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因为这样的一句话，青如的内心一直期待着成年。


    成年，就可以上岸，就可以去找沅蔚了。


    青如从前觉得人鱼无比自由，因为有着尾巴，所以他们可以到达海洋的任何地方。


    但自从期待着自己成年可以上岸后，青如就觉得自己的尾巴不再是自由的代表。


    反而成了一种束缚。


    可从某天起，沅蔚和青如分享的内容不再是一味的美食，风景，动物，山河，江流，小镇，麦田。


    沅蔚的话语里，开始频繁地出现了一个人类。


    刚开始，青如并未警觉。


    可当沅蔚不再提起小镇的风光，而是变成了一座城堡的繁华后，青如意识到，这个在人类世界里被称为“国王”的人，已经在沅蔚的心头占据了重要的位置。


    青如感觉到了危机。


    可青如无法前往大陆。


    这些青如都可以忍受。


    当青如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没有收到来自沅蔚的传话后，青如再也忍不住了。


    此时距离青如成年还有一个月。


    青如选择提前上岸，去寻找沅蔚。


    只要——


    只要知道沅蔚很好，青如就放心了。


    沅蔚现在已经是人类的妻子，还有了孩子。


    青如从一开始的抗拒和别扭，到之后的接受和甘心，青如只希望沅蔚在人类世界也可以自由快乐。


    青如听沅蔚讲过一些人类编写和演绎的故事。


    他们认为人鱼一生追求的是真爱——


    不。


    人鱼穷尽一生，追寻的是自由。


    追风赶月的自由。


    青如选择偷偷提前上岸，上岸之前还一个遇到比他小很多的人鱼崽崽，青如的心里其实很心虚。


    但他还是冷着一张脸，凶巴巴地让那条鱼崽崽乖乖回去。


    没想到，上了岸之后，青如看到的不是沅蔚话语中描述的如诗如画的陆地世界。


    反而像是炼狱。


    青如也顾不上会被其他人鱼前辈捉回去，和他们一起，插手了这件事情。


    在人鱼的世界，没有性别的优劣。


    如果需要繁殖，喜爱的一方选择了一种性别，另一方就会选择另一种性别。


    如果不在乎繁殖，有的人鱼便会不会管性别，就算是同性，也会选择在一起。


    人鱼的寿命很长，岁月漫长，他们希望能够自由快乐地度完一生。


    这个王国轰轰烈烈的“猎巫运动”，让他们见到了人性的恶劣之处。


    青如在人群中发现了那只鱼崽崽，惊觉他竟然真的上岸了。


    鱼崽崽来凑什么热闹！


    人鱼一族，虽然寿命很长，但数量实在是太少，再加上海洋环境问题，已经要面临灭绝。


    他们一直都知道人类的存在，好奇这个明明比他们后出现的种族，是如何迅速地占据了大陆，并且人口不断地增加。


    人类的寿命虽然在他们看来无比短暂，但他们的繁殖能力却无比强。


    当有人鱼发现可以化出双腿后，部分人鱼选择上岸，去接近这个熟悉却陌生的种族。


    人鱼一族不能灭绝。


    哪怕是另一种形式存在。


    这是上岸的人鱼们的想法。


    自然得到了支持和反对。


    青如看向城堡的方向——


    沅蔚或许就在那里。


    在黑夜中，那座城堡依旧灯火辉煌，像是不夜之城。


    青如加快了脚步。


    城堡里，翎澜的眼眶红红的，眼角还挂着泪滴，声音低低的，对苏盏说道：


    “已经半年了。”


    “我没有找到妈妈。”


    翎澜是这个王国的公主，他的父亲是国王，只有一位妻子，叫作鸢尾，是这个王国的王后。


    但翎澜从小就叫她“妈妈”。


    在人鱼的世界，只有族长，像一个大家长一样，照顾和管理着全族，没有人类世界如此森严的等级制度。


    像这个星球的所有动物一样，人鱼一出生，叫的便是“mama”。


    各种声调的“mama”。


    沅蔚选择让翎澜叫自己“妈妈”，而不是母后。


    她已经被这座城堡和身份禁锢住，只希望自己的孩子可以自由。


    翎澜很小的时候，便知道自己的妈妈是一条人鱼。


    一开始，他并不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到现在，他也并不知道，沅蔚是一条人鱼，会带来什么。


    翎澜只知道，妈妈叮嘱他的事情，他都要乖乖听话。


    或许，乖乖听话，就可以找到妈妈了。


    他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妈妈了。


    他找不到妈妈。


    妈妈和他说，他是女孩子，不能让任何人看他洗澡或者没穿衣服的样子，翎澜做到了。


    妈妈和他说，人鱼的尾巴是一个秘密，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任何人都不行，除非……有人鱼来找他。


    说到后面的时候，妈妈沉默了很久。


    翎澜太小了，他从小出生在城堡里，规规矩矩地做着一个公主，这个世界的很多事情，他都不懂，也看不透。


    但这件事情，他也做到了。


    ——他全都做到了。


    他每天早早起床，乖乖吃饭，早早睡觉，最不听话的事情，也只是想出城堡，去找妈妈——


    以为他把城堡都找遍了，找不到妈妈。


    他全都做到了，可是还是找不到妈妈。


    他好想妈妈。


    苏盏的尾巴动了动，他伸出手，摸了摸翎澜的脸颊，帮他擦着眼泪。


    “我会帮你找到妈妈的。”


    “这是我的承诺。”


    翎澜愣愣地看着他，突然间，再也承受不住，扑倒在……


    苏盏的尾巴上。


    苏盏看着抱着自己尾巴的小团子，忍住了要把对方摊开的冲动——


    尾巴是人鱼全身感知最为敏锐的地方，碰一下都不行。


    翎澜直接抱了个满怀。


    但也扑了一脸的水。


    苏盏叹了口气，伸出手，轻轻地拍着小翎澜的背。


    “会找到妈妈的。”


    小翎澜闷闷地“嗯”了一声。


    人鱼哥哥对他好好啊。


    他就是经常和妈妈说话的那个人鱼吗？


    翎澜没听过海螺里的声音，他只知道，妈妈和海螺说话的时候，脸上是快乐的。


    自由的。


    这座城堡如同一座牢笼，有人如同行尸走肉，也有亡魂长眠于此。


    苏盏泡在浴缸里泡了几个小时，期间，小翎澜一直陪着他，但到后面禁不住，靠在浴缸边上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