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斜斜地穿过图书馆高耸的玻璃窗,在木质长桌上投下一片金色的光斑。王墨渊靠在窗边的扶手椅里,黑色风衣随意搭在椅背上,修长的手指正翻过《德米安·彷徨少年时》的泛黄书页。
辛克莱像一只受惊的兔子一样,紧紧地蜷缩在距离书架五米远的阴影里。他的身体微微颤抖着,机械般地整理着那些已经按照编号排列整齐的书籍,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让他稍微平静一些。
然而,他的余光却始终无法从那个安静的身影上移开。王墨渊就坐在不远处的椅子上,右手的无名指正有节奏地轻轻叩击着书脊,发出清脆的声响。这只手,辛克莱再熟悉不过了——在山庄时,它就像捏碎熟透的番茄一样,轻易地贯穿了变异尸骸的头颅。
就在辛克莱胡思乱想的时候,突然,一个低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辛克莱。”
这突如其来的声音,让少年的心脏猛地一跳,差点碰倒了整排的书籍。他惊恐地抬起头,发现王墨渊不知何时已经合上了书,正用那双蓝色的瞳孔凝视着他。
“《德米安》里的辛克莱,会因为偷几个苹果而失眠整夜。”王墨渊缓缓地举起手中的书本,封面上那只黑鸟的剪影仿佛正掠过辛克莱的头顶,“那么,你呢?”
辛克莱的喉咙干涩,他艰难地咽了口唾沫,结结巴巴地回答道:“我……我只读过序章……”他的指甲深深地陷入了掌心,因为他想起了母亲临终前塞给他的那本同款精装本,此刻还被他锁在宿舍的抽屉里。
“母亲说……主角和我一样……软弱。”辛克莱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乎变成了耳语。
“软弱的人不会每天自愿不休息也要整理书籍。”王墨渊面无表情地说道,仿佛这句话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陈述。然而,就在他说话的同时,书页间却突然飘落出一张泛黄的借阅卡。
那张借阅卡静静地躺在地上,仿佛在诉说着它曾经的故事。辛克莱好奇地弯腰捡起它,发现上面用德文写着一句话:“谁向往命运,命运就属于谁。”
王墨渊合上书,他的动作优雅而自然,就像他做任何事情一样。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他身上,将他的影子拉得长长的,宛如一个有生命的物体。这个影子似乎有自己的意识,它慢慢地伸出手,拿起那本《德米安》,然后像一个忠诚的仆人一样,将书送到了辛克莱的面前。
“继续读。”王墨渊的声音依旧平静,没有丝毫波澜,但其中却透露出一种无法抗拒的力量。辛克莱犹豫了一下,他咽了咽口水,然后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接住了那本被影子送回来的书。
书页在他手中哗啦啦地翻动着,最终停在了那页有着明显折痕的地方。辛克莱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那行用铅笔划过的字迹上,他的喉咙突然变得有些发紧,好像有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
“我……”他的声音细如蚊呐,几乎听不见,“我不明白……”
王墨渊并没有回头,他的目光依然落在窗外,仿佛那里有什么东西吸引着他的注意力。他的睫毛在阳光下投下淡淡的阴影,遮住了他的眼神,让人无法窥视到他内心的想法。
“你害怕破壳。”他的语气平淡如水,没有丝毫波澜,仿佛这句话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陈述,一个早已被确定的事实。
辛克莱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书页的边缘,那纸张的触感让他的思绪渐渐飘远。他想起小时候,母亲常常会坐在窗前,轻轻地翻阅这本书,书页翻动时发出的沙沙声,就像母亲温柔的低语,萦绕在他的耳畔。
他缓缓低下头,声音轻得几乎微不可闻:“……如果破壳之后,发现外面的世界更可怕呢?”这个问题在他心头盘旋已久,像一片挥之不去的阴云,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
王墨渊终于转过头,他那湛蓝的眸子直直地凝视着辛克莱,仿佛能穿透他的灵魂。沉默片刻后,他缓缓开口:“那你就会知道,自己比想象中更坚韧。”
辛克莱如遭雷击般怔住了,王墨渊的话如同晨钟暮鼓,在他的心头敲响。他从未想过,自己竟有如此强大的力量。
王墨渊的影子缓缓收回,重新落在他的脚下,安静得如同它从未活过一般。他抬起手,轻轻地在自己的太阳穴上点了一下,接着说道:“恐惧会困住你,但不会杀死你。除非你自己允许。”
远处传来特蕾莎的呼唤声,轻快而温暖:“辛克莱?你在哪儿?”
少年突然像触电般猛地抬起头,仿佛被什么可怕的事情惊醒了一般。他的手有些颤抖地迅速合上书本,却又忍不住再次将目光投向王墨渊。
王墨渊此时已经重新拿起了另一本书,他的动作优雅而自然,完全没有注意到少年的异样。然而,当少年开口说出那句“我……我能借走它吗?”时,王墨渊的注意力终于被吸引了过来。
他微微颔首,表示同意,“嗯。不过,下次偷看我的时候,记得呼吸。”
少年抱紧那本借来的书,像一只受惊的兔子一样,转身飞快地跑向声音传来的方向。阳光洒在他的身上,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那影子随着他的奔跑而不断延伸。
王墨渊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少年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视线中。然后,他缓缓地将目光收回到手中的书页上,拿起笔,在一旁的便签上写下了一句话:
“——破壳的瞬间,总是伴随着疼痛。
但疼痛,从来不是终点。”
夕阳的余晖将白云市管理局的小路染成橘红色,石板路上铺满斑驳的树影。辛克莱低着头,脚尖踢着路边的小石子,而特蕾莎走在他身旁,手里拎着一袋刚买的苹果,偶尔哼两句轻快的歌。
“今天天气真好呢,对吧?”特蕾莎侧头看向辛克莱,嘴角带着温柔的笑意。
“嗯……”辛克莱闷闷地应了一声,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怀里的《德米安》,书皮已经被他攥得微微发皱。
特蕾莎注意到了他的异样,脚步放缓,声音放轻:“怎么了?从图书馆出来就心不在焉的。”
辛克莱的喉咙滚动了一下,眼眶突然有些发烫。他停下脚步,低着头,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特蕾莎……我……我其实……”
他的肩膀开始颤抖,眼泪砸在石板路上,晕开深色的痕迹。特蕾莎立刻放下袋子,双手轻轻扶住他的肩膀:“辛克莱?”
“我……我十二岁那年……”他的声音破碎不堪,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了,“我父母……他们……他们死了……”
特蕾莎的瞳孔微微收缩,但她没有打断他,只是静静地听着,手指轻轻抚着他的后背。
“那天晚上……有东西闯进家里……”辛克莱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手指死死掐着自己的手臂,“我……我躲在衣柜里……听着……听着他们的惨叫……我……我没敢出来……”
他的膝盖一软,几乎要跪倒在地,特蕾莎立刻扶住他,将他轻轻搂进怀里。他的哭声压抑而痛苦,像是要把多年的恐惧和愧疚全都倾倒出来。
“不是你的错。”特蕾莎的声音很轻,却坚定,“活下来不是你的错。”
“可是我……我什么都没做……”他攥着她的衣角,像个迷路的孩子,“我……我甚至不敢去看他们最后一眼……”
特蕾莎轻轻拍着他的背,像哄年幼的弟弟一样:“那时候的你,只是个孩子。换作是谁,都会害怕。”
辛克莱的哭声渐渐低了下去,但眼泪仍在流。特蕾莎从口袋里掏出手帕,轻轻擦去他脸上的泪痕:“你不需要为活着而感到愧疚,辛克莱。你的父母……一定希望你好好活下去。”
他抬起头,眼眶通红,声音沙哑:“真的吗……?”
特蕾莎笑了笑,揉了揉他的头发:“当然。而且,你现在不是一个人了,对吧?有我,有管理局的大家……还有那个总是一脸冷淡但其实意外温柔的向导。”
辛克莱愣了一下,随即破涕为笑,虽然笑容还有些勉强,但眼里的阴霾似乎散去了些许。
特蕾莎弯腰捡起地上的苹果袋,塞了一个到他手里:“来,吃个苹果。甜的东西能让人心情变好哦。”
辛克莱低头看着手里红彤彤的苹果,轻轻“嗯”了一声。夕阳的余晖洒在两人身上,影子被拉得很长,但这一次,他的影子似乎不再那么孤单了。
夕阳的余晖渐渐褪去,管理局的小路两旁亮起了暖黄色的路灯。特蕾莎忽然停下脚步,神秘地笑了笑,从随身的帆布包里掏出一个包装精致的小盒子,上面还系着浅蓝色的丝带。
“喏,给你的。”她将盒子递到辛克莱面前,眼睛弯成月牙,“生日快乐,虽然迟了两天。”
辛克莱愣住了,手指微微发抖,差点没接住。“你……你怎么知道……”
“上次帮忙整理档案时看到的。”特蕾莎得意地眨眨眼,“别小看我的记忆力。”
他小心翼翼地拆开包装,里面是一块银色的怀表,表盖上刻着精细的藤蔓花纹。当他翻开表盖时,秒针走动的声音清脆而安稳,像是某种温柔的韵律。
“这是……”
“改造过的。”特蕾莎的指尖轻轻点在表盘上,眼中闪过一丝银光,“我让里面的齿轮‘记住’了你的心跳频率,走得比普通怀表稳多了。”她的异能微微流动,怀表的机械声似乎回应般轻轻嗡鸣了一下。
辛克莱的眼眶又红了,但他这次忍住了眼泪,只是紧紧攥着怀表,低声道:“谢谢……”
“还有呢!”特蕾莎变魔术般又从包里拽出一个鼓鼓的纸袋,里面装满了各种零食,“今天跟着采购部出去,顺便扫荡了一圈超市。你看,有你上次盯着看了好久却没舍得买的巧克力,还有这种夹心饼干……”
她一股脑地把零食塞进辛克莱怀里,他手忙脚乱地抱住,鼻尖闻到甜腻的香气。
“这太多了……”
“少废话,长身体的时候多吃点。”她故意板起脸,却藏不住眼里的笑意,“而且,你知道这怀表还有个功能吗?”
辛克莱摇摇头。
特蕾莎突然伸手按了下表冠,怀表内部传来“咔嗒”一声轻响,表盘竟缓缓分开,露出藏在底下的一张小照片——是上周团建时,辛克莱被大家围着戴生日帽的抓拍,虽然表情有点懵,但嘴角是微微上扬的。
“这样就算一个人出任务的时候……”特蕾莎的声音忽然轻了下来,“也能想起你不是独自一人。”
路灯的光晕笼罩着两人,辛克莱低头看着照片,怀表的齿轮声在他掌心规律地响着,像是某种无声的承诺。
“特蕾莎姐姐。”他终于抬起头,声音很轻却很坚定,“我……我能抱你一下吗?”
她愣了一下,随即大笑出声,直接张开双臂用力把他搂住:“这种问题根本不用问啊,笨蛋!”
夜风拂过小路,怀表的滴答声混着零食袋的沙沙响,辛克莱忽然觉得,十二岁之后再也没有感受过的“生日”,似乎在这一刻,真正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