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北部,保宁府(阆中县),府衙后院的大厅里。
一刻钟后,会议结束,蒋尚鹰,方献廷和狄三品,三个四川巨头大佬,全部起身告退离开了。
偌大的客厅里,也就是剩下两个人,总督文安之,心腹参军郭都贤,还在继续品着老参茶。
“哎”
老成持重的郭都贤,愁容满面,眉头深锁,放下手中的小茶杯,深叹一口气。
抬起头,仔细看着满头白发,沟壑纵横,充满沧桑感的文总督,忍不住的站起来,轻声提醒:
“老总督啊”
“如此仓促行事,有失妥帖啊”
“那个李国英,左良玉的旧将,打了一辈子的老仗,绝非是等闲之辈”
“咱们的摊子,一下子铺的那么大,一旦汉中形势有变,满清再打过来”
“你老应该猜的出来,关中的清狗子,是不缺兵马的,五六万精兵,随时都能拿得出”
“下官担心啊,咱们手头上的万余人马,可能招架不住啊”
说着说着,这个总督参军,眉头都拧成了麻花,愁容满面,可见内心的担忧。
是啊,如今的局面,刚刚收复川北三府,大巴山那边,消息也没有传回来,不确定的因素太多了。
这个时候,文总督大包大揽,大刀阔斧,就要搞定整个四川土司,有点操之过急啊。
“呵呵”
“都贤啊,切勿多虑”
“这里没外人”
“来来来,坐下来,咱们再慢慢聊”
“站着说话,多累人啊”
老辣的文总督,呵呵一笑,脸色露出了疲惫,也放下手中的小茶杯,没有一丝的在意。
摆了摆手,安慰了两句,又指了指板凳椅子,示意躬身的郭都贤坐下来,要慢慢聊。
是啊,他们都是老头子了,站着说话,低头弯腰的,很累人的啊。
“都贤啊”
“说实话”
“你我二人,相识几十载”
“看上去,名为上下级,实则是几十年的老朋友啊”
“你是了解老夫的,无论是何时何地,老夫从来不瞒你”
是的,自古以来,同僚同窗,就是铁关系。
封疆大吏,朝廷重臣的谋士,参军幕僚,都是心腹亲信。
这帮老辣的重臣,选人的时候,首先考虑的人,就是自己认识了解的老朋友,落地的同窗学子。
文总督也是如此,出任川楚总督的时候,就找到了自己的老朋友,赋闲在家的郭都贤。
郭都贤,别看是一个参军身份,其来头也不小啊。
十九岁中举人,二十三中了进士,就在天启二年,跟文安之是同朝同年进士。
历任过吏部稽勋,验封司,考功司,主事,文选司员外郎,一直做到江西巡抚。
后来不用多说了,江西广东湖广,相继失守,他这个巡抚,只会回老家抱孙子了。
直到,文安之再次出任川楚总督,才联系上这个老朋友,请他再出山,做自己的心腹参军。
“看看吧”
说到这里,文总督突然停了一下,指了指自己的头发,又指了指郭都贤,一脸坦荡的说道:
“你看老夫”
“再看看你自己”
“老夫今年六十有八,你是六十有一”
“老夫是久病残躯,风烛残年,行将就木的老木头”
“你呢”
“也是六十花甲,花甲之年,耳顺之年,两鬓斑白啊”
“这么多年,辛苦你了”
“一直跟在老夫身边,碌碌无为,蹉跎岁月,浪费了满腹经纶才华”
哔哩吧啦的一大堆,说着说着,这个老总督,更是沧海桑田,脸色尽是自责和忧伤。
对的,他和郭都贤,都是同朝同年进士,满头华发,六十多岁的老头子。
说句不好听的,在古代这个生活医疗条件,六十,七十就是高寿了,随时嗝屁也正常。
“老总督”
“何出此言啊”
“下、、下官,何德何能啊、、”
骤然听到文总督,如此伤怀的言语,刚刚坐下去的郭都贤,又吓的站起来,躬着身,紧张的支支吾吾。
这话说的,怎么听,都感觉不对劲啊,太怀旧了,伤感的像是遗言啊。
“坐坐坐”
“站着干啥,咱们就聊聊”
文总督又不高兴了,板着脸,一脸的严肃,摆了摆手,要求郭都贤坐下来再说。
“跟你说这么多”
“是要告诉你啊,咱们都是老头子了”
“时日无多了,时不待我,只争朝夕啊”
“如今,大明王朝的国运,已经扭转过来了”
“咱们这些老臣子,更不应该,也不能停下脚步,得跟得上陛下的步伐”
这个老总督,满头华发,为官几十载,经历太丰富了。
崇祯末年,弘光王朝,隆武王朝,永历王朝,颠沛流离,被满清鞑子,满世界的围剿追杀,受尽屈辱啊。
现在,好不容易,终于熬出了头,可以扬眉吐气了。
于是乎,年纪越大的文总督,越是内心急切,希望加快脚步,跟上朱皇帝的节奏。
“咕噜、、”
端起手中的小茶杯,抿了一口,润一润发干的嗓门,文总督又深叹一口气,看着自己的老朋友,继续说道:
“你应该,也能看的出来”
“陛下的重心,朝廷的战略,其实并不在巴蜀四川”
“川北,汉中,关中,这条战线,打了几十年,早就打烂了,荒无人烟,满目疮痍啊”
“陛下勇武果决,霸气威武,雄心壮志”
“宁愿放下天府之国,去攻伐缅甸,阿拉干,出兵占城国,这些东南亚,夷人藩属国”
“也不会选择川蜀,这种赤地千里,十室九空,难于上青天的北伐路线”
“但是”
“陛下又回师昆明,整顿朝廷,围剿土司顽疾,囤积重兵,扩兵扩编,打造更多兵械”
“咱们这个陛下啊,是有大志向的明君圣君”
“其真正的战略目的,肯定是积蓄国力军力,准备再次发兵,东征北伐,光复中原华夏”
“所以说,咱们更不能停下来,得奋发图强,尽快抵定巴蜀,助陛下理清大后方”
是的,北伐东征这种战略,有不少人,都能猜出来的。
满清的范文程,宁完我,江浙的张煌言,根据收集情报和战役,都能猜到朱皇帝的战略。
同样,身为川楚总督文安之,也能通过各种邸报信息,猜出朱皇帝的想法。
毕竟,大家都是智谋之士,满腹经纶,再加上几十年的经验,是难不倒他们这些人。
“但是”
“咱们这个陛下啊”
“太年轻了,弱冠之年,行事略微急躁了点”
有如果就有但是,说到这里的文总督,顿了一下,眼眸聚光,态度无比的严肃,继续说道:
“之前”
“陛下刚刚回师云南的时候,就开始动手了”
“整顿内外朝纲,围剿川滇黔土司,改土归流,收服整编忠贞营”
“说实在,这一件件国事要事,放在那一个朝代,都是了不得的大战略啊”
“就像那个大西南土司,困扰了本朝,至少200年,一直是顽疾恶瘤,跗骨之蛆”
“还有那个忠贞营”
“陛下纳李氏嫡女入宫,取信于忠贞营,老夫是非常赞同的”
“但是,他们这些义军,从天启年间,就开始崭露头角,是持续了几十年的流贼军阀”
“这些大战略,那是需要时间,更需要耐心,一点点磨砺,煎熬出来的,绝非一朝一夕之功”
“陛下的脚步,走的太快,跨的太大,容易出大事的,根基不牢,地动山摇啊”
前年的时候,朱由榔为啥派出文安之,去川南,督战忠贞营啊。
归根结底,就是因为,这个文安之的站位问题,他是支持收编忠贞营的,认为这帮人,是忠义之士。
如今,朱皇帝纳了李氏嫡女,收编了忠贞营,文安之当然支持了。
但是,霸道的朱皇帝,节奏太快了啊,整顿朝廷,搞土司,收编忠贞营,全部一锅烩啊。
在文总督眼里,哪里有如此行事的,太急躁毛躁了,一口吞成胖子,脚步太大,容易扯到蛋啊。
就像这个土司,困扰大明王朝,前前后后,整整两三百年,一直就是顽疾毒瘤。
现在倒是好,朱皇帝一声令下,直接推平所有的土司,要搞土司大围剿,进行全面的改土归流。
忠贞营也是如此,这些闯贼余孽,从天启朝就开始起义搞事的,怎么可能是一朝一夕之功。
“你看看”
“上个月,夔东,荆州,就出大事了”
“宁国公王友进,岐侯贺珍,渭源侯李复荣,三个贼将叛将,全部都反了”
“这几个,老夫很清楚的,全是老武夫杀胚,手头上几千人,实力强劲,桀骜不驯”
“这就是后遗症啊,朝廷的动作,太粗暴,不够细腻,考虑的不够周到,更是没有耐心啊”
“好在一点,留在夔东的临国公,行事够快,够果决,果断发兵荆州,追击贼将叛将”
“否则的话,就是弥天大祸”
“川东出问题,咱们也要被牵连,湖广荆州,肯定也会保不住”
“常德战线,晋王殿下的大军,更要陷入重围,甚至是直接崩盘,丢掉所有的地盘”
是的,现在的朱皇帝,哪里都好,就是动作太快,太简单粗暴了。
专横霸道的朱皇帝,弱冠之年,太年轻了,心浮气躁。
夔东的格局,用力过猛,操之过急了,这不,一下子就捅出了大篓子,好几个军阀,直接反叛了。
还好,夔东的临国公李来亨,及时发现了异常,果断带兵追击上去,才保住了荆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