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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0章:天坑(下)

    代入唐宗的视角,他不认为在张安平下令封锁消息后,中统的特工能一直肆无忌惮的活跃。


    那可是张世豪,令他们三人联盟轻易瓦解、反目成仇的张世豪;


    那可是令日本特、情界在多达数年中一直被摁地上的磨擦的张世豪啊!


    自己身为他的对手,对方岂能不监控自己?


    所以,他非常清楚,一旦自己跟中统的特工接头,对方必然会在第一时间将中统的特工抓捕缉拿!


    可是,唐宗依然“义无反顾”的选择了跟对方接头。


    为什么?


    因为他就是要逼得张安平自乱阵脚,就是要逼得张安平无奈之中做出种种出格的行径。


    为此,他之前就给庄维宏打预防针。


    但那真的是预防针吗?


    不是,那是要坐实张安平知道手下通共、却又纵容对方的事实——所谓的预防针,只不过是一个铺垫而已。


    而现在,一切都按照唐宗的设想在进行着,跟中统特务接头的第一时间,就被张安平手下的人给抓现行了。


    而这,正是唐宗想要的结果!


    在前往指挥部的路上,唐宗若无其事的扶了扶自己的眼镜,隔着厚厚的镜片,能看到那一双眼睛中闪烁的得意。


    张安平,纵使你智计百出,这一次终究是要喝我唐某人的洗脚水了!


    ……


    指挥部。


    庄维宏正在跟张安平和一众忠救军军官交谈。


    然后,一名少校急匆匆的进来,明显是要汇报的样子,但看到庄维宏后却跟之前机要室的副主任一样,选择了闭嘴,并向张安平投去焦急的目光。


    张安平一副大失颜面的愤恨感,怒道:“今天一个个都怎么了?有事就说,不要在那里挤眉弄眼!”


    少校无奈,只得汇报:“区座,出事了。”


    “说!”


    “鼹鼠、鼹鼠接头的对象抓到了,可、可……”少校结结巴巴道:“可接头的人是唐侍从。”


    “唐侍从?书记长?!”


    张安平蹭的一下站起来:“怎么搞的?抓谍抓到了书记长身上?”


    张安平对唐宗的称呼一直是书记长——这是唐宗在特务处时候的职务。


    “一群混账!”


    怒骂一声后,张安平急道:“你们没把书记长怎么着吧?”


    少校急忙摇头。


    “我得去看看——庄侍从,您先等等,我去去就来。”


    张安平说走就走,庄维宏故意阴沉着脸道:“我也去看看。”


    面对起身的作势要跟来的庄维宏,张安平正要开口,少校却悄悄的拉了拉张安平:


    “唐侍从气呼呼的过来了。”


    闻言张安平又怒斥:“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我去门口迎接,你们这群混账东西!”


    训斥完手下,张安平对庄维宏赔笑:“庄侍从,庄老哥,这事是我的人无理,书记长大概气坏了,您到时候好生安抚下书记长,张某感激不尽。”


    庄维宏不置可否,暗中心念急转。


    看张世豪的表现,他是要给唐宗一个难堪还是这本身就是一个误会?


    一行人往门口走去的途中,庄维宏阴沉着脸问:“张长官,此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张安平赔笑:“庄老哥,个中缘由我真的不清楚,好好的抓谍怎么就抓到书记长身上了——混蛋,过来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心翼翼躲在后面的少校被张安平点到,他只得硬着头皮快步上前:


    “区座,我们一直在盯着鼹鼠,今天看到鼹鼠有异动,怀疑他是要接头就布下了罗网准备抓捕,可我们怎么也想不到鼹鼠会跟唐侍从接头啊!”


    张安平第三次气急的骂了一句:“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庄维宏看张安平不像是装的,便问:“鼹鼠?这是?”


    张安平赶紧解释:“是一个代号,之前没发现,这几天才注意到这个鼹鼠非常的活跃,监察处断定这就是一个奸细。”


    庄维宏没有吭声。


    一行人来到门口后,正好看到唐宗“溜”着在一群忠救军士兵和军官过来,这些忠救军的军官和士兵一个个垂头丧气,和怒气冲冲的唐宗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此时的唐宗注意到了门口“迎接”自己的一行人,心中猜测张安平这是不是要给自己一个下马威,走近后眼见张安平黑着脸看着自己,他便率先发难:


    “张世豪,很好,你很好啊!”


    “竟然连我都想抓——谁给你的胆子!”


    张安平黑着脸问:


    “怎么回事?你们胆子这么大,连唐侍从都敢抓?”


    监察处副处长委屈吧啦的辩解:“老师,我们也是没想到鼹鼠会跟唐侍从接头啊。”


    “呵,呵,”唐宗呵笑两声:“中统的这点小伎俩,瞒得过你张世豪的眼睛?少在这给我装模作样——张世豪,你都有胆子灭口,还没胆子承认吗?”


    “灭口?”


    张安平错愕之后,一脸的震惊。


    唐宗并没有意识到张安平的错愕和震惊,其实是给庄维宏看的,或者说是给除了唐宗之外的其他人看的。


    但在唐宗的视角中,这只不过是张安平的死不承认罢了。


    他咄咄逼人道:


    “装糊涂吗?张世豪,你以为你封锁消息就能瞒天过海?”


    张安平脸上闪过恼火:“封锁消息?什么消息?!”


    唐宗一字一顿的说:


    “忠救军总部,过半高层通共之事!”


    “唐宗,”张安平恼羞成怒:“不要以为你是奉命调查的就能张口扣帽子!”


    “忠救军过半高层通共?”


    “你特码怎么不说我张世豪通共?!”


    唐宗冷笑:


    “你瞒得住吗?李政,你说一说你掌握的信息!”


    李政,自然就是中统埋在忠救军的钉子,此人的身份是参谋处少校参谋。


    被唐宗点名的李政这时候莫名的心慌,可这时候却不得不站出来,直面张安平愤怒而冰冷的目光。


    见李政站出来却不敢吱声,唐宗安慰道:“你就实话实说,一切我调查组为你做主。”


    李政闻言艰难的吞了吞口水,才道:


    “张、张长官调整战术部属,让八十九军打头阵,是因为忠救军这边泄密的缘故。”


    唐宗脸上闪过了一抹难掩的得意:“我知道是泄密,但是是怎么泄密的?”


    “徐总指挥反对对共产党动武,以谭参谋长为首的六人,暗中派人通知共党,这些人被捕后又被监察处处长刘云峰秘密释放。”


    “张长官见已经走漏了消息,骑虎难下便不得不请八十九军先动手,借以拖住新四军。”


    李政说完后,长出了一口气。


    唐宗呵笑:“徐总指挥,谭参谋长,呵,忠救军最上层的指挥,竟然……全都通共!”


    他声音转冷,怒斥张安平:“张世豪,这一次的失败,你张世豪难辞其咎!”


    张安平沉默片刻:“这一次的失败,的的确确是我的责任,我从未推诿过任何责任。”


    唐宗步步紧逼:“可你包庇你的下属通共!张世豪,这件事做何解释?”


    庄维宏盯着张安平,等待张安平的回答。


    张安平凝声道:“通共之事,子虚乌有。唐侍从,还请你不要血口喷人。”


    这句话之后,紧盯着张安平的庄维宏眉头紧皱,另一名侍从则露出一抹凝重之色——张安平的回答让他们很失望。


    调查组,来这里的目的就是调查作战失利之事。


    而唐宗则用一份情报将失利之缘由扯到了通共之事上。


    唐宗营造的事实是:


    正是因为忠救军高层的通共,才导致张世豪最初的计划构想不得不更改,最后导致八十九军打头阵,然后有了韩楚箴被俘之事。


    此时唐宗已经亮刀了,于情于理,这时候张世豪都应该给出解释,而不是一味的否认。


    但张世豪却用一句软绵绵的“请不要血口喷人”作为了回应——这是心虚?


    唐宗也是如此想的,已经步步紧逼到这种程度,他自然不会就此罢手,见张安平“软绵绵”的否认,当即道出了证据:


    “参谋处参谋韩明远、参谋处作战参谋刘晓峰、直属警卫中队副中队长曹越——张长官,敢问这三人现在在哪?”


    这三人,就是谭忠恕等安排“通风报信”的三个执行人。


    而唐宗问出这句话以后,谭忠恕等人的神色微变。


    张安平凝视着唐宗:“书记长,为什么问他们三个?”


    “因为他们不在这里!”


    唐宗冷声道:“他们三个,就是受命向共党传递情报的具体执行人——他们,当然不在这里!”


    调查组是知道这个情报的,半道上中统向唐宗提供了这个情报以后,唐宗便向调查组其他人通报了这个信息。


    但调查组的本意是在暗中调查,而不是直接明牌。


    可对唐宗来说,暗中的调查并不符合他的利益。


    要知道他们为侍从长编织的信息茧房中,有太多故意隐瞒的消息。


    调查组等同于侍从长的眼睛,如果调查持续下去,则会将此战详细的信息展示给侍从长,这不符合唐宗的利益。


    快刀斩乱麻、让调查组对张世豪戴上有色眼镜并快速结束调查,才符合唐宗的利益。


    所以,他营造了现在的局势,意欲一锤子将张安平锤死。


    只要确认了张安平被迫更改计划是因为忠救军数名高层通共所致,其他的信息反而就不重要了。


    这里要明确一点:


    侍从长看到的信息,不可能是某支部队几点几分到哪、某支部队几点几分干了什么。


    他能看到的信息,通常是简略编写的信息,如参战各部、将领、怎么打仗等等,了不起有其中特别的角色被多提几句。


    毕竟,这是一场已经打完的败仗,不可能来一篇几万字的详细说明。


    而这也就是唐宗能影响到的地方。


    所以只要确定了忠救军多名高层通共,其他的真的不重要。


    唐宗辛辛苦苦营造了这么多的“势”,就为了砍出现在的这一刀——


    他们,当然不在这里!


    原因很简单:


    张世豪终究是党国将领,这三人既然给共党通风报信了,就不可能回来送死。


    此刻,面对唐宗砍出的致命一刀,张安平叹了口气,在目光看到谭忠恕他们后,恶狠狠的瞪了他们一眼:


    “看你们干的好事!”


    这句话让庄维宏等人倍感迷茫,而自信这一刀就能让张安平趴下的唐宗,却莫名其妙的生出一股恐惧之感。


    因为张安平的这句话,不像是因为谭忠恕他们通共而愤怒的斥责。


    张安平这时候望向庄维宏:“庄侍从,唐侍、书记长,咱们……进去说?”


    面对张安平由“唐侍”改口为书记长的称呼,庄维宏终于在心里给唐宗下达了私心过重的评价,而唐宗却意识到自己生出的恐惧之感并非没有缘由。


    张安平,他有破局之道!


    唐宗心中大呼:


    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他怎么可能还有破局之道?


    装的,他一定是装的!


    “老弟,咱们进去说,唐组长,进来说吧。”庄维宏终于表露出了对唐宗的不满之色,只是这时候的唐宗一直心里狂呼,并未注意到庄维宏的表情。


    一行人进了指挥部,级别不够自然没法进来,倒是李政,这时候也跟着进了指挥部。


    进了指挥部后,张安平请庄维宏、唐宗和另一名侍从坐下后,叹息着坐下,随后一脸苦笑道:


    “庄老哥,这本是忠救军内的家丑,我却没想到传着传着,传成了通共……”


    “欸……”


    张安平一声羞耻的叹息,让三名侍从出现了不同程度的反应。


    唐宗强忍着恐惧在冷笑,庄维宏则好奇,另一名侍从则是打量——他打量着忠救军高层们,发现数人脸上出现了尴尬和羞愧之色。


    张安平这时候朝徐百川道:“老徐,你去把人带来吧。”


    “嗯。”


    徐百川答应后转身离开,这一举动让唐宗心里更加发憷。


    不一会儿,三名憔悴的军官被带来了,从他们的情况来看,显然是关押了不少时间了,以至于身上都有一股古怪的臭味。


    “这就是三名‘通共份子’——”张安平怒瞪了被带上来的三人一眼后,向三名侍从一一介绍起三人的姓名和身份。


    唐宗并没有相信张安平的介绍,而是望向了李政。


    李政一副见了鬼的样子,其意味不言而喻。


    “怎么回事?”庄维宏好奇道:“他们不应该是在共党那边吗?”


    “这帮混蛋干的好事!”张安平恼火的又瞪了谭忠恕等人一眼后,道:“庄老哥,你们自己审吧,我就避避嫌——欸,此事,当真是……可耻可恨!”


    又一声叹息,这一声叹息却让唐宗故作坚强的心破碎了。


    庄维宏压根就没有让唐宗审,而是直接问道:“你们到底是怎么回事?如实交代吧,免得让你们的张长官被扣上包庇共党的帽子!”


    “长官,我们没有通共。”三人第一句就是叫屈,随后讲述起了事情的经过。


    “我们跟新四军打交代的次数太多了,所以张长官提出了两个纵队奇袭泗阳的计划后,就遭到了总指挥……”


    三名“通共份子”讲述起了经过:


    张安平要对付新四军,但他的布置却遭到了忠救军高层的全员反对。


    但不是因为不想打新四军,而是跟新四军打交道次数太多的他们,认为奇袭即便是成功,也会让忠救军损失惨重。


    也就是说,他们同意对付新四军,但不想让忠救军损失惨重。


    于是,参谋处提出了另一个方案:


    让八十九军打头阵,八十九军数万人只要进入泗阳,就能搅动泗阳局势,让泗阳的新四军乱起来。


    这个时候,忠救军再集结重兵杀出,完全可以以秋风扫落叶之势结束战斗。


    但这个方案却被张安平否决,因为张安平担心八十九军并不能胜任,而且这是局座亲自安排的任务,张安平不想让计划虎头蛇尾。


    可忠救军内部却很清楚新四军的战斗力。


    “他们没整编前,一个两团的旅就比我们一个纵队能打,现在更是有两个换装旅,这场仗要是真由忠救军打主力,即便赢了,忠救军怕是从此就得一蹶不振!”


    “可是,张长官却铁了心要这样做,甚至面对总指挥提出的反对意见,他强硬的将总指挥给驱赶出会议室了。”


    “两次开会反对无果后,总指挥和谭参谋长经过商议,最后决意剑走偏锋,让我们三人佯作是共党的卧底,假意将情报送出去。以此来迫使张长官不得不改变计划。”


    三名“卧底”讲述的内容,将一场“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的戏码展现在了调查组面前。


    老实说,这给人的感觉有些天方夜谭。


    可是,相比于忠救军过半高层通共的事,后者更容易让人相信。


    张世豪亲手整编的忠救军,怎么可能出现高层过半通共的事?


    如此一对比,反而更让人觉得这天方夜谭更靠谱些。


    这下,说得通了!


    全都说得通了!


    作为中统卧底的李政,这时候脸色苍白的摇摇欲坠,终于在一阵摇晃后,噗通一声倒在了地上。


    没必要问了,因为李政的表现已经说明了问题!


    唐宗这时候其实比李政也好不到哪去。


    他辛辛苦苦营造的局,没想到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哀莫大于心死,这时候的唐宗只想一个人静静,只想审视自己究竟输在了哪里——也正是因为这样的心态,才让他注意到李政被两个敬畏抬下去的时候,嘴角露出了一抹阴谋得逞的笑。


    轰隆


    他脑海中一声炸响,所有的谜团在这一瞬间被驱散了。


    李政,或者说是中统,从一开始就被张安平这个挨千刀万剐的混蛋算计了!


    这就是个天坑!


    是张安平故意营造了“忠救军过半高层通共”的假象,以此来诱使自己上当。


    而自己傻不拉几的果然上当了,并以此为切入点,利用调查组要一锤子将张安平给钉死。


    而现在,这一锤子下去,钉死是钉死了,可他吗被钉死的人是自己!


    好狠!


    好毒!


    彻底想通以后,唐宗唯有“佩服”。


    他是真的想不到,竟然有人敢用这种事做文章布局。


    他慢慢的摘下了自己的眼镜,讥嘲的道:


    “戴着眼镜总以为看人能看清楚,原来摘下眼镜后,反而看得更清楚。”


    “张长官,佩服!佩服!”


    “唐某,这一次打心里佩服!”


    说罢,唐宗不理会指挥部内的其他人,拎着眼镜步履跄踉的走出了指挥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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