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三个多月前,王美兰在永安屯竞选妇女主任,结果一败涂地。
而今天,王美兰横扫两大“强敌”,毫无悬念地荣任西山屯第一任屯长。
此时的王美兰,一扫往日的失意,正要发表自己的就职演讲时,那两个办事员又回来了。
“王主任呐。”刘办事员面带歉意地道:“着急忙慌的,有几个事儿忘跟你说了。”
“咋地啦?”王美兰问,刘办事员则小声道:“咱借一步说话!”
“啊。”王美兰闻言,转头冲她的“臣民”挥了挥手,道:“你们大伙儿等我两分钟啊。”
马肉还没分呢,就算等俩小时,那帮人也能等。
就这样,王美兰跟两个办事员走到一旁,就听刘办事员对她交代,道:“我们着急回去,完了那个……你们屯子的妇女主任、民调主任、民兵队长,这些你们都自己选吧。”
从这里就能看出来,榆树乡对西山屯并不重视。要不然的话,屯子选这些干部都得有乡里人在场监督。
“行。”王美兰闻言一笑,道:“等我再给他们开个会,给这仨都选出来。”
“行,选出来以后,你们报到乡里。”刘办事员道:“正常吧,各个屯子还得有个会计。你们这屯子……等乡里给你们安排一个吧?”
“会计?”王美兰忽然想到家里的肄业暴力女青年,连忙说道:“会计我们有,不麻烦乡里了。”
“嗯?”两个办事员闻言对视一眼,王办事员语带惊讶地道:“会计,你们有?”
“我们有。”王美兰点头,笑道:“我们自己能解决。”
“那行吧。”听王美兰这么说,刘办事员又道:“那屯部、电话,你们也自己解决,这没问题吧?”
“没问题,没问题。”王美兰连连摇头,今天来西山屯当屯长,王美兰特意换了身朴素的衣服,金镏子啥的也都没带。但王美兰属于有钱人的气质,是掩盖不住的,言语之间满是自信。
“屯部盖起来,你们到乡里找徐胜利。”刘办事员继续说:“让他安排,给你们安电话。”
“好,好,好!”王美兰就等这个呢。
“再有啊……咳。”刘办事员清了清嗓子,道:“计生的问题,邹里正让你抓起来。落户口以前的,也就那么地了。再以后,该罚款就罚款,该收拾就收拾了。”
按理说,就这个工作才难呢。
这年头,林区、农村一般七八点钟就关灯睡觉,两口子鼓鼓秋秋地,又没有防御措施,整不好就怀上了。
以前没人管,而现在计生问题却成了重中之重。在稻花、山河这一片,处理手段还相对柔和一些,基本上就是说服、教育加罚款,没有推人家房子啥的。
相比之下,永安林区这方面的工作还算好干。因为大多数都是林场职工,有工作限制着,这些职工交罚款也都挺痛快。
可西山屯这帮人都没工作,才吃了几天饱饭。正所谓暖饱思那啥,他们非要生还没钱,你怎么办?还能给一家人逼死不成?
此时的王美兰,似乎没意识到这个问题,只是一笑道:“行,我知道啦。”
听王美兰应下,两个办事员说了句客套话,然后骑上自行车就跑了。
看他二人走了,王美兰面带笑容地往回走。这时就听李如海张罗,道:“咱屯长回来啦,大伙儿鼓掌欢迎啊!”
氓流子们真给面子,随着李如海掌声雷动。
王美兰是屯长兼治保主任,可以喊她一声屯长,也可以称呼她为王主任。
王美兰甩给李如海一记赞赏的眼神,然后抬手往下压了压掌声。
她在家开会也是这么开的,但家里那个会,明显没有这个会的规模高、排场大。
等掌声落下,王美兰笑道:“以前呐,我来过这屯子。但今天我再来呀,咱就是自己人啦。”
说着,王美兰冲李如海一摆手,意思是不用他鼓动这些人鼓掌。
然后,王美兰又道:“今天是我第一天加入咱们西山屯这个大家庭,我呢,没空手来。”
说到此处,王美兰抬手,指着不远处的大柳树,道:“咱没多有少,咱西山屯一共是五十八户人家,我一家给五斤马肉。”
说到最后的“马肉”俩字时,王美兰手掌往前一挥。
轰!
随着王美兰挥巴掌,西山二百七十二口人都炸了!
谁也没想到王屯长这么大方,他们以为一家能给二斤肉就不错了,没想到王美兰一给就是五斤呐!
大柳树下,赵威鹏肩膀靠树、嘴叼着烟,对林祥顺道:“看你婶儿这民心。”
“嗯呐!”林祥顺微微撇嘴,道:“谁给我五斤马肉,我也选他。”
五十八户,一户五斤能称那么准吗?秤一高,总共下来就得三百多斤肉。
三百多斤马肉,多少钱呢?
林祥顺都心疼!
“你这什么话呢?”赵威鹏笑着指了下欢呼的人群,不得不拔高声音对林祥顺说:“咱货运装卸正缺人呢,这不妥了吗?”
说着,赵威鹏用肩膀撞了林祥顺一下,他那身板子好悬没给林祥顺撞个跟头。
赵威鹏拽住林祥顺,对其说道:“咱还要圈山养野猪呢,你不找人给咱喂猪,要不到时候你喂去呀?”
听赵威鹏这话,林祥顺咔吧下眼睛,道:“那我哪会呀。”
“这就得了呗。”赵威鹏笑道:“这叫啥?这就叫舍不出孩子套不住狼,舍不出马肉套不住流氓。”
“赵叔!”林祥顺闻言,连忙纠正道:“人家是氓流,不是流氓。”
“哎呀,我总说错。”赵威鹏笑着为自己找借口,道:“我们那边儿也没有氓流啊,就有流氓。”
林祥顺笑了笑,没说什么。而这时,就听赵威鹏道:“顺子,我想起个事儿来。”
“咋地啦,赵叔?”林祥顺问,赵威鹏道:“我们家那儿吧,没有野猪,但是有野鸡。我记着啊,我像如海那么大的时候,我使弹弓打野鸡,给一野鸡膀子打折了。
我撵住,给它拿家去,寻思搁笼子养着哈。唉呀,那野鸡‘嘎嘎’就撞笼子。给脑袋上毛都撞掉了还不算完,撞掉毛露头皮都撞破了,直淌血呀!”
“就那样儿。”林祥顺看赵威鹏少见多怪的样子,笑道:“野猪也那样儿。”
家里的小猫、小狗散养关了,冷不丁拿笼子关它,那都不干。更何况,野兽有野性呢。
被关在笼子里以后,野兽是一定会反抗说的。就像完达山一号,被麻醉枪撂倒之后,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磕笼子。
而赵威鹏说的野鸡,还有林祥顺说的野猪,被关进笼子以后也都会撞笼子。而且它们不是往前撞,是往上撞。
“那能养熟吗?”赵威鹏道:“我那前儿,我爹告诉我养不活,说家雀(qiǎo)还不吃人食儿呢。”
“鸟啥的气性大,野猪饿急眼了。看有吃的,它自己就吃了。”林祥顺说着,目光被不远处的王美兰吸引了过去。
这时候的王美兰并没急着分肉,她跟西山屯人说,一会儿大伙先回家,然后她拿着肉挨家走、挨家送,顺便看看各家的情况。
对此,西山屯人不但没有意见,还很期待王屯长莅临自家。
此时的王美兰,不说盖屯部、安电话的事,也不提计生罚款的事,只道:“咱屯子人应该听说了,过几天林区运输木材需要工人装卸。那啥……我做主,咱屯子愿意去的,到时候都去!”
王美兰话音落下,叫好声四起,然后不用人带动,掌声自发地就起来了。
“赵大奶奶!屯长!我们真能去呀?”这话一听就是武大林问的,这人主打一个礼多人不怪。
“能!”王美兰笑道:“咱能出力的,可以组一个包工队,大伙一起去,工钱都能拿到手,互相还能有个照应。”
这年头,好像没有“包工队”这个词,这是赵军跟王美兰念叨的。
“屯长啊!”张兴隆看王美兰越说越远,当即拦下王美兰话茬,问道:“咱不还有民调主任、民兵队长没选完呢吗?”
当不上屯长,张兴隆就想退而求其次,当个民调主任。这个民调主任,是调解邻里纠纷的,在屯子里的地位一般。但张兴隆没办法,他想当民兵队长但自知争不过佟友丰。
“我说张叔啊!”还不等王美兰说话,就听一个女人声音传来:“你老跟着忙活一天了,要不回家歇会儿去吧。屯长跟我们唠正事儿呢,你那民调主任当不当能咋地?”
“我……”张兴隆气得脸通红,怒道:“光泉媳妇,啥叫当不当能咋地?你什么态度啊?咋这么怠慢呐?”
光说屯子人不选他,还没上官呢,官架子就摆出来了。
秦光泉媳妇王小兰,是西山屯女性中,唯一的一个胖子。四十岁的农村妇女,身板结实、性格泼辣,就是一霸!
眼看王小兰和张兴隆起争执,秦光泉紧忙拽住王小兰胳膊,示意她不要跟张兴隆起冲突。
王小兰用力一耸自己胳膊,瞪了张兴隆一眼后,转头看向王美兰时,王小兰就已换上了一副笑脸,道:“屯长,你刚才说的那活儿,我们这些妇女能不能干呐?”
“就是啊,屯长!”这时,有妇女附和:“老爷们儿能干的活儿,咱也能干!”
“你们能干啥呀?”王美兰笑着摆手,道:“那大原木都大几百斤、好几千斤,你们能干了那活儿吗?”
被王美兰这么一问,那些女人不吱声了。见此情形,王美兰笑道:“咱屯子这些妇女呀,要没啥事儿的话,就都给我养猪去,我也亏待不了你们。”
对这些人来说,养猪并不是侮辱人。没钱才会让人看不起,这一点氓流子最有体会了。
“屯长,你这话说的。”王小兰问道:“我们也不能白要你钱啊,你能养多少猪啊?”
“养百八十头呢,到时候再说,现在不一定呢。”王美兰说着,上下打量了王小兰一眼,然后问道:“你叫啥名啊?”
“我叫王小兰。”王小兰报出姓名,听得王美兰一怔,随即笑道:“哎呦,我叫王美兰,咱俩差一个字啊。”
“可不咋地!”王小兰也笑了,然后就听王美兰道:“咱屯子得有一个妇女主任,我看你差不多。”
“我?”王小兰手拍胸口,惊喜地道:“我哪能行啊?”
“哎呀,秦嫂子,你咋不行呢?你太行啦!”
“屯长让你当,你就当吧。”
看样子王小兰在屯子里的人缘不错,妇女都挺支持她的。
王美兰是个爽快人,一挥巴掌直接就把这事定下来了。
然后,王美兰接着之前的话题,说:“养猪的事儿,咱先放放。得等山上老母猪下崽子以后,我儿子才能去抓花了棒子呢。”
王美兰平常在家这么说话都习惯了,此刻她还这么说,听得西山屯人一愣一愣的。
这边的人,管买鸡仔、鹅雏叫抓鸡、抓鹅,管买猪羔子叫抓猪。
敢情你家抓猪跟别人不一样,是真的上山去抓呀。抓也就罢了,你还要养百八十头?
西山屯众人面面相觑,但谁也不敢问呐。由此可见,王美兰这屯长威望不是一般的高。
大伙不说话,王美兰继续说道:“咱妇女过几天没啥事儿,咱就上山捡春木耳、掰刺老芽、薅蕨菜啥的,完了我都收。”
王美兰以为她的这个决定,会得到西山屯人的一致拥护。
可等王美兰话音落下,现场鸦雀无声。
西山屯人虽然挣钱了,但心里苦啊。过完年这几天,家里都没有菜了。
王美兰连拌咸菜的青萝卜干都收走了,现在西山屯只有少数的几家还有咸芥菜疙瘩。
他们给那芥菜疙瘩切成条,左邻右舍上门来求,才给三根、五根,关系不好的都不给。
这样的一根咸菜条,不少人家都留给孩子吃。还有些人家里,连咸菜都没有,就在煮苞米粥的时候,往里面撒点盐。
说不好听的,这不跟插狗食一样嘛。
想想离出山野菜还有一个月了,西山屯人掰着手指头盼着。就等出山野菜,他们饭桌上就有菜了。
可没想到的是,他们屯长又要收山野菜,这还让不让人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