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怯失力有所觉悟地拔刀斩下战袍的一角,握在手中,大步走上城壁,向下面的蒙古军喊道:"我乃本城守将怯失力,要求见到你们的主将!"
接到这个回报的脱忽察儿感到有些不解其意。
对方打算降伏吗?事到如今未免有些晚了吧。不过,本着武人之间的尊重,尤其是对敌方决死守城的勇气的钦佩,他还是来到了城下。
得知这个人就是蒙古军的将领,怯失力将手中的衣角绑在一枝箭上,然后当着对方的面折去了箭簇,以示无恶意,然后用长弓直射到脱忽察儿的马前。
接过缚有衣角的箭后,脱忽察儿稍稍明白了对方的意图,向怯失力点了点头。
"如果可能的话,请把这个交给我在玉龙杰赤的老妻吧。"
脱忽察儿又点了点头。
怯失力的脸上现出满意的笑容。他将手按在胸前,弯下腰来略施一礼,以致谢意,身形随即消失于城壁之后。
脱忽察儿将握着箭的手高高举起,大声说道:"这是一位可敬的对手!我命令你们记住他的名字--怯失力!我将上报大汗,请他下令在攻击玉龙杰赤时不要伤害他的家人!"
"诺!"
众士兵应和着,然后继续向城堡内冲去。
当大地上的血将夕阳染得更红的时候,不花剌最后的守将与守军们将身躯永远地奉献给了这座残破凋凌的名城。征服者们在准备斩下怯失力的首级时,还看到这位微笑着奋战,微笑着中枪,又微笑着倒下的老将的脸上凝固着永恒的微笑。微笑贯穿了他生命中的最后一段时光。
这最终的一幕,身为旁观者的阿里.宰的和鲁克那丁却没能看到,他们被成吉思汗召去了大礼拜寺前,迎接行将开场的属于他们的新悲剧。
※※※ ※※※ ※※※
成吉思汗是在十五日这天入城的。他一路参观着这座巨大的城市,对于那些充满流畅韵率的圆形建筑线条,无论是犍陀罗式还是波斯式,他是无从分辨,更无从体会。他只注意到宽阔街道两旁众多的店铺和商家,反映出这里的富庶与繁华。他看到自己的士兵们已经做好了劫掠的准备,他也看到全城居民已被彻底清空出城,除了随身穿的衣服以外,其他财物概不许携出。失乞忽都忽已经拿着先行献上的户口名册正在进行察点。
他忽然以现前方不远处是一片宽阔的广场,其尽头那座宏伟华丽的建筑引发了他好奇心,于是传令就在此暂停,同时将两位市民代表召到了面前。
"这是摩诃末的王宫吗?"
"不,这是真主的殿堂。"
回答者是鲁克那丁,他身旁的阿里.宰的还沉浸于战争的巨大心理冲击之中,无法自拔。他注意到,被聚来此地的并非独有他们二人,代表团其他的成员也被路续押解而至。
当人已经基本到齐后,成吉思汗在台阶上站定,大声喝道:
"我的战马已经饿了,可是战争之火已经烧尽了野草,使它无处放牧,那么就在此地餵饱它!你们去寻来!"
他随意指派了几名绅士,这些人不情愿地跟从押送者去搬来谷物。
"餵马岂能无马槽?你们去寻来!"
又有几人被指派到,被押入清真寺内,不久就抬出来一只装满经书的木制书椟。这大约是蒙古人所看中的最近似于马槽的代用品。
"真主啊--"人群中发出一片小声惊呼。不祥的预感终于化作了现实,冷酷无情地展现在众人的面前。木椟倾倒,神圣的《古兰经》被当作废物,弃置在地,任沾满血泥的骯脏军靴和马蹄践来踏去。
"天啊,眼前的事,我在梦中看见,还是在清醒时看见?"
"别出声,这是真主吹动的愤怒之风。我们这些被此风吹散的稻草无权发言!"15
鲁克那丁黯然提出归劝。他感到心脏一阵剧痛,全身震颤着。再看阿里.宰的,他的脸色苍白如纸,面部肌肉丝丝颤动,双手紧握成拳,手背青筋暴突,骨节突出的部位一片青白。
"不可冲动……"
这句话还未来得及出口,阿里.宰的已经扑了出去。他衰老的身躯里突然爆发出一股力量,竟然将挡在面前的蒙古兵一一推开,合身扑倒在经书上。
"滚开!你们这些罪恶的凶犯,野蛮的强盗,不知敬神的异教徒!"
"他说什么?"成吉思汗问道。
立刻有人将那番话转述了一遍。成吉思汗冷笑着微微摆手,立刻有人将阿里拖起,揪住他将他带到大汗的面前。
"你说我们是什么?敢再重复一遍吗?"
"凶手!强盗!野蛮的异教徒!"
"很好。"成吉思汗继续冷笑着,"请问何谓强盗,何谓凶手?"
"掠夺者就是强盗,杀人者即为凶手!"老伊玛目怒目圆睁,大声回答道。
包括鲁克那丁在内的旁观者无不骇然。人们怀着复杂的心情,以敬佩和哀嘆的眼神望着他,同时做出默默的告别。人们猜想,这个蒙古蛮族的首领一定会喝令立刻杀死老人的。谁知,对方却并未如此。
"我派出和平的商队与使者来到你们的国家,但是却遇到了怎样的对待呢?在讹答剌,你们的官吏掠夺了货物,杀害了使者!这又是怎样的行径?你们还有什么资格来指责我?说啊!从你们的经文里找出足以辩护的子句啊!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