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盏暂时没有追问，耐心等待着。


    片刻后，翎澜才轻声道来：


    “在我的记忆里，父王一直都是一个很好的父王。”


    “他对妈妈很好，对我也很好。”


    “可是……”


    “我感觉，父王对我没有爱。”


    没有爱。


    妈妈看向他的眼神里是有爱的。


    那种爱意寂静无声，但只要对上视线，只要开口说话，只要伸手拥抱，那爱意和关怀就会从眼神中、从话语间、从怀抱里倾撒出来。


    如同月光一般。


    尽管时时有云朵遮挡，但在夜里却一直存在着。


    可父王看向他的眼神，虽然和蔼，但却似乎从蕴含着些别的什么东西。


    苏盏静静地听着，小翎澜说到后面的时候，看向花园里种着的花朵。


    是一大片鸢尾和铃兰。


    “我是备受宠爱的铃兰公主，父王特意让人种了这些花朵。”


    “可是我知道，妈妈的名字不是鸢尾。”


    “妈妈的名字，是沅蔚。”


    沅有芷兮澧有兰?，云蔚蔚兮绕溟间。


    明明是大海和云朵，哪里是鸢尾花呢？


    而翎澜出生时，王国里的人无不知晓，城堡之中多了一个备受宠爱的铃兰公主。


    但妈妈告诉他，他不是铃兰。


    他是翎澜。


    心有翎羽，身向沧澜。


    翎澜看着那些花朵，神色落寞：


    “越长大，我就越发现，妈妈并不开心。”


    “妈妈应该想离开这座城堡。”


    说完这句话，翎澜停顿了许久，才继续说道：


    “我也是。”


    他的声音很轻，几乎要让人听不见，似乎是说给自己听的。


    “是我拖累了妈妈。”


    妈妈不见了，他既希望妈妈是离开了城堡。


    可又失落于妈妈没有告诉自己。


    他想，妈妈没有告诉他也没关系的。


    只要妈妈平安快乐就可以。


    可他不确定，妈妈到底是去了哪里，又是否安全。


    如果他真的有翅膀就好了，他一定会带着妈妈走，他不想成为妈妈的负担。


    翎澜看向苏盏，说道：


    “我已经把城堡里面都找遍了。”


    “父王不让我出城堡。”


    “我想找到妈妈，但如果真的找到了，我不想让父王知道。”


    “我只要知道妈妈安全就好了，我想偷偷找。”


    “可是一直都有人跟着我。”


    翎澜只是一个小孩。


    他思念，担心，牵挂，想不出什么更好的办法。


    他想，动静小一点，让妈妈不知道自己在找她，这样，妈妈就不会回来。


    他是一个矛盾的小孩。


    因为他处在一个无比复杂的环境之中。


    小孩懂的事情不多，但其实小孩的内心很敏锐，比如，他能感受到父王对他的隐隐的控制，似乎以他为把柄，在胁迫着什么。


    他想象着妈妈回到了大海，却从来不提要去海边。


    他做着一个失去妈妈的小孩的正常的反应。


    找妈妈。


    苏盏默默地听着。


    当小翎澜靠向他的时候，他伸出手，摸了摸翎澜的两根小辫子。


    翎澜便也伸出手，摸了摸苏盏的大辫子。


    一大一小，相对而视。


    苏盏笑了笑，问了一个他关心的问题：


    “你会有……鱼尾吗？”


    翎澜摇了摇头，“我没有鱼尾。”


    他没有鱼尾。


    有的时候他也会想，如果他有鱼尾的话，是不是就可以跟着妈妈去海洋了？


    海洋是最自由的地方。


    这句话，妈妈和他说了无数次。


    翎澜想，如果他也有尾巴的话——


    如果，他也是一条人鱼的话，就也可以在海洋里自由自在地游着了。


    苏盏沉思着。


    翎澜是人鱼和人类的孩子，没有鱼尾，似乎也好理解。


    但似乎也可以下水——


    不然，十四年后，苏盏在另一个海域寻找“巫师”的时候，遇到的不就是穿着斗篷的翎澜吗？


    巫师。


    这个世界，真的有男巫或者女巫吗？


    十四年后，小人鱼和翎澜做了交易，让小人鱼得以变出双腿，而公主被女巫诅咒，会爱上见到的第一个赤裸的人。


    十四年前，“巫师”，人人得而诛之，甚至被有心之人拱火，掀起了人人闻之变色的“猎巫运动”。


    “嗯，我知道了。”


    苏盏看出了小翎澜脸上的沮丧之色，心说你长大后可不是这样。


    但现在，对着软萌的小翎澜，他自然带着无比厚的滤镜，觉得翎澜就是这个世界上最乖的人。


    “我和你一起去找妈妈。”


    “以后，如果你想去海洋，我也可以陪你一起。”


    “真的吗？”


    “嗯，拉钩。”


    “拉钩！”


    小翎澜兴奋地伸出了手指，他看着苏盏，小脸红扑扑的，说：


    “我喜欢盏盏哥哥。”


    苏盏失笑。


    他虽然喜欢小可怜，每个世界都想和小可怜在一起。


    但是他区分得很清楚，现在的小可怜，是小小可怜。


    他对小翎澜的情感，更多的是心疼。


    至于小翎澜所说的“喜欢盏盏哥哥”，在苏盏看来，是对方信任和感激自己的表现。


    并不是那种喜欢。


    苏盏深以为然。


    588内心尖叫——


    宿主主，不要小瞧任何年纪的大人的碎片呀！


    两人约定好之后，翎澜的精神明显更高涨了许多。


    他带着苏盏，在城堡里逛着。


    两个人看似在漫无目的地走着，其实都在记路，苏盏思考着到时候带人逃跑的路线——


    但是在那之前，还有一件事情，他需要确定。


    沅蔚，还在城堡中吗？


    苏盏明白，沅蔚离开城堡，才是最好的选择。


    半个月前，城堡的王后突然消失，但只有城堡里的寥寥数人知道，城堡之外的子民们一无所知。


    按照翎澜所说，国王暗地里派了不少人去寻找，整个城堡都排查完了，但还是找不到人。


    要么，沅蔚真的离开了城堡。


    要么，沅蔚还在城堡里——


    被人藏了起来。


    苏盏和翎澜都希望是前者。


    但苏盏心里其实明白，后者的可能性更大。


    但他看着翎澜的侧脸，没有把这句话说出来。


    如果连期待都没有了的话，恐怕会完全崩溃。


    苏盏现在只希望他们还来得及，只要沅蔚目前还安全就行。


    ——


    ?“沅有芷兮澧有兰”出自先秦屈原的《九歌·湘夫人》，后面的是自己写的，原句应是“沅有芷兮澧有兰，思公子兮未敢言”，请考试的宝宝不要被误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