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老师微微蹙着眉，声音传到了母子耳中：


    “闻川，你真的要自己一个人回家吗？”


    闻川点了点头，他不擅长和温柔的人相处，因为妈妈每每温柔地和他说话时，他总不知道妈妈下一秒为什么生气或者伤心，于是只能干巴巴地说道：


    “我记得妈妈电话，可以打给她确定。”


    他很早熟，知道老师需要为学生的安全负责，因此明知道闻梦不喜欢因为他而接电话，但还是提供信息给付老师。


    程静愣了一下，无意识地捏着苏盏软乎乎的小手，心想，怎么让一个孩子自己回家。


    苏盏突然抬起头，脆生生地说：


    “妈妈，他是我同桌，是我今天交的第一个朋友。”


    程静愣了一下，“你的新朋友？”


    苏盏点头，他和程静说话的声音不大，再加上周围闹哄哄的，只有他和程静可以听到，他又压低了声音。


    “妈妈，我同桌的妈妈好像不怎么管他，我们可以帮帮他吗？”


    程静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她这个儿子虽然平时很闹腾，但是不擅长撒谎，此刻更是没有一点撒谎的表征，因此她心中已经信了几分，但是剩下的，还是慎重。


    小孩子和大人观察世界和得出结论的方法是不一样的，她不确定儿子的新朋友的家庭到底是怎么样的，轻易下结论，哪怕是想帮人，也是对那人的不负责。


    她摸了摸苏盏的头，低声说：


    “妈妈知道了，你可以在学校帮帮他，但是具体到家庭的事情，盏盏先别管哦。”


    她见苏盏的脸鼓了鼓，就知道他在想什么，连忙说：


    “妈妈没有敷衍你哦，妈妈会记住这件事情的。”


    苏盏当然也没想着自己的一个小孩能让程静有多大的想法，仅仅是程静现在说的话就很让他满足了，于是点了点头，趁机道：“妈妈，可以送他一起回家吗？”


    程静便叫了付老师，说：


    “付老师，我儿子说这位小同学是他的同桌，如果没有人接他的话，和他妈妈说一声，看我能不能顺便送一下吧。”


    付老师当下就拨通了闻梦的电话。


    闻川一直低着头。


    到底是一个小孩子，看到别人和妈妈亲昵地牵着手，尚能忍住内心的羡慕，但是当程静开口说要送他的时候，他的内心就浮现出羞赧。


    如果，现在妈妈也在他身边，亲自接他回家就好了。


    付老师并没有点外放，当她开始介绍情况，说明意图的时候，闻川就知道，妈妈现在在听。


    他咬了咬唇，想知道妈妈会不会突然答应，来接他。


    但却只听到付老师诧异的声音，“闻川妈妈……这样吗？好吧。”


    小闻川的心沉了下来，头更低了。


    付老师便提起程静可以顺路送闻川回家的事情。


    听她的语气，似乎可以猜出，闻梦那边最开始是拒绝的，但是知道自己再拒绝下去会显得古怪，便没有再拒绝。


    通话很快结束了，付老师无声地叹了一口气，开口却依旧温柔，“闻川，你妈妈说可以和苏盏一起回家。”


    闻川的嘴唇有些白，但一只手却伸了出来。


    比他的手小一些。


    闻川抬眼，看到了同桌对他弯了弯眸子，说：


    “同桌，走吧。”


    拒绝的话语停在了嘴边，小闻川不懂，为什么自己一看到苏盏的眼睛就想继续看，每次都是强迫着自己移开视线。


    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长，明明两个人都还是小豆丁，但是看着地上被拉长的影子，似乎可以想象出他们长大之后站在一起的样子。


    两个毫无牵连的影子突然有了接触。


    闻川把手搭在了上面。


    他看到苏盏笑得更开心了，终于，自己的唇角也跟着扬了扬。


    在这一刻，显露出一个小孩子的心性。


    程静开的是电动车，后面坐两个小孩是绰绰有余的，因为有的时候苏天海也会和他们挤在一起，所以车上备着三个头盔。


    闻川手里抱着一个头盔，愣愣地看着程静给苏盏戴头盔。


    戴头盔而已，这种事情，他上幼儿园就会了，根本不需要别人帮忙。


    但是他的内心一点也没有鄙夷苏盏的意思，他只是看着程静温柔地给苏盏戴头盔的样子，心里默默地想，如果自己不那么早学会就好了。


    这样的话，妈妈也会帮他戴头盔的吧。


    小闻川因为自己内心出现的“偷懒耍滑”的心思而羞愧。


    要独立，不能麻烦妈妈。


    虽然是这样想，但是当程静转过身，要给他戴头盔的时候，小闻川的眼睛亮晶晶的。


    他有些局促，觉得是以为自己刚刚盯着他们看，所以程静才“不得不”给自己戴，于是立马要自己戴头盔。


    “阿姨，我，我自己可以的。”


    闻川的脸有些红，苏盏已经戴着头盔，看到后在一旁笑。


    但没笑出声。


    嗯，得照顾未来男朋友的情绪。


    程静的手却已经伸了过来，“没事，戴个头盔而已。”


    闻川抿了抿唇，等戴好之后，认真地和程静道谢：


    “谢谢您。”


    程静被他严肃的样子逗笑，隔着头盔摸了摸他的脑袋。


    闻川一动都不敢动。


    妈妈不会这样摸他的头的。


    妈妈不喜欢和他有接触。


    他有想起妈妈说的那句话，内心再次犹豫。


    他真的，不会因为这样的接触感到厌烦。


    甚至，很欣喜。


    苏盏已经爬到了座位上，对他说：


    “快上来吧。”


    他再次朝闻川伸出了手。


    闻川看着他只手，这次没有犹豫，伸了过去，坐在了苏盏的后面。


    程静知道了闻川的住址，打算先送他，车子开始启动，迎面的风吹来，凉爽无比。


    闻川觉得一直压在自己内心的重负轻了一些，内心像是随着风一样飞了起来。


    苏盏抱着程静的腰，脸趴在她的背上，闻川看了几眼，移开了视线。


    他的手握着车子的支架，没有和任何人接触。


    但前面的路有一些陡，程静抬高了声音：


    “盏盏，抱紧我。”


    苏盏应了一声，跟着大喊道：


    “妈，闻川没抱我！”


    亲耳听到苏盏“告状”的闻川：“……”


    程静便说：


    “闻川，你可以抱住盏盏，使劲抱都没关系，他掉下去了，你也不能掉下去。”


    苏盏震惊，“妈，短短几分钟，我就不是您的亲儿子了吗！”


    程静笑了起来，苏盏也跟着笑。


    或许是这样的氛围太过轻松而美好，闻川终于在此刻鼓起了勇气，伸出一只手，抓住了苏盏的衣角。


    苏盏内心偷笑，仍然不放弃，“妈，闻川抓我衣服！他会把我衣服扯坏的！”


    程静就知道自己儿子今天表现良好肯定是要作妖，无奈地说：


    “闻川，你就直接抱他，他事儿精。”


    也只有苏盏这样的儿子，程静才会又温柔又冷酷。


    戴着头盔的闻川缓缓吐了口气，终于伸出手，抱住了苏盏的腰。


    苏盏这次倒真的不是想作妖，而是下意识动了一下，“啊，好痒哈哈哈哈！”


    闻川有些无措，想着收回手，程静此刻却不管苏盏了，陡坡来了，车子因为有石子而微微抖动，苏盏一边“哈哈哈”一边“啊啊啊”，程静早已习惯，对闻川说：


    “别管他，抱着他就行。”


    听着苏盏吵闹的声音，闻川的面容隐在偷窥中，无声地笑了起来。


    那双一直强作冷静的眼眸，也全是笑意。


    车子停到了一处居民区，倒不是苏盏“十年之后”看到的那个小巷子，而是一个洋气的小楼房。


    程静确定了闻川的家是这栋房子后，内心已经有了考量，但是对待闻川的态度没有任何变化，停好车。


    闻川下了车，看着还在车上的程静和苏盏，说：“谢谢你们。”


    程静笑了笑，说：“没事，回家吧。”


    苏盏也对他挥手，“同桌，明天见！”


    楼房的门被人打开，一个身影娉娉袅袅地走了出来，看到了闻川，和还未离开的苏盏和程静。


    闻梦的声音不大，传到几人的耳中，“麻烦你们啦，谢谢你把阿川送回来，进来坐坐吧。”


    程静摇头，“不用了，不用客气，我们先回去了。”


    闻川把手里的头盔递给苏盏，闻梦看着他还头盔的样子，没说什么。


    苏盏接过头盔，对闻川眨了眨眼睛。


    闻川皱眉，不懂他什么意思。


    下一秒，苏盏语出惊人，“妈妈，这个头盔就放到闻川那里吧，我要和同桌一起上下学！”


    他把一个小孩子的嚣张和无赖表现得淋漓尽致，这种“发疯”，恰恰是让闻梦无法抵挡的。


    她总不能和一个小孩子计较。


    程静很尴尬，但是他儿子向来如此，她只能给闻梦道歉，“抱歉，我儿子嘴巴……”


    话还没说完，苏盏就“天真”地问，“可是付老师说没人接闻川上下学呀，我和闻川是同桌，为什么不可以一起上下学？”


    两个大人都很默契地沉默了一下，程静更尴尬了，恨不得自己的儿子是个哑巴。


    闻梦看了他们几眼，却突然说：


    “好呀。”


    “我没办法接送阿川，如果你们可以的话，那就太好了。”


    “只不过这样很麻烦你们，我给你们钱吧，每个月……”


    程静皱了皱眉，闻川在听到这句话之后也瞪大了眼睛，喊了一声，“妈妈！”


    他不希望妈妈对程阿姨说那样的话，因为那样的话让人难堪，也让他难堪。


    像是程静接送他的目的就是钱，而他是一个宁愿花钱，都不愿意花点时间被母亲接送的小孩。


    在这一刻，一直坚强的闻川的几乎要落下泪来。


    早上一个人上学的时候他没哭。


    付老师问他是不是没有人接的时候他没有哭。


    却在这一刻，内心的情绪到达了顶峰，他抱紧了头盔，一路上的畅快消失得无影无踪。


    苏盏内心和588吐槽着，但也发现了自己作为小屁孩的好处。


    “阿姨我们不要钱！”


    “只要闻川的作业借给我抄就好啦！”


    苏盏似乎在此刻终于显露出他的目的，一点也不羞愧地说着这样的话。


    程静直接一个指头敲在了苏盏的头盔上，“盏盏！”


    苏盏一点也不疼，说出这样的话也没有一点负担。


    闻梦和闻川似乎也被他的话惊到了，闻梦一时之间没说出什么话来。


    她已经走到了闻川的身边，细细观察着闻川的表情，突然笑了起来。


    闻川自她来到自己身边之后就有一些紧张，看到她的笑容后更甚。


    他低下了头，想，不一样的。


    自己和苏盏，是不同的。


    “原来是这样呀，那好吧。”


    “两个孩子之间也可以相互照应，就是麻烦你们了。”


    “我刚刚说的话也是口不择言，希望你不会误会，但这样确实是麻烦你们了，我想弥补，所以才说那样的话，希望你不会介意。”


    闻梦说起来来滴水不漏，程静隐去心里的那一点怪异，敲了敲苏盏的头盔，示意他又给自己惹麻烦，但还是笑了笑，说：


    “不打紧，本来就是同桌，还顺路，上车下车的事情，不耽误。”


    这件事情便这样定了下来。


    闻川愣愣地看着他们，似乎没有想到会是这样。


    他目送着程静的车子离开，闻梦看了他一眼，直接转身。


    他默不作声地跟在闻梦的后面，


    进了门，门被关上，房间里的灯很暗。


    ——闻梦不喜欢太亮的灯，每到夜晚，闻川便习惯了这样昏暗的光亮。


    “羡慕你的那个同学？”


    闻川立马摇头，“妈妈……”


    闻梦笑了笑，很是温柔，“也对，我这样的妈妈，让阿川很难受吧。”


    闻川摇头。


    闻梦依旧不罢休，“如果让你在他们和我之间选一个……”


    又是这种选择题。


    这几乎是闻川的噩梦。


    他做得出试卷上的选择题，每一题都能做对，但却始终做不对妈妈给自己出的选择题。


    无论自己选什么，就算自己毫无犹豫地选择妈妈，妈妈也会哭泣。


    好像没有正确的选项。


    他的内心厌恶做这种选择题。


    闻川喃喃，“妈妈……”


    闻梦却突然间不说话了，强作温柔的脸冷了下来，说：


    “这是你自己选的。”


    闻川的脸上满是迷茫。


    闻梦已经转身，“你选择让人靠近你，选择对人付出真心，那你就会失去你最珍贵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