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色吉他补个绿漆,除非她是红绿色盲。
她背着吉他,又折道去了趟水果批发市场,把东西都堆在自行车上,推着它慢慢悠悠去了医院。
今天是她看何闻莺的日子。
一到医院办公室,夏炎就开始分发水果。
护士长呵斥她:「说了多少次!下次不许再带这些东西来了!把钱留着,给自己买点东西吃多好。」
夏炎只把水果放在桌上:「你们随意,不想吃扔了就行。」
护士长恨铁不成钢地瞪着她。
过了一会儿,护士长压低声音:「你妈自从上次脑出血后状态一直不太稳定,你还是去看看吧。」
夏炎「哦」了一声,嘆息:「她好顽强。」
护士长血压又上来了,卷着病歷拍桌子:「你这孩子说的什么浑话?快去看你妈!」
「是——」夏炎有气无力回着话,背上吉他往外跑。
她轻车熟路跑到她妈病床前,她妈何闻莺还是老样子躺在床上,双眼紧闭。
她的肌肤因为长期没有照到阳光而呈现病态的苍白,四肢也因为长期没有使用而出现肌肉萎缩,纤细又枯藁。
夏炎把吉他靠在床边,取了盆子出去,准备给何闻莺清理身子。
她花了点工夫兑了点温水,刚走到病房门口,就听门内身后传来「嗡」的一声。
是琴弦被拨弄的声音。
夏炎大脑「轰」地一下血液上涌,她勐地冲进去,紧张地沖人呵斥:「住手!」
病房里空空荡荡,没有来往人员。
是何闻莺痉挛不小心碰到了吉他琴弦。
她的手指垂箱体磕破的那角,像是抚摸一条狰狞的伤痕。
吉他摇摇欲坠,夏炎连忙冲上前把吉他扶正,转而靠在墙边,冷脸教训:「你是不是故意的?上次吐了我一身,这次又想砸我吉他,怎么每次来你都能弄出点么蛾子?」
听说脑出血有一部分患者会导致植物人状态是没有意识的,但也有恢復意识的可能性。
记忆中,何闻莺出事前就和她不对付。
从小夏炎就是在何闻莺对她爸的抱怨中长大。
诸如「我真是瞎了眼才嫁了你爸」「当初还以为能跟他过上好日子,我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这类的话夏炎没少听。
等她上了学,对她爸的抱怨声里又加了一些对她的期许和恨铁不成钢:
「好好学习,找个有钱人家嫁了。」
或是「把你那破mp3给我关了,赶紧学习去。」
为此夏炎没少和她吵架。
开始是何闻莺骂她,后来夏炎会顶嘴,两人往往变成一场争执大战,以两败受伤而告终。
成植物人后,何闻莺不能开口,似乎吵架变成了夏炎单方面攻击。
但其实不是。
哪怕昏迷,每次在夏炎看她的时候,何闻莺的身体各种反应小状况总会多些,两人也能在沉默中打得有来有回。
面对夏炎的冷脸,何闻莺的手指又抽搐了一下予以回应。
夏炎嗤了一声。
很难让人不相信这不是故意的。
替何闻莺清理的时候,她手指又不受控制地抽搐,还把口袋里的创可贴勾了出来。
「你还是醒了算了。」夏炎弯腰把创口贴捡起,看着何闻莺喃喃自语,「省得别人还得控诉我单方面殴打病人。」
*
暑假的最后一天,学校大发慈悲给高二高三都放了半天假。
上午搬教室,开班会,交完作业就可以走了。
海中教学楼呈梯形结构,越往上层走,班级越少,也越清净。
高三从三楼搬四五楼,高二从二楼搬三楼。
通常各个年级的一班占据每层楼的最佳地理位置,在楼梯左手边第一间,远离操场这个噪音源。
学生戏称各年级的一班位置是「王位世袭制」。
通常收拾东西的动作是最慢的。
本着「干什么都比上课好」的原则,大家边收拾东西边聊天,教室里乱糟糟的。
班主任姜sir背着手慢悠悠晃进教室。
有同学问:「姜sir,新学期换座位吗?」
姜sir是个笑面虎。
他笑吟吟扫向全班:「换,但位置得自己抢,先到先得。」
这话说完,全班静默片刻,随即爆发一阵喜忧参半的尖叫,不约而同加快了收东西的速度。
学生时代最大的快乐,无非就是想和自己的好朋友坐在一起,上课一起讲话摸鱼,下课手挽手去打球或上厕所。所以这条规则一出来,班上各种眼神视线乱飞,虽然没有大声嚷嚷,但谁与谁同桌,谁与谁在天人交战……所有的关系网一目了然。
这种混乱中,夏炎倒显得淡定无比——反正她和谁坐都一样。
不交流,不闲聊,不讲话。
上课大半时间都在补觉,下课就走,为兼职工作争分夺秒。
所以等她到新班级时,只剩正中间的单条空位。
她抱着书站在门口顿了顿,后知后觉意识到,这之前是盛烟的教室。
中间单条第三个,是班级正中心,也是盛烟的位置。
现在仍然空着。
早晨的阳光和中午不一样,光线是从窗户斜射进来的,刚好穿过班级中点,把整个班级噼成两半。
太醒目了。
无论是上课写作业还是睡觉都不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