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金为后》 第1章 明舒醒了过来,呼吸有些不顺,脑袋也有些重重的。 她睁开眼,有些怔怔地看着入目的景物。 小小的房间,简单的桌案,质朴的灯台。 上面还有一个刷了红漆的梳妆盒,刻了梅花,一看就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但却曾经是她的心爱之物。 她还记得里面有很多她积攒的便宜,但却小巧,别致的首饰。 她不是死了吗? 为什么会见到这些? 她下意识地伸出手来,就看到了一只小小的,细细的手。 这......好像是她小时候的手吧? 明舒正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就听到外面传来一阵遥远又熟悉的责骂和跳脚声。 那声音...... 她愣了愣,转头就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那夹杂的声音里,好像有她二哥的声音,确却的说,是她二哥小时候的声音。 还有她阿娘的声音。 阿娘的声音? 根本就顾不上再想什么,明舒已经滑下了床,赤着脚走到了门后,隔着一道门听外面的说话声。 “......你这是长本事了,把人家二狗打成了个猪头不算,还把人家小姑娘踹翻在地,我看你是皮痒欠抽的!” 周氏拿着鸡毛掸子恼怒地追着次子孟石文打。 十一岁的孟石文被抽得“嗷嗷”叫,一边捂着脑袋逃窜着,一边还不怕死地叫道:“我打的就是他们,下次再敢满嘴喷粪撞到我手上,我还要打,不仅要打成猪头,还要打成个烂猪头。” “你!” 周氏给气得,一个鸡毛掸子刷过来,孟石文激愤之中闪避不及,被狠狠地抽在了身上。 孟石文“嗷”一声跳起来。 “阿娘!” 一直在一旁站着的老大孟石桉眼角抽了抽,终于出声道,“阿娘,这次不怪二弟,是那二狗和他妹说舒舒的坏话,二弟才这么生气,下狠手打他们的。” 也正是因为这样,他在旁边才没制止的。 “说你妹妹的坏话?” 周氏一愣,随即脸就黑了下来,道,“他们说你妹妹什么坏话?” 次子虽然调皮,但却也不是不知轻重的,这次把人打得这么狠,那肯定是很难听的话了。 孟石桉脸色沉了沉,却没出声。 孟石文在后面就恨恨道:“他们嫉妒妹妹长得好看,就说妹妹小小年纪就长了一副,一副妖女勾人样,将来肯定是个祸国殃民的祸水!我呸,他们才是祸水,不,祸害,一家子都是祸害,老子以后见一次打一次!” 周氏扔了鸡毛掸子,怒气冲冲道:“对,以后谁敢说这种话,你就狠狠的打,不过......下次不要打脸,挑暗处看不见的地方打,就打成面上好,内里都烂了的烂桃子,谁让他们都长了一肚子的坏水!” 明舒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 这些记忆,她早就尘封了,却没想到死后竟然又回到了这些记忆中。 听说人死后会忆起自己最美好的记忆,所以,这些,曾经是她最美好的日子嘛? 明舒正这样想着,突然听到外面又传来一个声音。 她又是一愣。 那是她祖母孟老太太的声音。 “哎哟,茹娘啊,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啊?” 孟老太太走进堂屋来,看到地上的鸡毛掸子,乱七八糟的桌子凳子,再看孟石文脸上跟人打架落下的淤青,不满道,“文哥儿你这是又跟人打架了?哎哟,你怎么一整日地闹事,就每个消停的时候呢?” 她嘟囔完也懒得理会孟石文撇嘴生气的样子,就冲周氏到,“茹娘啊,舒姐儿呢?她在哪里?” 周氏道:“舒儿她睡着呢,她今天......” 孟老太太没等她说完就又打断道:“哎哟,这都什么点了,怎么还在睡?不是我说你,茹娘啊,你也太娇惯了她些。你快去叫醒了她来,我要去东街药铺抓些药,就让舒姐儿起身陪我一起过去吧。” 周氏:...... 怎么就不听人话呢? 周氏忍耐道:“阿娘,舒儿今天早上身体有些不舒服,好像是有些热症,儿媳就让她喝了些水,躺下睡上一会儿可能会好些。要不就让文哥儿陪您过去一趟?” 孟老太太嫌弃地看了一眼鼻青脸肿的孟石文,道:“不用了,不用他。舒姐儿既然身体不适,那正好,我就顺便带她旁边的医馆看看大夫,好了茹娘,你别管了,我先去看看舒姐儿......” 祖母,东街药铺,热症...... 一串记忆袭过来,明舒的手按在墙壁上,一阵痉挛。 呵,这哪是什么美好的记忆。 这就是她一世流离的开始啊。 就算已经相隔多年,她仍然记得很清晰,这一天所发生的所有事情。 因为就是这一天,她刚刚过完八岁生辰没多久,她被孟老太太连哄带骗,“慈爱”地带出了家门,说要带她去东街药铺抓药,路过城中有名的“来福酒楼”时又说带她上去买些好吃的。 但实际上却是她那个赌鬼二叔欠下了赌坊的巨额赌债,他们早就商量好,把她骗去了酒楼,再逼着她父亲按下手印把她卖给了赌坊抵债,换回了二叔的欠条。 而赌坊的老板同时还正是来州城有名的青楼“风月阁”的老板。 是在二叔和孟家二老的哭求下,“风月阁”老板相看过她之后,就同意了拿她去抵二叔欠下的债。 这一年她才八岁。 就被卖去了城中最有名的青楼。 “哎呀,舒姐儿,你已经起来了?那正好,快点换了衣裳,陪祖母去东街,今儿个祖母带你去”富贵楼“去吃好吃的。” 明舒还陷在那些记忆中,房门已经被推开,孟老太太熟悉的声音就在她头顶炸起。 她抬头,就看到了孟老太太那张布满褶子的脸。 这张她幼时还觉得偶有慈爱,但后来午夜梦回却厌恶透顶的笑脸。 刚刚她本以为自己是在死后入了过往记忆的梦中。 可现在这个梦却有些过于真实了。 她不想理会孟老太太,厌恶地看了她一眼,转身径自走到了房间里唯一的窗户前。 推开了窗户,寒风裹进来,明舒就是一个激灵,人却是一下子清醒过来。 外面是一望无际的雪景,大雪裹着零零星星的枯树,越发地显得清冷。 这里的确是常年积雪的北疆。 她好像真的回来了。 回到了,周氏的两个儿子,明舒的两个哥哥。 周氏气得全身发抖。 她骂道:“孟仲志赌钱输了钱,凭什么要卖我的闺女?你们敢卖我的闺女,我就跟你们拼了!” 她说完转头就对门口的大儿子孟石桉道,“石桉,你快去铺子里,把你阿爹叫回来!” 孟石桉转头就往外跑,明舒跟周氏说了声“阿娘,你不要让她走,我去跟大哥说几句话”就跟着冲了出去,顺便还拖了二哥孟石文一起。 她莫名其妙地突然回到了生前被卖的这一天。 她可不想再被卖一次,虽然后来也算是被人救了,但那些噩梦般的经历她却一点也不想再经历第二次。 她冲出去追孟石桉,再拉了孟石文,自然是有事吩咐他们去做。 第2章 孟老太太看到明舒跑了出去,又听周氏说让大孙子去寻长子,她自然不希望事情发生什么意外,就想要去拦住他们。 可是她脚崴了,又有周氏拦着,哪里能拦得住? 扑腾了两下,最后孟老太太只能气得坐在地上撒泼捶地。 她怒骂道:“伯年早就已经去酒楼了!孟茹娘,我告诉你,今儿个这丫头你卖也得卖,不卖也得卖!如果你敢使坏,害了我儿的性命,我就去官府告你忤逆不孝,虐待婆母,不仅让伯年休了你,还要让你沉塘......” 周氏:...... 就算面前是自己的婆母,这一刻她也气得想上去打她两巴掌。 可是现在还有更让她心急如焚的事情。 她知道她丈夫的性子,那就是个心软耳根子软的,如果他真的被公爹逼着,被二叔哄着,很有可能就摁了手印,那她的舒姐儿要怎么办?! 想到自己一手养大,从小小的软软的才几个月大的婴儿,长到现在机灵乖巧的小姑娘,竟然要被卖进窑子,她就浑身发寒,忍不住的全身发抖! 这些人,怎么就能这么恶毒下作?! 孟老太太坐在地上骂得越恶毒,周氏就越是愤怒,直到最后,一颗心简直就像是火燎一般。 “阿娘,您不要着急。” 周氏被孟老太骂得气得发抖之际,一只小手握住了她的手。 是从屋外已经回转来的明舒。 明舒抬眼看她,低声道,“阿娘,您不用着急。我不是并非孟家的亲生女儿吗?依大周律,孟家可卖不了我。” 周氏一愣。 她呆呆看着明舒,可是明舒说完这句话却已经转过了头去,看向了坐在地上气得直喘气的孟老太太。 她看着孟老太太冷诮道:“赌坊不是势大吗?你们不是理直气壮吗?那想要拿我去抵了孟仲志的赌债就光明正大的过来家中好了,偷偷摸摸,又哄又骗装神弄鬼的做什么?你去酒楼,把他们都叫过来啊。想要卖我,那就当着我的面把话说清楚,再当着我的面签字摁手印好了,我就在这里等着。” 明舒微仰了小脑袋,看着孟老太太的眼神鄙夷又厌恶。 这个时候,她早不愿再唤孟仲志做什么“二叔”了。 本来也就不是她的“二叔”。 孟老太太看着眼前的小姑娘,一时之间竟生出又惊又惧的情绪。 “妖孽,妖孽。” 果然不是他们老孟家的种,看她小小年纪就这么个样子,分明就是个妖孽。 卖了才好,免得留在家中招惹祸事。 孟老太太爬起了身,不顾脚上的疼痛,就一瘸一拐,好像身后有恶鬼赶似地跑了。 她得赶紧去了酒楼寻了人来,把这妖孽捆了送走,不能让她跑了。 明舒放了孟老太太离开。 周氏想拦却被明舒给拉住了。 她道:“阿娘,拦不住的。酒楼那边,只要二叔哄了阿爹摁了手印,他们不见祖母带我过去,肯定还是会过来要人的。” 周氏咬牙,道:“舒儿,我送你去周家,你放心,阿娘绝不会任他们把你带走的!” 周家就是周氏的娘家。 明舒歪头看周氏,她倒是忘了周家。 的确,周家是不可能容许孟家为了孟二叔卖了自家的外孙女的。 不过......她可并不是她阿娘亲生的。 这又是另说。 她摇了摇头,道:“阿娘,送我去周家也只是逃得了一时,赌坊拿了阿爹摁了手印的卖身契去要人,他们也护不了我的。” 她看着周氏发白的面色,顿了一下,道,“不过阿娘,我并非是孟家亲女,依大周律,拐卖官家女可是重罪。阿娘,您能跟我说说,当初收养我时的情景吗?” 周氏怔怔看着明舒。 刚刚她太过着急,竟然一时把明舒先前那句“我不是并非孟家的亲生女儿吗”给忘了。 她看着明舒,心慌慌的,只能喃喃道:“舒儿,你,这事你是如何知道的?” 明舒抿了一下唇,道:“阿娘,这世上从来没有不透风的墙。我以前就听到过别人背后的议论,还有二婶,她经常在私下里说明明我不是您亲生的,您却还要娇宠我,穿的用的比怜姐儿还好,简直是浪费粮食。” 怜姐儿就是孟二叔和孟二婶的女儿孟怜。 几天前孟二婶就带了儿子女儿回她娘家去了,想来是早和二叔商量了,避祸去了吧。 周氏的脸色一下子又难看起来。 明舒拽了拽她的手,道:“阿娘,那些都不重要,您跟我说说当初您收养我的情况吧,再不说,我怕我以后就再也没有机会知道了。” 虽然她前世就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世。 但很多细节却不清楚。 前世她被卖到“风月阁”没多久,就被来州艺坊的老板随夫人赎走了。 来州艺坊虽然也是风月场所,但那里的姑娘却多是卖艺不卖身的。 随夫人的背景比赌坊和“风月阁”背后的老板来头更大,在这边疆,一向是谁的拳头硬谁说了算,所以随夫人并没有花费太多力气就将她弄去了艺坊。 在那里她跟着随夫人习舞七年,直到后来被那个人看上,成了他的妾侍。 再一年后她又跟着他去了京城。 然后在京城她见到了她嫡亲的祖父母后,才知道了自己真正的身世。 不过就因为她是艺坊出身,曾是乐籍,哪怕她的祖父母发现了她的身份,却也再不肯认她回国公府,反而让她做了她的堂妹夏明珠的踏脚石,最后在她母亲坟前,用一枚毒针送了她上西天。 因为她是当时在京城已经一手遮天的摄政王,也就是燕王放在心尖子上的人。 国公府世子夫人,她的那个便宜婶娘说,因为只有她死了,燕王看在死了的她份上,才会肯娶她的堂妹夏明珠。 哪怕他不喜欢夏明珠,也会让她安安稳稳地坐在燕王妃的位置上。 呵。 “舒儿。” 明舒出神中,就听到了周氏疼爱又怜惜的唤声。 她从回忆中醒过神来。 周氏拉着她的手,道:“舒儿,你过来吧。” 明舒“嗯”了声。 周氏拉着她到了她的房间,从箱底取出了用布层层包叠的一物,揭开布包,从里面取出一块乌木佩,递给了明舒,等她拿好才慢慢道,“舒儿,这个就是当年你身上之物。” “你的名字,阿娘便是取自于此。” 明舒不用看那乌木佩,就知道那上面有“明舒”二字。 上一世的时候因为她是突然被骗了出去卖掉,之后一辈子她也都再未见过周氏,这乌木佩周氏也没能亲手交给她。 最后是她大哥拿给她的。 明舒低头看着手中的乌木佩心头发酸,周氏只当她是乍见到身世之物心中难受。 她摸了摸她的头发,柔声道,“舒儿,当年青州战乱,我们是在从青州城逃回来州老家,遇到抱着你的护卫的。那个护卫遇到我们的时候已经身受重伤,他把你交给我们之后只交代了两句就身亡了,那时你才几个月大。” “那个护卫只是说,你父亲是军中的将领,但却并没有更多的信息......舒儿,当年青州城破,我们大周军几万兵马全军覆没......” 既是军中将领,必也是身亡了。 明舒收了收心中混乱的情绪,她亲生父母的事情她早知道,所以再听此事心中也并无多少波澜。 她道:“阿娘,除了这个,我身上还有其他东西吗?” 听到明舒问起这个,周氏面色有一些难看还有一些愤色。 她道:“有,除了这个,你身上还有一个赤金璎珞和两个金脚镯,另外那个护卫将你托付给我们的时候,还给了我们三百两银子。” 明舒没出声,周氏顿了一下就道,“这些东西都被你祖母拿走了,那时我们从青州城逃亡回来,家中早没什么家当,后来我们能在来州安家,买地买房,家里的两个铺子,还有老家的几十亩良田,全部靠的都是你那三百两银子,还有典当你身上的璎珞还有金镯换来的银子。” “不单止是那些东西,就是你身上的衣裳,那时怜姐儿出生,你二婶说你身上的衣裳料子好,养孩子皮肤,也把那衣裳都给借了过去。” 虽说是借却再没还过。 明舒:...... 她又想起来一事。 她那个嫡亲祖母英国公夫人就曾在她面前说过,虽然所有人都说她死了,但她生母福安长公主生前从来都没有放弃过寻找她,后来她几经周转,还真的循着被典当的璎珞和金锁寻到了孟家。 那时她阿娘周氏已亡,孟伯年也已续娶。 孟家人就拿出她幼时的衣裳和襁褓说,孟怜就是当年那个婴孩。 真是愚蠢又可笑,她们以为是唱戏吗?凭着一个襁褓就想替了她的身份,入国公府吗? 只是被戳穿后孟家人当然也不敢说他们把她卖去了窑子,就说早些年她就病逝了。 据说她生母福安长公主身体本来就不好,受此事刺激没多久就病逝了。 就因为这些人。 她到死也没有见过她的亲生母亲一面。 明舒低头慢慢摸着手上的乌木牌。 她原本以为自己对这些已经没有那么多情绪,心里也本是清冷无比,但却还是有一滴泪水滴了出来,就滴在了手上那乌木佩上。 周氏见她如此,伸手抱住了她,道:“舒儿,这些事情阿娘不是不想告诉你,但你还小,阿娘是想着等你大些再告诉你的......这个乌木佩因为看着不起眼,是我偷偷藏起来的......我想着,或许将来你家里有人寻过来,你总要有个证明身份的东西......就算没有人寻来,你留着,也能有个念想。” 如果她没有偷偷藏起来,这东西肯定也会被孟老太太收走了。 明舒用拇指抹了那乌木佩上的眼泪,道:“嗯,我知道,谢谢你,阿娘。” 可惜前世她至始至终也没有听到她跟她说这些。 因为她被卖到窑子后不久,周氏就“因病”过世了。 这乌木佩,还是很多年后,她再见到了大哥孟石桉,他才把它交给了她,说是周氏临终交代她的。 明舒的眼泪猛地涌了出来。 虽然她大哥没有明说,但她也知道,是因为她,她阿娘才会被孟家人害死的。 她阿娘性子一向烈,她被瞒着卖到了窑子,她自然不会善甘罢休,威胁着孟家人要把她换回来,否则她就去告官。 那时孟家人才想起来明舒很可能是官家女的身份。 而大周律,拐卖官家女,是流放甚至杀头的大罪。 他们那时候才知道怕了,可事情已经做下了,最后只能为了遮下罪行,直接让周氏“病逝”了。 这一次,她绝不会让那些事情再发生。 那些人,卖她的人,害死她阿娘的人,她一个也都不会放过。 第3章 一个时辰后。 孟家众人人就和赌坊的人一起到了孟家家中。 一到家中,孟老太太对站在堂前的明舒阴阳怪气道:“舒姐儿,按你的要求,现在人都带到家中来了,你现在可以乖乖跟着这位廖大娘走了吧。” 廖大娘就是她身后那位衣裳鲜亮,一起跟着过来的“风月阁”的人。 明舒还记得她,当年她被卖之后,就是被这人带走的。 “咳。” 孟老爷子咳了一声打断了孟老太太,他挤了一点勉强的笑意请了廖大娘还有另外一位管事模样的中年男人坐下。 这才又收了笑意,摆上了沉重和哀痛之色看向周氏和明舒,道:“老大媳妇,舒姐儿,这事你们已经知道了?” 周氏冷冷地看着他没出声。 孟老爷子只当是看不见她的脸色,长叹了口气,就对着明舒道,“舒姐儿,这事是你二叔对不起你,但你一直都是孝顺的好孩子,应当明白你阿爹的不得已。” “你放心,这位廖大娘说过了,你跟着她过去,绝对不会是你想的那样,要做什么窑姐儿,而是会将你当成亲生的孩子般疼爱,好好教你名门闺秀才能学的琴棋书画,以后等你长大了,也会帮你挑一位贵人嫁过去。” 孟老爷子说话之时,那廖大娘一直笑吟吟地看着明舒,脸上露出满意之色。 等孟老爷子说完,就也冲着明舒笑道,“过来吧孩子,你这样的人才,大娘怎么会让你去做什么窑姐儿,你放心好了,大娘定会好好栽培你,以后还会给你挑一个豪门显贵的夫君。” 那意有所指的笑容简直让人鸡皮疙瘩都恶心的爬出来。 原先孟老爷子说话,周氏虽愤怒不已但那毕竟是公爹,她忍着没有直接骂回去。 但这廖大娘说话,周氏却再忍不住,她直接“呸”了过去,道:“你自己亲生的孩子想要怎么教着给贵人做小做外室我们没什么兴趣,但我们家好好的女孩儿,是绝不会让她入乐籍,去学那些下贱的东西的!” “我告诉你们,你们今天敢带走我女儿,我就敢去告官,告你们逼良为娼!” 廖大娘被骂脸色可见的沉了下来。 她尖声道:“逼良为娼?今日我们可是你们孟家人哭着求着请我们过来的。看来这事你们孟家人是还没有商量好了。我们是做正经生意的,买卖一向都是你情我愿,怎么会强逼人卖女?” 说完她就看向她身旁那中年男人,中年男人冷哼一声,就阴着脸看向孟老太爷,道:“昨天,是你们家二爷和老太太在我们面前一个劲地保证,说要把你们长房的长女送给我们,抵了他欠我们赌坊的两间铺子和一千五百两银子,虽说这是个亏本生意,但你们哭得可怜,我们也不希望逼人入绝境,这才勉强同意了。” “可现在看来这只是你们的一厢情愿,并做不了这个主,我们可不担这什么逼良为娼的名。我看今儿个我们还是带走你们家二爷,今日酉时前你们就一手交钱一手换人吧,否则今晚就等着我们送他一条胳膊过来,先且当是利息。” 他说话可不光是耍嘴皮子。 他的话音刚落,便已有两个穿了黑衣短打衣衫的打手冲了过去作势就要去拖孟仲志。 孟仲志吓得一下子就扑倒在了他大哥孟伯年的脚下,抱住了孟伯年的腿,哭道:“大哥,都是我的错,是我一时糊涂做了错事,可是大哥,如果今天不把舒姐儿给他们,他们就会要了我的命的,真的会要了我的命的。求求你,大哥,你就救救我吧。我以后一定改过自新,好好过日子,再也不会去赌了,大哥,你救救我啊,我可是你唯一的弟弟啊。” 孟老太太一向最宠小儿子,赌坊这一要拖人,孟老太太也急疯了。 她也拽了孟伯年的衣服就哭嚷道:“签,老大,你快点签啊。” 她见大儿子被自己拽着面色难看,身子微微发抖却就是不肯动,就哭道,“老大,你快点签了!你可不能为了一个丫头片子,连你弟弟的命都不顾了啊。我告诉你,你弟弟如果死了,我跟你爹也活不下去,到时候,你还能心安理得的活下去吗?老大啊,你难道要为了个女儿害死你弟弟,害死生你养你的爹娘,也不顾石桉和石文的死活了吗?” 此时孟石桉和孟石文就在后面。 他们早就气炸了但还一直忍着,这时候听到孟老太太提到他们,孟石桉年纪大些,一向沉默稳重也就罢了,孟石文却再也忍不住了。 他跳起来就骂道:“呸,二叔赌钱把家当都输光了,要陪他自己陪命去,就算要卖他不是还有二婶和二妹妹吗?凭什么要卖我的妹妹?还说什么害死我和我哥,他要去死,关我和我哥什么事!” 孟老太太见孟石文跳起来说这种话,顿时怒火中烧。 她骂道:“你这混账小子,这里哪里有你说话的地?还卖你二婶,你这没人伦,不知亲疏的东西,都是你娘把你们都给教坏了!给我闭了你的嘴滚一边去,再胡咧咧,回头就让你爹抽死你!” 孟石文气得直跳脚,怒骂道:“我呸,我娘把我们给教坏了?你儿子倒是能,都能到去赌坊把家产都败了,还要祸害别人......” 这是连着自己亲爹都给骂了吧? 周氏怕他再口不择言,一手扯了他,就对着孟老太太道:“这里没有他说话的地,那我能说话吗?他说的是事实,怎么就没人伦,不知亲疏了?难道孟仲志烂赌,赌完要拿别人家的女儿还赌债,你们这样坑蒙拐骗的逼着人卖女儿就是有人伦吗?” 说完又看向丈夫孟伯年,道,“孟伯年,我告诉你,你要是敢拿我的女儿去替你弟弟还赌债,我们今天就恩断义绝,我带了孩子离开你们孟家!” “呸,你滚就滚,” 孟老太太听到周氏的话叫道,“我告诉你,周氏,你忤逆不孝,虐待婆母,我早已经忍你很久了,今天的事情了了,我就让伯年休了你!但你滚就滚,舒姐儿却是我们孟家的孩子,我们要卖就卖!这里,你可做不了她的主!” “够了!” 孟老爷子对着孟老太太沉声斥道。 他喝断孟老太太,就转头对着周氏一脸疲惫道,“老大媳妇,这事是老二的错。但事已至此,这债已经背上了,你也听到了,现在,我们家的两间铺子也抵在了他们手上,还另外再欠了一千五百两银子,如果我们不把舒姐儿给出去,我们怕是要把这住的房子,家里的田产,所有东西都卖了,典当出去都未必能还的起。到时候,我们的日子要怎么过?以后桉哥儿和文哥儿的日子要怎么过?” “老大媳妇,你不仅是舒姐儿一个人的阿娘,你可也是我们老孟家的媳妇,是桉哥儿和文哥儿的阿娘。” 他说完再转向后面被扯住满脸痛苦的大儿子。 长叹一声,亦是已经老泪纵横,道,“老大,就当是爹对不起你,对不起你们,你也听到了,舒姐儿跟着他们走,以后日子也还能过,可是不跟他们走,你弟弟就要死,我们就要家破人亡了啊。” 孟老太爷这么一说,孟老太太也不撒横了,一把就跪了下来,哽声唤着“老大,伯年”。 孟伯年一向孝顺,孟老太太这一跪下来,他便也已经跪了下来。 他托着孟老太太,看她披头散发一把鼻涕一把泪,再看一旁鼻青脸肿的弟弟,心里是又恨又痛又绝望。 他自然是疼女儿的,可再怎么样,也重不过爹娘弟弟和一家老小。 他转头看向站在周氏身边,一直没有出声的明舒。 他拉开了他母亲和弟弟拖着他的手,站起了身,走到了明舒面前,“扑通”一声跪下,声泪俱下道:“舒姐儿,是阿爹对不起你,你,能不能为了阿爹,为了祖父祖母......” 说到后面低下头去也再说不下去。 “孟伯年!” 周氏一把搂过明舒,眼中带泪,满是失望和愤怒道,“孟伯年,你竟然真的想要卖了舒姐儿替你弟弟还赌债?那么有一天,你弟弟再欠了赌债,你是不是就能把我,把石桉和石文也都给卖了,给他填那个无底洞?” 一旁的孟老爷子听了这话就立即道:“老大媳妇,你放心,这一次肯定是最后一次了。我答应你们,等今天的事情完了,我就做主,请族长和几位族兄做证,把这个家分了。这次之后,以后老二的任何事情我们都不会再管,老大也都不用再管。” 赌徒,和无底限纵容赌徒的父母说最后一次,你信吗? 而且信不信的,又关她何事? 明舒冷笑。 她从周氏的怀中退开,突然出声道:“他的事情关我什么事?” 她看向孟仲志,冷笑道,“孟仲志,你自己不是有老婆有女儿吗?要卖,你怎么不卖她们,还特特把她们送去了你岳家,却把我推出来做什么?而且,你算个什么东西,你们一大家子,拿了我的银子,吃着我的,喝着我的,现在竟然恬不知耻的跟我说,想要把我给卖了,好给你们家还赌债?还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可偏偏上一辈子她还真真切切被他们给卖了。 想到这个,她真是切了他们的心都有。 众人皆是被明舒这一出声给惊住了。 原本在孟家人眼里,她不过就是个八岁的丫头,只要孟伯年肯做下决定,周氏不再闹,明舒本人的反应其实是可以忽略不计的。 哭闹怕什么,“风月阁”那种地方收拾不听话的小丫头的手段多得是,收拾两天也就消停了。 可现在她这一开口说的这么一番话却把所有人都给惊住了。 孟家一家人都跟傻了似的瞪着明舒。 想说什么,但喉咙却跟被恶鬼给卡住似的,一时竟是发不出声音来。 明舒再看向赌坊之人。 目光扫过他们,最后定在了桌上那两份卖身契上。 她走过去,伸手拈了起来。 一旁赌坊的人想制止她,却被那中年管事的眼神给制止了。 明舒拿过那卖身契。 上面是熟悉无比的内容,“......来州府人孟伯年,将长女孟舒,年八岁,生于十月初八,酉时出生,卖于来州风月阁,入乐籍......” 她冷笑一声,将卖身契扔到了孟伯年的面前,道,“你要上赶着为你的好弟弟卖女儿,要摁手印,那就摁啊,不过记得把这名字给我改过来,我记得族谱上你的长女名字是叫孟柔吧,虽然生辰八字和其他的都没错,但也不要用跟我相似的名,我看着碍眼睛,别人也容易误会。” 明舒并非孟家亲女。 孟家自然不知道她的生辰八字。 周氏和孟伯年其实曾经有一个女儿,就是叫孟柔,跟明舒差不多年纪,只不过出生几个月就夭折了。 这也是周氏收养明舒之后对明舒疼爱有加的原因之一。 孟家收养了明舒,他们也意外发了一笔“大财”,却不想外人知晓,正好收养明舒之时是在逃难途中,无外人知晓,回到老家之后,他们就只说明舒就是当初周氏生的那个孩子。 族谱上那个孟柔的生辰八字也就成了明舒的。 说“舒姐儿”只是她的乳名。 赌坊和风月阁的人可都是人精。 这一刻,他们要是还看不出问题来,他们也不用在道上混了。 风月阁是想要明舒。 但也不会不明不白的要。 孟家人也已经反应过来。 孟老爷子惊惶之中眼神似刀地剜向周氏,见周氏面上冷硬,毫不吃惊,哪还有不明白的。 他惊怒交集,忍不住就脱口而出道:“愚蠢妇人!” 不过是个女儿,还不是亲生的,她竟然为了这个女儿出卖他们孟家,置她丈夫和两个儿子于不顾?! 蠢妇,真是蠢妇! 第4章 孟仲志显然也想起了什么,他这些天本就是在惊惶恐惧之中,此时更是生出极度的惊惧。 明舒这个样子让他害怕。 他拖住孟伯年就叫道:“大哥你快签,你快签啊,让他们带走她,带走她,我都是被她给害的,大哥,你救救我。” “带走我?” 明舒冷笑,她看向赌坊的那中年管事和廖大娘,微抬下巴,冷笑道,“你们要带走我吗?敢带走我吗?” “我现在告诉你们,我并不是孟家女,我父亲,他是我们大周的将军,为保护这些边疆百姓,战死在了战场之上。我父亲战亡之后,带着我的护卫临终之前将我托付给了孟家的大夫人。孟家人,本来是一穷二白,他们夺走了护卫给我养母的抚养费,抢了我身上的首饰金银,拿这些钱财置办了家业,可就这还不知足,现在竟还敢胆大包天,想把我卖去青楼。他们是又愚蠢又贪婪,但是,他们敢卖,你们敢买吗?” 赌坊姓徐的管事和廖大娘脸色都是大变。 这里是边疆,常年战乱。 名义上虽也是文官管治,但实际却是武将辖管的地方。 他们赌坊虽横,后台也还算硬,但武将最是重义护短,就算这小姑娘的父亲已经战亡,但只要她父亲真是为国战死的将军,就不会少肯为她父亲搏命的将士兄弟。 他们敢逼战亡将军的遗孤为娼,此事若是传出去那就是不想在这北疆混了! 而看这小姑娘的模样,分明就是有恃无恐,可不像是任人宰割的样子! 徐管事黑了脸。 他看向孟老太爷,阴森森道:“此事可是真的?” 在他们眼里,和逼卖战亡将军的遗孤为娼相比,那什么两间铺子,一千五百两银子简直就可以忽略不计。 他们开赌坊,愿者上钩。 两间铺子,一千五百两银子,那正正差不多是孟家全部的家当。 孟家赔了,却还不至于饿死。 是孟家人哭着喊着求了,说让他们家的长孙女抵债...... 当时他们心中还好笑,他们“风月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就想拿个才八岁的小丫头抵下两间铺子和一千五百两银子的债,也真是异想天开。 后来还是那老婆子故意领了人逛铺子让他们看过了,他们才肯同意的。 他们还奇怪,就孟家这样的人家,怎么还能生出这样绝色的小丫头出来,现在才知道,他妈的根本就不是孟家生的! 徐管事觉得他们他妈的都差点被人给阴了! 孟老太爷又惊又恐,沉着脸一时不能出声。 孟仲志却急了。 他叫道:“你们不要信他,你们答应我的,只要我们把这丫头卖给你们,我欠你们的赌债就一笔勾销。我大哥已经同意卖了,你们可不能出尔反尔。” 徐管事狠狠地看了他一眼。 一个打手就直冲上去踢了他一脚,喝道:“闭嘴。” 孟老太太看到儿子被打,“嗷”一声就扑了过去。 徐管事盯着孟老太爷,再道:“说,这是不是真的?这丫头根本就不是你们孟家的女儿?” 孟老太爷哆嗦着嘴,“是”和“不是”都说不出口。 “是真的,” 周氏开口道,“她是我养的女儿,是不是我生的我最清楚。我自己的女儿早在七年多前就夭亡了,她是我们在七年前青州城破,从青州逃回来州之时收养的。这事来州城虽无人知晓,但当年我女儿夭亡之时,青州城的邻居却都是知道的,虽然现在故人多已失联,但真要想找到知情人应也不是难事。” “你这贱人给我闭嘴!” 孟老太太尖叫道,“是真的假的又怎么样?她是我们孟家养大的,吃着我们孟家的米,穿着我们孟家的衣,叫着我儿‘阿爹’,我孟家要卖她,谁能说一个不字?谁家自小养大的养子养女是不能卖的?” “是真的那我们就不会要。” 就算是想要也不必急于一时,待查明情况看沾得,还是沾不得再说。 徐管事冷冷道,“是真的,那我们就只能带走贵府二爷,接手你们的铺子,等你们筹了银子,再来跟我们换贵府二爷吧。” 说完已经站起身,那些跟来的打手们也立即冲到了孟仲志身后要拖他走。 “阿爹!” 孟仲志焦急得大叫。 孟老太爷终于出声,他看向徐管事,面色颓败,但还是露出了孤注一掷的表情,道:“徐管事,这丫头的确不是我们家亲生的,但我们收养她已经是七年前的事了,那时青州城破,是一个侍仆带了她逃亡,那侍仆临终前将她托付给了我们,说这孩子的父母已经双亡,家中再无其他人,托我们抚养她长大。” “这么多年来,我们也是一直都把她当作家里亲生的孩子一样,如果这次不是这个孽子......唉,徐管事,廖大娘,这孩子的身世绝没有问题,她家中早无他人,否则也不会这么多年半点消息也没有。当年青州城破,多少孩子成了无家可归的孤儿,□□的不止我们一家,沦落到那种地方的也不在少数。” “我知道拐卖官家女是重罪,但徐管事还请放心,她现在在户籍上真真切切就是我们家孙女,依着大周律法,我儿就是有权力卖她,就是官府那里,也绝对不会有问题,否则,老朽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绝不敢行出此事。” “好一个吃了熊心豹子胆,好一个就是有权力卖她!” 里屋突然传来一个冷笑声,随着声音,一位身穿绛色绸袄的妇人从里面屋子走了出来。 徐管事和廖大娘看见这位夫人面色俱是大变。 因为这位不是别人,正是来州卫指挥使司指挥使穆元安的夫人卫氏。 这里是来州,孟家人可能不认识穆夫人,但在来州经营赌坊的徐管事和经营最大青楼的廖大娘却不可能不认识这位来州府品阶最高的武将夫人。 穆夫人走了进来,徐管事和廖大娘就站了起来,纷纷给穆夫人请安。 他们是场面上的人,此时面上虽然还好,但心中却已经是惊涛骇浪。 这回真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没吃上肉,还沾上了一身的腥。 孟家人也是大吃一惊。 其他人也就罢了,尚未反应过来,只来得及瞪着穆夫人,孟老太太更是呼出“你,你是何人”这样的话来。 而反应最快的孟老爷子却是惊怒恐惧到了极点了。 他虽不知这位夫人是谁,但看她的穿戴打扮气度,看她身旁身后跟着的丫鬟侍卫,再有那在他们面前不可一世的赌坊和风月阁的管事在她面前毕恭毕敬的,便知道就不是寻常人了。 竟然是从他们家里间出来的,就是早过来了! 孟老爷子再看站在一边的儿媳周氏,心里真是恨极了她。 这个愚蠢的毒妇,竟然敢招了官家人过来?! 这样害了孟家,她就能得什么好吗? 穆夫人却是不理会此时心思各转的房间众人,她径直走到了堂前主位坐下,唤了明舒到她身边。 她握了明舒的手,对她安抚地点了点头,这才转向孟老太爷,冷笑道:“好个户籍上真真切切就是你们家孙女?孟老头,刚刚明姑娘还提醒了你,你们家族谱上的姑娘是孟家长女孟柔,户籍上也同样如是!明姑娘是什么身份,就你也配是她的祖父?是谁给了你这个权力和脸面,竟敢自认是明姑娘的祖父?!” 孟老爷子面上血色尽失。 他急智之下,再顾不得什么,一下子就跪了下来,道:“这位夫人,你,你可是舒姐儿的家人?” 他涕泪横流道,“夫人,家门不幸,竟然让夫人见到家中如此丑事。夫人,舒姐儿之事,着实是我们被逼无法,孽子欠下赌债,赌坊的人逼上门来,如若我们不交出舒姐儿,就要先要他的胳膊再要他的命。” “再有那风月阁的人再三保证,他们绝没有要逼我们舒姐儿为娼之意,而是见到舒姐儿品格出众,流落乡野,不忍他明珠蒙尘,想要带了她去好好教养,将来能够寻得一位贵人嫁了,否则我们就是舍了性命也不舍得卖了她去啊。” 真是好口才。 黑的都能说成白的。 穆夫人真是怒极反笑,道:“你可也真是人才了,就是我们来州城的城墙也不见得能比你脸皮更厚了,是不是打仗的时候拖了你出去,还能抵得上城墙的效果?” 众人:...... 穆夫人再冷笑一声,怒斥道:“而且,你算是个什么东西?舒姐儿也是你叫的吗?明姑娘的教养,婚嫁也是你敢张口闭口就挂在嘴边上的吗?!” “当年护卫将明姑娘托给周氏之时,同时还给了她三百两银子,讲明的是请周氏代为照顾明姑娘一段时间,那三百两银子一半是酬金,一半是谢礼,就是大户人家请乳嬷嬷教养嬷嬷,一个月一两银子也就够了,七年也不够一百两银子的!” “可你们,你们这家人做了什么,强行从周氏手中夺走了那三百两银子还不够,更是胆大包天,抢了明姑娘身上的金锁璎珞,当了给你们孟家置办家业,这还不算,现在竟然还敢欺负明姑娘年纪小,以下犯上,要把主子给卖了?!还敢舔着脸皮说出这种无耻至极的话来?” 穆夫人一开口,就将周氏定性为收了明舒护卫酬金,暂时代为照顾明舒的嬷嬷。 而孟家人则是抢了周氏的薪金和酬金,再欺明舒年纪小,偷了明舒身上东西的贪婪成性品性不良之徒。 而不是明舒的什么养祖父母。 如此这一家胆敢奴大欺主,骗卖明舒,那性质就完全不一样了。 就算将来明舒不管他们的死活,甚至严惩打杀了他们,世人也只会说是他们恶毒贪婪,罪有应得,而不是说明舒没良心,心狠不孝什么的。 第5章 孟老爷子当然听出了穆夫人的意思。 他冷汗涔涔,跪倒在地道:“夫人,夫人误会啊,舒姐儿她的确是......” “住嘴!” 穆夫人厉声道,“上去掌嘴!就是我都要尊称明姑娘一声姑娘,你是个什么东西,一口一口的舒姐儿,给我打到不能说话为止!” 穆夫人可不是来虚的,雷声大雨点小。 她的声音刚落下,一个侍卫就上了前去对着孟老爷子的脸就掌掴了十几下,不过是瞬间孟老爷子那脸就跟蒸糕似的胀了起来。 孟老太太一声尖叫,立即就有人迅疾地上前堵了她的嘴。 孟伯年想上前也被人制住。 而孟仲志早已吓得瘫倒在地,身体抖得跟筛糠似的。 穆夫人制住了孟家人,就转头看向那徐管事和廖大娘,淡淡道:“今日我过来是为了接走明姑娘的,却无意打扰你们办事。我之后还有事情要和周氏夫人谈,你们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情要处理,要做什么就赶紧做吧,等你们走了,我才好料理我的事。” 那徐管事和廖大娘都被穆夫人的直白和雷厉风行给惊住了。 他们是开赌坊和青楼的,自然不缺粗暴的手段,可却也不会像穆夫人这般......怎么说呢,让人胆战心惊,而偏偏她还那么气定神闲。 徐管事摸了摸头上的虚汗,尬笑道:“夫人,我们那不过都是小事,小事。既然夫人要办事,那我们就不打扰了。” 穆夫人冷笑,道:“小事?原先我看你们气势汹汹,不像是小事啊?怎么能说走就走呢?” 她说完就转头看向明舒,换了语气温声道,“明姑娘,他们先前也冒犯了你,你说要怎么处理?” 她语气虽温和,看着明舒的眼底却带着些打量。 她是奉命前来的。 是她夫君千叮咛万嘱咐,说这小姑娘是那位看重的人,定要妥善处理,不要留什么隐患,更不能怠慢了她。 她应下了,只当那位看重她是因为她的出身。 还想着可惜了,好端端的勋贵千金大小姐,竟流落乡野,被人这般糟蹋。 虽说才只有八岁,将来接回去好好教,应该也还能教得不错,但到底耽搁了这些年,想要出类拔萃怕是难了。 只希望心性别歪了就是万幸了。 可是见到明舒之后,穆夫人才发现自己错得有多离谱。 容貌是天生的也就罢了,但那份处变不惊的镇定,那微微抬下巴时不经意间流露出的骄傲矜贵,哪怕她身上穿的只是黯旧的土花袄子,也让人不由得心凛。 这哪里像是什么养在乡野之间的八岁孩子,就是京里那些顶级勋贵精贵养出来的姑娘,恐怕也不会有这份气度和镇定。 就像她刚刚命人出手惩治那孟老头,这孩子的眼神竟是动都没动一下,冷淡幽深,就是她都猜不出她的心思。 着实让人心惊。 明舒当然看出穆夫人的打量。 但她前世就认识这位夫人,对她的性格和品性都算得上了解,所以此刻也并无任何惧意和忌惮。 她之前让大哥孟石桉请的是曾和她有过数面之缘,也是前世将她从“风月阁”捞出去的来州艺坊的老板随夫人。 前世她跟随随夫人习舞七年,两人相处日久,对她的性格品性都了解甚深,知道她得了自己的信必会过来。 只要她的身份有问题,赌坊和风月阁的人就不敢带走她。 但她也没想到自己的一封信引来的竟然会是这位来州卫指挥使司指挥使穆元安的夫人。 前世她是后来的摄政王,现在的燕王世子赵景烜的侧妃。 而穆元安则是赵景烜的表哥。 他们是赵景烜的人。 穆夫人一出现,她便知道应该是自己的身份从随夫人那里露出去了。 这一世,赵景烜比前世更早地知道了她的身份。 不过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这北疆本来就是燕王和赵景烜的地盘,她既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抛出身份,早晚他们也会知晓的。 只是没想到这么快而已。 不过没所谓。 她没想过要怎么韬光隐晦。 也不在乎别人说她狠毒无情。 她要心慈手软做什么,被人卖青楼,被人再毒死当踏脚石吗? 她也不担心再和赵景烜有前世那般的牵扯。 因为,她现在才八岁。 徐管事在跟她请罪,道:“姑娘,是我们不知,冒犯了姑娘,还请姑娘恕罪,这区区赌债,不过是小事,且就一笔......”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明舒打断他的话,道,“且不知者不罪,刚刚你们也只是找孟家人追债,对我倒也称不上有多少冒犯。你们既是追债,先前不是说过孟家没有女儿卖就要带走孟家二爷,接手孟家铺子,等孟家筹钱才能换人吗?那你们就赶紧利落地把人拖走,不要再留在这里碍我的眼了吧。” 她的话中没有一丝犹豫,语气冷漠,隐隐带着些嫌恶。 说起“赶紧利落地把人拖走”,那表情也冷淡得像是在说处置什么脏东西。 众人都有些心惊。 尤其是那“风月阁”的廖大娘,明舒说到“对我倒也称不上有多少冒犯”之时曾扫了她一眼,那一眼看得她寒毛都竖了起来,觉得简直是见了鬼了,不过是乡野长大的一个小姑娘,怎么会有这种眼神。 孟仲志反应过来,刚想嚎叫一声就已经被赌坊的人制住,同样堵了口,很快地拖了出去。 孟老太太的口被堵着,看着儿子被拖出去,目眦俱裂,“唔唔”地挣扎着,却是半点也动弹不得。 而孟老爷子瞪着明舒,嘴巴蠕动,却发不出声音来,他因为先前被打,那副样子着实有些凄厉恐怖。 孟伯年则是不敢置信。 他红着眼睛看着明舒,喃喃道:“舒......” 猛然想到那穆夫人的话,又改了口,哆嗦着嘴唇道,“姑,姑娘,他毕竟,毕竟曾是你二叔,看着你长大的......” 明舒并不理会他。 那薄薄的父女之情早在上一世他摁了手印,将她卖入窑子之后就断了。 再得知他眼睁睁看着他的父母兄弟害死了周氏,再心安理得的续娶娇妻之后就只余厌恶和痛恨了。 哪怕他是她两个兄长的生父她也不会多半点表情给他。 徐管事得了明舒的话早已经命人拖走了孟仲志。 他是道上混的,看小姑娘那神情就知道她是什么意思了。 可真真是个狠辣的,且不仅狠辣,还小小年纪,就主意极深,那目光就连他都看不透。 这样的一个小姑娘,还是将门之后,也真不知道孟家人的脑袋是不是被门给夹了,竟敢把她往窑子里卖。 想到这里,徐管事就是一脑门的汗,今天真是差点犯了大事。 他赔了笑,和廖大娘小心翼翼地请罪,只恨不得早点离了这是非之地,告辞道:“姑娘,穆夫人,今日小的们鲁莽,误冒犯了姑娘和夫人,还请姑娘和夫人恕罪。” 穆夫人点头,道:“明姑娘不计较,这件事情就算了,但今日之事,你们也只是追了个债,其他的便什么也没看到,什么也没听到就罢了。”说完又看了他们后面那一圈打手一眼。 徐管事和廖大娘自然连声应下,表示定会约束属下这才告辞而去。 *** 赌坊的人离去,明舒看也没看被人制住的孟老爷子,孟伯年等人,只走到穆夫人前面给她行了一礼,道:“夫人,我还有事想和要和我阿娘还有两个兄长说,还请夫人稍候。” 穆夫人点头,笑道:“去吧。” 她是将门之女,嫁的也是武将,行事果决,手段刚厉,但实际心地却敦厚善良。 她赞成明舒对孟家这样贪婪恶毒之人果决,却也愿意看到她有温情的一面。 如果明舒对维护她的养母和兄长们也都无情,就是她可能也会觉得这个孩子太过心狠凉薄了些。 不理厅中孟家其他人,明舒和周氏,孟石桉,还有孟石文一起去了后院厢房。 入了房间,明舒就给周氏行了一个跪拜礼,道:“阿娘,以后我不能留在孟家了,孟家人贪婪狠毒,孟伯年软弱愚孝也靠不住,因我之事,想来他们必然会迁怒阿娘,或是用各种手段逼阿娘让我去救孟仲志。我会请穆夫人留下一个嬷嬷照顾阿娘,这些日子还请阿娘您千万要多保重。如果阿娘您愿意,等这几日我安排好,就接阿娘和哥哥们随我一起离开。” 周氏张了张嘴,她伸手将明舒搂进了怀中,眼泪就流了下来。 穆夫人是在孟家和赌坊的人回来之前就到来了。 因事情急迫,穆夫人并没有跟她解释多少,只跟她说明舒是她的故人之女。 穆夫人身份就摆在那,不管她心中有多惊疑和担心,也知道自己必是留不住明舒了。 她道:“舒儿,你不必担心阿娘,阿娘先前已经找人送了信给周家,等你走后就会带着石桉和石文先去周家避上一段日子,等赌坊之事了了,阿娘就会请孟氏宗族出面,了了这件事情。” 孟伯年在这件事上的作为已经彻底寒了她的心,她是不打算再跟他继续过下去了。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这些年,孟伯年愚孝,无休止的迁让纵容孟仲志早就让她厌倦,夫妻也早没了多少感情。 今日之事,如果不是突然出现的穆夫人,她毫不怀疑他们会就这样把明舒卖到窑子里去的。 而且,她也相信,这不会是一个结束。 你能相信一个嗜赌之人说从此以后好好过日子的话吗? 孟伯年今天能为了他弟弟卖掉女儿,明天就一样能为了他弟弟爹娘卖掉自己和两个儿子。 而两个儿子性格桀骜,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再继续住在一起,难保他们一冲动就会做出什么事情来,毁了他们的一辈子,还不如想法子早早带他们离开。 第6章 周氏心中已有决定,但在她眼里明舒还小,此刻更不是说这些让她担心自己的时候,便只道:“舒儿,你放心,有穆夫人的嬷嬷在,你阿......孟家人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拿我怎么样的。” 说着又冷笑道,“更何况以他们的德性,怕是还想求着我,让我找你救他们的心肝儿子,宝贝弟弟呢,呸。” “阿娘,你想要我管他们吗?”明舒问道。 她不可能管孟家人,她没直接把他们切片已经算是他们走了大运了。 但她虽然心中已这么决定,却还是想问过周氏。 处置孟家人,她也不是只有一种方法。 周氏听明舒这般问,脸上是浮现出了厌恶和痛恨。 她道:“管?怎么管?舒儿,你自小善良,但你可知道一个女人被卖到窑子以后过的会是什么样的生活?他们能做出这样的事,你杀了他们都不为过!” 窑子,那可是窑子。 女儿才八岁,他们就能起这样的心,做这样恶毒的事,一想到这个她就不寒而栗。 她说着又将明舒拉入怀中,道,“舒儿,以后阿娘就不能在你身边照顾你了,阿娘也不知道你将来会遇到什么人,遇到什么事。阿娘不知道将来别人会不会教你什么事都要以家族的利益为重,为了什么其他的事情就要让你委屈求全,但在阿娘眼里,舒儿你才是最重要的,将来若是遇见有心害你之人绝不能心慈手软,遇到说着大道理想要牺牲你换取利益的人也绝对不要就忍让听从,舒儿......” 她并不知道女儿未来的家人会怎么样。 但当年青州城破,只是一个护卫护着她离开,很难说亲生父母还在不在,又还有什么亲人在这世上。 现在就这么突然被带走,她又是长成这副模样,周氏实在很难不担心,可她却根本护不住她。 “阿娘!” 明舒的泪一下子又滚了下来。 她说,在她眼里,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她道:“阿娘,你跟我在一起好不好,你离开孟家,跟我在一起,当年那护卫本来就是将我交给阿娘代为照顾,阿娘您留在我身边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不,这件事情我会安排好的。” 她会安排他们离开,但却不会委屈她跟着自己进国公府或者长公主府做个嬷嬷,或者让国公府捏住了他们。 她会护着他们以后都好好的活着。 她擦了擦自己的泪,觉得自己重回到了小时候的身体,怎么情绪也跟着像个小孩子了。 她深吸了口气,道,“阿娘,我不会有事的,以后我们还在一起,而且,我不是还有哥哥,以后谁敢欺负我,哥哥会揍他们的。” 说完她就转头看向一直站在一旁的孟石桉和孟石文,道,“对吗?大哥,二哥,以后谁敢欺负我,你们就会帮我揍他们。” “当然,” 孟石桉原本一直沉着脸,此时听明舒这般说,看着她的表情却忍不住笑了出来,而孟石文更是举起了自己的拳头挥了起来,道,“谁敢欺负妹妹,我就把他揍成死猪头。” 明舒看他这样,想到今早他才真的把人揍成了猪头,也抿唇笑了出来。 他们一直都这样。 前世的时候,他们后来也一直都在她身边,为她出生入死。 从来不曾因为她不是他们的亲妹妹而有任何改变过。 不过想到现在和前世发生的事情已经不一样了。 前世是孟伯年对不起她,害死了他们的阿娘,所以他们对孟伯年恨之入骨,但这一世却有所不同。 她收了笑容,问道:“大哥,二哥,今天我没有管孟仲志的死活,也没有制止穆夫人伤害你们的祖父祖母,你们会不会觉得我心太狠?” 这回孟石桉也还没开口,孟石文就已经挥着拳头满脸戾气地道:“妹妹你说什么?我们怎么会觉得你心狠,他们竟然想要把妹妹卖进那种地方,难道还要去替他还赌债吗?我呸,别说替他还赌债,我还想亲手打死他呢。” 孟石桉一巴掌拍了孟石文的脑袋一下,这才对明舒道:“妹妹,赌债是他自己欠下的,本来就该他自己还,想来祖父母和阿爹他们也不会不管他,定会倾家荡产替他还债的。妹妹你不必替我们担心,以后照顾好自己就行。” 明舒的眼睛有些发酸,她点了点头。 他们不怪她就行,至于他们和孟家其他人的关系,是他们自己的事情,她也不会插手。 她忍了忍眼中的泪意,道:“大哥,那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吗?” 孟石桉嘴角沉了沉,但还是道:“我打算去参军。” 他今年十四岁,已经到了可以入伍的年龄标准。 他在这北疆长大,身边接触的退伍军人也多,还跟着他们学过一些功夫,他心底一直都有上阵杀敌的梦想。 而今天的事更是让他觉得只有自己强大了,才能保护想要保护的人。 而在这边疆,他能想到的让自己强大的唯一途径也就是参军,上战场杀敌立功了。 一旁的周氏听言一惊,可是张了张嘴却没出声。 她不想跟孟伯年过了,可这两个儿子却是孟家的儿子,她是很难带走他们的。 听了儿子这话,她心里便萌生出了一个想法。 参军并不是一定要上战场,也可以去后方营区和军户家眷一起做些支援的工作。 或许她可以带着两个儿子一起去营区。 孟家,反正孟家为了还孟仲志的赌债,怕是要倾家荡产之余还要另欠一身的债,也是过不下去的。 而明舒听了孟石桉的话却半点惊讶。 前世阿娘死后,孟石桉就带着孟石文一起参了军。 那时孟石文还不够年龄上战场,但军营总是缺人的,而他正好识字,就被收去做文书了。 不过前世孟石桉入伍之后九死一生,吃过不少苦。 这事她心中已另有打算。 她道:“好,不过这件事你不要着急,我想办法帮你找一个武艺师傅。这段时间你好好保护阿娘,等我安顿好,我就会派人过来接你们的。” 她回身抱了抱周氏,道:“阿娘,将来我身边就算有亲人,也都是陌生的,我不知道会是什么情况,我想要将来阿娘和大哥二哥你们都能在我身边,所以你们一定要保重自己。” 她知道,只要她说她需要他们,他们肯定就会愿意到她身边的。 *** 屋外大雪纷飞。 明舒和周氏几人说完话就随了穆夫人离开。 甫一出门冷风就夹杂着飞雪灌进了脖子,她身上穿得单薄,立即就被吹得一激灵。 穆夫人看见,心中怪自己大意,忙脱下了自己身上的狐裘披风想要给她披上,明舒却是摇了摇头。 她并不觉得冷,反而觉得如此还要更清醒些。 活着的感觉也更强烈些。 她回头看了一眼站在门口送她的周氏和两个兄长,心头微微酸痛。 可是至少,这一次她有跟他们道别,她回头的时候,他们还在那里。 这一世,她定会护着他们。 她转身就跟着穆夫人上了马车。 而明舒不知道的是,从她出门,到回头,再到上马车,远处一辆马车上一玄衣男子一直都在看着她小小的身影。 明明相隔很远,但他是习武之人,目力极好,她的一切他还是看得清清楚楚。 紧抿的唇瓣,冻得发红却又越发雪白的脸颊,甚至她长长的睫毛之上落下的雪花瓣,他都看得分明。 原来她长成这样,他心道。 在他那些零碎的梦里,她幼时的模样一直都是有些模糊的。 倒是有几次梦到她长大时的片段,面容还要更清晰些。 这两年来,从他离开京城踏回北疆,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做上一段关于她的梦,他初时还只以为是偶然,后来梦得多了才觉出了些异常,最后一点点的拼凑,竟然也让他凭着那些零碎的梦,循着线索拼凑出了她的身份。 燕王府是开国时分封的藩王府。 他的太曾祖父是大周开国皇帝□□皇帝唯一的同母弟弟。 从前朝至今,北疆都一直是战乱混杂之地,荒蛮无甚产出,但却异族杂居,还要常年防范北边的北鹘和西越人的攻击。 □□皇帝不放心将重权交给其他人,就分封了他的弟弟,自己的太曾祖父为燕王,坐镇北疆,让燕王府成为了大周唯一手握重兵的藩王。 但从第一代开始,每一代的燕王都要将嫡子送回京城交由宫中教养,短则数年,长则十数年待成亲之后才能返回北地。 他是这一代燕王府唯一的嫡子,五岁就被送到京城,一直到十五岁才回来北地。 当年他初入京城时年纪尚幼,是养在宫中淑妃的流庆宫中的。 那是这个小姑娘的外祖母。 文和七年,京中动乱,淑太妃受到惊吓病重,彼时福安长公主在北疆刚刚诞女不过两月,得了京中的消息就赶着回京探望淑太妃,只能留下早产病弱,不宜长途跋涉的女儿夏明舒在北疆,结果半年之后,青州被围,夏明舒失踪,生死不明。 这所有事情的起因源于文和七年年初的那场动乱,而导致她被追杀失踪等等一系列事情也都和他有些千丝万缕的关系。 他想,他会梦到这些大概就是因为他欠她的。 送了她回京城,这件事情便了了吧。 “走吧。” 车帘垂下,他沉声道。 片刻之后,马车便往前方那些人相反的方向去了,只在雪地上留下了几道重重的车轮印。 风雪很大,很快就是那车轮印也都掩盖在了风雪之中,不留一丝痕迹。 第7章 明舒上了马车后便给穆夫人行了一礼,道:“多谢夫人相助。” 穆夫人拉着她坐下,笑道:“不过是举手之劳,姑娘不必多礼。而且我今日不请自来,还请姑娘勿怪。” 明舒求助的本是来州艺坊的随夫人。 她在被卖之前就和随夫人有过数面之缘。 前世她被孟家人卖进“风月阁”之后,是随夫人得了消息,特地将她从“风月阁”高价买了过去。 然后她就跟着她习了七年的舞。 随夫人曾经说过,她愿意出高价将她从“风月阁”买过去,并不只是因为她们是旧识,而是因为她的根骨好,有习舞的天分。 之前大哥孟石桉被周氏叫去叫孟伯年,明舒便出去写了一封信让他送去了来州艺坊。 当然她在信中写的可不是求她高价把自己从孟家人手中买走,而是七年前青州城破,青州主将夏成拓将军战死,其女失踪一事。 前世她和随夫人相交七年,熟知她的性格,知道她得了这封后对她被卖之事必定不会坐视不理的。 只是明舒也没想到最后来的不是随夫人,而是来州卫指挥使司指挥使穆元安的夫人卫氏。 穆元安和卫氏明舒前世也都是认识的。 因为穆元安就是后来权倾天下的摄政王,现在的燕王世子赵景烜的表哥。 他们是赵景烜的人。 她的确没想到这一世她很可能会比上一世还要更早就和赵景烜打上交道。 不过也没关系。 反正,她现在才八岁。 前世的事情肯定不会再发生了。 她不会再成为他的女人。 明舒道:“夫人能前来小女感激不尽,又怎会相怪?” 穆夫人笑了一下,但随即笑容却又黯了下去,轻叹道:“夏姑娘,你是不是很奇怪过来的是我,而不是随夫人?” 夏,才是明舒的本姓。 先时在孟家,穆夫人称呼明舒是“明姑娘”,只是不想她的身份外露,现在马车之上只有她们两人,她便不再遮掩,直呼她“夏姑娘”了,也是告诉明舒,她知道她真实身份的意思。 明舒抿了抿唇,她的确是惊讶的。 这里是燕王府和赵景烜的地盘,她预料到她的身份抛出来后燕王府的人迟早会知道。 但她没想到过来的会是穆夫人,而且还就这么直接肯定了她的身份。 她道:“夫人身份贵重,小女的确没有想到夫人会亲自过来,毕竟小女只是给随夫人写了一封信,真假难辨,甚至连一件信物都没有。” 穆夫人看着她怜惜地笑了一下,道:“这事的确是有些偶然,但也是有原因的。今日我见姑娘写给随夫人的信件,想来姑娘是知道一些自己的身世的,但姑娘是自幼流落在外,知道的可能也只是别人告知的只言片语。不知道姑娘对自己的家族和外家知道多少?” 知道的比你想象的都要多。 不过她还是顺着她的话道:“的确只是只言片语。不知夫人刚刚所说的原因是何原因,能否告知小女?” 穆夫人伸手摸了摸明舒的头发,怜爱地慢慢道:“姑娘可能不知道,姑娘的父亲不仅是边关大将,姑娘的生母还是当今陛下的妹妹福安长公主。八年前,长公主殿下在北疆诞下姑娘,可恰逢不巧,两个月后,姑娘的外祖母淑太妃娘娘在京中病重,长公主殿下要赶回京城探望淑太妃娘娘。可彼时姑娘不过才出生两个月,身体虚弱,并不宜长途跋涉,长公主殿下便无奈留了姑娘在北疆,自己回了京,却不想半年之后就发生了青州之战,青州城破,夏将军战亡,姑娘也失踪不知去向。” 这些事情明舒早已经知道,但此时听到穆夫人这样缓缓道来胸中还是有一股难言的酸涩和郁愤。 她不仅知道这些事情,还知道当年为何她父亲明明给她挑了数名功夫拔尖的侍卫,本来护送她一个孩子出城根本就没有任何问题,最后却为何被人步步追杀,所有侍卫都近乎战亡,致她流落乡野。 还知道当年青州被围,明明援军已经到了相隔不过两天脚程的庆州,却为何迟迟不肯救援青州,致青州城破,父亲战亡。 这些仇,这一世她都要报。 穆夫人握了握她冰凉的手,才续道:“不过这些年长公主殿下从未放弃过寻找姑娘,这北疆是燕王爷的封地。姑娘有所不知,燕王世子殿下是在京城长大,幼时就是养在你外祖母淑太妃娘娘的宫中,所以和你外祖母,母亲的感情深厚。” “殿下知道长公主殿下一直牵挂着姑娘,回到北疆之后也一直在帮忙寻找,我夫君是世子殿下的表哥,此事他也清楚。” “我和随夫人相交,她在北疆人缘甚广,所以此事我也曾跟她提起过,寻求过她的帮忙,是以随夫人收到姑娘的信件之后,就立即赶了过来告知于我,也就是今日过来接你的是我,而不是她的缘故了。” 赵景烜一直在替她母亲寻找她? 那前世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是一早就知道了自己的身份,还是看到自己之后,有所猜疑,所以就收了自己? 否则从来不近女色的他为何会破例收了她。 她很清楚,最初他对她可并没什么男女之情。 不,其实应该说,一直都没有什么。 世人都说她是他心尖子上的人。 只有她知道,他心中只有权势和战场,哪里有什么心在儿女情长之上。 只不过因缘际会,她成了他的妾侍。 而正因为他对男女之事的冷漠,她便成了他唯一的女人,而他需求又旺盛,在外人看来便好像他独宠她一般。 其实一切都不过就是表象而已。 但在国公府找上自己之前,他从来都没跟她说过这件事。 明舒有些吃惊和茫然。 明舒在想着事情,穆夫人看她怔怔地,只当她是乍闻自己的身世需要慢慢消化,心里叹息了一声,慢慢道,“至于姑娘所说的不过就是一封信,连信物都没有,为何我却毫不怀疑姑娘的身份......那是因为我也是在京中长大,幼时曾有幸见过淑太妃娘娘和长公主殿下,只要是认识淑太妃娘娘和长公主殿下的,见到姑娘,就不会有什么怀疑的了。” 也并不是眼前的小姑娘相貌有多像淑太妃和福安长公主,若说相像,至多也就两三分吧。 主要是那份眉宇之间的神韵,实在像足了当年的淑太妃娘娘。 明舒听到穆夫人说起自己的外祖母和亲生母亲,倒是真有些别样的滋味。 前世她一辈子也没见过她们。 她低声道:“夫人见过我外祖母和我母亲,能跟我说说她们的事情吗?” 穆夫人听她声音细微低弱,心中越发怜惜,便挑了一些事情跟她说。 例如淑太妃,也就是曾经的淑妃娘娘是如何的宠冠后宫,她的生母福安长公主是最受先帝宠爱的公主,又是如何的娇宠尊贵,就是现在,当今陛下对这位妹妹也十分看重,太子殿下也对这个姑母十分敬重。 英国公府的爵位原本在她祖父那一代便已是能承爵的最后一代,但也因为她父亲的战功破例又封了她大伯为英国公世子,让英国公的爵位可以多传一代。 她父亲战亡,她母亲却坚持不肯再嫁,而是过继了她大伯的幼子,她的堂兄为嗣子,皇帝已经册封了她这个年仅十三岁的堂兄为沐恩伯...... 明舒听着这些,脑中交叉着闪过自己前世的那一生,心中也不知是什么滋味。 她一路就默默地听着穆夫人说着这些,中间再未插言什么。 *** 穆夫人将明舒送到了穆府的一座别院,对她道:“姑娘先在这里歇息两日,今晚上随夫人会过来看望姑娘,还有你阿娘那里,我也会派人去查问情况,等有什么消息就会告知姑娘,还请姑娘先放宽心好好歇息。” 顿了顿又道,“世子殿下的意思是让姑娘先好好歇上一段时间,可以慢慢想想,如果姑娘想早日回京城,世子殿下就会安排人护送姑娘早日回京,若姑娘不急,世子殿下会让人送信回京城,由京中长公主府和英国公府派人来接姑娘,不过这样来回大概需得四五个月的时间。” 明舒皱了皱眉。 她知道赵景烜的意思,被巴巴地送回去,和让人送信过去,等长公主府和英国公府派人来接自己,很可能京中众人,公主府和国公府的人对她的态度也会有所不同。 不过,也相差不远吧。 她根本不在意这个。 她想了一下,道:“夫人,我可以见见世子殿下吗?” 既然是他找到她,她也并不介意见他。 京中的事,他肯定是最清楚的。 或许,她可以和他合作。 这一世,不做他的女人,并不表示不可以有其他关系。 穆夫人一愣,随即柔声道:“世子殿下在军中,未必有时间过来见姑娘,不过我会让人送消息给殿下的。” 她可做不了世子的主,并不敢把话说太满。 明舒应下谢过。 穆夫人就跟她细细说了一下这别院的情况,让几个服侍的丫鬟嬷嬷过来见过明舒,再嘱咐她好生歇息就离去了。 第8章 当晚随夫人果然就过来了别院探她。 随夫人看到此刻已经打扮一新的明舒,眼睛亮了亮,随即叹道:“我一直觉得我们的缘分浅了些。原先你在孟家的时候,我还有个妄想,如果有机会还希望能收你为徒,现在连这最后一丝妄想都没了。” 前世她们的确有师徒缘分。 她对随夫人也有很深的感情,但是......想到那七年的习舞生活,还是算了吧。 明舒谢道:“今日之事还要多谢夫人。如果夫人不嫌弃的话,将来有机会也还希望夫人能指点一二。” 随夫人笑了笑。 她只当明舒这说的是客气话,明舒的身份得到确认,怕是不久之后就会离开北疆回京城了,和她怎么还会再有什么交集? 不过结个善缘总是好的。 她拍了拍明舒的手,道:“姑娘不怪我自作主张我就满足了。因为姑娘给我的信件牵扯实在甚大,我毕竟也是风尘之人,怕处理不好就会拖累姑娘的名声,这才将信件转交了穆夫人,还请姑娘勿怪。” 明舒摇头,道:“夫人是为我考虑,我怎么会怪夫人?”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在随夫人准备告辞之际,明舒犹豫了一下,道,“夫人,我还有一件事情相求,我听我大哥说他今日给您送信之时,差点就被外面的人赶走的,还是香草姐姐看见,帮他递了信给夫人,之后夫人去见穆夫人之时也一直都带着香草姐姐。不知夫人能否割爱,将香草姐姐给我,我想让她以后做我的贴身丫鬟。” 说到这里她顿了一下,又道,“这也是我的私心。我知道我可能很快就要离开北疆去京城,那里我人生地不熟,很想身边能有一个自小认识的人。” 香草是明舒幼时的邻居,年长明舒四岁。 她家中家境原本也还算过得去,父亲是个药农,家里有十几亩的药田,虽不算富裕,但维持家中温饱还是可以的。 除了父亲,她家中还有一个兄长,一个继母,和继母所出的弟弟。 只是两年前她父亲上山采药时不小心摔伤,卧病在床半年多,那半年为了给她父亲治伤,家里的药田都给卖了,最后为了赚钱,她兄长就去做了跑药商,就是在边境倒卖药材,结果不巧去的那里又遇上战事失了音讯。 她父亲听到这事忧急攻心就过世了。 父亲去世,兄长失踪,彼时香草家里已经没了进项,日子过不下去,她继母另和人看对了眼,但那家男人的母亲却不允她继母进门,除非她继母肯把香草送给那婆子的娘家侄孙做童养媳。 可那婆子的娘家侄孙是个傻子之余还是个瘫子,香草年纪虽小,性子却烈,也是个有主意的,她不愿意嫁给那人,就自己把自己卖给了艺坊,和继母一家断绝了关系。 前世明舒入艺坊之后因为两人自小相熟,关系也格外亲近些。 后来香草因为意外毁了嗓子,之后就跟着明舒做了她的丫鬟,一直到她死都一直陪在她的身边。 如果可以,这一世,她还是想让她回到她的身边。 随夫人听明舒说起这个愣了愣,随即眼神就放柔了下来。 原先她看小姑娘神色镇定从容,又兼是明舒自己写了信跟她求救,那般情势之下,那信中字迹仍是隽秀莹润,尽显从容不见半点焦躁乱相,她便也不自觉的忘了明舒现时的处境,忘了她其实也不过才是个八岁的小姑娘。 如今家中突变差点被自己的家人卖去窑子,就是身世大白,可是京城遥远,生父已逝,那里到底是个什么情形也尚未可知。 她想要一个熟悉的人陪伴在侧也再容易理解不过。 思及此,随夫人的声音也带了些怜爱,柔声道:“不过就是一件小事,明日我就将香草送过来。” “谢过夫人,”明舒道,“不过夫人也请先问问香草,毕竟跟了我,可能以后就再也不能回北疆了,如果她犹豫,还要麻烦夫人您带她过来见我一趟。” 她记得,这个时候香草失去音讯的兄长梁荣应该已经回了来州。 只是他此时身无分文,手上还受了伤,并没有能力将香草从艺坊赎出来。 随夫人拍了拍她的手,道:“无碍,香草并不喜艺坊,能陪你身侧她肯定乐意至极。” *** 第二日随夫人就将香草连着她的卖身契一起送了过来给明舒。 正如随夫人所说,香草进艺坊实在是被逼无奈之举,现在能有机会脱了乐籍她自然愿意,更何况要赎走她的是自小一起长大,相知甚深的邻居家妹妹。 不过她给明舒磕了头之后就请求道:“姑娘,离开北疆之前奴婢能不能见奴婢的大哥一面?” 两人虽是旧时邻居,但香草过来之前随夫人就已经教导过她,让她谨记住自己以后只是明舒的丫鬟,万万不可以朋友自居,姐妹相称,更不能因为明舒年纪小就看轻她,做了逾越身份之事。香草聪敏,是以过来之前便已调整好了自己。 明舒当然不介意香草去见她大哥。 事实上,前世的时候除了香草是她的丫鬟,香草的大哥梁荣后来也跟着她们一起去了京城,她在外面的很多产业都是交给梁荣打理的。 梁荣经过大变,性子沉稳,心思深,为人却牢靠。 京中的情况一切尚未可知,她当然要培养一些自己的人,帮自己打理外面的事情。 不能让自己去了京城,就陷入完全被动的局面。 不过,明舒看着桌上自己细细的小手,苦笑了一下。 现在的她还真是一无所有,就是回京城,也还要借用别人的力量。 所以,很多事情她都要仔细地安排。 她柔声道:“当然可以,过几日你就代我去孟家看看我阿娘和大哥他们,顺便也见见你大哥吧,这次我去京城,是想要带我阿娘和大哥他们一起进京的。” “你帮我问问你大哥,他可愿意跟他们同去?等去了京城,我想让我阿娘继续开一个酱菜铺子,但我大哥二哥年纪都还小,阿娘又是妇人,外面会有很多事情需要人帮忙打理,你问问你大哥可肯跟着过去帮忙。” 孟家原本有两个铺子,一个是杂货铺,一个却是酱菜铺子,里面的酱菜都是她阿娘亲手腌制的。 北疆严寒,一年差不多有大半的时间都是在积雪中度过,是以有几季都是没有新鲜蔬菜,主要都是靠着地窖里的储存和酱菜下饭。 北方的女人都会腌制酱菜,但她阿娘的手更巧,不同的蔬菜果类都能根据它们本身的味道腌出特色来。 她打算带他们去京城,却没想让他们依附长公主府或者英国公府,看人脸色生活。 而是想让她阿娘能继续做她擅长的事,这样她肯定也会开心很多。 而且,无钱寸步难行,她要自己赚钱,如此行事才能方便上许多。 香草大喜,她道:“姑娘,我大哥他肯定会愿意的。” 她大哥从上次跑药回来,发现父亲去世,自己被卖进艺坊,一直都觉得是他的错,可却又连赎自己的能力都没有,一直都沉浸在痛苦内疚之中,现在自己能有机会脱了艺坊,他也能振作起来重新开始,必然是肯的。 是在北疆,还是去京城又有什么重要呢? 而且他们跟继母还有继母弟弟早就断绝了关系,就只剩下了他们兄妹两相依为命,她要跟着姑娘去京城,她相信就算姑娘不邀请,她大哥肯定也会想法子跟着去的。 第9章 两日后。 穆府别院后园。 “翠环,你说夫人真的是打算把我们送给这位小姐吗?可是我听说这位小姐是京城人,夫人接了她是要送她到京城去的。虽然别人都说京城有多好,可是我从小就生在北疆,家人也都在这里,我并不想去京城。” “好什么好,什么京城的小姐?你没看到吗,那天她过来时身上那些衣服,全都是些土布衣裳,身上丁点值钱的东西都没有,全是破烂货。现在她身上穿的戴的可全是我们夫人给她添置的,这要是跟着她去了京城,不说别的,怕是月钱都不知道能不能领着,更糟糕的是,若是将来她到了京城没盘缠,把我们随便卖了换盘缠可怎么办?” “不,不可能的吧?” 先前的那个丫鬟显然吓了一跳,惊呼道。 “有什么不可能?你看到她身边的那个小丫头没?听说以前可是艺坊的姑娘,是艺坊的随夫人送给她的,听说还是跟这位姑娘自小一起长大的,你想想啊,哪家正经的小姐会要个艺坊出身的姑娘放在身边伺候?还不定家里也是什么样的破落户呢。” ...... “姑娘。” 香草站在明舒的身后,面上气得铁青,咬着牙低低地唤了明舒一声。 随夫人把她送了过来服侍明舒,穆夫人见了觉得她年纪小,便跟明舒表示了,让她从这几天服侍她的丫鬟中挑一些送给她,服侍她入京,想来这些丫鬟就是听了这消息在讨论这事。 明舒回头,对香草笑了一下,恍若完全没有听到廊下那两个小丫头的议论,对她道:“走吧。” 两人回了房间,明舒看向面色还是十分难看,欲言又止的香草,道:“香草,你有什么话想要说吗?” 香草张了张嘴,只觉有很多话要说,想要安慰一下明舒,可最后也只憋出了一句,道:“姑娘,奴婢留在姑娘身边,是不是会对姑娘不好?” 明舒笑了一下,但笑意却不达眼底。 她淡淡道:“有何不好?香草,这只是个开始,以后我们去了京城,被人非议,被人瞧不起的时候会有很多,你如果每次都要难受,以后的日子就没法过了。” “姑娘......” 明舒摇了摇头,道:“放心吧,这样的丫鬟我一个也不会要,你也不必理会他们。不过她们的有些话还有有那么些道理的,我现在身无分文,什么东西都是别人给的,这样子,不管我可能是什么身份,都还是要被人低瞧的,她们有那些顾虑也再正常不过。等我去了京城,我家中的情况也还一无所知,一切都要仰赖他人的给与......” 更何况还有那么多并不欢迎她,只会恨不得她消失的人。 因为前世的那些记忆,就算这一次她亲生母亲还在,她心里也是不敢有半分放松的。 这一世她绝不会让别人有拿捏,摆弄自己的机会。 香草心中难过,可是一时之间却不知该如何安慰。 她经历过苦难和绝望,还有亲人的利用和背叛,并不习惯用些虚话来安慰人。 明舒看了她一眼,笑了一下,道,“不过也不用太担心,我们还有时间准备。” 说着就顿了一下,突转了话题道,“你今日午后就替我去孟家看看吧,看情况把我之前跟你说的开酱菜铺子的想法跟我阿娘还有你大哥说说,让他们不用担心本钱,我会有法子弄到的,只要他们应了下来,所有的事情我都会安排的。” 香草一时愣住。 不明白原来正说着那些丫鬟的恶言怎么就突然转到了孟家和酱菜铺子,但看着明舒平静镇定的样子,她先时的怒气和不安也慢慢平息了下来。 虽然才短短相处几日,她发现面前的姑娘早已不是记忆中那个可爱机灵的小妹妹了,反而好像成了自己的主心骨一般。 她莫名觉得,自家姑娘说有办法就一定有办法。 她应了下来,不过似乎想到了什么又问道:“不过姑娘,奴婢出去要跟穆夫人说吗?” “嗯,我一会儿就让人跟她去说一声,让穆夫人安排个嬷嬷跟着你一起去也要稳妥些。”明舒道。 明舒的话音刚落,突然一个声音从门口方向传来道:“你不想自己过去吗?我可以带你一起过去。” 明舒听到这声音就是一震。 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觉。 那是他的声音。 她曾经无比熟悉的声音,但似乎又有那么一点不同,让人恍如隔世。 其实以前她和他也并不常说话。 他一向很忙,又向来寡言, 但他喜欢跟她做那种事,她却不喜欢,真的很辛苦很痛......所以那时她其实很怕他,也不是怕他,是怕那种事。 所以她对着他也没多少话。 什么摄政王心尖子上的人,她一点也不想做。 说起来别人可能不信,虽然前世她八岁就进艺坊,外人都觉得她在那种地方学的必都是些魅惑男人的法子,说她能勾得冷血暴戾的摄政王独宠就是靠色-相和那些见不得人的手段。 但其实那些东西她根本一点都没有碰触过。 随夫人一心想培养她成为舞艺大家,怕她接触那些东西移了气质性情,根本就半点不让她接触那些东西。 后来她被他要走,随夫人根本就是被迫,心中是非常不愿却迫于他的权势不得不遵从的。 她下意识往那个声音的方向看过去,然后就看到了那个人。 看到他从门口踏入,一步一步往她们这边走来。 他跟以前一样,又不一样。 一样的上等黑玉束发,一样的利落玄衣,但袖口衣摆处却尽是繁复的暗纹,低调,但其实每一处都是不经意的矜贵和奢华。 相貌也还是和以前一样,剑眉深目,轮廓犹如刀刻,俊美异常。 但又有一些不一样,现在还是要年轻一些,不像七年后那般冷厉,目光像刀锋一样,让人不敢直视。 “你,你是什么人?” 香草略有些惊慌的声音打断了明舒乱七八糟的思绪,她醒过神来,正待行礼,却又想起自己现在应该“不认识他”才对。 于是,便继续面无表情的站在了那儿。 赵景烜没理会香草打着颤音的质问。 他走了几步站定,低头看向面前这个两年来无数次骚-扰自己的小姑娘。 上次只是远远看了一眼,现在还是第一次近看。 衣服换了,头发整齐了,眉眼精致,肌肤白得近乎透明,眼睛又黑又亮,见到自己好像有些震惊有些惊讶,但很快又沉静下来,认真的眼神配上小小稚嫩的脸颊颇有点故作老成却越发显得可爱的样子。 不过外表皆浮云,这所有的一切对赵景烜来说,都没有一种感觉来得强烈,那就是面前的人可真是小,小小的嫩嫩的,让他看着觉得有点脑袋疼。 他为什么要梦到这种东西? 大概是觉得明舒的个头太矮,他转了个弯就走到了桌前坐下,这才再次看向明舒,道:“听穆夫人说你想见我,是吗?” 明舒:...... 她深吸了一口气。 现在他们不再是以前那种关系,以后也不会是那种关系。 所以她再不必怕他。 所有的事情都重新开始了。 她按下了紧张不安的香草,然后很认真地给他行了一礼,道:“臣女见过世子殿下。” 他刚刚既然那般说了,她“猜”到他身份也就很正常了。 赵景烜的手摩挲了一下乌木椅的扶手。 感觉有些怪异。 她实在太过镇定沉静,而且,短短几日,礼仪也学的很标准。 还有,先前被人议论时反应也实在异于常人。 他道:“你想见我,可是有何事吗?” 明舒转头就对香草低声道:“香草,你先退下,在门外守着吧。” 香草乍听到赵景烜的身份,正处于震惊和莫名的惶恐之中,听见明舒让她退下,她看了眼赵景烜,虽心中有些担心,但仍是给明舒行了礼,退去了房外。 明舒这才垂眼对赵景烜道:“这次臣女得救全赖世子殿下,臣女想当面谢过世子的救命之恩。” 她不想直接对上他的眼睛,所以目光一直放在了他的皂靴之上。 还是熟悉的纹路和款式。 他就是这样,喜好一成不变,不,其实没什么特别的喜好。 明舒看着赵景烜的靴子。 赵景烜看着她。 其实本来他并没想见她。 那日他在马车之上远远看了她一眼,是打算将她交给穆元安和穆夫人,由他们或送她去京城,或者等京城长公主府的人过来接走她。 这件事情也就了了。 可是穆元安却派人传信跟他说,她想要见他。 她想见他...... 好吧,见就见吧。 他想,反正也是无关紧要的事情。 毕竟这小姑娘还曾算是他的心病一桩。 他也没有兴师动众的让穆夫人将她送到他那里,就自己直接过来了。 然后还听到了外面丫鬟的议论和她的反应。 他道:“不过是件小事,你要见我就是为了道谢吗?” 如果只是为了道谢,他干嘛要特意跑过来见她? 他的语气很淡,但明舒却听出了他的冷诮和不耐。 毕竟曾经是共枕同眠之人,她对他的情绪一向都很敏感。 是啊,对他来说这的确是件小事,但对她来说,却是她的一生。 一直都是这样的。 但既然对他来说不过都是小事,能够借助他的力量她也没觉得不好意思。 她正了正情绪,还是认真着脸一丝不苟道:“是想要道谢,但除此之外臣女还想跟世子殿下询问一些事情,另外,也还有一些事情也要请世子殿下帮忙。” 赵景烜:...... 他觉得怪异的感觉越发强烈......虽说她说的是请求,但那理所当然的样子不要太明显。 而且,她好像也一点都不怕他,他冷色待人之时就是常年跟随他的下属也都胆战心惊。 不过不管怎么样,她这样子倒是比惊惶茫然不知所措要强多了,如果是那样,扔给穆夫人处理也就是了。 他语气冷漠地“哦”了一声,道:“想问什么?” 他越冷漠,明舒却只会越来越镇定自如。 因为这个语气和两个人的相处模式就和前世相差越远。 她道:“我想知道京中长公主府和英国公府的情况。” 赵景烜的手动了动,漫不经心道:“穆夫人没有跟你说过吗?” “我想要知道的并不只是外人皆知的那些事情,除了长公主府有些什么人,英国公府有些什么人,他们有多尊贵,有多受皇家的恩宠,我更想知道,” 明舒抬头看他,道,“我更想知道,长公主,我母亲她的性格,她和皇家众人的关系,她和英国公府众人真正内里的关系,还有英国公府那些人的盘算,会不会因为我的回去,就触犯了谁的利益而想要置我于死地。” 赵景烜的手顿住了。 他盯着明舒,好一会儿才冷声道:“这些东西你是从哪里听来的?还有你送给艺坊随夫人的信,那些事你又是从哪里知道的?” 在他查到她的身份和下落之后,自然早就让人把孟家人的事情和底细都查了个底朝天。 孟家人包括她的养母都并不知道她的身份,查来的信息当中,她也不过就是个稍微机灵点的八岁小姑娘,对她自己的身世更是一无所知。 现在她这个样子,这个眼神,根本就不像是个普通的八岁小姑娘。 还有她写给随夫人的那封信,那字迹,也绝不像是一个八岁小姑娘能写出来的。 这也是他会亲自过来见她的原因之一。 第10章 明舒暗中咬了咬牙。 她也知道她这样说话行事很让人生疑。 可是她还是选择了这样本性而为,而不是装成一个正常的八岁小姑娘,缩手缩脚,然后处处被动,被人拿捏。 而且,她了解赵景烜。 皇帝忌惮燕王府甚深。 而她也非常清楚燕王府和他的野心。 帮助自己对他来说不过就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但埋下自己这颗钉子在京城,将来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派上用场。 所以,她要说服他跟自己合作。 她听了他的冷声质问之后先是看着他,最后觉得看他影响发挥,所以还是垂下了眼睛继续盯着他的靴子,克制着心中的不安和紧张,咬着牙,硬着头皮道:“是我做梦梦到的。” “就在那天,孟家人打算把我卖到窑子前的那一晚,我做了一个梦,我梦到了当年护卫将我托付给我阿娘时的情形,还梦到了京城的英国公府。我梦到了我回到京城之后,英国公府的人表面上欢迎我,待我亲密,但实际上他们根本就厌恶我的出现。” “因为,他们早就计划好了,要将国公府的另一个姑娘,国公世子,我大伯的女儿过继给我母亲,这样我母亲所有的嫁妆,我父亲所有的财产也就会全部落入国公府的手里了,可我回到京城,却坏了他们的打算,所以他们根本不想让我回去,只想要千方百计的害死我。” 明舒以为自己说了这么个大谎,赵景烜肯定会各种逼问自己,以确认自己说的到底是真话还是假话。 她打定了主意就打算死皮赖脸地坚持咬定自己就是做了这么个梦。 以赵景烜的性格,他既然能信自己的身世,还跑过来亲自见自己,肯定早就把自己查了个底朝天。 肯定早知道自己不是什么人培养了,要插到长公主府的冒牌货。 如果是奸细,冒牌货,大概还不敢就直接露出这么多破绽和疑点出来。 那自己才八岁,会知道这些除了是做梦梦到的,还能有什么解释? 他总不会把自己当成妖孽烧死吧。 想到这里,明舒终于头皮有些发麻......不,不能吧? 她会不会请什么和尚道士来收自己? 明舒后知后觉的发现了自己这么说的风险。 就在她头皮发麻,后背发凉之时,赵景烜终于出声了。 “除了这些,你还梦到过什么?”他道。 例如......有没有梦到过我? 当然这话他对着个小姑娘,可实在没法直接问出来......他没有哄孩子,不,哄任何人的经验。 哈? 明舒一愣。 她觉得他的语气有些怪异,忍不住就抬起头来看他。 然后就对上了他的眼睛。 此时他的眼神倒是没有他看向旁人时一贯的厉色,只是深不见底。 但明舒还是看见了一抹微不可察的疑惑和震惊。 不是怀疑和不信。 明舒墓地松了一口气,她了解他,他这个样子并不是厌恶和要处置自己的样子。 她咬了咬唇,既然都说到这里了,那索性就编下去吧。 她道:“我也不知道,我小时候还做过一些梦,会梦到一些零零碎碎的东西,好像是一些以后可能发生的事情。” 看赵景烜紧紧盯着自己,明舒到底还是有些心虚,忙打补丁到,“但是时灵时不灵的,也不怎么完整,我以前都没怎么特别留意过,只有这一次,我梦到了我祖母......孟家老太太他们想把我卖到窑子里去,又梦到自己幼时被护卫托付给我阿娘时的情形,还有京里国公府的情况,虽然也是零零碎碎不连贯的,但孟老太太要把我卖去窑子的事情竟然是真的,让我对去京城的事情很担心,所以我便想问你京里到底是什么情况。” 赵景烜看着她,想说,那你想打听这些为什么不直接问穆夫人,竟然敢提要求说想要见我,你认识我吗? 就敢这样睁着眼睛看着自己,直接问我,还想让我帮你的忙? 他看着她,看她被自己看得不自在有些躲闪的眼神,终于明白是哪里怪异了。 从他看到她的第一眼开始,他就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但一时之间却想不明白是哪里。 此刻却突然恍然大悟了。 是她看自己的眼神。 虽然她在努力装作镇定,努力装作无事,但却一直不愿直视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逃避,好像他们认识,但却又不愿意被他看穿,努力调整自己的感觉。 他几乎是立即就作出了判断,她的梦里必定也梦到了他。 但她却不愿意说。 为什么? 赵景烜的心像是突然被什么东西给挠了一下,很想知道她到底梦到了自己什么。 可这话要怎么问? 他就这样看着她看了好一会儿,看到她死咬着唇但仍挺着小身板努力死挺着的样子。 心不由自主地就拧了拧。 算了,来日方长。 到底还是个小姑娘。 他一直紧锁着她的目光终于收了回去,没有再就她的“梦”再说些什么,也没有回答先时她问的有关她的生母福安长公主和英国公府的问题,而是转了话题道:“之前你不是想打发你的丫鬟去孟家吗?你很想知道孟家的情况,为什么不自己过去?” 他自己都不知道,他问这句话的时候先时的冷淡尽去,从他的嘴巴里出来,可以算得上是近乎温柔了。 哈? 明舒看着他突转话题,脑子一时有点转不过弯来。 刚刚不是还在质问她为何会知道那些事情的吗? 他突然神色放软,转了话题是表示全盘信了她那些话的意思吗? 她张了口刚想回答他,却听到外面香草的声音小心翼翼道:“姑娘,穆夫人带着孟二婶和孟怜过来了,说是孟二婶和孟怜今天一早寻到了穆家,跪在大门口外哭求穆夫人,说是想要见姑娘。” 孟二婶和孟怜来了。 明舒揣度赵景烜的心思收了回去,暂时放到了孟二婶和孟怜身上。 果然不出所料,真的过来了啊。 她知道孟家人的脾性,她的离开,赌坊抓走了孟仲志逼债,孟家人肯定是不可能甘心把家里的财产都清了还赌债,肯定还会千方百计缠上来的。 且看看她们要怎么表演吧。 她忘了自己原先要跟赵景烜说的话,转身向他行了一礼,道:“是臣女之前托了穆夫人,如果孟二太太带了她女儿过来见我,她不好打发,就也不必赶走她们,将她们带过来见我。还请世子在此稍侯,容臣女去见见她们。” 孟家人就是牛皮糖,孟二婶拉着孟怜哭哭啼啼地跪在穆家大门口,穆夫人总不好让人拿着大棍赶她们走。 若是大声宣扬说孟家人恶毒,想要把自己卖进窑子里,却会污了自己的名声。 这孟家人要把自己卖窑子的事是决不能传到京里去的,否则哪怕自己明明还没有被卖,在京城那些“高贵”的人眼里,还是会将她跟窑子连在一起,好似她已经被玷污了似的,或者谣言传来传去,别人已经认定自己是窑姐儿了也不一定。 所以这件事穆夫人也不好处理。 呵,以为她顾忌着名声就拿她们没办法了吗? 不能跟世人说他们要把自己卖进窑子里,那就换个罪名让他们再也蹦跶不起来好了。 *** 别院花厅。 明舒一入花厅就看到穆夫人正坐在主位上,孟二婶则是坐在下面的小杌子一边抹着泪一边说着什么,旁边还站着同样红着眼圈,楚楚可怜的孟怜。 明舒进了花厅先给穆夫人简单的行了一礼。 穆夫人就唤了她柔声道:“你这孩子这么多礼做什么,快过来这边坐,上次你说若是孟二太太和孟二姑娘若是过来寻你,便让她们过来见你,你可是有什么话要跟她们说?” 明舒走到穆夫人的下首位坐下,看向孟二婶,道:“孟二太太寻我可是有何事?” 孟二太太听了明舒的问话,拖着孟怜就一下子跪在了明舒的面前,流着泪道:“舒姐儿,求你救救怜姐儿,求你救救怜姐儿。” 明舒眉毛都没动一下,只道:“孟二太太这是做什么,有什么事情慢慢说好了。” 孟二太太就道:“舒姐儿,你有所不知,自从你离开之后,家里的铺子就被赌坊的人封了,他们还逼着你祖父和祖母把家里的房子和田产都给卖了还债,可是这一大家子,若是房子田产都给卖了,以后可要怎么活?你二叔他,他就说要卖了怜姐儿去窑子抵债,抵不上的,就记在怜姐儿身上,等她以后赚钱了,让她慢慢还。” 孟二太太说到后面已经是泣不成声,在她身旁跪着的孟怜也“呜呜”地哭起来,跟着求明舒道:“姐姐,姐姐你救救我。阿娘说,我可以跟在你身边给你做丫鬟,不要月钱,把月钱都给家里还债。姐姐,我不想去窑子,姐姐,我什么都能做......” 她声音弱弱的,头发凌乱,脸上满是泪水,再加上话的内容,真是闻者伤心,听着落泪。 别说是厅里的丫鬟婆子,就是穆夫人听了脸上都出现了愤色和不忍之色。 毕竟孟怜也就是个七八岁,细细弱弱的小姑娘。 第11章 旁人或同情,或不忍。 但明舒却是个铁石心肠。 她面上没什么表情的起了身,走到了孟二婶母女俩的前面,看着她们痛哭流涕苦苦哀求的样子,突然笑了一下,然后低声用她们几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很可怜吗?但卖窑子一事,不还是你撺掇着二叔,让他把我卖去窑子抵债的吗?然后你们为了避事,还特意带着孟怜回了你娘家,打量我都不知道呢?现在轮到自己身上,就觉得那地方去不得了?我告诉你,这还只是开始呢,你们孟家人,我一个也不会放过。” 孟二婶的喉咙好像一下子被人卡住,惊恐地看着明舒,连哭声都止住了。 明舒说完没再理会她们,只是退了两步转身对穆夫人道:“夫人,我突然听了这些事有些不适,您先让人带她们下去吧,我有事跟您商量。” 穆夫人自然应下,命了婆子带孟二婶孟怜母女俩下去歇息。 婆子上前,孟二婶终于反应过来,凄厉地叫了一声,道:“舒姐儿,怜姐儿可是你的妹妹啊,她是无辜的啊,你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被卖进窑子......” 穆夫人皱眉,婆子便机警地捂住了孟二婶的嘴,半拉半劝地将她拖了下去。 待她们下去,明舒这才问穆夫人,道:“夫人,您可知道我阿娘她们现在的情况?” 穆夫人点头,道:“这几天我一直有让钟嬷嬷派人传话回来,让她把你阿娘的情况报告于我。传话的小丫头道自从你离开之后,你阿娘便带着你两个兄长回了娘家,孟家人虽有心拦着,但有钟嬷嬷在,他们也不敢放肆。” 钟嬷嬷便是穆夫人留在周氏身边照料的嬷嬷。 “但你阿娘回周家的第二天,孟伯年就跪在了周家门口,到今天都没有离开。他跪求你阿娘回孟家,说是孟老爷子说了,只要你阿娘肯回去,就立即请孟家族长和族老们主持分家,孟家的铺子已经被赌坊夺了,就把家里的田产和铺子全部分给长房,赌坊剩下的债,就卖了孟怜来还。” “还放话说,如果你阿娘还不肯回去,孟老爷子和孟老太太就亲自过来跪在周家门口给你阿娘赔罪。虽然众人都对孟仲志烂赌败光了家产不齿,但孟家要卖你的事不能往外说,孟老爷子现在放出这种话来,孟伯年长跪周家门口不起,若你阿娘再不肯回孟家,众人怕反是要说你阿娘的不是了。” 就因为小叔子赌钱输了铺子,现在人家都要卖了自己女儿去窑子还债了,家里剩下的房子田产都归你,你若还要和离,就未免也太狠毒凉薄了些。 明舒冷笑。 她可还真是小瞧了孟老爷子。 这算是兵分两路,一面想要逼她阿娘回孟家,他们知道,只要她阿娘在孟家,她就不可能不管她。 一面又让孟二婶带着孟怜跪在穆府大门外求她,求她看在过往姐妹情分上,收了孟怜做丫鬟,要给她做牛做马,只求不被卖到窑子。 她要是真不管孟怜,可想而知,传出去名声会坏成什么样。 最后就是还得她去哄他们,只求全一个好名声。 呸,想得可还真是美! 穆夫人看明舒听完她的话后面色难看,叹息了一声,握了她的手,柔声道:“夏姑娘,过刚易折,其实这些人不过就是些市井刁民,要处理他们并不是件难事,只要你拿了银子出来,他们自然就会服服帖帖的,就算是你想让你阿娘和孟伯年和离,也不件难事。要处理他们,将来再从长计议好了,现在什么也没有你自己来的重要,因为他们污了你的名声不值得。” 银子? 明舒心道,她一两也不会给他们。 不过,她会送他们一个大礼。 但心里这般想着,面上却没露出来,只面有倦色道:“夫人所言极是,不过这件事情也不着急,还麻烦夫人您先帮我安顿一下孟二太太和孟二姑娘,过几日等我见过我阿娘再决定也不迟。” 穆夫人再叹息了声,只觉得这孩子真是命运多舛,明明是皇亲贵女,却流落乡野,还遇到了这样恶毒又恶心的一家人。 她拍了拍她的手,道:“那你先好好歇着,能用银子打发的事就都是小事,别太为此事扰心了,好好调养一下身体才是正事。” 明舒应下,穆夫人便忙命香草扶着她下去歇息了。 *** 明舒回到自己院子之时赵景烜还在。 赵景烜带了一些微讽的表情道:“既然那么厌恶她们,为何还要让穆夫人带她们过来见你?” 明舒扫了他一眼。 经了前面自己扯的大慌,再经由孟二婶和孟怜这么一闹,她此时倒是彻底失了先前初初见到他时的拘谨和不安了。 想来他已经将刚刚那一幕都看在了眼里,甚至她跟那母女俩说的话,别人听不到,但以他习武之人的耳力,怕也是听得一清二楚。 她道:“我有别的安排,不过这个还需要世子殿下您的帮忙......” 她正说着话目光却突然被桌上一个东西吸引住了。 是一个启开的紫檀雕花方盒,里面正放了几件金灿灿的东西。 她心头一颤,收了话,走上了前去,便看到了里面是一只赤金白玉璎珞,还有一只带着铃铛的赤金手镯,一对镶红宝赤金脚镯。 虽然前世她一直都从未见过这些东西,但这房间只有赵景烜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她还是立即猜出了这些都是何物。 总不能是赵景烜送她的见面礼......呃,也算是吧。 她伸出手轻轻地拨了拨那手镯,默了一会儿,低声道:“这些就是当年护卫将我托付给孟家时,身上的所佩之物吗?” 赵景烜道:“是。得了你的消息之后,我便命人将这些寻了回来。” 只要有一个线头,他便能扯出所有真相来。 可是前世她被卖进窑子,在艺坊七年,却一直没有一根线头的机会。 明舒听言心里真是不知是何滋味。 她摇了摇头,再伸手碰了碰那白玉璎珞和赤金红宝脚镯,讽刺地笑了一下。 这白玉和红宝石,都是上品的白玉和红宝石,那孟家人当年竟然几百两银子就把这东西给典当了。 她慢慢像是说着故事般道:“除了这些,当年我被护卫托付给我阿娘时,还有身上穿着的衣裳和一些备用衣物,后来这些东西都被孟二太太要去了给孟怜穿戴,后来就再没有还回来过。” “我曾经还做过一个零碎的梦,我被卖进窑子之后,有人拿了这璎珞去孟家寻人,问当年护卫托付给孟家的婴孩在何处,孟二婶就拿出了那些小衣裳,说孟怜就是当年那个婴孩。” 赵景烜的面色沉了下来。 明舒转头看他,原先的轻描淡写收去,转而认真道,“所以,我想要世子殿下您帮我,派人扮成谁的手下去跟那孟二太太说,就说我性格蛮横不听话,不堪为长公主之女,国公府嫡女,孟二姑娘乖巧伶俐,去了京城肯定对你们王府或者你认为合适的某位更有用处,然后好好教教她,怎么样才能取信别人,让人相信孟二姑娘才是真正的国公府小姐吧......” *** 明舒翌日一早就又寻了穆夫人,召了孟二婶母女俩说话。 明舒让孟二婶母女俩先回孟家,道是两日后她阿娘周氏寻了孟氏族长,要和孟伯年商议和离之事,孟怜的事不如就到时候一起解决。 穆夫人原本以为孟二婶母女俩没那么容易打发,谁知道孟二婶却一改昨日哭哭啼啼死活要赖上的态度,一脸悲怆道:“舒姐儿,二婶知道你现在身份不同往日,只望你能好自为之吧。” 说完就拉了孟怜给穆夫人磕了一个头就干脆利落的告辞了。 穆夫人:...... 所以昨天是谁又是打滚又是撒泼,死活要明舒救命的? 她目瞪口呆地看着孟二婶拉着孟怜离开,等人不见了才转头看明舒,道:“夏姑娘,你昨日可是见过她们?” 明舒笑了一下,摇了摇头道:“没有,想来是想通了吧,或者是觉得我是个心狠的,不可能帮她们,就死了这条心。夫人若是好奇的话,两日后就陪我一起去孟家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好了。” 穆夫人还真有点好奇,反正她得了丈夫的吩咐,道是这几天最重要的事就是陪着明舒,所以听了她这话,自然是点头应下。 *** 两日后,孟家。 这一日的孟家的堂屋比那日赌坊的人过来要债时还要挤些。 除了孟老爷子,孟老太太,孟伯年,还有周氏带着两个儿子,孟二婶带着孟怜也在。 倒是孟仲志被赌坊带走还没放回来。 除了孟家这些人,还有孟家族里的族长,以及两位族老。 穆夫人带着明舒踏入孟家之时,众人已经在议着事。 穆夫人坐到了主位,但仍是说道:“孟大老爷和孟大太太和离本是孟家家事,但孟家族长请我过来,那我便带着明姑娘旁听一下,毕竟孟大太太是明姑娘的乳嬷嬷,明姑娘也一直记挂着孟大太太。” 穆夫人的话音刚落,孟二婶却突然跪到了堂前,对穆夫人道:“夫人,我大嫂......孟大太太并非是什么明姑娘的乳嬷嬷。夏姑娘真正的乳母,其实是我,当年杨护卫托付夏姑娘之人,也不是孟大太太,而是民妇。” “哈?” 穆夫人目瞪口呆地看着绷着唇角,跪在堂下严肃地跟自己说出这么一番话的孟二婶。 什么神经病? 第12章 穆夫人皱了眉,神色转厉,正待呵斥,后背的衣服却被身旁的明舒拽了下。 她转头看了明舒一眼,就看到了明舒对她微微颔首。 穆夫人出身武将世家,后来也是嫁了个武将没错,但她可不是个鲁莽的。 她见明舒这般,便猜到其中怕是有什么蹊跷,便吞回了正待出口的呵斥,转而沉了脸,道:“孟二太太这说的是什么话?” 孟二婶跪着道:“夫人,民妇句句属实。因为真正的夏姑娘,并非我家大房的舒姐儿,而是我膝下养的女孩怜姐儿。” “当年杨护卫重伤,将怜姐儿托付于我,他临死之前将怜姐儿的身世告知了民妇,并跟民妇说,他是受人追杀,让我掩藏怜姐儿的身份,将她当作亲生女儿养下来,所以等我们回到老家,我便说这是我亲生的女儿,给她上了族谱。” “这些年来我生怕那些追杀的人找过来,所以从来不敢暴露怜姐儿的身世。只是万万没想到,我夫君不堪,竟然惹下了巨额赌债,我怕他打上怜姐儿的主意,这才匆匆带了她去了我的娘家暂避。” “只是民妇更没想到,接着就传来我夫家竟然想卖了舒姐儿抵债,大嫂就让舒姐儿冒认了怜姐儿的身世一事。” 周氏在下面早就气得脸色发红,她想说什么却是被身旁的钟嬷嬷拦住了。 钟嬷嬷是个极稳得住又有眼色之人,她低声劝周氏道:“太太,您别着急,我家夫人自会替姑娘做主,这时候吵吵嚷嚷,怕是反而让事情更糟糕。” 周氏这才忍住了没对孟二婶发飙。 穆夫人这时也平静了下来,她道:“你既然这般说,那前几日去我那里为何不说出实情,反而要让明姑娘救命?” 孟二婶听了穆夫人的这话脸上浮现出了悲色。 她道:“不管怎么样,大嫂让舒姐儿冒认我家怜姐儿,起因都是因为我夫君的过错,如果不是因为我夫君欠下赌债,大嫂情急之下,也不会做出那种事。但说出口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冒认官家女可是大罪,事已至此,原本我还是不忍心大嫂和舒姐儿因此事而被定罪,所以便想着带了怜姐儿去寻了夫人,想让舒姐儿赴京之时带上怜姐儿,两人再在路上悄悄地把身份互换了,这事便可大事化了了。” “可谁知道,谁知道......舒姐儿竟然贪慕富贵,不肯和怜姐儿换回身份,更是心狠得恨不得让怜姐儿卖进窑子......” 说着就是一行泪滚下来。 如果不是明舒的相貌气质和淑太妃娘娘有好几分的相像,让她来领人的还是燕王世子赵景烜的命令,穆夫人都觉得自己快被孟二婶的这一番说辞说服了。 她道:“口说无凭,你可有什么证据吗?” 孟二婶磕了个头,道:“有。” 她说完就看向身后的孟老太太,那孟老太太就捧了一个包袱上来。 孟二婶接过,就双手捧到头顶,对穆夫人道,“夫人请看,这些衣裳就是怜姐儿当年身上穿着的衣裳,和护卫交给我的一些备用衣物。当年战乱,又值饥荒,怜姐儿身上的值钱物事都被典当了,现在也就剩下这些贴身衣物了。这些虽然都是顶好的料子,若是卖了也值不少的银钱,但小妇人想着这是怜姐儿的贴身衣物,不管怎么样,也当留下来做个念想,所以家中无论怎么困难之时都留了下来。” 穆夫人冲身边的丫鬟点头。 那丫鬟便上前接了孟二婶手中的衣物,拿了给穆夫人过目。 穆夫人摸了摸那衣物,的确都是宫中的料子,有些就是京里一般的勋贵人家都穿不着的。 这时孟二婶又道:“除此之外,民妇还另有一证据。那就是怜姐儿的真正身世。夫人如果尚未跟我大嫂提过怜姐儿的身世,她恐怕还不知道怜姐儿的真正身世吧?因为当年杨护卫托付之人是民妇,将怜姐儿身世仔细告知的也是民妇,大嫂她当然不知情!” 说完她就看向已经气得面色发白,又急又怒的周氏,道,“大嫂,你可知道怜姐儿其实是姓夏的,你可知道她真正的身世?” 周氏气得发抖,手指着孟二婶就怒道:“你胡说八道什么,当年那个护卫身受重伤,根本就来不及多说什么就过世了。还有舒姐儿的衣裳,明明是你说那料子好,死皮赖脸地要过去给怜姐儿用的。” 她是不愿意,可架不住孟老太太和孟伯年都轮番施压,她怕闹起来明舒的身世闹出去,这才同意的。 孟二婶冷哼一声,却不再理会她,只转向穆夫人,道,“夫人,您也看见了,听见了,我大嫂她只知道当年有人将怜姐儿托付于我,却对怜姐儿公主之女,国公府的大小姐的身份一无所知,这么重要的事情,但凡那个侍卫还有一口气在,又怎会不说?!还请夫人明察。” 穆夫人都被这一番变故给惊得有点目瞪口呆了。 明舒的真正身世她也只跟明舒说过,别说是周氏,就是她自己的丫鬟亲信她都没提过。 这位孟二太太又是如何知道的? 她越发肯定这其中必是有什么事情自己是不知道的。 她转头看向明舒,见这丫头仍是气定神闲的,当真是不知道这丫头打的什么主意。 索性就道:“明姑娘,你可有什么话要说?” 明舒轻笑了一下,道:“一个大活人,到底哪个是亲生的,哪个是收养的,这种事情只要是曾经一起生活的,有眼睛的,谁看不到?夫人,当年孟大太太的长女夭折,孟二太太家的二姑娘出生,护卫托孤孟大太太收养,这些事情可不是什么小事,就算能瞒得了远在来州的孟家族人,还能瞒得了一起生活的孟家其他人吗?” “毒害官家女,意图以假乱真,用自己的女儿冒认,这些可是会连坐的大罪,夫人,您若想知道到底哪位才是真正的国公府姑娘,问一问孟家的其他人,不就一清二楚了?” 说完她就看向孟老爷子和孟老太太,微抬下巴,冷冷道,“当年之事,二位都是亲眼所见,全程经历的,二位也来说说,我和孟二姑娘两个,到底哪个才是护卫所托,哪个才是你们孟家亲女?” 孟老太太想要出声,就被孟老爷子按住了。 孟老爷子一脸沉痛。 他没看明舒,只对着穆夫人磕下头去,声音沉痛道:“夫人,家门不幸,竟然发生这样的事,实乃草民治家不严之过啊。” “当年被收养的孩子的确是我家二儿的怜姐儿。次子不肖,欠下巨债,需得卖女还债,可是怜姐儿将士遗孤,我们受人所托,照顾她,自然不能伤她分毫,草民便让次子媳妇带了怜姐儿避开,打算忍痛卖了嫡亲孙女。” “可是不曾想,我那大儿媳却不舍得亲女,竟撒下了那等弥天大谎,当时我们一时懵住,未能及时制止,后面反应过来却又因为知道那是大罪,心中惶恐惧怕,次子媳妇和怜姐儿又不在,便没敢说出实情。” “等次子媳妇带了怜姐儿回来,怜姐儿仁义,愿意以丫鬟的身份到舒姐儿身边,悄无声息的解决了此事,可万万不曾想到,舒姐儿她贪图富贵,更怕事情穿帮,竟是死活不肯将怜姐儿放到身边。” 孟老爷子老泪纵横,哽咽道,“如此,我们才不得不行此大义灭亲之举,一来以全忠义,二来也是避免将来给我们全族招来大祸啊。” 穆夫人:...... 她简直是惊呆了。 好一个大仁大义的舍亲子,救遗孤啊...... 穆夫人被孟老爷子的脸皮惊住,明舒可不会。 她冷笑了一下,对着孟老爷子再冷哼一声,再看向穆夫人,对穆夫人道,“夫人,孟老爷子孟老太太都想毒杀我了,他们的话可不可信。我想,这里应该还有一人可说实话。” 说完她就看向孟伯年,道,“孟大老爷,您可是孟大太太的丈夫,当年的事情想来您应该最清楚,最有资格说话了。不过您可想好了好好说话,否则,若是孟大太太说的是假的,想拿亲生女儿顶替公主之女,国公府的大小姐,那么孟大老爷怕是也需得连坐,和孟大太太一起,轻则流放,重则杖毙。想来孟大老爷是不敢胡乱撒谎的,那就请你来说说,到底谁是真,谁是假吧?” 孟伯年面色煞白,脸上一丝血色都无。 他眼神空洞地看了明舒一眼,再转向此时恶狠狠瞪着他的妻子周氏,嘴唇抖了抖,然后猛地跪了下来,“呜呜”哭出声来。 此时孟老爷子正跪着,没人制止孟老太太,孟老太太再忍不住,叫道:“你这个孽女,竟敢威胁你亲爹?此事都是那周氏贪婪恶毒做出来的事,只要我儿写了休书,将她休回周家,此事岂能牵连到我儿?” “阿娘,您别说了。” 孟伯年哽咽阻止孟老太太道。 然后他再转向周氏,流着泪喃喃道:“茹娘,为何当初我跪在周家门口求你,你却还不肯回来,如果你肯回来,舒姐儿又肯念及这么些年的养育之恩,和怜姐儿的姐妹之情,收了她身边,解决了家中之事,那我们家不是还能像以前一样和和美美地过日子?为什么一定要逼得这个家四分五裂,家破人亡?” 这个时候他哪里还有的选? 难道还能说自己的弟妹说的是假的,说自己的爹娘说的是假的,要眼睁睁地送他们去死吗? 茹娘,事已至此,为夫也只能舍你一个了。 如果不是你跟舒姐儿狠心绝情,事情何以走至此地步? 第13章 穆夫人可不是个蠢的。 她看到现在,看明舒的态度,看孟家人的这一番作态。 哪里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可是明舒在别院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这个局...... 这时她身后一个眼生的侍卫突然递了两张纸过来。 穆夫人伸手接过,是两份文书,一封休书,一份证词,她仔细扫了一遍,心中顿时明了了过来。 这样的局,想来必定是那位所设的了。 她想到自己丈夫所说,不用太担心那孩子,那位十分看重夏姑娘,肯定是不会让她受丁点委屈的。 果然如此。 此时,她自然也就知道下面该如何做了。 她将那休书和证词递还给了那侍卫,就对孟伯年沉声道:“够了,你不必再多说废话。孟伯年,此事事关重大,你之一言,是在判数人的生死,可不是感情用事的时候,我听说你为人端方实诚,想来不会做假供,那你便在这里,当着所有的人面前,说出当年到底是怎么回事吧。” 说完她就又转头看向那侍卫,示意他上前将那休书和证词拿给了孟伯年。 然后再继续对孟伯年道道,“这里有两份文书,一份休妻书,一份证词,你说出实情之后,便在这两份文书中择其一按上你的手印,以为供证。但你需要知道此事事关重大,容不得半点虚言,否则就是冒认公府之女的大罪,所有相关人等都要即刻押下送入大狱,所以还盼你好自为之,说出事实。” 孟伯年听着穆夫人的句句厉言只觉得心都在哆嗦。 他低下头僵硬地去翻看手上的两份东西。 一封休书上写的是,“来州府人孟伯年,因其妻周氏欲以亲女孟舒,冒充长公主之女,国公府嫡女,犯下逆天大罪,不愿与其同谋,情愿立此休书,从此男婚女嫁,生死都皆不相干。” 另一份证词上写的则是,“来州府人孟伯年,其妻周氏于文和七年,受威远将军之护卫杨远临终所托,照顾长公主之女,国公府嫡女夏氏明舒。不想周氏公婆,来州府人孟来福及其妻刘氏,其性贪婪,夺周氏照顾夏姑娘之薪金及酬金之余,更抢夺夏姑娘身上所佩之赤金白玉璎珞一副,赤金手镯一只,赤金红宝脚镯一对,典当置产。文和十四年,来州卫指挥使司指挥使穆元安夫人卫氏偶见孟家旧年典当之物,始发现夏姑娘身份,寻至孟家。不曾想,孟家人贪婪狠毒,就欲谋害夏姑娘性命,以其二房之女孟怜冒名替之,以谋富贵,于文和十四年被孟家族人揭发,立此文书为证。” 孟伯年看到第一封休书时手已经在抖,及至看到第二封的证词内容,就直接全身发冷,只惊恐得全身都颤栗了起来。 这时穆夫人的声音又在前上方响起。 她冷冷道:“孟伯年,正如先前你母亲刘氏所说,你若指证周氏,也不必担心被她连坐,这封休书就能还你的清白,只要你按下了手印,那周氏和孟大姑娘所犯下的罪行就皆和你无关,她们的生死也与你再不相干。” 孟伯年牙齿颤抖,不,是全身都在发抖。 此时周氏倒是也不怒了,她像是明白了什么,只那样冷冷看着孟伯年。 一旁的孟石文满脸愤怒,想要冲起来,却被他大哥孟石桉给死死地按住了。 孟伯年哆嗦了好一会儿,终于在众人各色的目光下,颤着牙齿道:“夫人,当年,杨护卫托付夏姑娘的人,的确是我的二弟妹,而真正的夏姑娘,也的确是怜姐儿,我妻子,她,她只是不忍亲女被......” 他的话未说完,孟石文就“嗷”一声叫了出来,吼道:“你不是我爹,我没有你这个爹。” 而孟石桉听了自己父亲的话,情绪也是一时激荡,刚刚那捂着孟石文的手就松了下来。 不过他听到孟石文的喊声,也忍着眼里的泪水又一把把自己弟弟拖了回去。 此时周氏已经站起了身。 她走到孟伯年身边,弯腰从地上捡起了那封休书,恶狠狠道:“按吧,你有本事说,那就赶紧按了这休书,大家干干净净吧。” “老大,快按快按!” 孟老太也冲了过去,拿了孟伯年的手蘸上那鲜红的红泥就往那休书上戳。 因着孟伯年的手发抖,一连在上面戳了几个红印。 孟老太太抢了那戳了几个红印的休书就双手捧着往穆夫人面前走,约莫是想要递给她,却是在她面前几步远处就被穆夫人的丫鬟拦住了。 那丫鬟扫了她一眼就接过了那休书递给了穆夫人。 孟老太太看见穆夫人接了休书,就道:“夫人您看,现在人证物证俱在,真正的公主女儿的确是我家怜姐儿,这个不过是个冒牌货......” 说到这里她大约也觉得自己这话有些不妥,这“冒牌货”毕竟是她老孟家的“亲孙女”。 醒悟过来的她忙抹了抹自己不存在的眼泪,道,“唉,阴差阳错,如果不是那周氏贪慕富贵,舒姐儿狠心绝情.....” 穆夫人实在懒得看这人这副恶心样子,她是名门贵女,哪里见过这等愚蠢又恶心的嘴脸? 她直接打断孟老太太的话,对原先那侍卫道:“既然孟大老爷选择了休书,你便将另一份证词拿了给孟家族长和孟家族老按下手印吧。” 其他人没有见过那证书,听言只是稍怔。 那自按完手印就瘫在地上的孟伯年却是一下子惊跳起来,道:“夫人,您,您说什么?” 穆夫人冷笑。 她看着这个男人,一字一句地冷冷道:“我说,你选择了和你父亲母亲一样,欲以孟家女冒充公主之女,国公府嫡女,为达目的,不惜置为你生儿育女的妻子于死地,其心当诛,其罪更当诛。你不愿指证你父母,弟妹的罪行,那便由你们孟家的族长族老一起揭发你们这等愚昧无知,贪婪邪佞之人吧。” 孟伯年一下子又瘫回到了地上。 其他人则是或目瞪口呆,或惊恐万分地瞪着穆夫人,似乎还一下子反应不过来。 而此时那证词已经由侍卫递到孟家族长手中。 孟家族长看着那手中证词,字字如刀,看得他冷汗涔涔,简直是犹如在冰窖和热锅中来回走动。 这,孟家这简直是在给全族招祸啊! 他们怎么敢! 他跪倒在地,道:“夫人,夫人,此事皆是孟来福一家人自作主张,他们亦是蒙骗了族人,草民和族中之人于此事是半点不知,还请夫人明察。” 孟来福便是孟老太爷。 孟家人被猪油蒙了心,但孟家族长眼睛却看得明白。 就孟家大姑娘和孟家二姑娘两人的性情长相,到底哪个是收养的贵女,哪个是孟家亲女,简直一看就知,也就那堆蠢货竟是眼睛就跟瞎了般,上下地蹦跶。 是嫌死得不够快吧? *** 此时孟家人也终于反应过来。 孟老太就要尖叫,就被孟老头一把按下跪倒在地,哭道:“夫人,夫人,人证物证俱在,草民说的都是真的,草民说的都是真的啊。” 穆夫人看着这一家人的鬼哭狼嚎,突然就站起身来,从身后婆子手中抽出了条鞭子,往前走了几步,劈头就是一鞭子抽向了孟老太。 抽完了她才回转身将鞭子扔给了那婆子,再坐回到自己位置上。 众人:...... 穆夫人坐下后先是拿了丫鬟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自己的手,这才抬头冷冷道:“把那孟怜带过来我看看。” 众人又是一愣。 她这又是何意? 孟二婶原本已经被这突然变故吓得神魂尽失,此时听了穆夫人的话却是又燃出一丝希望来。 她忙推了一旁同样吓得面色发白的女儿孟怜上前,道:“夫人,民妇,民妇句句属实,还请夫人明察啊。” 穆夫人看了一眼孟怜,冷笑一声,道:“孟二姑娘,你也想去那国公府,享那泼天富贵吗?” 孟怜牙齿发颤,她喃喃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那时候还小,夫人,我那时候才几个月,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那样子真是又可怜又无辜。 就这可怜又无辜的样子,让她前几天还升起了同情之心,还劝说明舒过刚易折,让她用银子打发了这些人。 其实未尝不是觉得小姑娘到底无辜,不该被卖到那种腌臜地方。 而明舒和这等市井小民计较,也未免折了身份,短了气度。 现在她愤怒之余,更有一种羞愧。 到底不是痛在自己身上,被差点卖进窑子,恨不得害死好冒名替之的不是自己女儿,如果是自己女儿,自己怎么可能说出“过刚易折,拿银子安抚摆平”的话来? 穆夫人心中愤怒,声音也愈显厉色,道:“就这么个东西,还敢妄想冒充公主之女,国公府的大小姐?你们在妄想这富贵之时,怎么不先拿个镜子照照,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也不想想,自己有没有命去享那泼天富贵?” “呵,你们是不是还不甘心?是不是还想说,明明你们人证物证俱在,凭什么我就是不信你们,凭什么我就认定明姑娘才是真正的公主之女,国公府的大小姐?而这位不过就是个冒牌货?那我就让你们死个明白好了!因为,” 她一字一句道,“因为,但凡有幸见过先淑太妃娘娘,见过福安长公主殿下的人,只要一见到明姑娘,根本就不需要任何凭证,就会知道,她才是真正的长公主殿下的女儿,先淑太妃娘娘的外孙女。你们到底是有什么底气就敢拿块......面饼来冒充白玉?” 这是什么比喻? 哪怕是这种场合,场上不少人的嘴角还是忍不住抽了抽。 第14章 还能嘴角抽抽的肯定不是孟家的当事人。 因为他们此刻哪里还会有什么心情听穆夫人的什么比喻,他们此刻已经或是瘫软在地,或是吓得身如筛糠。 孟二婶惊醒过来,她尖叫一声,想要说自己说的都是真的,想要穆夫人明察,又想要说这都是某个大人物吩咐她这么说的,可此时穆夫人哪里还会容他们说出更多的话,横生枝节? 穆夫人一声令下,已经有侍卫冲上了前来,塞了孟家众人的口,将他们拖了下去。 只有孟怜年纪小,侍卫没先抓她,也未被塞住口,她趁侍卫们没注意力就一下扑到了明舒的面前,面如土色,满脸泪痕地哭道:“姐姐,姐姐你救我,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要顶替姐姐的身份,我只是想要跟姐姐在一起,姐姐,我们以前不是最好的吗?姐姐,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你救救我。” 明舒面无表情地看着她,道:“只要跟我在一起,指证你阿娘,祖父祖母他们,让他们身陷囹圄,甚至杀头也可以吗?” 孟怜呆呆地看着她,嘴巴张了张。 明舒再哼一声,沉声道:“拖下去。” 侍卫冲上来,孟怜一下子尖叫出来,道,“我说,姐姐,我什么都跟你说,你不要让他们抓我。我有听到,我有听到阿娘和祖父他们商议,商议如何要在这位夫人面前说姐姐不过是个,是个......冒牌货,我还听到他们劝大伯父......姐姐,我把我知道的都说出来了,那时候我只是太害怕了,我并不想要取代姐姐的,我只想跟在姐姐身边,可是我不敢反抗他们,姐姐......” “拖下去!” 明舒再道。 侍卫冲了上来,孟怜挣扎着,嚎哭道:“姐姐,我已经什么都肯说了,姐姐我害怕,你让他们别这么对我......” 声音惊惶凄惨,她还是个孩子。 可此时却不像在穆府别院那般,再会有人同情可怜她了,就是穆夫人身边那些曾经觉得明舒应该帮助这个堂妹的一干丫鬟婆子,面上也只剩下了鄙夷。 这样心狠又满口谎言的孩子,可没人敢同情。 孟家人被拖了下去,穆夫人转头看明舒,面色复杂。 她一面有些心疼,因为这些年明舒就是落在了这些人手里,如果没有周氏护着她,还不知要被怎么糟蹋。 一面又有些感叹,这孩子也不知是得了什么福缘,竟然让燕王世子那样冷情的人为她如此费心谋划。 以她之见,打鼠怕伤着玉瓶儿,为免坏了明舒的名声,用些银子让孟家人消停下来,等明舒去了京城,他们这边再私下做些手脚,困住孟家人,让他们以后不能再作妖也就罢了。 只是若如此,周氏和她的两个儿子势必也会被孟家人拖住。 以孟家人的德性和死皮赖脸的那些手段,周氏可不是那么容易和离,儿子肯定也不是那么容易能离开孟家的。 可现在这样,孟家人犯下毒杀明舒,欲以亲女冒名顶替的罪名,他们就是永世都翻不了身,也再作不出什么幺蛾子了。 明舒就是对他们赶尽杀绝,也没人能说她个不字。 而周氏和她的两个儿子也能彻底地和孟家人脱了关系。 不过这手段也的确狠辣了些。 大概也就是那位才能做得出来吧,穆夫人心道。 她却还不知道这事的真正谋划者其实是她身边这个让她怜惜着的小姑娘。 且说穆夫人让人押走了孟家众人,孟家族长和族老们就上前满脸惶恐地请罪,道这都是他们失察,才委屈了夏姑娘等等。 穆夫人摇头,道:“当年杨护卫托孤之时是在孟家人逃难之时,并不在族中,他们有心瞒着你们,你们又怎么会知道?不过律法无情,他们这样的大罪依律法来讲,怕是要连累宗族的。” 孟家族长和两位族老满头大汗,心里一面把孟老头一家骂了个底朝天,一面就磕头请穆夫人容情。 穆夫人这才道,“律法虽无情,但也并非是一刀切。孟家人犯下大罪,但周氏夫人却大义,一直保护着夏姑娘,她和她的两位小公子就不但不会受到责罚,还会受到褒奖。依我看,如果你们孟家开了祠堂,逐了他们出族,那么孟来福等人犯下的这罪也就与你们无关了。” 孟家族长听言松了一口气,忙谢穆夫人指点,道:“本该如此,本该如此,他们犯下如此大罪,族中怎么可能容下他们?” 他们得了穆夫人的话之后也不敢再继续叨扰下去,跟穆夫人请辞之后,又跟孟石桉孟石文吩咐了几句,说了明日让他们去孟家祠堂料理后事之后就离去了。 *** 孟家族长和族老们离去,明舒也起身对穆夫人道:“夫人还请稍候,我想和我阿娘还有兄长们说几句话。” 穆夫人自是点头应下,明舒就唤了香草,叫了周氏和孟石桉孟石文去后屋说话。 明舒这次出来不仅带了香草,还带了在别院服侍她的一个近身丫鬟碧环。 就是那个在别院后院和另一个叫翠环的丫鬟议论,说是不想跟着明舒去京城,生怕将来被短了月钱,或者明舒缺钱把她们给卖了换钱的丫鬟之一。 她是才知道明舒真正的身份竟然是当年威远将军夏将军的遗孤,京城福安长公主的女儿,英国公府的姑娘,一时之间简直惊呆了。 明舒去寻周氏和两个哥哥说话,她便也忙跟了上去。 谁知道明舒走了两步,见她跟过来,就道:“你在这儿候着,香草跟我一起过去就行了。” 以前明舒不让她近前服侍,碧环乐得自在,还巴不得她跟自己不亲近,也就不用担心她会找穆夫人要了她。 可此时她看着明舒带着香草离开的背影,却觉得格外的失落。 明舒和周氏还有两个哥哥一起去了后院。 明舒让香草守在外面,就和周氏等人一起进了屋内说话。 入了房间,明舒待要宽慰周氏两句,周氏却反倒先开口道:“舒儿,让你受委屈了。” 明舒摇头,道:“我无事,他们现在这般,再不能纠缠阿娘,为难哥哥们,我其实是高兴的。只是阿娘,你也不要难过。” “难过?” 周氏啐道,“这些天他们日日纠缠,百般压逼,阿娘早就深恶痛绝,现在只觉得像是割了毒瘤般痛快。原先阿娘还担心和离之后带不走你大哥和二哥,现在再不用担心,不知有多轻松。” 明舒听言转头看向孟石桉和孟石文。 两人的眼睛都红红的,神情痛愤,显然刚才受到的冲击不小。 那个毕竟是他们的亲爹。 明舒想说什么,孟石桉就已先开口道:“妹妹你放心,我会照顾好阿娘的。” 一切尽在不言中。 明舒鼻子发酸,对他“嗯”了声,就转头对周氏道:“阿娘,现在孟家事了,您就带了大哥和二哥随我一起去京城吧。大哥想要参军,我到时候会帮他寻一个武艺师傅,再找机会送他去军营磨炼一番,肯定要比现在直接去战场上安全。还有二哥,他还小,应该再读点书,我给他找个书院,让他先去书院读书。” 周氏听女儿这般说,只觉得心酸得厉害。 京城到底如何还尚未可知,女儿不担心她自己的处境和前程,却句句为他们打算。 尤其是她认真着小脸说着“二哥还小,应该再读点书,我给他找个书院的时候”,周氏再忍不住,伸手拉了她,道:“舒儿,你好好照顾你自己就好,不要为我们操心。” 明舒却摇了摇头,道:“阿娘,我计划这些,也是为了我自己,你们好了,我也会好的。” 她说完这句顿了顿,就又道,“阿娘,我听说京城勋贵人家的规矩大,那里我人生地不熟的,你们不过去,我怕将来我遇到什么事,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而且我自幼流落在外,去到京城,如果处处寒酸,定会连下人都瞧不起,所以我打算让阿娘你们跟我一起去京城,先开个铺子,这样赚了钱,手头松泛些,行事也能方便许多。” 又道,“阿娘,您放心。我没有打算让你们进长公主府,我是想你们就住在外面,这样我有什么事,你们在外面也能照应我。” 她看周氏欲言又止,显然是在顾虑着什么。 明舒便笑了一下,道,“至于具体的安排和银钱的事情,你们不用担心,我自有办法。只要你们肯跟我一起去就可以了。” 周氏面色还是有一些犹豫。 她的确不放心明舒。 但她并不想要明舒替他们安排什么,她反而担心明舒只是个孩子,却总是一个劲替他们考虑,他们会拖累了她。 这时一直在旁没出声的孟石桉开口道:“阿娘,我们就跟妹妹一起去京城吧。虽然我们势微人轻,但总好过没有,妹妹一个人去京城,我们也不放心。您不用担心拖累妹妹,刚刚族长说了,那些人被除族,家里的房子和田产就都是我和二弟的,我们把这些盘卖了,去京城先找个地方住上肯定不是问题,然后我再寻些活计走,总归饿不死。” 孟石文也道:“嗯,阿娘,我也能做事。” 明舒听他们这么说,也没有再说什么你们不用做这些,她也知道他们是觉得自己年纪小,如果自己说多了,他们反而会觉得他们拖累了自己。 所以她听言就只道:“阿娘,你们不用太担心,还有一件事我没跟你们说,香草现在是我的丫鬟,她大哥梁荣也会跟你们一起进京,这样你们在京中也能多个照应。他已经应下,以后就在外面帮我的忙。” 周氏听到这个,心终于定了下来。 她本来就是担心自己只是个妇人,行事到底不便,两个儿子年纪又小,怕不能成为女儿的助力,反成了拖累。 但如果梁荣也一起同去那就不同了。 梁家以前就住隔壁,梁荣也是她看着长大的,聪明又踏实能干,他既也一起去,且还是在外面帮女儿的忙,那女儿说的开铺子的事定是不是随便说的,既然如此,他们定当是要过去帮她的。 周氏终于应了下来。 明舒大喜,又跟他们说了一会儿,然后就跟他们交代让他们先料理了家中之事,等过几日就派人过来跟他们细说安排之后这才一起出去了。 *** 明舒随了穆夫人跟周氏还有两个哥哥告别离开。 两人过来时是坐同一辆马车过来的,穆夫人拉了明舒的手走到马车前面,正待上马车,却突然看到前面有一个人走了过来。 穆夫人看到来人就怔住了。 明舒发现穆夫人突然停下脚步,不明所以的转头看她,就看她的目光看向了一个方向。 明舒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就看到了雪中穿了黑色鹤氅,慢慢走过来的赵景烜。 高大挺拔,身姿凛冽,好像和风雪融于一体,看得人炫目。 明舒愕然间,赵景烜已经走到了她们的面前。 穆夫人忙行礼道:“见过世子殿下。” 明舒便也跟在后面行了一礼,唤了一声“世子殿下”。 “不必多礼。” 赵景烜冲穆夫人略一颔首,道,“夏姑娘的事有劳夫人了。” 穆夫人心中已经惊诧万分。 明明她夫君说了夏姑娘的事世子不宜出面,才让她出面处理所有有关夏姑娘的事情的,可现在世子为何又这般大咧咧地出现了? 而且他现在这么一副神情语态,虽然仍是冷淡疏离的,却不知为何给她一种错觉,当他说着“夏姑娘”三个字时,好像那夏姑娘就是他羽翼之下护着的,他的人似的。 他何曾用这样的语气说过其他人? 第15章 赵景烜像是完全没有看见穆夫人的诧异,只对她略颔了颔首,就看向明舒道,“上我的马车吧。” 说完这句话还不够,他还冲着明舒伸出了只手。 明舒瞪着他伸出的那只手差点下巴都要给惊得掉下来。 他......他年轻的时候是这个样子的? 会对一个受了委屈和磨难的小姑娘散发出强大的同情心,同情到会冲她伸出手,要牵着她上马车? 明舒吞了一口口水,一时心里真是复杂万分。 但她知道他的脾气可不是个好的,且现在又是在穆夫人和一干丫鬟侍卫面前,她自然不敢落他的面子......她有求于他的地方还多着呢。 反正她还是个小孩子。 于是她努力调整了自己,挤了个笑容,接受了他的“同情”和“怜爱”,把手放到了他的手心。 可是她的手一放进他的掌心就差点又被烫又缩了回去,还好忍住了。 他的手心很烫,有厚厚的茧子。 跟七年后一样。 可是,她跟自己说,她现在八岁,不能表现得异样。 穆夫人看着眼前这一幕,好险眼珠子都惊得差点掉了下来。 赵景烜却是回头冲她略一点头道:“我会直接送她去府上别院,夫人告辞。” 穆夫人看着两人相携离去的背影,一大一小,黑色的鹤氅和白色的狐裘披风,两个背影竟然意外的和谐和相衬,就好像两人不是什么初见的陌生人,反而是相熟已久之人一般。 香草跟了上去。 跟在后面的碧环在震惊中醒过神来,忙也想要跟过去服侍,却不想刚迈出去了两步就被穆夫人唤住了。 穆夫人道:“你不必跟过去了,去后面马车上坐吧。” 碧环嚅嚅,道:“夫,夫人,奴婢不必跟着过去服侍姑娘吗?” 穆夫人扫了她一眼,冷笑道:“早干什么去了?你们平日里是如何怠慢夏姑娘的打量我不知道吗?现在又要急吼吼地跟过去干什么,是想要上赶着服侍夏姑娘,还是要去世子殿下面前晃荡呢?” 碧环吓得脸都白了,“扑通”一下就跪了下来,道:“夫人,婢子,婢子不敢......” “够了,别在我面前这番作态,滚回后面的马车上去。” 穆夫人看着她简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别院除了一位赵世子派过来的殷嬷嬷,剩下服侍的丫鬟婆子都是她安排的人,那里的动静她怎么能不清楚? 不过才几天,她刚提出说要送明舒两个丫鬟给她服侍,这些丫鬟婆子就怕得跟是她要发卖了她们一样,在背后百般慢待非议明舒。 这些她都知道的一清二楚,可是她想要惩治敲打她们,那殷嬷嬷却是拦了她,道:“夏姑娘回了京,将来要面对的刁奴非议不知凡几,这些且就当是磨磨她的性情好了。” 穆夫人同意了,可不管怎么样,这些丫鬟婆子是她的人,夏姑娘对这些人不在意,她却觉得丢人现眼。 实际上,她对赵景烜对明舒的重视感到有些惊心。 最开始不管他丈夫跟她如何强调说赵世子十分重视这位夏姑娘,她心里想着不过就是看在淑太妃那薄薄的情面上而已,能有多重视? 皇家的情分,再加上皇室和燕王府的纠葛,那情分也多是面子情,做给人看的而已。 最初她对明舒虽也的确是同情和怜惜的,但到底是把自己放在了高位。 还觉得好好的名门贵女被糟践和耽搁了,着实可惜。 自己可真是自以为是。 她摇了摇头。 这事,总让她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古怪感觉。 *** 明舒不知道她背后还发生了这么个插曲。 她有些僵硬地被赵景烜拉着上了他的马车。 他的马车风格倒是和七年后的一样,肃重又冰冷。 明舒靠坐在马车上,抿着唇,小脸有些绷着。 她身上穿的是一件白狐裘衣,毛茸茸雪白的白狐皮裹在颈上,越发衬得她眉目如画,肌肤如玉。 赵景烜的手慢慢摩挲着他自己手上一把匕-首匕鞘上的繁复花纹,道:“你这么做,是为了周氏夫人和那两个兄长吗?让他们利落无牵挂,也不受人指责地离开孟家?” 一开始他并没这么想。 可是刚刚他远远看见她跟周氏夫人还有她那两个兄长告别之时,那副腻歪地表情,那弯眼笑起来的模样,这想法就突然冒了出来。 而她对着他的时候,却喜欢绷着脸,一副防备又小心的样子。 真是个小丫头。 明舒转了脑袋看他。 刚刚穆夫人那副惊呆了的表情到现在还在她眼前晃,她是真不知道他怎么会突然来这么一出。 不过他心思深沉,以前她和他相处久了,对他情绪还算得上敏感,能猜出个七八,但对他的心思却仍是半点都猜不出。 还是算了。 她摇了摇头,道:“我只是讨厌孟家人,想要让他们为他们的行为付出代价,也为了可以下狠手惩治他们却又不损坏自己的名声,这样回京城之后也不会有什么后患。你说我是为了我阿娘和哥哥们?也算是吧,因为我想要他们跟着我去京城,说来说去还是为了我自己。” 反正我不是什么好人。 赵景烜抬头,目光从自己手上匕首的匕鞘上移到了她的脸上,定定看了她一眼,随即一哂,对她的话不予置评,伸手却是把手中的匕首扔给了她,道:“拿着吧,你不是说英国公府会有很多人对你不利吗?这东西留着防身吧。” 匕首直直地扔了过来,明舒几乎是本能地伸手一把就接了过来。 她做出这个动作之后心里就是一紧,随即把匕首往身前一扣,就按在了自己的膝上。 她定了定神,再抬头扫了他一眼,忍不住心里就低咒了声。 这个人,真的跟七年后差别好大。 看第一眼时还不觉得,最开始相处时也不觉得,但现在的感觉却太明显了。 她想起来当年在京中时听人说,他以前在京城之时,是个脾气反复无常,行为乖张,但偏偏又俊美异常,让人欲罢不能之人,引得京中不少闺秀对他痴心错付。 当时她对这些传言还嗤之以鼻,她认识的他心机深沉,除了在床上的时候行为比较异常,平时都冰冷强硬得像雪山底的岩石,狠起来却跟他手中的剑没两样。 她认为那些世家贵女一门心思想要嫁他不过是因为他的权势而已。 现在看来,她还是一叶障目了。 他应该也不是天生就是快心机深沉的岩石。 谁还没个年轻的时候呢? 她一边定着神,一边就慢慢地摸了摸手下的匕首。 这东西,前世他也送给了她,后来可算是她的心爱之物。 倒不是因为这是他送的,也不是因为这东西贵重好看。 而是因为这匕首十分好用,不仅削铁如泥,另外还有几处机关,可放暗针,可藏迷香毒药,是非常好用的防身利器。 没想到,这东西还能回到自己身边,还早了这么些年。 她等着他跟她说这匕首的机关。 可是她等了许久,也没等到他的声音。 她有些不明所以地抬头,就对上了他看着自己若有所思的眼神。 明舒一怔。 然后她就看到他突然笑了出来。 赵景烜其实长得十分俊美,只不过他平时表情太过冰冷凌厉,便让人不敢直视。 而此时他这一笑那面上那如刀刻般的线条便顿时软化下来,就好像风雪凌厉的冰山上突然开出了多雪莲花般,看得明舒都一下子闪花了眼睛。 前世她是他的枕边人,都好像没怎么见过他这样的笑容。 她突然生出一种,“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可惜我没在你最美好的年华遇见你”的错觉来...... 她忙摇了摇头,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不过这也不能怪她,前世她遇见他的时候,他虽然也还未到而立之年,但那心思沉得可比老头子还厉害。 赵景烜看她呆呆的样子,笑容收了回去,但嘴角却是勾了勾,眼睛里面的光芒更是未减。 他道:“你想说什么吗?还是在等着我说什么?” 明舒抿了抿唇,道:“这个匕首,可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赵景烜的眼睛眯了眯。 刚才他一直都在看着她,从她下意识接过匕首,再到反扣匕首至膝上这一系列的动作,都绝不像是第一次见到,第一次使用这把匕首。 还有,这匕首要除匕鞘,并非是普通一拔即可,而是要按一个暗挚才能打开,他看到她握住匕首时几乎是本能地伸长手指按在了那个暗挚之上,熟练得像是已经握过千百次。 而且她才八岁,手太小,她是伸长了食指特意搭在那暗挚之上的。 那是握这匕首的标准动作。 她的神情,动作几乎都跟他梦里梦到的她的神情,动作一模一样。 只不过......梦里的她已经长大,虽然五官并没有太大的变化,但到底还是不一样。 现在哪怕她再故作老成,也还是软软嫩嫩,满脸稚气。 而长大的她却美得勾-人心魂。 他梦到他走过去时,她抬头侧首对自己浅浅笑了一下,那一笑,哪怕是醒过来的他,也还能感觉到自己心跳和血流速度的异常。 第16章 可是,赵景烜再看了一眼眼前的小姑娘。 怎么看,都还只是个小丫头...... 算了,他还是做回好人,赶紧把她送到京城去吧。 想到这里他就有点不是滋味,随意道:“嗯,你自己把玩着看看吧。” 明舒一怔,有点不可置信地看向他。 这匕首上的暗器,如果她随便把玩,是很可能要受伤甚至送命的。 他半点都不跟自己解释...... 她才八岁!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恶劣又反复无常的人?! 她现在觉得,就是前世那个冷漠寡言脾气深不可测的赵景烜也比面前这个好! 明舒真是一口气憋在了肚子里,可是却又半点发作不得。 因为,他不过就是送了她一把价值不菲的匕首,让她“自己把玩”,有什么问题? 赵景烜看着她那一副被憋着的表情又有点想笑。 他移开了目光,道:“你决定了是让我们送你回京城,还是等长公主府和国公府的人来接你了吗?” 明舒吸了口气,压住了心里的憋闷。 她努力让自己忘记那把匕首,想着他的问题,然后认真答道:“我想带我阿娘他们一起先去京城,等安顿好了他们,再熟悉一下京城的环境之后才进长公主府。” 如果是让长公主府或者国公府的人来接自己,那么自己还未进京城就已经被困住了。 她打算先在京里买两个铺子,交给她阿娘和梁荣他们打理,等安排好后,再进长公主府,然后想法子让她母亲福安长公主允许她继续经营铺子。 这样她就会自由多了,也不会跟外面断了联系。 她想了想,觉得这事也没必要瞒着赵景烜,就也直接跟他说了。 赵景烜听言就笑道:“你倒是敢想。你从没去过京城,对那里什么都不了解,就已经想着要在京城开铺子了?” 明舒抿了抿唇,她前世在京城好歹也生活了好几年,对京城大致也有所了解,只是开两个铺子还是没问题的,而且她自有打算。 不过前世是前世,现在是现在,她的确需要好好作一番准备。 她道:“所以我想先去京城待一段时间,熟悉一下环境。而且,我母亲不是长公主吗?我想只是开两间铺子,也并没有那么难吧?” 赵景烜道:“那本钱呢?京城的铺子可不便宜。” 明舒看他。 这事她迟早要跟他说的。 然后,她就这样看着他,直接道:“我回京城后,可以替你做事,只要不是伤害我在乎的人的事,我都可以做。” 赵景烜觉得自己如果正在喝茶,大概能把自己给呛着。 这丫头,是真的八岁吗? 他忍不住道:“你的意思是,你给我办事,我给你钱?” 明舒点头。 不仅如此,她还又道:“我知道你以前住在京中,肯定还有些得用的人或者认识的人,铺子的事我想先找你借一个人帮我。不过你放心,我只找你借本钱和临时借个人给我,后面所有的事情我都不会麻烦你。借你的钱和人的工钱,你可以先记下账,以后在我替你做事的酬金里面扣。” 赵景烜无语。 她算得倒是很清楚,但为什么他却有种自己被赖上了的感觉? 好一会儿他才道:“你从小就长在乡野,这些东西是怎么知道的?” 明舒瞅了他一眼,道:“梦到的。” 说到梦,赵景烜的喉咙就被卡住了。 算了,算了,这大概是他上辈子欠她的,他心道。 更何况这些事情对他来说也不过就是针尖大的事。 不过想想他也觉得有趣,道:“你替我做事,你觉得你能做什么?” “帮你打探消息,破坏婚约,保护你的人,我在长公主府,平时肯定会来往于勋贵之家,还很可能常出入宫廷,总有我能帮到你的时候。”明舒认真道。 这时候赵景烜倒是收了戏谐之心。 他看着她,越发地想知道她的梦里,到底都梦了些什么了。 他再想到这次她处理孟家人的手段,心思缜密,利落狠辣,不留一丝余地,虽然有他的帮忙,但计却是她的计。 或许,好好培养一下还的确能挺有用的。 不过,他也没觉得她这个样子有多么妖孽。 就她在自己面前这么浅的心思......比他自己八岁的时候,要差的远了。 在他眼里,她不过就是因为做的那些梦,横冲直撞而已。 但是,他还真没有要用她替自己做事的心思。 他靠回到马车座椅的靠背上,没有对她这话再表示什么,而是突然转了话题道:“送你回京之事,原本我是打算全部交由穆指挥使和穆夫人安排,自己不打算出面的。对你来说,和燕王府,和我没有任何瓜葛,对你才是最好的。” “不过这样的话,以后你也都不能再和我有任何牵扯,我不会再帮你,你也不用替我做任何事。因为,你既然能说出替我做事的话来,那将来被人发现些蛛丝马迹的话,必然会有人质疑你的身份,怀疑你根本就是我们燕王府的奸细,专门培养了送去大长公主府的。” 明舒抿了抿唇没出声。 赵景烜看了她一眼,又道,“不过,还有另一个安排。就是我亲自送你回京城,从发现你的线索,到找到你,到送你回京,都是我一手操办,这样,就算别人对你的身份质疑,但只要你母亲认下你,皇家认下了你,别人也就再不能在此事上作文章。也不是不能作,而是,就算有人敢作文章,我也能理所当然地护住你。” 我也能理所当然地护住你。 明舒听得心头一颤,但她立即让自己忽略了这丝异样。 他道:“你可以好好想想,想要哪种安排。只是,我送你回去,别人不是不怀疑你,而是怀疑也没有用,但你将来还是一样会受到很多非议和责难的,甚至会有一些难以预料的风险。” 非议和责难有什么可怕的呢? 她也不在乎什么风险。 她道:“我说过,我可以替世子殿下做事,那自然是要选第二种。只是,殿下您要去京城吗?如果只是因为我的话,您只需要安排别人送我回去即可。” 赵景烜摇头,道:“我只是正好要去京城,顺路而已。” 说完他又突然笑了一下,道,“毁坏婚约......这次我去京城,皇帝还真的给我赐了一门婚事,那让我看看你的本事,看你能不能帮我毁了这门婚事好了。” 他这次去京城,明着就是要去相看未婚妻,感谢皇帝赐婚的。 明舒扫了他一眼。 一点也没觉得这有什么可笑的。 燕王府每代世子的正妃都必定是皇家所赐。 前世她成为他的妾侍的时候他已经二十五六,但却从没有过正妃,连侧妃也没有。 不是皇帝不想赐,她后来知道,从他十几岁开始,皇帝就开始给他赐婚,明明据说京中爱慕他的闺秀不少,可是他的未婚妻却是一个一个不是死就是跟人私奔,弄到最后只要是疼爱女儿的人家一听说皇帝要赐婚自家女儿给他就会跑到金銮殿去哭。 而他也落下了个克妻的名声。 当然他这克妻的名声传得再广,再深入人心,等他成为摄政王,权倾天下的时候,勋贵世家们还是拼了命的想要把女儿嫁给他。 第17章 赵景烜送了明舒去穆府别院。 下了马车之后,赵景烜看着她一步一步踏上台阶,等香草拍了拍门,里面的人开了门,他就在她背后突然道:“今晚好好休息一下,明天我就接你去大兴。” 大兴府是北疆的首府,燕王府所在之地。 他此刻的语气随意又自然,于他来说甚至应该已经堪称是温柔。 这种话从任何一个世家公子的嘴里说出来明舒都不会觉得奇怪,但从他的嘴里说出来...... 这让明舒有些错乱。 此时她正准备踏入大门,听见他这话脚步就是一顿,好险没一个踉跄绊倒。 她收回了脚,转身就对着他认认真真地行了一个礼,道:“是,臣女听命,谢过世子殿下。” 赵景烜看着她点头,道:“进去吧。” 她这才又转身进了大门。 明舒进了大门之后才发现廊下候着的竟然是碧环和翠环那两个丫鬟。 这两丫鬟初初服侍她的时候也还好,不冷不热,但两日后香草到了她身边,穆夫人觉得香草年纪小,就跟她说让她在服侍的人里挑上一两个以后都跟着服侍她之后,这两丫鬟就开始避她简直如洪水猛兽,还生怕她不知道她们看不起她似的。 现在怎么突然又这么殷勤? 明舒想到刚刚大门外的赵景烜,嘲讽地笑了一下。 前世的时候也这样。 她以艺坊出身的身份,成了他的妾侍,后来更成了他的侧妃,还是他身边唯一的女人。 京城那些勋贵世家,名门夫人们明明暗地里都骂她狐媚子,骂她妖姬祸水,内里是有多么看不起她,有多恨她挡了她们女儿的道,但在她面前却还是小心翼翼地,堆满了笑容,生怕得罪了她。 呵。 翠环递上了一个手炉,道:“姑娘,天气冷,你暖暖手。” 明舒接过,的确挺冷的,虽然她不喜这两个丫鬟,但却也没必要跟自己身体过不去。 翠环见明舒接过了自己递过去的手炉,笑容就忍不住咧了出来。 心道,到底不过就是一个小丫头,哄一哄就好了。 可她心里刚闪过这个想法,已经走了两步的明舒却突道:“你们不用跟过来服侍了,之前还如何,现在便还如何,我这里有香草服侍就够了。” 翠环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就僵了下来。 *** 明舒来时是只身被穆夫人带过来的。 这几日穆夫人送了她很多东西,衣裳首饰,要带走的话也能有几个箱笼。 可是明舒除了拿了几套换洗的衣裳,其他东西半点也没拿,就是头上,身上,也是半点首饰没有佩戴。 穆夫人过来送行,见她如此也只是心中叹息了声,并无多说什么。 这一次赵景烜也过来了,但却并没有下马车,只是派了个侍卫过来接她。 穆夫人拉了明舒的手,嘱咐了她几句,正待送她出门。 一名丫鬟突然从斜侧里冲了上来,跪下求道:“姑娘,姑娘您能否带奴婢一起离开,奴婢以后一定会好好服侍姑娘的。” 竟是翠环。 那个说“什么京城的小姐?你没看到吗,那天她过来时身上那些衣服,全都是些土布衣裳,身上丁点值钱的东西都没有,全是破烂货。现在她身上穿的戴的可全是我们夫人给她添置的,这要是跟着她去了京城,不说别的,怕是月钱都不知道能不能领着,更糟糕的是,若是将来她到了京城没盘缠,把我们随便卖了换盘缠可怎么办”的翠环。 穆夫人脸色沉了下来。 她正待发作,明舒却紧了紧她的手,然后看着翠环问道:“你为何想要服侍我?虽然我年纪小,但也看出来,这几日你并无心服侍我。” 翠环听言心里发苦。 她一向心思多,原本以为这就是个夫人发善心救济的穷亲戚,她怕自己也被夫人的一时善心送给了这丫头,就暗地里刻薄怠慢一下她,让她不喜自己。 她想着此事夫人不会知道,就算知道一些也没多大关系。 可昨天碧环回来一说她就知道坏事了。 那小丫头竟然是如此身份,还得世子殿下的那般看重,夫人又对这几日别院的事情一清二楚,那等这小丫头走后,夫人必然会重罚她们,就算不是被发卖了,若是被打发了配给那些伤残无用的兵士,那就一辈子都毁了。 所以此刻她必然要搏一搏。 她道:“姑娘,那都是奴婢的不是,奴婢这几日看得明白,见姑娘待香草妹妹有情有义,知道姑娘是个厚道的,奴婢愿意跟着姑娘这样的主子,以后一定会尽心尽力服侍。” “有情有义,是个厚道的,所以你便想要服侍我?什么时候,你想要服侍谁,还是由着你来挑拣的了?” 明舒淡淡道,“捧高踩低,这本是人之常情,也没什么,只是稍不如意就敢在背后非议主子,说出‘哪家正经的小姐会要个艺坊出身的姑娘放在身边伺候,还不定家里也是个什么样的破落户’这样话的丫鬟,我可不敢要。” “姑娘!” 翠环吓得一抖,再想说什么求情的话喉咙却像是被卡住了,再吐不出一个字来。 这话,这种话怎么会被姑娘听去了? 穆夫人简直要被这个丫鬟给气死,喝了一声“来人,还不将她拖下去”。 明舒拉了拉她的手,拉着她越过翠环往外走去。 明舒道:“不过是个丫鬟,还望夫人不要介意,夫人的心意我是知道的。” 穆夫人苦笑,道:“都是我御下不严,让姑娘委屈了,夏姑娘不要责怪才好。” 明舒嫣然一笑,道:“我都听殷嬷嬷说了,这不关夫人的事,是世子殿下不让夫人敲打她们,也不让夫人重新送人服侍,想要让她们磨磨我的性情的。” 殷嬷嬷就是赵景烜派过来,这些天就住在别院照顾她的嬷嬷。 这事她也是昨晚才知道的。 穆夫人听她如此随意自然的说出“世子殿下”四个字,心里一时又是复杂难言。 她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道:“在京城,以后要好好照顾自己。” 豪门勋贵,深宅后院,她自幼流落在外,乍然回去,那种地方可不是容易待的。 这孩子又是个骄傲,心思敏感的。 明舒“嗯”了声,柔声道:“夫人也好好保重,我等夫人回京请夫人喝茶。” “好。”穆夫人忍着心中的酸楚怜惜,笑道。 *** 明舒上了马车。 还是赵景烜的马车。 明舒对他“年轻时”的异常都已经麻木了,觉得还是坦然处之就好。 路上赵景烜问她道:“你有梦到过大兴府吗?” 明舒犹豫了一下,然后果断地摇了摇头。 她梦到大兴府做什么? 前世她只在大兴府住过一段时间,是做了她的妾侍之后,可那并不是什么美好的记忆。 不过未免露出什么破绽,她还是道:“但大兴府是我们北疆的首府,我以前也常听人说起过,说我们北疆的大兴府虽比不得京城,但却也繁华富足,不像京城那般奢靡浮华,高官和纨绔子弟横行,欺压百姓,百姓有苦却不敢言,但我们大兴府的官员却很清廉,吏治清明,城内可夜不闭户,百姓安居乐业。” 赵景烜笑了笑,道:“这几日我会让人送信去京城长公主府,不过就快到年底,等信到京城,再等长公主府派人过来接你,定是已经年后了,你想先去京城熟悉一下环境,我就带你先过去,十日后就出发。这段时间你可以让殷嬷嬷陪你在城里面逛一逛,有什么地方想要去的吗?” 明舒看他,道:“这样会耽误你过年吗?” 赵景烜有些好笑,过年能怎么耽误? 对他来说,常年住在京城,早就没有什么过年的概念,也不是,那就是个麻烦和应付的代名词。 不过看着她那一本正经的样子,他还是道:“嗯,会,这笔账你也记下,将来一起还。” 明舒:...... 她觉得她还是受不了他现在这副样子。 深吸了口气,完全忽略他这句话,想到他刚刚问她“有什么地方想去的”,便问道:“我可以去武英堂挑选一个侍女吗?” 北疆多战事,将士的遗孤便也特别多。 燕王府便特意修建了育婴堂,收养将士遗孤,而武英堂则算是育婴堂的精英堂,每年武英堂的师傅都会在育婴堂的孩子中挑选根骨不错,或天赋较好的孩子进武英堂或习武或习医。 明舒之所以提出这个要求,是因为前世她身边的一个侍女青兰便是武英堂出身,后来进了北疆军暗部,再由赵景烜送给了自己保护自己的。 不过前世她跟自己的时候是七年后,如果她记得没错的话,她现在应该还在武英堂。 前世她得到的真情不多,所以便也格外珍惜。 每一片她都想要再拾回来,好好守护。 武英堂? 赵景烜看了她一眼,道:“侍女的话,为什么要特意去武英堂去选?” 明舒道:“听说武英堂的学生功夫不错,还会药理医术,我跟你说过我梦到过在英国公府会遇到很多危险,所以想要一个会功夫懂药理的侍女,这样将来在英国公府也能安全些。” 赵景烜默了默。 他道:“武英堂的学生还未出师,对敌经验不够,你想要这样的侍女,我可以给你安排。” 明舒转头看他,认真道:“世子殿下安排的人,怕是英国公府和皇家都容不下她留在我身边,但武英堂的学生都是将士遗孤,解释起来却容易得多,就说是我父亲部将的女儿,父母也都是在青州之战中死的,之后便进了育婴堂,如此我带了她在身边,就算别人心里嘀咕,却也没有人能说什么。” 赵景烜看着她,目光有些意味不明,好一会儿才道:“随你。” 第18章 大兴府,武英堂。 赵景烜并没有陪明舒去武英堂。 他既要去京城,便有很多事情要安排,并没有时间陪个小姑娘去浪费。 自从他送了明舒在他的一个别院里安顿下来之后,便再也没在明舒面前出现过。 陪着明舒去武英堂的是殷嬷嬷。 虽然明舒穿戴不起眼,身上头上半点贵重的首饰也没有,但殷嬷嬷拿了燕王世子的手谕,武英堂的管事还是很恭敬地迎了她们去女堂内堂。 管事姓刘,是个面相端正,较为严肃的中年妇人。 她听说明舒想要在武英堂挑选一个侍女,便直接领了她去了习武堂,一边走一边又将武英堂的规矩说了说,道:“姑娘虽然有世子殿下的手谕,但我们武英堂的姑娘都是将士遗孤,也都是自由身,去哪里都是自愿,如果姑娘挑中了谁,但她却不愿为婢,那就是我们也不能强迫她,还请姑娘见谅。” 武英堂的孤儿,最后多数都会去军中或进了北疆军暗部,就是为侍女侍卫,那也多是王爷王妃或者世子的侍女侍卫,前程不会差。 哪怕是王府的侧妃想要来要人,没有王爷或世子下令,他们本人不同意,也是强要不得的。 明舒皱了皱眉,她竟不知道还有这一层。 难怪那天她说要来武英堂挑选一个侍女的时候,总觉得赵景烜的神色有些古怪。 却原来是因为这个。 他竟也丝毫不提点自己...... 算了,反正她是得了他的通行手谕才过来的。 只不过,她现在还是个什么都没有的八岁小姑娘,以青兰的傲气,她能跟自己走吗? 几人说着话就到了习武堂。 习武堂很大,明舒到时就发现习武堂的另一边已经有一拨人在,是一位衣裳华丽的夫人,带着一个十一二岁,穿着粉色锦衣的小姑娘。 那拨人离他们较远,刘管事没说什么,明舒便也只当是没见到。 刘管事引了明舒坐下,就问道:“姑娘,您对侍女有什么要求吗?我们可以先筛选一番,再领过来给您挑选。” 明舒按下先前的思绪,面上神色不露,笑道:“要十四岁,功夫不错,最好能懂些药理的。” 说完就状似随意地解释道,“曾经有大师给我算过命,说文和元年出生的人和我的命格比较相合。” 青兰就是文和元年出生,今年十四岁。 刘管事的嘴角抽了抽,但还是很认真地应下了。 刘管事办事效率很高,不过两盏茶的功夫就有人领来了七个姑娘,禀道:“刘管事,姑娘,这里都是堂中十四岁的姑娘,她们各有所长,有的略通医药,有的功夫不错,有的则是会些算术刺绣,姑娘可以问问她们的话。” 明舒看着她们,眉头不易察觉的微皱了皱。 这七个人中,并没有青兰。 但她按捺住了,道:“我想要功夫不错的,就让她们当中习过武的站出来吧。” 刘管事听言命下,那七人当中就站出来了四个姑娘。 明舒转头就对身后的一个侍卫道,“程师傅,您过去跟他们过几招吧。” 被唤作程师傅的侍卫恭敬地应下。 赵景烜安排在明舒身边的侍卫身手自然不会差,那几个姑娘的功夫虽然也还算不错,但和程师傅相比,却还是相差甚远,不过几招就落败了。 程师傅退回明舒身后,明舒便转头问刘管事,道:“刘管事,你们堂里所有十四岁的姑娘都在这里了吗?我听说武英堂的师傅功夫很好,弟子也多是自幼就习武,可她们几个看样子却是只会些腿脚功夫,于我来说并没有什么用。” 刘管事皱了皱眉,道:“夏姑娘,我们堂十四岁的普通女弟子已经都在这里了。” “普通弟子?” 明舒道,“那就是还有精英弟子不在这里了?” 刘管事的脸有些板了起了,她沉吟了片刻,道:“姑娘,的确并非所有堂中十四岁的姑娘都在此处,我们堂中还有两位,但她们都是军部的人,是不可能为人侍女的。” 武英堂的精英弟子,将来都要进军部。 明舒抿唇。 她想到了青兰身上大大小小的伤,那是她进了北疆军暗部之后受训和执行任务时受的伤,有的近乎致命。 如果那两个人中有一个是青兰,她是一定要带她走的。 她转头看向了殷嬷嬷。 殷嬷嬷便拿出了一个令牌递给了刘管事。 刘管事一看到令牌面色就有些变了。 殷嬷嬷道:“世子殿下有令,夏姑娘要的人,便是他要的人。” 刘管事倒抽一口凉气,面色十分震惊地看了一眼明舒,然后低下头去,道:“是,属下这就去办。” 这回刘管事没有再吩咐其他人去做此事,而是跟明舒告罪了一声,亲自下去了。 这期间,明舒转头看了一眼,就看到另一边那位夫人面前也有一些武英堂的姑娘,不知道是在选人还是在做什么。 不过就这一眼,她倒是看到那位夫人和她身边的那个小姑娘好像都有点眼熟。 她稍愣了一下就转回了头。 她今天主要就是想带青兰走,并不想节外生枝。 明舒没有等候多久,刘管事就带了两个小姑娘过来,一个身材较高,颇有英气,另一个眉目淡淡,长相清秀一些。 明舒一看到她们就松了一口气。 虽然年轻了许多,眉眼稚嫩了些,但明舒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右边那个眉眼淡淡的便是青兰。 刘管事带了她们上前,介绍了两人一个叫“十一”,一个叫“十三”。 十三便是青兰。 明舒只略问了她们几句话,便转头再对程师傅道:“程师傅,你再试试她们的功夫,切磋一下即可,万不可伤人。” 程师傅领命上了前去。 这回程师傅没有像之前那样几招就打退了那几个小姑娘,这一次,他和她们分别过了几十招才停手,以外人看来也根本没分出胜负。 程师傅退了下来,明舒便对着青兰笑了一下,就转头对刘管事道:“刘管事,就这位十三姑娘吧。” 刘管事心中打鼓,十三和十一其实早就入了暗部的名册,这小姑娘就这么要走她,让她实在不踏实。 可是有殷嬷嬷的话和世子令牌在,他也不敢违逆,只想着回头就往上禀报就是了。 刘管事应下,转头正待吩咐十三,这时左侧却突然传来一个娇脆的声音。 “这个姑娘,我要了,徐管事,你把她领过来给我。” 众人吃惊回头,就看到先前在习武堂另一侧的那位夫人和小姑娘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不远处,正看着他们。 应该是被这边程师傅和十一,十三比试的动静给吸引过来的。 此时那十一二岁,粉色锦衣的小姑娘正手指着十三,也就是青兰。 她见众人都看向她,便转头手挽了身旁贵夫人的胳膊,娇嗔道,“阿娘,我就要她了,先前那些人的功夫也太差了,怎么能保护我,陪我练习骑射?我看这个丫头的功夫不错,以后就让她做我的侍女,贴身保护我好了。” 第19章 明舒看着这小姑娘。 先前扫了一眼,只是觉得她眼熟,此时近看,终于认出她来,这是谁。 这位可不就是夏明珠姨母家的表姐,也就是她的“大伯母”,英国公世子夫人娘家妹妹的嫡亲女儿? 好像姓姚,叫姚淑玉。 后来她嫁给了当时还在太子位置上的先太子为太子良娣。 前世明舒认识她时她已经是已嫁妇人,而此时她还只是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所以明舒才只是觉得眼熟,却一时没有想起来。 而那位夫人她觉得也有些眼熟,那是因为她和英国公世子夫人长得有几分相像,想来应该就是姚淑玉的母亲,英国公世子夫人的妹妹了。 不管是英国公世子夫人,还是现在坐在东宫的那位太子,都是明舒的仇人。 所以她不可能对这母女俩有好感。 此时姚淑玉指着青兰就要,明舒脸色立即沉了下来。 但她没有出声,她记得刚刚那刘管事还说过,青兰和这十一姑娘她们都是军部的人,是不会为人侍女的。 这事想来他们应该会处理。 明舒在打量姚夫人母女。 姚淑玉的母亲姚夫人也在打量明舒。 身上的衣裳料子还算不错,但也没什么出奇,全身上下除了耳朵上有一对珍珠耳珰,再没别的首饰,而那珍珠耳珰只有米粒大小,一看成色光泽就是不怎么好的。 她的身边只带了一个十岁出头的小丫鬟,一个嬷嬷和两个侍卫,姚夫人立即判断,这应该是哪个没有什么底蕴,底层武官家的女儿。 这种武官,在北疆,简直能一抓一大把。 因为若是真有身份的大家闺秀,就算是再低调,身上也还是会戴些基本的首饰的,而且,一般来说,越是低调,那仅有的几件首饰也会越是价值不菲。 绝对不可能戴一对可能几两银子都不值的珍珠耳珰。 姚夫人放下心来,就对身前招呼她们的徐管事道:“徐管事,那就麻烦你过去看看那边是什么情况,可以的话,就跟那边说一声,领了那小姑娘过来吧。” 那位徐管事眉毛紧皱。 十一和十三她当然认得,刘管事怎么把她们俩给领出来了? 她给姚夫人行了一礼,道:“那请夫人稍候,容老身过去问问。” 徐管事走了过来先给明舒行了一礼,便找了刘管事说话。 两人低声说了几句,她便又折了回去跟姚夫人道:“夫人,抱歉,那名弟子已经是那边那位姑娘的人了。” 徐管事的话一出,姚夫人和姚淑玉的面色就不好看了。 姚夫人的面色先是沉了下去,但很快就调整了过来。 姚夫人笑道:“也只是刚挑的吧?好吧,那我们就过去跟那位姑娘说说。” 姚夫人拉了姚淑玉的手走了过来,明舒见她过来,便站起了身,略微颔首以示行礼。 但眼神淡漠,下巴微抬,态度漫不经心又倔傲。 真是没有礼数。 姚夫人心道,不过就是个小丫头,她也不跟她计较,就对明舒宽容地笑了笑,然后微微侧首看了一眼徐管事。 徐管事就对明舒介绍道:“夏姑娘,这位是我们辽东布政使司左布政使姚大人的夫人和千金。” 左布政使是从二品的地方大员,但北疆是燕王的封地,军政大权都在燕王手中,这辽东布政使其实也不过就是个摆设而已。 但摆设也是从二品大员不是? 徐管事跟明舒介绍完姚夫人和姚淑玉的身份,就又对姚夫人道,“夫人,这位是夏姑娘。” 至于到底是哪家的夏姑娘,不仅她不知道,接待明舒的刘管事其实也不知道。 她们只知道这位夏姑娘拿了燕王世子的手谕,牵涉到燕王世子,其他的她们可是什么也没敢问。 姚夫人皱了皱眉,随即释然,心道,低末武将家的女儿,自然没办法自报家门。 姚夫人对着明舒高高在上又“平易近人”地笑道:“夏姑娘,这丫头可是夏姑娘挑中的?” 明舒点头,简洁道:“是,她是我的人。” 姚夫人就笑道:“夏姑娘,小女很喜欢这个丫头,不知夏姑娘能否割爱,将她让给我们家淑玉,夏姑娘可以再看看其他人,例如那位姑娘......” 她扫了一眼十一,笑道,“我看那位姑娘的身手也很不错。” 又道,“姑娘若是肯相让,我们定当重金酬谢。” 明舒心中恼怒,她看着她那副和英国公世子夫人酷似的长相,那两道重重的法令纹,装作慈眉善目实际内里怕是烂透了的样子就一点也不想跟她周旋。 她直截了当道:“不,抱歉这位夫人,她是我的人,我不会,也不可能相让。” 就在姚夫人面上的笑容猛地僵住,看向她的目光惊愕又不可置信之时,明舒已经不再理会她,转头就对刘管事道:“刘管事,请问现在我就可以带走她了吗?还是有什么手续需要办的?” 刘管事当真想不到这小姑娘脾气竟然这么强硬。 是年少无知,还是有恃无恐啊? 可是他看她沉静的眸子,可不像是娇纵年少无知的。 再想到那嬷嬷说的“世子殿下有令,夏姑娘要的人,便是他要的人”,心头就又是一凛,神情倒是愈发恭敬了些,躬身道:“姑娘倒是不用什么手续,只是十三可能需要收拾一下行礼,姑娘跟十三交代一声,让她明日去姑娘府上即可。” 明舒谢过刘管事,转头正待和青兰说话。 那边姚夫人和姚淑玉对她们旁若无人地对话已经十分恼怒。 姚淑玉差点跳起来,姚夫人一把扯住了她,转头对她身后的嬷嬷微微点了点头。 那嬷嬷得了姚夫人的指示,就跨前一步,冲明舒厉声呵斥道:“放肆!我们夫人还在问你话呢,哪里来的野丫头,这般缺乏礼数,没有教养?” 明舒脚步一顿,大怒。 转头就看向了殷嬷嬷,眼神严厉。 难不成她被一个恶奴给羞辱了,还要亲自上前去教训? 这也是定要培养自己得用的人的原因了,有些时候,是需要下人动手的。 殷嬷嬷皱了皱眉。 但她还是上前,伸手“啪”一巴掌打在了那姚夫人的嬷嬷脸上,斥道:“哪里来的恶奴,竟敢对我们姑娘如此不敬,你不过是一个仆妇,竟敢辱骂官家女,真是有辱主家风范。” 那嬷嬷被打一时呆住。 而此时明舒身后的两名侍卫已经刷一下拔出刀来。 姚夫人身后的护卫见状,自然也只能无奈地拔出刀来。 虽然他们刚刚都见识过明舒侍卫的身手,他们根本就不够人几招打的,但收人俸禄,做做样子还是要的。 姚夫人已经气得面色铁青。 姚淑玉尖叫道:“你们,你们好大的胆子!” “玉儿!” 姚夫人沉声喝道。 闹成这样,她也不想再跟明舒对话。 对方不过是个不知天高地厚,什么都不懂的小丫头,身边的奴仆也都些武夫家仆,没什么见识的,她跟她们对话,实在有辱自己的身份......关键是,她也看出对方那侍卫应该是有些功夫,又鲁莽不知畏惧,自己或者女儿若是被打了,就算事后把对方活剐了,又能怎么样?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传出去,不仅是自己的面子会丢个一干二净,就是她丈夫也会失了脸面。 她喝住了女儿,再喝退了自己的嬷嬷,看也不再看明舒,只扫了一眼青兰,就冲着刘管事道:“这位管事,我看这丫头,是叫十三是吧?我看她也是刚刚被领上来的,想来说什么被挑走也就是口头之言,作不得数。这丫头我们左布政使府要了,你明日就将她送到我们府上去吧。” 说完她就拉了自己女儿的手,又替她理了理衣裳,道:“玉儿,我们出来好一会儿了,也该回去了。这些小事不值得你发脾气动火,你要始终记住你自己的身份,不要跟些上不得台面的粗蛮东西争执,那些东西,给你提鞋都不配,哪里值得你多看一眼。” 刘管事:...... 第20章 姚夫人“吩咐”了刘管事,又跟自己女儿姚淑玉意有所指地说了几句话,待姚淑玉应下后就拉了她转身欲离开。 刘管事当然不能就这么让她离开。 她咳了一声,道:“夫人,十三已经是这位夏姑娘的人,我们无权再将她送到你们府上的。” 原本他还想让这位姚夫人和夏姑娘自己私下处理这事。 可是看这姚夫人的品性,再看这夏姑娘的脾气,由着她们自己解决,怕是真的得打起来。 闹大了,这里是武英堂,自己怕是要受重罚了。 她不敢再和稀泥,正了正神色,对姚夫人道,“而且夫人,十三是我们北疆军部的人,就算夏姑娘没有要走她,她也不可能跟夫人走,也更不可能做贵府千金的侍女的。” 姚夫人一怔。 然后身上的血就一下子全往脸上冲,烧得脸上火辣辣地疼,胸膛也气得一上一下起伏。 姚淑玉尖叫道:“你,你这是什么意思?她不能跟我们走,不能做我的侍女,却能做这个低贱......她的侍女?你们武英堂真的是好大的胆子!” 刘管事垂首,道:“那是军部的命令。” 世子殿下的命令,就是北疆军军部仅次于王爷的命令,他这么说并没有错。 姚淑玉还要说什么,姚夫人却是猛地扯住了女儿。 话已至此,她们再继续纠缠下去,就是自取其辱了。 强龙不压地头蛇,哪怕她身份再高,此时此刻在别人的地盘上也占不到便宜。 回头再跟这些混账东西算账也不迟。 她记得她丈夫说过,北疆民风未开化,武人粗鄙,又是燕王的藩地,对他们这些朝廷派过来的文官不过是面上敷衍,让她和那些武将夫人们相处之时不必太过争锋,看不上眼的远着就好。 她一直记得这些,所以甚少跟本地的武将夫人有什么来往。 但却也万万没想到这里的人能胆大包天到这个地步,一个小小的孤儿院的管事竟然敢帮着一个不知品阶的小小武将家的女儿,借着军部的名头打她的脸! 姚夫人咬牙恶狠狠地哼了一声。 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走”,便扯着还不甘心的姚淑玉,带着一众家仆侍卫离开了。 姚夫人明显是带着一腔怨愤离开。 刘管事和徐管事也只是站在原地低了个头,表达了相送的意思。 明舒看着姚夫人拖了姚淑玉离开,那姚淑玉还不甘心,回头看了她一眼,明显就是“你等着”的意思。 明舒冷笑一声。 她想的是,下次如果她敢站在她面前瞪眼,她一定会跟她说,再敢这么看她,她就把她的眼睛给挖了。 不过人都走了,明舒也觉得神清气爽了。 她让殷嬷嬷给十三,也就是青兰留了个地址,便也告辞离去了。 *** 出了门上了马车,殷嬷嬷拨了拨马车窗帘,放下后就对明舒道:“有人跟踪我们的马车。” 还能是谁? 明舒一点不奇怪。 以姚夫人那副德行,她从武英堂管事那里问不到自己的信息,不派人跟踪才怪。 明舒冷哼一声,道:“应该就是姚家那家人,没什么大不了的,爱跟不跟。不过嬷嬷,您还识得跟踪之术?” 殷嬷嬷皱了皱眉。 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好像戾气太重了些,脾气也太大了些。 她是世子指派了到她身边的。 世子原本应该是以为她流落乡野,不识勋贵世家的规矩礼节,怕她直接回京城会被人轻看慢待,所以才特意指定了自己到她身边指点教导她。 可是她到了她身边,却发现自己根本无处可教。 也不是无处可教,最开始的一些举止礼仪,她会问她,但只要她示范一遍,她便已经做得十分标准,好像天生就会似的。 哪怕不标准,也是十分优雅好看的,让人都说不出个不好来。 对,她的气质仪态好像天生似的,十分优美,一举手一抬足,微微侧首,微抬下巴,那些举止细节她看得分明,哪怕是从小受训的大家闺秀,也不及她分毫。 她或许会做错什么,但哪怕是做错,也仍是优美矜贵的。 然后是她的心性,主意定,意志坚,心性稳。 根本容不得旁人去添上两笔。 殷嬷嬷也觉得自己可能未必认同她,但她看出来,这孩子的心性怕是根本不会受人影响。 她真是不明白,在孟家那样的环境长到现在,面对这么多的变故,面对她以前从未接触过的显贵官家,她这么小的年纪,为何还能神色丝毫不动。 这份强大的骄傲和自信,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明明是个孩子,她一面欣赏她,一面却又觉得有心无力。 殷嬷嬷心里叹息了声,道:“倒不是老奴识得什么跟踪之术,而是那跟踪之人太过明目张胆,先前我们上马车之前,老奴就发现有人在后面鬼鬼祟祟地看着我们这边,所以自上了马车之后,老奴就一直注意着后面,果然就见到那人在我们马车后面一直跟着。” 明舒眼中的嘲色一闪而过,道:“嬷嬷不用担心,就算被她们发现我们的住处也没关系。想来我们那院子应该也只是世子殿下的一个普通院子,他们也看不出什么来。不过,” 她突然笑了一下,道,“嬷嬷担心的话,就让全叔兜个圈,去北城的外城区兜一圈再回去吧。” 北城的外城区,那是低品阶武将聚集的地方。 那姚夫人母女高高在上,看她时那居高临下,轻蔑的眼神她可没忽略,既然如此,就索性再误导一下她们好了。 殷嬷嬷点头,拉了车帘就对外吩咐了一声。 重新放下了帘子,她再转头对明舒道:“姑娘,小心些还是必要的。” “你可知道,刚刚那位夫人不仅是辽东布政使司左布政使的夫人,还是是英国公世子夫人,你的大伯母的嫡亲妹妹,她们姐妹关系亲厚,且听说那姚姑娘也深得英国公世子夫人的喜爱,和英国公府几位公子姑娘关系也很亲密。” “姑娘今日之举怕是已经得罪狠了她,如果她知道了姑娘的身份,先写了信去英国公府,岂不是你还尚未回国公府,就先已经先得罪了你大伯母,英国公府的当家主母?等有什么谣言传出去,对姑娘今后在国公府的处境和将来的前程定是大为不利。” 也是知道这孩子心性坚定,不会因这样的话恐惧害怕,反是棱角太盛,需要磨一磨,她这才直白地把这些话说了出来。 明舒没出声。 殷嬷嬷就续道,“其实姑娘刚刚完全可以婉转一些,听到她要人,就直接把这件事情交给武英堂的管事处理,而不是和她直面冲突。” 在殷嬷嬷看来,如果武英堂的管事直接跟她们说,那十三姑娘是军部的人,不可能跟她们走,那明舒和姚家的这场冲突也就可以避免了。 明舒心里轻哼了下。 她对英国公府,对英国公世子夫人还有夏明珠,对太子的厌恶和痛恨实在太过尖深,所以一见到姚夫人和姚淑玉,根本就没有办法对她们客气的起来。 对着那样一大一小的两张脸,她就是不愿婉转,她们还张口就趾高气扬地想要她的青兰,她没直接拿鞭子抽她们脸上已经算是她克制了。 其实,她根本就不怕她们认出她的身份。 她也根本不怕她们早早把这事告诉英国公府,在他们面前诋毁她。 因为,这一世,就算她回京,进长公主府,她也没打算和那些人和平共处。 表面和平,然后等他们在自己背后咬自己一口吗? 那还不如先发制人! 但这些她自不会跟殷嬷嬷说。 她只垂了眼,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道:“嬷嬷教训的是,下次我会注意的。” *** 自从重生回来,或许是因为忙于处理当前的事,也或许是因为重生到了幼时,应对的事情也是早就已经有些遥远的孟家之事,这些时日明舒睡觉倒是还算安稳,但这日明舒再见到青兰,再见到姚夫人和姚淑玉那一大一小的脸,那两张脸不停地和英国公世子夫人还有夏明珠那对母女俩的脸重回,白日里也就罢了,但这晚她却发了好几次的噩梦,醒来时满头满脸的大汗。 她梦到了自己临死时的情形。 梦到自己毒发,全身犹如被万针穿骨,万蚁噬心,梦到英国公世子夫人崔氏还是挂着那么一副招牌的慈和笑容,跟她慈爱道:“侧妃娘娘,您安心的去吧。摄政王,燕王殿下他那么宠爱娘娘你,等娘娘去后,他定会将那几家想要将女儿嫁给他的人家一个一个屠戮殆尽,为娘娘你报仇的。” 她瞪着她,用尽全身的力气想去摸那把她一向不离身的匕首,可是她痛得厉害,眼前一阵阵发黑,根本没有办法集中精神,手上也没有半点力气。 崔氏见她如此,低声叹息了一下,道,“你是想说你死在这里,我们英国公府也脱不了嫌疑,他也不会放过我们吗?你这傻孩子,就算我们想害你,又怎会在你娘的亡灵前害你?你是我们夏家的女儿,燕王殿下宠爱你,对我们只有好处,又怎么会害你?” “你去吧,明珠是你娘亲一手抚养长大的,她生前最是宠爱她,将所有她能给的,原本属于你的一切都给了她,她的疼爱,她的嫁妆和珠宝首饰,还有公主之女的县主之位,你娘亲统统都给了明珠,她甚至还想让明珠嫁给太子,坐上女人最尊贵的那个位置,可惜当年太子已经有了太子妃,让她十分遗憾。” “现在好了,等你去了,燕王殿下她爱屋及乌,必会肯娶了明珠,也就圆了你娘亲当年想把明珠嫁给太子,将来坐上那个位置的愿望。而燕王殿下他又没有别的女人,时日久了,必会把对你的感情也全都转移到明珠身上,把这世上最好的东西全都双手捧上,送给明珠,把她放在心坎里疼,就跟你娘亲一样。” “你生来,就是做我们明珠的踏脚石的,你的血肉,就是用来养她的珍贵的。” 第21章 “啊!” 明舒从噩梦中惊醒过来,心跳得像是要蹦出来,大口大口的喘息。 明明已经醒过来,但那种因为毒发,那种万针穿骨,万蚁噬心的痛好像还游移在自己全身的骨血之中,久久不散,让她的手都忍不住地颤抖。 “姑娘,姑娘你怎么了?” 香草冲了进来,扶着她焦急地唤道。 殷嬷嬷听到了动静也走了进来,见明舒这样应该是被梦魇魇住了,忙命了小丫鬟熬了一些养神汤过来给明舒喝下,再命香草服侍了明舒睡下之后,就拿了帕子慢慢替她抹汗。 此时她见小姑娘面色发白,眼神抽离,头发湿湿的黏在鬓角,白日里还觉得她戾气太重,脾气太大,此时却看她大汗淋漓,无所依的样子只觉得分外可怜。 心道,再稳重再有主意也到底还是个小姑娘,想必是被孟家人要把她卖到窑子里的事吓狠了,才会变得那般大脾气,轻易不让人惹,明明是个千金大小姐,却要遭遇这些。 她心里忍不住就又添上了几分怜意。 明舒醒来后,脑子里全是前世那些事情,翻来覆去的在自己脑子里重现,后半夜都再未睡过。 翌日一早明舒用过了早膳,就命香草准备了纸笔画架,她去了外面院子里作画。 香草心里嘀咕,这天寒地冻的,跑到外面作什么画啊? 可是嘀咕归嘀咕,劝不住,她就还是只能去认认真真地准备了。 她准备了袄子,裘衣,手炉,还让外面的小丫鬟熬了姜汤,一丝不苟的像是她们要出去郊游。 明舒没阻止她,只笑吟吟地看着她准备。 跟着她才没多少日子,前世那个香草已经慢慢回来了。 香草回来了,她的嗓子没坏,还好好的。 青兰也回来了,身上没有那么多深可见骨的伤痕,都好好的。 一切都会好的。 她就是想出去吹吹风,好像只有外面冰雪的凉意才能镇住她身上那种隐隐约约的毒发似的痛。 *** 明舒的画技很好,但这个时候她还不想露出来,只是在画纸上信手涂鸦。 反正就是一些雪景和枯树而已。 她站在画架前画了一会儿,就有人禀告说武英堂的十三姑娘过来了。 明舒想起那刘管事说过,今日十三处理了武英堂那边的事,就会过来她这边报到,只是没想到会过来的这么早。 她忙命人将她翎到了院子里来。 没有让她等着,而是停了笔握着手炉就开始问她话。 说了几句之后,明舒就问起她以前在家中的名字,十三道:“回禀姑娘,属下原名青兰,青色的青,兰草的兰。” 明舒就笑道:“那以后你便还是叫回青兰吧。” 两人正在说着话,明舒就听到了身后一阵沙沙的声音传来。 是靴子踏在雪地上的声音。 她回头,就看到了正由远及近向着她走过来的赵景烜。 明舒待他走近站定之后就上前给他行了一礼,道:“臣女见过世子殿下。” 赵景烜没理会她的装模作样,他的目光在青兰身上扫了一眼,最后再落到明舒的画纸上,嘴角抽了抽,收回目光,道:“就是为了这个侍女,你不惜得罪辽东布政使司左布政使的夫人和千金?” 明舒抿了抿嘴,脑中闪过那姚夫人母女的嘴脸,然后接着又是英国公世子夫人崔氏和夏明珠的那两张脸。 因为想到那些,身上竟又隐隐作痛了起来。 她想,也不知道她死后,他是不是真的娶了那夏明珠,对她百般“宠爱”。 一想到那个画面她就作呕。 可是她亲娘在她失踪之后,的的确确就像是崔氏所说,对夏明珠百般宠爱,把能给的都给了她的。 人的心总要有一个安放之处。 想到这些,她心里莫名其妙就有了一些不舒坦,愤愤道:“我可没有做错,我只是没有让着她们,让她们抢我的人而已,殿下难道觉得我就该让着她们吗?那姚淑玉不过是英国公府的表姑娘,就能要我的侍女,那等我回了京城,遇到英国公府的姑娘,是不是什么都得让着,她们想要,我就得连我的亲娘,我的夫婿,都得让给她们?恐怕就算我肯让她们也还不会放心,最好我死了才能让她们彻底放心。” 明舒说到这里猛地住了嘴。 她在说什么呀?她怎么头脑一热脱口而出就说出了这种话?而且,说亲娘什么的也就罢了,说什么夫婿...... 她感觉到他紧盯着自己的目光像是要烧起来,又像是要刺穿自己,简直如芒在背。 她咬着唇,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而且心情还有些起伏,索性就低了头看着地上的积雪不出声。 “你们先下去吧。” 静寂之中,她听到他声音清冷道。 “是,属下/奴婢领命。” 香草和青兰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明舒没有抬头,却听到了他的脚步声,然后就看到了他的黑色靴子出现在了自己眼前。 他没出声,她想解释,却不知道从何解释起,只能喃喃道:“我,我不喜欢别人抢我的东西,我本来就什么都没有,她们已经拿走了我的一切,可是为什么后来我那么小心翼翼,想要守护的东西,她们还是想要拿走。”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可是说到这里眼眶却开始发酸,有泪滴了下来。 他知道她在哭。 可是他还从来没有安慰人的经验,更别提是个小姑娘。 他听到了她说她的亲娘,她的夫婿,他觉得她定然是梦到了她的夫婿,他没有因为她只是个小丫头,竟然说什么夫婿而觉得好笑,他直接的反应是,她的夫婿是谁? 他脑子里闪过的是梦中长大的她被别的男人抱在怀中,这让他心里有一种很古怪的滋味。 他想问她她梦里的夫婿是谁,可是他也知道这种时候他不该问这种话,而且就算他问了她也不会答。 他递给了她一张帕子,道:“我听说你昨晚被噩梦惊醒了几次,后半夜就再也没睡过,是做了什么关于英国公府的梦吗?” 明舒忍住了还有些破碎的心情。 她伸手接过他递过来的帕子,抹了抹脸,转身坐到了一边已经铺上了皮毛软垫的石凳上。 直接站在他的面前,让她觉得压力有些大,怕自己再说出什么不恰当的话来。 她看了看亭子外的雪景,刚刚有些失控的情绪才慢慢冷静下来。 果然睡不够是要出问题的。 她心道。 她转头偷偷看了他一眼,见他只是略微蹙了眉,沉了脸看着她。 那样子倒不是觉得她是个神经病,也没有不耐烦和厌恶的表情,心里才稍微定了下来。 她道:“你想让我告诉你吗?你不会觉得我总是做这些阴暗古怪的梦,是有问题的吗?我怕跟人说了,别人会把我当成妖孽烧死,或者让什么高僧收了我。” 赵景烜当然不会当她是妖孽。 也不会觉得她有问题。 因为他自己这两年就反反复复地梦到她。 只不过他的梦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内容,只是反反复复的她,年幼时的她,长大后的她。 所以,她会梦到什么,有什么奇怪的? 甚至因为她的梦,让他有种奇怪的,甚至不愿承认的心安。 他当然不愿自己梦中一个人,可在那个人心里,他一点痕迹也没有。 他道:“除了我之外,不要再跟其他人说这些事。你说过,你梦到过护卫托付你给周家的事情,梦到过孟家人想将你卖去花楼,这些都是真实发生过或者之后的确要发生的事情,所以不管梦到什么,不管将来会不会发生,都应该做好准备。” 他再问她,“你到底梦到了什么?” 明舒看着他。 她没有见过她的生母,前世福安长公主是在文和十六年的春天,也就是一年半后,在她十岁的时候就过世了。 她对回京其实心里根本没有底,如果她不做好准备,她的生母过世,她就会落入英国公府那些人的手中。 可是她却必须回去。 不管是为了前世她从没见过的生母,还是为了报仇。 所以,这就是这一世就算她并不想再嫁给赵景烜,但还是选择跟他合作,愿意替他做事的原因。 她需要更多自保的力量。 而且潜意识里她大概还是有一些小心思,想不断告诉他,英国公世子夫人和夏明珠的真面目,不管将来他娶谁,都不要娶夏明珠的意思。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前世她死后,他到底有没有娶夏明珠好像已经成了她心底的一根刺。 她道:“我不知道怎么回事,但我总是梦到英国公世子夫人想要杀我,说只要我不出现,我母亲所有的一切,都会是夏明珠的,我母亲的一切,还有公主之女的县主之位,都会是夏明珠的。她还想要......” 说到这里她顿住了,转头去看赵景烜。 赵景烜的脸色越发地沉了下来。 京中的事情他非常清楚。 他刚刚才得到密报说福安长公主半个月前已经过继了英国公世子的幼女夏明珠为继女,并且已经在商议上折子为其请封县主之位的事。 想来等他们的信去到京城,那折子怕是早就递上去了。 这些事情都是刚刚才发生不久的事情,根本还没有传到北疆来,更不可能有人跟她说。 那就是她梦到的都是真的。 英国公府有人要对她不利,英国公世子夫人想要杀她的事情也就很可能是真的。 依大周祖制,公主虽然可以为自己的女儿请封县主之位,但却只能为一女请封。 若是她回去长公主府之时,那夏明珠已经册封。 那她回去之后的地位,必然会十分尴尬。 他的手搭在了她的画纸上,慢慢地摩挲了下,听着那“沙沙”声,道:“你放心,我既然送你回去,就不会让他们伤害到你分毫,这件事情我会处理。” 不过就是个县主位,他还看不上眼。 但他也不愿让她受委屈。 他完全没有意识到,从最初只是想着“送了她回京事情就了了”,到现在“我既然送你回去,就不会让他们伤害到你分毫”,他好像已经管得太多了些。 他顿了顿,又道,“今天下午我带你去见我的母妃。” 第22章 且说回姚府的姚夫人崔氏和姚淑玉。 回到姚府的姚夫人阴沉着脸,觉得简直就是受了奇耻大辱。 姚淑玉也怒气冲冲道:“阿娘,她们也太不将阿爹,不将我们布政使司放在眼里了,连个孤儿院都能欺到我们头上来。阿娘,这件事情难道就这么算了吗?还有那个丫头,是个什么东西竟敢那般狂妄,如果是在京城,我早就命人掌了她的嘴了,这北疆,真是一点点规矩都没有!” 她已经十二岁,虽然娇纵了些,但有些事情却也已经明白了。 姚夫人黑着脸,好一会儿才道:“玉儿别急。这件事情阿娘自然不会就这么算了,但我们初来乍到,这件事情还是要跟你爹爹商议过后再说......至于那小丫头,阿娘已经命人跟踪她,待得了她的身份再让你阿爹惩治他们也不迟。” 半个时辰后。 一个嬷嬷进了姚夫人的房间,禀告道:“夫人,刚刚阿旺来报说那几人的马车是去了北城的外城区,但那地方巷子窄小杂乱,他跟了几条街后就跟丢了,但那丫头是住在那片地方应该是没错了。” 阿旺就是姚夫人派去跟踪明舒的小厮。 “北城外城区,那地方有什么玄机吗?”姚淑玉问道。 嬷嬷陪笑道:“唉,我的姑娘,您身份尊贵所以有所不知,这北城的外城区啊,那多是些粗鄙,家里又没什么底蕴的低阶武将的家眷杂居的地方,总之就是些出身底层,靠着些军功升了一点品阶,但家里却没钱,拿着军饷或赏银才能在那种地方买个或租个宅子的人家。姑娘您看那丫头,若是家里有钱,全身上下也不能就那么一副耳珰,那东西就是咱们家大丫鬟都会嫌弃不会戴。” 姚淑玉听她这话就笑了出来,然后轻蔑地哼了一声。 她道:“阿娘,这事要怎么办?可惜阿旺把人跟丢了,不然打听出那是谁家,定要好好惩治一番。” 姚夫人听了嬷嬷的回报,心也慢慢定下来。 她伸手取了桌上的茶,眼中满是厉色,声音却慢慢道:“玉儿别急,她不是从武英堂要了个十四岁,名叫十三的丫头吗?等后日阿娘带你去燕王府见王妃娘娘,就跟她讨个恩典,让她把那个十三赏给你好了。” 燕王妃也是出身京城,和她娘家还沾着些亲,勉强算得上是远房表姐。 燕王妃远离故里几十年,见到姚夫人也很是高兴,对姚淑玉更是亲切,颇让姚夫人生出些错觉,如果不是年龄不符,燕王妃说不定就有想要把她女儿定为燕王世子妃的心思。 而姚夫人也未尝没有这个心思,她见北疆世家女子都是骑射上佳,燕王妃语气之中也有让姚淑玉学些骑射的意思,见姚淑玉身边的侍女柔柔弱弱,还建议她去武英堂帮姚淑玉选个伴读。 这才有了她带姚淑玉去武英堂的事。 谁知道就遇上了那么个糟心事。 她们到这北疆时间尚浅,总是明里暗里被那些武将家的夫人轻视,她早就憋了一肚子的不爽快。 若是武英堂的这事传出去,她怕是更要被那些粗鄙的武将夫人们踩在脚底下嘲了。 而且承宣布政使司布政使是地方最高级别的文官,如果她们被个小小武官这般欺辱,说不定还会影响到丈夫的威信。 所以这件事无论如何也不能就这么算了。 相信燕王妃定会替她做主的。 如果燕王妃也置之不理,那丈夫就将这北疆乌烟瘴气,藐视皇权的风气,地方微末武将都敢踩到朝廷地方大员的脸上作威作福的事参到陛下面前,就不是小事情了。 *** 两日后,燕王府。 姚夫人带着女儿姚淑玉陪着燕王妃说了一会儿话,终于说到去武英堂挑选侍女一事。 姚夫人道:“娘娘,说到此事,臣妇还有一事想要求娘娘做主。” 燕王妃看向她,那姚夫人便续道,“那日臣妇得了娘娘的话,就带了淑玉去了武英堂,想着给淑玉挑选一个功夫不错的学生陪她练练骑射。娘娘说的极是,那里的姑娘果然不错,淑玉一眼就看中了一个名叫十三的丫头。只是淑玉跟那武英堂要那学生的时候,却被武英堂的人拒绝了,说那姑娘是军部的人。” 燕王妃握着茶杯的手就是一顿。 武英堂的规矩她当然知道。 只是军部的人,既是军部的人又怎么会把人叫出来给人看,看了却又不给人选? 她扫了姚夫人一眼,在这北疆,上下都会轻视慢待甚至为难京城来的官员她是知道的,所以,崔氏这是来告状的? 她笑道:“军部的人,那淑玉是如何看中那丫头的?是她们正在习武堂习武,被你们正巧碰上了?” 姚夫人道:“的确是正巧碰上的,但却并非是在她们习武之时,而是武英堂的管事领了那学生给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挑选,我们正好看到的。” 姚夫人一边说着话一边就一直在看燕王妃的眼色,见她听见这话皱了眉,心里便定了下来,续道,“那名叫十三的学生功夫当真是不错,淑玉一看就喜欢了,就问管事说能不能就要那个学生。” “臣妇见淑玉实在喜欢那丫头,话也已经说出了口,想着那小姑娘也是才开始挑,还尚未定下要谁,就上前自报了家门,婉言和那小姑娘商量,问她淑玉可不可以挑那学生。” “不曾想那小姑娘听见了,就非常生气,说那十四姑娘是她的人。” “臣妇的嬷嬷见这小姑娘无礼,就说她说话行事如何这般无礼缺乏教养,谁知那小姑娘听言当即就命她的嬷嬷上前掌掴了我的嬷嬷。” “臣妇当即便也有些生气了,但也不会跟个小丫头计较,便跟那管事说,人也还尚未定下,就让她把十四姑娘送到我们府上,谁知那管事就回复我说,那十四姑娘是军部的人,是不可能跟我们走,更不可能做淑玉的侍女的。” “娘娘,臣妇初来北疆,有些地方也不知道深浅,武英堂想要拒绝臣妇就拒绝臣妇,可她偏偏要说那十三是军部的人,不可能为人侍女,但为何就能做那低阶武将家七八岁孩童的侍女?” 说到这里她也红了眼。 这事她如果不能从燕王妃这里讨回公道,以后就要沦为这北疆的笑柄了。 燕王妃听得也有点目瞪口呆。 武英堂的规矩她很清楚,若真是精英堂的弟子,军部的人,除了王爷和她儿子燕王世子的手谕,是没人能带走的,更遑论是做侍女? 那那小姑娘能带走军部的人,要么就是武英堂的人在糊弄崔氏,要么就是那小姑娘手上有王爷或者她儿子的手谕...... 可这般大胆直接,敢直怼从二品大员的夫人,还让嬷嬷掌掴崔氏的嬷嬷,低阶武将家的七八岁姑娘? 谁家低阶武将家的姑娘这般蛮横大胆? 她道:“低阶武将家七八岁的孩童?你可知那是谁?” 姚夫人听燕王妃问起这个就道:“那武英堂的人并不肯告知臣妇那小姑娘的身份,但她是住在北城的外城区,臣妇看她穿戴寒酸,行为举止粗蛮无礼,缺乏教养至极,还有她带的下人也都是会些功夫的,臣妇便猜测她应该是哪个低阶武将家的姑娘。” 燕王妃默了一会儿,转头就对她身后的嬷嬷道:“你派人去武英堂问问情况,还有打听一下那个小姑娘的身份,如果这事是真的,就让武英堂的人带着那小姑娘过来见我。” 这事可大可小,这些皇帝派过来的文官,虽没有实权,但最擅言辞,又最注重脸面,这事情处理的不好,他们暗中去皇帝那里参上一本,说北疆的地方武将藐视皇权,联合起来欺辱皇帝派过来的地方大员,虽然虱子多了不痒,但皇帝本就猜忌燕王府,这种参奏多了总是影响不好。 若再波及武英堂,让皇帝生了心思把手伸到那里...... 燕王妃觉得有些不悦,这都叫什么事。 嬷嬷应下刚准备退下去办,这时外面却有一个侍女走了进来,行礼禀告道:“启禀娘娘,夏姑娘过来了,就在外面侯着呢。” 姚夫人听燕王妃沉着脸让人去查武英堂之事,心里正是一喜,可突然听到“夏姑娘”,心里莫名其妙就咯噔了一声。 燕王妃却没注意到姚夫人的变色,听说夏姑娘过来,面色就缓了过来,笑道:“是明舒过来了啊,快宣她进来,外面冷,别让她冻着了。” 第23章 昨天赵景烜就已经领着明舒见了她。 她和福安长公主有旧,当年淑太妃又养了景烜,对他多有庇护,因此燕王妃十分喜欢明舒,还想让她住到王府来,只是赵景烜嫌弃王府人多麻烦这才算了。 侍女领命下去,不多时便领了明舒进来,她身后还跟着殷嬷嬷和香草两人。 明舒进到殿中便先给燕王妃行了一礼,道:“臣女给王妃娘娘请安。” 燕王妃向她招手,一边就笑道:“快不必这么多礼,过来我这里坐。” 等明舒走上了前来,她拉了明舒的手,发现明舒的手冰凉,小小的鼻尖又是冻得发红,虽然晶莹剔透,煞是可爱,但也十分惹人心怜,就笑道,“你就听信了烜儿的话,不肯住进王府,这天寒地冻的,这样每天跑来跑去若是冻坏了可怎么好?” 明舒忙道“并不怎么冷”,两人说了一小会儿话燕王妃这才拉了明舒的手给她介绍姚夫人,道:“明舒,今日给你介绍个人认识。这位是我们辽东布政使司左布政使姚大人家的夫人和她家的千金。说起来和你也是亲戚,这位夫人便是你大伯母英国公世子夫人的嫡亲妹妹......” 她说到这里的时候突然发现气氛好像有些不对,再看姚夫人和姚淑玉两人,就发现这两人的面色也都十分不对,不由得就停下了话。 她有些奇怪地看了看姚夫人和姚淑玉,再看自己拉着的明舒。 明舒从她手中挣开了手,退了一步,认真给她行了一礼,道:“王妃娘娘,臣女昨日便已经见过姚夫人和姚姑娘了。臣女唐突,刚刚在殿外候着的时候隐约听到这位夫人说话,臣女应该就是这位夫人口中‘穿戴寒酸,行为举止粗蛮无礼,缺乏教养至极,低阶武将家的姑娘’。” 燕王妃:...... 姚夫人的脸色涨得赤红,又是吃惊又是不敢置信。 她瞪着明舒,因为太过吃惊就连刚刚燕王妃说“是你大伯母”也忽略了,脑子里只转着“她到底是谁?燕王妃为何对她这般亲热?” 姚淑玉更是瞪大了眼,手指着明舒,道:“你,你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燕王妃心思灵敏,看这情况再想到之前姚夫人母女的告状,不过稍微咂摸了一下就大概知道了事情是怎么回事。 原来姚夫人口中“低阶武将家的姑娘”竟是明舒。 她就说嘛,谁家武将家的姑娘能跑去武英堂要隶属军部的精英弟子了? 至于明舒,那自然是她那好儿子做的事情了...... 她那儿子,他自己怕是没发现,但她却发现了,他简直是把明舒当个什么在护着,生怕她受丁点委屈。 儿子五岁就被送去了京城,十五岁才回来,那种环境长大,变得心思深,性子冷,相处的时候就是她这个亲娘有时候都觉得寒气四溢。她对他心存愧疚,想给他什么,可他却什么都不需要,什么都不喜欢。 所以这回好不容易儿子求上门来,她自然格外用心些。 而明舒,前世她先是赵景烜的妾侍,后是他的侧妃,而赵景烜军务繁忙,对女-色淡漠,由始至终,也只有她一个女人。 外人都说她狐媚惑主,就是赵景烜的很多部下和臣属都对他只“专宠”她一个很不满。 可是燕王妃却没有。 她一直对她很好,没有因为她出身艺坊而鄙薄她,没有因为赵景烜“专宠”她而打压她,这让她在他的后院除了要应对他的“宠爱”之外,日子要好过了许多。 所以她很感激他。 前世明舒见到燕王妃的时候燕王妃的身体已经不怎么好。 现在她再见到她,见到她笑吟吟地,看自己的目光温和又慈爱,身体健康笑容温暖。 这让明舒很高兴。 明舒眼中的亲近和感情燕王妃自然看见了。 亲近却又不腻,更不是为了讨好她而装出来的那种亲近。 好像两人熟识很久,哪怕只是一个简单眼神和笑容,那种信赖就自然地流了出来。 这样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用这样的眼神看着你,还是很难让人拒绝的。 因此燕王妃除了爱屋及乌,又对明舒格外喜欢了些。 而且,她发现这孩子实在是个妙人。 今儿个这事既然是落在了明舒身上,那她就不仅能让这姚左布政使和崔氏参不了他们北疆,还能让他们不仅是在北疆,就是在京城都颜面扫地,吃不了兜着走。 燕王妃心里这般想着,但面上却是丝毫不显,反而是“吃惊”地问明舒道:“舒儿,你这话是怎么说的?” 连称呼都从“明舒”变成“舒儿”了。 她皱了眉,道,“什么叫‘穿戴寒酸,行为举止粗蛮无礼,缺乏教养,低阶武将家的姑娘’?自从接你回来之后都是我亲自教养你的,你身边的嬷嬷也是当年先太后赐给本王妃的宫廷教养嬷嬷,谁人敢说你‘行为举止粗蛮无礼,缺乏教养至极’,这是在质疑本王妃的教养,还是在质疑先太后娘娘的教养?” 第24章 姚夫人听得燕王妃这么一席话简直是惊得一头的冷汗, 忙拉了姚淑玉跪倒在地,满心的惊疑不定。 这,这姑娘竟然是燕王妃娘娘教养的? 可她为何还穿成那样, 还住在了北城的外城区? 姚夫人跪下,燕王妃却还是不理会她们。 她说完这些,话音却是又一转,对明舒道:“舒儿, 这武英堂到底是怎么做事的, 怎么能让你受这样的委屈, 行事也太过鲁莽没有章程了, 回头姨母定要召了她们训斥她们。” 明舒忙道:“娘娘, 此事并不关武英堂之事, 还请娘娘勿责怪她们。武英堂并没有说错,十三姐姐的确是精英堂弟子, 只是她不仅是武英堂的学生, 还是臣女父亲的部将之女。臣女感怀身世, 知道当年青州之战父亲的很多部将也都于青州之战中战亡, 便想着他们若是有遗孤便很有可能被武英堂收留,所以臣女就特意去了武英堂查问,果然就让臣女找到了十三姐姐。” “十三姐姐的父亲是臣女父亲的副将, 也是正四品的武将军衔, 所以武英堂说十三姐姐不可能跟这位夫人走, 更不可能为这位姑娘的侍女, 并无丝毫错处。十三姐姐本也是官家女, 父亲还是为保卫我们大周的边疆战亡,她怎么可能为人奴婢?” 姚夫人先还是惊惶,听到后面却是被气得面色发白。 她道:“你,你简直一派胡言!” 她对燕王妃道,“娘娘,请娘娘明察,臣妇过去之时,的确听到说这位姑娘是在挑选侍女,后来更是口口声声说那十三姑娘是她的人,臣妇这才误会,想要那十三姑娘做玉儿侍女的。” 她这时候急着辩白,这话和她前面说的话有矛盾都顾不上了。 明舒听她这般说却是一挑眉。 她微抬了下巴,冷冷道:“做不做侍女的,那也是我和十三之间的事,关这位夫人什么事?难道十三如果不是官家女,不是武英堂精英堂的弟子,只是我的侍女,那么就因为我是粗鄙的武将之女,这位夫人你就能仗着自己的丈夫位高权重,强抢我的侍女了吗?这种事情说破天去,我也不会相让,我就不信夫人你的丈夫就能一手遮天到这种地步了!” “你!” 姚夫人听了明舒的一席话简直气得吐血。 她竟然被一个小丫头给这般训斥了,还给强按上了这般大的罪名! 姚淑玉在一旁也是又气又急。 她虽年纪小又娇纵却也已经有了满肚子的心眼,这时候她阿娘不好自辩,下人更不能随便插话,如果由着这死丫头说下去,她阿娘就要被打上“仗着丈夫位高权重,强抢他人侍女,一手遮天”的罪名了。 她跪着燕王妃,转头却是对明舒愤怒道:“这位妹妹好生无礼,当时我阿娘以为你只是在挑选侍女,也知你还尚未定下是要哪一个,见我喜欢十三姑娘,这才礼貌地寻你和武英堂的管事商量,谁知你就直接对我阿娘出言不逊,无力顶撞,简直跟现如今这般一模一样。” 说完她就给燕王妃磕头,委屈得泪水涟涟,道,“王妃娘娘,这都是我的错,是我看到十三姑娘比武身手了得,才起了想要她的心,我阿娘也才会寻这位妹妹好言商量,如果当初这位妹妹将刚才跟王妃娘娘说的话好生跟我阿娘说,那么怎么也不会发生后面的误会。可是当时这位妹妹就是这般,一上来就冷言相撞,无礼在先,我阿娘被辱,嬷嬷看不过眼,这才上前说了她两句,谁知她就又直接命她的婆子掌掴嬷嬷。” “王妃娘娘,这都是我的错......” “哭什么哭,本来就是你们仗势无礼,你以为掉两滴眼泪就是你受委屈了吗?” 明舒冷冷道,“本就是是你们先强抢人不成,就再让个下人上前来威。难道我被一个下人侮辱是‘哪里来的野丫头,缺乏礼数,没有教养’,我的嬷嬷都不能教训了吗?你以为你们仗势欺人,以为我是个低阶武官家的女儿,就可以由着你们扭曲黑白吗?” “明明是你们强抢侍女不成,却还要被你们污蔑粗蛮无礼,没有教养,是不是今天如果我不能站在这里,不能在王妃娘娘面前自辨,就已经被你们打下这个罪名,永世不得翻身了?!” “你!” 姚淑玉气得恨不得扑上去挠花明舒那张惹人嫉恨的脸,她转头就对着燕王妃“哇”地一声哭出来,哽咽道,“娘娘,王妃娘娘,您听听她说话,到底是谁......” “好了,我看这全是误会。” 燕王妃对姚淑玉道,“你也不要哭了,哭得我头疼。” 声音虽还算温和,但看向姚淑玉的眼神却十分严厉。 姚淑玉听得心一颤,哭声也戛然而止,她抬头看燕王妃,对上她的眼神竟是忍不住抖了一下,下意识地就向她阿娘姚夫人身边靠了靠。 燕王妃这才对着明舒道,“舒儿,这件事情皆是因为姚夫人她们误以为你是低末武官家的姑娘引起的,既是个误会便也罢了。你记住,你父亲是先帝亲口嘉奖的正二品的边关大将,你母亲是我大周的长公主,绝不是什么低阶武将家的姑娘,自从我儿接你回来,你便是本王妃亲自教养的,你身边的嬷嬷也是先太后娘娘赐给本王妃,曾经教导本王妃的嬷嬷,谁敢质疑你的教养?那就是质疑本王妃,质疑先太后娘娘的教养!” 姚夫人跪着,听得燕王妃这席话压在地上的手都在痉挛。 燕王妃这话明着是在对那姓夏的说的,但实际却是在说给她听,敲打她的,并且其实已经直接地把这件事定了性。 事情的起因都是因为自己以为那丫头是低末武官家的姑娘才引起的误会,那不就是在说她仗势欺人,强抢那丫头的侍女,结果因为她并非是什么低末武将家的姑娘,自己没抢成吗? 可这是燕王妃,这里是北疆,自己心里就算有再大的屈辱与愤怒也只能先忍下。 这北疆欺人太甚,她必和丈夫商量,参他们藐视皇权,燕王府根本就是这北疆的土皇帝,一手遮天...... 只是,什么“父亲是先帝亲口嘉奖的正二品的边关大将,母亲是我大周的长公主”,这丫头,这丫头到底是谁? 这种事情燕王妃也不能胡编乱造! 姚夫人心思急转,不过燕王妃也没让她惊疑太久,她跟明舒说完话目光就转到了姚夫人的身上,道:“迎珍,舒儿是夏将军和福安长公主的女儿,我记得你姐姐不就是嫁到了英国公府,现在还是英国公府的世子夫人吗?那说起来舒儿也是你的晚辈,之前的误会就算了吧。” 姚夫人的闺名就是叫崔迎珍。 姚夫人目瞪口呆。 什,什么? 连姚淑玉都忘了维持自己在燕王妃面前的美好形象了,尖叫道:“怎,怎么可能?福安长公主哪里有什么女儿?” 燕王妃的面色一沉。 姚夫人一把扯住自己的女儿,但还是不敢置信地问道:“娘娘,这,这是不是搞错了?夏将军和福安长公主的女儿不是在几个月大,青州之战的时候就失踪......失踪了吗?” 说到后面“失踪”两个字的时候陡地声变,然后瞪向了明舒。 不得不说,原本她还不觉得,可此时她再看明舒,看她那副傲慢得让人恨不得打她一拳的样子,竟是像极了当年艳丽无双的淑妃,淑太妃...... 燕王妃笑道:“你也说是失踪了。舒儿幼时遭难,被人追杀,被她的一个乳嬷嬷偷偷养在了乡下,还是前些日子因为一些意外,世子发现了她的踪迹,接了她回来。自从她回来之后,我便安排了当年先太后娘娘给我的一个宫廷教养嬷嬷在她身边服侍,每日里由我亲自教养她,这孩子不愧是夏将军和福安长公主的女儿,什么都是一学就会,教起来也省心极了。” *** 姚夫人简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燕王府的。 回到姚府,姚淑玉砸了满屋子的东西,她哭着道:“谁知道那是哪里弄来的野种,说什么是夏将军和长公主的女儿,她说是就是吗?阿娘,难道这次我就这样由着被她欺辱了吗?如果这件事就这样算了,以后女儿还怎么在这北疆立足,还有,这事若是传到京城,我......我......” 说到这里连东西也不砸了,就跌坐到地上“呜呜”哭着。 姚夫人坐在扶手椅上,一直阴着脸没出声。 也没有像往常一样安慰女儿。 她知道这回自己的脸是丢尽了,哑巴亏也是吃定了。 只是这件事绝对不能就这么算了。 如果将来这丫头在京城混得风生水起,那这件事更会成为别人常拿出来嘲自己和自己女儿的笑柄,甚至会影响到女儿的婚事......不,是已经影响到了,她知道,发生了这样的事,自己的女儿再想嫁给燕王世子已经是不可能的了。 不,她一定不能让这丫头挡了她家淑玉的道! 她转头就吩咐心腹嬷嬷道:“嬷嬷,给我拿纸笔来,我要给大姐写信。” 她的大姐自然就是英国公世子夫人。 她很清楚,她大姐一心想要把幼女过继给福安长公主,如果没有这丫头,福安长公主和夏将军所有的一切都会是她大姐的儿子女儿的,但这丫头要是出现......想来她大姐也会不顾一切想要除掉她的! 就算是不除掉她,也要让她在京城声名狼藉! 第25章 京城, 英国公府。 “啪”一下,英国公世子夫人崔氏的手抓着信纸就直接拍在了桌面上。 旁边的心腹嬷嬷申嬷嬷吓一跳,小心翼翼道:“夫人, 这,这是怎么了?是姚夫人和表小姐在北疆发生了什么事吗?” 崔氏却是阴沉着脸沉默不语。 “阿娘!” 正在这时门口传来了一个娇脆的声音。 崔氏转头,就见到小女儿夏明珠从外面跑进了房来。 她的神色稍微软和了些,眼神里也流出了慈爱, 夏明珠一入到房中便小跑着投到了她的怀中。 夏明珠抱着崔氏, 撒娇道, “阿娘, 我好想你, 什么时候我能跟你住在一起啊。你看, ” 她说着伸出小手,刚刚崔氏因为想着事没注意, 此时才发现女儿的手上竟然缠了白带。 夏明珠小心翼翼地扯了那白带下来, 崔氏赫然就见女儿白嫩的手指上竟然有一块伤痕。 夏明珠嘟着嘴嘟嘟囔囔地抱怨道, “阿娘, 你看,这都是女儿帮二婶......母亲煎药时弄伤的,阿娘我一点也不想跟母亲住在一起, 规矩那么多, 在那里连话都不能大声说, 吃东西也这个限制那个限制, 每天小心翼翼的, 而且还要服侍她,明明她有那么多的丫鬟婆子,可嬷嬷却还是要我给她煎药讨她欢心......” 她被过继才不过半个月余,因此仍不习惯唤福安长公主“母亲”,在长公主面前还能装的乖巧,在自己生母面前就说的格外别扭。 崔氏抬头看向跟着女儿进来的嬷嬷孟嬷嬷。 孟嬷嬷给崔氏请了安,笑眯眯道:“夫人,恭喜夫人,贺喜夫人。我们四姑娘很快就要熬到头了,老奴有一事正要向夫人禀报,老奴打听到了,原来长公主前些日子就已经上了折子给我们姑娘请封县主之位了,想来用不了多长时间陛下就会批复下来,到时候我们姑娘就是有品阶的县主娘娘了!” “什么?” “真的?” 崔氏和夏明珠都同时转头看向孟嬷嬷,或惊或喜地失声问道。 若是平时崔氏断断不会这般失色,但她才收到自己妹妹的信,说是福安长公主的亲生女儿在北疆找着了,她刚刚看完信还满心惊恐,害怕此事若是真的,那自己的女儿将会一无所有,却没想到长公主竟然已经上了请封折子了?! 崔氏心中一阵狂喜。 她按住了女儿夏明珠的手,忍着剧烈的心跳问孟嬷嬷道,“嬷嬷,你这消息可属实?” 长公主竟然已经上了折子,国公府这边可是半点没有听到风声。 “千真万确,” 孟嬷嬷笑成一朵花似的道,“夫人,这是长公主房里服侍的小丫头在长公主和柳嬷嬷说话时听到的,应该不会有错,不过夫人回头也可以去长公主府试探试探,或者让世子爷去宫里打听打听。依老奴看,陛下和太子爷都信重我们老爷,只要长公主上了折子,陛下必然会很快就恩准下来的。” 柳嬷嬷是福安长公主身边的掌事嬷嬷,也是福安长公主身边最受信赖的人。 崔氏听得心都快要跳出来。 这种事情,她们也不可能,更不敢胡诌! 而且以长公主性格孤高冷傲的性子,她做出这种事也没什么奇怪的。 思及此,崔氏的眼泪一下子就飙了下来。 孟嬷嬷和夏明珠等人都吓了一跳。 “阿娘?” 夏明珠疑惑地唤了她一声。 “没事。” 崔氏抱着夏明珠,含着泪水,慈爱地摸了摸夏明珠的脑袋,笑道,“珠儿,阿娘这是高兴的,我们珠儿终于要熬到头了!” 不过想到刚刚信上看到的内容,心头又是一凛。 这个当口,夏明舒找到的事情绝对不能传出去,更不能传到福安长公主的耳朵里! 只希望燕王妃那边的信还没有到长公主府,丈夫也能运作一下让女儿的爵位快点册封下来! 思及此,她擦了擦眼泪,转头就对孟嬷嬷道,“孟嬷嬷,我还有一些其他的事情要处理,你先带着珠儿去给老夫人请安,待会儿我再过去。” 夏明珠听言有些不愿意。 她虽然三四岁几岁时就被养在长公主府,但却还是跟自己的生母崔氏最为亲近。 这也是因为崔氏虽然把幼子幼女送去了个福安长公主养,但她怕他们被养得跟自己不亲近,所以平日里他们过来长公主府时就对他们格外的娇宠溺爱,好让他们依恋自己。 夏明珠撒娇道:“阿娘,我待会儿跟你一块儿过去。” 崔氏摇了摇头,又摸了摸她的脑袋,怜爱道:“珠儿乖,你先去陪你祖母说说话,阿娘稍后就会过来,阿娘买了满香楼的点心,让双环带上,你拿给你祖母,就说是孝敬你祖母的。” 满香楼是京中有名的酒楼,那里不仅饭菜好吃,就是点心也格外的美味,虽然一盒外卖点心要好几两银子,但也要一大早去排队买,去晚了,就只能等第二天了。 夏明珠最爱满香楼的甜点,但长公主府的嬷嬷认为吃东西当有节制,并不常给她买,所以她每次过来国公府,崔氏都会准备好些给她,由她吃个够。 夏明珠听言嘟了嘟嘴,道了一句“好吧”。 又巴巴道,“那阿娘你可快点过来,陪祖母说话也好闷,我想阿娘陪着。” 崔氏“嗯”了一声,道,“阿娘一会就过来,珠儿放心,阿娘会一直陪着你,属于你的东西,阿娘也绝不会让别人从你手里抢走,我的珠儿,值得这世上最好的。” 说到后面,眼中已隐现厉色。 *** 孟嬷嬷带了夏明珠离开。 崔氏捏着那信坐在椅子上坐了良久,申嬷嬷觉得很不对劲,她小心道:“夫人,到底是怎么了?长公主为我们姑娘请封,这可是大喜事啊?” 自小公子得封伯爵位,自家夫人的心事不就剩下这一桩了吗? 崔氏听了孟嬷嬷的话脸上的肉抖了抖。 她把手中的信默默递给了申嬷嬷,待申嬷嬷面色大变地看完,她才缓缓道:“嬷嬷,你是知道的,这么些年,为了让林儿和珠儿讨得公主的欢心,我忍受着母子母女骨肉分离的痛苦,将他们送到了她身边养着,忍受着他们唤她阿娘,在外面却只能唤我大伯母时心如刀割的痛苦,这一切为的还不就是给林儿和珠儿讨一个好前程?” “可是长公主那个人你是知道的,她一向冷心冷情,这么些年林儿和珠儿费尽心力地讨好她,才将她捂得稍微热了点,可若是她知道她的女儿没死,等那丫头一回来,我们这么多年的盘算,林儿,珠儿这么多年的努力就很可能都会白费了。还有林儿,若是她不回来,长公主府的东西将来都会是林儿的,可她一回来,除了一个一代都不能传的伯爵位,林儿很可能也什么都得不到了。” “那我们这么多年所受到的煎熬,忍受的痛苦是为了什么?我们珠儿还很可能被京中人笑话!” 她口中的林儿和珠儿就是她的幼子夏延林,幼女夏明珠。 英国公府的爵位是可传五代的爵位,本来在现在的国公爷这一代便要被收回去了,只是明舒的父亲战死,皇帝体恤夏家,就又册封了明舒的大伯为英国公世子,可以多承一代的爵位。 但那也只是多承一代。 为此,世子夫人崔氏为了给子女谋个好前程可以说是费尽了心机。 “而且,你看二妹的信中说了,那丫头粗蛮无礼,明知道二妹的身份,却为了个侍女对她出言不逊,还命她的嬷嬷掌掴二妹的嬷嬷,又在燕王妃面前诋毁二妹和玉姐儿,给二妹定下仗势欺人,强抢侍女,妹夫为官一手遮天等等各种罪行。小小年纪,心思就这般恶毒狠辣,咄咄逼人,不肯饶人,若她回来了,长公主府哪里还有我林儿和珠儿的立足之地?怕不是要被她搅得天翻地覆!” “夫人?” 申嬷嬷也是听得心惊。 她看了那信,也不敢相信一个八岁养在乡下的小姑娘竟然这般大胆狠辣,这哪里像个像个乡野养大的小姑娘,倒像是个妖孽...... 但她还是忍着心惊劝道,“夫人,不管怎么样,这长公主殿下的请封折子已经递上去了,想必这册封圣旨很快就会下来了,只要我们瞒着这消息别让长公主那边知道,等陛下的圣旨下来,君无戏言,就算是将来三姑娘回来了,这圣旨也不可能收回去了。” “而且夫人您想,三姑娘一直养在乡野,粗蛮不知礼,跟我们姑娘肯定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就算她是回了京城,也不可能取代我们姑娘地位的。” 又道,“这京城可不比北疆,由不得她撒野,长公主她最重规矩,就算她是长公主的亲生女儿,粗蛮不懂规矩,脾气还差,到时候我们做点手脚,在全京城都成了笑柄,想来长公主也会嫌她丢脸,嫌弃她的。” 崔氏听了申嬷嬷这话心总算是慢慢安稳了些。 是啊,不过是养在乡下的一个野丫头,只要使点手段,就能让她在长公主府,在国公府住不下去,脾气那么暴,稍作挑拨,说不定就会和长公主反目...... 不过,不管怎么样让她回来总是有风险。 若是能让她永远消失,才是最好,最一劳永逸的办法。 她点了点头,道:“对,这消息绝不能传到长公主那里知道。还有,嬷嬷你说的这些话也有理,不过等她回京打压她这都是下策,让她回不来,才是上策。” 第26章 当晚, 英国公府西院正房。 崔氏在房里心烦气躁地来回走动。 她在等他的丈夫英国公世子夏成倧。 现在夏成倧很少宿在她的房里,一个月三十天就有二十天是宿在孙姨娘那里,剩下的十天也不过只有三四天才在她这里, 其余的不是去了书房就是去了另一个通房处。 她让自己的心腹嬷嬷申嬷嬷去了外院等夏成倧。 想来夏成倧见到申嬷嬷,就能明白她是有重要的事情跟他商议。 一直到酉时末崔氏才等到了夏成倧。 夏成倧过来时面色有些不郁,道:“可是有什么要事?” 崔氏看着他那样子心里一阵地憋怒。 她在这里为几个孩子操碎了心,可他却只管往姨娘那里风流快活, 难道林儿和珠儿就不是他的儿子女儿? 他的眼里就只有那个姨娘和庶子庶女? 但想到今天要谈的事, 她还是把怒气给忍下来了。 她把姚夫人的信递给了他, 道:“是我二妹给我来的信, 说是燕王府养了个孩子, 还说她是二弟和长公主的女儿。” 夏成倧的面色先还是不耐烦, 听到后面面色却是猛地一凝,伸手就从崔氏的手里一把夺过了信。 崔氏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 看他面色越来越沉, 心总算是落了一些下来。 看样子, 丈夫也是不希望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丫头出现的。 崔氏小心翼翼道:“老爷, 原本二弟的遗孤没事, 能够平安找到是一件好事,可是,为何我看了二妹信中所说, 却总觉得有些怪怪的?妾身看那丫头行事, 伶牙俐齿, 心机深沉, 竟是把二妹给套得死死的百口莫辩, 倒不像是长在乡野之间的丫头,而更像是从小训练出来的似的。而且照那燕王妃所说,如果那丫头是一早就找了回来住在了她那里,为何却只是养着她,而我们这里却是半点没得到消息?” “长公主府那边应该暂时也还不知道,我今儿个才听申嬷嬷说,长公主才将为珠儿请封的折子递到了宫里去,若是她得了这个消息,又怎么可能还替我们珠儿请封?” 夏成倧没出声,好一会儿才沉着脸道:“你是怀疑什么?” 夏成倧说话时眼神阴森,崔氏心里咯噔了一下,但还是忍着忐忑道:“老爷,我听说陛下对燕王府猜忌很深,而陛下和太子爷都对老爷信重有加,妾身是怀疑,妾身是怀疑这丫头的身份,到底是真是假......若她根本就不是二弟的孩子,而是燕王府养了个样貌相像的......” “老爷,您是知道的,长公主她思女心切,若是那丫头果真跟她或者跟二弟有些相像,不管她是不是真的是二弟和她的女儿,她都很可能要认了她,那我们这里,岂不是插了根燕王府的钉子?那陛下他,还能对我们英国公府信重有加吗?” “砰”得一声,夏成倧一手砸到了桌子上。 崔氏的心头一跳,她倒是没想到丈夫的反应竟然这么大。 然后她就听到丈夫道,“好了!这件事你切莫再跟任何人提起,更不要跟爹娘说!这事,我自有打算。” 崔氏看着丈夫手中被他捏成一团的信纸,忍着惊疑,心道,他这么大的反应,总是好事! 她果然还是赌对了。 她知道,若是跟丈夫说那丫头可能会妨碍幼子幼女的前程,他未必会出手,但若说那丫头可能要影响他的圣宠,妨碍他的前程,国公府的前程,那就不一样了。 只要丈夫起了除了那丫头,或不让那丫头回京的心思,就好办多了。 毕竟内宅的事她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但外面的事她却是无能为力的。 但还有一事她要补充。 她道:“老爷,这事妾身自然不会跟人说,但妾身担心长公主那里,我们能收到我二妹的信,燕王妃那里也很可能会给长公主来信,老爷看能不能寻到法子拦一拦,至少也要等珠儿的县主之位册封了下来再说......” 夏成倧皱了皱眉。 在他眼里,女儿的县主之位根本就不重要,他担心的只是夏明舒的“复活”归来,会把很多旧事翻出来,让国公府的恩宠不保而已。 崔氏忙道,“老爷,珠儿只是我们的幼女,若是能有县主之位,将来她的婚事也能更上一层楼......” “好了,这事我会处理,你不用管了。此事再不要跟人提起,就是珠儿那里,她人小容易露出破绽,还有她身边的人,也决不能透露。” “是,妾身知晓的。” 夏成倧说完话就要转身离开。 崔氏没想到这么晚了,他人都过来了,竟然说完话就又要走。 她是早不在意他,两人早些年,在她怀上了珠儿之后就再也没有过夫妻生活了,可他这样,让她这个正房夫人的颜面何在? 崔氏道:“老爷,天黑了,既然过来了,就留在这里用膳吧。” 夏成倧看了崔氏一眼,道:“今儿个我要去荟娘那里,崔氏,你是一点都不记得,今儿个是明柔的生辰吧?她好歹也唤你一声母亲!” 说完就甩袖转身离开了。 崔氏看着他的背影面上一阵扭曲。 夏明柔就是那孙姨娘所出的庶女,本来比明珠的月份小,但却七个月就早产了,结果反而比明珠大上了一个月。 夏明珠出生后一直身体不怎么好,断续续没好过,她找算命的算过了,说是明柔的命太硬,克了明珠,明珠才会一直生病的,为这事,她当时就想要把夏明柔送到庄子上去。 可夏成倧宠爱孙氏,竟是斥她无稽之谈,更是替那孙氏请了高僧,说两人的命相并无相克。 可崔氏宁可信其有,不愿信其无。 闹到最后,还是老夫人看不过眼,就作主把明珠送到了长公主府让长公主养着,这事才总算是消停了下来。 也因着这些旧事,崔氏一向见不得夏明柔,更别说记得她的生辰,为她庆祝。 *** 翌日,英国公世子捏着那封姚夫人给崔氏的信在书房里思虑了很久。 最终他没有去正房寻自己的父亲英国公,而是让人备了马车,去了东宫。 他一向得太子信重,是太子最重要的谋臣之一。 *** 福安长公主府。 福安长公主捏着手上的信有些发抖。 柳嬷嬷察觉有些不对,忍不住唤了声,道:“公主,这是哪里来的信,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长公主转头看她,柳嬷嬷发现,她的脸上竟然已满是泪水,她不由得大惊,失声道,“公主,公主您这是怎么了?” 长公主摇头。 她明明眼里留着泪,但眼睛里却有笑意流出来,哽咽道:“是舒儿,燕王妃说,是舒儿找到了。” 柳嬷嬷一怔,喃喃道:“舒儿?” 舒儿是谁? 她竟是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长公主擦了擦脸上的泪水,笑道:“是我的舒儿,燕王妃说,是景烜帮忙找到了我的舒儿。可怜我的舒儿,流落乡野七年多,那户人家拿了我舒儿的银子,当了她身上的白玉璎珞,手镯脚镯,这还不够,竟然差点把她卖到了腌臜地方,幸亏我舒儿机灵,又有养娘护着,正好景烜发现了印着我印记的白玉璎珞和那些首饰,循着寻了过去,才救了我的舒儿。” 说着她就把信递给了柳嬷嬷。 那是燕王妃给她的信。 她和燕王妃自幼相识,燕王妃还曾是她的伴读,后来赵景烜又是养在了她的母妃淑妃的身边,两人又多添了一层关系,所以一向都很亲厚,这些皇帝也都是知道的。 他虽忌惮燕王府,但英国公和英国公世子都是他倚重的大臣,而福安长公主并无实权,所以他对她和燕王妃的来往还是喜闻乐见的。 反正都是在他的眼皮子底下。 燕王妃在信中把赵景烜寻到明舒的过程,明舒幼时在孟家的生活,孟家人欲以亲女替之的事情,以及后来明舒寻找父亲部将遗孤却和辽东布政使司左布政使爆发冲突等等事情都事无巨细地写了下来。 最后燕王妃在信中还提醒,以姚夫人的品性,此事肯定不会就这么算了,定会去信给英国公世子夫人,扭曲黑白,让她好生处理,不要让人伤了明舒。 柳嬷嬷从长公主开口之后就是懵的,读完信更是懵,但懵完之后却也是喜极而泣。 她握着信纸的手有些发抖,喃喃道:“太好了,太好了,我们的姑娘终于找到了,老奴就是说,姑娘她是福运之人,定能平安回来的,公主,我们的姑娘回来了,您也再不必伤心自责了。” 这么些年,因为明舒的失踪,长公主都是靠安神药才能好好睡上一觉的,现在姑娘回来了,公主的身体肯定也会慢慢好起来的。 长公主点头。 她的手抚摸着一副小像,那是附在信中的明舒的小像,下面还盖着个印鉴,是龙飞凤舞的“明舒”二字,那字迹是她丈夫一刀一刀刻在女儿的乌木坠上的,再错不了。 这些年她始终没放弃寻找女儿,也曾有妄想富贵之人送了和她长相有些相似的人过来,说是她的女儿。 但她的女儿她又不是没见过,凭那么一点相似就想冒认吗? 但这一次,她看着画像,看着那印鉴,还有一枚随信送过来的护卫令牌,她便知道这必是她的女儿无疑了。 当然这其中也有她信任赵景烜的缘故。 人是他亲自寻到的,这种事,她相信他不会骗她。 他也知道他骗不了她,必不会做那等蠢事。 她道:“阿柳,你来看看,这是我舒儿的画像,她跟我生得像不像,还是跟驸马像?” 柳嬷嬷听言擦了擦脸上的泪,上前看了看长公主手上的画像,笑道:“老奴觉得姑娘的脸型像娘娘,嘴巴像驸马,眼睛......眼睛也有点像娘娘,但老奴觉得,更像太妃娘娘。” “嗯,我也是这么觉得的。” 虽然她离开北疆时女儿才几个月,这些细节特征却也已经显露,是不可能错的。 两人讨论着,简直像是有说不完的内容似的。 长公主摸着女儿的画像,喃喃道:“阿柳,我真恨不得现在就去北疆把舒儿接回来。” 柳嬷嬷吓一跳,忙劝道:“公主,您现在的身体,怎么能长途奔波,燕王妃娘娘不是说了吗?等开了年,世子殿下就要入京,正好就让世子殿下护送姑娘回京,世子殿下武功好,有他护着,再不会有什么事的,您只消待在京中,好好的候着就行了。” 第27章 长公主听言点头, 莞尔道:“这我知道的,我只是想早点见到舒儿而已。不过虽然燕王妃这般说了,但我还是派些人过去, 免得有人轻视了我儿。” 说到这里她又皱眉,怒道,“那崔氏也未免太过狂妄,竟敢强抢我儿的侍女, 还让个嬷嬷辱骂我儿是野丫头, 说她缺乏礼数, 没有教养, 真是岂有此理, 还敢跑去找燕王妃告恶状!我看给那嬷嬷一巴掌都是轻的, 就应该直接掌掴崔氏!” 说她女儿缺乏礼数,没有教养, 还因为她女儿全身上下没有首饰, 只有一副不值钱的米粒珍珠耳珰说她是寒酸的低末武将之女, 这简直就是往长公主的心头捅刀子。 她本就因为女儿的失踪痛苦自责, 女儿流落乡野,这都是她的错,现在却要被人这般看轻侮辱。 长公主真是越想心头的火气越旺盛。 柳嬷嬷从小照顾长公主, 自然最是知道她的性格和心病。 她忙劝道:“公主, 燕王妃娘娘不是说了, 那是崔氏母女有眼不识泰山, 嫉妒姑娘美貌, 又觊觎姑娘的侍女想要仗势抢人却反而被我们姑娘教训,这才恼羞成怒乱咬乱吠吗?” “说起来,姑娘的脾气和公主您,还有淑太妃娘娘真像,都是骄傲得让人恨得牙痒痒的,可偏偏还让人拿她半点办法都没有。” 说到这里她不由得笑了出来,长公主听言面上的怒色也退了些,跟着露出了些笑意。 柳嬷嬷见状便又劝道,“公主,燕王妃娘娘说了,我们姑娘聪明伶俐,学什么都是一学就会,身边又有先太后娘娘的宫廷教养嬷嬷教导,现在世家礼仪都已经很娴熟了,燕王妃娘娘还说,世子殿下十分疼爱我们姑娘,公主您是知道的,燕王世子殿下是什么人啊,以前在京城谁都看不入眼的,他能疼爱我们姑娘,亲自为我们姑娘奔走,那我们姑娘必定是十分惹人怜爱,品格非常人可及的。” 柳嬷嬷的这番话真是劝到了福安长公主的心坎了,原先的心疼和火气都一扫而空,道:“那倒是真的,景烜那孩子自小就冷冰冰,脾气最是暴躁,他能跟舒儿投缘,必是我家舒儿性情好。燕王妃说舒儿的相貌更像我母妃,说将来大了,怕是我都及不上的。” 说到这里已经完全没有了怒色,笑了出来。 “不过,” 她的笑容又是一收,冷哼了声,“这件事情也不能就这么算了,我们家舒儿怎么着也不能就这么被人欺负了!想要强抢我舒儿的侍女,也要掂量掂量她的分量够不够,真是不自量力!” 她收了信,对柳嬷嬷道,“阿柳,你去准备一下,我们明日就去见陛下,这件事怎么样也要把那崔氏仗势欺人,强逼战亡将军的遗孤做她女儿侍女的罪名给定下来,我万万由不得她们在背后败坏我儿名声!” *** “公主,” 柳嬷嬷唤住了长公主,有些犹豫道,“公主,这崔氏毕竟是世子夫人的妹妹,一向和世子夫人亲厚,那姚淑玉公主您也是见过的,很得世子夫人的欢心,和四姑娘也情如姐妹,这件事情如果处理不好,我怕姑娘还未回来,世子夫人和四姑娘心里可能就先对我们姑娘有了意见。” 四姑娘便是夏明珠。 国公府这一代一共就有四个姑娘,长房有三个,大姑娘四姑娘都是世子夫人崔氏所出,大姑娘夏明瑶已经出嫁,三姑娘则是长房一个姨娘所出,名唤夏明柔,今年也是八岁,比明舒夏明珠也就大了一个多月。 明舒则是排行第三,比夏明珠不过早出生了几日而已。 长公主听得这话眼睛眯了眯。 嬷嬷便又道,“公主,虽则公主您不惧世子夫人,但......将来姑娘回来,不仅是要生活在我们长公主府,和国公府那边打交道必也不会少,若是世子夫人怨恨上我们姑娘,老奴担心国公爷还有老夫人那边可能也会受她的影响,还有,还要担心别人在外面坏我们姑娘的名声。” 她差点就脱口而出,说了句但“小人难防”...... 长公主坐回到了扶手椅上,手慢慢敲了敲桌面,默了一会儿,突然轻笑了一下,道,“没想到我福安的女儿,现在被人欺负了,我竟然都不能替她讨回公道,还要担心这个担心那个。” 曾经她是先帝最宠爱的公主,是何等的尊贵荣宠。 可是她的女儿,竟然流落乡野,吃了那么多苦,还差点被人卖到那种地方,又被人嘲笑欺侮,说是什么“粗蛮无礼,没有教养的低阶武将家的女儿”,一想到这里她简直就心痛难忍。 柳嬷嬷劝道:“公主,这事也不急在一事,现在公主您收到了燕王妃娘娘的信,那算着时间,世子夫人那边也应该收到姚夫人那边的信了,依老奴所见,不如您就等等看,看世子夫人那边可有什么表示,也试探一下众人待我们姑娘的心思。” 又道,“公主您不在乎世子夫人,就当是看在小公子和四姑娘的面子上好了,那毕竟是他们的生母。” 说到这里她又犹豫了下,道,“只是公主,现在姑娘找回来了,这四姑娘......” 长公主听言又皱了皱眉。 数年前,在丈夫过世不久她就过继了国公世子的幼子夏延林为嗣子。 这是公婆老国公爷和国公夫人要求的,为了丈夫有香火承继,也就罢了。 可是一个多月前,她又在婆母的劝说下过继了国公世子的幼女夏明珠,前些日子才递了折子为她请封县主位。 她是公主,依大周祖制,每个公主都可以为一女请封县主的爵位,但只是一女而已...... 柳嬷嬷看自家公主沉默,心里暗叹了口气,心道,燕王妃娘娘的这封信,若是能早两个月到就好了。 可现在木已成舟,是很难变动的了。 她道,“公主,姑娘自小流落在外,心思肯定敏感些,公主届时定要好好处理小公子和四姑娘的事,不然怕是姑娘会受到伤害,还有那些下人们,惯是会捧高踩低的,在我们长公主府便也罢了,国公府那边定要注意,不能让姑娘被人暗中欺负了。” 柳嬷嬷一向谨言慎行,说了几句便也不再多说。 只是此事都和自家姑娘息息相关,她定是要提醒一下自家公主的,让她心里有个数,免得将来姑娘回来受委屈,也影响她们母女两个的感情。 其实她在宫中多年,从福安长公主一出生就在她身边照顾她,经历了不知多少风雨,对世情早已看透,英国公世子夫人装的再好,那些心机也瞒不过她。 只是自家公主自驸马过世,女儿失踪之后整个人都没了精神气,沉浸在痛苦和自责中不能自拔,后来养了两个孩子在身边后好歹也有了些人气,所以有的事情她们便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了。 但若真的是自家姑娘回来了,该怎么做又是另一回事了。 长公主听言点头。 她在宫中长大,虽不屑这些内宅伎俩,却也知道这些杀人不见血的刀伤人能有多厉害。 女儿回来,她自然是要好好护着她的。 *** 长公主听了柳嬷嬷的话之后在长公主府等了两日,可是却一直都没有等到世子夫人崔氏来见她。 书房中,她问黑衣人,道:“你确定世子夫人收到过来自北疆的信?” “是,属下绝对没有看错,是辽东布政使司左布政使府上的印鉴。”黑衣人答道。 长公主抿唇坐在椅子上没有出声。 黑衣人又补充道,“另外,这些天属下注意到,有人在驿站截查北疆往长公主府上的信件。” 长公主手上蓦地一紧,咬牙道:“查出背后是谁吗?” 黑衣人垂首,道:“禀公主,是太子殿下。” 长公主“刷”地站了起来,重复道:“太子?” “是的公主,是太子殿下的人。” 长公主的手紧了又紧,面色难看至极,好半晌才道:“好,你退下吧。” 黑衣人无声地退下。 不多时柳嬷嬷入得书房来,长公主问道:“这两日国公府那边可有什么动静?” 柳嬷嬷禀道:“别的动静倒是没有,但据说前两日世子夫人自收到一封北疆那边来的信之后面色一直不怎么好,四姑娘回去世子夫人房中不过片刻就被她打发到了国公夫人那里,这在以前是绝无仅有的事。” “以前但凡四姑娘回国公府,世子夫人都会特意去满香楼买上四姑娘最爱吃的点心,留她在房中半日说私房话,这次满香楼的点心倒是早就准备了,人却打发去了国公夫人那里,实在不合常理。” “晚上的时候世子爷原本是打算去孙姨娘房里的,可却被世子夫人中间叫去了西院正房说话,之后说完话世子爷又去了孙姨娘的房中,因为那日正是二姑娘的生辰。第二日世子爷沐休,也没有像往常一样寻些旧友出去游玩,或是去国公爷和国公夫人那边,而是把自己关在了书房半日,下午的时候就备车去了东宫。世子夫人那边也一直在关注着世子爷的动静,听说世子爷出门了,世子夫人那边像是松了一大口气。” 二姑娘就是孙姨娘所出的女儿夏明柔,大了夏明珠一个月。 这些事情以前她们很少跟公主禀告。 这么些年来,公主消沉度日,她们这些下人为了公主的心情和身体,对很多事情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她们都是当年先皇和淑太妃精挑细选放在福安长公主身边的,甚至还有先皇暗卫营的人。 所以她们想要知道什么也并不是什么难事。 长公主听了这些话咬紧的牙松了又紧。 “东宫,又是东宫。” 她冷冷道,“竟然能让那位出手,是不是当初我儿失踪,跟东宫也有关系?” 柳嬷嬷心里一咯噔。 她知道,驸马当年的死应该和太子隐约有些关系。 当年的太子还不是太子,只是三皇子。 他是继后所出的嫡子,但却不是唯一的嫡子。 大皇子也是嫡出,还是已逝的元后娘娘所出。 皇帝偏宠继后和三皇子,想要立三皇子为太子,但却遭到了朝中老臣的反对。 皇帝为了给三皇子增添立储的筹码,就将他送去了青州自家驸马的身边,想让他立下战功,如此再立太子也好堵了那些反对大臣的嘴。 接着后面就发生了青州之变,北鹘人偷袭青州,围困青州城,当时驸马守城半个多月,最终因兵马远不及北鹘军而战败身亡,但本来却是和驸马同在青州城的太子却出现在了合州。 而早在青州城失守前三日,距离青州城不过一日之程的合州城就已经有五万兵马的援军抵达,却迟迟没有去青州城救援。 这才间接导致了驸马还有青州城上万的将士战死,数万的百姓惨遭屠戮。 但涉及三皇子,此事最终被压了下来,外人根本就不知道那其中到底发生什么,只知道后来三皇子率军击退北鹘军,立了大功,回京城后不久就被立了太子。 所以这些年也不知道是不是对她,对战死的驸马心有愧疚,皇帝对长公主一直很亲厚,对英国公府也恩宠有加,又是封了夏成倧为世子,让本来应该收回的国公爵位又续了一代,又允了长公主过继的儿子夏延林一个不可传承的伯爵位,虽说这爵位是要等夏延林年满十六岁才可真正册封下来,但也已经是天大的恩宠了。 英国公府自然是感恩戴德,谢圣上的隆恩。 夏成拓这个儿子,这个弟弟的死可以说是一件光宗耀祖的事情了。 于老国公和国公夫人来说,次子死了虽然心痛,但他们还是子孙满堂。 于世子夏成倧来说,他就更是最大的受恩者了。 但于长公主来说,却是没了丈夫,又失了唯一的女儿,说家破人亡也不为过。 所以丈夫战死,三皇子却踩在了他的尸骨上立下了战功,就算可能丈夫的死跟三皇子没有任何关系,长公主也不可能喜欢太子,只是这些年她以身体之由足不出户,和外面少有来往,所以外人对此并不知情而已。 这个时候世子竟然跑去了见太子,自然让长公主心生怀疑且格外膈应。 此时柳嬷嬷倒是还不知道太子出手截查往长公主府的北疆信件一事。 “走吧,去准备一下,我们进宫面圣。” 长公主面色已经平静下来,淡淡道。 第28章 皇宫, 乾元宫。 “福安,今日你怎么有空过来了?你身体不好就不要多礼了,快坐下说话吧。” 文和帝看着突然进宫, 还要给自己行大礼的福安长公主,很有些诧异。 自从当年青州之战她的驸马战亡,几个月大的女儿失踪,她便多以身体的借口待在长公主府, 很少出门, 皇宫更是很少进, 今儿个这是怎么了? 文和帝给福安长公主免了礼, 但长公主还是给文和帝行了一个全礼, 然后道:“皇兄, 今日臣妹是有事禀告,想求皇兄给臣妹做主。” 文和帝一惊, 什么事, 这都说到做主上了? 福安长公主将燕王妃给自己的信呈上, 道:“皇兄, 是舒儿,景烜那孩子找到了舒儿。” 文和帝一时之间也没能反应过来舒儿是谁,他疑惑的接过了福安长公主的信, 翻了翻, 才明白福安说的这话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他看了信之后一时之间也是半晌说不出话来。 长公主道:“皇兄, 我儿当年之所以流落乡野乃是因为她父亲忙于上阵杀敌, 顾不上保护她, 可她现如今却要受到如此的羞辱,还请皇兄为我儿做主。” 文和帝头疼,姚则绪是他信任的大臣,他放他到辽东是为了暗中监督和调查燕王府的,谁能知道他一过去他得夫人和女儿就能给他惹上这事啊? 这回这位姚夫人和她女儿不仅是激怒了福安长公主,怕是还要激怒整个北疆的武将圈,简直是送上门的把柄让北疆的官员排挤姚则绪。 这都办的什么事! 但要偏袒的他还是得硬着头皮偏袒,总不能才封了官他就要换人吧?! 他安抚道:“福安,这事的确是让舒儿受委屈了,不过那姚夫人已受燕王妃斥责,想来在北疆日子也不会好过了,而且舒儿还没回京,就出了这种事,闹大了,对舒儿的闺誉总是有所影响。依朕看,不若朕就册封舒儿一个县主之位,这封号也由你定,这样舒儿回到京城也就再没人敢看低她了,这样可好?” 说话的功夫他不由得也跟着福安长公主唤明舒作“舒儿”了。 福安长公主轻哼了声,道:“皇兄,依祖制,臣妹本就可以替她请封县主之位,这怎么算得上是对她的补偿?” 文和帝听她的语气便知道她这怒气是已经缓和了,忙笑道:“是,依祖制,公主之女可以请封县主之位,但也是只能为一女请封。你不是已经替你过继的那个姑娘请封了县主之位了吗?你看,朕的册封圣旨都拟好了,那舒儿这个,就算是朕额外封赏她的,可好?” 如果是两日前福安长公主听到这话必然会很高兴。 夏明珠养在她膝下几年,虽说还算不得是跟亲生女儿一样的分量,但毕竟是驸马的侄女,养得久了,也是相当得她疼爱的,否则也不可能同意过继。 但现在听了却又是另外一番滋味了。 她得了柳嬷嬷的提醒,又得知崔氏很可能早已经得知她女儿还在生,却不仅仅刻意隐瞒了她,还花大心思让太子出手阻截北疆给自己的来信。 为的是什么? 崔氏的心思很好猜,为的应该就是夏明珠的这个县主之位,无论如何都要在夏明珠的县主爵位册封下来之前把消息瞒住,不能让自己亲生女儿已经被找到,免得那夏明珠的县主之位就飞了。 可夏成倧和太子呢? 夏成倧且不说,太子竟然能出这种手,他难到为的只是瞒自己舒儿已经被找到的消息? 还是他有什么别的东西想要遮掩? 可是想瞒住一时的消息容易,想瞒一世却难。 还是,他们想让舒儿永远都回不了京? 她垂下了眼,道:“皇兄,过继之事,是臣妹糊涂了。舒儿是失踪并不是死,臣妹本就不应该过继别的孩子,这县主之位本来就应该是舒儿的,若是她回来,发现臣妹不仅过继了别人,还将她的县主之位也给了别人,若再有人从中挑拨,将来可要让她如何自处?” “皇兄,过继一事已经发生,此事便也就算了,但县主之位,还请皇兄恕罪,容臣妹撤回替明珠请封的折子吧。” “这......” 皇帝又是一个头大。 他早上才应了皇后批了这折子,一转头就又撤了? 他的脸要往哪搁? 想了想他就劝道:“福安啊,请封一事,英国公府那边应该也都已经知道了吧?你说撤折子一事,你只考虑到了舒儿,你可想过,你这时候撤折子,事情传出去,你的那个养女,将来她可要如何自处?” “毕竟也是养在了你身边多年,现在也是你女儿了,你这样,将来舒儿回来了,你又要让她们两个以后如何相处?还有英国公府那边,你这不是给舒儿拉仇恨吗?” “福安,舒儿她是你的女儿没错,可她也同时是驸马的女儿,英国公府的孙女,她还没回来,你就让她得罪了你的养女,得罪了英国公府那边,你这不是害她吗?别说是英国公世子他们,就是英国公和英国公夫人他们知道,心里怕也是会膈应的。” 长公主面色难看。 这事的确是她欠考虑了。 当年她就不应该在婆母的劝说下,养了夏明珠在身边。 但不管崔氏心思如何,这些年,明珠也的确陪了她这么多年,给了她不少的安慰,她若是知道自己为她请封,再撤封,心性肯定会受到影响,更会怨恨上舒儿。 罢了,自己种下的因,也当承这个果。 而且,有些事,挑起了头,她想要往下查,就不能再操之过急。 更何况舒儿回来了,她更要顾忌着旁人伤害她。 皇帝见她面色挣扎,就道,“好了,这事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朕既说了她们两个都封县主,不就是两全其美了?你也就不必为难了。此事就这么定下吧,朕先册封你的养女为兰珠县主,待舒儿回来,再册封她做兰嘉县主,除县主之位在,朕再另外给舒儿赐一块封地,这在我们整个大周朝的郡主县主,她可是独一份的,这样也以示分别,可好?” “臣妹代舒儿谢皇兄恩赏。” 长公主最终还是谢赏道。 但她说着谢赏,面上却是有郁郁之色,皇帝叹了口气,又道,“舒儿刚刚回来,想来也没什么私房,除了封号和封地,朕就另外再赐她一座宅子两个庄子,还有珠宝首饰,南海的鲛人纱也赐她一匹,这样京里也就再没人敢看轻她了。” 正好最近因为几起案子抄了几个官员的家,宅子庄子多的很,赐上两个给她是顺便。 另外,鲛人纱出自南海,几年才能产一匹,宫中也就那么几匹而已,皇帝肯赏赐出来可以说是天大的面子了。 *** 文和十四年,大年三十。 元西镇是北疆通往京城的一个小镇。 原本元西镇已经出了北疆,天气本不该那么冷了,但这个时候还是严冬,到了这元西镇,也仍是白雪皑皑的样子。 明舒看着桌上一碟硕大的饺子,夹了一个,尝了尝,满嘴的油腻味,她忍着吞下了,叹了一口气,道:“我记得每年过年我阿娘都会包饺子,虽然没有多少肉,也没有什么新鲜的蔬菜,但味道还是特别好,也不知道他们现在到了哪里。” 其实她也很多年没吃过了。 这时候却突然想了起来,心想,到了京城,一定要阿娘包一顿饺子给她吃。 想到这一世只要想吃阿娘包的饺子的时候,就可以去阿娘那里,让她包给自己吃,这就已经是很幸福的事情了。 其实她一向不怎么贪心。 “到了顺宁,过两日就能到京城了。” 赵景烜抬头看了她一眼简洁道。 因为明舒说想要先去京城把周氏等人安顿下来再入长公主府,但他们虽然是瞒了外面提前进京,但到了京城之后,她还是应该尽早进长公主府,不可能在外面留太久的,所以他索性就让人护送了周氏母子还有梁荣等人先行进京了。 让他们先过去安顿下来,再准备铺子的事,等明舒一过去,就可以直接让铺子开张了。 前些天明舒病了一场,加上大雪路上马车不好行走,他们的行程是也被耽搁了一些。 明舒戳了戳碟中的饺子,道:“难为你陪我吃这么难吃的饺子,本来你应该在王府陪王妃娘娘过年的。” 她又不是没良心,当然知道若不是为了送她,他本不必赶着去京城的。 这段时间相处,两人的关系也慢慢融洽了许多。 前些日子明舒生病,他甚至还亲力亲为的一勺一勺地喂她吃药,着实让她受惊吓不小。 她还有些苦涩地想,故人之女果然是比妾侍的待遇要好上不知道多少倍。 想想当年他是怎么对自己的? 所以,能选的话千万,绝对,不能做他的妻妾。 忒惨。 赵景烜看着她的小脸掩在毛茸茸的围脖里面,说话时大眼睛湿漉漉晶亮晶亮的,看得人心里又软又憋得慌。 此时他的怀里正揣着两封密报,一封来自京城,是皇帝已经册封英国公世子的女儿,福安长公主的养女为兰珠县主的密报。算着日子,册封之日应该是在福安长公主收到他母妃的信件十几日之后的事情。 这段时间,若福安长公主有心阻止,并非完全阻止不到。 还有另一封则是来自大兴,说是假扮成明舒,一直住在别院掩人耳目的那个侍女遭到了暗杀,现在正处于“中毒”“昏迷不醒”中。 是有人想要杀明舒。 竟敢迫不及待的在北疆动手了,真是脑子坏掉了。 他也拿了筷子夹了一个饺子,吃了两口,真的不怎么好吃。 但他却道:“并不算难吃,比京城的饭菜要顺口多了。” 京城的饭菜很多时候根本不能入口。 他道,“明舒,京城其实并没有我们北疆好,除了那些让人入不了的眼的人之外,也没有我们北疆的常年积雪,没有漂亮的雪狐,如果你不喜欢京城的话,我可以帮你重新安排一个身份,就一直留在北疆,等你长大了,我再带你去京城。” “嘎嘣”一下,明舒的牙齿受到重创。 她捂着腮帮子往另一只手的手心里吐出了一枚铜板。 牙疼了好一会儿才抬头莫名其妙又有些警惕地看赵景烜,不知道他怎么突然说这种话。 帮她重新安排一个身份,一直留在北疆,还等她长大了,再带她去京城? 这话怎么听怎么怪怪的。 那一刹那她脑中闪过的是,什么身份?等她长大做他的女人吗? 做梦。 第29章 赵景烜看着她圆溜溜的大眼睛瞪着自己, 略带了些防备孩子气的模样更不是滋味。 明舒其实也就是那一闪而过的念头,她知道自己反应过敏,他现在对她跟前世明显不同。 她既然还要和他相处, 以后还是尽量把前世两人之间的事情和纠葛都忘了好了。 她看着他绷着脸一副不爽的模样,放下了手中的铜板,叹了口气,道:“殿下, 我回京城并不只是为了一个身份。” 当然, 本来就属于她的身份, 她当然要, 更不会给一心想要害死她的人。 就算被人偷了, 她也要拿回来, 然后哪怕扔在地上,也不会给那些人。 她摇了摇头, 道, “殿下, 我没有父亲, 我母亲她是公主,我父亲战死的时候她还很年轻,才不过二十岁, 其实她完全可以再挑一个驸马, 生儿育女, 好好过日子。可是她没有, 她守着我父亲的灵位一辈子, 或许还一直抱着渺茫的希望等我回去,就这样......” 就这样年纪轻轻郁郁而终。 “所以,不管我有多么不喜欢京城,我还是一定要回去的。” 赵景烜听了她这话,手却是蓦地一紧。 心更是莫名地抽痛了起来。 他想到了她曾经跟他说的话。 她说,“我不喜欢别人抢我的东西,我本来就什么都没有,她们已经拿走了我的一切,可是为什么后来我那么小心翼翼,想要守护的东西,她们却还是想要拿走?” *** 他不知道要怎么跟她说她母亲已经过继了她大伯的女儿夏明珠,并且还为她请封,皇帝已册封夏明珠为兰珠县主的事。 他还不知道皇帝承诺福安长公主等明舒回去,就册封她为兰嘉县主之事。 他只知道,依大周律,公主只可以为一个女儿请封。 他当然看不上什么县主之位。 事实上,为了以防这样的事情发生,他的手上还准备了另一份替她请封的折子。 是他父王收她为养女,向文和帝替其请封为王府郡主的折子。 可是一路往京城来,他又临时改变了主意。 他想到她的那些梦。 心里就闪过一丝杀意。 他不想开口说这事,就直接把密报递给了她。 明舒伸手接过,看了看手中的信,又有些疑惑地看了看他。 赵景烜这才冷着脸道:“是京城来的密报。” 明舒心里一咯噔。 京城来的密报,然后他前头无端端跟自己说的那么一番话...... 她低头就抽出了信件,打了开来。 “十一月初,福安长公主为其养女夏明珠请封,十二月十六,文和帝册封其为兰珠县主”。 兰珠县主...... 原来是这事啊。 明舒捏着这信一时之间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要说伤心失望难过其实也没有多少,毕竟前世层层的痛苦来得太多,都有些麻木了。 而且,有恩报恩,有仇报仇。 她能重活一世已经是上天最大的厚爱,反正她是绝对不会让自己不痛快的。 赵景烜不知道明舒心中所想。 他只知道她一心想回京城,处处为她亲娘考虑,却不知道她的那个位置,不管是县主之位,还是她母亲心里和身边的那个位置,很可能早就被别人占了。 他不会安慰人,不会说这其中可能有误会,更不会说福安长公主是在知道你还活着之前就替夏明珠请封了。 他不会给她一些无谓的希望,再让她受到更多的伤害。 他道:“长公主她可能是还在找你,不过那可能不过就是一个执念,她自己的生活中,已经有别人日日陪伴她。明舒,如果是为了她,你没有必要回去。” 可是再过一年多,她母亲,福安长公主就要死了。 如果她过得顺心如意,又怎么会那么快早死? 不管怎么样,她也要自己去过一遍,用自己的眼睛和心去看一遍,那是她的生母,她不能因为那些人的话,那些人的所作所为就放弃她,否则不正是让那些人称心如意了吗? 但这些她并不想跟他说。 她跟他说的本来就已经够多了,她觉得如果没有必要她最好还是不要再跟他多说前世的事情,否则早晚会出问题。 她想了想道:“世子殿下,你说得到后再失去,和从来没有得到过,哪种更痛苦?” 赵景烜皱了皱眉没出声。 明舒就笑了一下,道,“其实我是个特别睚眦必报的人,我就是不喜欢别人惹我,哪怕是在梦里梦到的事情,别人对我的不好,现在其实根本都还没有发生,我都要狠狠地报复回去......就像我梦到孟家人把我卖进花楼,又想让孟怜替代我的身份,事实上我已经让这些事情在现时中根本不可能再发生了,但我还是想着法子要他们受到相应的惩罚。” “我梦到英国公府的人毒杀我,说我的一切都应该是夏明珠的。你看,如果我是几个月前回去,她们就算心里再怨恨不甘,以他们的心机深沉,估计明面上也只会装作慈和友爱地和我相处,那我心里再怎么憋屈,也只能忍着,什么都不能做。” “现在好了,夏明珠成了我母亲的养女,还被封了县主,我猜等我回去之后,以她的心性......还有以我的心性,想必以后长公主府和英国公府的日子都不会太平静的,这样我才会有各种出手的机会,等她将来失去这些东西的时候,也才会百倍千倍地痛苦,对我来说,有什么不好?” 我就是要让他们痛苦。 比前世的她还要承受百倍千倍的痛苦才能泄她的心头之恨。 她略侧了脑袋笑吟吟地看着他,目光清澈又晶亮,闪着会让别人心情跟着一起灿烂的光芒。 她好像在说笑。 但他却看出了她眼底的认真和试探。 她在试探他的反应...... 他想,不管她嘴有多硬,说得有多强硬,但其实到底还是个孩子,一个严重缺乏安全感的孩子。 他心里堵了一下,然后就简短道,“好。” “哈?” 明舒自己说那么一大堆的,可听了他这样的反应又意外地看着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他扯了扯嘴角,道:“我不知道她是个什么东西,但我知道,以你的心性,以后长公主府和英国公府的日子肯定不会太平的。不过,” 他顿了一下,续道,“你想做什么便去做好了。还有,你不是说要替我办事吗?那以后就是我的人,无论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他一边说着话一边就伸手过来拉住了她的手,然后往她的手心里放了一个东西。 冰冰凉凉的。 她低头看,就见到手心里躺了一枚长方的,和她的乌木坠差不多大小的白玉坠,玉色水透,煞是可爱。 她拿起来看,便见到上面竟然还刻了“勉之”二字,那是他的字。 他的字迹,还有赵景烜,字勉之的字...... 明舒简直受宠若惊,心里不禁又感叹,小孩子真是占便宜。 她看着手上莹润的玉坠,就不免想到前世他对她可不及现在的万分之一......这样说虽然夸张了些,但大概就那样吧。 前世他们之间的交流都好像只是身体的交流,她还只能是被动承受......简直苦不堪言。 其实前世她在艺坊跟着随夫人习舞,随夫人为了让她的身体轻盈,从她入艺坊之后就开始每日用各种药草浸浴,她猜测大概她的身体应该有些异于常人,后来她也迟迟不能受孕,应该也是跟那有很大关系的。 要不然,没有理由她对那种事会觉得那么痛苦,而别的女人好像很享受似的...... 她摇了摇头,这都想到了哪里去了。 不过现在自己算是他的下属,也可能他是的确对他的下属比对他的女人好? 不过那时候他也只有她一个女人,没有更多的例子可作参考。 如果硬要加上那些被皇帝赐婚,差点嫁给他,或者想嫁给他的那些,那结局......真的只有悲惨可言了。 明舒摆弄着玉坠,胡乱地想着心事,就听到他在头顶又道,“不过,你不用那样说你自己。你没有做错任何事,如果他们没有那样的恶念,根本就不会掉进你设的局。如果是我,只会做得比你更直接。” 虽然他觉得那些人不过是闲杂人等,她其实不必置身其中去做那些事,但他也知道被梦境困扰是一件多么无奈的事情,不解决掉就会成为心病。 就像他现在正在做的事,就是在解决他因为梦境而带来的麻烦。 那倒是。 而明舒听到他这话则颇是认同,下意识下还点了点脑袋。 然后她就听到他又问道,“你的乌木坠呢?” “哈?” 明舒的手一下子按在了自己胸口,有些茫然地抬头看他。 他怎么知道她有一块乌木坠? 这事她可从来没有跟别人说起过。 他的手还摊在她面前,明舒盯着他的手好半晌,才暗咒了一句无奈地从脖子上取下了乌木坠给他。 他伸手接过,手指在乌木坠上搓了搓,却又对着她伸出了另一只手。 明舒:...... 她无奈地又把刚刚他才送给自己的白玉坠又递给了他。 他接过却是打开了乌木坠的绳结,然后将白玉坠也穿进了吊绳当中,再很粗犷地打了个绳结,这才递给了她。 明舒接过,一黑一白两个小长方的吊坠,还煞是相衬。 她觉得有些怪怪的,可是想想还是将吊坠挂回了脖子上。 因为她知道这东西很有用。 重活一世,矫情这种没用又坑人的东西她是不会它出现在自己身上的。 然后,她看了他一眼,为了掩饰怪异的感觉,就道:“我觉得我的坠子才应该是白玉,你的才是乌木的才对吧,怎么会反过来了?” 赵景烜:...... 他荒谬地生出了些自己捡的孩子,头疼也得养着的感觉。 他觉得,就算是为了解决梦境的问题,他是不是也做得太多了? 而且其实他想要做的还有更多。 就是那封替她请封郡主的折子,他扣了下来,打算用另外一道折子替换了它。 但这事他暂时还没有让她知道的打算。 好歹也要等他把事情都清理干净了。 这回入京,还有一门御赐的婚事等着他呢。 *** 文和十五年元月下旬,元宵刚过才没几日。 京城是一片刚过了节日,喧哗之后的寂静。 明舒站在长公主府的大门前,抬头看着那大门上的匾额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她到了京城才没几日,就被赵景烜赶着来这长公主府。 说是京城都是眼睛,她既然到了京城,如果一直不回去,将来这事必会被人做文章。 反正她阿娘她们都已经安排妥当,铺子也准备得差不多了,早回往回都是回,索性就直接过来了。 此时她身旁还站着殷嬷嬷,身后则是一高一矮两个丫头。 再往回还有立在路中心的一辆乌木马车,乌沉沉的,看不出什么动静。 殷嬷嬷等了一会儿,觉得姑娘应该看够了吧? 就问道:“姑娘,让老奴去叫门求通传一下吗?” 她们过来之前并没有派人送信给大长公主,就这么突兀地过来了,还不知道大长公主在府上,或者肯不肯见她们。 殷嬷嬷觉得,自家姑娘这性子本来就又刚又古怪,结果跟世子接触多了之后那就更古怪了。 有时候殷嬷嬷看着这两人都觉得这两人简直配一脸。 不是男才女貌的配。 毕竟姑娘还小呢......是性情无常,古怪难测的配...... 明舒从匾额上收了目光,侧了脑袋看向殷嬷嬷,刚想说话,目光却扫到了后面又一辆,不,两辆马车正从后面驶了过来,前面的那辆不算大但却精致华丽得很,而后面那辆则要朴素上许多,应该是仆妇坐的车辆。 明舒的目光动了动,便忘了跟殷嬷嬷说话,转了脑袋过去看。 殷嬷嬷便也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立时就收了口。 此时明舒那辆乌沉沉的马车还大咧咧地停在长公主府大门前的正中间。 那两辆马车就绕过了它停在了一侧,停下后,前面华丽的马车尚未有动静,就见后面的马车上陆续跳下了几个婆子丫鬟。 其中一个穿着水红色衣裳的小丫鬟还端了个杌子,她端着杌子小跑地跑到了华丽的马车前面,先将杌子放在了马车车门前面,再打了帘子,接着便有一个身着粉锦纱裙,又披着火色鸟翎裘衣的小姑娘踩着杌子就下了马车来。 第30章 好矜贵的出场。 哪怕是已经隔了很多年, 面前的这个人也变成了个小姑娘。 但明舒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 毕竟这人前世就跟她杠上了,只要是她的,这人就费尽心机不折手段的想要...... 夏明珠。 兰珠县主。 明舒看着夏明珠。 夏明珠下了马车之后目光也投向了明舒, 在她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之后就带着她的一众仆妇径直走到了明舒面前几步远站定。 她看着明舒皱了皱眉。 她不喜欢面前这个小姑娘,除了明舒的相貌让她觉得有些刺眼之外,她那副神情,姿态还有眼神更让她讨厌。 明明穿着寒酸, 竟敢以那样淡定倔傲而不是谦卑的神情和眼神直视自己, 难道没有一点身份的自觉吗? 这个时候她还完全不知道明舒是谁, 一点意识都没有。 也根本还不知道自己的养母福安长公主的亲生女儿已经被找到, 即将回归长公主府的事。 因为英国公世子夫人崔氏的私心, 她希望丈夫出手, 让明舒永远也没有机会踏进京城。 而长公主则是以为明舒此时不过是将将才从北疆出发来京城,而她一向少与人来往, 又对国公府起了戒备之心和试探之意, 因此明舒一事双方都未曾对外宣言。 所以现在不管是长公主府也好, 还是国公府也罢, 竟是只有极少数几个人知道长公主的亲生女儿还在生,并且已经找到的事。 夏明珠居高临下地打量着明舒。 她身旁的婆子也在打量明舒。 此时明舒身上就穿着普通的素色淡锦袄裙,头发梳了双髻, 只插了两扇淡色看不出材料的篦梳, 耳上也是那同种材料的两粒小小耳珰, 身后的殷嬷嬷和香草春兰更都是朴素的利落装扮, 半点不像富贵人家的丫鬟仆妇, 倒像是急着赶路,半走江湖的。 身边连个长辈都没有。 再有她们后面那马车,但凡是京中的官宦人家都知道,马车是不可以停在人家大门口,正对人家大门的。 这是一种冒犯和挑衅。 婆子便猜测这可能又是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里来的远亲,过来“投亲”的,应该是个孤女,看这丫头虽然穿着寒酸,但长相却着实不错,八成是打着长公主无儿无女,好哄了公主养着,说不定能得宠一下子乌鸦变凤凰的主意。 呸,真是不要脸,以为这公主府是想进就进,公主的宠是什么人都能妄想的吗? 她目光尖利地打量着明舒,然后竟然发现这丫头正直勾勾地看着自家姑娘。 真是好生无礼! 婆子厉声斥道:“你是何人,见到我们家县主怎么还不下跪行礼?” 又斥道,“你们是从什么地方来的,怎么这么不懂规矩,竟敢将马车停在我们长公主府的大门口?” 县主? 殷嬷嬷皱了皱眉。 虽然她也猜到了对方身份,却没想到对方已经被封为县主。 明舒神色却是半点不动。 她转头看了一眼青兰,青兰可不是旁人,她其实是个以杀手和暗探的标准培养出来的这么一个侍女。 她收到明舒的指示,丝毫犹豫都没有,就直接上前“啪”得一巴掌抽在了那婆子的脸上。 众人瞬间石化。 不仅是夏明珠和跟着她的仆妇丫鬟惊呆了,就连殷嬷嬷都被惊了惊。 这,这姑娘也太不按常理出牌了吧? 她已经猜出了对方的身份,姑娘不喜她是常理,可这样还未入长公主府摸清情况,站稳脚跟就公然对她发难,对姑娘实在太不利了。 宅门内院的争斗讲究的都是含蓄,都是不动声色,都是...... 她们姑娘这样这会吃大亏的! 夏明珠反应过来,大怒。 她怒斥道:“大胆,你,你竟敢跑到长公主府来撒野,你......” 她毕竟才只有**岁,一时气晕了,手指着明舒竟是一时“你”不出后面的内容来。 青兰的一巴掌可不轻,那被打的婆子简直就觉得自己的脸在火上烤,火辣辣的疼。 她反应过来之后也是大吼:“竟敢在县主面前,长公主府的门口打我,简直是目无王法,还不快来人给我把她们都绑起来,送官,全部送官,竟敢打上长公主府的门上来......” 明舒冷冷地看着对面的人蹦跶没有出声,青兰却是“刷”一下拔出剑来。 那剑身闪着幽幽的寒光,对方本来都要扑上来的仆妇又都给吓住了,她们可是很清楚,对方可不是吓唬人,可是会动真格的。 殷嬷嬷:...... 得,姑娘和姑娘的丫鬟都是祖宗。 她再不出声,继续这么闹下去,估计祖宗们都能把对面那位县主给打了! 她沉声道:“我们是来求见长公主的,你们又是何人,竟敢在长公主府门前对我们无礼!” “求见我母亲?” 夏明珠听见这话顿时又被打了鸡血,她娇哼一声,斥骂道,“哼,竟然是想见我母亲,你们可有拜帖?我母亲是你这等粗俗,不知礼数的人想见就见的吗?真是痴心妄想!我母亲不会见你们的,还不快给我滚!” “你母亲?我求见的是长公主,关你母亲何事?” 明舒轻笑一声,眼睛里满满都是讽刺和嘲笑,道,“难道我想见长公主还需得征求你的同意,你不让我见,我就见不着不成?” “对!” 夏明珠看着明舒,仰了下巴,一字一句道,“我母亲就是长公主,我不让你见,你当然见不着!就算见着了,我母亲也会将你打出去。” 两人争执间,公主府房门那边已经听得动静,开了门,走出来几人。 夏明珠转头就冲走出来的几名侍卫道,“来人,你们过来,这几人跑到我们公主府的门前来撒野闹事,你们快把这几人给我绑了送官,让人好好拷问......” 那几名侍卫怔了怔。 他们转头往明舒几人看过去,然后就看到青兰的剑,脸色就是一变。 几人刚把刀从身上□□,一个妇人的喝身就从他们的身后传了出来。 “且慢!” 众人听得这声音就是一愣。 然后就见那几名侍卫的后面走出来了一个年纪约莫四五十,面目有些苍老严厉的老嬷嬷走了出来。 夏明珠一见到她就娇唤了一声,道:“柳嬷嬷!” 一面唤着还一面扑到了她身边,挽了她,道,“柳嬷嬷,你过来了,正好,我们刚刚回来,竟遇上了几个敢到我们公主府大门口撒泼的人,竟然还敢把孟嬷嬷给打了,还说想要见母亲,真是无礼又好笑,嬷嬷你快帮我把她给打发了,免得扰到了母亲。” 柳嬷嬷没顾得上夏明珠。 她的眼睛一直盯着明舒,先是震惊,然后神情就开始激动,一行老泪差点都滚下来。 她从夏明珠那里抽开手,往明舒的方向又走了几步,嘴唇抖了抖,唤道:“姑娘,姑娘是你吗?” 明舒抿了抿唇。 她原本以为她会很平静,但没想到只是被一个老嬷嬷这么唤了一下,那胸口竟然不自禁地就涌上了一股酸胀之意。 她忍了忍眼中的泪意,给柳嬷嬷浅浅行了一礼,有点哑声道:“嬷嬷,我是从北疆过来的,想求见长公主殿下,不知长公主殿下今日在不在府中?” “在,在!” 柳嬷嬷忍着激动一叠声道。 她说完就转头吩咐门房,道,“快,快去通报公主,就说北疆燕王府的姑娘过来了,老身一会儿就领着姑娘去正厅。” 又转头对明舒道,“姑娘,你快随老奴进府吧,外面凉,别冻着了。” 夏明珠一行主仆众人却是被这变故给惊呆了。 夏明珠愣了一下之后就带着明显不悦的语气叫道:“柳嬷嬷,她是谁?你为何对她这般亲热?” 但说完又反应过来柳嬷嬷刚刚的话,喃喃道,“燕王府,燕王府的姑娘?” 她惊疑不定地看向明舒,这位会是燕王府的姑娘,那为何穿戴还有带着的仆妇丫鬟都这般寒酸? 不过没有人顾得上理会她。 明舒对柳嬷嬷“嗯”了声,却又道,“嬷嬷,还请您稍等一下。” 她说着话就转头看向了身后的乌木马车。 她的目光看过去,马车那边终于传来了些动静,马车门打开,有人终于屈尊降贵地从马车上踏了下来。 “殿,殿下!” 赵景烜是在京城长大的,两年前才离开,所以说他那样子京城的人怕是比北疆的人还熟。 至少在场的殷嬷嬷,夏明珠和孟嬷嬷几人是必定认识的。 赵景烜下了马车往前走了两步,扫了夏明珠和申嬷嬷一眼,冷冷道:“本世子的马车,在路上都不能停了吗?竟然让个奴才说本世子目无法纪,要将本世子送官拷问,本世子看你简直是活腻了。” 他说完又看了明舒一眼,居高临下道,“我跟你说过让你留在北疆,你一门心思地就要回京城,回这长公主府,可现在就是个奴才都敢踩到你头上撒野,还敢让你给个替身下跪行礼,我看你是脑子有问题。” 众人:...... 这受惊的众人之中同样也包括明舒。 明舒简直被赵景烜的这副样子给惊得下巴都要掉了下来。 她记忆中的赵景烜是内敛,冷漠,心机深沉得跟无底悬崖似的。 是,他是高傲,脾气暴戾,但那绝对不是表现在语言上,而是刻在骨子里的。 所以,现在这个样子的赵景烜到底是因为年轻,还是因为这是京城,这不过是他在这京城中的面具?暴躁,无礼,傲慢,狂妄自大却浅薄......总之这样的燕王世子,讨人厌,惹人憎,却正好如了皇帝的愿? 皇帝绝对不会想见到一个心机深沉,老谋深算的燕王继承人。 明舒呆呆地看着赵景烜。 而柳嬷嬷看一眼此时面色煞白的夏明珠,还有脸颊高高肿起惊得目眦俱裂的孟嬷嬷,再有她刚过来时看到的情形和夏明珠说的话,哪里还猜不到前面是发生了何事? 她满头冷汗,简直是又急又怒,也顾不上其他,只能急急地对赵景烜道:“世子殿下,这其中怕必是有什么误会,长公主她自从得了王妃娘娘的信,日日都记挂着姑娘,一直念叨着想要亲自去北疆接姑娘回来。今日必是那些不长眼的下人不识得姑娘才冲撞了姑娘,您放心,公主定会严惩这样的奴才,不会让姑娘受了委屈的。” 赵景烜不置可否地轻哼了声。 他再转头看向明舒,道:“不喜欢住在这里的话,今晚我会派人过来接你。” 殷嬷嬷 柳嬷嬷:...... 第31章 明舒心中好笑, 但笑完之后对上他的眼睛,她的心头却是莫名就是一惊。 他的眼神告诉她他可并不只是在做戏。 这个眼神,跟七年后的强势, 不可违逆的他其实并无多少不同。 她后背寒了寒,忙垂下眼,谢道:“臣女谢世子殿下。” 赵景烜轻哼一声,转身就又向马车走了过去。 “世子殿下......” 柳嬷嬷还想说什么, 可是看到赵景烜头也不回地踏上了马车, 再看到也正在看着他的明舒, 她又收回了那句“殿下, 您不见见公主吗”。 心道, 算了, 这局面已经够乱了,再加上一个脾气反复无常, 煞神一样地燕王世子, 那事情不是更乱? 还是先让长公主殿下见了姑娘, 让她们母女相认比较重要。 赵景烜的马车离开, 柳嬷嬷就冲着还在默默看着那渐行渐远的马车,也不知在想什么的明舒道:“姑娘,请随老奴先去府里吧, 公主得了您过来的消息, 不知道该有多高兴呢。” 说到后面已经隐有哽咽之声。 她实在是太激动了。 知道明舒还在世被找到是一回事, 看到她的画像是一回事, 可是看到她俏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又是一回事。 她就那样站在那里, 小脸素净,柳嬷嬷看着她微侧了脸,挺翘的鼻子,优美的下巴,长而卷的睫毛,小小的人儿,却身姿笔挺,她就仿佛看到了福运长公主幼时的模样,又仿佛看到了淑太妃娘娘小时的模样。 她如何能不激动? 明舒听到柳嬷嬷的声音从刚刚赵景烜那一眼的冲击中回过神来,转头看柳嬷嬷。 长公主府上那些人的资料赵景烜早让人收集齐了给她看过,她看柳嬷嬷的形貌,看夏明珠对她的客气,看她对自己的态度便已经猜到了她是谁。 她对她笑了一下,柔声道:“好,嬷嬷,那我们走吧。” *** 柳嬷嬷迎了明舒进公主府。 这时候不管是柳嬷嬷,还是明舒等一行人,早就或是无心,或是故意地忽略了夏明珠和她的一众丫鬟仆妇。 夏明珠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有些呆滞。 她看着燕王世子上马车离开,再看柳嬷嬷恭恭敬敬地对明舒说话,只觉得一时被冲击得有些头晕目眩,根本反应不过来。 此时她倒是完全没有往明舒是长公主亲生女儿这事儿上面去想。 她只是被柳嬷嬷和赵景烜的话误导,以为她可能是燕王府的小郡主,或者至少相关的什么人。 这其中当然有很多漏洞,例如既然是燕王府的小郡主为何柳嬷嬷唤她是“姑娘”而不是“郡主”,例如赵景烜口中的“替身”等等,但一时之间,夏明珠也没有注意到那么多。 她现在只是不高兴,还有一些因为冲撞了贵客的担心。 不高兴的是就算这位是燕王府的郡主也太狂妄自大了些,自己也是长公主的女儿,御册的兰珠县主啊。 还有,自己才是主子,柳嬷嬷就算是长公主的亲信,也只是个下人,她过来了,既然知道刚刚发生了些误会,就应该帮忙介绍,调解自己和燕王府小郡主的误会,她现在这态度算是怎么回事? 而担心的自然是自己冲撞了贵客,怕被长公主教训。 但夏明珠这里还只是不高兴和担心,而此时那被打的孟嬷嬷可以说是惊恐了。 她到底年纪大,心思比夏明珠要深上许多。 虽然她还没完全猜到明舒的身份,但心里已经有了隐约的恐惧。 还有对自身处境的恐惧。 刚刚柳嬷嬷可是跟燕王世子说了,“定要严惩这些不长眼的奴才”。 焦急之下,她也顾不上那么多,就对身旁一个小丫鬟吩咐了几句,令她快速去英国公府报信了。 青兰看见孟嬷嬷的小动静,上前跟明舒低声禀报了一声。 明舒没说什么,而是把目光转向了柳嬷嬷。 柳嬷嬷冷笑一声,道:“应该是去国公府报信的,姑娘不必理会,就让她们作吧,长公主定不会让姑娘受委屈的。” 就算她是有品阶的女官,但她仍是仆,夏明珠才是主,所以她此刻并没有权力让人去押了孟嬷嬷。 但这事也并不急于一时。 夏明珠毕竟是从小被长公主养大的,再怎么样也有一定的感情。 她们越闹腾,长公主对她们,对国公府才会看得越清,不会被感情蒙蔽了眼睛。 明舒听了这话目光闪了闪。 看来她母亲也不是像前世英国公世子夫人所说的那般疼爱夏明珠嘛,如果是真的疼爱,她身边的嬷嬷对夏明珠不会是这个态度。 她笑了一下,道:“无事,我们进去吧。” *** 柳嬷嬷领着明舒往里走。 后面的夏明珠看着她们的背影差点咬破了自己的唇。 “柳嬷嬷!” 她终于还是压下了一些脸面,在柳嬷嬷和明舒快要踏进大门的时候在后面唤住了柳嬷嬷。 她都这么大声唤了,柳嬷嬷和明舒都不可能再装作这里没她这个人,所以都转过头去看她。 夏明珠咬着牙道,“嬷嬷,原来这个姐姐是嬷嬷认识的人,刚刚我因为不认得这位姐姐,发生了一点点误会,嬷嬷能否介绍一下,我也好跟这位姐姐道个歉。” 柳嬷嬷皱了皱眉。 明舒对着她轻笑了下,道:“道歉倒是不必了,只要姑娘不要总是以为长公主殿下是姑娘的母亲,在别人求见长公主的时候就让人滚,说着你不让见就没得见,稍一不如意就要将人捆了送官诸如此类的话就成,浅薄无知又惹人笑话。” “你,你!” 夏明珠又被气得跳了起来,脸上红得能喷出火来。 就算她是燕王府的郡主又如何?上门作客就能这般......无礼自大吗? 就是宫里的公主也没有这样的! 她以前只听说燕王世子脾气差,惹不得,没想到燕王府的人都是这么骄横无礼吗? 果然是未开化的地方来的粗蛮东西! 柳嬷嬷看她那副七窍生烟的样子只当看不见,轻描淡写道:“好了,四姑娘,既然是误会那也就不必多说了。你过来吧,这位姑娘的身份老奴认为还是由长公主殿下亲自告诉你为好。” 柳嬷嬷竟然这般无视那贱丫头羞辱自己,夏明珠又气又恨,但她虽然心中恨毒了前面的人,但还是只能一脸怨怒的跟上了她们。 好歹一会儿在长公主面前,不能让话都被那贱丫头说了。 明明一直是她粗蛮无礼,无半点为客之道。 *** 长公主府很大。 柳嬷嬷一边领着明舒进了前院,穿过回廊,再穿过前厅,一路往里走,就一路跟明舒介绍道:“姑娘,公主她并不住在公主府的正院,因为那里是她和你父亲成亲的地方......她现在就住在后院的一个院子,叫汀雪院,这会儿公主应该已经用完早膳,正在书房看书......” 就这么介绍着一路就到了内院。 在行到汀雪院回廊之时,明舒突然就顿住了脚步。 柳嬷嬷察觉,也收了声音停下脚步,往前看过去,就看到了正疾步而来的长公主。 明舒顿住脚步看着正向着自己走过来的女子。 年纪约莫三十几许,身上穿的是素色长裙,头上只简单梳了个髻,插了一只白玉凤钗。 其实打扮得很素净,但是哪怕她现在形色有些匆忙,但也仍是无损她满身的气度和风华。 “舒儿,你,是舒儿?” 她走到了明舒的面前,明明很激动,可是并没有直接就上前抱住明舒,而是在明舒两步远处顿住了脚步,就那样痴痴地看着她,眼里明显有强压制住的泪意。 明舒也呆呆地看着她。 原来这个就是自己的生母。 上一辈子,她听过她的很多事情。 有旁人说的。 也有英国公府的人说的。 她知道她是她的母亲之后,曾经心里也不是没有过幻想,想着如果她若是活着又会是怎样,所以她才会对英国公老夫人没有设防,慢慢地接受了她们的示好。 最后却是被毒死在了她的灵前。 明舒想说什么,可是心里却被什么胀得满满的,最后也只是化为了一礼,声音有些颤抖道:“明舒见过长公主殿下。” 上一世,于她来说,她可不就只是遥远又高高在上,不可触摸的长公主殿下? 小小的人,很标准的行礼。 没有丝毫曾让长公主暗自担心,因为长在乡野之间而可能会有的怯懦,自卑,和缺乏仪态的粗糙。 事实上,她身量虽然还小,身上也只是再普通的袄裙,没有半点配饰,可是她的仪态却不会比任何一个其他的小姑娘差,眉眼轮廓都精致的像是冰玉精化而成。 但她的眉眼清淡,眼神沉静的像幽深的泉水,哪里像是一个小姑娘的眼神和神情? 长公主心头剧痛,眼泪就夺眶而出。 能让一个小姑娘的眼神幽深成这个样子,得是吃了多少苦,熬了多少事? 原本她该是自己娇宠着长大的。 这回她再忍不住,伸手就拉了她到怀中,道:“舒儿,对不起,是阿娘对不起你。” 明舒张了张口,她的眼泪也流下来,但却还是不知道说什么好。 最后犹豫了下,竟是伸手拍了拍长公主的背,低声道:“没关系,我不怪你。” 就是前世,哪怕崔氏在她面前说出那么狠毒的话,她痛苦至死,但其实,她也没有怪过她。 因为,那些都不关她的事。 那些杀她之人的话,怎么能信? 长公主听她小小的人儿轻拍着自己,眉眼稚嫩,但口中却说着这般老气横秋的话,又是欢喜又是心酸,不过想到她突然出现,她又有点恍惚,简直怀疑自己现在是不是在什么梦。 她问道:“舒儿,你此时不是在北疆吗?怎么突然回来了?” 明舒眨了眨眼,她转头看了一眼后面一直跟过来的夏明珠等人,轻笑了一下,道:“不过是掩人耳目而已。” 然后她在她怀中抬眼看她,用几不可闻的声音道,“我已经从北疆过来京城的事外人并不知晓,燕王世子让一个侍女假扮了我住在了我原先住过的别院,年前就传来消息,说那个侍女遭到暗杀,中毒到现在还昏迷不醒。” 长公主的面色陡地大变。 柳嬷嬷一直在旁看着眼前的母女二人,原本她看她们说话也是心酸不已,但她十分机敏,看到明舒说了什么长公主的面色陡变,她就立即拭了拭眼泪,在旁劝道:“公主,外面风大,姑娘一路奔波回来,定是很累了,公主,您不如带姑娘进屋里好好说话吧。” 长公主听言醒过神来,她抱了抱明舒,再松开,但却攥紧了她的手,道:“是的,我的舒儿必是很累了,看阿娘糊涂的。” 她看着明舒的眼睛,道,“舒儿,我们进屋说话吧,可好?” 语气温柔又慈爱,但明舒却看到了她眼中的意有所指。 明舒的心中再次松了松。 从她见到柳嬷嬷开始到现在的长公主,情况可能比她想象的要好很多,至少她看她们的行事,态度,还有夏明珠在这长公主府的地位,都不像当初崔氏所说那般,长公主对夏明珠有多么入骨的疼爱,完全被她们蒙蔽的样子。 这样,她回来之后的处境和想要做的事情也许就没有原先预想的那么难。 *** 而此刻夏明珠呆呆地看着面前的两人说话。 从长公主的出现,到她唤明舒“舒儿”,再到她搂了明舒说话,说“舒儿,是阿娘对不起你”。 她就已经被惊得三魂去了六魄。 她看到长公主落泪,看到了她以前从没见过的温柔和慈爱的样子。 她养在她身边数年,记忆中的她都是冷淡又高贵的,就算是亲切的时候,眼底深处也总有让她难以完全亲近的高高在上和冷漠,不像是她的亲生母亲那般,眼睛里全是疼爱和纵容,让人觉得可以忘形地撒娇,想要什么就要什么...... 可是那又怎么样? 她阿娘跟她说她就是那样,只要她哄好了她,她的一切都是自己的。 公主府所有的一切除了三哥的,就是她的。 还有,将来她想嫁给谁就嫁给谁。 可现在这个人是谁? 这个人是谁? 为什么母亲会对她这样? 她的脑子“嗡嗡”的,只剩下这几个字不停地在翻来覆去的翻腾。 等长公主携了明舒转过回廊越走越远。 她瞪着她们的背影,手就死死地抓住了身边的孟嬷嬷,牙齿“咯咯”作响,道:“嬷嬷,她是谁?母亲她为什么要对她这样?” 第32章 孟嬷嬷的手都快被夏明珠抓出血来了, 可是现在她却也半点顾不上这点疼痛......她的脸还肿着呢! 她也在看着长公主和明舒远去的背影在出神,喃喃道:“是她,竟然是她回来了, 这,她怎么会突然回来?” 而且看长公主和柳嬷嬷那个样子,竟是早知道她要回来的样子! “嬷嬷,她到底是谁?你倒是说啊?” 夏明珠忍不住压着声音咬牙切齿道。 “三姑娘......县主, 她是三姑娘。” “三姑娘?” 夏明珠有一刹那的茫然, 可是茫然之后也很快反应了过来。 她脸上的血色尽失。 她又不是傻子, 其实刚刚她就已经猜了出来, 只是不敢, 也不愿承认而已。 唤她母亲“阿娘”, 让她母亲变成那副模样,除了那个本来早就应该死了的贱人还能有谁! 这么些年, 她生活在长公主府, 一直都生活在那个贱人的阴影之下, 死的也就罢了, 就算是怨恨的同时也还能让她生出些快感,可她竟然回来了,那她要怎么办? “姑娘!” 孟嬷嬷看到夏明珠近乎扭曲的面容, 握住她的手, 在她身边急急道, “姑娘, 你一定要稳住, 你已经是这长公主府的大小姐,御册的兰珠县主,你记住,只要你不放什么大错,你就永远都是这长公主府的大小姐,她就算是长公主的亲生女儿,现在回来,也只能矮你一头,见到你也应该给你磕头行礼!” “姑娘,你不要忘了,你背后还有国公府,你还有国公爷,国公夫人,还有世子爷和世子夫人,她不过是一个半路回来的乡野丫头,国公府定是支持你的,她想要跟你争,只会让所有人厌弃她!对,姑娘,她这样一个野丫头,只要你稍作手段,定能让所有人都厌弃她的。” 夏明珠的嘴唇抖了抖,面色虽然仍然苍白,捏紧的手也还是有些抖,但牙龈却慢慢紧咬了起来,垂下了眼睛,遮去了原先眼神中的惶恐无措,还有怨恨不甘。 *** 汀雪院花厅。 厅内长公主拉着明舒的手说话。 厅外夏明珠就一直守在了门外,她大概守了小半个时辰,直到一个小丫鬟端了一碗姜汤进去,里面也没有了说话声,她这才让丫鬟掀了帘子,进了花厅。 她进入之时长公主正在含笑看着明舒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姜茶。 那画面竟然意外的和谐,也狠狠刺了夏明珠的眼。 她很快地垂下了眼睛,然后就上前跪在了长公主和明舒的前面。 长公主皱了皱眉,道:“明珠,你这是做什么?” 她从最开始收到小丫鬟的禀告,到出来迎接明舒,一直到两人说话到现在,根本就还不知道之前自己府邸大门前发生了什么事。 夏明珠道:“母亲,之前在大门口,女儿不知道姐姐的身份,以常情待之,冒犯了姐姐,还请母亲责罚,也请姐姐勿要怪罪。” 长公主定定看了她好一阵,然后再看向她后面的孟嬷嬷,见到孟嬷嬷脸上肿得跟紫胀的猪肉似的就突地笑了出来。 她是想起来燕王妃写给自己的那封信,信里提到姚夫人母女的嬷嬷冒犯明舒,明舒就直接命人上前掌掴了那嬷嬷一巴掌,看孟嬷嬷这个样子,应该也是明舒让人打的吧。 这孩子还真是直接,一言不合就动手。 但是这性子虽然有时候也让人愁,但总比畏畏缩缩,卑怯懦弱要强多了,也让她的心里舒坦上许多。 她笑道:“明珠,你就跟母亲说说刚刚在外面是怎么回事吧?” 夏明珠看到长公主的笑心也定了定。 她想到先前孟嬷嬷说的,让她一定要诚恳请罪,可以少说,但不可有欺骗,所以她虽然心中害怕和不甘心,但还是硬着头皮,忍着屈辱道:“母亲,是先前孟嬷嬷看到姐姐带着几人在大门外张望,就上前问她是何人,又质问她为何要将马车停在我们府大门外的正中间。” “孟嬷嬷无礼,姐姐的丫鬟气不过上前抽打了孟嬷嬷。母亲知道,孟嬷嬷是女儿的乳嬷嬷,女儿见孟嬷嬷受辱,就忍不住上前斥责姐姐,对姐姐无礼......母亲,那时女儿不知姐姐的身份,冒犯了姐姐,还请母亲责罚,女儿甘愿受罚,只愿姐姐不要怪罪我。” 孟嬷嬷说了,她们对那丫头虽然无礼,但那也是她们不懂规矩在先,又打人在后,就算自己对她们无礼,也是情有可原的,自己先把事情说清楚了,就不怕别人再在背后泼脏水。 就算母亲可能一时不高兴,但只要之后自己对那丫头表现得亲热点,这事情也就过去了。 若是那丫头不理不饶,只会更显得她粗蛮无礼,母亲暂时在认女的兴头上也就罢了,但国公府一定会不喜她,就是在京城名声也会很快就会坏掉的。 *** 长公主听了夏明珠的话,眼中的厉色一闪而过,但笑容却仍是慈和可亲的。 她转头就对明舒问道:“舒儿,刚刚是这样的吗?” 明舒点头,认真道:“的确是这样的。阿娘,先前女儿没顾上说,刚刚这位姑娘的下人的确对我无礼,但她对我无礼,我的侍女已经处罚她,也就罢了。但她不仅对我无礼,还对燕王世子殿下出言不逊,竟敢说世子殿下目无法纪,要将世子殿下捆绑送官。” “阿娘,这样的下人狂妄自大,目中无主,此次冒犯燕王世子殿下便也就罢了,但若是任其继续留在我们府中,将来就有可能冒犯其他贵人,岂不是一大隐患?还请阿娘处理了她,以儆效尤。” 夏明珠:...... 孟嬷嬷:...... 孟嬷嬷一下子跪在了前面,以头叩地,对长公主哭道:“公主殿下,今日老奴行事的确糊涂,但是当时世子殿下是在马车之上,老奴并不知道是他,这才出言不逊......” “正是不知道来者是何人,你就敢对来访长公主府的客人出言不逊,先是让他快滚,再说他目无法纪,要捆绑他送官拷问,连世子殿下都说你简直是活腻了,这次是燕王世子,下次是不是就能是太子殿下?留着你这样的恶仆在长公主府中,长公主府的名声岂不是都要被你败坏光了?”明舒厉声斥道。 孟嬷嬷气得简直是七窍生烟,真想破口大骂,可是就算是气得吐血,她也知道这小贱人是长公主刚认回来的女儿,如果自己再敢对她出言顶撞,长公主更不会轻饶自己的。 她忍着气磕头请罪道:“公主殿下,姑娘,是老奴有眼不识金镶玉,冲撞了姑娘,冲撞了燕王世子殿下,老奴有罪,只是老奴求公主殿下看在今儿个是姑娘第一天回府的大喜事情上,饶了老奴的性命,免得让姑娘回府第一天就沾上了晦气,老奴愿意回国公府,让国公夫人和世子夫人严惩,这样也能不坏了姑娘的名声。” 短短几句话,就表达了几层意思。 一是她的身契是在国公府那里,长公主是不能直接惩处她的,小惩也就罢了,大惩却是不能的。 二是明舒刚刚第一天回大长公主府,就打杀下人,传出去,定会坏了她的名声。 长公主皱眉。 明舒就嗤笑一声,道:“听听,我不过是第一天回长公主府,这恶奴就敢当着燕王世子的面,先是斥我粗蛮无礼,命我给你们的县主下跪行礼,又道公主殿下岂是我这等不知礼数之人想见就见的,让我快滚,道是不经得她的同意,我就不可能见到公主。” “现在当着公主殿下的面,又敢以我的名声相胁,让我们惩罚不得她。你这样的恶奴刁奴,到底还有什么事情不敢做,不能做的?你冲撞了燕王世子殿下,受罚本就是家法份内的事,今日在场都是长公主府和国公府的人,何人敢在外扭曲事实,故意败坏我的名声?就你这恶奴吗?” 孟嬷嬷脑袋一“嗡”,她什么时候让她“快滚”,说过“不经她的同意,她就不能见公主”了? 这明明是她们家姑娘说的话! 可现在她竟然把所有的罪名都压到了她身上! 她转头去看夏明珠,却见她垂着脑袋,只能看到她的面色发白,她便知道这些罪名怕是只能自己顶下了。 可这样的罪名她怎能吃得下? 而且,我的姑娘,就算我替你顶下这些罪名,你以为外人不知道说出这些话的人是你,让全京城笑话的人不是你吗? 她瘫倒在地上,心中恨得出血,谁能想到这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贱人心思竟然这般深,这般毒辣? 当着自家姑娘的面,逼着她认下这些罪名,姑娘年纪小,不懂事就让自己顶下,但其实她不知道让自己顶下,就是认下了这些罪名,传出去今天的事就是她们的错,而不是这贱人的错! 可是偏偏她却半点辩白不得。 明舒可不管孟嬷嬷在想什么,恨什么,她转头就看向大长公主,道,“阿娘,这样的恶奴不惩罚,才会坏了我的名声,恐怕用不了等明日,全京城的人都知道,国公府,兰珠县主身边的一个下人都敢陷害,威胁,逼迫于我了。” 长公主的面色一凛,她伸手安抚地拍了拍明舒的手,然后就对着孟嬷嬷道:“你不说,本宫倒是忘了,你们都是国公府的人,本宫惩罚你们不得,所以我儿第一天归来,你们就敢各种刁难刻薄陷害于她,既然如此,我长公主府也容不得你们这些大佛。柳嬷嬷,你这就把我们府上所有身契在国公府手里的下人全部送去国公府,好好跟国公夫人说道说道,看她们是要纵容,还是处罚这些在我长公主兴风作浪,奴大欺主之人!” “母亲!” 这回不仅是孟嬷嬷惊,就是夏明珠也惊了。 因为长公主府的下人,身契却在国公府那边的不是别人,就只有服侍她的丫鬟婆子。 如果把她身边的人全部都送走,那她要怎么办? 她心里一阵惶恐。 她顾不上再想法子替孟嬷嬷脱罪,而是急道,“母亲,今天的事只有孟嬷嬷一个人对她,对姐姐无礼,并不关其他人的事,母亲,这些年来她们服侍我一向尽心尽力,从无差错,还请母亲开恩,不要把她们全部送走。” 孟嬷嬷听言嘴里又是一阵发苦。 自家姑娘这是进了人家的坑还不自知,推自己出去顶罪,不就是等于认下了今日所有的罪名? 传出去,满京城的人难道会说是自己这个婆子敢对长公主的亲生女儿出言不逊,刻薄刁难,陷害逼迫她吗? 还不是会说她这个过继的养女容不下长公主的亲生女儿,在她回来的第一天就设局陷害她,想在外面坏她名声? 思及此,孟嬷嬷心中更是一惊。 她突然明白,长公主是在做什么了。 今天自家姑娘和三姑娘的冲突已经发生,还是在长公主府的大门外发生的,肯定会有风言风语传出去......就算外人没看见,孟嬷嬷知道,世子夫人也定会在这上面做文章,把事情传出去,好坏了这贱人......三姑娘的名声,好让她不能挡了自家姑娘的道的。 而长公主现在,根本就是在先下手为强,准备牺牲自家姑娘的名声,以保全她亲生女儿的名声! 思及此,孟嬷嬷只觉得浑身冰凉。 好歹养了多年,长公主她,对自家姑娘竟然能这般狠心无情! 长公主此时可丝毫不在意孟嬷嬷心里在想什么。 她只是看着夏明珠,冷冷道:“兰珠,你别忘了,你现在已经是我长公主府的人。往日你只是寄住在我府上,身边的人全部都是国公府服侍的人也就罢了,但现在你已经是我长公主府的姑娘,御册的兰珠县主,身边却全是国公府服侍的人像什么样?好好的性情,也都被这些恶奴给挑唆左了,尽行些上不得台面,不容人之事。” “好了,这些事情你不必再管,母亲自会替你好好挑选新的侍女和教养嬷嬷,但若你觉得你的侍女不该由我来选,而是国公府的人更合你意,那你就搬去国公府去住,我也不拦你。” 夏明珠一下瘫倒在地,手脚亦是冰凉。 她不明白事情怎么就发展到了现在这一步。 孟嬷嬷不是说了,只要自己先认错,说自己是因为不认识那贱人才造成的误会,母亲顾忌国公府,顾忌那贱人的名声,以及那贱人以后在长公主府,国公府,甚至京城的处境,定会希望她们两好好相处,从而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把这件事情抹去的吗? 第33章 英国公府。 年节刚过, 这日上午英国公世子夫人崔氏正在听着府中管事报着这个年节上的各项杂事,就有丫鬟进来报说县主身边的丫鬟过来,说是有要事要跟夫人禀报。 崔氏皱了皱眉。 有要事要跟自己禀报? 不是才刚刚从这边离开吗, 能有什么事? 她扫了几位管事一眼,众人都识趣地告退下去了。 小丫鬟进来,“扑通”一声就跪下了。 这小丫鬟正是先前在长公主府大门前孟嬷嬷看情况不对,偷偷派过来跟英国公府报信的小丫头。 说实话, 刚刚发生了那么多多事, 要报什么这小丫鬟其实也不知道哪里是重点。 她就从头到尾简要叙述道:“夫人, 先前县主回长公主府时, 在大门口遇到一个**岁的姑娘, 因为那姑娘把马车停在了大门口正中间, 孟嬷嬷上前说了她们两句,那姑娘身边的丫头就直接动手打了孟嬷嬷一巴掌, 姑娘很生气, 就上前训斥她, 两人就发生了争执。” 崔氏听得直皱眉, 她刚想让她说重点,就听到那小丫鬟接着道,“后来长公主身边的柳嬷嬷出了来, 竟然说那姑娘是北疆燕王府的姑娘, 然后燕王世子......” “什么, 你说什么?” 不等小丫鬟说完, 崔氏就“嚯”地一下站起了身, 厉声道,“北疆燕王府的姑娘?” 小丫鬟吓得一抖。 她没想到世子夫人的反应会这么大。 她有些发懵,道:“是,奴,奴婢记得,当时柳嬷嬷见到她就吩咐丫鬟去给长公主禀告,说是北疆燕王府的姑娘来了,还有,还有后来燕王世子也出来了,还训斥了县主和孟嬷嬷,说孟嬷嬷竟敢冲撞他,是活......活腻了。” 崔氏撑着桌子的手都在抖。 她脑子里“嗡嗡”的,一面想着,她怎么会回来,世子爷不是说她在北疆遭到暗杀,已经昏迷不醒,十之**是永远都醒不来了吗?一面脑子里又不停翻滚着,她回来了,她竟然回来了。 那她的明珠怎么办?她的明珠要怎么办? 她就这样惊惶不定了许久才缓过了神来,然后盯着那小丫鬟道:“说,把事情从头到尾,那丫头长什么样子,说了什么话,还有那柳嬷嬷是什么态度,神情,说了什么都给我仔仔细细地说出来。” 小丫鬟看崔氏的样子越发惊惶,忙道:“是,是,夫人。那,那位姑娘穿戴普通,就穿了一身素色暗花的袄裙,不像是富贵人家的姑娘,身边也只带了一个嬷嬷,两个小丫鬟......” 小丫鬟仔细地回忆着,随着她的描述和复述,血色也从崔氏的脸上寸寸褪去,在说到夏明珠和明舒的争吵之时已经瘫坐在椅子上,手上一阵的痉挛,再到柳嬷嬷神情激动地将那姑娘迎进府中,说“长公主她自从得了王妃娘娘的信,日日都记挂着姑娘,一直念叨着想要亲自去北疆接姑娘回来”时,已经是浑身发抖。 她喃喃道:“她早就知道了,原来她早就知道了。” 长公主她根本早就知道了! 早就知道了她的女儿没有死,她一早就接到了燕王妃的信,只是瞒着她,瞒着他们国公府而已! 她为什么要特地瞒着他们? 她想做什么? 她一下子又想到更多,那在北疆遭到暗杀,昏迷不醒的又是谁? 那丫头又怎么会突然跟着燕王世子回了京城? 她只觉得身上一阵冷一阵热,只觉得事情怕是比自己想象得还要严重。 她怕她的明珠吃亏,一时想要立即去长公主府,可是却也知道就算自己去了怕是也帮不了女儿,一时又想去立即寻婆母国公夫人一起去长公主府,可是又是以什么名目? 她也知道应该等着。 可是一想到小丫鬟禀告的,明珠和那丫头的争执,她那心就跟在火上烤似的。 一听那丫头说的话,就知道那是个狠辣有心机的,句句都在引明珠入坑,长公主若是知道明珠说了那些话,心里怎么会不芥蒂?怎么会不对那丫头心生愧疚! 明珠哪里是她的对手! 不行,她得过去。 她怕女儿耐不住性子,怕不是会被那狠毒的丫头给吃得骨头渣子都不剩了! 而长公主是个什么人,她也再清楚不过。 那根本就是个凉薄无情的,就算她养了女儿好几年,说不定亲生女儿回来了,也就说扔就扔了。 最主要的是,不过去看看情况,她现在这心就跟在油锅里翻炒着似的,根本就定不下来。 可是要过去,到底要以什么名目? 她心思急转,突然想到刚刚小丫鬟说的“北疆燕王府的姑娘”,她又“嚯”地站起了身。 她怎么没想到这个? 对,就说珠儿的小丫鬟回来禀告,说珠儿冲撞了“燕王府的姑娘,结果那小郡主在大门口大发脾气,掌掴了孟嬷嬷”为由,去寻婆母,让婆母跟自己一起去长公主府。 崔嬷嬷转了几圈终于下定了决心,带着申嬷嬷几人去了国公府正院寻国公夫人夏老夫人。 *** 国公府这些年深受圣宠,夏老夫人这些年过得也算顺心如意。 但她只有两子,次子夏成拓战死一事始终是她心里一块无法弥补的痛处。 所以平日里无事她都喜欢在佛堂礼佛,或是去寺庙里住住,好像这样那心才能静下来。 崔氏去了正院的时候夏老夫人就是正在礼佛。 崔氏在老夫人的花厅里等了小半个时辰才等到夏老夫人出来。 夏老夫人出来时,崔氏正满脸心焦地在花厅里走来走去。 夏老夫人看她这样子皱了皱眉,待坐定后就问道:“是家中发生了何事?” 崔氏打理中馈打理得很好,平素从不会拿家中琐事打扰她。 能让她这么焦心地跑过来寻自己,夏老夫人担心是家中哪个孩子出了什么不好的事。 崔氏忙道:“母亲,是珠儿那边。” 说着她就将女儿夏明珠在回长公主府时,在公主府大门口遇到“燕王府的姑娘”,被其欺负,孟嬷嬷被掌掴一事给禀告了。 说完崔氏就道:“母亲,这燕王府的姑娘虽然身份尊贵,但也太过蛮横无礼,上门作客,不自报家门,一言不合就先掌掴珠儿的乳嬷嬷,这看着不像是来作客,倒像是来找茬似的。” 夏老夫人皱了皱眉。 她看向那小丫鬟,道:“你过来,把事情从头到尾说上一遍。” 那小丫鬟忙应下,战战兢兢地将事情又禀告了一遍。 但她早得了崔氏的吩咐,稍改了一下叙述的方式,那蛮横无理之人就全变成了那“燕王府小姑娘”了。 小丫鬟说完趴在地上没出声,夏老夫人也没出声。 崔氏耐不住,道:“母亲,这事......” 夏老夫人看了她一眼,道:“所以,你想做什么?” 崔氏道:“母亲,那小姑娘野蛮无礼,珠儿是个单纯没心眼的,儿媳担心她在长公主面前反咬一口......” 夏老夫人不接话。 崔氏便又急道,“母亲,这事分明是那燕王妃的姑娘无礼在先,掌掴人在后......” “所以你是怕长公主处理不公,让珠姐儿受了委屈,想跑去公主府主持公道,替珠姐儿撑腰不成?” 夏老夫人打断她问道。 崔氏本来的确是这个意思,可此时被夏老夫人这么一说,竟然觉得像是被噎了一下,一时之间竟接不下去话。 夏老夫人叹了口气,道,“老大家的,珠姐儿现在已经不是你的女儿,她过继了出去,就已经是公主的女儿,唤公主母亲。这件事情是发生在公主府,公主她自会处理此事,你若是现在赶过去,就是犯了几大忌讳,一来这在长公主府那里才发生的事,珠姐儿的丫鬟就赶过来给你报信,你让公主她怎么想?二来你现在是珠姐儿的大伯母,那边还没怎么样呢,你就要去给珠姐儿主持公道,你是以什么身份什么立场去给珠姐儿主持公道?” 夏老夫人说完看崔氏脸上一阵的青红交加,又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了些,劝道,“老大家的,我知道你放心不下珠姐儿,但她毕竟已经过继出去了,你管的太多,未必是一件好事。而且,公主的性格你也是知道的,她最是护短,难道你还担心她偏袒外人,让珠姐儿受了什么委屈不成?” 夏老夫人不说后面这句还好,说了后面这句,崔氏听了简直那心又从头怄到尾。 可偏偏还憋住了什么都不能说。 就在夏老夫人准备打发了崔氏的时候,突然一个外面的丫鬟就急匆匆来报,说是长公主身边的柳嬷嬷带了县主身边的嬷嬷丫鬟过来了,而且县主的乳嬷嬷孟嬷嬷还是被绑着的,脸上更是被掌掴的高高肿起。 崔氏面上“刷”一下就变了。 夏老夫人扫了崔氏一眼,眉毛皱了皱,道:“请她进来吧。” 柳嬷嬷虽说只是个嬷嬷,但却是有品级的女官,就是夏老夫人对她也不敢像对待其他下人一样。 *** 花厅。 夏老夫人坐在主位,崔氏立在了她的身侧。 柳嬷嬷进入厅中,就上前给夏老夫人和崔氏行了一礼。 她身后跟着的就是被绑的孟嬷嬷以及服侍夏明珠的那些个丫鬟婆子。 崔氏一眼就认出,这几人都是她安排在女儿身边自小服侍的。 崔氏惊怒交加,不等夏老夫人开口,就质问道:“柳嬷嬷,你这是做什么?孟嬷嬷这是犯了何错,要被打成这样,还被绑着送到了国公府来,县主呢,县主现在身在何处?” 柳嬷嬷看向崔氏,又对她行了一礼,不卑不亢道:“世子夫人,此事还请老奴稍后再禀。” 说完她便对夏老夫人禀道,“老夫人,老奴今日过来,主要是过来向老夫人禀告,三姑娘今早回府了,只是刚回府时被人冲撞,受到惊吓,身体有些不适,待身体好些后长公主殿下再带她过来府上拜见国公爷和老夫人。” 什么? 饶是夏老夫人一向沉稳镇定,听了柳嬷嬷这话一时之间有些呆滞。 “三姑娘,” 她重复道,“你说什么,三姑娘回府了?哪个三姑娘?” 柳嬷嬷一笑,道:“回老夫人,是长公主殿下和驸马所出的三姑娘。八年前三姑娘在北疆失踪,其实并非是失踪,原来是她身边的一个嬷嬷带着她回了乡下,半年多前这个嬷嬷家中遭难,就寻了燕王妃娘娘,燕王妃娘娘和公主殿下商议过,怕姑娘回了京城一时不习惯,就留着姑娘在她身边教导了一段时间,现在送了姑娘回京了。” 第34章 夏老夫人听了柳嬷嬷的这话惊得张大了口, 默了好半晌才喃喃道:“你是说舒姐儿,舒姐儿回来了?” 明舒是在北疆出生,出生几个月后就失踪, 夏老夫人从没见过她,要说有多深厚的感情肯定是没有的。 但她毕竟是老夫人的小儿子在这世上唯一的骨血,身上还有皇家的血脉,那意义更又是不一样。 所以此刻她听到柳嬷嬷说明舒找回来了, 一时有些不敢置信, 又有些惊喜, 面上震惊之色过后就变成了激动。 柳嬷嬷看着老夫人激动的神色就笑道:“是的, 老夫人。公主殿下说让姑娘今儿个先歇一歇, 明日就亲自带着她过来给国公爷和老夫人请安。” 夏老夫人连声道:“好, 好,不, 她刚刚回来, 既然身体不舒服那就先歇着, 一会儿我们就先去看看她。” 柳嬷嬷笑道:“公主殿下说了, 若是老夫人想要过去,就让老奴接老夫人一起过去。” 她跟夏老夫人说完这话这才又看向崔氏。 此时的崔氏面容扭曲,虽然她早就知道那“北疆燕王府的姑娘”就是明舒, 但此时亲耳听到柳嬷嬷说出来, 仍是一阵的晕眩。 尤其是她听到柳嬷嬷说, 那丫头竟然是半年多前就已经找回来了, 是燕王妃和长公主商议了, 怕那丫头回京不适应,所以就特意放在了燕王府让燕王妃教导了半年,虽然只是半年,但是如此她再回京,谁敢说她教养差? 那是燕王妃亲自教导的! 一下子就将她原本的打算,就算那丫头回京,也是个在乡野长大的粗野丫头,只要稍作运作,就能让她在京城过不下去的打算 长公主真是好深的心机,为了那丫头真是殚精竭虑了! 可是不对,若说那时她已经过继了珠儿再没得改也就罢了,那她为何还要替珠儿申请县主之位? 一时之间崔氏惊疑不定,脑子里各种的思绪闪过,竟是也没顾得上去给柳嬷嬷找茬。 不过她没顾得上给柳嬷嬷找茬,柳嬷嬷却没忘记她。 柳嬷嬷看向她就道:“世子夫人先前问老奴孟嬷嬷犯了何错,如何被打成这样,还被绑着送到了国公府来,请容老奴现在回禀夫人。” “刚刚老奴跟老夫人说,我们姑娘第一日回府,就被人冲撞,这冲撞我们姑娘的正是这个老货,她自恃自己是县主的乳嬷嬷,见到我们姑娘的第一面就说我们姑娘身份低微,命她给县主下跪行礼。” “这还不算,她见到燕王世子的马车停在公主府外马路中间,就因为以为那是我们姑娘的马车,就斥责我们姑娘目无法纪,粗蛮不知礼数,就要让人绑了我们姑娘去见官,之后再听说我们姑娘是来求见公主,更说出什么公主是县主的母亲,像我们姑娘这样粗鄙的人,如何配见公主。” “我们姑娘脾气好,但我们姑娘身边的侍女却也是将门之女,见一个仆妇竟敢对姑娘这般无礼,这才出手掌掴了她。不知夫人觉得,这孟嬷嬷该不该掌掴?” 崔氏脸上气得青红交加,好半天才挤出一句话道:“这不过是你的片面之词!” 柳嬷嬷脸一沉,她扫了一眼站在一旁那个早过来给国公府报信的小丫鬟一眼,冷声道:“夫人慎言!当时在场的又不是老奴一人,除了老奴,我们姑娘,我们姑娘的婆子丫鬟,我们公主府的府上门房侍卫,也还有县主,县主的嬷嬷丫鬟,不仅如此,当时在场的可还有燕王世子殿下。” “就是燕王世子殿下都说孟嬷嬷以下犯上,难道夫人的意思是,老奴说的都是妄言,燕王世子殿下说的也是妄言?” “你!” 崔氏大怒。 一个嬷嬷,竟敢拿燕王世子来压她,还敢用那样轻蔑的语气和眼神跟自己说话! 崔氏怒不怒,柳嬷嬷却是不怕。 这么些年她们公主府因着公主的消沉而隐忍,这些人难道还当真她们公主府是好欺负的了不成? 她再冷笑了一声,道:“夫人自然也可以不信老奴。那夫人不若就亲自审一审孟嬷嬷,当时当着我们姑娘的面,当真县主,还有长公主殿下的面,孟嬷嬷可是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的。” 说着她就命人抽走了孟嬷嬷嘴里塞着的破布,对她厉声道,“孟嬷嬷,现在你就当着老夫人和世子夫人的面,说说刚刚我说的那些话可是你说的,若不是你说的,又是出自何人之口?是何人斥责我们姑娘,让她对县主下跪行礼,又是何人说长公主殿下是县主的母亲,我们姑娘想要见长公主殿下,就必定先得县主的同意,县主不同意,就休想见长公主殿下?” 这些话说的崔氏心惊,也说的夏老夫人面色发沉。 夏老夫人本就不怎么信崔氏和那小丫鬟之言,现在更是怀疑这些话怕不是出自孟嬷嬷之口,而是出自明珠之口! 孟嬷嬷跪在地上,面上一片灰败。 她抬头看向世子夫人,又看向夏老夫人,老泪纵横,磕头道:“是老奴的错,都是老奴的错,夫人,老夫人,但县主是无辜的,县主她都是被老奴带累,是老奴连累县主被长公主殿下斥责。” “长公主殿下斥责县主对三姑娘无礼,说县主都是被身边人挑唆的,所以命人将县主身边服侍的人都送回国公府,可怜县主年纪小心又善,哪里懂得这么多,只是求长公主说她们服侍一向尽心,求长公主留下她们,长公主便训斥姑娘说若是她不愿,就让她也回长公主。夫人,老夫人,今日发生这样的事,县主本就无错,现在定然更是吓坏了,还请夫人和老夫人怜惜县主。” 夏老夫人听得皱眉,崔氏听得却是心中大恸。 长公主,她竟然这么对她的珠儿! 明明是她生的那个小贱人粗蛮无礼,可她却把所有的罪名都按在了她的珠儿身上! 还训斥珠儿,把她身边所有服侍的人都撵了! 她的珠儿踏入新年才将将九岁! 她可真是好狠毒的心! 崔氏看向柳嬷嬷,虽然想克制,但眼里的火还是冒了出来。 她咬着牙道:“柳嬷嬷,既然都是孟嬷嬷的错,那公主她为何要把县主身边其他的人都送过来?公主她这是什么意思?” 柳嬷嬷扯了扯嘴角,道:“这事情夫人恐怕还是得问问孟嬷嬷,问问她在公主殿下要处罚她以下犯上之时,孟嬷嬷都说了些什么?” 说完她就看向孟嬷嬷,孟嬷嬷对上她的眼睛就是一抖。 她知道今天自己是栽了进去,早已百口莫辩,只闭了眼作出悲痛状,道:“夫人,老奴没有,老奴只是心痛县主。” 柳嬷嬷冷哼一声,斥道,“县主有祖母,有母亲,有大伯父大伯母,也不知嬷嬷是心痛哪门子的公主,又是以何姿态心疼县主!” 说完她再看向崔氏,道,“就是这般作态,夫人和老夫人说说,这样的人,公主可还怎么敢留在县主身边?公主要处罚这位嬷嬷,这位嬷嬷就是这番作态,说什么她是国公府的人,公主殿下根本就没有资格处罚她,要处罚也要由国公府的人来处罚。更是威胁公主殿下和我们姑娘,说什么若是我们姑娘敢在回府第一日就打罚下人,必会沾上晦气,也会坏了她在外面的名声。” “笑话,我们姑娘要处罚一个以下犯上的奴才,就要被坏了名声?我们姑娘是燕王妃娘娘亲自教养的,谁敢坏了我们姑娘的名声?燕王府和长公主府,也可都没有被一个下人踩在头上耀武扬威,受其胁迫的规矩!” 崔氏:...... 此刻她真是上前撕了柳嬷嬷的心都有了。 可柳嬷嬷的话还没说完。 她对着崔氏喷火的眼睛冷冷道:“不过孟嬷嬷的话倒是提醒了长公主殿下,长公主殿下也这才想起,虽说县主现在是过继到了我们长公主殿下的名下,现在应该算是长公主府的人,但她身边服侍的人却还都是国公府的人,身契也都是捏在了国公世子夫人的手上。” “长公主殿下说了,这本来是绝对不应该发生的事情,以前是她疏忽便也罢了,现在这些下人都敢仗着是国公府的奴才在长公主府作威作福,以下犯上了,那公主府断断是留不得她们了,所以这才命老奴把这些人都送回到国公府。公主宽和,不再追究以前的事,但以后却也绝不会容些吃里扒外,敢在主子头上撒野的东西留在府上作妖。” 她说着“不再追究以前的事”目光便扫过了那之前跑到国公府通风报信的小丫鬟,看得那小丫鬟就是一抖。 柳嬷嬷收回目光才又续道,“现在我们姑娘也回来了,县主也好,我们姑娘也罢,长公主殿下都会一视同仁,定是替她们好好筛选教养嬷嬷和服侍的丫鬟,以后就不牢世子夫人费心了。” 崔氏瞪着柳嬷嬷。 她被柳嬷嬷的话刺得全身都疼,可偏偏却是气全都憋在了肚子里,不能,也不敢随便说出半句反驳的话来。 因为这些话就是拿出去给人评理,别人也都只会说是她得意忘形,竟敢把手伸进长公主府里,这才会被长公主打脸。 柳嬷嬷被她瞪着却是半点不惧。 她心里冷笑,以前公主是不愿理这些人,结果真是把她们都惯得蹬鼻子上脸了,那副贪婪的吃相难看到都顾不上遮掩了。 以前公主不计较也就罢了,但当真计较起来,就是把所有的事情都翻出来明晃晃地扔你脸上,你又能怎么样? 受不了也只能受着。 这怕还只是开始呢。 第35章 “好了, 这事儿是我们这边疏忽了。” 崔氏面目扭曲之时,一直沉着脸,沉默着的夏老夫人终于出声了。 她对柳嬷嬷道, “今日这事,的确是让三丫头受委屈了,一会儿我们就过去看看三丫头,嬷嬷你且就先在这里喝上一盏茶, 待用过午膳之后我们再一起去长公主府那边可行?也好让我们稍作一下准备。” “至于孟嬷嬷和珠姐儿身边服侍的这些丫鬟婆子, 她们都是自珠姐儿小时候就服侍珠姐儿的, 本来也是一直都住在长公主府的, 依老婆子看回头也还是要麻烦柳嬷嬷你再带她们回去。但她们的身契这事的确是我们这边疏忽了, ” 她说着就看一眼崔氏, 也没理会她的面色,就对她道, “一会儿你就让人把这些丫鬟婆子的身契都取了, 给柳嬷嬷带到长公主府去, 这些本来在当初珠姐儿过继之时就该做的。至于之后这些人要怎么安排, 孟嬷嬷要受什么惩罚,那就都是长公主府的事,我们就不过问了。” “母亲!” 崔氏忍不住出声唤了夏老夫人一声。 夏老夫人冷冷扫了她一眼, 眼神严厉。 夏老夫人终日礼佛, 平日里对人对事都宽和慈善, 但却并不表示她性情软糯。 事实上, 她也是高门大户的嫡长女, 嫁到国公府主持中馈多年,心机和杀伐果断的手段从来都不缺。 只不过早些年白发人送黑发人,次子过世,她的心便淡了,再懒理这些琐事而已。 *** 夏老夫人的提议柳嬷嬷当然是应下。 长公主处置夏明珠的婆子丫鬟不过是为了给明舒立威,夏老夫人这番表态就是认了长公主的做法,没有半点异议的意思。 待柳嬷嬷应过夏老夫人退下,崔氏就急急道:“母亲,这样做的话,不就等于是承认今日的事情全是珠儿的错?那以后我们珠儿在长公主府还要如何立足?公主府的那些下人本来就是眼睛都长在头顶上,对她就不怎么敬待,这样任由公主打杀了她身边的嬷嬷丫鬟,换上不知道是些什么样的人,将来那些下人怕是都能欺到珠儿的头上了。而且这事也瞒不住,怕是不出今日,珠儿就要成为这满京城的笑话了!” “所以呢?不这样,你又想怎样?” 夏老夫人看着她,冷冷道,“难道你还想打上门去,给珠姐儿说理不成?哦,你之前就是这个打算,打算骗着我这个老婆子,去上长公主府上为珠姐儿主持公道。” “我看你是这些年顺风顺水惯了,就以为长公主是你能拿捏的不成!” 夏老夫人陡地拔高声音,厉声道。 “母亲!” 崔氏吓得一抖,她还从没见过自家婆婆这般疾言厉色过,至少这些年是从没有过。 她的眼泪一下子飙出来,跪下泣道,“母亲,我只是,只是担心珠儿,现在这样,她可要怎么办?以后要怎么办?母亲,就算是她的亲生女儿回来,她想要拿什么替她立威,可也不用拿我的珠儿开刀啊。” 夏老夫人看她这样,真是有点恨铁不成钢。 往日多精明的一个人,今日怎么就糊涂起来了? 她道:“你也知道那是她的亲生女儿?人不自重则人难重之,今日的事你能怪谁?若不是珠姐儿自己蛮横无礼,又怎么正好撞到了枪口上?” 说到这里她又叹了口气,道,“老大家的,我知道你的心思,是人都有私心,但你这私心在三丫头没回来之前也就罢了,最多是让长公主对你冷淡一些,也不会太碍着林哥儿和珠姐儿的前程,公主是个大气的人,她看在死去的老二份上,对林哥儿和珠姐儿又有从小养大的情分,就不会跟你太过计较,对他们也差不到哪儿去。” “但现在,三丫头回来了,你若是还抱着这份私心,并且因着这份私心做出什么事来,那你这就不是爱林哥儿和珠姐儿,就是在害他们了。今日珠姐儿闯下的祸,就是你往日教导不当之过,公主她现在还肯替珠姐儿操心,替她换掉身边的丫鬟婆子,这对她来说应该是幸事,而不是坏事了。”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 崔氏还想说什么,可是一开口就被夏老夫人给打断了。 她沉声续道,“老大家的,你记住,珠姐儿她已经过继给了公主,受御赐册封了县主之位,名分已定,只要以后珠姐儿循规蹈矩,孝顺长公主,对三丫头友爱,就不会有任何问题。但你若是再背后玩什么花样,挑唆珠姐儿对长公主和三丫头玩什么心眼,或者你自己在后面整什么幺蛾子,那么今日孟嬷嬷的下场就是明日珠姐儿的下场,就是我都救不了她。” 崔氏一下子瘫倒在地。 有些事情她不是不明白,可是一来总存着侥幸的心理,二来总是不甘心。 原本所有的一锅肉都是你的,可现在肉成了别人的了,你只能在别人的施舍下才能喝到一点汤,如何能甘心? 她咬了咬牙,知道老夫人这里怕是指望不上了。 是啊,于老夫人来说,她的珠儿和那贱丫头都是她的孙女,不管是从家族的利益,还是从她的感情上来讲,两个都好,才是最好。 而从来不是二选一。 除非是那丫头对家族无用甚至有害,老夫人才有可能会偏向自己。 可偏偏现在那丫头挂上了“燕王妃教养”的名头,又是那样一副恶霸一点就着的性子,在她的品性上面自己很难再作什么手脚,否则怕是很容易被她反咬一口,又让长公主报复在了自己的珠儿身上。 可是让珠儿对她友爱,姐妹相亲的相处,老夫人说的简单,又谈何容易? 看那贱丫头在北疆和今日的行事,分明就是生了一副恶毒狠辣,不能容人的心肠,又如何肯对她的珠儿友爱? “母亲......” “好了,多说无益。” 夏老夫人如何不知道崔氏心里想些什么,她道,“你记住,珠姐儿现在有的,本来就都是三丫头的,她自己行为娇纵,竟然狂到了三丫头头上,三丫头对她有些敌意也是正常的。她原先的性子有些轻浮,如今这样让她磨磨性子也未尝不是好事。” “你若是真担心她,我看不如我就接了她到我身边教养一段时间,待三丫头住惯了,气平了之后再让她回去也好。” 崔氏听言憋了气好半晌。 转而想到若是那丫头一回来就把自己女儿逼回国公府,这事运作好了说不定能将今日的局面反掰回来。 而且现在这么乱,女儿若是能到老夫人身边住一段时间也好,且先看看那贱丫头的品性行事再说。 思及此,崔氏便慢慢定了一些下来,应道:“是,母亲。” 夏老夫人见她如此满意地点头,道:“那你就先下去准备一些东西给三丫头拿过去,给她些见面礼,也压压惊补补身子,老大家的,我不管你怎么想,为了珠儿和林儿,面儿上你也都要做足了,否则,长公主她可不是个会给你留情面的。” 说完她又转头吩咐自己的大丫鬟,道,“翠竹,你去我的库房,把我的那盒东洋的海珠取来,三丫头年纪小,其他的东西要么太老气,要么不够贵重,我看那盒海珠不错,给她做头面或是镶在衣服鞋面上,又矜贵又可爱。” 翠竹应下便退下去了后面库房去取。 一旁的崔氏听得心里又是一阵翻腾。 那盒海珠还是多年前东洋进贡之物,国公府好不容易才得了皇帝赏下一盒,说是一盒其实也就是十二颗而已,老夫人得了之后一直都是当作宝贝似的收在库房里,也就大丫头出嫁的时候她命人取了两颗做了一对簪子给了大丫头做压箱底的陪嫁,现在竟然一送就送出去整盒! 还镶在鞋面上,凭什么?! *** 且说回长公主府。 这日长公主命人安排好了明舒的住处和一些细微之事,午后就又拉了明舒说话。 长公主细细问了明舒她在北疆的生活,听到明舒说她的养母在告知她身世之时曾将那块乌木坠给了她,便问道:“舒儿那块乌木坠可带在了身上?” 之前她并没有找她要这些东西,怕女儿误会是自己想要通过这些东西确认她的身份。 那些不过是外物,真正确认身份靠那些并没有多大意义。 她从看到她第一眼就已经确认她真真切切就是自己的女儿。 因为有些细微之处就是别人想装也装不了的。 明舒点头,就从脖子上取下了那乌木坠,不想一拿出来,那上面的白玉坠便也被拖着带了出来。 长公主见到那白玉坠就是一怔。 明舒顿感尴尬,她竟然把这事给忘了。 现在真是递也不是,不递也不是。 她想了想,正准备把那白玉坠先拆下来之时,长公主的手便已经伸了过来。 她一边接过吊坠,一边就问道:“舒儿,这是什么?” 问完还不待明舒调整表情,想好要怎么回答她时,她手一翻,就已经看到了上面的“勉之”二字。 面色就又是一变。 赵景烜,字勉之。 燕王世子曾养在她母妃宫中,长公主对他的字自然很清楚。 只是她的女儿,为何会戴着刻着燕王世子名字的吊坠? 想到燕王妃给她的来信,那信上燕王妃对明舒的疼爱和袒护盈于字间。 再想到先前柳嬷嬷跟她禀告的,之前在大门外燕王世子对她的袒护和言语间的亲密,她心中就是一紧。 虽然女儿才九岁,但京中的姑娘,九岁早已经是开始议亲的年纪,该懂的也都已经懂了。 更何况女儿早经世事人情,沉稳内敛,有些事情懂得怕是比别人家的姑娘更早。 燕王府不会是打这个主意吧? 燕王府每代世子的世子妃必然是皇帝赐婚的京城闺秀。 可皇帝忌惮燕王府,会赐个什么好人选?也可能面儿上还不错,里面还不定有什么坑。 燕王府他们不是看中了她的舒儿吧? 她再问道:“舒儿,这是谁送你的?” 明舒有点无奈,但想到自己现在才八岁......最多九岁......因为刚过完了年,应该还算不上“私相授受”,索性就硬着头皮,忍着牙酸道:“是景烜哥哥送我的,景烜哥哥看我听说我那个替身被暗杀,京中又传来陛下册封兰珠县主的消息,他大概是担心我害怕,就送了这个给我安安心。” 她前世八岁就没了正常的童年,离现在已经是很遥远的记忆,装天真可爱还真不是容易的事。 第36章 明舒只是想解释解释赵景烜送自己这白玉坠的缘由, 不过就是世子殿下他见自己这个“小姑娘”可怜,随便送她个东西安安心而已。 可长公主听到她提起她的替身被暗杀还有夏明珠得封县主一事,一时心里又是愧疚又是难受, 倒是暂时把继续追问明舒这白玉坠的事情给冲了冲。 她转而问道:“舒儿,阿娘替明珠请封县主之位,你心里可觉得委屈?” 明舒摇头。 前世是很痛过,现在这个, 跟前世的痛相比真的不过就跟挠痒痒似的, 算不了什么。 并且, 委屈这种软弱的情绪, 她是不会要的。 而且, 如果说回长公主府之前她还真的以为她生母过继夏明珠, 是把她当作自己的替身在身边养着,而什么东西养得久了也都会有感情, 她宠爱夏明珠也再正常不过。 可是她回来之后眼睛看到的, 心里感受到的, 还有柳嬷嬷跟她说的那些事, 就发现事实并不是那么回事。 她并没有多疼爱夏明珠。 说皇家人骨子里就有一种冷漠,高傲和自私也好,反正其实她对夏明珠, 甚至夏延林也就是那么一回事。 感情肯定有, 但不会多么深刻。 而过继夏明珠更不是为了什么感情寄托, 而是她母亲因为她父亲的缘故, 一向对夏老夫人还算孝顺, 过继夏明珠,还有替其请封县主之位,其实都是夏老夫人的意思。 长公主无可无不可,老夫人一直劝着,拖了好几年,才终于应了下来。 她低声道:“这些年我都不在阿娘身边,阿娘辛苦了。” 一句话说得长公主眼睛就是一酸。 她跟这个女儿相处虽然还不到短短一日,就已经发现她虽才八-九岁,但却懂事善解人意又淡定地让人吃惊,虽然令人欣慰却也让人心酸心疼。 什么样的环境,经历了多少事情,才能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可是不管她介不介意,自己却也不舍得她有半点委屈。 不舍得她觉得自己把该给她的爱给了旁人。 她伸手握住了明舒的手,仔细看了她一阵,就慢慢道:“舒儿,你是个镇定的性子,有些事情阿娘告诉你也无妨,这样你在外面走动之时也能多个心眼。” 她回来了,怕是不知道多少人在观望着,明天宫里那边可能就会派人来宣了。 她道,“阿娘不知道燕王世子已经找到你了,在得到消息之前就替夏明珠递了请封县主之位的折子。后来收到燕王妃的来信,就去寻了陛下,想撤了那道折子。” “可是那时你大伯父和大伯母,他们已经寻了太子和皇后,走了他们的路子。陛下应下阿娘,给她册封之后,等你回来之后,同样会给你册封,并且会赐你封地和其他一些东西以示恩赏。” “那些东西阿娘还没看在眼里,只是阿娘发现了一些事情,不想在你回来的这个节骨眼惹人侧目和生疑,生出事端对你不利......可是没想到还是有人不愿放过你。” 明舒心中一凛,抬头看她。 就听到她慢慢道,“舒儿,阿娘怀疑当年你阿爹的死和你的失踪都有些问题,所以你被找到的消息传到京中,才会有人想要下手想要你的命。据我所知,你被找到的消息,京中也只有你大伯母收到了姚夫人的信,知道此事,可她想要在北疆,在燕王府的地方派杀手暗杀你,还能得手,她还没有这么大的本事。” 明舒抬头震惊地看着长公主。 她父亲的死和当年她自己被人追杀的事有问题她前世就已经知道了,但那也是后来的事情。 她万万没想到,她的母亲竟然在生前也知道一些端倪。 因为前世的那些事,原本她虽然决定回京城,回长公主府,但其实对这个生母并没有多少期望。 她只是想着,那是她的生母,生活在那样一堆所谓的亲人当中,还有一年多就要死了,就算她是真爱着夏明珠的,她也一定要回来。 可是回来之后,她才发现原来崔氏说什么她母亲对夏明珠爱如珍宝,将所有她能给的,原本属于自己的一切都给了夏明珠,她的疼爱,她的嫁妆和珠宝首饰,还有公主之女的县主之位,都给了夏明珠,甚至说她母亲还想让夏明珠嫁给太子,坐上什么女人最尊贵的那个位置,那一切不过都是崔氏骗自己的,或者说是崔氏的自欺欺人人之语而已。 当年的事,只要是知道些内情的,就知道她父亲的战死是和当年的三皇子,现在的太子有些关联。 只不过大部分人都认为那是救援的军队选择了太子,而放弃了她父亲,也不能算是太子的错,只是当时援军将领的选择而已。 但如果她母亲认为她父亲的死有问题,又怎么会想要将夏明珠嫁给太子? 崔氏杀了自己,为什么还要跟自己说那样恶毒的话? 明舒以前不明白。 现在却突然明白了,那是因为崔氏恨自己,夏明珠恨自己,不是一丁点的恨,恐怕是恨彻入骨的恨。 因为她们一辈子都生活在了自己的阴影之中。 她回来哪怕只是一天,也已经看得清清楚楚,她母亲根本就不爱夏明珠。 如果她真的有多爱夏明珠,今日处理这件事的时候都不会是这种方式,这种态度。 所以崔氏所说的,包括后面她说的,燕王没有别的女人,时日久了,必会把对自己的感情也全都转移到夏明珠身上,把这世上最好的东西全都双手捧上,送给夏明珠,把她放到心坎里疼,跟她娘亲一样,根本就是她们的幻想,她们发了疯地想要,却偏偏不能如意。 所以就疯子一样地恨上了自己。 她们一面偷着抢着她的东西,一面恨着她,恨着为什么那些东西是她的,而不是本来就是她们的。 不,还不止这些。 她记得她祖母说过,她母亲死前曾偶然得了当年孟家人的典当之物,就寻到了孟家。 可恨孟家人先是想拿孟怜顶替她,不成之后又说自己已经死了。 但自己没死之事,只要追查下去查出来并不是什么难事,可最后她母亲没找着她,反而“病逝”了。 想到这里,明舒的脸色陡地转白,浑身的血液也都好像僵住了。 如果她所猜测的是真的,那就是她母亲找到了她的线索,但有人想阻止她找到自己。 杀自己不是重点。 他们就直接杀死了自己的母亲。 她母亲死了,她流落艺坊,大概杀不杀她也无所谓了,所以就留了她一条命? 她像是终于把所有的事情都串了起来,但好像还有没揭开的一部分,大概是冲击太大,脑子一阵尖锐的疼痛。 她喃喃道:“阿娘,你怀疑这背后是谁?” 这时她的声音已经有些颤抖。 长公主看见了明舒陡然变白的面色。 她不知道明珠想到了些什么,只以为她这样是因为自己提起了她父亲的死和当年的旧事。 她伸手按了按了明舒的手,然后就发现她的手也异常的冰冷。 她一震,然后有些怜惜地握住了她的小手,柔声道:“舒儿,你知道些青州之战的旧事吗?” 知道,明舒当然知道。 前世她知道自己的身世之后,还曾求了赵景烜特地调了青州之战的卷宗给她看,更寻过一些幸存的将士问过他们话,对那场战役的前前后后都再清楚不过。 但这些她不好跟她说,便只低声道:“大致都是知道的,我求了燕王世子殿下,让他跟我说的。” 这回她再顾不上去装什么天真可爱,没再说什么“景烜哥哥”了。 又是赵景烜。 长公主皱了皱眉,但她还是把这事先按下了,打算等说完她父亲的死和她的怀疑之后再跟女儿谈赵景烜的事。 她道:“那舒儿你可觉得那其中可有什么可疑之处?” 她这般问,也是想知道女儿到底知道了多少,女儿再懂事,也毕竟年纪还小,她也怕自己冒然把所有猜疑告诉她,万一她稳不住,露了行迹,岂不是害了她? 明舒读懂了长公主的意思。 就在刚刚那个成形的猜测之前,她还没有打算这么快把那些事情跟她说。 但现在她却愿意去赌一赌。 她垂下了眼,默了一会儿就道:“我听说当年父亲苦守青州城半个多月,原本太子殿下,那时候的三皇子殿下本来也在城中,但青州城失守,父亲战亡之后,他却出现在了距离青州城一日脚程的合州城,之后就率领了数万来救援的兵马杀回去,夺回了青州城。但那数万兵马,应该是在青州城失守,父亲战亡的三日前就已经到了合州,可他们却等到了父亲战亡之后才去救援。” “听说那场战役,三皇子因为夺回了青州城,立下赫赫战功,回到京城之后不久,陛下就力排众议,立了他为太子。” “可是,如果他们是在父亲战死,青州城失守之前就赶去救援,那么三皇子就立不了那样能记入史册的战功,也就不能以战功被立为太子,毕竟元后娘娘的嫡长子大皇子还在。” “所以这些年来皇帝和太子殿下都格外地恩宠英国公府,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更好地掩饰当年那场战役的真相。就是父亲牺牲,也是他大义,自愿为太子殿下,为大周牺牲的,而太子是清白无辜的。” “舒儿!” 长公主唤了明舒一声,声音震惊还带着些颤抖。 青州城战役的事情她是知道的。 但官方的说法是援军到达合州城之时,合州城也遭到了北鹘的偷袭,援军将领这才推迟了去青州城的时间,及至太子从青州城赶至合州城,退了合州城的北鹘军,这才率军去了青州城。 可是那时候青州城却已经城破。 这些事情到底哪些是真哪些是假,怕是只有当时参战和做出决策的将领才知道了。 长公主一手握着女儿冰凉的手,一手摸了摸她的头发。 她是当真不知道,她竟然承受着这么多东西。 明舒看到了长公主眼中的泪光,也看到了她眼中的悲痛和愧疚。 她心里也一阵阵的刺痛。 可她的话还没有说完。 她道:“阿娘应该已经听燕王妃娘娘来信说了我去育婴堂和武英堂去寻找父亲昔日部将遗孤之事,其实我不仅寻了父亲昔日部将的遗孤,还曾寻访了那场战役幸存的部将。我听父亲幸存的一个亲卫说,父亲自己的功夫很好,手下也有十数名功夫不错的亲卫,原本就算青州城失守,这些人护着父亲离开并不是难事,但父亲把这些人大半都给了太子殿下,护送他撤离青州城,剩下的几个就给了我,让他们带我离开。” “我猜,我寻访父亲旧部的事应该是惊动了一些人,这才让他们不惜在燕王府的地盘就想动手除了我。” 还有一部分她没有说,也没法说。 那就是当年北鹘人之所以突击围攻青州城,就是因为听说了大周皇帝最宠爱的皇子三皇子就在青州城中。 她父亲派人分别护送三皇子和自己离开,北鹘人应该是得了什么风声,派人追杀三皇子,然后三皇子为了遮掩他的行踪,就故意让人暴露了她的行踪,这才让她遭到了北鹘人穷追不舍的追杀。 *** 且说回燕王世子赵景烜。 赵景烜送了明舒回长公主府,就进了宫中。 这还是他回京之后的第一次入宫。 皇帝见到赵景烜很高兴。 他笑道:“本来以为你年后出发,怎么样也要一个月之后才会到京城,没想到你得了朕要给你赐婚的消息,连年都不过,就直接奔回京城了,难道你还担心朕给你赐个歪瓜裂枣不成?” 赵景烜笑道:“陛下当然不会,但这事关臣的终身大事,臣总想见上一见这心里才踏实。” 你是不会赐我个歪瓜裂枣,但难保不会赐个表面光鲜,内里是个烂透了的。 皇帝哈哈大笑,显得极为舒坦,道:“烜儿你回了北疆这两年果然沉稳了许多,还是战场磨炼人啊。两年前你回北疆的时候,朕说要给你赐婚,你还黑着脸死活不肯,现在竟然说要见上一见这心里才踏实了。” 赵景烜嘴角抽了抽。 他道:“那是陛下没听到我母妃的唠叨。反正早晚也都得娶,那娶就娶了,让她陪着我母妃也好。” 皇帝笑道:“好,好,你有这份孝心就是好的。” 又道,“你放心好了,这次朕是让皇后亲自替你挑选的,是皇后的侄女容家的二姑娘。她在京中素有美名,是个才貌双全的好姑娘。” 说素有美名还是轻的,这位二姑娘在京中还有第一美人的称号。 赵景烜虽然早就得了皇帝想把皇后的娘家侄女赐婚给自己的消息,但亲耳听到皇帝说出来还是有些难以自抑的戾气和烦躁。 这容二姑娘可不是个美人嘛。 容家素来都出美人,现在的皇后娘娘容后当年就是艳冠京城,把个皇帝迷得混混沌沌,硬生生逼死了元后,把她扶上了继后的位置,再不顾众大臣的反对,硬是不顾祖制,不管上面还有个元后嫡子,再把容后所出的三皇子扶上了太子之位。 这中间还有为了给三皇子铺路,用满青州城将士和百姓的鲜血给他堆出来的“军功”。 但容家心气很高,容二姑娘的心更高。 出了第一个皇后还想出第二个皇后。 只可惜太子比容二姑娘大了七八岁,太子选太子妃的时候容二姑娘没赶上趟。 第37章 赵景烜心里暴躁, 面上却不显。 皇帝还在夸着容二姑娘,道:“原本皇后还打算把她许配给五皇子的,听说朕愁着你的婚事, 才先紧了你,回头他还不定怎么跟朕怎么闹呢。你可知道,这京中爱慕容二姑娘的世家子弟可是不知凡几。” 赵景烜:...... 好在他一向是个面瘫脸,不然他还真怕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 他忍着暴躁道:“君子有成人之美, 亦不夺人所好, 既然五皇子喜欢容二姑娘, 陛下还是将容二姑娘赐婚给五皇子为好。” “哈哈, ” 也不知道赵景烜是哪句话取悦了皇帝, 皇帝哈哈大笑道, “景烜,朕说你长进了果然没错, 竟然都懂得礼让了, 可是其他时候礼让也就算了, 但喜欢的姑娘却是不应该让的。” 赵景烜:...... 我呸, 什么时候就成了他喜欢的姑娘了? 是不是改天传出去,就是他求旨赐婚的了? 他很是生出了一种想往皇帝脸上踹一脚的冲动。 他喜欢的姑娘他自然不会让,可那是个什么东西, 也配说是他喜欢的姑娘? *** 皇帝和赵景烜在乾元宫谈着他的婚事。 长公主和明舒也在谈着他的婚事, 不过是在长公主府。 “容二姑娘?” 明舒有些吃惊得看向长公主, 道, “阿娘, 你有没有弄错,陛下他想将容二姑娘赐婚给燕王世子?” 长公主看女儿听了自己的话之后明显有些不对劲,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又吃惊又激烈的反应皱了皱眉,难道她担心的没错,女儿真的对燕王世子有意? 如果燕王妃和燕王世子都属意想要娶舒儿,而舒儿也对他有意,那自己再想拦恐怕就很难了。 燕王世子可以说是在她母妃宫中长大的,不管他在外面装得再好,他那副霸王和花样繁多的性子她还不了解? 不想要也就罢了,如果想要,就是毁了他也不会让给别人的。 只希望她是多心。 女儿毕竟还小,就算赵景烜有娶她的意思,也应该只是不想让皇帝掌控他的婚事。 但好不容易找回的女儿,她实在舍不得她嫁去北疆。 而且皇后和太子那边,本来女儿就牵扯到当年的那些旧事,有女儿替身在北疆被人暗杀的事在前。 长公主毫不怀疑,他们是绝不会放任女儿嫁去北疆,嫁给燕王世子的。 思及此,她有些紧张的握着明舒的手,道:“舒儿,你既然知道这些事,那阿娘也就不用瞒你,能在北疆让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暗杀你的替身,肯定不是寻常人,阿娘怀疑是不是跟东宫有关,因为你回京城,很可能会把很多旧事都给牵出来,尤其你还曾去寻访你父亲的旧部,这些肯定都让太子不安,这才让他想要在我知道你还活着之前动手除掉你。” “但你既然已经回来,还是燕王世子亲自送你回来,又有阿娘在,只要以后小心些,他顾忌多,便不敢再随便动你。但燕王世子虽然救了你,他人品家世也都不错,可是陛下他对燕王府一向忌惮颇深,太子又害怕那些旧事被翻出来,一定不会让你顺利嫁去燕王府的,舒儿,你好不容易才回来......” 说到这里她的眼圈又红了。 明舒听了长公主的话就是一愣,随即就不由得失笑。 她安抚地捏了捏长公主的手,道:“阿娘你想到哪里去了,我才八岁,不,九岁,要议婚还早着呢。燕王世子他年纪已经这么大,陛下再怎么赐婚,也轮不到我的头上呀。” 刚刚她听到长公主说皇帝想把皇后娘家容家的二姑娘赐婚给赵景烜,之所以会吃惊是因为她记得很清楚,前世这位容二姑娘明明就是嫁给了太子,做了太子的良娣,怎么会被赐婚给赵景烜呢? 也是前世她到赵景烜身边太晚,已经是七年后的事情,之前又是一直住在北疆,所以虽然知道过去这些年皇帝给赵景烜赐了好几门婚事,但具体都是谁还真不是全部都清楚,只是听别人说过,赐婚给赵景烜的那些闺秀都比较惨,不是死了,就是跟人私奔了,却原来还有嫁给太子的? 明舒又仔细想了想,她记得,那个容良娣还替太子生了一男一女。 文和二十二年,也就是七年后,容良娣的长子好像就已经有六岁了。 想到这里明舒的脑袋“嗡”一声,不,不能吧...... 容良娣在还是赵景烜未婚妻的时候,怀了太子的孩子? 难怪赵景烜也那般厌恶太子,原来还有这层缘由...... 一时之间,她竟然有些同情起赵景烜起来了,真是滋味难言。 长公主仔细看明舒的神情,见她眼神复杂,有不敢置信,不可思议,还有些同情......有点古怪,但也的确不像是对燕王世子有情意的,这才放了一些心下来。 她想,燕王世子毕竟救了舒儿,她对他关心些也是正常的。 她捏了捏手上的那串黑白吊坠,道:“舒儿,你没有这个想法就好,陛下忌惮燕王府,但却又不得不靠燕王府抵御北鹘和西越,燕王世子的婚事牵扯很多东西,你可千万不要掺和进去,阿娘只希望你以后都能平平安安的。” 明舒笑道:“我知道的,阿娘,我也希望自己平平安安的,阿娘你,还有身边的人都平平安安的。” 本来是笑着的,说到后面鼻子却开始发酸。 这个心愿说起来简单,但前世却是被打得支离破碎。 “好。” 长公主忍着心酸,摸了摸明舒的头发,正待再开口细问那白玉吊坠的事,门口就有打帘子的声音传来。 长公主转头看过去,就见原先守着外面的心腹侍女碧浓走了进来,站在门口禀告道:“公主,国公府老夫人和世子夫人过来了,说是过来探望姑娘,现在正在花厅候着。” 她们过来了啊? 她低头看了明舒一眼,明舒便对她笑了笑。 长公主心定了下来,这才转头对碧浓道:“好,你先下去吧,就说本宫稍后就带了姑娘过去。” 碧浓退下,长公主就伸手就将那黑白吊坠又戴回到了明舒的脖子上,道:“舒儿,这吊坠你先戴着,只是记住,以后决不可将这东西露于人前,免得坏了你的闺誉,引来什么不必要的麻烦。” 明舒应下,长公主又帮她理了理头发和衣襟,看着她簪在发髻上的冰玉梅花就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才握了她的手去了花厅。 *** 福安长公主的母妃淑太妃曾是先帝最宠爱的妃子。 福安长公主是先帝最宠爱的公主。 而淑太妃的母族也是江南皇商起家的地方望族。 可以想见福安长公主的身家有多富贵。 此时汀雪院的花厅中,夏老夫人带了崔氏已经坐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 夏老夫人礼佛静坐惯了,倒也罢了。 可崔氏坐在这厅中,看着玲珑架上随意的玉器摆设,墙上的名画真迹,以前看着越尊贵越可望不可即心中就越激动。 而现在看着那滋味可就截然不同了。 因为以前她觉得那些东西早晚都会是他们家林儿和珠儿的。 可现在,她太了解福安长公主,怕是能从她的手指缝中流出些东西给她的儿子和女儿就不错了。 两人心思各异中,就听到门口传来了一阵珠帘撞击的清脆声音,两人不约而同都往往门口看去,就见到了一向素衣素服的长公主携着一个八-九岁大,身高到其高腰间的小姑娘走了进来。 不过今日的她却不再是一身素衣宫裙,而是穿了一套浅紫色的宫装。 往日的长公主美则美矣,但神色寡淡,又带着病容,那种美就不会给人带来什么冲击。 今日她换了衣裳,虽则头上还是简单的白玉凤钗,但整个人却像是笼上了一层华光,乍看过去,竟是有了当初她初嫁时的神采,只是气质还要更为沉稳淡定些,也更让人觉得疏离和高高在上了些。 她身旁还有一个小姑娘。 穿着一身和长公主料子花纹皆是一样,但颜色却是鹅黄色的襦裙。 肤色如白瓷般白皙透净,眉眼精致,隐约能从中看出长公主和淑太妃的影子来,就连那气质也是一般的矜贵沉静,虽则只是**岁的年纪,也已经可以看出待其长大,会是如何的绝色风华了。 这哪里像是什么流落乡野,在民间长大的小姑娘? 就是勋贵世家锦衣玉食养着,最好的教养嬷嬷教着,恐怕也难养出这样的人儿。 夏老夫人看见这样的孙女自然大喜,但随即又想到早逝的儿子,又是大悲。 长公主和儿子的女儿能这般出色,若是儿子在世,再诞下子嗣,又该是如何的出色啊? 现在国公府虽得皇家恩宠,但其实长子的文才武功都远远不及次子,孙子那一辈更是没有哪个出色的。 夏老夫人看到明舒神色激动,红了眼眶。 而崔氏却是红了眼珠子。 她想要看到的是个粗鲁,蛮横的野蛮丫头。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一个,让人看上一眼都恨不得上前去抓烂她的这么一副......让人恨得牙痒痒的模样。 长公主府有福安长公主这样的亲生女儿衬着,她的女儿还能得什么好? 整个京城,谁还能看得见她的女儿? 而且这样的气质,这样的眼神,就算是她想坏了她的名声,怕都是不容易。 难怪小小年纪就勾得燕王世子那么个混世魔王为她扑心扑命! *** 长公主入了厅中,走到了主位上坐下,明舒就站在了她的身边。 夏老夫人带着崔氏起身给她行了简单的一礼之后,就看向了她身旁的明舒,有些激动道:“公主,这便是舒姐儿吗?” 长公主笑道:“是的,母亲。” 说完就转头对明舒柔声道:“过去见过你祖母吧。” 明舒行礼应了一声“是”,就走到了夏老夫人前面两步远站定,给她行了一礼,道:“明舒见过祖母。” “好,好。” 夏老夫人眼中闪过泪花,她让明舒上了前来,伸手拉过她,连声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她拉着明舒问了好一会儿话,就又唤过身后的大丫鬟翠竹,从她手上接过一个紫檀木的盒子,对明舒道,“舒姐儿,你年纪还小,祖母手上的东西老气得很,怕你一时用不上,就找了些东洋的海珠,你拿着回头随便镶在首饰或者衣服上玩玩吧。” “明舒谢过祖母。” 夏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就拉着她看向一旁的崔氏,跟她介绍道:“舒姐儿,这是你的大伯母,虽则你平素都是住在长公主府,但回头祖母还是让你大伯母在国公府给你收拾个院子,你喜欢什么,想要怎么布置,要如何摆设,都可以跟你大伯母说。” 明舒看着崔氏。 刚刚她从进入大厅,一直到给夏老夫人行礼说话,都没有看过这个女人一眼。 这个女人定格在她脑中的最后一眼,还是前世她临死前看到的,脸上挂着笑,但满眼却都是恶毒和得意的那么一张脸。 “几个月”未见,这个女人还是那副模样,也还是挂着笑,但笑得要僵硬了些,眼中满满的也不是得意,而是极力在掩饰,却还是让她看得分明的恨意和嫉妒。 嫉妒啊。 明舒笑了出来,她道:“谢谢祖母的心意。但世子夫人安排的院子,还是算了。我在北疆的时候遇到过世子夫人的妹妹姚夫人和外甥女姚姑娘。姚姑娘抢夺我的侍女不果,就曾经跟我说,让我不要得意太久,说她姨母是不会允许我进京的,因为我母亲已经过继了她姨母的儿子和女儿,不会让我进京破坏抢夺他们的东西。” “当时我觉得又荒谬又可笑,但还是有一些担心的,所以就求了燕王世子殿下,让一个侍女假扮成了我,留在了一直住着的别院里,自己却提前进了京。年前的时候我就收到了消息,说那个侍女中了毒,到现在还昏迷不醒呢。所以,我怎么敢住世子夫人给我安排的院子?” 夏老夫人:...... 崔氏:...... 夏老夫人是惊得嘴巴张大,像是不明白明舒说了什么,又像是听到了,但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而崔氏更是瞪着明舒,眼前一阵阵地发黑。 那一刹那她差点晕厥过去。 她脑子里有一个声音叫嚣着,这是个什么疯子?这是从哪里来的疯子会在第一次见面,这种场合说这种话? 不,不是疯子,简直就是个见人就咬的恶鬼! 她今天受了这一连串的刺激,也觉得自己是不是已经疯了,现在面对的这一切是不是根本就不是真的,而只是一场噩梦。 会有正常的大家闺秀是这个样子的吗? 而明舒却在欣赏着崔氏的表情。 她说过,就算她回到京城,进了长公主府,也是不会和崔氏母女虚与委蛇,逼着自己假笑着和她们一家亲的。 她做不到,也没有必要恶心自己那么做。 她为什么不能把这事捅开呢? 在太子的算计之中,她本应该正在北疆“中了毒,昏迷不醒”的,现在自己突然回到京城,太子岂能不心惊胆战,对她和燕王府都心怀忌惮? 她总要寻一个理由,解释自己为什么会好端端地安排个替身在别院,自己却悄摸摸的回了京。 虽说“为了防备崔氏害自己”这个理由太子不一定会全信,但总好过完全没有。 若让太子认定自己和燕王府是因为知道当年的旧事,弄了替身一事来专门防备他,也已经知道暗杀的事情是他干的,那他是肯定不会放过自己的。 太子需要一个背锅的。 那她就帮他把这口锅先送给崔氏和夏成倧,想来太子知道了,也应该会逼着夏成倧和崔氏扛下这口锅的,说不定还会帮着她在京城造势,把这件事给坐实了。 这样他可不就彻底清白了? 夏成倧享受着太子的“信重”和“恩宠”,此时不就是应该给他排忧解难? 如此她也就可以名正言顺的敌视和防着崔氏和夏成倧,不必把他们当成长辈来对待,也可以理所当然地和她的那一对子女划清界限,不必时不时要演出兄妹,姐妹情深的戏码来恶心自己。 简直是太完美了。 “你,你血口喷人!” 崔氏哆嗦着,终于破口大骂道。 她转身就跪在了夏老夫人和长公主面前,哭道,“母亲,公主,我在京中,根本连她还在世,已经被找到的事情都不知道,又怎么会做出这......这孩子口中所说的事情?而且我一深闺妇人,又如何能做到这种事情?” 第38章 崔氏被打得完全措手不及。 深宅大院的手段她从来都不缺, 却哪里想到对方就是个疯子,恶鬼。 都还没有进战场,她就已经先扑过来直接咬住了你的咽喉? 当然, 如果对方真的是一个疯子,她完全可以让人塞了她的口,把她拖下去,乱棍打死。 可是她身后还站着个威压沉沉的福安长公主。 崔氏跪着, 冷汗淋漓。 这一刹那之间她突然发现自己竟然被多年的养尊处优, 被福安长公主的避世自我膨胀到失去了原本应该有的警戒心。 当然这也是这么多年来丈夫的离心让她把所有的心都扑在了几个儿女身上, 可偏偏为了她们的前程, 她听从了婆母的建议, 把幼子幼女都过继了出去, 心都被撕离开,每日的煎熬, 为的就是一双儿女的前程而已。 可明舒的出现又完全打乱了她原本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平衡, 心神大乱之下才会往牛角尖一路钻去。 但她从来都不是真的蠢。 此刻她脑子里闪过很多驳斥的话, 例如说这贱丫头是被恶鬼附了身, 或者说这贱丫头怕不是个假货,是燕王府派来祸害人的。 可很快她就将这些念头都狠狠地按了下去。 她已经醒悟过来,其实她, 或者说她的一双儿女都根本承受不起跟长公主撕破脸。 皇家的人都是疯子。 哪怕平日看起来有多么正常, 但实际疯起来都是不管不顾的, 不能以常理度之。 大概这丫头也是因着有这皇家血统才会如此不按常理的行事。 她此时终于记起来明舒身上还有皇家的血统。 她颤抖道, “母亲, 公主,这孩子是不是受了什么人的挑拨,所以明明才是第一次见面,就对我,对珠姐儿的敌意这么大?母亲,我被冤枉一下倒是无事,但这背后之人的用心未免太过恶毒,这是要让我们夏家,我们英国公府家宅不宁,成为满京城茶余饭后的笑柄啊!怕是还会影响国公府的圣宠和前程!” “母亲,您是知道的,当年您让我把林哥儿和珠姐儿抱来国公府,我其实是不愿的,还是在您的劝说下,儿媳心痛弟妹的遭遇,才会同意把他们抱过来。我又怎么会为了那样的理由胆大包天的去害三姑娘呢?母亲,儿媳既无心,亦无能去做这样的事啊。” 说到这里,她泪如雨下。 夏老夫人也终于从震惊中缓了过来。 她看了一眼跪在下面哭的长子媳妇,再抬头看向明舒。 虽然口中说着让人震惊骇然的话,但夏老夫人从明舒的眼神中却并没有看到特别激烈,怨愤的情绪,只有一派的沉静和镇定,这哪里像是个孩子的眼神? 她再看长公主,长公主的脸色很沉,眼中有些意外,但却并没有丝毫震惊。 夏老夫人的心愈发的沉了下来。 这事情太过离奇,夏老夫人是不信的。 至少不会是这个儿媳所为,就算她有这个心也没有这个能力。 可看这孩子和长公主的神情,暗杀一事应该是确有其实,至少长公主是知道的。 罢了,不管实情如何,这事都要先稳下来。 她低头看着浑身发抖,涕泪横流的长子媳妇,终于开口道:“好了,迎柳,你也说了舒姐儿还是个孩子。她自幼流落在外,这一路回来,又经历了不知多少艰辛,还曾遭人暗杀,心中惊恐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之前又有那姚家人恐吓在先,对你防备和惊恐都是人之常情。你是长辈,难道还要跟一个受了惊吓的孩子计较?” 说完她再转头看向明舒,对她招了招手,唤了她到自己身边,握了她的手,眼里有些泪光闪烁,对明舒柔声道,“好孩子,这些年你在外面受苦了,以后你回到家中,你母亲定会好好照顾你,保护你,再不让你受委屈。这些日子你就先好好在府中歇息一下,也让你母亲替你好好调养调养身子。至于以前的那些事情,” 她顿了顿,道,“孩子,你要相信你母亲,她定会查明所有事情,给你一个公道的。现在事情不明,我们也不能就贸然定下谁的罪,以免亲着痛,仇者快,你可明白?” 她已经发现了明舒对国公府的敌意,所以说话时已经避开了“国公府”这三个字,只说“你母亲”会照顾你,保护你,给你一个公道,以免引起她的抵触情绪。 老夫人一直都是这般让人信服,又让人忍不住信任的。 否则前世她怎么会信了她,最后又遭了崔氏的毒手? 还有,否则她母亲本无意过继夏延林和夏明珠,最后却还是听了她的劝说过继了他们? 明舒心里滋味难言,但她的目的已经达到,所以还是点了点头,垂下眼,道:“孙女明白。” 夏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道:“你是个聪慧的好孩子,燕王妃娘娘教导你教导得很好。这些日子,事情未查明之前,你心中害怕,不想住去国公府,那就不用住过去。待你身子好些之后,只需过去那边给你祖父请个安可好?” 说到这里,她面上现出悲痛之色,道,“你父亲他是你祖父最疼爱也最器重的孩子,当年听闻你父亲出事,你祖父就一夜白头。孩子,这些年来,他一直都记挂着你,得知你回来,他不定会怎么高兴呢。” 夏老夫人的声音沉痛。 明舒听言也忍不住眼睛一酸,有泪意出来。 不管那背后有多少事情,父亲的死对祖父祖母的打击很大这事的确是真的。 她应下“好”,夏老夫人就拉着她的手转头对长公主道,“公主,舒姐儿刚刚回来,她之前受了太多委屈,这段时间你就好好陪着舒姐儿吧。另外,珠姐儿言行莽撞,心性还需要好好调教,我看这段时间我就先带她回国公府,好好教导她一番再说,你看如何?” 现在这样的局面,长公主的确不想再留夏明珠在府中,自然是点头应了下来。 一场暴风雨就这样在夏老夫人的几句话中无声无息地平息了下去。 *** 长公主府大门前。 夏明珠上马车之前回头看了一眼长公主府的大门和上面宽大的匾额。 她的眼睛红肿,之前被夏老夫人好一番训导情绪才稍微稳定了下来,可是此时她回头看那大门和匾额,眼泪仍是忍不住又滚了下来。 这里曾是她的骄傲之源,是她在众家闺秀面前高人一等的根本。 可从今天起,这里可能就是她被人嘲笑的源头了。 崔氏看女儿如此,简直心如刀绞。 她正准备说些什么安抚一下女儿,却见一辆刻有宫中标志的马车驶了过来,她愕然间,下意识就伸手将女儿拉到了自己怀中。 不过片刻,那辆马车已经停下,然后夏老夫人和崔氏等人就见到了皇帝跟前服侍的小太监多禄从那马车上跳了下来。 多禄下了马车就看到了站在长公主门前的夏老夫人和崔氏等人,他顿了顿脚步就向着她们走了过去。 他是极有眼色之人,走到了近前明明看到了夏明珠红肿的眼睛,崔氏颓败怨愤的面色,但他还是像完全没有发现这些异样一般,仍是笑眯眯的招呼,道:“老夫人您刚刚是从长公主府上出来啊,可是见了兰嘉县主?” 兰嘉县主? 众人一时没反应过来,那是谁? 多禄拍了拍自己脑袋,“哎哟”一声,道:“看咱家这糊涂的,老夫人勿怪。咱家先在这里给老夫人贺喜了,陛下他已经下旨,册封长公主之女夏三姑娘为兰嘉县主,咱家这就是来宣旨的。陛下这圣旨啊都放了好几个月了,听说夏三姑娘回来,可不就急着让咱家赶紧送过来吗?” 这,这么快? 且不说崔氏和夏明珠的反应,就是夏老夫人听得都有些目瞪口呆。 下意识之下,夏老夫人就道:“公公是说,陛下册封了我们家的三丫头为兰嘉县主?依大周制,就算是公主,不也是只能替一女请封县主爵位的吗?” 夏老夫人这一问,也都问出了崔氏和夏明珠想问却无法问的问题。 看众人的目光都看向了自己,多禄“呵呵”一笑,道:“是,依大周制,的确是有这么一条,但凡事总有例外,陛下爱重长公主,兰嘉县主又是长公主的独女,自然不会让她受委屈。陛下除了册封了夏三姑娘为兰嘉县主,还特地给她划了封地,又格外恩赏了一处宅子,两个庄子,和其他不少东西。这些可也都是以前从未有过的。” 多禄的一番话真是说的崔氏和夏明珠心里就跟浸在了多年陈醋里的胆汁,又苦又酸又涩。 就是夏老夫人,也是滋味难言。 如果是之前她能听到这消息自然是欢喜的,可经了先前明舒对崔氏的指控,虽然她将事情一手按了下来,事后又和长公主深谈了一番,但现在这心里也仍还是沉甸甸的。 这个孙女这样的性子,还有对国公府显而易见的敌意。 她是真不知道这个孙女的回来对夏家,对国公府是福是祸了。 但这都是国公府的家事,不管怎么样,恩还是要谢的。 她递了一个眼色给翠竹,翠竹便从袖袋里拿了一个荷包过来,老夫人接过递给了多禄,口中道:“这真是圣上的隆恩,也辛苦公公跑这一趟了,只是我们三丫头这才回来,就劳圣上这般费心,实在是让臣妇等惶恐。” 多禄还是笑眯眯的接过荷包,入手沉甸甸的就知道银子不少。 他笑道:“不费心,不费心。兰嘉县主是圣上嫡亲的外甥女,还是燕王世子心尖子上的人,圣上惦记也是自然的。” 夏老夫人又是一震。 燕王世子心尖子上的人? 这,这从何说起啊? 是,是听说孙女是燕王世子亲自送回来的,听那丫鬟说,燕王世子还对孙女袒护有加,可她年岁还小...... 她看向多禄,可多禄却是再也不肯多说,只道,“老夫人,世子夫人,圣上道了,让臣宣过圣旨之后就要带县主入宫,圣上现还在宫中等着呢,可不能误了时候,咱家这就先去府中宣旨了。”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等着带明舒入宫? 老夫人听出这应该是托辞,但多禄既然已经这般说了,她便也不敢再拖着他了,忙道:“那公公还是先去公主府中吧。” 多禄谢过,便笑吟吟地告辞了。 “阿娘。” 多禄的身影没入府中,夏明珠带着哭音和无尽惶恐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珠儿。” “走吧。” 崔氏和夏老夫人的声音同时响起。 夏老夫人沉着脸,道:“这个当口,不知道多少眼睛盯着,定要谨言慎行,回去之后就跟在我身边,好好静下心来抄经礼佛。” 夏明珠听言又是一抖。 因为那个人的回来,她的世界已经整个陷入了灰暗之中。 *** 长公主府。 多禄宣旨之后,明舒谢恩过后接过圣旨。 虽然她也不怎么稀罕这什么兰嘉县主的名头,但有总好过于无。 她起身后就跟在长公主后面笑着谢过多禄道:“辛苦公公了。” 长公主面上的笑容却有些勉强。 这县主的位置本来就是女儿的,她一早就知道,所以这事于她来说谈不上什么惊喜,反倒是生出了些莫名的忧心。 她道:“公公,舒儿今日才第一日回来,陛下怎么会这么快就派人过来宣旨?原本也是该由本宫先带舒儿去宫中给陛下和皇后娘娘请安的才是。” 多禄笑眯眯道:“陛下原本也是不知道县主已经回来的,是陛下今日召见燕王世子殿下,听世子殿下说起才知道的。” 长公主一愣,听多禄说起燕王世子,这心又不自禁的往上提了提。 她道:“世子殿下有心了,这次我儿能被找回,还有顺利回京都多亏是世子殿下,明日本宫带舒儿进宫,定会请陛下好好嘉奖世子殿下。” 多禄脸上的笑容更大了。 他笑道:“公主殿下您真是说笑了,世子殿下早就说了,他为自己的未婚妻尽心尽力,本就是他的分内之事,这有什么好嘉奖的,您明日进宫,要是特地替世子殿下找陛下讨赏,陛下他不定要怎么笑话您呢。” “你说什么?” 长公主猛地拔高声音道。 这边她的话音还没落,另一边又是“啪嗒”一声,有什么东西掉到了地上。 多禄往那个方向一看,就见那地上滚着的不是别的东西,正是自己刚刚才送出去的圣旨。 而此刻本应拿着它的主人,正抬头满脸不可置信的瞪着他。 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第39章 多禄“咳”了一下。 这把圣旨掉地上可是大不敬之罪。 只是, 这兰嘉县主的表情是怎么回事? “舒儿。” 福安长公主显然也注意到了掉落在地上的圣旨,她唤了明舒一声,就伸手从地上捡起了圣旨, 然后转头就对多禄道,“公公,我家舒儿刚刚回府,一路奔波, 身体有些不济, 还请公公见谅。” 多禄当然不会跟明舒计较这个。 他忙道:“县主既然身体不适, 那今日还是早点歇息, 明日还要进宫, 怕是除了陛下, 娘娘们那边也都想要见见县主的,县主可千万不要太劳累了。” 长公主勉强笑了一下, 道:“多谢公公提醒。只是, ” 她咬着牙道, “只是公公, 刚刚本宫可是听错了什么,你说燕王世子殿下跟陛下说什么?” 哦,是这回事啊。 多禄是多机灵的人啊, 他回想自己刚刚说的话, 就已经猜出来让长公主和兰嘉县主神色大变的缘由就是自己说的“燕王世子殿下的未婚妻”那句。 这话可不是他乱诌的, 这可是皇帝陛下说的。 皇帝陛下说, 兰嘉县主是燕王世子的母妃燕王妃娘娘相中的未婚妻...... 但看这情况, 长公主和兰嘉县主竟然还不知道这一回事? 他还以为这是两家私下已经说好的事情了呢。 他再“咳”了一下,道:“燕王世子殿下说,县主聪颖可爱,他为她做什么事情都是心甘情愿,理所应当的。” 牙好酸。 但这也还当真是燕王世子的原话。 谁能想到小时候暴躁不讲理,一言不合就能把人揍得半年起不来床,恶霸一样的燕王世子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呢? 话说,这兰嘉县主美则美矣,也当真是满身的灵气,我见犹怜,可也到底还是个小姑娘。 他原先是觉得世子说要娶兰嘉县主就是为了拒绝陛下的赐婚,可现在......他也有点迷惑了。 多禄正在咂摸着这事的古怪,就听到长公主明显是用憋着气的口气又问道:“公公,陛下不是已经备好了人选,准备给燕王世子殿下赐婚了吗?” 多禄从中听出了咬牙切齿的味道。 他觉得不妙,看来这事不仅长公主是不知道,还非常排斥这门婚事啊。 也难怪,京中可没几个勋贵世家真正愿意将女儿嫁去北疆,嫁给燕王世子,那就等于差不多是半个和亲了,咳咳。 他忙陪笑道:“公主,这陛下召了世子殿下本来的确是想给世子殿下赐婚的,但世子殿下他拒绝了陛下提的人选。他说,他这次过来的确是想请陛下给他赐婚的,但人选却是自己已经定下了,就不劳陛下为他再选其他闺秀了。” “殿下说,自从县主到燕王府,燕王妃娘娘就十分喜爱县主,有县主陪伴着燕王妃娘娘,娘娘的身体明显比之前都好了许多,所以燕王妃娘娘特地去了寺庙找了高僧给县主批了命格,说县主命硬,宜北疆,与燕王世子殿下命格正符,是守护北疆,保家卫国的辅佐地方战星的命格。所以燕王爷特地写了请婚折子,请求陛下替世子殿下将县主赐婚于世子。” 长公主:...... 她简直是气得七窍生烟。 什么叫命硬,宜北疆,是守护北疆,保家卫国,辅佐地方战星的命格? 那是不是她女儿不嫁他,就再也嫁不出去了? 她担心得果然没错。 那小子恶霸又阴险的性子,只要他起了意,哪怕是毁了,他也不会让给别人的! 呸! 而明舒苍白着脸,从始至终都没出声。 她太了解赵景烜。 虽然他现在行为颇为异常,但她也早已经看出来,他骨子里跟前世根本就是一样的。 他要做什么,除非是他自己的决定。 别人是改变不了他决定的事实的。 所以哪怕她现在心里郁闷至极,也不会浪费力气扑腾。 还不如好好思量一下,该怎么跟他谈判,让他打消娶她为妻的念头。 多禄看长公主和县主两人的面色都十分难看,说了几句话之后就连忙请辞了。 多禄离开,长公主还没想好要怎么开口安慰明舒,就听明舒已经先开口道:“阿娘,世子殿下一路送我过来,并没有想要娶我为妻的意思,那些什么燕王妃娘娘的话,更是未曾听说过,女儿猜测,应该是世子他不满意陛下的赐婚,所以才推了我出来做挡箭牌,反正我年纪还小,离成婚还早。” 是啊,再没有比自己更好的挡箭牌了。 想想前世他那糟心的几次赐婚,一直拖到最后也是一个也没娶,便知道他根本不想要皇帝赐下的那些婚事。 而且皇帝有意赐婚容二姑娘的事,以他的本事,他肯定一早就知道了,至于容二姑娘有问题,肯定也瞒不过他。 前世她是不知道他是怎么毁了那婚事的,但这次自己正好撞枪口上,就被他拖出来用了。 长公主面色沉沉。 明舒这话可半点没安慰着她,反而是怒气和堵心的感觉更盛了。 *** 赵景烜也知道这先斩后奏的行为怕是要得罪长公主。 他本来也没打算这么快跟皇帝摊牌,或者好歹在那之前要想法子先说通明舒和长公主的。 可是皇帝逼他娶皇后的侄女容锦绣,原本这也没什么,他爱赐婚就赐婚,他总有手段毁了这门婚事。 可不知道为什么,当皇帝提起“喜欢的姑娘”,当他想到“未婚妻”这三个字时,他突然就不想敷衍,不想随便一个什么女人挂上自己未婚妻的名头,也不想别人,或者明舒认为他会喜欢别的女人。 他当然对现在的明舒无意。 但他早就发现了,他对她无意,但却也绝对不会允许梦中那个长大的她嫁给别的男人。 梦中那个长大的她,当然也就是将来的她。 所以他不能让她嫁给别人。 那他当然也就不能再跟别人定亲,就算他有把握把婚事毁掉,也不想两人之间穿插那些乱七八糟的事。 所以索性就定下她的婚事好了。 所以皇帝要赐婚,他也就冲口而出,说他母妃相中了明舒,又胡扯了一通,直接请皇帝赐婚。 皇帝愕然。 刚开始说赐婚的时候,他也没提明舒啊。 这怎么就突然冒出来,说他母妃相中了明舒,还扯上命格了? 他可是早就答应了皇后要把容二姑娘容锦绣赐婚给赵景烜。 把容家的姑娘赐婚给燕王府做未来的燕王世子妃他心里也能放心些,将来太子继位这江山也能稳固些。 可说实话他早掌控不了北疆。 对燕王府他也只能怀柔,不能用强硬的手段。 是,赵景烜是在京城,他要杀了他可能很容易。 可是怕是北疆本土世家还就等着他杀赵景烜。 因为燕王的侧妃都是北疆本土世家女,除了赵景烜这个嫡子,燕王的庶子,包括庶长子都是那几个侧妃所出。 杀了赵景烜,北疆和大周一直保持的关系就会被破坏,北疆很可能完全脱出朝廷的掌控。 还会引起北疆将士和百姓对朝廷的仇恨。 这绝不是皇帝愿意看到的结果。 所以赵景烜直接说要娶福安长公主刚找回来的女儿,他们又有那样的渊源,还是那样光明正大的理由,所以他愕然之余一时也没法拒绝。 拒绝了又怎样? 以赵景烜自小那无赖,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他要就是抗旨不遵,或者直接跑去容家说想嫁给他可以,只能是侧妃,或者直接让人把人家姑娘给杀了,但他又不能杀了他,到时候弄得没法收场焦头烂额的还不是自己? 他想了好一会儿才道:“景烜,刚刚你不是还说你想见一见朕给你赐的世子妃心里才踏实吗?” 不要以为他老糊涂了就好糊弄的。 赵景烜烦躁。 他道:“陛下,夏三姑娘是我母妃看中的,她才九岁,我对她好是一回事,但真要娶她还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去了。所以陛下您要是想要赐婚,如果人选真的还能入眼的话,那就给臣赐个侧妃臣也是不会反对的,所以之前臣说见上一见当然不是假话。不过真要给臣赐个侧妃,这事当然还得要长公主和夏三姑娘也同意才行。” 皇帝:...... 你这不是耍无赖吗? 就算夏三姑娘他是没见过,也听说那是个火爆性子。 还有他那皇妹,这些年她是消停了,可年轻的时候那是个什么性子他可还记得清清楚楚,让他把她女儿赐婚给燕王世子,还再顺便给燕王世子赐几个侧妃,然后侧妃还要早几年进门,等她女儿进门可能侧妃的孩子都能骑马射箭了? 这不是自己给自己找事吗? 他想想都觉得脑壳疼。 而且将容家的二姑娘赐婚去北疆给赵景烜做侧妃? 人家做正妃都觉得是委屈了,还是皇后做了不少功课才劝下的,还去做侧妃? 赵景烜你真以为你是香饽饽吗? 皇帝突然觉得赵景烜这哪里是长进了,分明是无赖更进一步了! 所以到最后他只能打哈哈,道:“说起来明舒那孩子还是朕的外甥女,她刚回京城朕都还没见过,你就跑过来找朕赐婚,想要把她娶到北疆,朕都有些舍不得,我那皇妹她竟然舍得?” 赵景烜道:“长公主殿下定然是不舍得的。今日臣急着入宫,送了夏三姑娘去长公主府,连大门都没进直接就来宫里了,所以这事还没来得及跟长公主殿下说。” “本来臣是打算先跟长公主殿下说一声之后才请陛下赐婚的,但没想到陛下今日就要给臣赐婚,所以臣只能跟陛下先把这事给禀了。陛下,臣和夏三姑娘的婚事关系到北疆的长治久安,还请陛下看在北疆的黎民百姓和守卫边疆的数万将士的份上,成全臣的这桩婚事。至于长公主,陛下是君,长公主是臣,只要陛下赐婚,想来长公主殿下没有不肯的。” 皇帝:...... 敢情你还没搞定长公主她呢? 只要是朕赐婚,就没有不肯的,那你为什么不肯? 皇帝想着这后面要收尾的烂摊子,现在烦躁的是他了。 他一点也不想对着赵景烜。 他道:“好了,舒儿还小,这事不管怎么样,还是等长公主她明天带了舒儿过来再说吧。不,” 他想了想又道,“你今晚就去长公主府,先劝一劝她,这事,如果长公主她不同意,朕也不好赐婚。” 反正你先搞定她,不要让她明天在朕面前闹。 皇帝想到长公主的脾气,一时之间竟忽略了自己那话中的意思竟是只要长公主同意了他就会给赵景烜赐婚了似的。 他已经顺着赵景烜的思路被他代入坑里还不自知。 “谢陛下。” 赵景烜当然要去长公主府。 这事就这么定下了,最后皇帝要将容二姑娘赐婚给赵景烜的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赵景烜离开,皇帝觉得闹心。 他想到也不知道赵景烜那不着调的小子今晚会不会去长公主府,索性就命人取了早就准备好,册封明舒为县主的册封圣旨,召了太监多禄,就命他道:“你去长公主府宣旨,顺便跟她们提一提燕王世子求旨赐婚一事,就说燕王世子为了他母妃定下的这个未婚妻,不惜抗旨拒绝朕的赐婚,又说县主命硬,宜北疆,唯有嫁给他才能保得县主的一生康运,所以为着县主,这事朕怕也是不好拒绝。” 总之这事都是赵景烜那小子弄出来的事,和他无关。 多禄听得头皮发麻。 所以这便是他去长公主府宣旨时,直接说明舒是“燕王世子的未婚妻”的由来了。 其实他还美化了皇帝和燕王世子的话,柔情了不知道多少倍。 做个传旨太监容易吗? 第40章 当晚, 长公主府。 长公主坐着,身旁还搂着靠在她身上的明舒。 赵景烜站着。 长公主本来是不想明舒参与自己和赵景烜的谈话的,但明舒坚持, 长公主想到她异于常人的聪慧懂事,最后想想也就同意了。 毕竟这是她的终身大事。 长公主看着赵景烜立在那里器宇轩昂的样子却是气不打一处来。 他的确是够优秀,但却绝对不是什么好的女婿人选。 她忍着气道:“景烜,舒儿她才九岁, 可是你却已经十八, 早就应该成亲了, 就算你不满意皇帝的人选, 你自己再挑挑, 直接请陛下赐婚就是了, 难道你还能等七八年才成婚不成?” 就你那本事,什么婚事搅黄不了, 又有什么婚事求不来。 赵景烜看了明舒一眼。 小丫头沉着脸, 但亮晶晶的眼睛却是在盯着他。 他对这事其实也有一点郁闷。 他梦到的是长大后的她, 要娶的也是长大后的她。 但现在她却还这么小。 他道:“等七八年就等七八年吧。” 长公主的话里隐含的意思让他有点烦躁, 过七八年难道他就七老八十娶不了妻了不成? 长公主道:“那你能保证这七八年都不娶侧妃,不会有什么通房妾侍吗?” 这个要求可以说是很苛刻了。 赵景烜他不是普通的世家子弟,他是燕王世子, 燕王府唯一的嫡子。 就算他自己不想, 北疆的本土世家怕是早就盯准了他侧妃的位置, 会直接从燕王爷那里逼他就范的。 这也是除了年龄, 不舍得女儿远嫁, 怕太子整幺蛾子等等各种原因之外,长公主也不想把女儿嫁给赵景烜的重要原因之一。 北疆的本土世家势力盘根错杂。 燕王府为了稳住北疆,一直都有迎娶本土世家闺秀为侧妃的传统。 从开国以来,一共已经传了五代燕王,除了第一代燕王,祖-皇帝的嫡亲弟弟之外,另外四代其中就有两个是燕王侧妃所出的庶子。 燕王府的内斗可以说根本不亚于皇宫内院。 好在燕王世子年幼时都会被送到京中,虽然残忍,但其实也是一种变相的保护,送到京中的嫡子,一般都能平安长大。 反正从大周开国以来,燕王妃都绝对不是什么好坐的位置。 赵景烜听出了长公主话下的意思,垂眼道:“不会。” 他很忙,也对别的女人不感兴趣。 长公主怔了怔,她倒是没想到他这么直接,一点犹豫都没有的就应承了她。 她道:“就算我信你不会,那若是陛下赐婚呢,或者你父王逼你娶北疆本土世家的女人做侧妃呢?” 赵景烜笑了一下,但眼神中却没有丝毫的温度,道:“公主,你知道我的性格,我说不会就不会,没有什么例外。” 只要他不想,就没人逼得了他。 长公主听言抿唇沉默了下来。 她其实也还算信他。 但她却很难相信燕王世子,未来的燕王。 *** 因为这个侧妃的话题在长公主和赵景烜都沉默下来之后,房间里的气氛就有点沉重。 但这沉重在明舒看来完全没有必要。 她觉得这话题偏得实在有些远。 她是知道他不会有别的女人的,侧妃妾侍都不会有,就算有别人送的,也都扔在了后院,怕是人都没见过。 可这都不是重点好不好。 她根本就不想嫁给他。 那他后院到底有没有女人,到底会不会娶侧妃关她什么事啊? 不行,不能让他们以这个思路继续下去。 否则说着说着就变成了在洽谈“他想要和她定亲需要满足的条件”了! 她咳了一下,插言打破沉默道:“世子殿下,我还小,不想这么早定下亲事,更不想跟年岁相差太远的人定亲,这样将来的问题会有很多的。我知道你推我出来,主要是为了挡下陛下给你的赐婚,但其实要毁婚,或者拖着不成亲的方法有很多种,对你来说也易如反掌,根本就没必要选跟我定亲这种。” 赵景烜扫了她一眼。 看到她板着小脸的样子颇有些嫌弃。 什么叫“更不想跟年岁相差太远的人定亲”? 你是在嫌弃我老? 我还嫌弃你年纪小呢! 他为什么要编出什么他母妃相中她,“命硬,宜北疆,与他命格相合,是守护北疆,保家卫国,辅佐地方战星的命格”这种胡说八道的话来,一来是为了逼皇帝不得不赐婚,二来还不是因为她年纪小,他总得寻个名正言顺,义正辞严的请婚理由! 不然还能是他爱慕她吗?别人怕不是会说他变态! 被人说说也没事,但就怕有人动歪心思,以为他有什么不良嗜好,做出些什么不当的行为来,呸,想想就恶心。 所以这事一定要做得名正言顺,不能让人想歪才成。 他冷着脸道:“谁说我请陛下赐婚是为了挡他的赐婚?婚姻之事本来就是父母之言,想让我求娶你的也的确是我的母妃,命格一说也都是真的,是北疆元芜大师说的,这种话其实我可以杜撰?你不信也可以去信问问我母妃。” “但既然要和你定亲,我自然就会对这门亲事负责,不会行让你觉得不被尊重之事。” 他说话的时候连看都没有看她。 明舒:...... 我去你的命格! 简直是睁着眼睛说瞎话! 不,不对,元芜大师,他竟然说是元芜大师说的...... 她在北疆长大,前世更是在北疆一直待到了十六岁,元芜大师是谁她当然知道。 那是北疆的得道高僧,声名甚广。 她狐疑的看他。 此时他面色凝重,的确也不像是说谎的样子。 他虽然霸道,脾气差,但好像的确是不会骗人的。 而且他那副样子分明就是对自己很是嫌弃,跟前世他对自己那副恨不得拆腹入骨的模样可是截然不同。 现在的情况跟前世根本不一样,她还是个萝卜头......相对他来说,是差不多了,可不是前世那副让人觊觎的样子。 明舒又突然想起来前世,燕王妃娘娘对自己一直都特别好,难道前世就有这命格一说? 否则前世她那样的出身,燕王妃娘娘没理由对自己那么好啊...... 一时之间她也有些迷惑起来。 *** 赵景烜那样子装得太过逼真,他又提起元芜大师,这回不仅是明舒,就是长公主都将信将疑起来。 她曾陪着丈夫在北疆住过一段时间,元芜大师她也曾见过一次。 那位的确是一个受人尊敬的得道高僧。 赵景烜若是说谎,没必要一定要提元芜大师。 长公主瞪着他,好一会儿才道:“舒儿被暗杀之事,你查到是谁动的手了吗?” 赵景烜皱了皱眉,看向了明舒。 暗杀一事京中人并不知情,应该是明舒告诉她的。 明舒对上他的眼神就直接道:“我已经跟我阿娘都说了,我父亲出事,青州城失城,此事应该都和当时同在青州城,后来却带着援军收复了青州城立下战功的太子殿下有关。这一次我被暗杀,应该是太子不想旧事被翻出来,所以想要阻止我的出现,但这都只是我和阿娘的猜测,并没有什么证据。” 明舒的一番话说的长公主和赵景烜都皱起了眉。 这孩子/这丫头也太容易信人了些,怎么什么话都乱说? 房间里又是一片寂静。 过了好一会儿长公主才道:“不管是谁动的手,他们大概都是不希望舒儿出现在京城的。原本我是打算等这段时间过去,我就以舒儿的身体为由,带舒儿去江南,远离这些人的视线,或许能保得舒儿平安。但她若是和你定亲,就永远都走不出这个漩涡了,怕是还没等到她嫁给你的时候,就已经有人按捺不住想要除掉她了。” 她的母族纪家是江南的地方望族,她想要查丈夫的死因,如果事情真的和太子有关,她想要做什么报仇,那女儿留在京城就很危险,所以就打算先送明舒去江南安顿下来,再筹划后面的事。 赵景烜很想嗤笑一声。 但他还要求人把女儿嫁给他,所以忍住了。 他淡淡道:“如果你担心的是这个,那就应该直接定下我和明舒的亲事。” 长公主:凭什么? 明舒:皇帝和太子都还没死,你还没成人人都怕的摄政王呢~ 他那样子可真惹人恨啊! 赵景烜没理会两人各异的目光。 他道,“当年青州战役之事,牵涉数万军民,并不是什么机密之事,赵存绪心里很清楚,北疆的将士知道内情的可不在少数,他想要杀可还杀不过来。” “他想要杀明舒不过是因为明舒突然出现,那些旧事一时被揭开,恼羞成怒,又受了人怂恿,才行了错招而已。但明舒已经回了京城,他就一定不会再想要杀他,以他那个人的品性,怕是八成反而想要在明舒的亲事上动手脚,这么些年,他恩宠英国公府不是一样的目的?若是娶了明舒,那些旧事不就彻底掩下了。” “他做梦!” 长公主“嚯”地站了起来。 她忍着怒气道,“景烜,他已经有了太子妃,以我舒儿的身份,如何会做人妾侍?” 就算是太子良娣,在她眼里也就是个妾。 不过她反应这么激烈,是因为知道太子他还真就是这样的人。 赵景烜淡道:“他是太子之时明面上大概是不能,但若是他已经在那个位置上了呢?或者,他用了什么下作的手段逼你们就范呢?此事,就算是你送了明舒去江南,一样躲不了。” 长公主面色发白。 因为太子年纪要比明舒大上许多,明舒现在年纪又小,她还当真没往这个方向去想。 但事实上,这事发生的可能性要比他们直接杀女儿的可能性要大很多。 更何况,女儿还生成这副模样。 她想到自己手上的东西,想到继后龌蹉的手段,真是越想越糟心。 就算她带明舒去了江南,直接将明舒的亲事定下,他们想要做什么也不会停手的。 皇家就是这样。 哪怕你嫁人了还能把你弄去宫中呢。 赵景烜看着长公主的面色,道,“可是如果是我的未婚妻,他便不敢惹,因为他很清楚,或者就算他不清楚我也会让他清楚,他动了我的人,我就能让他从那个位置上滚下来。” 长公主:...... 我不会把女儿嫁给太子,但同样也不想把她嫁给你! 这边赵景烜和长公主在对峙当中,两人一时都忽略了一旁的明舒。 但此时他们两人的对话可把明舒给恶心坏了。 想到嫁人,还有可能被太子赵存绪算计婚事,明舒就一阵恼怒。 她冲口而出道:“你怎么不直接跟陛下说我命硬,嫁谁克谁算了。” 长公主:...... 赵景烜:...... 第41章 明舒是真不想嫁人。 前世她嫁给赵景烜, 整天对着他那副黑脸和坏脾气也就算了,她也不在意,但日日陪睡的日子实在是太痛苦。 反正她以后应该有的是钱, 报了仇之后,就把赵景烜,不,把他娘燕王妃哄好了, 以后的日子还不是想要怎么过就怎么过。 干嘛要嫁人折磨自己? 她说完那句话对上两人的目光刚开始还有些尴尬, 但这么一寻思就理直气壮了。 长公主旧愁未去, 新烦又来, 简直是头顶冒烟。 她道:“舒儿你胡说什么!这种话是能乱说的吗?” 明舒认真道:“阿娘, 我没有乱说, 元芜大师说我命硬,那大概就真的是命硬, 命硬不就是克人吗?那就不嫁人好了, 我觉得嫁人也没什么好的。” 她看向赵景烜, 又道, “元芜大师既然说我宜北疆,是守护北疆,保家卫国, 辅佐地方战星的命格, 那我与其耽误你, 不如求燕王妃娘娘收我做义女, 这样我一样可以守护北疆, 也不必让你虚度光阴,要等七-八年才成婚。我想这样燕王爷和燕王妃娘娘应该也很高兴才对。” 燕王府就他一个嫡子,燕王爷和燕王妃肯定是希望他早日成婚的。 虽然......前世他也没成婚。 但那可不关她的事。 赵景烜看她板着脸说得十分认真就皱了皱眉。 他可不会认为她是在开玩笑。 而且她每次说什么奇怪的话,有什么奇怪的情绪反应都和她的做梦有关。 她是不是又梦到了什么有关嫁人的不好的事情? 他还想起了她曾经说过,夏明珠抢了她的母亲,还抢了她的夫婿...... 那是个什么鬼东西,竟然能跟夏明珠勾搭上,那一定不是个好东西! 他越发觉得,除了他,不能让她嫁给别人。 他冷着脸道:“你不用担心,你克不着我。元芜大师说的重点是我们命格相合,只有我们定亲才能有利北疆,过上七八年成婚也算不得什么虚度光阴,我还有其他的事要做。” 明舒: *#¥…… *** 跟赵景烜谈也谈不出什么结果来。 明舒甚至看出她母亲有松动的迹象出现,她觉得有机会她还是私下再和赵景烜谈一谈好了,先把这件事拖着再说,她看着他那个样子简直眼晕,所以索性按住了脑袋就道:“阿娘,我头好痛,是不是今天回来太累了?” 长公主一听就有些紧张,忙搂了她问痛得厉不厉害,是怎么疼,又召了外面的柳嬷嬷让她去请了平素给她看诊的老太医。 这么忙乱的片段赵景烜就一直看着明舒。 他看她面色正常,呼吸正常,眼神明亮,可不像是不舒服的样子,不经意间两人的目光对上,明舒先是一愣,然后就对他做了一个口型。 那是让他离开的意思。 赵景烜心里嗤笑。 难道她觉得他们现在的意见是一致的,是在共同对付长公主吗? 可是想到这位是自己求亲的当事人,哄着总比得罪她强,这个时候也的确谈不出什么结果来,他也不需要现在就谈出个结果。 所以他便顺着明舒的意“关心”了两句,让她好好休息就提出告辞了。 赵景烜告辞,长公主连晚膳都没留他。 这么多烦心事,明舒又不舒服,她实在没什么心思招呼他。 不过赵景烜一走,明舒的头也就不痛了。 长公主看她的变脸术也是吃惊。 然后默了好一会儿才道:“我也算是看着景烜长大的了,他对你的确还是不错的。” 岂止是不错,以他的性格来说,简直可以说是纵容又宠了。 她从没见他对任何人有这样的耐心过。 而且她看得出来,他对她这样,应该是和那个什么命格无关。 如果他不是燕王世子,两人岁数又真的相差太大,她觉得也不是不可以考虑。 明舒“嗯”了一声,道:“不定亲,是挺好的。所以我才说求燕王妃娘娘收我做义女啊,阿娘,你觉得这样可不可行?” 长公主苦笑了一下。 如果没有了命格一说的确可行,可是有了这么一个命格,再看景烜刚才的态度,根本就没有转圜的余地。 她摇了摇头,想到明舒先前石破天惊的话,没答明舒这话,而是道:“舒儿,以后再也不要说什么命硬,嫁谁克谁这种话,被人听到,必是会拿去大作文章的。” 明舒抿了抿唇,道:“作文章也不过就是让我嫁不了人,阿娘,我真的不想嫁人,这样也不失是一个堵了那些人算计的好法子。” 长公主的神色正了正。 她拉正明舒在自己面前,看着她认真道:“舒儿,你到底还小。命硬,嫁谁克谁,你以为如果别人作文章会只是让你嫁不了人吗?你是不知道人心的险恶,也不知道某些东西的丑陋。” “你知不知道,你出生没多久,你外祖母就病重,然后母亲回京,你外祖母就病逝了。紧接着几个月之后就是青州城被围,你父亲战死,你失踪,青州城失陷近乎被屠城,数万将士和百姓罹难。” “这些很可能是别人的人为之祸,但若是你命硬的谣传流出,就定会有人想将这锅嫁祸到你身上,说是你克死了你外祖母,克死了你父亲,更克死了青州城数万的将士和百姓,如果再狠毒些,他们杀死阿娘我,说是因为你的回来,才克死了我,到时候,你要怎么办?以死谢罪吗?” 明舒听得呆住。 简直不寒而栗。 这种感觉,就跟前世被毒死的那一刻一般,好像血液的每一寸都被冻住。 不是,甚至更甚。 如果这一世她是这样死的,她如何甘心? 长公主说完自己的面色也是惨白的。 她突然发现,赵景烜的这一招是有多狠。 他或许无意伤害明舒,但这一招真的钉死了,逼得她根本无从选择,只能把明舒嫁给他。 她伸手搂住了明舒,心里像是被什么堵住,都快喘不过气来。 她低声道:“舒儿,有些话,是不能乱说的,就算你不想嫁人,也不该用自损的法子,你记住,你真想要什么,想要做什么,不是要藏着掖着,用什么自损自污的法子,让亲者痛,仇者快。而是要立住了,强到别人不敢欺你,逼你。” 这就是皇家的骄傲和骨气。 明舒听完这些话眼睛,心里都是胀胀的。 她前世八岁入艺坊,之后的七年除了习舞就是习舞,十五岁再进赵景烜的后院,也是近乎封闭的生活。 重活一世,只是凭着本能要自强自立,但有些东西却从来没有人教过她。 此时听了自己亲生母亲的话,真的是格外的震动。 她还是不够稳重,太过冲动了。 她道:“阿娘,我知道了,我以后都不会了。” 长公主点头。 她看到了明舒眼中的震动,恍然和若有所思。 她心里也是滋味难言。 这些东西本来就应该是她教她的,可以前却没有机会。 还好女儿找到的不是太迟。 她再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柔声道,“不过舒儿,你跟阿娘说说,为何不想成亲?” 这京中勋贵世家如果不是想留着女儿入宫或者高嫁,一般定亲都定得早,小姑娘**岁时父母便已经开始相看,有好的先递上话,留意个两三年就定亲了,她们自小也有教养嬷嬷教着,所以知事都知的比较早,对定亲成婚什么的也都已经有很清晰的认知。 可也没人像明舒这样说起婚事是这样的态度。 明舒的心神也已经缓了过来。 心也沉淀了下来。 为何不想成亲啊? 她想到和赵景烜相处的那些日子。 其实她也不是讨厌他。 只是......那种事要怎么说? 这回她仔细想了一下,道:“阿娘,女儿只是想到这些高门大户,哪个不是三妻四妾,就像燕王世子,不管他为人如何,我是在北疆长大,也听说过燕王爷,还有以前的燕王爷,哪一个不是除了正妃,还有好几个侧妃,而且还不是普通的侧妃,个个都是有家族支持,气焰嚣张的侧妃,反是燕王妃,家族根基在京城,若是稍软弱一些,都被人吃得骨头渣子都不剩。好端端的,我如果有钱有势,干嘛要嫁给他受这样的罪?” 长公主伸手摸了摸明舒的脸,其实这样说也不错。 她是公主,不像其他勋贵世家的主母那样对明舒这话觉得有多骇人听闻或者不容于世。 前朝也好,本朝也罢,大把的公主有了驸马之后,照样养着面首,而她们最不愿意的就是和亲,其实和明舒口中的道理异曲同工。 可是明舒不是公主。 但还偏偏生得异于常人的美貌。 当然也还有,她自己曾经嫁得很好的夫君,虽然他战亡了,两人在一起的时间一共也没几年,但也让她觉得若是女儿能寻得一个同心人,过夫妻琴瑟和鸣的生活,会更美满。 她道:“舒儿,你也说是有钱有势,钱也就罢了,你可以有的是,但势呢,现在阿娘明里是可以护住你,但若是太子登上皇位,他要强纳你入宫,你又能如何?还有,如果继后她们使手段,算计你的婚事,你又当如何?不要跟阿娘说大不了一死,我们活着,就是要好好活着,不是为了去死的。” 就是她,丈夫战亡之后也不是没人打过她的主意。 但她是公主,夫君是为国战亡的将军。 皇帝当年更是得了她母妃的支持才坐上皇位,在先皇临终前应下要善待她的。 所以就算是继后,也奈何不了她。 但就算如此,她之后数年也深居寡出,甚少现于人前了。 明舒心道,将来他们都会死。 可是她懂长公主的意思,不止是他们。 就算她哄好了燕王妃,可是现在她还小,赵景烜对她是没意思,他是为了什么破命格才要跟她定亲,可若是她长大了呢? 他要是又看上她,还是要娶她那她要怎么办? 长公主拍了拍明舒的手,道:“舒儿,阿娘只是告诉你这些可能性,让你以后想事情学着想得全面些。但你也不必多虑,你不想嫁给燕王世子,阿娘也不想你嫁给他,这事我们可以再慢慢看看,皇帝那里我会想办法拖着,你还小,婚事并不急于一时。但舒儿啊,嫁人也不全是坏处,你说的那些三妻四妾之人,自然是不能嫁,但若是有心仪之人共度一生,也是一种幸事。” 明舒没说话。 她脑子里很荒谬的想的是,和心仪之人做那种事,就不痛苦了吗? 她摇了摇头,觉得自己不能老抠着这个问题。 前世可能还是自己身体的问题,自己最好回头还是找个嬷嬷好好讨教一番,还有前世她不孕,也该找个大夫给自己早早诊断一下才好。 嫁不嫁人也好,身体总是自己的。 *** 如果说此时长公主府因为赵景烜的请旨赐婚气氛格外沉重,长公主和明舒都有些心思重重。 那宫中因为此事,就可以说是鸡飞狗跳了。 皇帝召见燕王世子赵景烜根本就不是什么机密事,两人说话时殿中有不少服侍的太监宫女。 因为皇后知道皇帝召见燕王世子是要说赐婚一事,所以还特地派人守在了外面等消息。 结果等来的消息就是赵景烜拒婚。 说是他母妃相中了福安长公主刚找回来的那个女儿。 还说皇帝要赐别人也不是不可以,那就麻烦做侧妃吧,当然这还得得了福安长公主和夏三姑娘的同意才行。 皇后今日还特地召了侄女容二姑娘容锦绣,还有她的母亲容二夫人在宫中。 本来还打算等皇帝跟燕王世子谈完,就让人带了燕王世子去御花园转转,让容二姑娘和容二夫人看看的。 结果,结果当然是没见成了。 皇后的寝宫央和宫中,容二姑娘趴在皇后的脚边哭。 她的母亲容二夫人也是满面怒色。 她对皇后愤愤道:“娘娘,那燕王世子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来?竟然想要让陛下赐婚,让我们锦绣做他的侧妃,还说要经得长公主和那个刚刚从外面寻回来的野丫头同意?要让那个野丫头做正妃,让我们锦绣做侧妃,让她仰那野丫头的鼻息生活?娘娘您可是我们大周的皇后,锦绣的表哥也是我大周的皇太子,他这样做是在羞辱锦绣,羞辱我们容家也就罢了,更是在羞辱皇后娘娘您啊!若是真让锦绣做了他的侧妃,皇后娘娘您和太子殿下还有何颜面啊?” 本来她就不同意把女儿许给燕王世子的。 燕王府再有权有势,那也只是在那未开化的北疆,对他们有何用处? 容二夫人是属意把女儿许给太子为太子良娣的。 是,太子现在已经有了太子妃,有了长子。 可那又怎么样? 太子根本不喜那太子妃,他看她们家锦绣的眼神容二夫人也是看到的。 宫中有皇后在,太子又喜欢锦绣,就算是现在只能是个良娣,将来后位早晚还不都是锦绣的? 当年小姑子还不是只是个妾侍入得当时还只是普通皇子的当今府上的,那时当今不也是已经有了正妃有了嫡子了? 现在小姑子不也已经位居中宫,所出的皇子成了大周的皇太子? 把女儿嫁给那燕王世子,那才是真真的扔到了水里呢。 女儿生得花容月貌,容二夫人是对这个女儿寄予厚望的。 要知道,容家现在是花团锦簇,可于她来说,那都只是表面风光。 爵位是大房的,家中财富也大多是大房的。 皇后和太子更是只器重大伯。 而自己的丈夫才能平庸,皇后和公爹都约束他约束得紧,等将来分了家,她们这房还能有多少前景? 第42章 皇后当然知道容二夫人的心思。 她有些烦躁。 她能做到皇后的位置, 打败家族根基深厚,素有贤名并无过错,且又有嫡子的元后, 靠的可不只是美貌和皇帝的宠爱。 但她还是忍住了。 她劝道:“二嫂,这事还没定下,夏三姑娘还小,又是刚找回来, 福安怎么会舍得这么快就给她定亲, 还是定到北疆?所以你们也不必太过忧心了。” “还有野丫头这三个字, 以后也切记不要再提, 夏三姑娘是燕王妃亲自教养的, 是福安长公主的女儿, 身上流着皇家的血,你这句话传出去, 福安长公主怒了去皇帝面前告状, 就是本宫也救不了你。” 容二夫人听言心里撇了撇嘴。 什么燕王妃亲自教养的, 明明不就是在乡野里长大的, 挂上个燕王妃教养的名头,就当真能掩人耳目了吗? 皇后说完也不理会她的反应。 容家是普通小官宦之家出身,这个二嫂更是商户出身, 当年她二哥是看上了她的美貌不顾家中的反对执意娶她入门的。 但她眼皮子浅, 急功近利, 一切以利字为先, 容皇后一向都看不上她。 就冲着这位二嫂的这个性子, 其实她都没有打算让侄女入儿子的东宫。 更何况,让侄女入东宫,不是得罪太子妃和另外几个良娣良媛的娘家吗? 太子根基并不稳,她是绝不会做这种蠢事的。 她看向容锦绣,道:“锦绣,不管是正妃还是侧妃,燕王世子你都是一定要嫁的。” “本宫跟你说过,燕王府和燕王世子对我们大周的重要性,你嫁给他也是帮你表哥,也是在稳定我们容家的根基。我们容家家族底蕴不深,你表哥也需要更多的支持,你知道,我们大周历来有外戚之女和亲的规矩,你不嫁燕王世子,难道是想要嫁给西越的太子吗?” 容锦绣的面色一下子变得煞白。 皇后看容锦绣面上不可置信和凄惶的表情,叹息了一声,声音柔和了下来,道,“锦绣,难道你还对你自己没有信心吗?燕王世子拒绝这婚事,是因为他还没有见过你。那夏三姑娘是燕王妃在北疆相中的,她不过就是个九岁的黄毛丫头,你还没自信争不过她吗?” “且不说这门婚事福安长公主同不同意,就算她同意了,夏三姑娘也才九岁,离她能嫁人还得至少有七八年的时间呢,这七八年的时间会发生些什么事都不一定,就算这婚事不出变故,她过了七八年再嫁给燕王世子的时候,你也早就笼络了燕王世子的心,在燕王府坐稳了根基,她嫁过去还有什么用?” “可是,姑母......” “没有什么可是。” 皇后的脸色冷淡了下来,露出了一些烦倦之色,道,“锦绣,这事本宫已经掰开了揉碎了跟你说清楚了,本宫也乏了,你们就先下去吧。” 容锦绣和容二夫人还想说什么,可是对上皇后的脸色和眼神,终于还是闭上了嘴,满眼不甘心的退下了。 *** 且说皇帝那里。 他也知道皇后那里怕是不好交代,一直磨蹭了很晚才去的皇后的寝宫央和宫。 不过令他意外的是,迎接他的并没有板着脸或者火冒三丈的皇后。 还是平常温柔的样子。 桌案上还摆了他爱吃的点心小菜。 文和帝受宠若惊,坐下后咳了一下,道:“皇后,景烜拒婚的事,你可听说了?” 他是知道皇后派了人在乾元宫外打听的,也是他允许的。 “听说了,” 皇后笑了一下,道,“臣妾看陛下面色有些沉重,是为此事忧心吗?” 文和帝心道,朕还怕你跟朕闹。 但这话自然不能直说,只顺着皇后的话点了点头,道:“正是,还是皇后知道朕的心事。景烜这孩子从小就不让人省心,现在跟朕闹这么一出,好好的事情就变成了一团乱麻。” 皇后给文和帝斟了一杯茶,递上,笑道:“其实这事陛下完全不必忧心,夏三姑娘刚刚找回来,福安长公主怎么会舍得把她嫁到北疆去?这事,你只要跟景烜说,是福安长公主不同意,陛下您曾在先帝临终时可是答应过要好好照顾福安的,只要福安不同意,跟您闹,那这门婚事不就成不了了。” 文和帝皱了皱眉,道:“明舒是景烜找回来的,听说燕王妃也对明舒十分疼爱,景烜又说了那命格一事,万一福安没有办法,无奈同意了下来怎么办?” 这回皇后也皱了皱眉。 她倒是忽略了那命格一事,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但她很快就又展了笑容,道:“陛下,不管那命格是真是假,明舒都是一定不能嫁到北疆的。” “于公来说,陛下,现在西南匪乱丛生,福建,江南连年受灾,陛下已经因着这些事日夜忧心,那再不能让北疆有何乱相,臣妾想将锦绣嫁给燕王世子,也是想给陛下分忧。” “臣妾怀疑燕王府求娶明舒,是因为看中她年纪小,两人定亲,至少七-八年之内都不能成婚,但燕王世子年纪却已不小,如此他们就可以理所当然的替燕王世子迎娶北疆本土世家的侧妃,那样我们对北疆肯定就越发失去掌控。” 看见文和帝的面色可见的沉了下去,皇后声音愈发的轻柔了下来。 她续道,“于私来说,陛下曾经答应过先帝要照顾福安,陛下也一直对福安恩宠有加,可是有些事情却有心无力。” “可怜她出嫁没多久夫君就战死,唯一的女儿失踪,这么些年来更是忧思成疾。现在女儿好不容易找回来,还没享受几日的团圆之乐,燕王妃就挟恩以报,更弄出这什么个命格来,令公主不得不把女儿嫁给她。” “陛下,此事你一定不可以置公主于不顾啊!” 文和帝原先还只是觉得心乱,并没有一个坚定的主意,此时听了皇后的这一番话,那心便慢慢坚定了下来,觉得的确不能将明舒赐婚给赵景烜。 不过...... 他又皱了皱眉,道:“皇后,你也知道,景烜那小子是个什么性子,他要是执意要娶明舒,朕就是不同意,他也必不会善甘罢休的,定要弄出些什么事来的。例如那命格一说,若是朕不同意,就是枉顾明舒的一辈子,也枉顾北疆的安定,怕是会引起北疆百姓的不满的。” 皇后心里撇嘴。 你拿赵景烜没办法,他想要什么你就满足他什么,那他要是想要你的江山,你是不是也要满足他? 她心里这般想,面儿上却是半点没露出来。 仍是大方温柔贤良,敬重皇帝的好皇后,贤内助。 她温柔道:“陛下,这事也并不是完全不可解。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燕王府能在北疆弄个元芜大师给明舒弄个宜北疆的命格,那陛下还不是一样可以找一个大师给她弄一个其他的命格?” 文和帝不是很睿智聪明,性情也有些优柔寡断。 但却也算得上是个仁爱忠厚之君了。 否则当年先帝无嫡子,也不会从几个庶子中挑出他来做继任新君了。 先帝是觉得他性情仁厚,做守成之君正可,他继位,也必定能善待爱女和其他几个儿子。 可谁知道这位后来那样迷恋上容氏,进而为了她做出那么多事呢? 且说回来,文和帝他对这命格一事还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这万一要是真的,他拒绝赐婚,坏了这门婚事,岂不是会害了明舒,还可能乱了北疆的安定? 容皇后深受文和帝宠爱二十年几年,对他自然十分了解。 她看皇帝仍是皱了眉不展,便也猜到了他的心事,遂道:“陛下若是对此事有疑虑的话,回头就召了信得过的大师再看看明舒的命格,届时是真是假,也就清楚了,这样陛下你的心也能定些,就是福安那里,也由得她自己选择,陛下您不必再为此事心有愧疚。” 说完又顿了顿,道,“陛下放心,就算明舒的那命格是真,不得已只能嫁给燕王世子,那陛下也不必忧心燕王府以明舒年幼为由,定要燕王世子迎娶北疆本土世家的女子为侧妃,让他与陛下您离了心。” “臣妾定会好生劝了锦绣,让她嫁给燕王世子为侧妃,将来在北疆好好辅佐燕王世子。如此一来堵了燕王府的口,不能以明舒年纪小为理由再为他迎娶侧妃,二来也能让锦绣先笼了燕王世子的心,让他以后能一直效忠陛下,辅佐陛下和太子,守护我们大周的江山。” 文和帝听到这里终于全身舒坦了许多。 他道:“那岂不是委屈了容二姑娘?皇后你一向都疼爱她。” 皇后笑道:“为陛下分忧是臣妾的本分。能为我大周的江山社稷牺牲,也是锦绣的福分,又如何谈得上委屈?” 文和帝很是感动。 不过他又想到另外一个问题,道:“那福安那里怎么办?” 他赐了明舒做正妃,再赐一个侧妃,这不是堵福安的心吗? 皇后叹了口气,道:“陛下,世事两难全。这门婚事,陛下并没逼长公主,应不应都是她自己的选择。” “至于赐婚锦绣给燕王世子这事,她也知道这是陛下一早就决定下的,现在因为明舒只能退而为侧妃,把正妃位置让给明舒,已经是退让了。而且陛下放心,臣妾也会好好跟福安说,让锦绣为侧妃,总好过让北疆本土世家的女子为侧妃,那样的话,将来明舒嫁过去,才是一点位置都不剩了呢。” 文和帝叹气,点头道:“那就麻烦皇后了。” 皇后笑道:“陛下您还跟臣妾说这种话做什么,臣妾为陛下做什么都是高兴的。” “不过,陛下,明舒今日才刚刚回京,臣妾什么都没准备,如果明日就召见她的话,臣妾怕是会委屈了她。臣妾想,不若就将召见的日子推迟上几天,就定在五日后,一来让明舒先跟福安好好叙叙母女之情,也熟悉熟悉宫中的规矩,别让这孩子一回来就吓着了她。” “二来也是让陛下准备好寻大师替她再看命格一事,定了命格,陛下打消了疑虑,也好定下打算,再决定如何跟福安说这件事。” “这第三嘛,是臣妾还想在宫中举办一个赏花宴,就请几位王妃公主,还有锦绣一起聚聚,到时候就让明舒过来认认人,也看看她的性情如何,让她和锦绣好好相处相处,锦绣她心地良善,肯定会好好照顾明舒的,这样让福安和明舒也容易点接受锦绣。” “总之这事不宜操之过急,陛下您先定了主意再见福安和那孩子也不迟,明日就先赐点东西过去,让她先好生在公主府养着,待赏花宴的时候再入宫,陛下您看这样可好?” 文和帝点头,道:“如此甚妥,还是皇后你想的周到。” 这日文和帝在被赵景烜弄得满头包之后,在皇后这里总算是又吃了一颗定心丸,这晚也算是睡了一个安稳觉。 文和帝性情优柔寡断,可偏偏他身为皇帝,政务又特别多,很多事情都让他举棋不定,那些大臣又经常意见相左,个个都好像很有理,日吵夜吵,让文和帝头痛不已。 但每一次他却都能在容皇后这里找到平静。 这天下美人何其多,但文和帝却对容皇后二十几年来都盛宠不衰,其实这才是最重要的原因。 *** 第二日一早文和帝就派人去长公主府给明舒赐了丰盛的礼物,珍贵的补品和药材,道是兰嘉县主刚刚回京,必是十分疲惫,就先免了她去宫中谢恩的过场,让她先在长公主府好好歇上几日,和长公主好好叙一叙母女情,待五日后,皇后娘娘会在宫中特地帮她举办一个赏花宴,到时候再派人来接她入宫去宫中好好玩耍云云。 这回过来传旨的还是多禄。 明舒前世和这位皇帝就没打过什么交道,对他并不了解,所以对于他这一日,不,隔夜就变的态度很是有些茫然。 皇帝不都是一言九鼎的吗? 这位怎么就说变就变呢? 长公主却是很了解自己这位皇兄的性格和宫中的情况。 她听到多禄说皇后要特地帮明舒举办一个赏花宴,就知道这事必然是皇后的操作了。 却不知道她到底想干嘛。 她问多禄道:“不知道皇后这赏花宴请了些什么人,公公你知道我家舒儿刚刚回京,什么人也不认识,还麻烦公公告知本宫之后,本宫也好给舒儿讲解讲解,免得那日她手忙脚乱,冲撞了谁。” 多禄笑道:“公主不必担心,陛下说了,皇后娘娘也怕县主刚刚回来不自在,这次赏花宴不会请多少人,除了宫中的几位娘娘,就只会请皇家的几位王妃,公主,主要就是让县主认认人,以后好走动。” 不过他又顿了顿,笑道,“另外还有容家的两位姑娘,容二姑娘和容三姑娘,皇后喜欢这两位姑娘,经常接她们到宫中小住,县主将来和她们肯定也少不了接触,那日想必定也是会在场的。陛下他那日还会召见燕王世子殿下入宫,陛下他想将容姑娘赐婚给世子,总也要让两人先见上一见,说说话的。” 长公主的面色一沉。 这是什么意思? 那是说皇帝他还没打消赐婚容锦绣给赵景烜的意思,但却又召了明舒去宫中,大家一起见面是要干什么? 还选妃吗? 她黑着脸道:“多谢公公提点。” 第43章 明舒没有入宫。 过了两天她倒是等来了赵景烜。 也不是等来的, 而是她让青兰送信把他叫来的。 这次赵景烜他没走正门,而是直接去了明舒的院子。 明舒对他不走正门而是突然出现一点也不觉得意外。 她让青兰去了外面守着,就问道:“皇帝打的什么主意?” 赵景烜懒洋洋的, 道:“他是皇帝,他打的什么主意,我怎么知道?” 他是燕王世子。 明舒的母亲是福安长公主,先帝最宠爱的公主。 不管她和皇后, 和太子有什么矛盾, 但和文和帝的感情却是真实存在的, 对大周皇室正统的维护更是毋庸置疑。 要是让她知道他能第一时间得到宫中的消息, 他能得什么好? 明舒却被他这副样子气得有些牙痒痒。 他能不知道? 皇帝的宫中怕是早被他或者燕王府安插了不知道多少人, 不是筛子也好不了多少了。 也是前世固有的印象太深刻, 她常常忘了他现在还是燕王世子,而不是前世那个大权在握, 无所不能的摄政王。 她想直接说“你知道”, 可是想了想突然又觉得没什么意思。 就算她知道皇帝打的什么主意又怎么样, 对她来说更关键的难道不是, 他打的什么主意吗? 她努力忽略了他这句话和语气态度,转而深吸了一口气,看着他很认真的问他道:“世子殿下, 你一定要和我定亲吗?有没有什么其他办法, 或者转圜的余地?” 他很干脆道:“没有。” 明舒:...... 他看着她那副认真的表情快要裂开的样子, 莫名有些好笑。 他道:“为什么不想跟我定亲?是不愿意离开京城, 不愿意回北疆吗?” 当然不是。 明舒摇头。 她想了想, 认真道:“不是,而是我觉得我还小,以后还有很多的事情想要做,并不想这么早就定下亲事。” 前世她是活了十几年,但先是七年如一日的习舞,每天就是重复的泡药澡,练习舞艺,事实上她一点也不喜欢,后来甚至称得上是厌恶,可是还是得继续那样的生活。 后来入了她的后院,仍是没有丁点自由。 那一辈子活的,真是毫无滋味,不,是堪称痛苦。 现在她有的选择,又怎么会再走回相同的一条路上去? 然后她就听到他道:“就算是定了亲也不会妨碍你做别的事情,过一段时间,我就会回北疆了。” 明舒看他,心道,那怎么能一样? 可是怎么办呢,她要怎么说服他,让他放弃和她定亲的想法? 她道:“七-八年的时间这么长,那万一要是将来你喜欢上了别的姑娘怎么办?还有,若是我长大了,也喜欢上了别人怎么办?还有,万一我以后是个丑八怪,或者我以后品性不端怎么办?你也要娶吗?” 赵景烜的脸色黑了。 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他道:“先定下亲事,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明舒:...... 赵景烜看到了明舒气得够呛的模样。 他没有哄小姑娘的经验,也没有这个耐心听她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 他道:“皇后和太子都不会放过你,我很快就会回北疆,也不可能一直留在这里替你收拾麻烦。我们定亲之后,有了我的世子妃这层身份,你身边又不缺人,想来以你的性格,就不会再受人欺负。” 她的性格,她什么性格? 就是横冲直撞,谁惹她就打谁的性格。 只是福安长公主的女儿,还不足以让她在京中这般横冲直撞,但未来的燕王世子妃,却可以。 反正也不用顾惜什么名声闺誉,担心嫁不出去了。 明舒也不是不知好歹。 她听懂了他的意思。 她抿了唇不出声。 “所以,你不愿和我定亲最大的顾虑是什么?” 他努力让自己耐心一点,道,“说来听听,看我们能不能达成协议。不要说那些乱七八糟,子虚乌有的理由。” 最大的顾虑是什么? 明舒咬了唇越发的说不出口。 她其实不讨厌他。 最大的顾虑大概就是前世她和他行床笫之事太过痛苦,可他偏偏需求旺盛,又不肯找其他女人,也不肯放过她。 可这种事她当然没法说。 不过这事最大的原因应该是前世自己身体的问题,她已经不知羞耻,旁敲侧击问过嬷嬷一些事,只要这世她身体调理得当,又已经开始习武,不再去泡那些让自己身轻体盈的汤药,应该不是什么大问题。 那还有什么顾虑呢? 就是她好不容易重活一世,这一世她想好好的活着,报完仇之后就想按自己的心意活着,不想再入他的后院。 因为那就意味着没有自由,意味着无穷的麻烦事。 她道:“我觉得做你的世子妃会很麻烦,我只是想好好活着,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赵景烜的额头抽了抽。 所以小姑娘真是很麻烦。 大概她觉得世界很大,她还有无限的可能性,干嘛要吊死在你这一棵树上? 他道:“我说过,有燕王世子妃这个身份,只会让你做任何事情更便利,否则就你那个性格,说不定一转身就遭了人算计,被皇帝赐婚给什么人了,难道你觉得做个太子良娣会比做我的世子妃能少些麻烦?” 这回是明舒的脸黑了。 然后赵景烜就续道,“我不会逼你,你自己想想吧,在我回北疆之前,你都可以慢慢考虑。” 顿了一下,然后慢慢道,“我说过,将来的事情将来再说,至少,定亲之后,能让你过上七-八年的自在日子,将来你不想嫁,我们再说好了。” *** 几日后,皇后举办赏花宴的日子,明舒心事重重地跟着福安长公主入了宫。 皇帝很慈祥,见了明舒之后就又是关心,又是问候,又是赐见面礼的。 只是几人说了没一会儿话,外面太监就进来禀告说,燕王世子殿下来了,正在殿外候着。 长公主和明舒一听到赵景烜也过来了,面色就都有些变了。 皇帝打发了小太监出去,让赵景烜先在外面候着,就转头问长公主道:“皇妹,景烜请旨赐婚一事,你可是听说了?” 长公主听他问这话脸就更沉了下来。 皇帝叹了口气,道:“皇妹,这事朕昨日听到也是十分突然。兰嘉她好不容易回来,朕也是绝不愿意把她赐婚给景烜的。只是景烜说那命格一事,道是她若不嫁景烜,将来怕是难得什么其他的好姻缘也让朕十分担心,就怕拒绝了反而是害了兰嘉。” 明舒已经被封为兰嘉县主,皇家有喜欢称呼封号的习惯,是以这里皇帝便已经改口,开始直呼她兰嘉了。 长公主没有出声。 皇帝便接着道,“虽说景烜求了朕,但朕曾经在父皇临终前应过一定要照顾你,所以不管怎么样,兰嘉的亲事,朕都不会枉顾你的意愿,此事还是皇妹你来做决定。” “至于命格一事,朕前几日特地命人求了泽云大师,昨日就将他接到了宫中,现在就在后殿。皇妹如果愿意的话,可以带着兰嘉,朕再传了景烜,我们一起去见一见泽云大师,看一看泽云大师如何说。” 元芜大师只是北疆的高僧。 而泽云大师却是名满大周的得道高僧。 长公主听到皇帝竟然请了泽云大师,不由得也是动容。 她也是对赵景烜那个命格之说将信将疑,应不应下婚事都十分犹豫,现如今皇帝竟然请了泽云大师,她自然是愿意见的。 泽云大师是方外之人,广受世人敬仰,她倒是不担心他会被皇帝或者皇后收买,说什么不利于女儿的虚假之言。 *** 此时的央和宫中,容皇后也是咬碎了银牙。 钦天监那边,她和太子明明已经安排好了,就让钦天监监正说夜观天相,发现天鸾星现,说明舒是辅佐帝君之相。 这是皇家最大的忌讳! 有这说法,看皇帝还敢不敢把夏明舒许给燕王世子! 就是赵景烜他,也必不会敢再提求娶的话! 届时,皇帝定会转头就把夏明舒赐婚给太子,为太子良娣的。 皇帝一向都对钦天监监正信任有加,他们以为有此安排必然是万无一失了。 谁知道皇帝竟然请了泽云大师,泽云大师! 她看向下面一身粉色锦纱长裙,眉目如画,微微上挑的凤眼带着媚意,白嫩的脸蛋像是能掐出水来的侄女容锦绣,道:“锦绣,燕王世子你是一定要嫁的。今日你定要好好表现,笼了他的心,让他同意娶了你,否则你知道元宵节时西越太子求亲,礼部还在择着和亲西越的人选,你总不会想要嫁去西越吧?” 第44章 乾元宫后殿。 泽云大师坐在了中间, 一旁坐着文和帝和福安长公主。 前面的蒲团上则跪着赵景烜和明舒。 赵景烜和明舒的面色都紧绷着,外人虽看不出端倪,但其实一个心中正暴躁着, 另一个则是有些忐忑不安中。 暴躁的是赵景烜。 那命格之言是他为了定下和明舒的婚事才胡乱扯出来的。 元芜大师是他的师傅,只是此事外人并不知晓,所以他并不担心自己的话会被穿帮。 忐忑不安的是明舒。 因为她是重活一世之人,她怕被泽云大师看出端倪。 赵景烜一向敏锐。 他察觉到了明舒的不安, 自己的暴躁情绪反倒是平息了下来。 反正无论泽云大师说什么, 婚事他是一定要定下的, 且一定能想到法子定下。 所以反而坦然了下来。 而明舒的不安让他想起来, 以前明舒问过他, 她会做那些梦, 他会不会把她当做妖孽,会不会请什么得道高僧收了她。 她是不是在不安这个? 他转头看了她一眼, 然后伸手在衣袖的掩护之下不动声色的握住了她的手。 他的手很大, 永远都是烫烫的, 像是能灼烧人的手, 一直到心里。 多数的时候会让她心慌意乱,但偶尔却也会让她安心。 跟前世一样。 还有跟那日从孟家出来,在雪地之中, 他牵她的手的感觉, 也一样。 她心里莫名地安定了下来。 她大概知道, 无论云泽大师大师说什么, 他也一定会护住她, 不会让别人把她当作妖孽处置了的。 两人的互动并没有瞒得过泽云大师。 他一直平静的面容上露出了一丝笑容。 他看向明舒,笑道:“小施主的姻缘的确是在燕王世子殿下,不可拆,也拆不断。施主的心结过重,其实那些都是往生云烟,很多亦可能是施主你自身的原因,施主且当放下心结,才可新生。” 明舒听言脸色都白了。 她喃喃道:“大师。” 她有些话想问,但身边就是赵景烜,一旁还坐着虽听得云里雾里但目光却紧盯着这里的文和帝和福安长公主。 就是想问什么,此时也不行。 文和帝和福安长公主只听到了泽云大师说明舒的姻缘的确是在赵景烜的身上,而且还是不可拆,拆不断的。 他们一时惊住,对后面的话就没有太听得进去了。只觉得隐约就是泽云大师劝诫明舒接受这个姻缘的意思吧。 赵景烜自然是松了口气。 虽则不管泽云大师说什么,他都会想法子坐实了这门亲事,但有泽云大师的话和祝福自然是要不同一些。 明舒也更容易接受一些。 他向泽云大师行了一礼。 泽云大师转头看了他一眼,却是什么话都没跟他说,就又看向明舒,道:“你们且回去吧,小施主福缘深厚,只要心存善念,此生必会圆满的。” 话都是好话。 可此刻除了赵景烜,其他几人可都不觉得圆满。 出了后殿,众人各有心思,皆是沉默着没有出声。 就是最顺了心意的赵景烜也没出声。 反正婚事是跑不掉的了,他也不急着惹人嫌了。 文和帝看了赵景烜一眼,道:“景烜,赐婚一事朕还要再和长公主商议一番,你且先下去吧。哦,对了,存晞听说你今日要过来,一早就过来求了朕,说让你议完事后去骑射场去寻他,让你教他骑射,你就过去看看他吧,不然回头又要跟朕闹了。” 存晞是文和帝的幼子李存晞,今年十岁,很是崇拜赵景烜。 赵景烜应下,他看了明舒一眼,就告退了。 *** 赵景烜离开了。 明舒看了看自己的母亲,再看看文和帝。 两人面色都不怎么好看。 她知道约莫这婚事怕是躲不掉了,皇帝和自己母亲肯定都是不愿见到这场婚事的,想来是要谈些什么,她对这个都不感兴趣。 她刚刚听了泽云大师的话心里也有点发闷,等赵景烜离开大殿之后就索性也请辞道:“陛下,母亲,你们既然还有事情要议,我也不便留在殿中,就先出去走走好了。我还是第一次到宫中来,想四处看看。” 这话其实有点不合规矩。 但皇帝还真想打发她离开,就道:“好,那你就出去转转吧。多禄,你带县主四处去逛逛,一会儿也不必再回这边了,就直接带她在御花园听雨亭那边等长公主,届时和长公主一起去参加皇后的赏花宴。” 多禄忙应下就带着明舒出去了。 文和帝看着明舒离开。 等明舒的背影消失不见,他就叹了口气,对福安长公主道:“皇妹,泽云大师既然都这般说,看来兰嘉和景烜的缘分是真的早就注定了。也是,要不然兰嘉流落在外这么多年,也不会偏偏就被景烜找到了。” 福安长公主没出声。 文和帝再叹了口气,道,“不管怎么样,兰嘉能够找回来,总比流落在外要强,就算是和景烜定下了亲事,成婚也是要等七-八年后,将来你若是不舍得兰嘉,就再多留她几年,等成婚后,跟景烜说说,让她一年里留在京中住几个月也未尝不可。” 福安长公主本来还只是有些郁结,此时听了皇帝这话简直是气不打一处来。 这叫什么话? 赵景烜今年已经十八,七-八年后就已经是二十五六,还要再留女儿几年,难道要等赵景烜三十好几才成婚吗? 就是赵景烜肯,燕王府怎么会肯? 这是什么馊主意? 还让明舒成婚后,一年里留在京中住几个月? 那不就是说让明舒做个有名无实的王妃? 福安长公主憋着气不出声。 文和帝就又道:“皇妹,你是不是担心朕若是赐了兰嘉和景烜的婚事,燕王府那边会借口兰嘉年纪小,给他在北疆再寻本土世家的女子为侧妃?此事也是朕忧心所在,不过皇后已经跟朕说了,只要你和兰嘉同意,朕可以另赐容家的二姑娘给景烜为侧妃,这样燕王府那边也就没有理由再替景烜......” “呸!” 福安长公主勃然大怒,她腾一下站起了身,骂道,“她容家女犯贱要上赶着做妾,那就做她自己儿子的妾去,想要往我家舒儿身边凑做什么?什么不要脸的,她想要做侧妃,不是有大把的人愿意给她做,我看那西越太子的侧妃不是也很好?” 文和帝:...... 他知道自己的话会让她生气,但也没想到她会生气成这样。 竟然是连皇后,还有她儿子,也就是自己的儿子都给一起骂进去了。 福安长公主看文和帝的表情,又是冷笑一声,道,“皇兄,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家舒儿这才一回京,你就想要逼着她将她远嫁去北疆,这还不够,竟然还想要给她塞个侧妃替她分忧?您可真是个好舅舅啊。人家燕王府还没说要塞侧妃呢,我的好皇兄你就这么迫不及待了,你就这么不待见我家舒儿,想让她不好过吗?” 得,这回是骂自己了。 文和帝真是尴尬得要命。 他等长公主好不容易骂完去愤愤地端水喝之际,就咳了一下道:“皇妹你这是误会了,朕这不是担心燕王府借着舒儿年纪小,给景烜迎娶北疆本土世家的女子吗?” 他的话音还未落,眼看着长公主把杯子放回了桌案上又要冒烟之际忙道,“不过既然皇妹不喜,这事也就算了。” 皇后,这事还是你自己搞定吧。 *** 乾元宫外,多禄带着明舒往外走。 一出乾元宫,明舒就对多禄道:“去骑射场吧。” 御花园有什么好逛的,还不如去骑射场去看他们骑马射箭。 不得不说,只要赵景烜不是紧盯自己不放的时候,在骑射场看他还是很令人赏心悦目的,也让人心情开阔。 多禄愣了愣,犹豫道:“县主,骑射场是在外殿,那里离御花园比较远,若是过去那边的话,一会儿长公主出来,怕是要找不到咱们,而且再过半个时辰,皇后娘娘那边的赏花宴也要开始了。” 明舒看了看后面跟着的几个宫女,笑道:“打发她们中的一个在听雨亭那边候着我阿娘就是了。至于赏花宴,不是还有半个时辰吗?我们去骑射场来回也用不着半个时辰,走吧,我还没见过皇家的骑射场,很想去见识一下。” 哎哟小祖宗,您想去看看燕王世子骑马射箭您就直说,用得着拐弯抹角吗? 不过想到燕王世子先前离开时看着这位小祖宗时依依不舍的表情,现在肯定是巴不得这位小祖宗多在意他一些的,那带她过去就带她过去吧,反正是她要求的。 多禄领了明舒往骑射场所在的东外殿的方向走。 这中间要路过御花园的外园和一片梅林。 几人正沿着梅林往外走,就听到了一阵琴声。 多禄在宫中待久了,对音律也略有精通。 他听到这琴声有些耳熟,待寻思过来,立即就感觉有点不好。 那位怎么会在这里弹琴,而陛下让燕王世子去骑射场...... 多禄差点一头冷汗下来。 明舒也是愣了愣。 不过她是多玲珑心肝的人啊,立即就想到了什么。 她笑道:“好悠扬的琴声,想来弹琴的应该也是一位美人,多禄,我们过去看看吧,不然,岂不是辜负了美人的一片盛情。” 她弹的,可是凤求凰。 多禄出于本能地就想拦她,劝道:“县主,这可能是宫里哪位娘娘,她们弹琴一般都不希望被人打扰......” 可他话音还未落,明舒就已经带着青兰早越过了他往琴声传过来的方向走过去了。 多禄看着她利落的背影,突然恍然大悟。 敢情这位过来就不是去看燕王世子骑马射箭,而是来捉那个什么奸的? *** 这话他可真是冤枉了明舒。 明舒走过去真的只是为了看上一眼,只是她刚绕过转弯处,琴声就已经断了。 她看到梅花树下,女子粉纱长裙,头上身上隐约有掉落的梅花瓣。 此刻她正微仰了头跟前面立着的男子说话。 男子黑色锦衣,身材高大颀长。 画面倒是很美好的。 明舒探头看过去,那男子就回头往她的方向看了过来。 他面上看不出什么神色,明舒却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想到了青兰跟自己说的那个消息,道是容二姑娘早在几个月前就已经和太子有了首尾。 她转头就对多禄道:“果然是宫里的哪位娘娘,多禄,我们还是回去吧,不要扰了这位娘娘的兴致了。” 第45章 多禄听了明舒这话有口难言。 他能说, 那不是宫里的娘娘,是容二姑娘吗? 那被容二姑娘缠着说话的可是燕王世子,这位小祖宗的未婚夫......虽然还没赐婚, 也是早晚的事了。 如果是宫里的娘娘,还可以说是偶遇,看县主这样子也不像是要生气的样子,还直接要回避免得尴尬, 那自己还是顺着她的意思, 别再徒增事端了吧。 否则自己现在告诉她那是容二姑娘, 孤男寡女, 梅花美人古琴, 想不让人多想都难。 不过很快多禄就为自己一时的省事肠子都悔青了。 *** 御花园, 赏花宴。 明舒跟着长公主去到赏花宴的时候那里已经或坐或立的有好些人。 前世明舒虽不爱交际,但这些人大部分她还是都见过的, 所以也都认识。 皇后也在。 她身边就坐着容二姑娘。 皇后看到明舒就是一怔。 不单止是皇后, 容二姑娘还有在场的其他人看到明舒也都是有些微怔。 明舒回长公主府虽才不过六日, 但她第一天就动手打了夏明珠的乳嬷嬷, 当天下午就和英国公世子夫人翻脸的事情早就传遍了宫中和勋贵世家。 她们都想这得是多粗野鲁莽一小姑娘啊。 皇后还因此格外自信。 虽然燕王世子本身也是个野蛮恶霸的,可一正常男人能喜欢那样一小丫头? 那婚事八成是燕王府不想让燕王世子娶一个正常的京中闺秀为燕王世子妃罢了。 看来这正妃的位置只能给那小丫头了,那只是一个侧妃, 她相信赵景烜一定不会拒绝自己侄女的。 毕竟那样娇媚的美人, 没有男人能拒绝得了。 又不是正妃。 皇后的信心在眼神扫到了踏入花园的明舒时卡了格。 明明还只是一个小姑娘。 可是她微微偏了脑袋不知是在跟长公主说什么, 只轻轻地笑了一下, 就好像把满园子的花色都给比了下去, 也把人的心神给搅动了进去。 这真是...... 好在年纪还小。 皇后愣神之间,长公主已经带了明舒上前。 明舒跟着长公主给皇后请安。 皇后掩住了心里那股难以言喻的滋味,笑着召了明舒上前,仔细打量了她一番,笑道:“福安,这孩子长得可真标致,和你母妃还有你都有一点像,倒是完全不像是在乡野里长大的,就是这园子里的几个公主,也都被她给比下去了,依本宫看,这京城,怕是没哪个闺秀有她这般好模样的。” 这完全就是在给明舒招敌。 福安长公主不悦。 再想到皇后蛊惑皇帝,想要把容二塞给赵景烜做侧妃的事,不由得就更来气。 她冷淡道:“皇后娘娘盛赞,兰嘉她年纪还小,又自幼在北疆长大,如何能比的上京中的闺秀,不说别人,就是娘娘身边养着的几位容家姑娘,也比她强多了。” 皇后听言笑了一下,也没再就这个说什么,而是转头就对身旁的容锦绣道:“锦绣,这位就是兰嘉了,一会儿你就带兰嘉四处逛逛。” 皇后再看明舒,大概是要再跟明舒介绍一下容锦绣。 可是不等她开口,明舒已经先给容锦绣先行了浅浅一礼,笑道:“兰嘉见过这位娘娘,先前兰嘉在梅林远远听到有人弹琴,琴声曼妙,兰嘉就循声寻了过去,看到是娘娘在弹琴,不便打扰,便离开了,想着说不定一会儿赏花宴可能会见到娘娘,没想到果然见到了。” 明舒这话一出。 众人的面色顿时都古怪一片。 容锦绣脸上也是羞红一片。 皇后的笑容在脸上一下子僵住。 但她是什么人,很快就调整了表情,道:“兰嘉看错了吧......” “没有,我没有看错。” 皇后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明舒直接打断了。 明舒理直气壮道,“我怎么可能看错,一样的长相,一样的头发,一样的衣裳,我还特地走近了瞧了瞧,就是这位娘娘。” 容皇后:...... 这是哪里来的二愣子啊? 一旁一位年轻的宫装妇人眼睛转了转,笑着打圆场道:“兰嘉果然是在北疆长大的,对京中的事情一无所知,这位是承恩侯府的二姑娘,你应该叫姐姐来着。” 明舒脸上露出了些诧异和略微困惑的表情,喃喃道:“承恩侯府的二姑娘?” 然后就正了脸色,认真道,“就算是承恩侯府的二姑娘,既然已经入了宫做娘娘,我怎么还能唤她姐姐?还是应该唤娘娘更为妥当一些。” 宫装妇人:...... 她也闭嘴了,她不知道这位是真傻还是装傻。 但想想燕王府能请旨求娶这小姑娘为燕王世子妃,真傻的可能性应该是微乎其微。 这小姑娘杀伤力太大,就算自己要拍容皇后的马屁,平日的机会也多得是,没必要现在引火烧身。 多禄在后面冷汗都已经流了出来。 他在旁小声道:“县主有所不知,容二姑娘只是在宫中小住,并非是宫中的娘娘。” 明舒脸上的诧异表情再次露了出来。 她看向容锦绣,就在容锦绣对上她的目光,觉得大事不妙刚想说什么之际,就听到明舒道:“原来是这样。那皇后娘娘果真是疼爱容二姑娘,容二姑娘有了身孕,不让她在夫家养胎,竟然将她接到宫中养胎。不过听嬷嬷说女子有孕之时,最是多思多愁,可能还是让她在夫家养胎要更为妥当些,不然容二姑娘为何好端端地在梅林中弹凤求凰啊,是我听到看到便也罢了,那边靠近骑射场,若是被其他人看见听见了,可能会生出什么误会......” “放肆!” “你胡说什么!” 容皇后和容锦绣同时大喝道。 明舒的声音戛然而止。 她对上容皇后的怒气,并没有丝毫害怕的表情。 她道:“皇后娘娘,是臣女说错什么了吗?” 容皇后看着她无辜的样子,真想一巴掌扇过去。 她已经很多年没被人这么挑衅过了。 还是个小姑娘。 可是这个时候,满朝都知道她想把侄女嫁给燕王世子,结果燕王世子却求娶了这小丫头,她若是这个时候打了她,责罚了她,怕是很快就会传的朝野尽知,更不知道赵景烜那小子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她忍着怒气,道:“兰嘉,你虽然年纪小,但也不能胡言乱语,你锦绣姐姐她尚未嫁人,你说什么身孕,这不是在故意诋毁她的清白,逼她去死吗?而且这些话,也不该是一个大家小姐挂在嘴边上的话。” 说完她看向一直板着脸,从头到尾都没阻止过明舒的福安长公主道,“福安,兰嘉刚从北疆回来,不懂规矩,以后你要多教教她。” “皇后娘娘,臣女有哪一句胡言乱语了吗?” 福安长公主还没出声,明舒就仰着脖子先道,“这位容二姑娘有身孕是实,穿的花枝招展在梅林弹凤求凰也是事实,如何是臣女不懂规矩,在诋毁她的清白?这种事,她光天化日之下都做了出来,我关心一下她,又何错之有?” “兰嘉有何错,还请娘娘您明言。” “你!” 容皇后简直要被这丫头气死。 可她刚喝了一声“你”字,旁边却传来“砰”得一声。 竟是她身旁的容锦绣突然晕倒了过去。 接着就是宫人们乱做一团,冲过去一面扶人,一面唤着“二姑娘,二姑娘”。 容皇后看着这场乱局,再看昏迷的容锦绣面色惨白,心底猛地升出了股不好的预感。 然后福安长公主冷硬的声音传了过来,道:“容二姑娘身子大不好,那就赶紧传个太医看看吧,也顺便传几个有经验的婆子帮她验验身,今天可要把事情弄清楚了,否则,本宫的女儿可就要背上诋毁他人清白,逼人去死的罪名了。到底是黑是白,也总要验上一验才知道。” 容皇后听言猛地就是一激灵。 这时她再不知道这是一个坑也就不是容皇后了。 她脑中晃过侄女这些日子的一些异样,她几乎可以肯定,侄女怕是真的已经有了身孕了,而且还不是别人的,正是自己儿子的。 只是她从没有往那个方向去想而已。 这丫头竟然瞒着她做了这种事! 逼着燕王世子娶怀了自己儿子骨肉的侄女,这是何居心? 这事传出去怕是要引起朝野震怒!自己儿子不仅私德不保,就连太子位都可能动摇! 容皇后气怒交加。 她冲着扶着侄女的宫女命令道:“快扶二姑娘去殿里歇息。” 又命人去请太医。 做完这些,她才扫了福安长公主一眼,道:“福安,兰嘉是你的爱女,刚刚找回来,又是元芜大师指定宜北疆的燕王世子妃人选,陛下想必很快就会赐婚。但这里到底还是京城,她也到底是陛下的嫡亲外甥女,容家女命贱,死上一两个也没所谓,但污了兰嘉高贵的手就不好了,还请长公主让她高抬贵手,饶了锦绣一条小命吧。燕王世子侧妃,锦绣也绝不敢妄想的。” 明舒脸一黑,还想说什么就被福安长公主拉住了。 赏花宴不欢而散。 回府的马车上,明舒面上还是有气恼之色。 福安长公主搂了她,劝道:“舒儿,见好就收,那位毕竟是皇后。她以容锦绣的性命威胁你,若因为今天这事容锦绣真的死了,可没人会说她是因为怀了别人的孩子被揭穿恼羞成怒而死的,只会说是陛下想把她赐婚给燕王世子,你嫉妒成性,就出手逼死了她。” 只要那位是皇后,只要陛下还偏袒着皇后。 真正的真相就不重要。 宫中的真相就是由皇后说了算。 明舒靠在长公主身上,默了一会儿道:“阿娘,我知道的。阿娘,你是不是觉得我太冲动了?” 福安长公主是觉得女儿有些冲动。 但她摸了摸她的头发,还是柔声道:“无事,阿娘知道你不喜欢她们,不想和她们虚与委蛇,其实阿娘也不喜欢。” 所以这些年来,她才懒得出门,懒得进宫。 明舒咬了咬唇。 其实不仅如此。 她低声道:“阿娘,皇后和太子买通了钦天监监正,让他在陛下面前说他夜观天相,发现天鸾星现,说我是辅佐帝君之相。如果今日不是陛下意外地寻了泽云大师,那结果可能就不是陛下要将我赐婚于燕王世子,而是要将我赐婚给太子了。阿娘,这口气,我咽不下。” “就算我处处忍让,她们要害我,也还是一样会不留余地的,还不如直接撕破脸,她们反而会有所忌惮,不敢再行些鬼祟手段。” 第46章 福安长公主的脸色陡变, 饶是她心志坚定,此时听了这话搂着女儿的手也都有些发抖。 只要那钦天监监正对皇帝说出了这话,普天之下, 哪里还有女儿的容身之处? 她道:“舒儿,这事,你是从哪里知道的?” 问完又觉得自己问的没意思,还能是从哪里知道的, 肯定是赵景烜告诉她的。 但这样的事, 赵景烜不可能胡编乱造, 一定是真的。 而且, 她也不是没法子求证。 就算她知道容后狠毒, 太子心术不正, 可也万万想不到他们一出手就要致女儿于死地。 不,死地还不如。 她的女儿才刚刚回京。 若是说女儿在北疆被暗杀一事, 她心里对到底是不是太子出手还心存疑虑, 现在却是再无怀疑了。 真是欺人太甚! 果然她就听到明舒道:“是世子殿下跟我说的。不过, 这种事他没有必要骗我。今天我去梅林, 的确看到了容锦绣在那里弹琴,那里是从乾元宫去骑射场的必经之路,她应该是算好了就在那里等着的。” “可是让燕王世子去骑射场是陛下的主意, 那就是说, 就算泽云大师说了那样的话, 但陛下和皇后他们根本还是没有放弃想要将容锦绣赐婚给燕王世子的打算。阿娘, 先前我离开之后, 陛下他跟您说什么了?” 福安长公主默了默,道:“他想将容锦绣赐给赵景烜做侧妃。” 明舒:...... 她还以为他们还没放弃将容锦绣赐给赵景烜做世子妃的念头,想将自己坑给太子呢。 所以她就索性先把容锦绣给坑了。 没想到她倒是冤枉了老皇帝。 “舒儿,你怎么知道容锦绣怀有身孕一事?也是燕王世子告诉你的吗?” 长公主又问道。 “不是,其实我也不知道容锦绣有没有身孕。” 明舒在长公主蓦地吃惊的眼神中摊了摊手,道,“我只知道她跟太子有些问题,是青兰帮我查到的,不过她今天的反应,说不定还真怀上了。” 长公主张大了嘴好一会儿才道:“你还真是大胆。” 明舒眨了眨眼,笑道:“但她跟太子有奸-情是真的,是她自己心虚,反正现在不管有没有,都是坐实了这件事,说什么都没有用了。” 说不定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有孕了。 长公主:...... 长公主无语了好一会儿,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明舒的脑袋,柔声道:“舒儿,等陛下赐下婚事,你便跟我一起去江南吧。” 明舒一愣,道:“是因为今天的事吗?” 长公主点头,又摇了摇头,有些艰难道:“就像你说的,不管你有没有和她撕破脸,她们都会想法子害你,陛下信重偏袒皇后和太子,她们暗地里出手,就算陛下知道了,他也不会替你主持公道的。” 这么些年,她早看透了。 其实当年她父皇属意的储君并不是当今这位。 觉得他虽然还算端厚老实,但性子却偏软弱,又耳根子软,怕是将来容易为人所左右。 那时是她母妃觉得他对自己好,对几个兄弟姐妹也都不错,将来应该是一个仁爱之君,才劝了她父皇立他为储的。 可惜,还是她父皇看人的目光要更稳准毒辣些。 “所以,江南可能会更适合你一些,” 她道,“舒儿,我并不是怕她,但我希望你能在出嫁之前过得更快活一些,而不是把时间都浪费在这些人身上,每天都要横冲直撞的跟人争斗。” 像竖了毛的斗鸡一样吗? 明舒很不合时宜的想到了一只斗鸡的模样,然后笑了出来。 但那笑很快又收了回去。 她想到了其他的事情。 她低声道:“阿娘,当年青州城战役之事,您说陛下他,知道可能是太子贪功,害了阿爹吗?” 长公主的面上又是一僵。 皇帝又不傻,怎么可能什么都不知道? 更何况,后面帮太子掩饰,造势,推他上太子之位的可都是他。 所以他对自己愧疚,但还是毫无底线地纵容偏袒他的儿子。 明舒看她的面色就知道了她的答案。 她想到了另一事。 她靠到了她怀中,低声问道:“阿娘,我之前跟您说过孟家之事。我想问您,假如不是燕王世子,而是您发现了孟家人当年当的那些首饰,找去了孟家,结果我不在,孟家人就推出了孟怜,说她才是您的女儿,您会怎样?” 长公主的面色缓了下来。 她摸了摸明舒的头发,手滑到了她的肩头,那背后原本有一枚小小的胎记,那时她觉得不好看,就用一种特制的药水画了一朵细细的雪莲在上面,这事她从来没跟明舒说过,她甚至怀疑明舒自己可能都未必知道。 她心思细腻,又怎么会认错女儿? 她柔声道:“不会怎么样。舒儿,这些年也有不少人寻了一些相貌和我有些相似,或者有些夏家特征的女孩子送了过来,说那就是你,可阿娘却从来都没有认错过。” 明舒有些感动,道:“嗯,那如果您发现不是之后,您再跟他们追问我的下落,他们却说我早就已经死了。阿娘,您会信他们吗?就因为他们的一面之词就很伤心然后急怒攻心病倒吗?” 前几日一直给她母亲看病和调理身体的老太医给她看诊,她问过他她母亲的身体,太医说虽然母亲身体有些病痛,以前更是有些忧思过甚,但却也没什么大病。 那前世她怎么就会在一年多后,在得知了她的消息之后突然病故呢? 长公主皱了皱眉,道:“乡野之民,利欲熏心,他们的话怎可尽信?阿娘自然会严刑逼供,再派人将实情查清楚,查出你的下落。舒儿,只要找到一点线索,阿娘都一定会将你找出来的,怎么会被几个乡野之人蒙蔽,还置你于险地而不顾伤心病故?” 明舒的心遽痛。 果然,她母亲前世的死也很有问题。 想来不是英国公府的人出手,就是皇后母子的手笔了,或者是他们合谋害死的也不一定。 她在她怀中,低声道:“好,阿娘,我们去江南。” 报仇并不急于一时,她好不容易重生,不会再冒失去至亲的风险,去做鲁莽之事。 她总会变得更强大,有更多的自保能力。 那些人的账,她且先记下,就算是没有赵景烜,早晚她也会一笔笔地跟他们算。 *** 央和宫。 太医给容锦绣诊断了,她还真的没有身孕。 但却也已经不是完璧之身。 容皇后气不打一处来。 她怒道:“你没有身孕,你晕什么?当时如果你理直气壮地斥回她,又岂会是现在这个局面?你这样一晕,事后我们不论说什么,你未婚先孕的事都是洗不白了。哪怕有太医作证也没有用!” 容锦绣抖了抖。 她之前先是在梅林没燕王世子打击,接着骤然听到夏明舒那话,她早就和太子表哥有了肌肤之亲,其实就是她自己都不敢肯定自己是不是已经有身孕了,这才一时羞急之下晕倒。 她低泣道:“姑母,没有用的。夏明舒才刚刚回京,她能知道什么?是燕王世子,他不想娶我,我和表哥的事情,他早就知道了,是他告诉夏明舒的。” “啪”的一声,容皇后一巴掌就打在了她的脸上。 她怒斥道:“你和表哥的事情,谁允许你勾-引你表哥的?本宫跟你说了多少遍,你不可以嫁给你表哥,但你还是不死心,一定要勾-引他,你这个......” “我没有,姑母,我......” 容锦绣泪流满面。 她是爱慕太子,可是那种事不是太子主动,她也是不敢的。 容皇后不想再对着她,转身就出了房间。 *** 容皇后站在回廊,看着廊下绿幽幽的池水发呆,她身后的嬷嬷劝道:“娘娘,事情已经发生,您还是要保重身子,别气坏了身子。” 容皇后道:“嬷嬷,这么些年,我是多么辛苦才走到今天的,你是最清楚的。” “可是你看看她们,只一个个想着走捷径,喝现成的血,一点也不愿意为这个家族付出,我花那么多的心血培养她不是为了让她来勾-引我儿子,败坏我的名声,败坏我儿子的基业的。” 她是踏着先后的尸骨坐上这个后位的,她儿子的太子之位也是踩着先后嫡子坐上的,当初有多艰难她身边的人都知道,就是她努力做着这个贤后做了这么多年,太子也至贤至孝了这么多年,可朝野上下仍是有不少的老臣大儒对他们各种诟病。 现在侄女这事一出,她,还有容家好不容易建立起的形象肯定又要毁于一旦。 还多出了一条,牝鸡司晨,居心叵测,欲乱燕王府血统子嗣的罪名。 说到这里她又对明舒生出恨意,道:“想不到那小丫头年纪轻轻就那么狠辣,原先本宫听英国公世子夫人说她在北疆的事,说她打骂她的堂妹,毫不留余地的构陷英国公世子夫人,和她翻脸之事还觉得这丫头狠是有股狠劲,却太过幼稚鲁莽。” “可今日被她疯咬,才觉出这丫头的狠辣来,明明看似粗蛮疯狂之举,可你偏偏竟是被她咬住挣脱不得。那夏明珠和英国公世子夫人岂不也是如此,竟是拿她一点办法也没有!” 可恨陛下偏偏寻了什么泽云大师,否则那丫头落在自己手上,还是由得她收拾。 她的手猛地捏上木栏,道,“嬷嬷,您说,若是那丫头逼死了锦绣......” 死了才能洗刷干净她身上的污名,反将夏明舒一军。 “娘娘,万万不可!” 嬷嬷吓了一跳,道,“娘娘,朝野皆知陛下和娘娘欲将二姑娘赐婚给燕王世子,现在燕王世子一求娶兰嘉县主,您就说兰嘉县主逼死了二姑娘,这事如何也说不清楚的。” “尤其是北疆那边,都是些未开化的蛮人,还有那兰嘉县主,也是个豁出去的,她也不在乎什么礼义廉耻,咬死了二姑娘是被人揭穿才寻短见的,而燕王世子您是知道的,那就是个混不吝的疯子,福安长公主又护短,她后面还有一堆老臣卫道士,闹起来,最后吃亏的肯定还是娘娘您啊。” 容皇后气得脸都青了。 她已经很多年没吃过这种闷亏,还是栽在了一个不到十岁的小姑娘手上。 “娘娘,” 嬷嬷劝道,“来日方长,这燕王世子很快就要回北疆,等他走了,您想要处置那丫头还不是容易?您不必跟她置一时之气,她这样的性子,走不长远的。到时候您只要示意一下,都无需自己出手,英国公府那边就能要了她的命的。” “扑通”一声。 木栏上的一盆盆花掉入水中,砸起阵阵水花。 “是,” 容皇后收回手,仔细摸了摸刚刚推了花盆的手指,咬着牙道,“本宫当年都忍过来了,现在不过就是一个小丫头,有何不能忍的?” *** 当晚,长公主府。 明舒没想到这晚赵景烜又跑来了她的院子中。 也不是没想到,只是她以为他至少会等到第二天吧? 不过赵景烜可不是想念她,或者是因为她今天在御花园“受惊”而来慰问她的。 他是来嘲笑她的。 他靠在她的窗前,对她笑道:“那时我不过是路过那里,听她说了一句话,没想到你气性就这么大,跑到御花园大闹了一场,听说把皇后的脸都气歪了。我早跟你说过,就你这样的脾气,不嫁给我,谁能受得了你?” 第47章 明舒:...... 她好想揍他。 她真的还是很有点不习惯他现在这副不按常理出牌, 随时都能变脸的模样。 赵景烜看她气鼓鼓的样子,又笑了出来。 她是不知道,她现在的模样, 比他最开始见到的时候,生动活泼了许多,也孩子气了许多。 他道:“不过我现在有些放心不下留你在京城了。” 明舒扫他一眼。 本来还是有些生气的,心道, 这人怎么就油嘴滑舌了这么多, 难怪还肯站在那里听容锦绣说话, 前世的时候, 怕是容锦绣连他的边都挨不着, 他听到那琴声, 都定是会绕道走的。 不过那一眼她就看到了他眼中的认真。 他是认真的,不是在说笑。 他是真的放心不下留他在京城。 一时之间明舒又有些心软和感动。 得到的真情少, 也就会对得到的愈加珍惜。 前世她本来也没多讨厌他。 这一世他并没欠着自己, 却对自己尽心尽力, 明舒不是白眼狼, 自然不会把他对自己的好看得理所当然。 她理了理心情,忽略他嘲笑自己的可恶,认真道:“我打算跟我阿娘先去江南, 那里是我阿娘的母族。我阿娘说等过去了江南, 就换了身份在那边生活, 京中事多, 想来皇后和太子他们也顾不上对我们穷追不舍, 而且去了那里,他们不敢来明的,暗的我们也不怕。” 赵景烜皱了皱眉。 他记得以前长公主好像说过想带明舒去江南,然后把明舒许配给她的什么表哥。 她在那里长大,跟人青梅竹马...... 这感觉实在不怎么好。 他想带她去北疆。 可是他也知道这个想法有点不切实际。 长公主不会同意的。 那里是她的伤心地,她是不会选择去那里生活的。 而且皇帝那里,也说不过去。 他道:“我拨几个暗卫给你。” 他的暗卫有多厉害她是知道的。 性命攸关,她自然不会拒绝,道:“好。” 不过想了想又道,“本来我不想欠你的,现在好像算不清楚了。” 她这话大概是让他想起了她曾经说过要帮他办事的事情,眼中又有笑意流出来。 他声音温和道:“你之前不是说可以替我破坏我不想要的婚事吗?现在已经一劳永逸的解决了,所以你欠我什么。以后,你是我的未婚妻,保护你,给你想要的东西,是我的责任。” *** 赏花宴之后第二日赵景烜就又去了宫中。 他对皇帝竟然要赐给他一个心有所属身也有所属,并且还怀有身孕的女人表示了极大的愤怒。 皇帝满头的包。 他道:“景烜,这就是个误会,昨天太医已经给容二姑娘看诊,绝对没有身孕。” 赵景烜冷笑,道:“我管她有没有身孕,说不定昨晚已经连夜打胎了也不一定,但胎儿可以打,是否完璧之身却是可以验。陛下觉得臣是误听了什么谣言,那就叫几个嬷嬷给她验一验身,再严刑拷打她身边服侍的人,看她们招不招供好了。” 皇帝:...... 他真是满嘴苦涩。 他道:“景烜,此事是朕的失误,但此事也不关皇后的事,好在这婚事还没赐,既然容二姑娘已经心有所属,那这事就算了吧。你不是喜欢兰嘉吗?那朕今日就赐了你们的婚事,这样你可还满意?” 皇帝还是只会和稀泥。 而且都是什么理。 赵景烜道:“陛下,这婚事本来就是陛下要赐的,怎么算得上是对臣的补偿?臣知道此事陛下也是受人蒙蔽,这事并不关陛下的事,但那容二姑娘和容家,还有她的情人却是犯了欺君之罪,理应追查清楚,然后严惩不贷,这才以示陛下龙威。” 皇帝一听脑袋更大了。 这小子怎么就纠缠不清呢? 他道:“景烜啊,朕听说北疆民风开放,姑娘家和男子私定终身这都是常事,反是完全的盲婚哑嫁较为少见。这容二姑娘之事,原本是她的私事,她可能也只是受家族逼迫,不敢反抗,这才导致了此事的发生,如果逼迫太过,姑娘家面薄,她昨日就已寻死觅活,如若再逼下去,若是真的自缢身亡,那岂不是要污了兰嘉的名声?” “打鼠还怕伤了玉瓶儿,朕知道你不在意容二姑娘的死活,但兰嘉是你的未婚妻,你总得顾忌着点她,依朕看,此事便算了,朕会另外补偿给兰嘉,好生安抚她的。” 赵景烜面上仍是不好看,但好歹没再纠缠下去。 他似是想了一下道:“那就看在舒儿的份上算了吧。不过陛下,昨日的事情舒儿让皇后和容二姑娘大失颜面,虽然明明是错在皇后和容二姑娘,但臣却担心事后皇后和容家会恼羞成怒,报复在舒儿身上,她还小,哪里是皇后和容家人的对手,等臣离开北疆去了京城,她还不得被她们欺负死,这事陛下您还得给臣一个说法。” 皇帝:...... 他算是看明白了,敢情这家伙就是过来给他的小姑娘来要说法的。 但什么“她还小,还不得被人欺负死”,谁能欺负得了她啊? 皇帝真是一个头两个大。 他道:“行,行,行,你放心,兰嘉她是朕的外甥女,你不说朕也会护着她,绝不会让人欺负了她去。” 赵景烜道:“臣自然是放心陛下的,但臣却不放心别人。” 那你还想咋样? 皇帝瞪着他。 赵景烜就道:“臣想跟陛下替舒儿求一道密旨,若是舒儿不在京中的时候,任何人敢对舒儿不利,舒儿都能直接处置了她,先斩后奏,如此,将来舒儿就算是不在京中的时候,也不怕别人暗算她了。” 皇帝皱眉。 这东西说有用其实也没用。 如果兰嘉能有本事直接处置了别人,她还能被人欺负?或者说,如果她不在京城,就算没有自己这道密旨,她要是被人欺负,生气到处置了别人,难道回京自己还能不给她撑腰? 他点头道:“这倒是可以,但必须是在别人无端对她不利之时,最后到底要如何裁决,也要等她回京之后由朕亲自裁决。” 赵景烜笑道:“那是当然。舒儿纯善,她自然不会无端端对别人发难。” 皇帝嘴角抽了抽。 总觉得他说的意有所指似的。 *** 赵景烜见皇帝后的第二日赐婚圣旨就到了长公主府。 这回长公主和明舒都利落的接了这道圣旨。 经过皇后的那么一折腾,两人倒是都不再抗拒赐婚了。 午后福安长公主就带了明舒去宫中给皇帝谢恩。 谢恩之余福安长公主就跟皇帝说了想带明舒去江南一事。 长公主道:“陛下应该已经知道了昨日赏花宴的事,或者,陛下可能也听说了舒儿回府的第一天就让人打了兰珠的乳嬷嬷,又斥责她大伯母一事吧?” “陛下,舒儿她自小在北疆长大,性格直接,脾气莽撞,眼里揉不下沙子,这才回京城几天,就已经让别人对她恨得牙痒痒的,可她却还全不知事,觉得明明她是对的,别人还要迁怒于她。臣妹想,她这性格委实不适宜留在京中,怕是过几日,还不知又要惹出什么事来。所以臣妹想,不若就带她出去走走。” “臣妹幼时就常常听母妃说起江南,说那儿的风景好,气候绝佳,臣妹就想着不如索性就带了舒儿去江南,一来养养身子,二来也在那里好好教教舒儿,改改她的性子,待过上几年,等她性情没这么鲁莽毛糙了,就再带她回京备嫁,陛下觉得如何?” 皇帝一听长公主这话总算是明白赵景烜那小子昨日跑自己那儿闹腾半天是干啥来着。 原来是早知道长公主要带明舒离京去江南,给她要护身符来着。 早说啊,早说他还不用考虑半天。 皇帝的心放下来,昧着自己的心睁眼说瞎话道:“兰嘉是性情活泼可爱,也算不上什么鲁莽毛糙,朕就很是喜爱。” “不过江南气候宜人,的确适合皇妹调养身体,说实话,如果朕不做这个皇帝,朕也想到处走走。” 又道,“不过你们离开京城,朕也有些不放心,就再赐些你侍卫和一道密旨,在江南的时候,如果有人不长眼的冒犯你们,你们可以就地处置他们,当地官员都不得过问,否则就当是抗旨处理,待你们回京之后,朕自会再替你们做主,可好?” 长公主听言自是大喜。 虽然她倒是不清楚她这个皇兄何时竟是这般善解人意了,但这等好事,自然是要接着,便连忙谢恩说了几句好听话,看着场面,倒是好似恢复了多年前兄妹手足情深时的情景了。 皇帝是个多情心软的。 他本就对这个妹妹愧疚,此时见妹妹软化下来,那兄长的姿态就越发带了几分真心出来。 而此时央和宫中的容皇后在得知福安长公主请旨离京之后却又是被气了个好歹。 跑了,竟然跑了。 虽说离了京城,太子照样可以派人追杀,但始终不如在京中自己眼皮子底下,在内宅之中动手来得方便。 她知道,先帝驾崩之前,对这个女儿可是万般宠爱,暗中留下了不少人给福安长公主。 江南又是纪家的地盘,她还真不确定儿子若是派了人过去,能不能除掉夏明舒,或者留下什么后遗症,被燕王府抓到什么把柄。 这时候她还不知道皇帝还另给了长公主一道密旨,对所有冒犯她们母女的人都可以先斩后奏,否则她怕是鼻子都要给气歪了。 她转头就吩咐心腹太监,道:“你出宫一趟,把此事告知太子,让他把江南纪家,还有当地的官员,世家的情况都仔仔细细搜罗了,再让他进宫来见本宫。” 第48章 英国公府。 世子夫人崔氏陪着夏老夫人用了早膳。 短短几日的时间, 夏明珠原先红润的小脸可见的苍白消瘦了下来,原来顾盼神飞,神采奕奕的眼睛也失了光彩。 崔氏看得心疼, 若是往常,她一般都是跟夏老夫人告退,然后带夏明珠下去陪她说一会儿话,哄她一会儿。 但今日她看了看女儿, 却没告退, 反而是对着夏老夫人欲言又止。 夏老夫人打发了下人和夏明珠, 带了崔氏去佛堂, 道:“昨日皇后召了你去宫中, 你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 崔氏便将明舒前日在宫中做了何事跟夏老夫人说了。 她道:“母亲, 不是儿媳对明舒那孩子有什么偏见,而是她性子如此莽撞, 对我和明珠无礼也就罢了, 都是一家人, 家和万事兴, 忍着她点,让着她点,也没什么。可是她现在撒野都撒到宫里去了。” “母亲, 您是知道皇后娘娘的, 此次明舒那孩子毁了容二姑娘的清誉, 毁了皇后将她嫁给燕王世子的打算, 皇后娘娘怎么可能善甘罢休?儿媳更怕, 这孩子继续这样下去,把她自己折腾进去不算,陛下和太子怕还会迁怒我们国公府,厌弃我们国公府是小,还不知会不会牵出什么罪来。” 夏老夫人面上不动声色,但拨动着手中佛珠的速度却是泄露了她的情绪。 她也没想到,明舒竟然第一天进宫,就闹出这么大事出来。 “皇后娘娘怎么说?” 夏老夫人道。 “还能怎么说?” 崔氏道,“皇后娘娘一向都是慈善的,但她这次也真的是气狠了,而且那太医说了,容二姑娘是真真切切地没有怀孕,明舒这是把人冤枉了,但这种事,大庭广众之下,她那么嚷嚷了,就算是假的容二姑娘的名声也已经污了。” “皇后娘娘对臣妾敲打了一番,她说,也知道那孩子以前流落在外,不在国公府长大,性子野了些。但现在已经不是什么性子野,粗蛮不知礼的问题了,而是敢在皇后面前诬陷皇后娘娘的侄女的清白,青口白牙就能把一个大家闺秀逼死。母亲......” “所以皇后是想怎样?” 夏老夫人“啪”得一声把佛珠置在了桌案上,眼睛瞪着崔氏,声音有些凶狠道。 崔氏吓了一跳。 不仅是被那“啪”得一声吓了一跳,也被夏老夫人的眼神和语气吓了一跳。 她嘴唇蠕动,隔了好一会儿才道:“没,皇后娘娘没想怎么样。只是,只是皇后娘娘说,若是任由那孩子这般下去,以后怕不是胆大包天,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让我们国公府出面,能不能偶尔也从长公主府那边接她到国公府这边小住,好好教导教导她。” 说完她又讪讪道,“母亲也是知道的,那孩子对我有心结,她的事我是肯定插不了手的,就想着把这事告诉母亲,看看母亲能不能劝劝公主,哪怕是为了平息平息皇后娘娘的怒气,偶尔也接那孩子到府中住住。她不喜我来安排什么,那就直接住在母亲院子里好了。” 夏老夫人沉着脸不出声。 但崔氏却看得出她的神色已经较之前缓了下来。 崔氏的心也随之松了下来。 她又道,“母亲,这也是为了那孩子好。她也已经九岁了,可不是五六岁的孩子,这样下去,就算她是公主女儿,这满京城,哪个世家还肯聘娶她做媳妇?原本以她的身份,做皇子妃倒是不错,不过她现在惹了皇后娘娘的嫌,皇子妃肯定是没戏了,将来和亲去外族倒是有可能。” 夏老夫人听了她这话脸又黑了。 正在这时,外面就有小丫鬟隔着帘子禀告道:“老夫人,夫人,长公主府那边有人送信来,说是陛下赐下圣旨,将县主赐婚燕王世子了。” 夏老夫人和崔氏听言皆是一愣。 什么? 将县主赐婚燕王世子? 崔氏随即就是大喜,脱口而出就道:“珠儿还在国公府,圣旨怎么送去了长公主府?” 但她这话一说完,夏老夫人扫了她一眼,就连那小丫鬟都面色古怪,想说什么却又露出惶恐之色出来。 崔氏心头一突,这才想起,这长公主府可不是一个县主。 前几日那野丫头才被册封为兰嘉县主。 她的脸一下子就涨得通红。 夏老夫人冷笑一声,道:“这回你也不必替三丫头操心,担心她嫁不出去,或者会被送去和亲了。你还是多操心操心二丫头和珠丫头吧。” 二丫头就是崔氏的庶女夏明柔,只比夏明珠大了一个多月。 崔氏的脸不仅是红,而是臊成一片了。 夏老夫人见她如此又叹了口气。 她转头问那小丫鬟道:“长公主可还说了什么?” 小丫鬟忙屏息小心道:“长公主殿下说今日下午要带兰嘉县主去宫中谢恩,就不过来国公府这边了,明日一早会带兰嘉县主过来给国公爷和老夫人请安。” 夏老夫人点头,道:“好,你下去吧。让翠竹好好招待了过来送信的丫头。” 小丫鬟忙应了声“是”就退下了。 待小丫鬟离开了,夏老夫人坐下,叹了口气,这才转头对仍是红着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崔氏道:“老大家的,前几日我看你已经好些了,今儿个怎么又犯糊涂了?” “我知道,三丫头回来,你心里不自在,也生怕她遮了珠姐儿的光,挡了她的道。你心里怕原还是打着提了珠姐儿的身份,把她嫁给五皇子六皇子的主意,可若是三丫头回来,她是皇帝的嫡亲外甥女,有她在,哪里还轮得到珠姐儿嫁入皇家,你是不是这样想的?” “这事是与非我也不说了,反正现在好了,三丫头被赐婚给燕王世子了,在嫁娶一事上,她再挡不了珠姐儿的道,你也该消停些了,其他的,不是你的,长公主她不给,你也就别再想太多了。” “还有皇家的事,我知道这些年皇后对你亲近,太子也信重老大,但这事情你心里清楚,那也是因为三丫头她爹,因为长公主在。林哥儿的伯爵位,珠姐儿的县主位,那些都是因为长公主,而不是因为皇后和太子。” “你心里最好掂量清楚,哪怕是你为皇后做再多事,把她哄得再开心,可你若做出什么不妥当的事,惹怒了公主,只要她告到皇帝那里,林哥儿和珠姐儿的爵位就一定会被收回去,而且以后都不会再有什么前途,他们才会是真的一无所有。我想皇后也不会再将那些东西补偿给他们的。” 这回崔氏的脸不是红,而是惨白了。 *** 长公主是说走就走的性格,她直接把离京的日期就定在了二十几天之后的二月中旬。 而事实上这只是她对皇帝和对国公府的说法,她根本就已经打算十日后,也就是二月初就带着明舒离开。 她甚至都忘记了自己在京城另外还有一子一女,从国公府大房过继来的夏延林和夏明珠。 她忘了,但国公府的人可没忘。 长公主是在赐婚那日的翌日,带着明舒去给国公爷和夏老夫人请安的时候说起这事的。 她说的口气可也不是什么商量的口气,而是直接通知,道:“父亲,母亲,儿媳打算下个月中带兰嘉去江南,这几年可能不会再回来了。” 当时英国公,夏老夫人,崔氏,以及夏明珠等人都在。 众人都被这个通知震住了。 什么叫几年可能不会再回来了? 而且,几年是几年? 夏老夫人咳了一声,道:“公主,你怎么会突然有这个想法,而且还走得这么急?” 长公主笑道:“其实并不是突然的想法。当年我母妃过世之时,我曾经在她临终前答应过她,替她回去江南看看。而且这几年我身体不好,何太医说江南的气候宜人,也比较适合调养我的身体,只是这些年我一直牵挂着舒儿,不愿离开京城,怕她寻回来找不到我。现如今舒儿也回来了,我在这京城也没有什么别的牵挂,所以便打算带舒儿去江南住些日子。” “在这京城也没有什么别的牵挂”,英国公和夏老夫人都有些被这句话堵住,觉得不怎么舒服。 这世上可没有这样儿媳妇的。 可对面的人不仅是他们的儿媳妇,还是公主。 所以不舒服也得受着。 夏老夫人道:“你刚刚说这几年不会回来,是打算过去住几年吗?” 长公主道:“嗯,至少也要住上四五年,说不定六七年吧,打算等替舒儿备嫁的时候再回来。” 崔氏大概还没完全反应过来长公主离京六七年不回来意味着什么,但夏老夫人却是已经想到了。 她皱了眉,道:“公主,林哥儿今年已经十三,这两年就该开始议婚了,如果你去了江南六七年不回来,他的婚事怎么办?不仅是林哥儿,就是珠姐儿,过两年一样也该议婚了。你是他们的母亲,不说为他们操持,但总该在场的。” 长公主面上有一刹那的愕然,随即皱了皱眉,道:“儿媳的确差点忘了这事。” 国公府众人:...... 然后他们在难言的复杂情绪中就听到长公主又道,“其实说起来林哥儿虽然过继在了成拓的名下,但这些年一直都是在外院读书,先生师傅也都是世子请的,之后入了书院也都是世子安排的,我并没有插过手。” “至于兰珠,她更是年前才过继在我名下,母亲那时劝我,为的也不过就是一个县主的名头,说是婚嫁时更易说到好人家。现在她的县主之位也有了,生父生母也都在世,我想其他的事情我也就不插手了。” “不过虽然只是挂个名,但好歹他们也叫过我一声母亲,我记得国公府嫡子娶妻公中是拿八千两准备聘礼的,那我就再添上两千两,凑够一万两吧。至于兰珠,想来她嫁人的时候我应该已经回京了,如若我尚未回京,也会命管家好生给她准备一些东西添妆的。” 长公主这一番话说完,不说崔氏的惊得面无人色,就是一向稳得住的老国公和夏老夫人也给惊住了。 更别说下面的小辈,全部都是目瞪口呆。 可是长公主却恍若不觉。 她完全无视众人的神色,说完那些话后就又对老国公和夏老夫人道:“父亲,母亲,如果没有什么事的话,儿媳就先带舒儿回去了。因为时间比较赶,舒儿又是刚刚回京,儿媳还有很多东西都要替她好好准备,所以每日里都是赶得很,后面日子我就不带她过来国公府了,如果父亲和母亲有什么事,就打发人去长公主府说上一声就好了。” 她说完就拉了明舒起身告辞。 英国公沉着脸,放置在椅子扶手上的手都在抖,可是却到底还是一句话都没说出口。 夏老夫人倒是想说什么,可是她刚张口,就看到了长公主眼中的冰冷之色,那些到嘴的话就都吞了回去。 她立即明白。 她是故意的。 长公主从来都不是什么小气之人,必定是大房在背后做了什么惹怒了她,才会令她做出这么一番决定。 此时此刻,就算她想说什么,也知道不能再说了。 因为对面那个人是公主。 连皇后都拿她没办法,皇帝都要哄着的公主,就是这么简单。 她愿意给你多少,你就能拿多少。 但她不愿意给,想要收回,也都是她一句话的事。 就算她想要劝也要等查明事情原委,等私下无人之时才能劝上一劝。 长公主拉着明舒的手走出了夏老夫人的堂屋,刚出房间,就听到了里面一个失控的声音叫了一声“母亲”,接着就是“扑通”跪地的声音。 那应该是崔氏的声音。 想来这一日,国公府都不会太平了。 长公主冷笑了一声,紧了紧明舒的手,就头也没回的带着她离开了。 吃着她的,用着她的,还想合着她的杀夫杀女仇人来继续害她的女儿吗? 真当别人的脑子跟她一样蠢吗? 等着吧,这还只是个开始呢。 *** 文和二十一年。 六年后,江宁,江州。 江州最大的酒楼,一品居。 纪幼恵看着对面的少女切着一盘牛乳酥,牛乳酥雪白剔透,看起来很是美味可口,也煞是好看。 但却远远比不上那少女的手指好看。 幼恵叹了口气,道:“舒妹妹,下个月你真的要跟姑母离开江州了吗?我不想你离开怎么办?可惜你偏偏已经定了亲事,不然你嫁给我大哥多好啊。” 明舒挑眼笑看了她一眼,然后夹了一块刚切好的牛乳酥到她面前的盘子里,道:“不舍得就跟我一起去京城啊,三表哥不是要赴京赶考吗?你也一起去。你嫌弃江南才子文弱,谁都比不上大表哥,我就在京中给你挑个文武双全,定然比大表哥好上几倍的夫婿给你。” 幼恵白了她一眼。 心道,你到底是有多缺心眼啊。 “三姑娘,表姑娘,” 两人正说着话,一个丫鬟讨好的声音从斜侧里传了过来。 她们转头看过去,就看到了纪家二房已经出嫁的大姑娘身边的大丫鬟银芽。 银芽道,“三姑娘,表姑娘,我们少夫人就在楼上,她刚刚见到了两位姑娘很是惊喜,想请两位姑娘上去说说话。” 又忙道,“我们少夫人原也想下来寻两位姑娘的,但她身子重,不便来回走动,所以就只好麻烦两位姑娘上去了,还请三姑娘和表姑娘见谅。” 明舒不动声色,仍是笑吟吟的。 幼恵已经开口问道:“除了大姐姐,楼上还有谁?” 第49章 银芽笑道:“除了我们家少夫人, 还有我们家夫人和江宁布政使司左布政使大人家的夫人黄夫人。” 此时银芽的笑容中隐约有些得意,因为江宁布政使司左布政使可以说是江南最大的官,掌管江宁一省的政务。 淑太妃有两个兄长, 一个是同胞嫡出的嫡亲兄长纪远顺,就是现在纪家大房的纪大老太爷,另一个则是姨娘所出的庶出兄长纪远航,纪家二房的纪二老爷。 这银芽口中的少夫人便是纪家二房那边的大姑娘。 其实和纪家长房这边已经隔了两层, 称得上是旁支了。 纪家显赫的是长房, 在外为官的也多是长房子弟。 但纪家姑娘多貌美, 二房的这位大姑娘纪幼荷嫁得很不错, 嫁给了江宁布政使司右参议刘大人家的幼子。 参议是隶属左布政使的下官。 现在纪幼荷是陪着她的婆母还有公公的上官家的夫人出来, 也不知就是聚聚还是为着什么事。 幼恵皱了皱眉。 她跟这个堂姐关系并不怎么样。 但现在知道那里面还有刘夫人和黄夫人, 不过去见个礼就显得有些不礼貌了,而且也会落了纪幼荷的脸。 就算关系一般, 到底也还是堂姐妹。 她看向了明舒。 明舒和福安长公主到江南是隐藏了身份过来的。 连姓氏都改了, 对外只称是明夫人和明姑娘。 除了纪家的大老太爷, 老夫人, 还有纪大老爷,旁人并不知道她们的身份。 只当她们是北边过来的远房亲戚。 是明夫人身体不好,明姑娘特意陪着母亲过来江南调养身体的。 不过福安长公主和明舒有的是钱, 有自己的别院庄子, 并不住在纪家, 不过是来往多些。 所以虽然不少人好奇她们的背景, 但也无从打听。 明舒一向不耐烦和各家夫人们打交道, 这一点幼恵是知道的,所以此刻她听了银芽的邀请,就不由得看向了明舒。 明舒道:“你过去吧。” 她转头看了一眼一旁站着的青兰,道,“带上青兰,我就不过去了。” 就算那人是什么堂姐,在外面多一个心眼总是好的。 幼恵预言又止,她怕这样会影响明舒的名声,但想到明舒很快就要离开江州,也就释然了。 她想大概明舒本来就没打算在江南长居,所以才根本不在乎那些夫人们说什么。 她应了声“好”,笑道:“那你等我一会儿,我去见个礼就回来。” 说完就起身对银芽道,“走吧。” 谁知道银芽却站着没动身,她看了看明舒,就嚅嚅道:“三姑娘,我们少夫人特别嘱咐了,说是让表姑娘一起过去。” 明舒手上的茶一顿,扬了扬眉。 幼恵的面色却是一沉,道:“那里面到底是有些什么人,干嘛一定要表姑娘一起过去?” 明舒到江南没多久,纪幼荷就出嫁了,两人根本就没什么接触,更别提什么感情了。 好端端的为什么一定要明舒过去? 没鬼才怪了。 银芽一哆嗦,笑容有点僵。 但少夫人交代的事情她是一定要办好的,不然今天得罪了布政使大人家的夫人,少夫人回去肯定是要受夫人和公子责怪的。 她换了一副哀求的神色,低声道:“奴婢不敢撒谎,里面除了我们少夫人,真的只有我们家夫人和黄夫人。是刚刚,刚刚黄夫人看到表姑娘,觉得表姑娘长得好,气质高贵大方,很是喜欢,就提了一句。我们夫人是认识三姑娘和表姑娘的,所以就命奴婢过来请三姑娘和表姑娘过去说说话。” “三姑娘,求求您就看在我们少夫人的身孕份上,带表姑娘去见一见黄夫人吧。不然我们少夫人......姑娘,您是知道我们少夫人的处境的。” 说着话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幼恵脸色有些不好看。 明舒伸手握住了她的手,笑道:“好了,多大的事儿。我只是懒,见一下就见一下呗。” 布政使掌管一省的政务,纪家是江宁世家,明舒不耐烦应酬人,但也不想因为她让纪家得罪这位布政使家的夫人。 *** 明舒和幼恵一起去了楼上的包厢。 纪幼恵忙笑着迎了她们,又拉着她们给黄夫人介绍了。 黄夫人仔细打量了两人一番,对着幼恵时目光倒是赞赏和满意的,但看到明舒时面上虽然也还是客套地笑着,明舒却注意到了她眉峰机不可见的皱了皱。 黄夫人问明舒道:“听说明姑娘出生北疆,不知明姑娘家中还有何人,又是以何为生?” 幼恵心里打鼓。 她是知道明舒的脾气的,还真怕她翻脸。 明舒却不以为意,笑道:“家中略有薄产,主要靠祖产度日吧。” 答了等于没答。 黄夫人心中不悦。 黄夫人不喜欢明舒。 她当然不是看明舒长得好,心生喜欢就召了她过来问话。 而是她从京城过来的外甥不知道是从哪里看见了这位姑娘,就求了她让她去打听打听这姑娘的底细。 外甥身份高贵,为正室大约是不可能的,但就算是侧室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进门的。 若这姑娘是纪家女也就罢了,为外甥侧室还尚可。 可是这位明姑娘,身家到底清白不清白都难说。 据说那明夫人十分貌美,黄夫人虽没见过,但她见到这位明姑娘,便知道传言非虚了。 已经不是貌美,而是容颜太盛了。 这样的容貌,观其言行举止还十分傲慢,这样的姑娘,给自己外甥做侧室也好,妾侍也罢,只怕都会让外甥的后院生乱。 也很可能会影响他将来娶妻。 明舒不喜这位黄夫人打量自己的目光。 这让她想起前世一些不好的回忆。 她道:“夫人没有什么事的话,我们就先走,不耽误夫人喝茶了。” 说完根本不等黄夫人反应,就转头对幼恵道,“走吧,你不是说想去月湖吗?我们去看看。” 黄夫人的面色有点沉了下来。 纪幼荷看了看黄夫人的面色,忙拦着明舒和幼恵道:“既然过来了,就一起坐下来吃点点心吧。” “既然纪姑娘和明姑娘还有事,就让她们去吧。” 黄夫人淡淡道。 幼恵和明舒出来。 幼恵道:“舒妹妹你别生气。为这样的人不值当,还什么布政使夫人,行事也太不讲究了。” 居高临下个什么劲啊! 明舒摇头,笑道:“没什么。” 但她转头就吩咐青兰道,“去查查,那位黄夫人是怎么回事。” 包厢里,纪幼荷看着黄夫人的脸色,小心翼翼道:“夫人,我们家这位表姑娘一直都是这样,脾气大得很,家里来往的夫人们,也不知道被她得罪了凡几,但我那表姑娇惯她,大伯父大伯母也纵着她,没人拿她有什么办法,还请夫人不要跟她一般见识。” 黄夫人道:“你可知道她家里什么底细吗?例如可有什么外地人来探过她们?” 纪幼荷摇头,道:“没有听说过,她们一直都很神秘。不过就算她脾气不好,但她长得好,听说来我们家中问话,提亲的人也不少,不管是什么人家,都给拒绝了,听说她小时候已经定了一门亲事。” 已经定了亲事? 黄夫人的眉头越发地皱了起来。 *** 黄家。 赵则麟听到门边的动静,转头就看到了自己姨母进来。 他放下手中的画像,道:“姨母,听说她和纪家有亲,你可是打听到了些什么?” 黄夫人皱了眉,摇了摇头道:“就是纪家人都不清楚这明家母女的来历,想来应该不是什么官宦人家出身......我听那刘夫人说,外面很有些不好的传言,有说那明夫人是纪家老太爷私生女的,也有说她是什么人外室的。” “郡王,这位明姑娘出身不明,却生得如此貌美,怕不是良配。” 赵则麟听言皱了皱眉,有些不悦道:“既是不明,就不该胡乱传言。而且出身哪里有什么不明的,只要查一查不就清楚了。” 黄夫人脸上微热,咳了一下,道:“郡王,你知道我的意思。我是说以这姑娘的出身和品性,肯定是不能为你的正妃的。但若是侧妃或者妾侍,你尚还未娶妻,她又这般貌美,性格也不像是能容人的,你若是纳了她,岂不是会乱了后院?” 赵则麟听了这话没出声。 黄夫人叹了口气。 这个外甥自幼丧母,在她身边养过几年,他的性格她最是清楚。 也是因着这层关系,她才敢在他面前就他的婚事多说几句。 他能年纪轻轻就在南边匪乱中屡立战功,打败几个继母所出的弟弟继承了郡王府爵位,深得圣上的信任,性格就不是什么软糯能劝得动的,他若是想要那个女人,肯定不会管这些的,否则也不会到现在还没娶妻。 她劝道:“你若是真喜欢她,自是可以派人再仔细打听打听,但我听刘家的那位纪家出身的少夫人说,因着这姑娘貌美,去纪家和明家提亲的也不少,但却都被拒了,据说是小时候已经定了一门亲事。” “郡王,你年纪轻轻,就能深得陛下信任,靠的都是战功,但却也有不少人的眼睛都盯着你,都想寻你的错,不过是一个女人,你可千万别在这上头犯了浑。” 赵则麟在听到“已经定了一门亲事”之后面色就有些变了。 他低头道:“这事姨母你不必管了,我自己派人去查。” 黄夫人看见他这样子愈发担心。 她怕他犯了浑,一门心思钻了进去,再想到今日看到的那姑娘那样子,心中的担心愈盛。 以前也没听说外甥喜欢过哪个女子,如果他犟起来,一定要娶那女子为正妃怎么办? 那还不如纳做侧室或妾侍呢。 若是能不带去京城,那就更好了。 第50章 明舒让青兰查是她觉得黄夫人看她的目光诡异, 怀疑她是不是收到了容皇后的什么指示。 这些年她们在江州容皇后还有太子并没有派人来对她们做什么。 因为她们离开京城之后不久,容家和太子就相继出了事。 先是容家被人弹劾收受贿赂,结党营私, 买卖官位。 接着就是太子都被牵连了进去,因为福建沿海查出一个商行和倭寇有勾结,偏偏那个商行太子暗中竟然还占了股份。 总之明舒和长公主离开后不久,容皇后和太子就陷入了各种是非, 焦头烂额, 自顾不暇, 自然也就顾不上找明舒的麻烦了。 明舒觉得这也太巧了些, 就特地写了封信给赵景烜, 隐晦地问他事情是不是他所为。 赵景烜避开了她这个问题, 但却夸奖了她有事记得问他的行为,又跟她解说了一下京中的事情, 顺便还留下了几个勾子。 明舒收到信就知道事情肯定是跟他脱不了关系了。 她看着他的字迹, 只觉得心里坠得慌, 那之后就再没给他写过信了。 这几年她再也没跟他有过任何联系。 她已经十五岁。 前几日她母亲才收到燕王妃娘娘的信, 跟她商议她和赵景烜的婚事。 这让她母亲觉得,也是时候该回京了。 婚事...... 明舒突然想到,前世她也就是这一年入的他的后院。 这一次, 没有她, 不知道他喝醉酒后, 还会不会再看上来州艺坊的舞女...... 想着想着就跑了题。 明舒摇了摇脑袋, 刚想再重新整理一下思路, 楼下突然传来了一阵噼里啪啦和吵闹的声音。 她皱了皱眉,转头刚想唤身后的丫鬟下去看看,就已经有店里的伙计匆匆跑了上来,面上有些慌张的表情,道:“姑娘,不,不好了,下面有人来砸铺子,说是我们铺子里拿别人做的酱菜当作周大娘的酱菜卖,以次充好,掌柜不认,吵起来,他们就要把店给砸了,还把掌柜给拉了说要去送官。” 明舒来江南,自然不会把养母周氏他们留在京城,就索性带着他们一起过来了江州。 周氏不会闲着,到了江州也开了一家酱菜铺子,周氏做的的酱菜味道很好,又有纪家罩着,所以铺子的生意很好,现在已经开了好几家分店了。 但周氏只有一个人,她做的酱菜数量有限,其他人做的味道都没她的好,所以店里她自己亲手做的酱菜价钱就要高一些,而且往往都是每个月月初就已经被人预定完了。 店里卖的其实大部分都是其他人做的了。 她平日没事就常过来坐坐。 今日本来是过来找周氏跟她商量回京一事的,不想竟然遇到了这事。 这也是奇了。 “姑娘,让奴婢下去看看吧。” 她身后的大丫鬟香草道。 明舒摇了摇头,道:“我下去看看吧。” 她走了下去。 那几个砸铺子的人看到她俱是呆了呆,眼中流出了惊艳的神色。 明舒厌恶的皱了皱眉。 那为首之人就壮着胆子,涎着脸上前道:“姑娘,原来你才是这店铺的东家吗?如果是姑娘的话,今儿这事,也不用一定要见官,只要你跟哥们几个道个歉,陪哥喝个茶,这事儿就算......” “跟你道歉,你这是要谁跟你道歉啊!” 明舒身后的暗卫正待出手,门外却突然传来了一个男子的声音。 众人往门口看过去,就看到了一个穿了宝蓝色锦衣的公子走了进来。 那公子进来之后先是对明舒安抚一笑,然后就冲着那为首的几个无赖装腔作势地斥道,“就你们也配吗?还送官?我看把你们几个送官才对。” 那为首的无赖看到他竟然也就立即变了脸色,涎着脸又是赔礼又是道歉,一时又对那锦衣公子,一时又对明舒道:“是小的狗眼不识泰山,对这位姑娘多有得罪,还请公子和姑娘不要怪罪。” “还不快滚!” 他的话音刚落下,那几人也就二话不说麻溜地走了。 明舒的眼角抽了抽。 她忍着拿鞭子抽人的冲动,对那斥完地痞无赖之后就目不转睛盯着自己看的锦衣公子道:“留下砸坏东西的赔偿银子,你也可以走了。” 说完转身就走。 那锦衣公子呆了呆。 大概是一时情急,上前就伸手想去拽明舒,不待身后的暗卫出手,明舒已经“啪”一鞭子就抽了过去。 那锦衣公子“啊”一声就嚎叫了起来,一边抚着胳膊跳起来,一边就已经情急骂道:“你是疯子吗?长得好看就能打人吗?真是好心当做驴肝肺,你怎么不打那三个地痞无赖,竟然敢打本公子,你是不是就光长了一张脸啊?!” 明舒看着他那鬼哭狼嚎的样子眼角又抽了抽。 心想,他这反应,自己不会是真打错人了吧? 她身后的香草忍无可忍,对他斥道:“少装了,刚刚那几人分明就是你找来的吧?你一出现,他们就立即诡异得变了神色,没有丝毫惧色却又是赔礼又是道歉又是使眼色的,你这个登徒子,我们姑娘打你还便宜你了。” “什么叫打我还便宜我了?” 那锦衣公子先还被骂的有些心虚,但听到最后一句却又跳了起来。 “咳。” 门口传来一声咳嗽声,总算是咳停了那锦衣公子后面的骂声。 明舒转头再往门口的方向看过去,就看到了一个有些眼熟但其实很陌生的人影。 她愣了愣,看着那人好一会儿,才终于在脑子里搜到了这个人是谁。 和郡王。 她那便宜皇帝舅舅的人,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赵则麟发现了明舒的目光。 他眼中有一丝诧异和异样闪过,但很快就掩了下去。 他对她笑了一下,道:“抱歉,我表弟比较喜欢胡闹,还请姑娘不要介意。” 如果是别人,明舒可能会连着他一起迁怒了。 这么巧,谁知道是不是一伙的? 可这人是和郡王。 不苟言笑,性情直板,对他那便宜皇帝舅舅死忠,最后战死沙场的和郡王。 大概是出生北疆,她的父亲同样是战死沙场,她对战亡亦不肯屈的将军总是会多上一层莫名的敬意。 所以她也就失了再追究这鸡毛蒜皮的小事的心情了。 而且她也已经抽了那人一鞭子。 她“哦”了一声,道:“你带他走吧,还请......公子多多管教一下他吧。” 赵则麟心中的异样更甚。 她的反应很怪,好像认识他似的。 *** 黄府。 “啊!轻点,轻点,” 黄穆兴冲着帮他上药的小丫鬟嚎到,“你怎么上药的呢,当我是猪,还是你是猪呢,笨手笨脚的,疼死小爷我了!” 原本站在窗前的赵则麟被他的嚎叫嚎的头疼,不就是一鞭子吗,至于吗? 他上前就抽走了小丫鬟手上的药水,直接倒在了他胳膊上的鞭痕上。 “嗷”得一声,黄穆兴就叫了起来。 他也顾不上怕他了,叫道:“表哥,你到底有没有人性?明明是你看上了她,搞出了这么一出,结果却推我上前平白无故挨了她一鞭子,现在你还这么对我,你还有没有良心,你对得起我吗?” 说完他又想到先前的情景,气道,“还有,你到底哪里比我强了,不就是长得比我好看点,身份比我高点,武功比我好点吗?凭什么我上去英雄救美还得挨鞭子,你上去什么也没做她还要对你客客气气的,什么公子长,公子短的,我看真是所有的精华都长在了脸上,没留给脑子吧。” 赵则麟嘴角抽了抽,忍着再抽他的冲动,道:“你怪得了谁?谁让你上去眼睛就直勾勾地盯着人家看的,就她那脾气,没把你眼睛抠出来就不错了。” “这么大脾气?” 黄穆兴吓一跳,他道,“不至于吧!表哥,原来你喜欢这样式的啊?不过说起来她长得可真够好看的,若是她真肯嫁给我,就是被她多抽几鞭子我也心甘情愿啊。” “而且,你武功又好,她也打不过你,也不怕她抽你。对了,她对你不还客客气气的吗?还盯着你看了好一会儿......她不会是看上你了吧?我就说,这些小姑娘的眼睛都瞎了。” “我看她是抽你抽少了。” 赵则麟冷冷道。 “嘁,你就装吧,心里还不定怎么得意呢。” 他嘟囔着,但到底还是积威之下,很是怕他,声音倒是越来越低,到后面已经是几不可闻了。 不过赵则麟是习武之人,耳聪目明,他的嘟囔其实他听见了。 但却没再说什么。 他心里,的确是有一些高兴的。 第51章 黄穆兴是黄夫人的幼子, 平日里最受宠爱。 这边黄穆兴被人抽打回了府,鬼哭狼嚎的上药,那边黄夫人已经得了消息。 她匆匆的赶到了外院, 看到躺在床上上药的儿子,那手臂的上伤口裂开,甚是可怖,脸一下子就沉了下来。 又是心疼又是着恼。 忙上前察看了一番伤势, 又捉了黄穆兴的小厮寻问。 黄穆兴的小厮也不敢乱说, 只将自家公子“英雄救美”, 结果却被那小姑娘“误会”, 抽打了一鞭子说了。 至于那些地痞无赖根本就是和郡王让自家公子一手安排的事他是断断不敢说的。 黄夫人勃然大怒。 她道:“岂有此理, 这是什么家教?小小年纪, 也忒狠毒了些。” 不过黄夫人也就是高傲自大了些,偏心了些, 但却也不是没脑子。 气恼过后却也发现了不对劲, 想到那小姑娘容色逼人的长相, 就怒气匆匆地看向了自己儿子, 道:“你有没有对人家做什么?” 黄穆兴大呼冤枉,道:“我能对她做什么?我敢对她做什么?她是表哥的心上人,我就是吃了豹子胆也不敢肖想她。” 站在一旁的赵则麟冷冷地看着他。 抵不住这目光, 黄穆兴终于只能小声嘀咕道, “也不过就是多, 多看了她一会儿, 然后她莫名其妙让我赔银子, 转身就走,我就想伸手去拽她一下,拦着她而已......” 黄夫人真是气不打一处来。 你拦人家就直接伸手拽人家? 真是个孽障! 她忍不住伸手就拍了儿子两下,然后黄穆兴就又龇牙咧嘴地嚎了起来。 这,这事真是...... *** 黄夫人也不是好糊弄的。 儿子是个混不吝的,又不怕她,说也说不清楚,她只能骂了儿子几句,就请了赵则麟去隔壁花厅去说话,问他事情缘由到底是怎么回事。 赵则麟没答她这话,却道:“过两天姨母就去纪家帮我提亲吧。” 黄夫人一呆,随即就生气道:“郡王,且不说这丫头身世不清不白,性情傲慢,还蛮不讲理,出手就伤人,这样狠辣,你如何能纳入后院?这样子的性子,不说将来你的后院定会生乱,怕是你娶妻都会......” “我现在不就是让你帮我去提亲吗?” 赵则麟道,“不是纳,是娶,我要娶她为正妃,而且,你跟纪家说,我只会娶她一个正妃,以后不会有任何侧妃或者侍妾。” 他笑了一下,垂眼低声道,“你敢上门让她做侍妾,怕是将来京城都回不去了。” 不过这话他说的很轻,黄夫人并没有听真切。 黄夫人差点跳起来,道:“郡王,你,你是不是......” 她差点就冒出了一句“你是不是猪油蒙了心”,但话到嘴边到底还是吞了回去,毕竟这不是自己的儿子,只是外甥,还是身份地位都比自己高了一大截,深得圣宠,手握大权的郡王爷。 她胸膛起伏了好一会儿,深吸了几口气,才平了平情绪,道,“郡王,我知道那姑娘生得貌美,怕是世上少有人能及,但娶妻娶贤,纳妾纳美,你如果真喜欢她,那就纳......娶她做一个侧妃也可,更不要说那些只娶她一个正妃的话......” 简直是要让人晕倒。 可她看赵则麟的神色就知道他这绝不是在开玩笑。 那娶那丫头进门是一定要娶进门的了。 劝不动,只能退而求其次了。 她道,“而且你的婚事,并不是普通的婚事,就算可以不求皇帝赐婚,但皇家的婚事,怎可如此轻率妄为?这丫头身世不清......” “她的身世没有什么不清白的。” 赵则麟打断她,道,“她父亲是北疆战亡的将军,因为北疆是个伤心地,她母亲才带了她到江南来隐居生活。” 黄夫人一愣。 战亡的将军? 她莫名地就又想起了那丫头一言不合就抽鞭子抽人的事来,原来是家学渊源。 那这身世倒也尚可。 但是她还是觉得为侧室更为妥当一些。 外甥理当娶一个京城的名门闺秀...... “姨母不必再多说了,这些年地方多处不稳,陛下重武,也会支持这门婚事的,姨母且上门提亲即可。” 赵则麟道,“我只是不方便亲自出面,姨母又是我在这里唯一的长辈。”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黄夫人就是再不愿意,觉得那丫头再配不上自己侄子,也只能去纪家提亲了。 *** 黄夫人心事重重的出了儿子的院子。 刚走了几步就看到小女儿黄文卉带着丫鬟往这边过来。 黄夫人皱了皱眉,停下了脚步,沉声道:“卉儿,你怎么过来了这里?” 外甥身份高贵,长相又好,武功又好,又洁身自好,京中不知有多少名门贵女倾心于他。 自己的女儿自然也不例外。 外甥一直不娶妻,黄夫人之前未尝不曾有过这么一丝想法,但她以前跟外甥透露过这个意思,被他拒绝了。 这次他来江南,女儿不停往他身边凑,她又厚着脸皮跟他提了一次,还是被断然拒绝。 紧接着就是外甥看上了那个姓明的丫头。 黄夫人有她自己的骄傲。 外甥既然对女儿无意,她便约束了女儿让她不要再去外院,以免传出什么话坏了女儿的名声。 她心里非常清楚,以外甥的性格,别说是女儿咎由自取坏了名声,就算是她女儿没了清白,他不愿娶,也是断断不会娶的。 这时她正烦躁着,看到女儿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自然是愈加的烦躁。 黄文卉看到母亲,也忙停下行礼,看到自己母亲的面色不好,有些心虚,道:“阿娘,女儿是听说今天三哥出门,竟然受伤了,所以就让丫鬟备了一些药膏过来看看三哥。” 黄夫人看着她,直接道:“晚些时候吧。你三哥正在上药,你过去不太好,就算你们是亲兄妹,也是需要避嫌的,把药拿给丫鬟,让她送过去就行了,你且跟我回去吧。” 黄文卉委屈得差点哭出来。 她依依不舍地往那个院子的方向看了两眼,但最后也只能不甘不愿地跟着母亲走了。 她不明白,明明她是自己母亲的亲生女儿,可她母亲为何却不肯帮她。 她现在跟着父亲在这地方上,是不可能寻到比表哥更好的婚事了的。 *** 纪家。 江宁布政使司左布政使家的夫人突然上门,纪大夫人有些意外。 这位左布政使夫人出身京城名门,向来不太看得上她们这些穷乡僻壤的地方世家夫人们。 而纪大老爷是江州卫指挥使司指挥使,虽然也是位居三品的大员。 但却是武官。 历来地方最忌文官和武官走的太近,最好还能传出点不睦来,所以两家也不过是平平之交。 黄夫人为何突然上门? 但既然来了,自然还是要好好招待。 纪大夫人迎了黄夫人进门。 黄夫人一口官话,纪大夫人一口软糯的江宁话,真是一开口就有点不对路。 两人略寒暄了几句,黄夫人就步入正题,道:“前几日我在一品居见到令嫒和府上的表姑娘,两位姑娘都生得好相貌,纪夫人真是好福气。” 说女儿? 这几年来家里说亲的还真是不在少处。 纪大夫人立时便猜到这位可能是来试探做媒的,且不知说的是哪一家? 她笑道:“都是淘气的孩子,黄夫人谬赞了。” 纪大夫人是谦虚,但黄夫人心里却似戳到了她的心事。 心道,岂止是淘气,简直是要翻天。 可偏偏外甥竟喜欢上这么一个性子的东西。 黄夫人面上苦色一划而过,然后勉强振作了一下,挤出了点笑容,道:“夫人谦逊了。说起来我听那位表姑娘说话,她的口音还隐约有京里的口音,所以甚觉亲切,不知这位表姑娘原本是家居何处,家中又有些什么人?” 原来又是为了明舒啊。 纪大夫人一时松了口气,一时又有些不知是什么滋味,心道,就算你说的那人是神仙,这亲事怕是都说不上了。 她笑道:“你是说我们家明舒啊,她是在北疆出生的,父亲已经过世,现在就随她母亲,我们姑奶奶住在江州。不知夫人打听这些做什么?” 黄夫人勉强笑道:“是我看明姑娘人品出众,就想到我外甥尚未娶妻,两人各方面都很是相衬,所以想过来替我外甥问问。” 外甥? 纪大夫人愣了愣。 这位黄夫人是京城贵女,人尽皆知,却不知她这外甥是何方神圣,竟然突然跑来求娶明舒? 而且,看黄夫人这面色,可不像是她嘴上说的,自愿来求娶的。 就跟被人逼着来的似的。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 纪大夫人摇了摇头,笑道:“多谢夫人的厚爱,这原本的确是一门好亲事,只可惜我们明舒自幼就已经定了亲事,所以这事怕是不成的。” 明舒小时候就已经定下了一门亲事黄夫人自然是知道的。 这事她也跟外甥说过,但他也已经跟她说过不必理会此事。 她也不想再说客套话,不想再兜来转去,直接道:“这事我也是听说过的。夫人,实不相瞒,这门婚事并非是我一意上门的,而是我外甥路过江南,偶然见到了贵府的表姑娘,就动了求娶之念。至于贵府表姑娘的那门亲事,我外甥也已经查过,那不过是表姑娘小时候的事,若是表姑娘愿意,那门亲事我外甥自然会帮她解决。” 纪大夫人的脸色一下子黑了下来。 这是什么意思? 上门就说我外甥看上了你家表姑娘,定亲了也没关系,我自然会帮你解决? 怎么解决? 纪大夫人气恼,刚想开口拒绝,顺便还想讽刺两句,就听到黄夫人道:“我外甥是陛下年前刚刚册封的和郡王,他想聘娶府上的表姑娘为其郡王妃,并且表示,只要姑娘愿意,他不会再娶侧妃。这件事情他也会奏请陛下,所以夫人完全不必担心贵府表姑娘幼时的那门亲事。” 纪大夫人:...... 她一时呆住。 这,这是叫什么事? 这事情快的实在超出她的认知了。 其实长公主和明舒的真正身份她并不清楚,也只当她们是因为明舒父亲在北疆战亡,明夫人心中伤心才避居江南的。 她性情仁厚,公婆让她尊敬明夫人,善待明舒,她也怜惜二人遭遇,这些年来一直对她们很是关心。 至于明舒的婚事,其实她也是不甚清楚的。 现在听黄夫人突然来替和郡王求亲,她也有些懵。 就算她远在江南,对于那位和郡王的事情她也是听过不少的。 这委实是绝佳的好婚事,虽说天上不会掉馅饼,但明舒生得那样相貌,若是和郡王途经江南,偶遇她对她心生爱慕也不是不可能的。这其中可能有问题,但不经查清楚就直接拒绝的确是可惜了些。 她怔了好一会儿,理清楚了思路就笑道:“这事毕竟是明舒的婚事,她母亲尚在,我也不能替她作主,如果夫人不介意,就请夫人等些日子,我让人先去问问明舒她母亲的意思,夫人觉得如何?” 黄夫人听言心中就有些矜傲之情闪过,心道,听了我外甥是和郡王,不是立时就变了态度? 她心中这样想,面上便也露了些出来。 神色更显矜傲,点头道:“那是自然,自然要问过明姑娘的母亲的,不过我外甥不日就要离开江南,所以此事也不能拖太久,还请夫人能快些帮我问问,失礼之处还请夫人体谅。” 纪大夫人正待点头,这时后面却突然有帘声传来。 接着就又是一个声音冷冷道:“既然不想拖那就不要拖了。赵则麟吗?他既然看上了本宫的女儿,想要上门求亲,那就让他直接过来见本宫,不要唧唧歪歪,拐弯抹角的,尽做些莫名其妙的事。” 黄夫人听到这声音先是一愣。 还来不及对那声音说“让他直接过来见本宫”就下意识转过头去,看向出声的方向。 这一看先是一呆,紧接着反应过来,就差点被惊得魂飞魄散。 福安长公主! 她是京城勋贵世家女。 自然不会不认识福安长公主。 而她说,外甥看上了她女儿,想要上门求亲...... 她女儿...... 她当然知道她女儿是谁,不就是曾把容皇后都给差点气死,燕王世子赵景烜亲自求皇帝赐婚的燕王世子妃! 一刹那之间,她脑子里闪过很多事。 想到那丫头绝色的相貌。 想到自己说那丫头“不清不白的身世,她母亲是纪家老太爷的私生女,还可能是谁的外室,粗鲁野蛮没有教养”。 还有劝外甥说“不堪为良配,为侧妃或者妾侍也就罢了”。 她的冷汗刷一下就冒了出来。 第52章 黄夫人是脚软着离开了纪家, 上了马车之后稍定惊魂之后,就越想越是不对劲。 然后她是怒气冲冲地回了黄府,一下马车就直奔外甥和郡王住的外院。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她的身份?” 她看着站在窗前拿布慢慢擦拭长剑的外甥, 含着怒气质问道。 就算他身份再高,她也顾不上了。 想到自己在长公主面前丢的脸,想到纪家人的目光,她就忍不了。 外甥简直是在把她, 把她儿子当猴耍! “一开始不确定。” 赵则麟收回了剑, 目光平静地看向自己姨母, 道, “她自幼在北疆长大, 回京城之后不到一个月就又离京来了江南, 我从来没有见过她,所以我第一次在马场见到她时, 并不能确定。” 但身为皇家人, 他是见过淑太妃, 不, 应该说是对淑太妃和福安长公主都还算很熟悉的。 他第一眼的确只是被她的容貌气质吸引,一时没想起来,但回来之后再回思时便已经有些隐约猜到她的身份了。 更何况, 他来江南本来就不是什么顺便来看看他的姨母。 他从福建辗转来江南, 本来就是奉陛下的命, 特地为长公主和她来的。 纪家的亲戚, 容色惊人的母女俩, 几年前从北疆过来隐居。 他不过稍微串一下便猜出她们的身份了。 “那你为何不告诉我?” 黄夫人看他那一副慢条斯理,不以为意的模样简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她怒道,“就算我跟你说她身世不清不白,说外面那些上不得台面传言,说她没有家教粗鲁狠辣,不堪为良配,为你的侧室妾侍也就罢了,你竟然只是听着,半点不提醒我,什么都不跟我说?” “你还,还让我上纪家去求亲?” 说到这里她简直是气得发抖。 又气又觉羞辱。 还好她没上门去说让人家去做侧室,否则以福安长公主那脾气,怕是要一巴掌打在她脸上了。 黄夫人说到这里,赵则麟神色也从先前的随意慢慢变得冷峻起来。 他看向黄夫人,冷声道:“姨母,我才来江州几日,但你已经在江州几年,你却在质问我为何不告诉你纪家的底细,明氏母女的身份吗?” “姑母,纪家是江南根深蒂固的本土世家,江州第一世家,纪大老爷是正三品的江州卫指挥使司指挥使,江州最大的武将,统领江州卫兵马。而姨父已经出任江宁布政使司左布政使两年,你竟然还对纪家一无所知吗?” 黄夫人嘴巴动了动,赵则麟伸手阻止了她的话,道,“就算陛下最忌讳地方文官大员和武将交往过甚,相互勾结,但却不代表你可以对他们一无所知!” “但凡你对这些本土世家做些功课,就该当知道纪家不仅是江南的本土世家,他们还是淑太妃娘娘的娘家!是,淑太妃早已过世多年,但福安长公主还在,兰嘉县主也还在。” “你若是记得这个,就也该当知道福安长公主带着兰嘉县主离开京城去他处避居几年之事,而纪家是福安长公主的母族,她们离开京城,很有可能来了江南。而明夫人母女容色气质都非同一般,此事稍作推理,根本不难猜出。” “可我都跟你提出上门求亲,让你去打听明姑娘,你打听数日却只跟我说她身世不清不白,跟我说那些外面不堪的传言?姨母,此事你还要怪我吗?” “姨父是地方大员,姨母若是一直这般行事,此事便也罢了,还只是在长公主面前丢个脸,但下次说不得就能让姨父丢了官,丢了性命了!” 黄夫人面色涨得通红。 她想驳斥,可是却一时不知从何驳起。 她并不是蠢妇,也是勋贵世家精心养出来的世家主妇,只不过这些年一直随丈夫外放,在地方上被人追捧惯了,心态上越来越傲慢自大,下意识就看轻了地方世家和那些连官话都说不准,甚至不会说的乡土夫人们罢了。 她被外甥这一番话说的身上凉一阵热一阵,许久之后才慢慢缓了下来。 过了也不知多久,她才终于找回思绪。 她看着外甥,冷笑了一下,道:“郡王,你这般说我,是,是我狂妄自大,我认了。可是你呢?” 她紧紧盯着赵则麟,道,“可是你呢?你明知她是福安长公主的女儿,明知她是圣上亲赐的燕王世子妃,又如何要这般糊涂,还要我上门替你求娶?还说什么她自幼定下的那门亲事你自会想办法帮她给退了?你如何帮她去退燕王世子的婚事?” “燕王世子那是什么人你能不清楚吗?兰嘉县主和他的婚事,那是他不顾圣上和皇后的意思,亲自求圣上赐下的婚事,为此不惜毁了容二姑娘的名声,和皇后反目,才逼得圣上赐婚。” “你可记得,燕王世子年纪可也不小了。我可是听说,燕王府和北疆世家不知道多少人想要逼燕王世子迎娶北疆世家的女子为侧妃,却是通通都被燕王世子给拒了,他那样的人,至今身边却一个人也没有,为的就是等这个未婚妻。你竟然跟我说要让他们退婚?” 这倒不是黄夫人消息灵通。 而是这几年战乱不断,北鹘和西越相继进犯大周,燕王世子这些年在北疆战场屡立战功,声名大造,已经有战神之名传出。 前几年西越战败,西越王更是提出要将西越公主和亲嫁给赵景烜,哪怕赵景烜已经有世子妃,为侧妃也可以,但却被赵景烜毫不犹豫拒绝了,然后把那西越公主送到了京城,嫁给了太子。 所以黄夫人想不知道这些都难。 赵则麟垂眼,他道:“姨母,此事我自有思量,你就不必管了。” “郡王!” 黄夫人提声道。 “姨母,这是圣上之意。” 赵则麟终于冷声道。 黄夫人面色一白,不可置信地看向自己外甥。 “我说过,这件事情你不要再管了。” 赵则麟道,“也不要再跟旁人说起。” 他知道他让她不要跟旁人说起,她肯定还是会和她的丈夫江宁布政使黄肇说。 但他并不担心这个,相反,黄肇可不像他这个姨母这般自大糊涂,自会知道这件事情的轻重,反而会约束她的。 而他,并不想再跟她说太多。 “长公主那里,我自会去见她。”他道。 *** 长公主别院。 七年不见,福安长公主仔细打量面前的侄子。 他是她堂兄的儿子。 皇室当中,这孩子已经算是非常出类拔萃的了。 她道:“则麟,你闹这么一出,是想干什么?” 赵则麟笑了出来,道:“姑母,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是侄儿那日在马场看见兰嘉,对她一见倾心,所以就动了娶她的心思,当时侄儿并不知兰嘉的身份。” 长公主嗤之以鼻,道:“就算是你一开始不知道舒儿的身份,但以你的聪明,怕是很快就能猜出。而且,你之前还在福建剿匪,江南并不顺路,特意到这里来,又是为了什么?” 看赵则麟沉默,便又道,“当然,如果是陛下有密旨,又不关我和舒儿的事,你不想说也可以,我对你们的事情并无兴趣。” 赵则麟摇头,慢慢道:“此事,我只是不知该如何跟姑母您说,不知从何说起。” 他道,“但我的确是想娶兰嘉。我让姨母上门提亲,是因为我知道一般男子心悦女子,都要请家中长辈上门提亲,才显郑重,和对对方的尊重和重视,以示心诚,也是想告诉姑母,我想娶兰嘉,原本是和那些事,和朝堂之事全无关系。” 长公主原还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只觉得这个侄子是不是脑子有坑,可听到后面,面色却渐渐变了。 他说“我想娶兰嘉,原本是和那些事,和朝堂之事全无关系”,但现在站在这里,就是和什么事,和朝堂之事有关系了。 她道:“是陛下让你来的。” 是肯定而不是问句。 赵则麟微微颔首,道:“姑母,短短六年,燕王世子战神之名已经响彻天下。他率领大军,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分别北鹘,西越,西域诸国手中收复前朝失地共十五城。现在不仅是北疆,就是西北,也已经隐约有了为他所控的趋势。姑母,现在天下的局势,你觉得陛下还放心让姑母您把兰嘉嫁给赵景烜吗?” 这几年大周连年战乱。 北疆受西越北鹘进犯,被燕王世子连连逼退,让燕王世子声名鹊起的同时,却也让文和帝,让京城愈来愈不安。 那些战争,甚至未必是西越和北鹘挑起,其中很多都可能是燕王世子为了巩固自己的军权,为了自己的威名,为了扩大北疆的地盘挑起的。 然后西域诸国联手突击进犯西北,西北的部分军队早被抽走镇压西南异族的犯乱,军力不够又是被突袭,结果连连战败,赵景烜以援军为名,率军驻入西北,击退西域诸国联军,但他的部分驻军却留在了西北不肯走了。 偏偏皇帝被西南的异族叛乱,南边的倭寇和匪乱搞得焦头烂额,国库空虚又连年灾荒,早自顾不暇,哪里还顾得上去遏制赵景烜往西北军的渗透。 或者说,他已经有心无力了。 福安长公主冷笑,道:“你的意思是,陛下他连我都不放心了吗?” 赵则麟默了一下,道:“陛下自然是放心姑母的,也相信姑母不会做伤害他,伤害大周的事。可是姑母,陛下的身体越来越差了。” 福安长公主的面色陡变。 赵则麟看着她,道,“姑母,先帝最是爱重淑太妃娘娘,也最是宠爱姑母,而淑太妃娘娘执掌后宫十数年,对后宫了如指掌。所以陛下一直都认为宫中的很多机密,还有先帝的一些暗卫,宫中淑太妃的人手,这些,先帝和淑太妃都交给了姑母。这些不管是不是真的,都是悬在后继之君头上的一把刀。” “陛下他的确信任姑母,相信姑母不会帮着外人做出伤害他,破坏大周基业的事,所以他从未想要伤害姑母。可是他却也知道,您和皇后,和太子之间的矛盾。兰嘉是您的独生爱女,如果她嫁给了赵景烜,等有一日,赵景烜心有异心之时,姑母您会做何选择?” 他的身体已经不好。 已经在考虑后事。 天下的局势已经渐渐失控。 他惧怕赵景烜。 当然更不敢把手中可能握有皇室机密和隐秘势力的妹妹的独女嫁给赵景烜。 第53章 飞鸟尽, 良弓藏; 狡兔死,走狗烹。 长公主坐在窗前。 这座别院是一座水上别院。 她静静看着外面开在水面上的紫色睡莲,不由得想起来宫中那满池的莲花, 还有水面上阳光打下的粼光。 在她小的时候,她很调皮。 经常会甩开宫人扒拉宫中的各个角落来玩耍。 她便是那时候和这个兄长熟悉起来的。 他稳重,包容,对她细致又耐心, 她父皇很忙, 他便时常的陪着她, 教她读书习字, 陪她骑马射猎。 所有的兄长当中, 她跟他感情最好, 说是亦兄亦父的感情也不为过。 其实她别的兄长也想陪她玩,讨她欢心。 但她又不傻。 她母妃更不傻。 是真心还是讨好她还是分辨得出的。 那时他待她, 的确是真心疼爱的。 所以她母妃曾跟她父皇说过, 他“秉性纯厚, 性情仁良, 若为君,将来必能友爱善待弟妹”。 所以她父皇在几个皇子当中,最终还是选了位份最低, 生母早逝, 无论才能和武功都不是兄弟之中最出色的他继承了皇位。 可是谁又能想到, 当初这位“秉性纯厚, 性情仁良, 必能友爱善待弟妹”的好兄长,后来继位为君之后,会逼死原后,偏袒着他的继后和最宠爱的儿子,毒杀嫡长子,又踩着她丈夫的尸骨让他的好儿子坐上了太子之位? 现在他将死之前也终于想起来,原来她也可能是一个障碍,是一个威胁,所以就要替他的好儿子铲除她了吗? 她的眼中滴了一滴眼泪下来。 也不知是为着当年那些感情,还是为着走到现在这一步的局面。 她道:“所以他派你来干什么,杀我吗,还是他命你娶了舒儿?哦,不,” 她的声音转而带了些讽刺,道,“顺序应该是命你到此娶了舒儿,如若不成,就让我们母女永远都别再回京了,对吗?我是不是应该感激他还给了我一个选择?” 赵则麟道:“那姑母你能告诉我,若有一日,赵景烜有异,你是会站在我们大周,还是会站在你的女婿,燕王世子那侧?” 长公主定定看着他,突然笑了一下,道:“则麟,他既已对我起了疑心......不,他本性本不是多疑之人,否则也不会是今日才想起来我的不妥,想来该是身侧有人谏言,那便是他属意的后继之君不放心我,不放心把舒儿嫁给旁人。” 她冷笑道,“那你有没有想过,他既能疑我,不放心把舒儿嫁给燕王世子,又如何能放心把舒儿嫁给你?” 赵则麟垂下眼,道:“我既然要娶她,自然会护住她。” *** 纪府。 “天哪,舒妹妹,原来姑母竟然是长公主,你竟然是御封的县主。” 幼恵瞪着明舒,上下的打量,然后拍了拍胸口,道,“快说,我有没有没大没小得罪过你?逼你帮我一起骗阿娘,替我掩盖各种罪行算不算?” 幼恵的母亲纪大夫人是典型的世家夫人,对幼恵管教极严。 可幼恵偏偏是跳脱的性子,便常常以明舒为借口逃脱日常的绣花习字课程,跑去求明舒教她骑马射箭。 纪大夫人是个严于律己,却宽松待人的性子,对明舒也十分疼爱,最后就屡屡被幼恵得逞。 明舒一把扯了她,笑道:“少做出这么一副怪样子,不过,你真的不怪我一直瞒着你吗?” 幼恵摇头,道,“怪你做什么?这事你又做不了主,而且这么大的事情,姑母和祖父祖母他们这么决定,自然是有重要的原因的。况且,不管你是什么身份,还不都是我表妹?” 明舒有些感动。 她笑道:“嗯,不管怎样,也摆脱不了你的威逼利诱。” 其实她也是知道纪大夫人并不是真的生气,也并不排斥幼恵找她玩,所以她才愿意帮她掩饰的。 幼恵咧嘴笑了一下,道:“你知道就好。不过,” 她眼睛转了转,笑道,“不过好好笑,我跟你说那天真的笑死我了。” “那个黄夫人,她一脸倔傲地说‘我外甥是陛下年前刚刚册封的和郡王,他想聘娶府上的表姑娘为其郡王妃......’,当时她那个表情,真的好搞笑啊,一脸好像我外甥看上你们家表姑娘简直是你们家祖宗积了德,是天生掉了馅饼,你们赶紧感恩戴德地接了的模样。然后等姑母出来了,她吓得脸都白了,那目瞪口呆又惊又吓的样子实在太搞笑了。” 幼恵惟妙惟肖地学着黄夫人,耍宝的样子也逗笑了明舒。 那日黄夫人上门之时幼恵正好也在家中。 因为之前在一品居黄夫人曾经莫名其妙召了她和明舒说话,当时她就觉得那黄夫人对明舒的态度又怪怪的,所以幼恵印象深刻。 这日她听到黄夫人突然上门,便溜到了厅外听她母亲纪大夫人和黄夫人的说话,然后就把那日的事情从头到尾都听了来,看了来。 明舒笑完之后就道:“其实那黄夫人虽然不讨人喜欢,倒也怎么着。她毕竟是江宁布政使的夫人,性子又骄傲,那天在你们家丢了丑肯定不知怎么恼呢,你现在跟我学学也就罢了,千万别在外面说,免得传出去,让她记恨。” “我知道,” 幼恵笑道,“难道在你眼里我就那么不知轻重吗?” “不过那个和郡王,听她说的好像很厉害的样子,舒妹妹,你见过他吗?竟然上门提亲......” 幼恵又好奇问道。 明舒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前世她远远见过几次,但并没有和他接触过,这一世,就是那天在养母的铺子里,才和他说了那几句话。 她道:“不过就是有过几面之缘,没有怎么说过话的。你知道,我小时候真的是在北疆长大,回京城住的时间不过才一个月不到就走了,哪里能和他有什么接触。” 幼恵仔细看了看明舒,道:“也是,他要是知道你是谁,也不能上门提亲了。这两天我一直在想这事,因为黄夫人说是那和郡王对你一见钟情,才上门提亲的。但在我们见黄夫人那日之前的几日,我们出外都是在一起的,并没有遇到什么和郡王。” “不过功夫不负有心人,还真被我想起来了一事,就是我们去马场骑马那日,我记得有几人进过马场,其中一个长得还特别好看又有气势,所以我就多看了几眼,不过当时你在骑马,没注意到,后来我也没想起来跟你说。” 说着她又叹了口气道,“说起来也怪可惜的。如果真的是那人,长得还真的挺不错的,我还跟人打听了,据说武功也好,人品也不错,你看那黄夫人傲慢成什么样子,但还是不情不愿地跟我娘说,那和郡王说了,如果娶了你,就只会娶你一个郡王妃,不会再有任何侧妃妾侍,想来定是那个和郡王交代她的。” 明舒没有出声。 不知道为什么,她听了幼恵这话竟然想起了赵景烜。 幼恵见明舒出神,道,“舒妹妹,以前我问你定亲的事,你什么都不肯说,被我缠得紧了,才说是形势所逼,没什么好说的。原来那个人是燕王世子,舒妹妹,你和燕王世子的婚事,真的没有办法可以退掉吗?” 幼恵的父亲是江州卫指挥使司指挥使,也算得上将门之女,并不像其他闺中小姐那样对外面的事一无所知。 她听说过燕王世子。 除了他的赫赫战功,战神之名,还包括他杀人如麻,暴戾嗜杀,曾经做出杀人取其皮做战鼓,取人骨做长矛的事,反正各种传闻应有尽有。 当年明舒来江南的时候才**岁,那时燕王世子就已有战功传出,年纪应该已经很大,她是不会觉得,那两人会是有什么故事的。 “退掉啊,” 明舒回过神来,看幼恵为自己烦恼的模样,笑了出来,伸手捏了捏她的脸,故意道,“那恐怕是有些难的。所以你看别的大家闺秀每天学这个学那个,琴棋书画,诗文绣技,恨不得成为横空出世的大才女或者名扬千里的端庄贤淑人儿,好将来能嫁个好夫婿,可是我就每日里习武玩乐,骑马射箭,经商赚钱,那是因为我已经自暴自弃,没什么追求了。你看,反正婚事都那样了,那就让自己想怎么快活就怎么快活呗,总算都是好日子,不枉此生了。” 幼恵“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她才不信她。 那根本就是她喜欢那些。 她笑道:“你这个没心没肺的。” 两人正说着话,就有外面的丫鬟进来禀告道:“表姑娘......县主,长公主殿下打发了人过来,让县主回北溪庄。” 北溪庄就是长公主住的别院。 明舒皱了皱眉。 她经常住在纪家,身边有青兰还有暗卫跟着,她母亲没有什么不放心的,反正也没什么事,她在外的时候她母亲还很少打发人叫她回去的。 幼恵在旁,明舒也没多问什么,只是应下了。 在回去的路上,才问来接她的婆子,母亲找她回去什么事。 婆子道:“是府上来客人了。” *** 客人。 明舒打量着面前这位客人,很有些不知该以什么表情去面对。 “兰嘉。” 他带了些笑意唤她道。 明舒看着面前这位长身挺立,眉目清俊的和郡王,想到他几年后就要战死沙场,便努力忽略他找她提亲的尴尬事,给他行了一礼,道:“郡王。” 她道,“郡王怎么不进屋?” “我在这里等你,姑母有些累了,就让我出来陪你走走。”他道。 明舒:...... 她看他后面站着的她阿娘身边的大丫鬟,就知道所言非虚。 阿娘这是什么意思? 不过,走走就走走吧。 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她不会提他提亲的事,他也压根不提。 其实两个人相处得还算是很融洽。 和郡王刚从福建来,他不是多话之人,但也会顺着她的喜好说些异域趣事,沿海风情,听得明舒倒是有些向往。 等明舒问他剿匪一事,他也没有半点轻视明舒只是一个小姑娘之意,很是认真地跟她说了说南边匪乱的缘由,剿匪的策略和各种问题,说的内容也是明舒能听懂且有兴趣的,例如剿匪之后匪寨家眷的安置等等。 两人沿着湖边画廊边走边说,远远看过去,倒真的像是一对璧人。 长公主从窗边看着他们出神了一会儿,然后苦笑道:“阿柳,如果不是当年燕王世子抢先求旨赐婚,则麟这孩子,我怕是真的会考虑。” 柳嬷嬷心事重重,虽然有些不妥但她还是道:“公主,当年如果不是燕王世子抢先求旨赐婚,以皇后和太子殿下的手段,怕是早逼得县主嫁入东宫了。” 长公主心头一凛。 是啊,她怎么能忘记这一茬。 “可是舒儿并不心悦燕王世子,阿柳,当年的情况你也是看到的,她根本就不愿嫁燕王世子。无论如何,我只想舒儿她,都能够嫁给她心仪之人,而不是被逼许嫁。燕王世子野心重重,我只怕他,绝非是舒儿良人。” 柳嬷嬷听了这话愈加忧心。 她道:“可是公主,燕王世子当年能逼得陛下赐婚,他要娶,又怎么容忍我们悔婚?而且和郡王说了,陛下身体渐重,那位迟早要上位,他们既然疑心公主,和郡王毕竟为臣,老奴怕,就是和郡王怕也是护不住县主。” 长公主听了这话没出声。 她看着远处的女儿,想到她明媚灿烂的笑容。 心道,疑心于我吗? 那就让疑心的那位永远上不了位即可。 她没想要把女儿嫁给和郡王,而是希望女儿想要嫁给谁,那就嫁给谁。 而不是被逼着嫁给谁。 *** 明舒送走了和郡王。 她总觉得今天这事怪怪的,就去了母亲院中,不过她去到之时,柳嬷嬷却说母亲已经睡下了,只得满怀心事的回了自己院中。 她推开自己房门,看到自己窗前立着的那个高大身影时就吓得手上一颤,原先抓在手上的荷苞便掉到了地上。 那个人回过头来。 明舒的脸色顿时有些发白。 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个人。 不是六年前那个会对她笑,会跟她开玩笑,会哄着她喝药的赵景烜。 他的眉眼冷峻,眼底沉沉让人看不清深浅,轮廓的阴影像是一座山一样会压得喘不过气来。 而且他看她的眼神。 也不是六年前看她时随意,带着戏谐的眼神。 而是锁着她,带着研究,还有隐在深处让人无法喘息的不悦和压迫。 这是前世的赵景烜。 他到底还是变成了那个会让她害怕的赵景烜。 第54章 两个人一个站在窗前, 一个站在门边,就那样相互对望着,谁也没出声。 就在这时门后面传来了脚步声, 明舒第一反应就是转身就关了门。 然后门后面就传来香草的声音,道:“姑娘,您要的热水。” 明舒从外面回来要习惯性地净手,但这个时候在自己房里, 对面站着赵景烜, 丫头在外面说“热水”时让她有一刹那的不自在。 她静了静心, 对外面道:“就放在外面吧, 你去帮我看看小厨房那边, 让他们准备晚膳, 还有,准备一些点心, 牛乳羹和燕窝粥都可以, 我不想去外面吃, 你端过来房间给我。” 外面传来香草应下的声音, 接着就是一阵远去的脚步声。 明舒这才回头看赵景烜。 赵景烜看她刚刚慌张不自在的样子有些想笑,可是他看着她的模样心里又涌出一些怪异的情绪,又像是有些看不够。 但再一想到先前看到的画面他心里又烧得厉害, 她竟然陪着那个男人逛着园子逛了一下午, 相谈甚欢, 吃点心喝茶。 赵则麟跟她提亲。 她知道他喜欢她, 还照样陪着他逛园子, 说说笑笑。 是不是他再迟来几天,她就要心有所属了? 想到这些,他的面色又阴沉了下去。 明舒的手握着门把手,深吸了好几口气,跟自己说,这不是前世,她不再是以前那个任他为所欲为,半点反抗不得的妾侍,他们的关系已经不一样,他再怎么和以前一样,他们的关系也已经不一样,现在他应该不会对自己做些什么不妥当的举动。 她得找回六年前自己跟他相处的方式。 她平稳着自己的声音,道:“世子,你不是在西北吗?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她的话音刚落,他就突然动了起来,然后几个大踏步就走到了她面前。 明舒又是吓了一跳。 他站定在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她,看了好一会儿才道:“你在怕我?为什么?我记得你小时候好像并没有怎么怕我。” 还是你做了什么亏心事,心里有愧? 明舒面色僵了僵。 她实在不喜欢他站在自己面前,压迫感太强,也让她有些心慌意乱。 她努力装作若无其事,然后绕过他走到了窗边,打开了窗户。 初秋傍晚带着微凉的风吹进来,她有些乱的心才稍微定了定。 她回头看他,但最后目光还是侧了侧,在他的肩膀和他身后木门上走动,道:“不是,并不是怕你。只是,你出现得也太突然了些。我有些搞不清楚状况。” “难道我的房里突然出现了一个......男人,我不该受到些惊吓吗?” 他定定看了她好一会儿。 看她微侧了小脸,耳尖慢慢泛红,直至红透,像是要滴血的样子,心里微微有些发热,原先的不悦和怒意就慢慢降了些,心也终于软了一些下来。 他心道,原来她长大了是这个样子。 当年他送了她回京城之后,就再也没有做过那些关于她的梦。 有些事情便也慢慢淡了下来。 其实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在他没有过来之前,他也曾收到过下面的人送来的所有她的消息,包括纪凌祯经常陪她骑马射箭,很明显心悦她的事。 可是他很忙。 收到那样的消息他的确是有些不舒服,但却也不至于愤怒,她和他已经有婚约,身边又有他的人跟着,想着肯定不会出什么事,看过了也就把这事压下去了。 那时候她还是他记忆中的小丫头。 他知道她会嫁给他,其他的旁枝末节并不怎么在意。 可是当他亲眼看到她和赵则麟站在一起,如同璧人一般说说笑笑的时候。 那心里的火就腾地烧了起来。 他突然想到,如果不是他,长公主是不是就会把她许配给赵则麟? 他脑中甚至想象到了赵则麟抱着她亲吻的画面。 她以前说“梦到的夫婿”,是不是就是他? 那一刻,他眼睛都红了。 火烧得差点没克制住。 他就那样一直盯着她不出声。 明舒被他盯得心里发毛,还真怕他像前世那般,二话不说就上前来抱着她做那些事情。 其实说实话,赵景烜还真是想。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在她还是个小丫头的时候他虽然喜欢她,但那就是跟喜欢......自己的小猫小狗大概也没多大分别。 如果他有的话。 但现在她却能调动他的情绪。 以前甚至他自己都从未发现过的情绪。 他看着现在这样的她是真的想把她抱到怀中揉一揉,亲一亲,好像这样才能舒缓心里的那些快要胀出来的情绪一般。 但他现在当然不能这样做。 所以克制着。 不能让他再这么盯下去了。 明舒咳了一下,努力挤出了点笑容,道:“你,坐一下吧。你怎么会突然来江南呢?可是有什么事情?” 当然是为了你。 还能是为了别的什么? 他道:“我收到密报说皇帝传信让赵则麟来江南,我怕他们对你不利,所以就过来了。” 明舒有些吃惊地看向他。 但随即觉得这吃惊有点幼稚,又掩了掩神色。 她道:“是皇帝让和郡王来江南的?是因为什么公事吗?” “没有什么公事。”他道。 明舒:...... 那也不关我的事啊,你那是什么眼神? 她觉得自己也算不得多么口拙,但现在却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感觉。 她摇了摇头,觉得自己一定得找回小时候跟他相处的状态。 现在这样,实在太别扭,也太危险了些。 她突然意识到,他这个人,心里或者身体里或许关着一头野兽,她不能让他在面对自己时把那头野兽放出来。 否则两人相处,一定会变成前世一样的灾难。 其实对他来说,自己现在的身份,和前世那个身份,又能有多大的分别? 只是有一个不一样的开始,相处模式便有一些不一样而已。 她不能让良好的开端又走向那个悲剧。 她意识到这个问题之后就警醒了起来,不允许自己再被情绪困住,她麻利地走到了桌前,拿了茶壶给他斟茶。 因为知道她回来了,她房里的小丫鬟早给她房里备了热茶。 然后她回头对他笑了一下,道:“我好像还没有给你见礼,世子殿下,你什么时候过来这里的?” 他看她倒茶,便也走了过去。 他看着她纤细的手指捧着茶杯递给他,那手指比白色骨瓷杯还要更白皙剔透。 他伸了手去接,手指触碰到她的手指,明舒跟被火烧了似的收回了手。 赵景烜接了茶杯也没有喝,而是放到了桌上,然后看着就站在她面前的明舒道:“大概一个多时辰之前,就在你和赵则麟在湖边漫步的时候。” 明舒的脸色一僵,然后就有些不自然。 本来她招待和郡王,陪他走走并没有什么,她平日里也经常和纪家的表哥一起骑马射箭,她心里并没有什么其他的心思,也觉得问心无愧。 但此时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就是让她觉得有些不自在。 而且不是她的错觉,他的语气真的有些怪怪的。 她往后退了一步,坐到了椅子上。 然后抬头看了看他,抿了抿唇。 她想,还是想点别的什么岔开话题吧。 然后她倒是真的想到了一件事,问道:“世子,我听说来州艺坊的随夫人收了两个徒弟,舞姿出众,长相也十分脱俗,你有没有看过她们跳舞?” 赵景烜一愣。 好端端的,她说什么来州艺坊? 什么舞姿出众,长相脱俗? 他皱眉道:“你是不是听别人说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传言?” 外面关于他的传闻也不少。 保不住有什么乱七八糟的话传到了她耳朵里。 明舒摇头,道:“没,没有,我就是想起来,小时候特别喜欢看随夫人跳舞,觉得真得好看,后来她不跳了,说身姿不好,跳舞再难达到高峰,一直想着收徒将她的毕生所学都教给徒弟。她说,她小时候没有调理好自己,所以便也突破不了瓶颈,对我来说,她的舞姿已经是天人了,真难以想象她从小教导的徒弟会是什么样。” 她胡乱扯着。 不过说到后面也有一些感慨。 那时随夫人倒是真的在她身上用了毕生的心血,可惜被赵景烜看见,她就直接被他锁后院了。 赵景烜觉得她莫名其妙。 他还是觉得她肯定是听说了什么,想想好像几个月前是有人在一次宴会中安排了来州艺坊的舞女跳过一次舞。 但也就是仅次而已。 谁把这事传到了她耳中? 他道:“你既然喜欢,那以后让她们跳给你看好了。” 这大概就跟你喜欢什么东西,我就弄来送给你的意思。 但明舒却听出了别的意思。 她看他刚才皱眉,还有若有所思的样子,就觉得他肯定是看过她们跳舞了。 他还说“让她们跳给自己看”,难道她们现在真的是在他后院吗? 所以跟前世一样。 他还是看上了随夫人的徒弟,只不过那个人不再是她而已。 她刚刚只是突然想起来就随口一问,但真的得到了肯定的答案又有些震惊和茫然。 那前世他除了她之外,身边再没有其他的女人。 当然也曾有过未婚妻,但都被他弄死了,或者被他用手段逼着另嫁了他人。 那她会怎样? 要被他弄死,还是另嫁他人? 茫然中她侧头看他,道:“你要了她们两个?” 不是一个吗? 赵景烜:...... 这到底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他刚想说什么,门口又传来了小丫鬟的声音。 “姑娘,夫人刚刚睡醒,派了人过来请您去主院那边陪她一起用晚膳。” 虽然长公主和明舒现在身份已经公开,但庄子里的丫鬟和下人还是习惯性地唤她们“夫人”和“姑娘”。 明舒听了这话如蒙大赦。 忙转头对外面道:“好,你跟来人说我一会儿就过去。” 小丫鬟应下退去。 明舒就起身对赵景烜道:“世子,你这次过来是不是私下过来,不想让旁人知道的?” 赵景烜点头,明舒就道:“我先去跟母亲用膳......我去问问她和郡王是怎么回事,你不是说他是皇帝派过来江南的吗?我去问问母亲看她知不知道皇帝派他过来做什么。” 她看了他一会儿,道,“你住在哪里?还是我明天去哪里见你?” “我等你回来。” 他道。 明舒的脸一僵,她看了一眼窗外,天色已经渐黑,她不想他晚上留在她这里。 他现在给她的感觉,和前世的感觉太像。 完全不再是六年前的那个赵景烜。 就算知道他可能已经有了别的女人,她还是觉得不安。 她想说些什么劝他离开。 但这一次还没等到她再开口,他已经走到了她面前,然后伸手替她理了理她的衣领,对她温和道,“过去吧,我等你回来。还有舒儿,不要听外面那些乱七八糟的谣言,我没有碰过其他的女人,你要相信我,我一直都在等你。” 他后面的声音很低,带着他身上特有的热气。 明舒只觉得脑子“轰”一声炸开。 脸上也腾一下热了起来。 心更是跳得快要扑出来。 如果没有前世,这些话听了也就听了,最多不过就是情人之间寻常的情话而已,说不定她应该还要感动一下。 可偏偏明舒她不是单纯的明舒。 她听到他说“我没有碰过其他的女人”,脑子里就闪现出了一些不该有的画面......他“碰”她的那些画面...... 她只觉得一阵晕眩。 这大概跟他无关。 是她脑子有毒。 第55章 赵景烜原本没有打算对明舒做什么。 或者说, 他一半是在跟明舒说着情话,一半其实是在跟她宣示着主权,警告着她。 他从和郡王的行为中已经猜出他想要做什么, 而福安长公主让明舒单独陪着和郡王逛园子,也让他产生了危机感。 他大概知道福安长公主会和明舒说什么。 所以他要告诉明舒,她是他的女人。 他不会碰其他的女人。 她最好也不要有什么二心。 所以,仅此而已。 但明舒的反应太大。 她刹那间的僵硬, 无处安放躲避的眼神, 迅速绯红的肌肤, 还有水□□滴的眼睛, 都让他差点克制不住。 她就在他面前, 就在咫尺之间。 他看着她, 头脑一热,差点就把她拉入了怀中。 可他毕竟是一个自制力超强之人。 这个时候当然不是最好的时候。 看他不过说了几句话, 就把她吓成这样, 如果他做出什么, 还不知她会是如何反应。 他忍着悸动和冲动放了她离开。 看她落荒而逃的样子嘴角不由得挂上了一些笑意。 他很清楚, 明舒可不是什么养在深闺,跟男人说句话就要羞得脑袋钻到地里去的那种女人。 她前几天不还在马场和人骑马,还召了人上门提亲, 今天不还陪着别人逛了园子吗? 这样一想他的笑意又收了。 该死的, 以为他离得远, 就跟他抢女人吗? *** 明舒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自己房间的。 她出了院子, 被风吹了吹。 脸上的热度才稍微散了下去, 心跳也慢慢缓了过来。 明舒懊恼。 她这是怎么了? 天哪,她也太没出息了。 面对赵景烜,她一定不能这样被动,被他带着走啊。 否则将来有她哭的时候。 是太突然了。 她跟自己道,是他出现得太突然了。 又刚好被他抓到自己陪个男人逛园子,还是个跟自己求亲,不错的男人,所以自己才有点心虚,气势上被他压了过去。 下不为例。 她心道。 她转头问香草,道:“你刚刚说了什么?” 她记得出门时香草好像跟她说了句什么,但当时她急着离开,哪里顾得上理会她。 香草看着自家姑娘这副不正常的样子很是担心,道:“姑娘,你,你的面色很红,是不是有些不舒服?是不是今天下午在外面走得久了?奴婢让人去叫何太医过来给您看看吧?” 明舒:...... 她咳了一下,正色道:“无事,是先前走得久了有些热着了,不碍事的。等会儿到母亲的院子里你也不要多说什么,免得母亲听了担心。” 说完看香草有些不赞同,还是很担心的表情,就补充道,“今天有些晚了,你待会儿让人给我熬一些消暑的绿豆粥备着,我晚上回来喝,明天早上再看看要不要叫何太医过来看看。” 香草这才忙应下了。 明舒想了想却又道:“你现在就过去跟小厨房的人说吧,我在这里等你。” 香草:...... 她有点莫名其妙,这么急吗? 而且这事她打发个小丫头过去就是了,用得着自己亲自去码? 可是她听明舒的话听惯了,在明舒坚持的目光下不敢有什么异议,只得心怀疑虑地下去了。 香草离开,明舒转头就对青兰道:“青兰,你等会儿准备些点心和饭菜送到我房间。” 青兰一愣。 她抬头看向明舒,明舒对她做了一个口型,青兰面色一变,便低头应是下去了。 *** “阿娘。” 明舒入到长公主院中,看到坐在软塌上翻着书的长公主就唤道。 长公主看她过来,放下了书,唤了她到身边坐着,一边让人备饭,一边招呼明舒去吃桌上的荔枝。 那东西长公主不爱吃,嫌热气重,但明舒爱吃,当季她便都让人常备着。 明舒就伸手拈了一颗到手上剥着,一边就开口问道,“阿娘,今日那个和郡王是怎么回事?” 长公主听她问起这个,就挥了挥手让服侍的人全部退了下去,再笑吟吟地看着女儿,没答反问道:“舒儿,你觉得他怎么样?” 明舒被她这一笑一问简直弄得头皮发麻。 主要是她才被赵景烜“捉-奸”,心里有鬼。 她能觉得他怎么样? 她母亲此时说这话的表情语气分明就是在问她云英未嫁的女儿,“女儿,你觉得他怎样,如果不错,阿娘就定下你们的婚事”...... 她已经有婚约了啊啊啊啊! 那个人现在还正凶神恶煞地坐在她房间,她还不知道今晚要怎么打发他! 明舒四处张望了一下,生怕身边藏了赵景烜的人,这话就会立即传到他耳中似的。 她龇了龇牙,权当是笑了一下,然后道:“还,还好吧,他是一个很好的将军,感觉是对皇帝舅舅和大周都忠心耿耿,死而后已之人。” 所以皇帝要他弄死自己,他肯定会真的弄死自己的! “阿娘,您知道他来江南做什么吗?还有他跑来舅舅家提亲是什么意思?” 明舒迅速转换重点问道。 可长公主不懂得明舒的心。 她笑道:“他说他对我的女儿一见钟情,想要走正规的提亲流程,所以就请了家中长辈上门提亲。” 明舒好险就被刚递到口中的荔枝给噎死。 她吞了荔枝,很有些不可思议道:“所以,阿娘,他到底想做什么?皇帝来让他做什么?不会是真的跟我有关吧?” 她心里已经有答案隐隐呼之欲出。 但仍想从她母亲口中说出。 她又不傻。 她跟皇后和太子都有仇。 现在赵景烜势头越来越大,大到皇帝和太子大概都有些坐不住了。 皇后和太子本来就不想她嫁给赵景烜,现在肯定更是不想。 因为他们害怕,害怕她嫁给赵景烜之后,会利用赵景烜的力量对付他们,为父亲报仇。 或者还会害怕她撺掇着赵景烜,把他们从皇位上拉下来? 皇帝那就是个糊涂的。 但再糊涂,他忌惮赵景烜,忌惮燕王府却也是真真切切的。 就算明舒不知道皇帝还忌惮着她母亲。 但就以皇帝对皇后和太子偏听偏信偏袒的劲,只要皇后和太子不想她嫁赵景烜,皇帝自然也不想她嫁。 所以他派他最忠心和得用的大臣和郡王来弄死她? 而且,她母亲明知道这其中有问题,为什么还要让她单独招待和郡王? 要使美人计吗? 明舒盯着长公主。 长公主看她紧绷的样子,伸手拍了拍她的手,道:“舒儿,我记得当年你是并不愿意和赵景烜定亲的,当时定亲,也是情势所迫。这些年,你也从未跟阿娘提起过他。你跟阿娘说,你心底其实是不是并不愿意嫁给他?甚至称得上排斥?” 毁掉和赵景烜的婚事的确有风险。 但她不想女儿所嫁非人,痛苦一辈子。 她很清楚,一个女人嫁给一个不喜欢的男人是一件多么痛苦的事情。 更何况还是赵景烜那样强势的男人。 如果他发现女儿心有所属,女儿一定不会好有什么好下场。 明舒被长公主问住。 这事要怎么说? 她以前从不跟她母亲谈赵景烜的事,并不是因为她讨厌他,或者有多排斥那桩婚事,而是那事对她来说真的太复杂,她不想说。 却没想到让母亲误会了。 而现在她还是同样不想跟她母亲讨论,更何况现在那人还杵在她房里呢,说起这个就让她心烦意乱。 不过她也不想她阿娘乱点鸳鸯谱。 她摇了摇头,道:“阿娘,不管怎么样,燕王世子都是我的恩人,他要娶我,我就会嫁给他的。” 她只是想要调整好自己跟他相处的模式,不要跟前世一样而已。 “舒儿!” 长公主握住她的手,道,“报恩有很多种方式,但没有必要一定要嫁给他。” 明舒真不想讨论这个。 她忙把话题转回去道:“阿娘,亲事都已经定下六年了,这事也不是一时半会的事,还是先说说和郡王的事吧。阿娘,他来江南到底是做什么?是不是皇帝受了皇后和太子的蛊惑,让他过来做什么?” “嗯,” 长公主看她是真不想说赵景烜,心里叹了口气,道,“舒儿,你知道,他们不想让你嫁给燕王世子,派和郡王过来,约莫就是想让他阻止这件事的。但和郡王他是阿娘从小看着他长大的,他是一个很实诚的孩子,他说想娶你,必然是真的想娶你,以后他也会对你好的。其实,” 这回她是真的叹了口气,道,“其实也是我不放心燕王世子。说起来,燕王世子他也是我看着长大的,但我就从来没有看透过他的心思,只从这几年他的行事和战功,你就知道当年他隐藏了多少实力,还有他的野心。男人野心太大,女人往往只能成为他们往前行路上的踏脚石,或者过眼云烟。” 但野心大也有好处。 那就是只要用足够的利益去换,这个亲事就可以取消。 更何况,长公主本身就觉得,当年赵景烜求娶明舒,目的就不纯。 毕竟当初明舒不过才是个八-九岁的孩子。 说真心爱慕,实在让人难以信服。 怎么话题又转回来了? 明舒很无奈。 她道:“阿娘,和郡王是受皇帝命令,他现在想要娶我,跟当年皇后和太子想要把我弄进东宫有什么分别?我是觉得他人还不错,但那是从大周,以一个臣子和将军的标准来衡量,可不是从为人夫的角度去看。您可千万别被他的表相,和以前多年的感情给蒙蔽了。” 说完她想了想。 虽然觉得对她母亲来说有点残忍,但还是道,“阿娘,我听您以前跟我说过,陛下在登上大位之前是一个十分忠厚仁爱的人,也是一个非常好的兄长,皇外祖父就是看中他的忠厚仁爱,才选他为后继之君的,可是谁又能想到他为君之后,会是现在这个样子的呢?” 说完又讽刺地笑了笑,道,“其实也不是,于皇后和太子来说,他未尝不是一个非常好的夫君和父皇。他没有负他们,只是负了阿娘你,负了皇外祖父,负了天下人而已。” 否则不会好好的把一个大周江山弄得乱相四起,千疮百孔。 “所以,看人真的不能只凭感情用事,更不能看他对自己当下如何,看他对旁人如何......还是就事论事比较好。” 明舒早已经发现她母亲看似强势,但其实是一个非常感情用事的人。 她的大部分决定,都是基于感情出发,而不是由理智决定。 这大概也是因为她幼时深受皇外祖父和皇外祖母宠爱,无需考虑太多,全由自己的喜好行事的缘故吧。 不过她也明白。 母亲更愿意相信和郡王,大概跟她更愿意相信赵景烜一样。 谁都更愿意相信那个跟自己接触得更多,更了解的人吧。 她伸手握住长公主的手,道:“阿娘,和郡王是陛下的人,就这一点,他便已不足信了。” 长公主听言目光有些深的看了一眼明舒,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隔了许久才缓缓道:“舒儿,你是不是被当初皇后和太子找钦天监监正,让他说的那一番说辞给吓着了。” “其实,当初如果钦天监监正真说出了那番说辞,即使没有燕王世子,阿娘也不会让你嫁到东宫的。那时你还小,并不急着婚嫁,只要阿娘跟陛下说让你去皇家寺庙修行,为我大周皇室祈福即可。皇帝他还没脸逼你为太子的侧室。” 只不过,将来如果她要嫁人,就只能嫁给新君就是了。 新君可不一定是太子。 也该是回去收网的时候了。 这些年她退居江南,一来是为了保护明舒,二来何尝不是为了让那些人放松警惕。 “好了,” 她拍了拍明舒,道,“你不喜欢和郡王,那就不喜欢好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但他是个端方的人,你便和他跟你纪家大表哥一样相处即可。我们也该是时候回京了,和郡王说了,他会护送我们一起回京,这事,就算是燕王世子也说不出什么不是来。” *** 明舒听说和郡王竟然要护送自己回京,她觉得脑袋有点大。 不是她敏感,她的确察觉到了赵景烜对和郡王的介意。 他是不会说什么不是,但他会对她阴阳怪气。 她觉得这是在挑拨他的神经,万一弄得不好破了那道防线,就会放出他心里的那头怪兽的。 明舒陪着长公主用完膳,慢慢地吃着甜品。 她是觉得应该早点回房,早点回去把赵景烜打发走,夜深了总是不太好。 但她又不太想回去面对他,最后就变成这样戳着甜品磨磨蹭蹭。 第56章 但再磨蹭, 她还是得回去的。 她不可能就睡在她母亲这里,让赵景烜等自己一夜。 长公主见明舒难得磨磨唧唧的样子又误会了,她叹了口气, 道:“舒儿,你不必太过纠结。其实人这一辈子很短,应该按照自己的心意去活,阿娘是希望你一直平平安安的, 但是是要平平安安的好好活着, 而不是委屈求全。至少在有选择的时候要尽力而为。” “至于燕王世子, 他的确对你有恩, 但当初他求娶你主要目的应该是为了挡掉陛下给他赐的其他婚事, 或者还另有目的, 你帮他挡了七年,也差不多了。或者, 只要在不违背你自己底线的情况下, 帮他拿到他想要的东西, 那就不算亏欠他了。” 明舒咧嘴笑了笑。 这可劝不着她什么。 她娘说来说去那意思无非就是:你不想嫁给赵景烜, 那就不用嫁给他,不用担心,不用委屈, 这个不行, 你再看看那个...... 而且她说赵景烜求娶她是为了挡掉皇帝给他赐的其他婚事。 她一开始也这么认为, 可是这些年来她仔细想想, 觉得他其实也没这个太大的需要。 他想要的东西......是什么啊? 明舒待不下去了。 她起身道:“我知道, 阿娘,这个回头再说吧。我还是先回去了。” 又是落荒而逃。 *** 明舒回到自己房间的时候,赵景烜正在随手翻着她桌上的一本书。 是西北的地方志。 西北能跟她有什么关系,只不过就是因为他在那里行军打仗吧? 因为这一联想,再加上明舒虽然走了,却还不忘让人送了点心和饭菜过来。 更让他惊讶的是,还都是他喜欢的口味...... 他的喜好外人知之甚少,也不知道她是怎么知道的...... 或许是他送她回京城的那段时间,他自己都没注意,细微的地方却都被她捕捉到了,并且记在了心上。 而且青兰说,这些都是明舒会亲手做,甚至做得比厨房里还好的点心和菜式。 可见她的用心之深了。 因着这些,等明舒回来的时候,他身上原先的戾气和怒气已经尽数平息了下去。 听到门声响动,见到明舒进门,看着她的目光已经是又温柔又宠溺。 明舒又是吓了一跳。 不知道他这又是怎么了? 反复无常这一点倒是和六年前要更像一些了。 前世的时候他对着她多数时候不是棺材脸就是冰山脸的。 但惊讶之后心就略放下了些心来。 至少他这个样子是能沟通的样子,她真不喜欢他的棺材脸和冰山脸。 心里的阴影忒重。 *** 赵景烜看着明舒,大概是知道她的不自在,还很体贴地帮她拉了拉椅子,道:“坐吧。” 明舒点了点头,不想打破美好的气氛,很乖巧的坐了过去。 因为有些受不了他一直盯着自己的目光,她咳了一下,很礼貌道:“抱歉世子,刚刚跟阿娘说话,回来的有些晚了,你闷不闷?” 顿了顿,又道,“不知世子住在哪里,可需要我给世子安排住处?” 他的手随意地搓了搓手上的书,笑道,“隔壁庄子,那是我的。” 明舒:...... 所以你这不是第一次来江南? 为什么感觉有点毛毛的。 他像是知道她心中所想,补充道,“我以前没有来过,但你们住在这里,我总要派人保护你的安全,所以就让人购下了隔壁的庄子,好作安排。” 明舒听言默了好一会儿,才道:“你这次过来,还有别的事情吗?” 除了是因为听说皇帝派了人过来,所以丢下繁忙的军务,千里迢迢特意赶过来,真的没有别的事情了吗? 她在他身边几年,是很清楚他到底有多忙的。 这一年,是前世她初初到他身边的那一年。 她记得他多数时候都是住在军营的,那时候暗杀他的人很多,一拨一拨的,手段花样层出不穷,他连睡觉时都是警醒的。 她是一次军中宴会时被人逼着过去给他献舞的。 她记得最开始他一直怀疑她是别人送给他的奸细。 但是即便如此,他还是留下了她。 一面要着她,一面又把她当成奸细一般囚-禁。 但并不是她自己想要留在他身边的,那样的生活对她来说根本就是痛苦不堪。 可是不管她怎么求他放她离开,他却又不肯。 后来她也就只能认命了。 很多事情她以为自己忘了。 可不知为何现在又突然全部想了起来。 或许是因为现在正正好是那一年,她初见他的那一年,入他的后院那一年吧。 这一年的事情,和这一年的他,不停的出现,便也不停地唤醒那些记忆。 “没有。” 明舒回想着那些旧事之时,就听到他的声音简洁道。 她回过神来,一时又有些哑住。 真的只是为了她吗? 她并非无心之人,也不是不知好歹之人。 撇去前世那些纠缠的旧事,只论今世,以他的性格,可以说对她是好的无以复加了。 从将她从孟家接出来开始,帮她安排所有的事情,她任何的要求他从来都没拒绝过,又亲自送她回京,替她挡掉所有的明枪暗箭。 她来江南,他不惜打乱原有的布局,提前发动对容家和太子的诘难,让他们无暇对自己发难。 她知道,那些他原本应该是打算用在后面废太子之时的。 她并不像她母亲那样也同样认为,他对她目的不纯,是出于利益考虑。 因为没有必要。 于他来说,真的没有必要。 更不必如此费心费力。 他的性格也本就是直取,而不是会在女人身上打主意的人。 这一点她非常清楚。 那是为什么? 因为她是他的未婚妻吗? 还是因为那个命格之说? 可是以她对他的了解,他并不是会因为一个命格之说就对人这般尽心尽力之人。 可是......那时她还小啊...... 她也不会自作多情地认为他会对当年八-九岁的自己一见倾心,二见误终身。 这太荒谬了。 这事搁在心里来回不停地打转实在太有压力。 她转头看他,可是还是受不住他的目光,微垂了眼,定在了他的腰带之上,低声道:“世子,你为什么这么对我,对我这么好?我觉得这些太过了,过到我觉得不安。” 是的,其实她很不安。 前世那些阴影,和现在他对她的照顾和保护,让她好像陷入巨大的漩涡当中,不安又纠结。 所以她母亲说她从不跟她提起过他。 那是因为她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的好,还是他的不好? 总不会是她有多挂念他吧? 赵景烜看着她突然柔软下来的样子。 毫无防备地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对她。 其实他都想问问他自己...... 不过她这般问他......他是一个很忠于自己的需求的人,这么多年来,他都对其他的女人没有任何感觉。 但他想要她,而她是他的未婚妻,是他找出来,然后在他的掌控下长大的,她的一举一动都有人飞鸽传书了给他。那他喜欢她,想要她,还何必去纠结什么缘由? 当然是要锁住她在自己身边。 此时她坐着,他站着。 他伸手过去,就触到了她的头顶发端。 他慢慢触了触她的发丝,道:“你何必纠结这些,如果你不安,想要回报我,那就一心一意对我好了。” 他可不是什么不求回报的圣人。 她必须也只能一心一意的对他。 明舒:...... 她坚持道,“可是我想知道为什么,你想要女人,什么样的女人没有?我那时候还那么小,我不太明白。” 这事真是说不清楚。 他只能道:“就当是我上辈子欠你的好了。” 当初他梦到她。 然后寻找他,接她回了,送她去京城,他就觉得大概是他上辈子欠她的,就当是了结一桩心事。 至于现在,他想要她,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他本是随意说说。 但明舒听到他这话却是一震。 他本来就是,上辈子欠了她的。 但这样一想,她又觉得不服气了。 她抬头作死地问道:“既然是上辈子欠我的,那你要偿还我,为什么还要我的回报,还要我一心一意对你?” 赵景烜一愣。 这还顺杆子爬了...... 不过看到她圆瞪着自己的眼睛,还有微翘的唇瓣,他也生不起气来。 他忍着心头快关不住的悸动,看着她低声道:“就算是欠也是有限的吧,我不过就那么一说。你是我的世子妃,不一心一意对我,难道还想要怎样?” 声音低沉,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暗哑。 他这种语气,通常是在他们那事之后,他折腾她折腾得狠了,偶尔抱着她安慰她时才会有的。 明舒抿了抿唇。 又有些喘不过气来。 她猛地站起了身。 稳着自己走到窗前,再开了窗,站了好一会儿,才道:“世子,夜深了,你还是先回去吧。” 她觉得自己这是魔怔了,明明六年前她已经能很自如地和他相处。 可现在这是怎么了? 他根本不是前世的那个他。 她更不是前世那个一无所有,没有一丝反抗的能力的那个夏明舒。 他们的关系根本已经不一样。 她也不应该把前世对他的抗拒带到现在,那样对他也是不公平的。 *** 他看着她,大概也觉得不能逼她太甚。 但他千里迢迢从西北马不停蹄地赶过来,结果看着她和别的男人并肩游园醋火烧了一下午,又再等了一晚上,现在不过只说了几句话怎么就肯这么离开? 那就说点让她自在一点的吧。 他道:“长公主跟你说了什么?” 明舒手抓着窗棱,说了什么? 说让我不要有心理负担地甩了你,再挑个其他人嫁了? 她静静看着他。 努力想着前世的他是什么样的,为什么她会跟他相处成那样,然后再回想六年前他的模样,他是怎么对她的。 这样想着心情还真的慢慢平复了下来。 她道:“我问了阿娘有关和郡王的事,阿娘说,和郡王的确是奉陛下之命想要破坏我们的婚事的,他们始终还是不想让我嫁给你。他提亲一事也应该只是因为受了皇命......想来这其中应该还有皇后和太子的手笔吧。” 她说完就小心地看了他一眼。 而他没什么表情,对她说“他提亲一事不过是受了皇命”也不置可否。 作为一个男人,有些事情几乎是本能。 他看到赵则麟看她的眼神就知道他提亲到底是受了皇命,还是出于他的本心了。 不过这事,她不必知道。 他不出声,她便继续道,“之前燕王妃娘娘给阿娘来信之事你是知道的吧?阿娘收到燕王妃娘娘的信之后,就打算带我回京备嫁,然后正好和郡王过来,他就说他是奉了皇命,顺便接我们回京的。” 明舒的话一说完,赵景烜的面色就黑了下来。 接她们回京,也就是要一路护送她们回京。 赵则麟本身就居心不良,再加上福安长公主暧昧不明的态度,还有...... 他再看了一眼明舒。 他们见一面都忙,见到了她好像也总想避着自己。 但却和赵则麟相谈甚欢,这一路上山水水相处...... 明舒看见他面色可见的阴了下来。 情绪这样容易波动,这样反复无常,所以还是六年前的赵景烜啊。 夜风吹着,她的心里也越发地轻松了些,忍不住就笑了出来。 她看着他,甚至有点幸灾乐祸道:“你呢?世子,你是作何打算的?等我和阿娘离开江南之后,你会回北疆,还是再去西北?” “你很得意吗?” 他看了她一会儿,突然道。 第57章 呃。 明舒的笑容有些僵硬。 她赶紧摇头道:“不, 我为什么要得意?难道你以为我会愿意那个和郡王护送我吗?他可是皇帝的人,他死忠于皇帝,那也就等于是忠于皇后和太子, 皇后和太子根本不想让我回京,更不想让我嫁给你,他破坏婚事不成,最后没有其他办法, 肯定就会要一了百了直接害死我, 我有什么好得意的?” 赵景烜冷冷地看了她一眼, 听她噼里啪啦地说了一大堆。 所以她还会觉得赵则麟想要杀她不成? 她怕不是还认为赵则麟有多么端方正直, 求亲不成, 就只剩下杀人一途? 他道:“你不用担心, 这件事情我已经有安排,他送不成你。” 明舒一愣, 转头看他。 心道, 你不会是想现在就弄死他吧? 她想了一下, 这回是很认真道:“你打算做什么?其实我和阿娘原本是不打算暴露身份, 直接离开的,现在是等于被和郡王逼着暴露了身份,我很怀疑他求亲是假, 逼我们把身份公开是真。我想如果我们直接拒绝和郡王, 回京的这一路可能都不会太平了。” “我是打算明着让他跟我们一起离开, 然后在路上‘病倒’, 我再和阿娘想办法私下离开, 这样也比较容易掩人耳目。但我还没有想好具体的操作方法,所以还没有跟我阿娘说。” 赵景烜看着她。 她到底知不知道,她对自己的态度很矛盾。 从她小时候就是如此。 明里是欲盖弥彰的抗拒,还有装模作样的不在意。 但实际说话行事却又极度的信任他,甚至不自觉的依赖。 无论是有什么疑惑或者打算,总是会毫无防备,不加思索地告诉他或者问他,好像他是她最亲密的人一般。 就跟那桌案上西北的地方志一样吗? 明里说不在意他,不想嫁给他,暗里却关心他的一切,记住他所有的喜好。 这样的口是心非。 “世子!” 明舒看自己说完他就那样看着自己却不出声,就略微提高了声音唤道。 “嗯?” 他敷衍地“嗯”了声。 明舒耐着性子道:“世子,你刚刚说已经做了安排是什么意思?” “你跟我离开。” 赵景烜真是不开口则已,一开口石破天惊。 明舒呆怔了一会儿,随即就脱口而出道:“你胡说什么!” 说完就觉得自己语气太激动了,忙命令自己冷静。 但心里还是有些慌慌的。 她知道他可不是会胡乱说什么话的人,说一言九鼎逾矩了,但他是真的一向说一不二,不容人质疑和反抗的。 她吸了口气,僵硬地笑了一下,道:“世子,我们还没有成亲,我怎么能跟你离开?” 现在可不再是她八岁的时候。 他仔细看了她一眼,道:“你想到哪里去了?” 他道,“你刚刚说过了,皇帝不想让你嫁给我,皇后和太子不想让你回京,这回去的一路都不会太平。我会跟你母亲说,让人替着你跟着她,还有赵则麟一起走,你跟我一起走。” “你要去京城?” 明舒终于抓到了重点。 她摇了摇头,不对,前世这个时候他根本就还在西北,然后回了北疆,快一年后才去的京城。 去京城之后就掌控了京中的局势,成为手握重权的摄政王了。 可惜她前世对外面的事情根本不了解,对政局更是不了解,只知道一些大概,所以也帮不了什么忙。 赵景烜点头,道:“不过要稍等一些时候,舒儿,皇帝病重,京城很快就会生乱,现在你并不适宜回京。” “长公主一定要回去,但你回去却很危险,不仅是在回京的路上会有危险,回到京城之后也不会太平。就算是替身,我也会安排她在半路病倒,然后让你母亲自己回京。” “我阿娘不会同意的。” 明舒听得心惊。 她听懂了。 皇帝病重,她母亲一定要回京。但皇帝病重,太子执政,还有不少人也同样盯着那个位置,所以京中局势必然会很乱。 可是如果她回去很危险,她母亲不是一样很危险? “她会同意的,我明天会去见她。” 他道。 *** 福安长公主当然不同意。 她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赵景烜,冷声道:“我是不会让你带舒儿走的。赵景烜,你心里很清楚,当年你和舒儿的婚事是怎么定下的。” “历来燕王世子的婚事都是皇帝赐婚,不管皇帝赐下谁,你没有绝佳的借口都很难拒婚,而且拒了一个还会有第二个,你不可能一直拒绝,那样你多年来在京城所作的伪装就全暴露了。可你不愿娶容家女,正好舒儿出现,她年纪小,身份又足够,在外燕王妃对她还有教养之名,简直是拿来挡住皇帝赐婚的最佳人选。” “还有她‘命硬,宜北疆,和你命格相配’之言,我早就查过了,元芜大师是你的师傅,那些话恐怕也都是你杜撰出来的吧?或者说,在你找到舒儿之时,这一切你都已经安排好了。” 她道,“舒儿是个傻孩子,她还一直以为你这么做是救了她,让她免于皇后和太子的陷阱。可这一切不过都是你自己布局所需而已。但不管你目的如何,舒儿都是你找回来的,我承你之恩,可就这样让你带走舒儿,是不可能的。就算舒儿将来自己愿意嫁给你,那也是之后之事,而不是现在就这样跟着你不明不白地离开。” “你是担心我会污了她的名声,然后理所当然地降她为侧妃,让北疆本土世家女或者西北华氏的女儿为正妃吗?” 他直接道。 福安长公主面色发沉。 是,这的确是她真正担心的,也是她想劝说女儿另择夫君的原因。 她觉得赵景烜野心太大,根本不是良配。 如果他只是志在守护北疆,那么逼退北鹘和西越的进犯已经足够,而不是反而特意挑起战争,夺北鹘西越十五城,再挑起西域和西北之战,趁机把手伸进西北,争夺西北军权。 而想要再进一步,联姻无疑是最佳的办法。 有史以来,也是用得最多的方法之一。 这些年来,北疆本土世家一直想把女儿嫁给赵景烜已经不是什么秘密。 而就在不久前,她也已经收到消息,说西北军统帅,西宁都指挥使司指挥使华同晖有意把他的幼女华西蔓嫁给赵景烜。 只不过赵景烜已经有了婚约。 华同晖可也拉不下面子让自己的幼女去做赵景烜的侧妃。 所以这事才僵持着。 她道:“赵景烜,你有什么样的野心我不管,但我不想让舒儿卷进去。只要你和舒儿解除婚约,你想要娶华家女也好,北疆其他本土世家女也罢,这些我都不会理会。” “然后呢,解除婚约之后呢?” 他道,“将她嫁给赵则麟,还是带她回京城,扶六皇子上位,然后将明舒嫁给他?” “公主,原本你的打算并没有问题。但是,我刚刚得到消息,陛下病重,太子已经执政。你觉得,你这一路,确定能安全将她带回京城吗?就算回了京城,你有把握能够很快掌控住局势,在这期间,还能护得住舒儿的安全吗?” “就是赵存晞,他可是也已经定下了亲事,而且据说和那个未婚妻青梅竹马,感情甚笃,你觉得明舒会想要那样的后位吗?” 长公主面色发白。 她知道皇帝的身体开始不好,但却已经没想到病重到要太子执政的地步了。 她想再说什么,却被赵景烜打断。 他道,“你连自己的安全都未必能保证,更别说明舒。很可能一回京,舒儿就会落入皇后和太子的手中,还会成为威胁你的软肋。是,你可以冒险,但我却不会让我的未婚妻冒险,所以我必须带她走。” “而且,你想要将太子从那个位置上拉下来,我也可以帮你。” 长公主猛地看向他。 赵景烜回头,一个黑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房间中,单膝跪下之后,双手捧了一叠信件递向了长公主。 长公主迟疑地看了那叠信件一会儿,但最终还是接了过去一一展开。 但随着一封一封书信和文书的展开,她面上的血色也随着看到的东西而寸寸消失了。 赵景烜道:“你不是一直在暗中追查当年夏将军之死到底是援军将领的失误,还是太子有意为之吗?我可以告诉你,当年的确是太子下令援军将领退守合州城,特意等到青州城破,夏将军战死之后才率军收复青州城的。” “还有当年明舒为何会受到北鹘人的追杀,也都是太子为了自己能够顺利逃出青州城,故意泄露明舒的行踪,误导北鹘的杀手,祸水东移之致。这里就是当年太子的密令文件,他和当时那位援军将领的通信文书,还有侥幸逃出他灭口的护卫的画押文书。” 福安长公主捏着信件的手微微颤抖。 她道:“你是何时知道的?” “很早以前,在我追查明舒下落时我便已经知道。不过那时并不是告诉你的最佳时机。” 事实上,如果没有明舒,他原本根本没有告诉她的打算。 “所以,这也是当年你定要定下和舒儿亲事的原因之一吗?因为这些旧仇,你知道我必然会和太子反目。” 她声音微颤道。 赵景烜皱了皱眉。 他道:“你错了,我是为了明舒才掺和到你们的事中,也是为了明舒才决定助你,而不是为了利用你们才要定下和明舒的亲事。但不管怎么样,我不会让明舒回京城。” 说完他顿了一下,道,“如果你觉得我不在乎明舒的死活,只是想利用这些事情,我就根本不会将这些东西给你,而是在太子登基之后,再将这些事情公布于天下,届时,讨伐之声四起,天下势必都会大乱。” 太子根基本就不稳。 若是天下人知道他为了军功,竟致满城数万的将士和百姓于不顾,踏着他们的鲜血登上太子之位,怎会容忍他坐上帝位? *** 赵景烜离开长公主的院子就看到了孤零零站在廊下等着他的明舒。 他走过去,就看到她转过头来,对他笑了一下,道:“其实你说那么多不就是不想让我阿娘带我回京城吗?那我就不回去好了,也不一定要跟着你离开啊。” 赵景烜一滞。 他能说,你跟着我,我才放心吗? 可是随即他看到她的笑容,心里一下子就明白过来,她是在跟自己开玩笑。 那一瞬间,这些日子的焦躁和疲惫好像一下子就被抚平。 她这样,应该是同意了。 而且,她对自己的态度好像也有些不一样了。 他不太明白是为什么。 可是现在那个自然不是最重要的。 明舒看他看着自己的样子叹了口气。 她道,“世子,如果阿娘带我回京,途中我‘病重’甚至‘病逝’的消息传出去,燕王爷就直接定下你和西北华家的亲事怎么办?” 这事前世就曾经发生过。 只不过那时他的未婚妻不是她而已。 原本她都快忘了这些事了。 但刚刚听他和她母亲提到西北华家,她才又想了起来。 当年他在京城原本也是有一个御赐的未婚妻的,但皇帝病倒,太子执政,京中乱起,他的未婚妻就“病逝”了。 京中自顾不暇,再顾不上,也不敢再管他的婚事,因此没多久,燕王府就和西北华家定下了他和华家小姐华西蔓的婚事。 因此她还成了那个华西蔓的眼中钉好长一段时间,好几次都差点被她给弄死。 第58章 就是到现在, 她都不知道,他京中的那个未婚妻所谓的“病逝”,到底是他动的手, 还是燕王府或者华家动的手。 反正不会是真的“病逝”就是了。 整个北疆和西北都没人希望他那个未婚妻活着。 现在的情况其实也差不多。 除了他想她活着,她母亲想她活着,大概更多的人都想她死。 赵景烜听言皱了皱眉。 他道:“华家的事你不必担心。” 说完他顿了一下,大概是想到她说的是“燕王爷直接定下你和西北华家的亲事”, 便明白她不是不放心他, 而是不放心燕王府, 遂又补充道, “至于王府那边, 你放心, 这事我会跟我母妃说,她不会让我父王不经我同意私下定下我的婚事的。而且, 就算定下了, 我也会解决掉的。” 她对着他笑了一下, 眼中流光溢彩。 他看得似乎心都要飞了出来。 然后, 他似乎是想确认一般,低声道,“舒儿, 你是愿意跟我离开了吗?” 明舒“嗯”了一声, 然后摊了摊手, 似乎略有些无奈道:“你看, 现在想我死的人真的很多, 容皇后和太子希望我死,西北华家还有其他一些想把女儿嫁给你的人家也都想我死,我回京城,估计要杀我或者想要抓我的人会是一拨接一拨的。” “我不想死,也不想成为别人手上威胁我阿娘或者你的砝码,大概便只能跟你离开了。但你也说过,迟点我们还是要回京城的,不过只是一段时间而已。” 赵景烜的心头猛地一动,道:“你不怕成为我手上威胁你母亲的砝码吗?” 明舒摇头。 她就是不希望最后他会和她母亲反目。 她母亲是她皇外祖父的女儿,从小受到的根深蒂固的教导都是要维护大周皇室的正统,所以绝对不会愿意大周皇室成为他手中的傀儡。 她母亲回京,要扶持的一定是已经成年,不会成为任何人的傀儡,可能振兴大周皇室的皇子。 很可能是已经十七岁的六皇子赵存晞。 而他要扶上位的却是年纪六岁的小皇孙。 走到那一步,她母亲和他必定会反目。 她现在也终于明白,为何她母亲开始反对她和他的婚事。 不仅仅是因为她表现的对这桩婚事的不喜。 同样还有因为彼此立场的对立。 六年前没有反对,是因为那时候他还是在京中暴戾无常,声名不显的燕王世子。 现在开始反对,是因为他现在已经是野心毕露,名震天下,已经开始威胁到大周皇室的战神。 而现在整个大周乱相四起。 她母亲怕是已经预见到他们终有一日会对立的局面。 如果她嫁给了他,她母亲该作何选择? 不管怎么样,她母亲都是大周皇室的长公主。 是先帝最宠爱的女儿。 可是她却知道没有用。 不仅是因为前世的预见,而是这些年她早已经看得不能再清楚,天下大势,她母亲的努力根本就没有用。 大周的乱局,是腐烂在了根子里。 继续这样乱下去,苦的只是黎民百姓,让他们长期饱受战乱之痛,承受饥寒交迫之苦而已。 她从小在民间长大,对大周皇室并没有多少归属感,更没有她母亲那种一定要维护皇室正统的责任感。 只会选择自己认为正确的那一边。 只会想要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 她垂首摇着头。 其实她甚至不知道她母亲会不会觉得她这个选择是对她的背叛,对大周皇室的背叛。 因为她虽然只是跟着他离开一段时间,迟点就会回京城,但却意味着她其实是选择了他,而不是大周皇室。 他看着她,低声道:“舒儿,我想带你走,的确是因为我不想你将来成为任何人手中威胁我的武器。” 所以他特地过来,想要带走她。 一来是因为在这样的乱世,他唯有把她放在自己身边才会觉得安心。 二来他也不愿任何人拿她来威胁他。 其实原本他也不知道她对自己到底有多重要。 在来之前都不知道。 但这世界上女人很多。 能让他放在心上的却只有这么一个。 不管那个位置是大还是小,是多还是少。 所以他想要带走她,就过来了。 只是他也没想到,她会这么聪明,不过是听了他和她母亲的对话就看明白了这一切。 并且最后还选择了他。 明舒看着他,听他这么说,明明是想笑一下的。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眼泪却滚了下来。 这一刻她想起来很多事。 不是他逼着她成为他的女人那些,不是他们之前的磕磕碰碰,误会和纠缠。 而是那些年来他一个人走过的长长的路,浴血得来的军权,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受到的无数的暗杀和算计。 就是前世,他逼迫她成为他的女人,她怕他,但其实也从来没有讨厌过他,或者恨他。 因为她也看得很清楚。 他为了保护她免于受到那些家族和部属的伤害,所作出的努力。 还有,其实他们北疆的每一个人,每一个百姓,在心底都会是敬仰他的,所以对着这样一个人,你根本没有办法恨起来。 她往前走了一步,然后在他的怔愣之中把手放到了他的手心。 然后鼓着勇气道:“我也不想将来成为任何人手中威胁你的武器,更不想我们之间,一直都只是你在保护我,要让你为我去做那么多事情,我希望我自己可以保护我自己,也希望有一天能够帮到你,保护你。” 前世她和他的关系一直不和谐。 并不只是因为她和他之间的那些误会,和他性格的原因,更多的也还有她的身体和性格的原因。 她从来没有做过努力,一直都是他进,她退,他误会,她逃避。 她不知道自己对他是什么感情。 但既然这一世她还是要必须和他绑在一起,她便不应该再和前世一样的态度。 至少应该做出自己的努力。 否则,她重活一世还有什么意思? 但她毕竟还是一个女孩子。 他们之间的隔阂仍在,不是几句话,或者空有想要改变和努力的决心,那些隔阂都能立时全部消除的。 所以她的手在触到他手心的灼热,忍着心快要跳出来的紧张说完那些话之后就想抽回手,往后退去,离他远一点平复一下心情。 她只是想要告诉他这些而已。 并不想要现在跟他靠这么近。 可她的手在他的手心不过微动,下一刻,整只小手都已经被他反握住,然后整个人就被他扯到了他的怀中。 第59章 文和二十一年。 十月, 和郡王赵则麟护送福安长公主和兰嘉县主从江宁江州回京。 十月末,兰嘉县主因车马劳顿,于入京途中感染时疫。 长公主原本打算留在驿站照顾女儿, 却在几日之后就收到了京中传书,文和帝病重,紧急召她回京,无奈她只得留下身边的几个心腹照顾女儿, 自己回了京城。 十一月中, 京中收到了兰嘉县主在齐州驿站“病逝”的消息, 福安长公主当即“晕倒”在了长公主府。 但即便如此她还是不愿意相信这个事实, 醒来之后就要拖着病体想要赶去齐州看一眼, 可是得来的消息却是兰嘉县主因为是感染时疫, 很可能传给其他人,所以得知她病逝, 太子便已经下旨火烧了她的遗体, 就地厚葬了。 据说她被火烧之时全身溃烂, 早已面目全非, 根本看不出本来面目了。 得了这个消息之后长公主当即又晕了过去。 *** 东宫,太子得了派去齐州处理兰嘉县主一事的下属回报,说是已经火烧了兰嘉县主的遗体, 惊得刷一下站起。 然后气急攻心, 狠狠地踢了回禀消息的侍卫一脚, 斥道:“谁, 谁允许你们自作主张, 烧了兰嘉县主遗体的?” 侍卫受了太子一脚,硬生生是将那口血吞回了腹中,禀道:“殿下,此事实在是被逼无奈为之。因为兰嘉县主并非是病逝,而是毒发身亡,若是属下不烧其遗体,运回京中,长公主查出县主是中毒而亡定会不依不饶,属下怕引出什么事端......” 他们的确有派人去暗杀兰嘉县主,若是追查下去,万一露出什么破绽...... “毒发身亡,毒发身亡......” 太子面色转换,跌坐回扶手椅上直喘气。 他只是命人让兰嘉意外染上“时疫”,并未命人下毒。 那是谁毒杀兰嘉的? 他觉得此事十分蹊跷,心中的不安简直呼之欲出。 *** 太子的担忧很快就成了真。 不久之后就有流言传出,说兰嘉县主并非病逝,而是太子命人所杀。 她之所以全身溃烂,面目全非也并非是时疫所致,而是中毒之故。 说这么些年福安长公主之所以带兰嘉县主远避江南,也是因为太子容不得兰嘉县主留在京中,福安长公主这才不得已带了兰嘉县主离开。这次皇帝病重,原本福安长公主觉得已经过了这么久,太子应该不会再对女儿下手,这才带了她回京。 却不想还没入京,兰嘉县主就遭到了毒手。 而太子为何会容不下兰嘉县主,京中也传出了几个版本的流言。 一说是十五年前太子为了战功,和北鹘人勾结,让北鹘人攻击青州城,逼死兰嘉县主的父亲夏将军,让北鹘人屠杀了青州城满城的将士和百姓,之后再做了一场“收复”青州城,博取军功,并借此军功坐上了太子之位。 当时夏将军的护卫知道了太子的阴谋,护着兰嘉县主逃离青州城,一路被太子派人追杀,护卫无奈,只得将兰嘉县主托付给了乡民,自己则引着北鹘追兵跳崖身亡。 另外一说就是比较接近真相的版本。 说是北鹘人围攻青州城,当时太子本也在青州城中,夏将军命人兵分两路分别护送太子和兰嘉县主出城,但太子逃城的消息不知如何被北鹘人得知,太子为了掩护自己的行踪,就故意暴露了兰嘉县主的行踪,引导北鹘人追杀兰嘉县主,自己这才得以逃出,却致兰嘉县主身边的护卫全部被北鹘人所杀,县主也流落了民间。 接着太子为了军功,拖延援军入青州城,致青州城破,夏将军战死,青州城数万将士和百姓屠于北鹘人之手,之后才率军前去青州立了所谓的“战功”。 但不管是哪个版本,都直指太子,那就是夏将军的死和兰嘉县主之所以被北鹘人追杀以致流落民间都是太子之故。 太子之所以容不下兰嘉县主,就是因为护卫流了血书给兰嘉县主,兰嘉县主知道这些旧事。 连她死了,尸身都不放过,要烧了才放心。 传言传出,朝野震惊。 这样不忠不仁不义之人,何以为君? 朝中老臣纷纷称病罢朝,私下却频频登内阁几位阁老的大门,请他们商议对策,查明真相。 如果此事为真,断断不能让太子登基,否则传言传到北疆和各地,本来就已经乱相四起的大周怕是要更陷入战乱,将士们不再一心,那些匪贼也更有光明正大讨伐大周皇室的理由。 最重要的是,北疆,怕是也要以此借口行叛。 就是长公主病倒在床,也频频有人想要登门造访,查问那传言中的血书下落。 只是长公主“昏迷不醒”,除了允许皇室几位至亲探望,其他人一概不见而已。 传言传到宫中,皇帝气极攻心,一时又晕了过去。 容皇后也是气得差点晕厥过去,平时再好的修养也忍不住砸碎了好几个前朝的花瓶。 太子的面色青黑,被幕僚劝着才没派人直接杀了福安长公主以泄心头之恨。 幕僚道:“殿下,这个当口福安长公主万万杀不得,不但杀不得,殿下应该厚待长公主,只有长公主站出来说话,这件事怕是才能平息下去。” 这个时候杀了福安长公主,太子真的可以洗洗睡了。 就是皇帝醒了,也是拉了太子的手,哆嗦着嘱咐太子,要他定要善待长公主。 也不知道是跟幕僚一样,知道此时不能杀长公主,否则儿子这些污名是永远也洗不清了,还是将死之前终于忆起当年自己在先帝面前的承诺,怕死了到地地下没脸见先帝,亦或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良心发现,忆起当年和长公主的兄妹之情。 因此太子明明心头恨得滴血,却还是亲自登了长公主府的大门去探望“因爱女过世病倒在床”的长公主,虽然人也没见着,但赏赐之物还是流水一样赐到了长公主府。 不仅如此,容皇后还召见了英国公世子夫人,表示想要让兰珠县主夏明珠入东宫为太子良娣。 但却又委婉表示,兰珠县主是福安长公主之女,现在长公主病重,理当住在长公主府中,在旁侍疾,就是出嫁,也该是从长公主府出嫁。 *** 京城,英国公府。 后院佛堂中,夏老夫人跪坐在佛龛前,慢慢拨动着佛珠。 世子夫人崔氏等了小半个时辰,终于等到夏老夫人起身。 她上前扶住了夏老夫人,扶着她到一旁的软塌上坐下,才道:“母亲,舒姐儿没了,我们也都很心痛,但逝者已矣,长公主总这样下去总不是办法,身体肯定熬不住的。” “你有什么好的想法?” 夏老夫人道。 崔氏忙笑道:“母亲,儿媳想着,珠儿毕竟是在公主身边长大的,唤着公主一声母亲,过去那些年舒姐儿不在,也都是珠儿侍候一旁安慰公主的,不若还是让珠儿住到公主府中,去公主身边侍疾吧。” 亲生女儿失踪的时候,就抢了自己女儿在她身边端茶倒水。 亲生女儿找到,就将自己儿子和女儿扫地出门。 崔氏觉得长公主现在沦落到此地步,简直就是报应。 她也怀疑那些谣言是出自长公主之口,真是恶毒至极...... 夏老夫人扫了她一眼,道:“昨日皇后召你入宫,说了什么?” 崔氏面色一僵。 她喃喃道:“母亲......” “说吧,有什么事,你以为能瞒得了多久吗?你想要做什么,不跟我说实话,靠这些浮于表面之辞就能把旁人都哄得团团转了吗?” 夏老夫人冷冷道。 外面的传言她也听说了。 虽然已经是多年前的旧事,但那毕竟是她小儿子的死。 有些伤痛,是永远也无法抹平的。 外面流言四起,而这些年来帝后和太子都对英国公府恩宠有加。 坊间同样也已经流出英国公府是踩在次子的尸骨上得以延续国公府的爵位,得以得到这些年的荣华富贵的传闻。 这还恰恰和当年兰嘉县主一回京就抽打夏明珠,和英国公世子夫人崔氏反目一事对上了。 当时福安长公主还将过继的一对子女赶回了国公府,这些年都不闻不问。 据说过继的那个儿子夏延林娶妻的时候福安长公主不仅没回府,连稍厚的礼都没准备,不过就给了两千两银子全了个面子。 崔氏“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落泪道:“母亲,儿媳不敢。只是这事......” 她落着泪就将皇后欲让女儿夏明珠入东宫为太子良娣,但却要求夏明珠住回长公主府,并且在长公主府出嫁一事说了。 崔氏道,“母亲,现在外面流言四起。不仅是太子殿下受到了诋毁,就是我们英国公府也不例外,世子爷他怕您忧心,不肯跟您说,但儿媳听说世子爷他在朝中已经受人排挤,就是森儿和林儿,在衙门里也受到了同僚的排挤。母亲,在这样下去,我们英国公府怕是声名个前程都要毁于一旦。” 她口中的森儿和林儿便是她的长子夏延森和幼子夏延林。 “为今之计,也只有长公主出面,才能打碎外面的那些流言了啊。母亲,太子一直信重世子爷,我们府早就与东宫是一体,皇后娘娘她,如今让珠儿去公主府去住,为的不仅是挽回太子的声誉,同样也是挽回我们英国公府的声誉啊,母亲。” 夏老夫人面色沉沉,许久都没有出声。 崔氏又落泪道,“母亲,珠儿原本已经在和果郡王府议婚,果郡王妃之前明明很喜欢珠儿,可是自从这些流言传出之后,就立即推脱了婚事,说珠儿不适合他们二公子。母亲,珠儿现在已经是日日以泪洗面,就算她不入东宫,也找不到其他的好婚事了。不仅是珠儿,就是瑶儿都派了嬷嬷过来寻问,听那嬷嬷说,瑶儿现在在夫家已经被停了管家权,再这么下去,怕不是要禁足了。” 瑶儿是崔氏的长女夏明瑶。 崔氏现在真是恨毒了福安长公主。 原本夏明舒死了她还很高兴。 觉得这是长公主和夏明舒的报应。 如果长公主一病不起,直接去了才更好呢。 可是还没等她高兴两日,外面就流出了那些恶毒的传言。 她也觉得这件事和长公主定是脱不了关系。 她觉得长公主这简直是疯了,自己想死也就算了,还要拖着他们英国公府一起去死,被她这么一闹,若是他们不能帮着太子洗刷清白,英国公府就要被毁,前程尽无了! 第60章 夏老夫人听到崔氏说“我们府早就与东宫是一体”, 只听得心里又痛又坠,后面崔氏再说什么珠儿瑶儿的,她根本就无心再听。 她道:“公主正在病中, 正该静心养病,你莫再生事。但林儿和珠儿为人子女,的确应该尽些孝道,你便让林儿媳妇和珠儿亲手做些物事, 或者抄些经书去送到公主府中, 若是公主肯见他们, 就让她们多多去公主府上侯着, 陪公主说说话吧。” 她打发了儿媳崔氏就直奔去了丈夫英国公静养的院子。 英国公自从次子战死之后就远离朝堂之事, 静养在家了。 但他静养在家, 却不代表他对外面的事一无所知。 这些日子外面传言的事早有人告知了他。 甚至长子也已经过来找过他,他只跟他说了句让他“沉住气, 行本分之事”, 幼子战死他们夏家本是苦主, 现在不管传言如何, 夏家也不必有过多回应。 夏老夫人将皇后欲让孙女入东宫一事说了。 她道:“国公爷,若说当年之事,我们是不知缘由, 而英国公府深受皇恩, 食君之禄, 忠君之事, 陛下恩宠英国公府, 我们为臣子的尽心尽力,鞠躬尽瘁乃是本分,就是长公主,想来也不会怪罪我们。” “但太子未经公主同意就自作主张,烧了......舒姐儿的尸身,公主本就已经心中怨恨,再加上现如今外面那些传闻,公主对太子怕已是恨之入骨。我们这个时候若是再把珠姐儿嫁去东宫,还只是个太子良娣,不管那些事是真是假,公主和我们的隔阂都必会更深,若将来......真的查出那些事为实,国公爷,我们国公府才是要真的前程尽无了。” 公主最多会念着旧情不杀了他们,但肯定也再无情分可言了。 英国公沉着脸。 许久之后才道:“让老大称病在家吧。至于皇后那里,就让珠姐儿称病在家,对外就说她是忧心长公主的病势成疾,你约束着崔氏,让她这些日子谨言慎行,不要在外走动,若是皇后再召见,提让珠姐儿入东宫一事,就推说长公主不肯,一听此事差点就又发病,便再不敢提起,不管怎么样,先拖着再说。” 夏老夫人面有忧色,道:“国公爷,若是如此,以皇后和太子的心胸怕是要嫉恨我们,待陛下崩逝,太子登基,会不会......” “他们不敢,” 英国公沉声道,“就像那些传言传出,皇后和太子心里怕是恨毒了公主,可面儿上也仍得对她恭恭敬敬的,同样的,我们若只是低调行事,闭门不出,就算是他们心有不满,也不会把我们怎么样。相反,这个时候我们若是公然站在太子一侧,若是那些事情是真有其事,要是其他皇子......” 夏老夫人听到英国公“要是其他皇子”几字之时,心头就是一跳。 她道:“国公爷,您觉得现在......” 英国公摇头。 他道:“你得空就去看看长公主,不要让她心里记恨了我们。只要公主是站在我们前头,不管形势怎么变化,火都不至于烧到我们国公府,顶多也就是先沉寂一段时间,待看清形势之后再作决定吧。” *** 长公主府。 夏老夫人看着躺在床上面色憔悴,眼窝陷起,面上一丝血色也无的长公主,想到她初初嫁给儿子时的风华也忍不住心中泛酸,眼中冒出泪来。 她伸手握住了长公主露在床侧的手,道:“孩子,苦了你了。” 长公主看了她一眼,眸中却是半点波动也无。 她抽出手,慢慢道:“母亲,是国公府又有何事想要寻我了吗?让我猜猜,可是那容皇后召见了崔氏,想要让夏明珠入东宫为太子良娣,崔氏便哭到了你面前,想要你来找我,容我让夏明珠住到长公主府,再让她在公主府出嫁?” 说到后面,语气已经满是讥诮。 *** 西北,华府。 “阿爹,那个女人可终于死了,可恨占着烜哥哥未婚妻的名分这么多年,现在可总算是消停了。” 一身红衣的骑装少女面色灿烂,双唇扬起,对着西北军统帅,西宁都指挥使司都指挥使华同晖撒娇道。 这少女是华同晖的幼女华西蔓。 生得浓眉大眼,和华同晖颇为相像。 因此自小也最受华同晖的宠爱。 华西蔓道,“阿爹,您说宫中定容不下那女人嫁给烜哥哥,他们的婚事迟早会出问题,届时您就会和燕王府商议我和烜哥哥的婚事,现在那女人已经死了,您能让燕王府来跟我们求亲了吗?” “蔓儿!” 一旁的华夫人见女儿说的不像话,皱了皱眉出声喝止道。 华同晖冲夫人摆了摆手,然后就拍了拍女儿的手,笑道:“好,父亲这就派人去和燕王府商议婚事,你放心,这婚事是我们家蔓儿的,就一定跑不掉。” “阿爹。” 就算华西蔓平时性格外放,但此时听得父亲如此说还是有些娇羞。 “蔓儿,你先下去吧,我和你阿爹先说一下话。” 华夫人沉声道。 华西蔓点头。 她自小跟祖母长大,跟她母亲并不亲。 主要是她母亲总是对她管东管西,说她这不好那不好,在她眼里,姐姐什么都是好的,自己就什么都不对。 她十分怀疑自己是不是根本就不是她母亲亲生的。 不过她今天心情高兴,也想去寻派出去打探赵景烜消息的暗探,问问赵景烜最近的情况,所以也就不理会她母亲的冷水了。 华西蔓离开。 华夫人面带忧色地看她出了门,这才转头对华同晖道:“老爷,一定要把蔓儿嫁给那燕王世子吗?妾身之前在宴会上见过那燕王世子,观其形容神色,他对蔓儿怕是根本无意。” “老爷,燕王府情况复杂,紧盯着燕王世子妃位置的人不知凡几,蔓儿的性子又被纵坏了,有些不知天高地厚,妾身实在担心......” 女儿对燕王世子情根深种。 丈夫也看中燕王世子骁勇能战,前途不凡,在他未婚妻尚在世之时就已经一心想把女儿嫁给他。 但华夫人却对这桩婚事充满疑虑。 小女儿虽有心机,但性子却好强浮躁。 并不适合嫁去燕王府那样的地方。 她更倾向于将女儿嫁给一个真心爱慕她,能包容她的人。 华同晖也算了解自己的夫人。 他笑道:“夫人不必担心。那燕王世子野心勃勃,根本就不是儿女情长之人,他是对蔓儿无意,但他对其他女子亦是无意,只要我手中握有西北军权,能助他夺这天下,那我蔓儿的正妃位置就能稳固不动。” 华夫人听言面上的忧色却是半点不减,道:“妾身听说燕王世子对其未婚妻情根深种,现在他未婚妻尸骨未寒,很可能还死因不明,我们现在就去和燕王府商议婚事,会不会引得燕王世子对我们不满,即使迫于形势和蔓儿定亲,将来也不会善待蔓儿?” 华同晖听言哈哈大笑,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一般。 笑完才道:“夫人,燕王世子和那兰嘉县主定亲之时,燕王世子彼时已是十七,而兰嘉县主不过八岁,他如何能对一个八岁小儿情根深种?当年定亲之事不过是因为皇帝和皇后都想把皇后娘家的侄女嫁给他,燕王世子才迫于无奈将兰嘉县主推了出来,定下了那桩亲事。” “夫人不必担心,夫人是不了解男人。燕王世子那等野心之人,又如何会儿女情长?说不得那兰嘉县主病死一事还有他的手笔。兰嘉县主一死,抛出当年青州之战的旧事,引发朝廷乱局,北疆正好等时机成熟之际出兵,杀国贼,报妻仇,正正是名正言顺。” 他派出毒杀兰嘉县主的人回来禀告说,先后想要暗杀那兰嘉县主的人有好几拨,其中有人的兵器很像北疆武士的兵器,华同晖觉得,那些人很可能是燕王世子的人。 华夫人听言面色发白。 一个男人若是为了野心,可以把利用多年的未婚妻转手手段残忍的杀掉,杀完之后还要榨干最后的利用价值。 这样的男人,如何能嫁? 他若是为了他的野心今天能杀掉未婚妻,明天是不是也能为了大业杀掉蔓儿? 华夫人心中只觉心惊肉跳。 可是她看着哈哈大笑,甚是得意的丈夫,只觉得苦涩难言。 可惜女儿自幼被养在她祖母身边,被移了性情,只看到那燕王世子身上光芒万丈,哪里会去管那骨子里的刀锋凛冽? *** 华西蔓去了寻之前她派出去打听赵景烜消息的暗探。 “你说什么?他收了一个丫鬟在身边,日夜不离?” 华西蔓猛地站起,不敢置信地尖声道。 世人皆知,燕王世子不好女色。 这些年,从来没有女人能够近得了他的身。 可是暗探回报他的消息却说,燕王世子在回北疆的途中曾经在余州某处庄子待过一段时间。 从那里离开之后,身边就多了一个小丫鬟。 对她甚是宠爱,日夜不离。 据说还带着她回了燕王府,见了燕王妃。 “属下亲眼所见,绝不敢有半点虚言。” 黑衣暗探道。 “那个女人容色如何?” 华西蔓的手抠着手心,指甲掐得一阵生疼都毫无所觉。 暗探道:“属下远远见过,长相,长相应该只能属一般,肤色暗黑......” 那燕王世子的喜好也真够特别的。 华西蔓松了一口气。 不过是一个丫鬟,还是个长相丑陋的丫鬟,想来也就是个暖床的,不足为惧。 不过,她皱了皱眉,原来他喜欢肤色较黑的吗? 第61章 京城, 长公主府。 夏老夫人听了长公主的话面色就是一僵。 但她很快就调整了过来,眼中流露出了痛苦之色。 她有些艰难道:“我知道,公主, 我知道不管外面的传言是真是假,但有一点必然是真的,那就是老二的死肯定和太子有些关系。就算以前我们从未想过他身为太子竟然会做出如同传闻中那样卖国不堪之事,但老二的死却一定是因他而起。” “我们都以为是因为太子, 北鹘才会突袭青州城, 但却也从未想过老二之死, 舒姐儿的失踪都会是太子所为。” “所以这些年你心灰意冷, 避居不出。国公爷无心朝堂, 我也终日念经拜佛, 但却也未阻止过老大接受太子的重任,未阻止过皇后对你大嫂的不停拉拢示好。是我们缺乏了警觉心, 等发现你大嫂心性已歪, 却已经为之晚矣。” “公主, ” 说到这里, 她双眼已经泛红满是湿意,道,“公主, 皇后的确是有让珠姐儿入东宫之意。但既然我们已经知道老二之死, 还有舒姐儿幼时所受过的苦都有可能是太子所为, 那么我们还怎么可能把珠姐儿嫁去东宫, 替他掩饰罪行?” “发生了这些事, 国公爷已经打算让世子称病不再上朝,我也已经命了你大嫂让珠姐儿称病,就说是忧心你的病情成疾的,若是皇后再召她,就只说她此时无心嫁人即是。只是公主,我们可以避,但再避,我们也都是大周的臣子,我现在唯一担心的就是皇后会让陛下下旨,将珠姐儿赐婚给太子。” 夏老夫人面上此刻的表情痛苦又愤恨,悲凉又无奈。 十分感染人。 长公主是相信她的。 相信她的确是痛苦的,心里也是恨着皇后和太子的。 可那又怎么样,即便是恨着,只要太子得势,也不会妨碍他们继续受着太子的“恩宠”。 长公主想到丈夫的死,想到女儿失踪差点被卖入花楼,回京途中一路的追杀层出不穷,到最后连尸体都不放过。 就像是赵景烜说的,如果女儿跟着自己回京,自己真的能护得住她吗? 再想到国公府却是一路繁花似锦。 踩在自己丈夫和女儿血肉尸骨上的富贵花。 她的心就冷了下来。 她看着夏老夫人,笑道:“所以母亲今日过来的目的是什么?是想让我出面替你们挡了这个婚事吗?如此你们就可以躲在我的后面,就算是皇后和太子要恼恨,恨得也是我。” “将来如果太子能继续登基,你们还有转圜的余地。而太子需要国公府遮掩他的罪行和丑陋的面目,将来也必定会继续恩宠着国公府,如同过去这十几年来一样对吗?” 夏老夫人的面色一下子僵住。 看着长公主像是不认识她一般。 是,长公主是任性傲慢,对人说话从不留情面,但夏老夫人行事一向明理宽和,长公主又深爱她的次子夏成拓,因此也就对她多了几分敬重和忍让。 因此这么多年来两人都相处得很好。 夏老夫人想要做什么,例如劝长公主替次子过继长子的幼子幼女,长公主虽然心底其实是不愿的,但水滴石穿,最后到底还是都顺了夏老夫人的意。 她再没想到她今日会对她说这么不留情面的话。 可是长公主的话还没说完。 她一直因为夏老夫人是自己丈夫的母亲而守着一条线。 但那条线一旦松开,多年来积聚的不满和寒意就全都倾泄而出了。 长公主继续道,“但如果太子做的那些事情被宗室和众大臣查出属实,那么今日你们退朝之事,拒婚之事就会是你们过去是被太子蒙蔽,最后得知传言就和太子决裂的明证,然后又能借着我的势,继续让国公府受新帝恩宠,繁花似锦下去,是吗?届时夏明珠应该还能得到更好的婚事,例如嫁给新君,是吗?” “真是打的如意的算盘。可惜,我却不愿再被你们利用,拿来当枪使,当盾牌和梯子用。我和你们之间,不过就是我的丈夫而已。” “我的丈夫死了,你们英国公府踩在他的尸骨上,吸着我女儿的血得以延续了英国公府的爵位,又哄骗着我替夏延林和夏明珠分别求得了伯爵和县主的位置。” “既然你跟我说,当初你们是被皇后和太子蒙蔽的。那行,现在你们已经知道,你长子的那个世子之位,夏延林,还有夏明珠的爵位,都是你儿子和我女儿被人害死换来的。” “你们若是把他们的死看得比国公府的前途,比夏成倧,夏延林,还有夏明珠的爵位看得更重,那么就让国公爷上书请奏,请陛下收回他们的爵位,彻查青州之战,还有我女儿当年被北鹘人追杀,此次回京一路被人暗杀的真相。” “那么,我就信你们的真心,我也会继续敬重你,是成拓的母亲。” “否则,从今往后,我夫虽然还是成拓,但你们却和我再无瓜葛,你们的事也再不关我事。” 夏老夫人的面色惨白。 她看着长公主冰冷的眼睛,全身的血液都像是被冻住了。 *** 文和二十一年,十二月初。 在燕王世子的未婚妻兰嘉县主“病逝”的消息传出半个月之后,西北都指挥使司都指挥使华同晖派了长子华文涛去了北疆燕王府。 明面上是商讨战后边防布置和战后民生安排的问题。 实际上华同晖却是命了华文涛前去和燕王府谈燕王府和华家联姻的事情。 华文涛不仅自己来了,还带了妹妹华西蔓。 华文涛是华同晖的长子,性情稳重。 他来之前受了父亲指令,但同时也被母亲华夫人召了作了一份深谈。 他对这桩婚事既不像他父亲那样胸有成竹,势在必得,也不像他母亲那样悲观和忧虑。 他觉得,要不要嫁总要摸清楚了情况再说。 他在来之前就已经做了很多功课。 包括燕王府的情况,北疆世家的情况,还有赵景烜的情况。 连华西蔓都知道了赵景烜新宠上了一个小姑娘。 这事他自然也知晓了。 他还知道赵景烜自从带了那个姓南的小姑娘回北疆之后,就将她送到了燕王妃身边。 燕王妃十分喜欢那南姑娘,也不知是不是为了培养她,竟然将她送到了武英堂女堂做管事。 别人或许不知道武英堂是什么地方,但华文涛却很清楚。 武英堂是北疆收养战亡将士遗孤的育婴堂的精英堂。 育婴堂中根骨和天分出众的孩子都会送到武英堂去培养。 北疆军中有大量的军官都是出自武英堂。 北疆军部的暗卫更是大多从武英堂挑出,再进行培训的。 这样一个地方,相关事宜一向都是燕王和燕王世子派人亲自打理的。 那位南姑娘能去武英堂,可见燕王爷和燕王妃对她的认可和信任,并且她本身的才能也应该十分出众。 所以,那个南姑娘到底是什么身份? 赵景烜对她,又到底是什么情况? 华文涛一边拦着妹妹去武英堂找那小姑娘的麻烦,一边却自己也在想着该制造什么样的机会接触一下这位南姑娘。 不管怎么样,总要试探一下深浅。 试探一下那位南姑娘在赵景烜心里的地位,和她的手段。 如果真的如传闻一般所说,赵景烜十分宠爱她,而她的手段也非凡,这桩婚事要考虑的事情就很多了。 就在华文涛还在驿馆想着该制造什么样的机会接近明舒的时候,燕王府派人送来一张邀请函。 两日后,他就在燕王府的接风宴上见到了现在化名为南舒的明舒。 他见过她的画像,所以一眼就认了她出来。 其实画像画得很模糊,并不真切,但这位南姑娘喜欢在眉心画一个梅花妆,画得还尤其漂亮,甚至还遮过了她自己本身本就已经不算出众的美貌,就让人印象深刻了。 宴会开始之后,华文涛就不由得多看了她几眼。 然后他才突然发现,仔细看过去,她的五官其实十分精致漂亮。 但是因为肤色黑,加上妆容似乎也有些不妥当,例如那个梅花妆,微微上挑的眼线等等,总有些喧宾夺主的感觉,便让人完全忽略她本身其实长得很精致的事情。 但多看上几眼,却又好像很特别。 让人说不出来的感觉。 华文涛和华西蔓兄妹落在明舒身上的目光有些多,时间也有些长。 在座的人很多都是人精,都发现了。 燕王的侧妃原氏抿唇笑了一下,道:“自从南姑娘来到我们北疆,所有人的光芒都被她遮了个遍,我们以为在我们燕王府是这样也就罢了,没想到我们的客人过来了,第一眼看到的也仍然是我们南姑娘。” 她转头看向燕王妃,道,“姐姐,人家都说京城人杰地灵,果然是不错,姐姐的这个侄女不仅人长得漂亮,更难得的是骑射比我们北疆自幼骑马长大的姑娘都强,真是想让人不服都不行。” 人长得漂亮? 所有人的光芒都被她遮了个遍? 这简直就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吧! 就她黑成那样,是黑得反光吗? 华西蔓真想翻个大白眼。 华西蔓听到这话抓到的重点是别人认为明舒漂不漂亮的问题。 但华文涛抓住的重点却是原侧妃所说的“燕王妃的侄女”这个问题。 他之前没查到过她的来历。 只是在她来北疆之前一直都是丫鬟的装扮,并且的确是和赵景烜住在一起的。 那现在原侧妃说她是燕王妃的侄女,那是燕王妃故意这么说,为了抬高她的身份吗? 那这么做,一定是为了提升她在赵景烜身边的位份了。 而且燕王府明知道他们有联姻之意,今天这样的场合竟然还让那小姑娘出来。 并且还是坐在了燕王府的两位小郡主身边。 那意味就更耐人寻思了。 赵景烜宠爱这位南姑娘早就不是秘密。 燕王府这番作态是做什么? 华文涛正寻思之际,就听到燕王妃笑道:“那不过是恵雅和淑雅让着她而已,你还当了真。” 恵雅和淑雅是原侧妃所出的两个女儿。 大概是因为原侧妃就生了两个女儿,和燕王妃也就没有什么利益冲突,两人的关系一直都相处得很不错。 而燕王妃对恵雅和淑雅两个小郡主也一向喜爱照顾。 燕王妃的语气亲切温和。 既可听出她对恵雅和淑雅两个小郡主的亲近喜爱,也可听出她对明舒的维护。 当自家人一般的维护。 华文涛的心越发的沉了下去。 第62章 华文涛往就在他对面坐着的赵景烜看过去。 就见他面上一如既往的没什么表情, 但华文涛还是看见他眼神中少见的柔和,甚至还带了一点若有似无的笑意。 他自然不会认为赵景烜这难得的柔和和笑意是因为他和他妹妹。 八成是因为现在大家正在说着的那位南姑娘吧。 这时坐在南姑娘身边的恵雅郡主就笑道:“娘娘,我们是真的技不如人, 可不敢说是让着,否则输了不过是小事,但不愿承认还偏要说是南妹妹让着的,才真的要没脸见人了。” 她的语气亲昵, 显见得和南姑娘关系很好。 宴会的气氛十分融洽。 但这本来是招待华文涛和华西蔓的宴会, 也没人冷落他们, 但隐隐的主角却好像变成了那个南舒。 华文涛不动声色。 华西蔓本来也还好, 气虽然气, 但她的注意力和目光主要还是都粘在了赵景烜的身上。 可惜赵景烜根本连她的眼神都没接一个。 除了一直沉默喝酒之余, 只偶尔会转头去看一眼那个南姑娘。 这下子华西蔓就不好了。 大家都看见了,却还是照旧说笑着, 维持着宴会的融洽气氛。 燕王爷摸了摸鼻子, 笑道:“华贤侄是第一次来我们北疆吧, 这些时日北疆正是到处都是冰天雪地的时候, 虽然寒冷但也别具风情,我看不如......” 他说到这里就顿住了。 目光看向了自己的次子世子赵景烜。 可是赵景烜没接他的这个茬。 燕王妃就笑着道,“王爷, 那就让景烁陪着他们四处逛逛吧, 景烁对这城里城外的各个角落都熟悉, 去哪里游玩, 去哪里狩猎, 景烁最是清楚,陪他们四处逛逛再合适不过了。” 景烁是燕王的另一个侧妃梁侧妃所出的庶子。 未婚。 燕王爷面色有一些无奈,但还是点了点头同意了燕王妃的提议。 这件事就这么定下了。 *** 华西蔓是有一些娇纵,但并不是没脑子, 再加上赵景烜在场。 就算她心里再不高兴,也都忍住了。 只是回到驿馆,等华文涛宣退了随从,只剩下他极信任的一个侍卫守在了外面,房间只剩下他们兄妹二人之时,华西蔓便再忍不住。 挥手就将桌上的茶碗都扫到了地上。 华文涛抚额。 这有什么用? 就算现在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人,但这里是大兴城的驿馆,他们的一举一动还不都在人家的眼皮子低下? 不说这些碎瓷片要收拾,就是少了一只碗人家怕是都有记录。 他道:“二妹,这门婚事不合适,你不要再闹了。” 华西蔓如同听到晴天霹雳。 她不过是发泄一下脾气,为什么就变成了婚事不合适了? 她道:“大哥,你胡说什么?来之前父亲不是已经跟你说好了吗?这场婚事可不止是我和燕王世子的婚事,也是我们西北和燕王府的联盟,是你说不合适就不合适的吗?” 要联盟,靠的可不是对方不愿意的联姻。 而且燕王府和他们华家,势大的是燕王府,而不是他们华家。 华文涛道:“你没有看出来吗?燕王府根本无意和我们联姻,他们明知我们过来是投诚和商谈联姻一事的,可是却让燕王世子的那个宠姬南舒姑娘出来,并且在我们面前不断拔高她,燕王妃上上下下都和她亲近异常,表达的意思已经再明显不过了。” “蔓儿,联姻是结秦晋之后,要双方都有意才行,若对方无意,就不是结亲,而是结仇了。这种情况,就是你勉强嫁过去也不会过的好的。” 其实他根本不觉得这亲事能定下来。 及时制止妹妹一头栽进去,还能全了彼此的脸面,省得闹得难堪。 以他父亲的性子,到时就怕真是要结仇了。 燕王府有西北的助力可能会更容易得到这天下。 但没有这助力也影响不了大势。 不过是艰难些,损耗大些而已。 反是他们华家,到时候可能会处境艰难。 燕王府现在摆出这阵势,也正是不愿在华家提出联姻之后拒绝,伤了华家的脸面,和华家交恶。 想让他们主动放弃而已。 华西蔓就是娇纵些,但却也不是蠢的。 她看着自己大哥,看他面色凝重,知道他不是在跟自己开玩笑。 她咬着牙吞回了那口气。 她也知道跟自己大哥撒娇或者撒泼都是没有用的,她只能想法子打消他的念头。 否则他真的会不顾父亲的命令,不再跟燕王府提她和燕王世子的婚事的。 她尽量心平气和道:“大哥,那女人出身卑贱,不过是个小丫鬟,就是燕王妃再想抬她的身份,也就是个人人一听就知道怎么回事的远房侄女,是不可能嫁给燕王世子为正妃的,最多为一个侧室。燕王世子早晚都是要娶妻的,你之前也调查过,燕王世子除了那个死了的未婚妻,并无意娶任何其他哪个世家女的意思。” “但他早晚都要娶正妃,不是我,也会是其他人。而现在的局势,北疆的世家本来就是效忠于燕王府,娶了其中任何一个反而可能打破了现在的平衡。反而娶了我,才能给他最大的利益,他根本没有理由拒绝。” 如果是她母亲华夫人听到这话,怕是要一巴掌拍醒她了。 如果只是纯为利益娶你,之前他也是为了利益和兰嘉郡主定亲,然后等用不着的时候就将人毒死,再一把火烧了,嫁祸给太子,连死后的利用价值都要榨干。 等他若是真成了大业,你的身份又算什么? 你还不一样会成为他的大业的垫脚石? 不过华文涛也不是华夫人。 他考虑的也不仅仅是妹妹华西蔓的未来问题。 他考虑的还有华家的将来。 华家的处境。 他没有出声。 华西蔓就继续道,“大哥,你也看见了,当时燕王明明是想让燕王世子招待我们的,是燕王妃提出了那个赵景烁。难道这种事他们不是商量好的吗?我看他们故意这么做,不过就是既想要和我们华家结亲,还想让我接纳那个南舒而已。或者也是在告诉我们,就算是和我成亲,燕王世子也不会只有我一个女人。” 华文涛皱了皱眉。 他觉得,这种事情都没有必要说就是事实吧? 但为了打消妹妹执拗要嫁赵景烜的念头,免得她做出些什么糊涂事来。 他就道:“那这样你还肯嫁给他吗?未定亲先拉个宠妾出来打你的脸,将来更不知道如何,你还要嫁给他吗?要知道我们华家人可是很少纳妾,更不会让个妾侍爬到正室的头上,我们华家嫁出去的女儿,也没有一个容许姑爷纳妾的。” 华西蔓抿了抿唇。 她默了一会儿,眼神如冰道:“大哥,你也说了,她是妾,我才是正妃。就她那副长相,想来燕王世子宠爱她也不会长久,就算宠爱她,那又怎么样?她要常年在外征战,后院是我的地盘,想要处理掉她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我根本就不用杀她,就让她不知不觉的变形毁容,看她还要怎么争宠?” 西北有一种秘药,只要沾上一点,人就会慢慢变形,面目全非,脑子也会变得越来越迟钝,变成傻子。 华文涛:...... 他简直不敢相信这话是自己的亲妹妹说出来的。 他也是自幼就在军营长大,上战场是常事,杀过不知道多少人。 绝不是什么心软慈善之辈。 但此时听自己的妹妹说出这种话还是觉得不寒而栗。 因为这是他最小的妹妹。 一直以来他只以为她就是被家里人惯得狠了些,娇纵些。 在后院之争中,将来真被逼着做出什么来他也觉得正常。 需要的时候,他甚至会帮她出手,清楚她的障碍。 但不是像现在这样。 一面说我可以接受。 因为将来我可以弄死她,或者让她生不如死。 而且,她以为燕王世子是谁? 把这样的她嫁过去,哪里是联姻,简直就是惹来屠门的。 他冷下脸来,不带丝毫犹豫道:“闭嘴,这事不用再说了,这门亲事不合适。这些日子你就老老实实地跟着我,否则我就命人将你喂了药锁在驿馆。” 华西蔓不敢置信地瞪着自己大哥。 她不明白她都说得这么清楚了,她大哥怎么会突然翻脸。 她气得胸口起伏,道:“大哥,你不能这么做!这是阿爹的决定!” 华文涛冷冷道:“阿爹那里我自会跟他说。你这样的心性嫁给燕王世子,怕是早晚我们全家都要死在你的手上。你今晚上且好好反省一下吧,如果接受不了这个决定,这几日你就呆在房间里,不要再出去。” 华文涛走出房间。 他心中烦闷,驿馆之内烧了火龙,十分闷热,他便索性带了侍卫出了驿馆。 外面皆是漫天的雪色。 冰冷异常,却让华文涛心中的燥热散去了很多。 侍卫看着雪色中的华文涛,虽然觉得说多无益,但还是提醒道:“大公子,此事怕不是您说了算的,属下担心二姑娘会直接去寻廖先生,廖先生若是私下寻了燕王爷,定下了亲事,就再难更改了。属下观燕王之意,应该是想定下这门亲事的,不愿意的是燕王世子。” 燕王妃对这桩婚事的态度,应该就是燕王世子的态度。 侍卫口中的廖先生是华文涛的父亲华同晖的师傅。 此次华文涛过来,还请了廖先生和华文涛同行,道是要商谈亲事,有一个长辈在场更为合适。 只是廖先生毕竟年纪大了,此次长途跋涉,北疆又严寒,尚未到北疆就病倒了,这几日都在驿馆里养病没出去。 第63章 华文涛沉默。 他行事一向稳重周全, 这事其实就算侍卫不提醒,他也知道。 廖先生姓廖名行之。 他本来出身京城望族,但年轻时家族获罪, 举家被灭族。 他还是因为在外游学,所以逃托了被杀头的命运,然后只身逃到了西北被华文涛的祖父收留了下来。 后来先帝登基,大赦天下, 他们家未被翻案, 但他还有剩下的族人的罪却被赦免了。 不过他的家族其实也就剩下他了。 他祖父敬他有才, 就请他做了华文涛父亲的老师。 廖行之性情冷僻, 仇恨当今皇室。 他父亲想要跟燕王府结盟, 跟廖行之的影响是脱不了关系的。 廖行之有生之年最大的心愿就是报仇。 不管怎么样, 妹妹若是和燕王世子定下亲事,华家就是和燕王府绑在了一起。 至于妹妹将来会如何, 甚至将来华家会如何, 都不是他现在会考虑的因素。 或者, 他会考虑, 他会觉得如果某一天,妹妹真得罪了燕王世子,只要舍弃她不就可以保下华家? 一阵寒风卷过, 雪花被寒风夹杂着卷到脖子里, 华文涛就是一个激灵。 他道:“你帮我递信给燕王世子, 我要见他。” *** 驿馆。 华西蔓果然找了廖行之。 两日后廖行之就叫了华文涛说话。 华文涛说了不可结亲的理由, 道是燕王世子根本无意联姻, 就算燕王爷有意,强自定下亲事,燕王世子厌恶妹妹,将来不仅妹妹不得好,两家也有可能交恶。 燕王早年征战受伤,身体早就不行。 燕王府的大权早就已经在赵景烜的手上。 燕王府早晚也都是赵景烜的。 廖行之看向了华西蔓。 华西蔓垂眼道:“大哥,那天是我不对,师爷已经教导过我了,他知道你的担心是什么。那天我也是一时气恼,才说出那么不知轻重的话来。” “大哥,我知道那日燕王妃娘娘和燕王府那般行事,目的就是想让我接受那个南姑娘,我仔细考虑过了,我可以接受她。我知道燕王府和我们华家不同,燕王爷除了燕王妃,就还有两个侧妃,甚至长子都不是出自燕王妃之腹,但燕王妃娘娘却和他们相处得很好。所以,燕王妃肯定希望我也能做到她这样。” “大哥,我会改。从定亲到成亲,至少还有一两年的时间,我会让母亲教导我,以后一定会和南姑娘,还有燕王世子的其他侧妃好好相处的。” 华文涛听了这话脸上黑成一片。 那心里真是又气又恼又苦又涩,滋味难言。 他的妹妹,竟然跟他说出这么一番话出来,他们华家娇生惯养的女儿,竟能说出这种话出来。 纵使他知道她说的是假的。 但他不愿听到那日她那一番狠毒的话,同样也不想听到这么一番话。 华文涛面色漆黑不出声。 廖行之只作看不见,道:“大公子,你听到了,二姑娘以前只是没人教导,只要好生教导,未尝不能成为一个合格的燕王妃。” “大公子,你应该很清楚你父亲为何要跟燕王府联姻,西北可不是只有一个华家。大公子,你是华家的大公子,将来华家的兴衰存亡可都在你的手上。妇人之仁,在这弱肉强食的乱世,是生存不下去的。” 妇人之仁吗? 华文涛目色沉沉。 他看向华西蔓,好一会儿才道:“我已经打听过了,不同意这桩婚事的是燕王世子,而燕王世子不同意这桩婚事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在南姑娘。” “你既觉得你能和南姑娘和睦相处,那我就带你去见南姑娘。如果你能说通她,让她帮你劝服燕王世子,接纳这门婚事,我就去找燕王提这门亲事。” 华西蔓不敢置信。 饶是廖行之先前已经不留情面的好一顿警告她,跟她说若是不收敛,不作好姿态就不可能嫁进燕王府,可此刻听了自己大哥的话也是气得一股恶气就从腹中涌出来。 而且她大哥虽然为人板正严肃,但对她也是一直宠着的,何曾跟她说过这种话? 她看着华文涛,喘了好几口气,道:“大哥,你明明知道,不必这样的,只要你跟燕王爷提,他必定会同意这桩婚事,这事当初本来就是他提出意向的。” “是,我刚才是说过,我会跟那南舒,跟世子的其他侧妃好好相处,但就算是好好相处,我也是正妃,她只是个妾,顶多也就是个侧妃。难道燕王妃入王府的大门还是先经梁侧妃还是原侧妃同意的不成?这样做,你要我将来在王府还要如何立足?” 可不管她怎么说,华文涛的面色也是冷硬如铁。 华西蔓又气又委屈。 又想到在家中母亲处处说她的不是,眼里就滚出泪来,脱口而出道,“大哥,来之前母亲召你说过话,你跟我说实话,是不是母亲让你这么做的?” “因为母亲她根本就不想我嫁给燕王世子,她最疼爱的一直是大姐,从小到大,在她眼里,大姐什么都比我强,她怕我嫁的好会伤了大姐的自尊,所以她根本就不想我嫁的好对不对?” 那一刹那华文涛面色沉得像似要滴出水来。 他母亲有多疼爱和担心这个妹妹他是很清楚的,可在这个妹妹心里,却觉得是他母亲偏心,见不得她好。 这回华文涛连廖行之都不想再理会,留了一句“你不同意,这门婚事就此作罢”,转身就出了房门。 *** 燕王府。 燕王妃南院。 燕王赵钇平时很少踏足南院,不是他不想来,而是燕王妃不待见他。 但他看出自己妻子不愿意华家的亲事,想到她本来就对他心中不满,也不愿逆了她的意,直接就定了儿子的亲事。 遂这一日就过来了南院想跟她说说。 燕王过来时燕王妃正坐在软塌上看着书。 一旁的花樽里插了几枝黄梅,清淡优雅,如同一幅美人阅书图。 岁月不曾在燕王妃身上刻下多少印痕。 只是气质更加淡然从容了些,也更耐人寻味了些。 燕王看着她,一时之间好像回到了旧时在京中的时光。 她也是这般坐在窗前看书,他进入房间来,她便会抬首对他调皮的一笑,道:“世子,你怎么又偷偷过来了?” 燕王正在恍惚中,燕王妃已经抬起了头,不过这一次她见到他并没有对他笑,反是皱了皱眉,然后将书放到了桌案上,起身给他行礼,道:“王爷。” 燕王爷回过神来,看着面前有礼但却冷淡到骨子里的王妃,道:“阿曦,不是跟你说过不必跟我行礼吗?你身子不好,快坐下吧。” 燕王妃闺名南曦。 两人在燕王幼时住在京城之时便已相识,可以称得上是青梅竹马。 当年这桩婚事,也是燕王在先帝那里求来的。 当时还是淑妃在先帝那里求情,先帝才赐下了这门亲事。 他坐到了一侧的扶手椅上,咳了一声,道,“阿曦,你不喜那华家女嫁给烜儿吗?” 燕王妃神色淡淡。 她道:“我的确不喜她,不过我不想她嫁给烜儿,跟我喜不喜欢她却没有关系,而是跟烜儿喜不喜欢她有关系。” 燕王皱了皱眉,道:“阿曦,我是听说烜儿喜欢了你娘家的那个姑娘,她的确是个好的,但以她的身份,为烜儿的侧妃也就是了。阿曦,烜儿他,总要娶正妃的。” 燕王也不是好糊弄的。 儿子弄了个女人回来,还送到妻子身边,他自然是调查过的。 知道她并非真的是自己妻子的娘家侄女,应该是个出生低末的。 燕王妃看她,目光澄澈,燕王爷原本是理直气壮,打了满篇的腹稿来的,可在她这样的目光之下,一下子好像又被梗住了。 他心里叹了口气。 这些年来可能是他保护她保护得太过了,才让她的性情越来越......不食人间烟火,或者说执拗。 他道,“阿曦,烜儿这一路都走得很不容易,我想给他寻一个有助力的妻子,这样将来他也能轻松些。” 燕王妃听言眼中的嘲讽之色一闪而过。 她道:“我觉得帮烜儿挑选一个他喜欢,让他能开心些的妻子,比一个世俗上所谓有助力的妻子要更重要。那种妻子能给他带来的东西,烜儿自己就能得到,但一个烜儿真心喜欢,也喜欢他的妻子,那些是不可替代,失去了也可能永远再找不回来的东西。” 燕王一时哑然。 他觉得这大概是说不通了。 他无奈道:“可是那位南姑娘,她不可能为烜儿正妃。” 而且就她的容色,他也不觉得有多出色。 他想不明白,他儿子的目光怎么这么怪异,不会是中了邪吧? 燕王妃看他那副表情,突然道:“虽然京中送来消息说兰嘉县主感染时疫没了,但我也听说,兰嘉县主没的时候长公主并不在她身边,且她没时已经面目全非,最后遗体都没有经过确认就直接火化了。王爷你不觉得此事有颇多蹊跷之处吗?” 燕王眉头皱了皱。 这事其实他也觉得有些蹊跷。 只不过那兰嘉县主死了,对燕王府也没什么大的影响,所以他也不甚太在意就是了。 燕王妃又道,“福安长公主对这个女儿爱若珍宝,为了避开皇后和太子对她的恶意,特地带她离开京城,避居江南,并且这么些年隐了行踪不让外人知晓。又怎么会在京城大乱,皇帝病重,太子掌权之时就带着女儿大咧咧地回京,还扔了她在半路自己回京?王爷,您真的觉得,兰嘉县主已经死了吗?如果她没死,还活着,王爷您又给烜儿再定一门亲事,届时是要如何?” 这个燕王可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儿子就算再定亲也是在世所皆知那兰嘉县主已经死了的情况下定下的。 就算她真的没死,又活着回来了,也怪不到燕王府。 最多届时看情况,就让烜儿一起都娶了也就是了。 燕王妃也算了解他了,看他的神情先凝重随即松开,便隐约猜到了他心中所想。 她心中一哂,道:“王爷,你不会是在想,就算她还活着也没所谓,到时就让烜儿一起娶了吧?” 她突然意兴乏然,简直不想再跟他说话,道,“王爷,我乏了,您还是先回去吧。” 燕王爷看见自己王妃面上的表情,心里有些讪讪。 他其实知道她跟自己恼什么,但都这么多年了,他都不明白她为何能拗成这个样子。 当年梁侧妃和原侧妃也都不是他自己想要娶的,而是他父王给定下的婚事。 她这些年不是也跟她们相处的都挺好吗? 最后最不待见的竟然变成了他。 他没理会她话中赶人的意思,咳了一声,道:“阿曦,今日我就歇在南院吧。” 不知为何,燕王妃很想将自己面前的书砸他脸上。 反正她看到他,就有这种冲动。 她忍着道:“王爷,大夫说我的身体需要静养,受不得一点惊扰,王爷您还是回去正院,或者去梁侧妃或者原侧妃那里吧。” 燕王:...... 他当然能继续坚持,比如说住在耳房侧院什么的,但那又有什么意思? 他也曾经在她的侧院住过很长一段时间,结果她的病情加重了,他也休息得一塌糊涂。 他心里有些恼怒又有些郁闷,只能郁结着,黑着脸离开了。 等出了南院,他才想起来今日他过来寻她的重点是想说通她让她同意定下儿子和华家的亲事。 结果说了半天好像什么也没说到。 *** 明舒去武英堂做管事其实是她自己求来的。 她前世在北疆长大,先是被困在艺坊,后来又被困在赵景烜的后院,一世都没有自由,到死也没有丝毫挣脱的能力。 而武英堂在北疆赫赫有名,因为那里出过无数的名将。 包括女将军。 她身边的暗卫青兰就是出自武英堂。 跟她说过很多武英堂女堂的旧事,那里那些孤儿的命运和努力。 所以她在前世就对武英堂很是好奇,内心甚至称得上是羡慕。 因为前世她其实也算努力......只是努力用错了地方,没有丝毫用处而已。 回了北疆,她也不想一直呆在王府,或者整日无所事事,便跟燕王妃提出想去武英堂帮忙。 原本她以为燕王妃可能会了解了解情况衡量几日再作决定,或者会找赵景烜商量等等。 但没想到她跟燕王妃也就是那么一说,燕王妃二话没说就肯了。 顺利的让她不敢相信。 这倒是让她想起来好像她从一入王府就觉得燕王妃看她的眼神,对她的态度都怪怪的,及至燕王妃同意让她进武英堂,这种感觉就更甚了。 赵景烜让她住进了一座就坐落在武英堂后山的院子。 说是那里清静,武英堂条件艰苦,规矩森严,她若是住进武英堂要经过很严格的训练,而且出出入入都要上报记录。 可她却要经常出入,且她也不过就是住一段时间,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离开了,就让她别折腾了。 明舒到这里的主要目的是了解一下这里的教学和管理,并不是真的要去做先生。 太过劳师动众不好,她对住在哪里也不是很在意,方便出入就行了,所以就顺了赵景烜的意。 这晚她正在翻着一本从藏书阁里面借出来的昔日学生传录,就听到了敲门声。 她回头,就看到赵景烜走了进来。 明舒很无奈,她觉得他好歹也该让丫鬟通报一下吧。 她现在十分怀疑他让她住这院子,而不是住到武英堂里面,不是因为什么武英堂的条件不好,规矩多,她肯定住不惯,不方便她日常出入......而只是为了方便他出入吧? 赵景烜没理会她的腹诽。 他看了一眼她手上的书,道:“你对她们很感兴趣?我看你这些日子一直都在看这些。” 明舒“嗯”了一声,点头道:“世道对女子不易,我觉得北疆的育婴堂和武英堂办的都很成功,这里面出了很多优秀的女将军,药师,大夫和女先生,也让北疆女子的地位都普遍要比大周其他地方的女子要好上许多,甚至性格上都自强自立,强悍上许多。” “我在想,如果将来有机会能把育婴堂和武英堂扩展到普通女学,或者其他的地方就好了,当然肯定不是让她们学武英堂的这些内容,而是像育婴堂那样,教些基本技能,让她们能自强自立,不依靠他人也能生存就好了。” 说到这里她摇了摇头。 她也就是这么一说,北疆的情况和其他地方不同。 这里常年战乱,家中男人可能死的死,伤的伤,很多女子也要顶立门户,所以性格自然要格外强悍些。 而且因为男子大了很可能都是要参军,很多人家都经了那种亲人战死的痛苦,有时候有些人家心底竟然隐隐约约希望生的是女儿。 因为这里生了男子可能注定是要去打仗的,但生了女儿反而才有可能给自己养老送终。 所以在北疆,重男轻女的情况并不严重,反而很多人家格外疼爱女儿。 而且因为战乱,男人很可能常年在外征战或者直接战死,这里也少有人家会教导女儿,让她们觉得只有依靠男人才能生存,而是教着她们如何自己在乱世生存。 另外这里是边蛮之地,异族混居,中原礼教渗透不深,所以社会风气和京城还有中原很多地方是很不同的。 她叹了口气,扣下了书,问他道:“世子,你有没有跟你母妃说过我的身份?我怎么觉得她好像是知道了些什么似的?” 第64章 赵景烜看了她一眼, 道:“我母妃又不是没有见过你,她认出你来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她虽然是做了些乔装,但她不喜欢把自己弄丑, 而他也不喜欢对着一张陌生的脸,所以就只是稍微做了些掩饰,本身的脸型还有五官并没有做很大的伪装,只是用妆容弱化了些。 其实若是熟悉她的人, 仔细认一认, 还是能认出来的。 尤其是她的那双眼睛, 他根本就是只要看见她的眼睛, 就能立即认出她来。 他母妃一向敏锐, 再加上他对她的态度, 京城那边她又死得“蹊跷”,她能猜出些什么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他道:“母妃应该是已经猜出来了, 不过这些事情心里清楚就行, 你也只作不知, 继续这样下去就行了。等京里的局势定了下来, 我送你回京城,到时会跟母妃说的。” 他说着话就走到了她的桌案边,伸手去拿她放在桌案上的书。 而明舒听他说等京城的局势定了下来, 心神被引了过去, 就不由得转头去看他。 前世青州之战事发, 众臣对太子的发难并没有现在这么早, 是在太子登基之后那些事情才爆出来的。 接着就是各地叛乱频起, 朝廷控制不了局面,他就率军帮忙平乱,但平乱之后他却没退回北疆,而是直接率兵入京,借机逼着新登基的太子滚下了皇位,再扶了先帝元后才六岁的嫡长孙上位。 而他便成了一手掌控朝政大权的摄政王。 那这一世呢? 他为了她,助了她母亲。 她母亲应该是要扶六皇子赵存晞上位的。 赵存晞已经十七岁,可不是六岁的小皇孙。 而且他身边还有一堆老臣。 那他会不会因此失去了掌控天下的机会? 说来说起,也还是因为她。 明舒道:“世子,六皇子他,能做一个好皇帝吗?” 赵景烜的手正在揭着她桌上的那本传录,听言手上就是一顿。 他抬头看她,见她看着自己的目光有些愧疚和复杂,心里略转了转,就淡道:“如果当初他是以储君的标准来培养的,那做一个守成之君应该还可以,但现在大周内忧外患,战乱四起,他想要控制局面,怕是很难。” 其实基本上是不可能。 只不过没必要让她瞎操心罢了。 明舒“嗯”了一声,苦笑了一下。 她是真不知道这事是好是坏,她怕赵存晞不上不下,反而让大周的战乱时间更长。 她一世的命运都是因战乱而起,也因着战乱而不停的辗转。 她实在是从心底排斥让百姓民不聊生的频频战事。 ***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青兰突在外面禀告道:“姑娘,华家的大公子华文涛和二姑娘华西蔓求见。” 明舒愕然。 她不由得转头去看赵景烜。 看完他之后再看外面的天色。 此时天色渐黑,已经快入夜了。 这大晚上的,他们来求见她干什么啊? 好像不太合适吧? 难不成是过来警告或者威胁她,让她不要魅惑赵景烜的? 他们跟她之间的联系,也就只有赵景烜了。 可华文涛也跟着来了。 华西蔓还可能做出这种事情,但华文涛那种走每一步都有用意的人却是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情的。 更何况现在可跟前世不一样。 前世她真的是赵景烜的妾侍,而华西蔓是赵景烜名正言顺的未婚妻,但现在他们却还没定亲。 她道:“说是有什么事吗?” 青兰道:“华公子说,是华姑娘有事想要跟姑娘商谈,看两人情形,倒像是华姑娘是被华大公子押了来的。” 那就更古怪了。 明舒点头,道:“让他们就在院子里候着吧,我出去见他们。” 青兰下去后,赵景烜才道:“你不想见可以不见,不用勉强自己。” 明舒笑道:“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勉强的?” 前世她对上华西蔓时,她是妾,还是被赵景烜怀疑是奸细的妾。 而她却是名正言顺的未婚妻,因此她只能忍气吞声,受了华西蔓不少的气,好几次都差点被她给弄死。 那些事情她本来没打算翻出来算账。 但现在她又上门来了,她为什么不见? 她道,“好歹上门是客,就算太过突兀为了避讳不让进门,在院子里打发一下总是要的。” *** 明舒出了门就看到了院中站得笔直,神色肃穆的华文涛,还有表情难看,虽然是努力控制但还是能看出嘴角严重下垂的华西蔓。 这是做什么? 她笑了一下,看了一眼院中廊下一个小亭子里的桌椅,道:“不知华大公子和华二姑娘屈尊降贵,这么晚突然光临寒舍,不知有何要事相谈?不介意的话,就请坐下饮杯茶吧。” 华文涛点头向她略行了一礼,道:“冒昧打扰姑娘了,是舍妹有事想要跟姑娘说。” 说完他就看向了自己的妹妹华西蔓,步子未动,没说是坐还是不坐。 华西蔓真的想转身就离开。 他们上门,这个女人连门都不让进,大雪纷飞的,就让他们站在院子里吹风,这是什么态度? 她以为她是谁? 她不想说什么。 但想到廖先生跟自己说的话,还有大哥的冷漠,只能硬生生忍下了。 她有些生硬道:“南姑娘,明人不说暗话,听说南姑娘是世子殿下的爱姬,此次我们华家过来是要跟王府商议婚事的,我今日来见南姑娘,是想要跟南姑娘说,如果我嫁给世子,以后绝对不会为难南姑娘,所以希望南姑娘也不要对我和世子的婚事有所抵触。” 后面还差点冒出一句“在背后做些小动作”,好歹收住了。 明舒愕然。 就算她再能想,也想不到华西蔓是过来跟她说这个话的。 如果她嫁给世子,以后绝对不会为难自己? 她是不是脑子有问题? 她转头去看华文涛,却从他的表情里看不出任何内容。 明舒尚在愕然之间,琢磨着这件事之时,华西蔓就续道,“南姑娘,我知道我这样说很冒昧。” “但你知道,燕王世子迟早都会娶正妃的,不是我,也可能是其他人,不管是北疆本土世家的女子,还是京城贵女,她们都未必容得下姑娘。如果姑娘不信我,也可以仔细考虑考虑有什么条件可以提出来,只要不算逾矩,我都可以满足你。” 前面说话之时好像还有些憋屈,说到后面“我都可以满足你”之时已经是一脸的倔傲。 明舒定定看了她好一会儿,先还有些怒气升起,后面却突然觉得兴致索然了。 她轻笑了一声,道:“华姑娘,下次你再跟人说这种话的时候,最好还是好好练习一下自己的表情。你现在这样一副居高临下,又恨不得把我踩在泥里碾上两脚的表情,跟你说话的内容实在不太相搭。” 华西蔓的脸色陡地涨红。 但明舒说到这里声音却突地转厉,冷冷道,“不过现在,还请华姑娘从我这里滚出去了。” 她冷笑道,“你以为你自己是谁,竟敢莫名其妙跑到我的家中,跟我说,我是燕王世子的爱姬,说若是等你嫁给世子,绝不会为难我?你是个什么东西,还认为自己有资格为难我?你认为谁给了你这个权力为难我?” 她转头看向华文涛,看到了他一闪而过的皱眉和不悦。 她冷笑一声,道,“华大公子,令妹脑子有问题,难道华大公子的脑子也有问题?你们想要跟燕王府结亲,就自己去跟燕王府商量去,大晚上的跑到我这里做什么?我还从来没见过行事这么不规矩的人家。” “且不说我并非是燕王世子的姬妾,若我真是,你们华家,不是最是自诩名门世家吗?想要嫁女,不去找媒人说亲,却是找对方的姬妾求入门,这是什么样的名门世家?” “你们一定想要没脸,那我现在就可以回答你们,就算我是燕王正妃,你跪着求我为侧,我也是不会答应的!” 此时听了明舒的话暴怒华西蔓已经被华文涛一把按住。 可是就算是被按住,听到最后一句,她也再忍不住,恼怒大骂道:“原来你是存了这样的心,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肖想世子的正妃之位?你出身卑贱,以色侍人,对世子来说,也不过就是个拿来暖床,用来玩玩的玩意儿而已。” 明舒再没想到,隔上一世,她还会听到相同的话。 只不过上一世华西蔓跟自己说这话的时候不是像现在这样失了理智。 而是笑眯眯地倾身在自己耳边说的。 而当时,那些话还真的是刺激到了她,成了她很久的心病,也让她对赵景烜愈发的抵触。 不过现在再听到,却觉得原来自己前世可真是傻。 被这么愚蠢的人,用这么明显的挑拨离间的话给挑拨了,还听进去了,入了心。 所以,前世她和赵景烜之间的很多问题也的确是她自己的问题。 而现在,她再也没有和华西蔓对话的兴趣。 她抬头看向华文涛,道:“我不知道你带她来这里说这些话的真实目的,但还请麻烦你把她拎出去,以后都别出现在我面前,否则就不是现在这样请出去这么简单了。” 华文涛手上蓦地用力,华西蔓吃痛差点尖叫出来。 华文涛动作利落。 他一手劈晕了自己妹妹,低头对明舒行礼,语气有些冷硬道:“抱歉,今日打扰姑娘了。在下这就带舍妹告辞,姑娘放心,以后舍妹会被拘在西北,不会让她再对姑娘恶言相向的,今日之事还请姑娘原宥。” 他想过这位姑娘可能会有的反应。 但却不包括刚刚那些话。 不得不说,明舒刚刚的话,还是冒犯了他。 但明舒是赵景烜的爱姬。 真的也好,假的也好,他也不愿跟她交恶。 所以还是跟她利落地道了歉。 明舒仔细打量了一下华文涛,冷笑道:“原来你用手段逼着你妹妹过来是这个目的,让我替你教训妹妹,让她死了这条心吗?不过你这样自以为是,对人没有起码的尊重之心,我为什么要宽宥?” “你大晚上的把你妹妹弄过来跟我说这么一番恶心人的话,不就是因为觉得我身份卑贱,就算是被你妹妹骂了也是白骂,必不敢把此事张扬出去,所以才肆无忌惮码?” “或者你觉得只要你道个歉事情就抹平了吗?我还应该赞你是个好哥哥,是个有头脑有见识有胸襟的世家贵公子?” 华文涛皱了皱眉。 他真的没想到这位南姑娘竟然是这种性情。 能让赵景烜那种人宠爱,又能得燕王妃的认可,又出身低微,他以为她应该是个八面玲珑之人。 得知他无心把妹妹嫁进王府,今日这么做不过是为了断了妹妹的念头,就算自己今日的行为的确冒昧,她应也不会是这种反应。 这副性子,哪里是能容人的? 若是赵景烜真是宠爱她......虽然他对此事十分存疑,但不管怎么样,赵景烜是因为什么“宠爱”她,但表达的信息都很明显,他们是绝不能把妹妹嫁到燕王府了。 他垂下了眼,又说了一声“抱歉”,道了一句“改日必命人登门给姑娘赔礼道歉”,然后抱了妹妹转身就走了。 *** 华文涛离开,明舒转身正待回屋,就看到了檐下的赵景烜。 明舒没好气地冷笑一声,道:“看戏看得很欢乐吗?要不要给你斟杯茶?” 赵景烜觉得自己真是无妄之灾。 但现在让他比较不舒服的是华文涛临走之时看明舒的那个眼神,感觉像是他是有什么问题似的。 第65章 赵景烜摸了摸鼻子。 雪色中, 明舒穿着一身素色绣花袄裙,披着雪白的雪狐裘衣,脖子上是一圈长长的雪白色雪狐绒毛。 他看着这样的她不由得就想起六年前的那个小姑娘。 也是这样, 表面上对他恭恭敬敬,但暗戳戳的,总喜欢突然刨他一爪子。 不痛,却会让人心痒痒的。 不过这个时候他看着她这样的装扮, 心里还是有些遗憾的。 如果她没有乔装就好了。 他此刻真的想见一见她本来的样子。 也不知道会有多美, 想一想都会令人心动。 对这事, 他也有些疑惑。 他从来不觉得自己是好-色之人, 可以称得上是无情无欲都不为过了。 但他这一品性在遇到她之后受到了他自己的严重质疑。 因为他对着乔装过的她, 喜欢虽然还是喜欢, 亲近也还是亲近,但那感觉就是不一样......至少不会失控, 也不会像对着没有乔装过的那个她一样, 总会想要抱一抱, 或者其他的肢体接触。 现在他会想跟她说话, 想她陪着他,但却不会有那种冲动。 难道他真是个好-色之人? 不过这也不是没有好处。 因为他对她的态度自然了,她便也放松多了。 两人一路从江南到北疆, 相处得倒是越来越融洽。 她也不再怕他, 越来越像六年前的那个小姑娘。 赵景烜看着她不出声。 明舒看着他那个表情就轻哼了一声。 前世她是他的枕边人, 对他的各种眼神最是了解不过。 她早就发现了, 他对着现在乔装过的自己, 眼神都是再正常不过。 但只要是看到未做任何乔装时的自己,那眼神就会和前世那种像是要把人钉死的眼神十分相像。 色-胚-子。 明舒现在也终于明白前世大概她还真的是以-色-侍-人。 也是,就前世那种情况,他除了喜欢她的颜色之外,还能喜欢什么? 她忍不住又轻哼了声,走近了他几步,道:“那个华文涛,是不是你授意他带着他那个妹妹过来找我的?” 赵景烜挑眉,他没想到她会这么敏锐。 但这也没什么不好承认的。 他道:“我觉得你很不喜欢他们,与其让你把这气闷在心里,还不如把他们叫到你面前,让你出出气。” 不过他也没想到那个华西蔓会是那么一副德行就是了。 明舒:...... “不过,你是怎么猜出来的?”他道。 这事可没有半点漏洞。 怎么猜出来的? 因为前世华文涛就是他的人,不知道后来华同晖为什么惹怒了他,两家不仅取消了婚事,他还支持华文涛取代了华同晖成为了华家的家主,掌控了西北的军权。 他们现在很可能就已经勾-搭上了。 以华文涛的行事风格,若不是他的授意,华文涛怎么会做出带自己妹妹这个时候来找她这种事? 不过她先前骂华文涛也没有冤了他。 因为他的确自始至终都没有真的尊重过她。 但这些自然不好跟赵景烜说。 她想了想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既然说过会帮你处理掉烂桃花,自然要有所准备。” “我查过华家。华文涛虽然年纪轻轻,但行事一向行事谨慎,滴水不漏,心机手段都不缺,他不想将妹妹嫁给你,自然有千百种法子。哪怕传闻中我只是你的姬妾,没有你的授意,他也不会冒然和我接触的。” “你很不喜欢他?”他随口道。 “我讨厌老奸巨猾,心思叵测,心眼多得跟筛子一样的人。”明舒没好气道。 赵景烜嘴角抽了抽。 他觉得他好像又被意有所指的骂了。 *** 京城。 继青州之战中,太子害死夏将军和青州满城将士以及百姓的传言之后,京中陆续又有新的关于太子的各种陈年旧事又传出,当然不是什么好的旧事,而是各种失德之事,还有因一己之私,包庇,提拔各种贪赃枉法草菅人命的官员等等旧事。 包括六年前被文和帝压下来的福州商行倭寇勾结案等等。 这样的太子何以为君? 虽然太子也有命人在京中散步反流言,例如针对青州之战一案,反流言就说是福安长公主是因为不满太子因兰嘉县主身染时疫,而下令火烧了兰嘉县主的遗体,这才散步流言污蔑太子等等。 但就算有这些反流言又怎么样? 反而让原先的流言传得更甚,满京城吵得更厉害罢了。 而且人总是偏向弱者的。 福安长公主曾经是多么的金尊玉贵,可她的丈夫为国捐躯,女儿出生没多久就被害失踪,好不容易找回来了却又被皇后太子不容,福安长公主只能带她远走他乡,避世而居,结果又因为忧心皇帝病情,特地赶了回来,女儿却还是被人害死,不说留个全尸,连个渣滓都没留下。 长公主已经因为丧女之痛病重起不了床,竟然还有人编造这样的流言来诽谤长公主。 可见其人之狠,之恶毒。 这其人是谁? 除了皇后和太子,还能是谁? 朝中官员称病的称病,观望的观望,管事的越来越少。 偏偏各地叛乱,匪乱,地方军索要粮草,天灾,请求赈灾的折子像雪片一样飞到了太子的桌案上。 太子本来也还算稳得住的,此时也是焦头烂额。 尤其是朝中官员在朝堂上死气沉沉,但私下却活动频频。 这些已经压迫着太子,让他处于近乎崩溃的边缘。 央和宫。 “母后,儿臣听说叶阁老等人联合了朝中数位大臣,正在煽动曾首辅和宗室几位郡王密谋废黜孤,准备扶五皇弟或者六皇帝上位。母后......” “他们敢!” 容皇后“砰”得一声拍在了桌案上。 她的手按在桌上一阵痉挛,咬着牙道,“绪儿,你不必太过担心,你别忘了,禁卫军是在我们的手里,你是我们大周名正言顺的太子,他们这么做,就是谋反篡位,是诛九族之罪!” “母后,” 太子赵存绪的面色灰败,道,“法不责众,而且现在各地乱起,福建大半已经被叛军攻陷,还有云南异族,竟然也公然叛了朝廷。母后,儿臣担心,等办了这些异心之臣,朝廷也会无人可用,各地将领更是也可能要起异心......” 容皇后沉着脸。 赵存绪咬了咬牙,道,“母后,儿臣听说,这次这些大臣之所以如此容易被煽动,是因为长公主手中的确握有当年护送兰嘉逃亡的护卫的血书和其他的一些证据,也是这个原因,当年长公主才会迫不及待的逃离京城。” “母后,这件事情的源头就在长公主。儿臣知道母后您一直不让儿臣动长公主的缘由,可此事若是任由这般发展下去,将会不可收拾,还不如快刀斩乱麻,直接拿了......” “娘娘,娘娘,大喜啊!” 赵存绪正说着话,外面突然传来一个太监喜极而泣的声音。 赵存绪和容皇后同时皱起了眉,然后两人就听到外面的太监接着道,“娘娘,陛下醒了,陛下醒了!” 两人都是“腾”地一声站起了身,先惊后喜的看向了门口。 他们是真的喜。 因为他们可跟前朝的皇后太子不一样,都盼着老皇帝归西好自己升级为太后的太后,新帝的新帝。 现在醒的那位皇帝一向对他们宠爱异常。 这么多年来,什么样的烂摊子都能帮他们收拾,什么样的事情都能帮他们兜着。 此时朝堂和外围的局势他们明显都已经把控不住。 皇帝醒了,对他们来说,真的是能令他们喜极而泣,心下一松的天大好事。 第66章 乾元宫。 文和帝醒了过来。 其实他之前也不是完全昏迷, 而是半昏半醒,只不过那时他即使醒着,也没有很清醒的意识, 不记得事,更不能理事。 但这次却是不同,这次他醒过来,意识清醒, 头脑灵活, 甚至连身体都感觉好了很多, 没有之前那么难受。 他挥退了一众服侍的宫人, 只留下了大太监双全和前面跪着的曹老太医。 双全是他母嫔留给他的, 从他一出生就一直服侍他的人。 那时他母嫔还只是个身份低微的才人, 服侍他的也只有一个太监一个小宫女。 他陪着曾经虽为皇子实则不过如同这宫中的孤儿般的他,到太子, 再到登基为帝, 尽心尽力, 数十年如一日, 若说他最宠爱的是皇后和太子,但心里最信任依赖的却是双全。 文和帝看着曹太医,道:“曹卿, 朕的身体, 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突然晕倒, 又为什么会突然醒来?这其中可是有什么蹊跷?” 曹老太医面色沉重却迟疑。 文和帝道:“说吧, 这次是你施针让朕醒来的, 无论是怎么回事,朕都受得住,更不会迁怒于你。” 曹老太爷倒不怕他迁怒。 事实上,文和帝一直算得上是一个宽和的皇帝。 曹老太医最终还是开口了。 他道:“陛下,您的龙体是因为长期使用一种产自云南的迷罗香才致的亏损。迷罗香本身对身体无害,甚至是温和调气的。但陛下的龙体偏热,早年间应该还用过一些特殊的药物,在昏迷前又一直服用温补的药物,和迷罗香相撞,才会使身体精元慢慢亏损,直至掏空,这才会突然晕倒。” “至于此次醒来,也是因为近来陛下未曾使用迷罗香,人体精元渐次恢复,微臣又用了同是产自云南,和迷罗香相生相克的调元之药物,如此施针之下,陛下才得醒来。” 文和帝脸上先是迷惘然后是震惊,最后就黑成了一片。 他默了也不知是多久,就在曹老太医觉得跪着的腿都僵了时,才终于听到文和帝有些木木的声音道:“你下去吧,此事勿要再跟他人提起。” 这种事曹老太医自然不敢跟别人提起。 他忙应下然后告退了。 曹老太医退下,双全拭了拭眼角的泪。 他看文和帝失神的样子,心里难过,但却也不希望主子一醒过来就陷入痛苦挣扎之中,就不由得唤了声“陛下”。 文和帝转头看他,道:“双全,皇后她,多久没来乾元宫了?” 文和帝其实不蠢。 皇家少有蠢人。 迷罗香是容皇后最喜欢的香料。 这事外人不知,但皇帝和双全都是知道的。 容皇后寝宫和衣物都熏有这种香料,就是泡浴都是拿迷罗香熬制出来的。 据说迷罗香可使肌肤白皙,体态充盈,身上也会散发出若有似无的香味。 原本文和帝也是最爱的。 曹老太医说“近来陛下未曾使用迷罗香”,那也就是近来容皇后都没有来过他这里,或者至少没有久留了。 双全道:“陛下,皇后娘娘每日都来的。只是最近外面事多,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都处境艰难,可能正因为此,皇后娘娘这段时间都无心熏香,或者她也怕香料始终对患病之人无益,所以这段时间过来,老奴见娘娘的衣物都是未曾使用过迷罗香,也不曾带有任何香包的。” 文和帝一愣,面色又是好一阵的转换。 他道:“外面事多,处境艰难?双全,外面发生什么事了,你都跟朕说说。” *** 文和帝醒来不到半个时辰,容皇后和太子等人就到了乾元宫。 五皇子赵存睿和六皇子赵存晞也到了。 不过容皇后让人拦了他们,自己带着太子先进去了。 文和帝看着坐在他床前拭泪的皇后,发现她身上果然没有熏香了。 这竟然让他一时有些不习惯。 容皇后道:“陛下,您可总算是醒过来了,您再不醒来,我们孤儿寡母就要被人欺负死,这皇宫,怕也要成为别人的天下了。” 文和帝皱眉,道:“这话是怎么说?朕记得之前不是还好好的吗?” 其实他昏迷之前就已经不好了,有关青州之战的流言已经传来出来。 但自从他病重之后记忆就已经开始翻来覆去的,所以皇后跟太子都不跟他计较,又把外面的传言,还有后续发展朝廷百官的动态跟皇帝挑拣着说了。 容皇后道:“陛下,现在百官,竟是隐隐有以长公主和和郡王为首之势。和郡王自从护送长公主从江南回京之后,行事就与以往大不同。” “臣妾听说,和郡王在江南之时,曾经误会兰嘉县主是普通官家女,还曾特意请了他的姨母去跟兰嘉县主提亲,后来一路相送,两人更是情愫而生,互许终身。” “陛下,当初绪儿派人去齐州,原本的确是想将兰嘉的遗体接回京城的,奈何她受时疫感染,全身腐烂不堪,太医说如果让她的遗体入京,很可能会让京城沦陷变成疫区,迫不得已,才就地焚烧了她的遗体的,绪儿得知此事也十分难过和愤怒,这些陛下您都是知道的。” “臣妾怀疑,京中的那些流言根本就是长公主和和郡王心怀怨恨,联手放出来,想要害存绪的,陛下,他们根本就已经有了不臣之心!” 文和帝听到后面就闭了眼。 满脸的疲惫,很久之后,他听到皇后的低泣声,道:“下去吧,召曾首辅和叶阁老,还有五部尚书进宫见驾。朕带病召见他们,想来他们也不能继续称病了吧。” “是,谢父皇。” 赵存绪脸上满是松了一口气的表情,眼中含泪道。 文和帝看着他,嘴唇抖了抖,但到底没再说什么,吩咐双全道:“双全,你让人唤小五和小六进来吧,让朕见见他们。” 太子赵存绪听到皇帝要见赵存睿和赵存晞,眼中有怨恨之色一闪而过。 原本他从来未曾将这两个弟弟看在眼里过。 可是这段日子,他却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威胁。 说和郡王不过是个幌子,那些人真正想推上位的根本就是这两个弟弟中的一个。 只不过他了解自己的父皇。 他肯定不愿骨肉相残,当年大哥病逝已经令他心怀愧疚,若是他再有意除掉这两个弟弟,他父皇再疼爱他,也必会生怒的。 他父皇就是这样,虽然是个皇帝,却总是妇人之仁,以致给这江山给他留下了不少的隐患。 例如福安长公主,当年就该早早除掉她的,那样也不会出现现在这个局面。 皇帝不知道自己最宠爱的儿子心中所想。 他只是想见见自己另外两个骨肉罢了。 双全转头唤了侍立在旁的多禄,命他召了五皇子和六皇子进来。 五皇子赵存睿今年二十,六皇子赵存晞十七。 赵存睿已经成亲,娶的就是内阁首辅曾首辅的孙女。 也因此赵存睿比赵存晞更令太子忌惮。 赵存晞十七,尚未成亲,但未婚妻却是有了的,是南阳侯府陈家的姑娘。 原本两人的婚期是定在今年年底,赵存晞以忧心文和帝的病情为由将亲事推迟了。 南阳侯府虽然着急,但再着急,这个理由他们也半点不敢说什么的。 两人进来后面色都有些激动。 是看见自己父皇醒来,精神还很不错又惊又喜的激动。 和太子脸上的神色不同。 皇帝是个温情的人。 他自然看出了几个儿子神情的分别。 他召了两个儿子,细细地问了他们这段日子的情形。 两人的回答沉稳有条理。 每日到宫中问安看望他,哪怕不得见也从未间断过。 约束自己的皇子府,不让他们搅和京中是非,每日里从宫中出来就各自一个去兵部当差,一个去户部当差,这些都是皇帝病前帮他们安排的差事。 相较太子的慌乱无措,涕泪横流,这两个儿子的表现可是实在让人心上安稳许多。 他有些恍惚,也好像此时才发现,原来这两个儿子也长大了,可以独挡一面了。 *** 皇帝病情有了好转重新开始理事之后,朝堂总算是恢复了些秩序。 针对京中那些漫天的流言,他没有依着皇后和太子的意思处置了长公主和和郡王。 但也好生安抚了他们。 他道:“既然福安手中有证据,不管真假,她若死了,这些东西肯定会流出来,所以万万不可轻举妄动,否则只会对你不利。这件事你们稍安勿躁,待朝廷稳定了下来,自是可以慢慢处理。” 至于和郡王,他则又是道,“朕观和郡王这些时日也甚是安分,现如今四处战乱,朝廷正是用人之际,和郡王素有战功,不可轻易杀之,否则必会寒了前方将士的心。等过些时日,朕会找了机会打发他去前方参战,届时自有方法处置他。” 皇帝刚刚醒来之时,朝臣们也知道皇帝历来重视皇后和太子,也不敢太过刺激他。 但待他身体渐次好转,朝臣们就开始上书,请皇帝彻查十五年前青州之战的真相和这些年太子做下的那些旧事。 废太子的奏折倒是暂时没有。 但若是皇帝真的立案让人查太子,那等离废太子也不远了。 文和十六年新年刚过,各地就先后送来了数个战报。 皇帝紧急召了内阁几名大臣,以及兵部尚书王骞,户部尚书邵文华于御书房议事。 众人议完战报,讨论了各地将领索要粮草饷银的各种要求,文和帝面色已经满是疲惫,他吩咐了几个大臣下去拟几个方案,就打算命众人退下。 但众臣却面有犹豫之色,不肯即时退下。 最终他们都看向了内阁首辅曾珏成。 曾首辅长叹了口气,上前道:“陛下,还请陛下立案调查青州一案。此案已经不仅仅是太子之事,现如今福建,安徽,云南各地的逆贼都是打着讨伐太子的名号,将士们心中也有很深的心结,现在北疆虽然未反,但北疆人最是彪悍,因常年和北鹘争战,几乎家家都和北鹘人有血海深仇......陛下,如果此事不能妥善处理,怕是,怕是要有亡国之难啊!” 曾首辅说到后面已经是老泪纵横。 他这,倒真不是危言耸听。 文和帝满面疲惫。 他扫了一圈众人,这些都是他的股肱大臣。 靠着他们,才能勉强支撑住眼前的困局。 他靠在龙椅上,终道:“这两天朕听太医说福安的病情已经好转了许多。青州一案想来福安知道的最多,过两日元宵节宴,朕便请了福安入宫来参加节宴,顺便问问她那些旧事,还有兰嘉的事情吧。不管怎么样,这件事,朕定会给众臣,给天下一个交代的。” 第67章 几位大臣退下。 文和帝靠在龙椅上, 原先还只是疲惫的面色一下子变得十分难看。 整个身体都在挣扎着,显得十分痛苦。 双全忙端了一早就准备好的药上前喂了他,然后再扶着他去了内室躺下。 不过片刻, 原先早在外面候着的曹老太医也赶了过来,给他施了两针,文和帝躺在床上这才像是恢复了些元气。 文和帝缓过来,道:“曹卿, 朕现在的身体到底如何?” 曹老太医面色凝重。 他道:“陛下, 臣跟您说过, 您精元受损多年, 就算是断了迷罗香的伤害, 也需得慢慢好生调养才能调养回来, 不能动气劳神,更不能操劳过度。陛下, 臣每次施针, 其实都是在用强火强逼您调出最后的精元, 用一次两次尚可, 万万不可常用啊!” 他说到后面已经泪湿满框。 其实他也知道这话就算他再说,大约也是无用的。 就算他只是个太医,外面的形势他也是知道的。 文和帝略有些悲凉地苦笑了一下。 他道:“曹卿, 若是朕放下朝政, 这身体还能熬多久?” 曹老太医一愣, 随即认真道:“陛下若真能静心好好调养, 寿命应与常人差异并不大, 只是忌讳颇多,饮食,心情,气候,皆需得调至最适宜状态,陛下当仍能得享天年。” 文和帝点头,道:“好,朕知道了,你且先下去吧。” 曹老太医退下,文和帝就转头看向双全,道:“双全,你让人去把皇后和太子都叫过来吧。” 双全面色犹豫,道:“陛下,您真的觉得此法合适吗?” 这本不是该他说的。 但他真的不愿皇帝因为此事再受皇后和太子的刺激。 文和帝点头,道:“现在的局势,也唯有此法才能既保得绪儿的性命,又稳住这大周的江山了。” 说完苦笑了一下,道,“只希望绪儿他能理解朕的一片苦心,不要心存怨恨才好。” 双全心里叹了口气。 心道,陛下,您这个决定,就算是说破了嘴,以他们的心性,也都只会对您心存怨愤的。 这些时日他看在眼里,皇帝将五皇子六皇子带在身边,和太子一起协理朝政,之前对太子说是非常时期,要让他的两个弟弟熟悉朝朝政,实则是在观察两人,何人更适合做这继位之君。 但他也知道文和帝的脾气。 更知道容皇后和太子在他心目中的地位。 哪怕他现在的身体变成现在这样,不管容皇后是有心还是意外,也都是她引起的,但皇帝竟然也都忍下来了。 完全没有隔阂是不可能的,双全猜到皇帝可能有些别的心思。 但就是现在这样,也已经算是对皇后非同一般的容忍和情深义重了。 他只能劝道:“陛下,那您好歹先歇息一下,明儿个再宣他们也行啊。陛下,您也听曹太医说了,真的不能再这般费心费神了。” 文和帝笑看了双全一眼,道:“好,那就听你的,明儿个再宣他们吧。” 事实上,他也真的是觉得精神不济。 哪怕曹老太医施针,他也感觉这施针的效果越来越差了。 这朝中之事,也逼着他只能早作决定了。 *** 翌日,乾元宫。 “父,父皇,您说什么?” 太子赵存绪震惊地看着自己父皇,简直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抖着嘴唇,道,“您说,让我上罪几书,让出太子之位?” 其实在他父皇醒后就对他冷淡了几分,还把老五老六叫到他身边一起学习打理政务他就已经隐约有这个预感了。 但真的发生,他还是不敢置信而已。 毕竟这么些年,他父皇最看重的都是他,为了让他坐上太子之位,曾经力排众臣的反对,一直都在为他铺路。 文和帝靠在床上大软枕上,一旁侍立着双全。 他的目光从儿子身上移到皇后身上,再从她身上移到儿子身上,将两人同是震惊面带不敢置信的表情收入眼底,才缓缓点了点头,道:“是的,绪儿。这些时日,父皇一直在想着让你全身而退的方法。可是内阁,大理寺卿,还有长公主他们手中的确掌握了很多你的罪证,你的太子之位是不可能保住的了。” “不仅是太子之位,以现在内外的局势,若是你登上帝位,不仅是你的帝位不保,父皇怕你的性命都会不保,而我们大周江山都可能要毁于一旦。这江山,并不只是父皇的江山,它是我们的先祖戎马一生打下来的,也是我们一代代的先祖们耗尽心血守护的,朕不能让这江山毁在朕的手里。” “父皇!” 赵存绪跪在文和帝的床前,双眼充血,泣道,“父皇,那儿子呢?从古至今,有哪一个废太子有好下场?父皇,您为了安抚这些老臣,就要舍了儿子的性命吗?” “而且父皇,这些老臣,倚老卖老,今日他们能逼您废了儿子,明日他们又有什么做不出的?您觉得这江山交到别人的手里,他们就能不起异心吗?” 文和帝摇头。 他根本没有什么精力去听儿子的胡搅蛮缠,更没精力去辩驳。 只能尽着自己的力气把该讲的话讲完罢了。 他道:“所以父皇让你主动上罪己书。承认自己在父皇病重执政之期,未能尽好一国之太子的职责,引得内乱四起,百姓受苦,所以愿意让出太子之位,前往皇家寺院为朕,为我大周祈福,只求我大周的战乱能早日平息,百姓能得享太平盛世,安居乐业。” “你放心,朕已经和大臣们商议过,只要你上了罪己书,退下太子之位,他们便会在我大周的皇陵前立下重誓,交出所有你过往的罪证,否则就会举族被灭,子孙后代永世男为奴,女为娼。” 这样的誓言想想就不寒而栗,他们是绝对不敢违背的。 “而你也不必真的去皇家寺院祈福,朕会册封你为蜀王,将蜀中划为你的封地。朕的身体已经不行,也再难继续坐在这帝位上,朕会将这皇位传给你皇弟,然后跟你们一起去蜀中。” 赵存绪看着自己的父皇一脸呆滞。 说到这里,文和帝的面色却是柔和了一些下来,他道,“绪儿,太医说,蜀中的气候比较适合朕的身体,朕也是打算去蜀中好好调养身体,但朕年纪大了,身体也已经这样,此去怕是再不能回来,所以不如就索性带了你和你母后一起去。” 说完文和帝就又转头看向皇后,道,“皇后,你可愿陪朕一起去蜀中?” 明明文和帝说话时面色温柔,语气也是一如既往的好。 但不知为何,容皇后却莫名只觉后背一阵凉意升起。 她是本来就以为他时间不多了。 而她心中又有鬼,听到那句“此去怕是再不能回来,所以不如就索性带了你和你母后一起去”时,只觉得像是说要带着他们去地下的那种感觉。 容皇后被惊住,竟是一时不能言。 两人对视之时,太子喃喃道:“父皇,长公主认定她的驸马和女儿是我所害,她根本就已经疯了,为了陷害我报仇,不惜在京中放出那些煽动人心,动摇国本的流言。如果不是她,我们又怎会陷入现在这样的处境?我们大周又怎会陷入现在这样的困境?” “父皇,就算您想纵容她,纵容她不顾可是您觉得她会放过儿臣吗?还有,只要外面还有那样的流言在,儿臣又如何能安安稳稳地去蜀中,做一个闲王?是,他们是发誓可以上交那些证据,但自然有没有发誓的人可以因为那些流言杀了儿臣,说是要祭......祭奠青州城的亡灵。” 说到最后一句他抖了抖。 那一句是暗探们从外听来禀告他的。 他不知道此刻自己为什么就冒出这句话来,说完竟然觉得身上被无数个什么东西钻过似的,只觉阴冷异常。 文和帝听言面色一下子沉了下来。 儿子有错是一回事,但那些乱民敢对自己儿子说这样狠毒的话是另一回事。 他道:“此事你也不必担心,父皇自然会替你解决。” “怎么解决?” 赵存绪道,“父皇,您知道的,除非她死,否则她是一定不会放过儿臣的。还有那些流言......” “只要有证据证明她私通乱匪,散播那些流言就是为了扰乱军心,动摇我大周的国本,不管是宗室,还是朝臣,都容不下她的。” 文和帝打断儿子,艰难道。 说完他只觉得自己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摆了摆手,道,“你们下去吧,这件事情就这么定了。绪儿,过几日,你就把罪己书呈上来吧。” 第68章 “陛下。” 从始至终都一直没怎么说话, 只是一直静静坐在皇帝床边的容皇后终于开口道,“陛下,您说的对。如果太医说蜀中更适合您的身体, 我们的确应该搬到蜀中去住。” “绪儿无能,陛下您在病中,还要您替他操劳,这些时日, 臣妾看陛下劳心劳力, 心中一直忧心惧怕, 忧心陛下的身体, 惧怕陛下您再这样操劳, 身体会吃消不了, 同样也惧怕外面的那些流言和恶意,只觉得日夜难安。现在陛下这样决定, 臣妾终于能放下心来。” 她伸手握住了皇帝放在床边的手, 眼中落下泪来, 但却展了一个笑出来, 道,“陛下,您知道, 从妾身初入皇子府, 其实就一直期盼着, 能有一日能和陛下一起相伴去某处地方, 一起悠闲度日, 现在也终于算是得偿所愿了。” 文和帝看着她。 几十年如一日的美丽,几十年如一日的温柔入心入骨。 他想起很早以前她初初得那迷罗香的情形。 他闻得那若有似无的异香,并不似普通异香那般浮于表面,而像是从她身体沁出。 他问她何时身带此等异香了,她并不瞒他,就笑道:“是那云南异族王子身边的巫人所赠,说是可以令人肌肤生香,常驻青春,是只有他们巫医一族才会熬制的秘香,原材名贵,熬制艰辛,千金难求,只有他们族的族长夫人和小公主出嫁时才能得到一瓶。” “这种东西,妾身原也不敢用的,不过妾身拿去给几个太医看了,也看了那些原材料,都说对身体应是有益无害,这才拿来用的。殿下觉得可是觉得不妥?” 他就道:“太医说了并无不妥那就没什么不妥了,孤也挺喜欢的,不过你若是还不放心,孤就再命人去云南查查,看看事情是不是都如同那巫医所说,也再寻其他人都看看是不是有何不妥当之处。” 所以说起来,那个东西是他让她用的。 也是经过他的查证是妥当之物才用的,原也是怪不了她的。 但他其实还是对她起了隔阂。 只不过他想尽力把这些隔阂都按下,否则他这一辈子,就好像都是一个笑话了。 他伸手反握住她的手,道:“好,有蕊儿你陪着,朕便也能真的放下这些外物了。” “父皇,” 两人气氛渐趋温馨之际,赵存绪又出了声。 他的声音已经有些嘶哑,道,“父皇,既然是为了父皇的身体,儿臣愿意跟随父皇去蜀中,好好照顾父皇母后尽孝。” “只是父皇,您打算何时处置长公主?儿臣觉得,若是先处置了长公主,破了那些流言,儿臣再上罪己书,可能才能让天下人信服。否则儿臣若是在流言未破之前就上罪己书,却丝毫不提那些被诽谤的罪名,儿臣怕那些人会觉得儿臣是畏罪脱逃,父皇也难以再册封儿臣为蜀王。” 文和帝看向自己儿子。 他说的的确是事实。 先处置福安,定下福安故意污蔑太子,扰乱朝纲,动摇军心的乱国之罪,还了他的清白,他再上罪己书,退让太子之位,才是最好安抚将士和天下的方法。 他原本就是这么打算的。 但此时从儿子口中说出来,心里还是有一阵阵的不适。 但看着儿子沉默了好一会儿,他还是道:“是,你且放心吧,这事父皇会替你安排妥帖的,你且先下去吧,朕乏了,想歇息了。” 太子原还想问他,他属意的皇子是哪一个。 可是看他闭上了眼,知道自己再问下去可能会惹了他的厌烦,只得吞下了话,在自己母后的眼神示意下告退了。 *** 两日后。 元宵节宴。 柳嬷嬷帮长公主穿好了衣裳,眼睛有些湿润。 她欲言又止,长公主对镜照了一下自己的妆容穿戴,看到她的表情,就转头对她笑了一下,道:“阿柳,你不必担心,我会回来的。” 柳嬷嬷心中难过,道:“好,公主,您一定要回来,县主她,以后还要您照顾呢。” 长公主听她这般说,神色却是恍惚了一下。 舒儿吗? 那孩子,不顾她的反对,跟着赵景烜走了。 其实她知道她可能是为了自己。 但赵景烜那人,野心勃勃......只怕将来,她再也照顾不了她了。 只希望她的选择是正确的。 赵景烜会对她好吧。 可是皇家这些人的真心,她苦笑了一下。 现在上面龙椅上坐着的那位倒是有一腔真心,可真是把人恶心得够呛。 她摇了摇头,道:“嗯,我还要回来,等着舒儿回来呢。” *** 宫中的元宵节宴是在南外殿明华殿举行的。 这过去的几个月以来,因为京城之外各地的战事,因为京城之中传得沸沸扬扬的那些流言,京中局势紧张,已经很久没有喜庆节宴。 再加上原先皇帝和福安长公主分别病重,帝后,太子还有福安长公主以及众位皇子皇孙,更是已经很久没有聚在一起节饮过了。 如果不仔细去看各人脸上神情偶尔闪过的紧绷,不去细想那下面的暗流汹涌。 节宴气氛可以说的上是良好。 皇帝念着福安长公主身体尚未大好,特意赐了曹老太医为他特制的果子酒。 皇子皇孙们又一一上前给皇帝敬酒,恭祝皇帝身体安康,长命万岁。 酒过一轮,皇帝看福安长公主面有倦意,就让宫人扶她去后殿歇息。 再稍坐了一会儿,皇帝便嘱咐让众人继续宴会,自己让皇后扶着也去后殿歇息去了。 *** 明华殿后殿。 皇后扶着皇帝进了后殿,但并未去文和帝一贯歇息的东后殿,而是去了刚刚宫人安排福安长公主歇息的西后殿。 文和帝让皇后稍候,再命双全拨了帘子,扶着他进了房间。 他进去的时候,福安长公主正坐在太师椅上慢慢翻着一本书。 那就是一本再普通不过的千字文。 但那本千字文不同于别本之处在于,这本书的边边角角之处都写满了许多的注脚,也不同于那些大儒老师门的注释,这些注脚简单易懂,风趣活泼,有的更是些可爱的小图像,把个简简单单但对小孩子来说可能生闷的千字文注释的十分生动有趣。 文和帝进去,福安长公主就抬起头来。 她看着文和帝道:“没想到皇兄这里还有这些。” 她幼时调皮,不爱读书。 这些都是那时尚为普通皇子的文和帝送给她的读物,就是普通的千字文,她只要誊写一遍,他就给她加上一遍与往日不同的注释,讲上一个又一个的新故事。 他笑了一下,道:“皇妹自小拥有的东西极多,朕一共送了皇妹七本有过注脚的千字文,想来皇妹那里还在的应该已经不多了吧?那时对你来说不过是一时新鲜,看过就随手扔了,但这些都是朕通宵熬夜写出来,画出来的东西,却舍不得就那样被扔在某个角落里被风吹被雨淋,或者被宫人捡了不知流落到何出去。” “所以但凡朕那时见到被皇妹随手扔掉的那些,朕送给皇妹的礼物,书本,都会小心翼翼地收起来,珍藏起来。” 福安长公主默然。 她小时候被她父皇和母妃宠坏了,的确有很多被纵坏的小毛病。 她突然想到什么,不由得一哂,道:“皇兄格外地宠爱皇后娘娘,不会是因为皇后娘娘格外珍惜,也格外地感恩皇兄为她所做的一切吧?” 而他的元后,同样是出身名门贵女,性格含蓄大方,为太子妃和为后,每日里操心的大约更多是如何做好一个先是让她父皇让她母妃满意的贤妃,后则是让大臣让天下满意的贤后,忙着教导皇儿,怕是也不会在小细节上能特别迎合他的。 她这话文和帝却是没答,只是道:“皇妹,你从小到大,朕都宠着你,让着你,及至为帝之后,你想要什么,也都会尽量满足着你。你不喜欢皇后,也不喜欢太子,这些也没什么,朕也没有怪过你。” “后来你因着驸马一事,更是对皇后,和太子不满,在背后做过很多事情,朕也都是睁只眼闭只眼,从来没有只偏向着他们而不顾你。可是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拿祖宗的基业来作你复仇的工具,为了一己私仇,就不顾江山社稷,在外散出那等惑乱人心的流言,以致我大周江山风雨飘摇,致万民承受战乱流离之苦。” 福安长公主差点气笑。 但眼中却是滚出泪来。 她按住传来一阵一阵绞痛的胸口,虽然那毒她早就服过解药,毒不死她,但痛却是真真切切的。 她带着泪笑道:“所以皇兄,是臣妹欠了皇兄你吗?是臣妹毁了父皇的太平盛世,毁了父皇的万里江山吗?” 问完这两句话她的声音就陡然转厉,带着满满的嘲讽道:“是,是臣妹幼时不该信了你,以为你是个耐心仁厚的好兄长,不该在母妃面前赞你,说了其他皇兄的坏话,让父皇误以为你将来必定会是一个仁爱宽厚的守成之君,让你坐上了这个本不该属于你的帝位。” “结果让你宠信妖姬,冤杀发妻,毒死嫡子,最后将父皇留给你的太平盛世折腾得千疮百孔,满目疮痍,当年父皇过世之时,国库充盈,连年减免赋税。可现在呢?因为你吏治不清,以致天灾不断,天灾不断,民不聊生,土寇并起,但你却仍是宠信贪官污吏,贪污军饷灾银,以致军心涣散,节节败退。” “你觉得是臣妹的错?是臣妹欠了你?” “你放纵继后母子,三皇子无能你却一心要扶他坐上太子之位,不顾青州满城数万将士和百姓的性命,就为了那个满是冤魂染出来的军功。你明知其中有问题还要替他遮掩,以军功之名不顾众臣反对立他为我大周储君。” “他为军功杀我驸马,为逃命祸水东引,引北鹘人追杀我儿,以致她才几个月大就流落乡野,及至她回京,他又处处紧逼,不杀死我儿誓不罢休,毒杀之后还要毁尸灭迹。你竟然还有脸说是我为一己私仇,不顾江山社稷,散播流言?有脸说我没有珍惜你对我的好,对我的感情?” 她“砰”地一声就将手中那本千字文砸到了地上,道,“我现在只恨我当初年幼,怎么会瞎了眼,会信你这么一个表面仁义,满口亲情仁爱,实际虚伪透顶,顶着仁厚,爱妻爱子之名干尽失德,丧尽天良之事,害得父皇的江山被你败坏成这样,害得我大周数百万的百姓流离失所,家破人亡。” 第69章 那本千字文本就是普通纸张穿线装订而成, 年代久远,被长公主大力的砸到地上,钉线断开, 发黄的纸张便散在了地上。 文和帝看着地上被掟烂的书脸上就是一阵的扭曲。 紧接着胸中就突然传来一阵闷痛,连呼吸都急促了起来。 他扶到了一旁的椅子上,自从他病后就从不离开他身边的双全立即上前扶了他到榻上躺下,从桌上端了一杯水, 服侍着他用了一颗随身带着的药丸。 外面的容皇后一直听着里面的说话声。 听到书册砸地的闷声, 然后是一阵喘息声, 她心中觉得不好, 就带着刚刚赶过来的太子一起闯了进来。 看到里面的动静和面色扭曲难看的文和帝, 太子扑过去看皇帝。 容皇后就厉声对长公主道:“福安, 你真是胆大包天!福安,枉陛下念在先皇和淑太妃娘娘的情分上, 一直对你宠爱有加, 可你竟然以下犯上, 弑君谋反!” 长公主看了一眼容皇后, 冷道:“以下犯上,弑君谋反?容皇后,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弑君谋反, 皇兄不是还好好坐在这里的吗?......” 可是她的话音刚落, 躺在榻上的文和帝突然吐出一口血来, 除了长公主面不改色, 动也不动, 在场的容皇后,太子和双全都是大惊,皆是扑了过去或是“陛下”,或是“父皇”的唤着。 就在这混乱之中,外面冲进来了十数个禁卫军。 领头的就是禁卫军统领崔世勋。 容皇后见到禁卫军进来,就手指着福安长公主,厉声道:“福安,当初兰嘉感染时疫而殁,太子不忍全城百姓受其所累,这才忍痛在齐州直接火化了她。可你就因为这个,心中怀恨太子,在城中散播流言,诽谤太子,但我们因为陛下在昏迷前的嘱咐,要善待于你,对你一忍再忍。” “陛下醒来之后听说了此事,不敢置信,虽顾念着先皇和淑太妃娘娘的情意之上,仍不忍心处置你,但此事已经令朝廷人心涣散,军中人心惶惶,已经动摇国本,这才召了你想要劝你收手,否则就要将真相大白于天下,治你之罪。可你不但不知悔改,竟然狗急跳墙,下毒谋害皇上。” “福安,现在人证物证俱在,你还不肯认罪吗?” 福安长公主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道:“你说本宫下毒谋害皇上?谁下毒谋害皇上了?皇上中了毒吗?那是不是根本就是你毒害了皇上,想要诬陷在本宫身上?” 容皇后大怒,道:“陛下先前入来这房间之前还好好的,就只在给你看了他准备定你罪名,落你下狱的圣旨之后,又饮了你这里的茶水,才突然毒发吐血,不是你下毒,还能是谁?分明是你又想要害死陛下,再栽赃到本宫和太子身上!” 福安长公主听言脸上的笑容更奇怪了,道:“陛下给我看了准备定我罪名,落我下狱的圣旨?又饮了我这里的茶水?你刚刚并不在这房间之内,是哪只眼睛看见的?” 两人争吵间,一直侯在后殿的曹老太医也已经得了消息冲了进来。 他小跑到皇帝身边就去看他的眼睑舌头,又抽了银针出来验文和帝喷出的血。 “曹太医,陛下他,陛下他现在如何了?” 容皇后眼眶发红地问曹老太医。 曹老太医摇了摇头,道:“殿下,娘娘,你们,请节哀吧。” 容皇后和太子听言都是“扑通”一声就跪在了皇帝的榻前,一左一右哀戚地唤着“陛下”“父皇”。 然后容皇后“梭”地转头,手指着福安长公主就道:“来人哪,还不给我将这弑君谋反的贱人给我拿下!” 容皇后一声令下,几名禁卫军就冲上了前去将刀架到了长公主的脖子上。 长公主却仍是动也没动。 她看着容皇后,冷笑一声,道:“你可真是好利索的计谋啊。” 她说完却不再跟容皇后废话,而是看向文和帝,道,“皇兄,现在你可好好看一眼你数十年如一日宠爱的这个女人吧。就等着这一刻,等你把罪名都推在了我身上,替你们的好儿子洗刷清白了,就要送你归西呢。” “然后再把这弑君的罪名跟你一样,全部推到我的身上。这怕不是跟你学来的吧?” “皇兄,这种感觉如何?还有,这个毒药的滋味又如何?我帮你换了让你立即毒发身亡的剧毒,但我想,你这心里,就算没喝毒药,怕是也不会比喝了毒茶的滋味好受些吧?” 文和帝面色如土,就那样目光同样也如土般的看向了容皇后。 容皇后听了长公主面上的血色一下子退了去,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 但她看到被刀架在脖子上的长公主和一旁身穿盔甲的禁卫军统领崔世勋,心又重新稳了稳。 她对着长公主道:“毒妇,你还想狡辩?陛下现如今的模样分明就是被你下了毒!崔统领,还请你将她拖下去,让她签了画押文书,再请了诸位大臣进来......陛下......” 容皇后转过头来对着文和帝又是一阵泪如雨下。 *** “朕无事。” 文和帝突然开口道。 容皇后一惊。 下意识就瞪向了文和帝,但那目光却是半点都没有喜,而满满都是惊吓和恐惧。 后面的长公主又是一阵冷笑,道:“陛下,你现在是无事,但可能很快就有事了,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得知您无事,可能很快就要再补喂你两粒毒药了。” “反正这里就只有我们几人,哦,还有禁卫军,陛下您还不知道吧,崔统领现在可不仅仅是禁卫军的统领,可同时还是皇后娘娘的姘夫呢。也亏得太子殿下能忍,为了保命和这帝位,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亲娘给自己找后爹,不知道太子殿下将来登基了,可会不会尊称崔统领一声‘亚父’。” 赵存绪被长公主说得双眼血红。 他忍无可忍,抽出身旁侍卫的一把刀就向长公主砍过去,却不想被崔统领一刀格开。 崔统领道:“太子殿下还请慎重。” 赵存绪喘着粗气,手上的青筋直冒,但他也知道此时不应该砍长公主,在容皇后的喝声下,又生生给忍下了。 文和帝听了长公主的话,再看到眼前的情形,哪里还有不明白的,只觉得不可置信之余,心里就是一阵尖锐的绞痛,口中又是一阵腥甜。 *** “陛下,” 双全搂住了文和帝,流着泪劝道,“陛下,您的龙体要紧啊!” 容皇后看着面前的乱局,面上一阵扭曲。 她咬牙切齿道:“崔统领,还请您带长公主下去,务必用些手段好-好-伺候她,让她好好享受一番就签字画押吧!陛下身中剧毒,我们且先请太医好好看看陛下,看还有没有机会解毒。” 容皇后命令着。 但不知为何,崔统领却是动也没动,相反,原先架在长公主脖子上的刀却都“刷刷”地同时撤下了。 容皇后和赵存绪面上同是大惊。 容皇后猛地看向崔世勋,道:“你,崔统领,他们,你还不快带长公主下去?” 长公主嘴角扯了扯,眼中满是鄙夷地看着容皇后,道:“皇后娘娘,恐怕你是命令不着崔统领了,你以为凭着几夜风流,就能左右的了我们大周的禁军统领吗?” “还有,你恐怕还不知道,崔统领,他还有一个自出生就过继出去的孪生兄弟,他这个孪生兄弟最是贪花好色,皇后娘娘你,也可能,是认错人了。” 这回容皇后脸上是真的一丝血色也无了。 她转头看向崔世勋。 目光惊恐又呆滞,就那样盯着他看了许久。 然后她突然尖叫了一声,扑到了文和帝的榻前,拽着文和帝的衣裳,道:“陛下,陛下,他们串通好了,他们串通好了污蔑臣妾。” 文和帝捏着自己的衣摆,原本他气急攻心,身上手上早就已经没半点力气,可此时却仍是抖着手,硬生生将自己的衣服从皇后的手中一点一点给抽了出来。 皇后还想扑过去,却被双全给一把推开了。 而此时的太子,早已瘫倒在地,面色如纸,眼神中除了惊恐还是惊恐,竟是已经没了半点生志。 *** 但这些对长公主来说都还不够。 完全不够。 长公主看着一个躺在榻上,一个跪在地上,另一个瘫在地上的这一家人,她心中无半丝同情。 她对文和帝最后的一丝感情,就在他打算把他的好儿子的所有的罪孽都盖在她的身上,并递上了一壶毒酒,打算用她的死来成全他们一家去蜀中“调养身体,安享遗年”的时候,就已经消耗殆尽。 她为什么要原谅他们?放过他们? 当他们过去这么多年站在高处,高高在上地让她家破人亡,让她的女儿死了一遍又一遍,让她承受着十数年锥心痛苦的时候,他们可有放过她? 不仅不放过她,还要让她感念恩情呢! 她看着文和帝,道:“陛下,你是想要和这个女人一起去蜀中调养身体吗?您对她可真是情深似海啊!” “明知道让你身体破败成如今模样的罪魁祸首就是这个女人,可你还要自欺欺人,不惜毒杀我,把所有罪名都压在我身上来为他们保驾护航。但可惜,人家不领情呢!” “你胡说,你这个毒妇!” 容皇后狠狠道,“是你,一切都是你安排的!对,今天这所有的一切都是你安排的!陛下的身体变成现在这样也是你害的!” “你急什么。” 长公主看向她,冷冷道,“到底是谁害的一会儿不都是要水落石出,你就这么急着要把你的皮一层层剥下来做什么吗?那好吧,本宫就让你见见你的故人,满足你的心愿吧!” 说完她就拍了拍手,朝房间后面的屏风道,“出来吧。” 随着她的掌声和话音落下,里面便走出来了一个老嬷嬷,是大家都认识的长公主身边的柳嬷嬷。 但柳嬷嬷走了出来,在给长公主行了一礼之后,就伸手慢慢在脸上搓了起来,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就见她已经搓走了一张薄薄透明的东西,露出了本来的面目。 容皇后一看到她的真面目就已经大惊失色,浑身发抖。 到这时,她才知道,自己是彻底完了。 因为这个老嬷嬷一现出本来面目,她便已经认出,这位正是当年送自己迷罗香的云南异族巫医巫凌。 这些年她的迷罗香也都是巫凌应了她的要求熬制,然后派人送过来给她的。 “巫婆婆,” 长公主唤她道,“不如您就将当年跟这位容良媛说的话,再跟我们陛下说一遍吧。” 容皇后想要阻止,但喉咙却像是被什么给死死卡住,竟是再发不出半点声音来。 她脑中只剩下一个声音,那就是“完了,完了,全完了”。 巫婆婆向长公主行了一礼,再转向文和帝再行了一礼,道:“陛下,当年民妇将这我族圣香送给容良媛的时候,就曾告诉她,此香可令女子容颜更加娇美,美貌永驻,更能令其夫君对其永不会厌倦,更会日渐情深,直至终不能弃。” “但这东西却也有其致命的缺点,那就是这东西虽会增益女子,但长期使用却会慢慢耗尽男人的精元,所以万万不可长期使用,所以我族除了族长夫人和小公主在新婚时会得一瓶做礼物之外,从不将外泄。” 但巫婆婆没说的是,他们族的族长从小都会用药物浸身修习武功,所以这圣香对他根本不会有任何影响。 因为圣香这种东西到底邪门,所以他们从不外泄,这些阴损之处外人自然也不会知晓。 是以当年还是太子的文和帝派人去他们族中调查这东西,自然得不到真正的答案。 当年巫婆婆将此物送给容良媛本身就心怀不轨。 只是也没料到她会迷恋此物迷到这般几近疯狂的地步。 文和帝大概是已经痛苦恼怒到极致,他听完巫婆婆的话后好一阵抽搐,然后就再动弹不得了。 双全抱着文和帝大唤了两声“陛下”,曹老太医也忙上前去给文和帝诊治。 而随着双全的大唤声落下,房间后面的侧门也突然被推开,从里面走出来几位朝中大臣,正是内阁首辅曾珏成和阁老叶重,兵部尚书王骞以及户部尚书邵文华等人。 几位大臣一进来就看向了文和帝,看他躺卧在双全怀中,口吐血沫,面色发黑,眼神呆滞的模样,俱是大惊失色,一齐跪到了榻前。 第70章 皇后和太子罪证确凿, 长公主命人将他们拖了下去。 皇帝那样子已经是进气多,出气少,再由着容皇后就像发了疯般的闹, 估计立即就能归天了。 但皇帝并没有中毒,容皇后和太子被拖了下去,房间总算是恢复了宁静,在曹老太医的一番施针之下, 皇帝的情况也终于稳定了下来。 但他目光呆滞抽离, 整个人好像一下子垮了下来, 原先在病中还在一直支撑着他的一些东西已经完全不见。 整个人都失去了精神元气。 曹老太医说皇帝需要静养, 至少小半个时辰都不能说话动气, 所以长公主和几位大臣都退了出去。 但皇帝现在这样, 怕是随时要召他们,所以他们也没离开, 就侯在了外面花厅等着。 皇帝经受了这般的打击, 就算是疲惫虚弱至极, 一点力气也没有, 但脑子痛苦不堪,又如何能睡得着? 曹老太医无法,也只能熬制了高浓度的安神药给他喝了, 这才让皇帝睡了小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之后皇帝醒来, 虽然有了意识, 但大概是因为药物的作用, 情绪倒是平稳了许多。 他看向双全, 道:“双全,你让人叫了长公主进来吧。” 双全应下,唤了下面的小太监将长公主叫到了房中。 文和帝看了看长公主,闭了眼又睁开,才气若游丝,艰难道:“福安,你就这么恨我?” 福安长公主看着床上躺着,根本不过像是吊着最后一口气的文和帝。 瘦削不堪,那多年为帝养出来的尊贵和气度早就荡然无存。 恨吗? 曾经当然是恨的。 但现在这个躺着的,不过是一个所有信念都已经崩塌,濒死的人而已。 她带着些嘲讽和薄凉的笑了一下,道:“皇兄,你这么说,难道到现在还是认为,你走到现在这样的处境,这样的局面,是我害你的不成?” 说她恨他,所以报复他,才把他弄成这样? 明明是他自己宠信妖姬,偏宠纵容太子,才把好好的江山败了,把自己的一生过得像个笑话。 文和帝脸上的肉抽了抽。 他转头看双全,哆嗦着嘴唇,道:“双全,是你,背叛了朕吗?” 这屋里的毒,唯有双全知道。 他所有的计划,也只有双全最清楚。 他今日才知道。 什么是众叛亲离。 原本只是一个词,他熟读史书,对这个词再熟悉不过。 他原来以为众叛亲离只是凄凉罢了。 痛一点反而让人更清醒。 但他现在才知道,原来当这个词发生到自己身上,那种痛根本不会让人清晰。 反而会摧毁人的一切意志和信念,让人恨不得这一世都从未活过才好。 双全跪下,老泪纵横。 他道:“陛下,容氏和太子他们心思实在太过恶毒,他们本就是打算在陛下将所有罪名都加到公主身上之后,就毒害皇上,然后又再嫁祸于公主,说是公主害的陛下......陛下,老奴从未曾想过背叛陛下,为了陛下,老奴死亦不惧,只是老奴不想陛下被害在那等人手上。” 他的确是先帝安排在文和帝身边的。 事实上,所有皇子出生,先帝派在他们身边贴身照顾的人都不是一般的人。 双全也不是。 但他也的确从未背叛过文和帝。 这一次,是福安长公主找他的唯一一次。 他可以为文和帝去死。 但那些大臣根本就已经不信皇帝,更不信皇后和太子,他们早就和长公主站在了一起。 如果他不选择帮助福安长公主,皇帝的下场更惨。 他不愿意看到那个局面。 文和帝听言脸上那所剩不多的皮骨又抖了抖。 他看向福安长公主,似哭非笑,眼神悲凉痛苦,慢慢道:“这所有的事情,皇妹,皇后的事情......她跟崔世勋的事情,必定已经不是一日两日,你早就知道。还有迷罗香的事,你既找到了那异族巫医,就是那迷罗香的事你也早知道......” “可是你,却一直瞒着我,眼睁睁看着我一步一步被他们蒙骗,看着我去死。” “福安,你就这么恨我,明知道她要致我于死地,明知道她让我蒙羞,你也就眼睁睁看着,却一直都不肯告诉我,要等到今天,一招击垮我......福安,你就这么恨我吗?” 福安长公主听他不停反复地说着那句“你就这么恨我吗”,只觉得真是又悲哀又可笑又无语。 他怎么还有脸这么反反复复地质问她? 他凭什么觉得他包庇着他深爱的皇后,他心爱的儿子对她做了那些事,并且还一直充当着帮凶的角色之后,她还应该事事以他为先,处处替他考虑,把自己的命送给他? 她道:“皇兄,那你知道你的儿子害死了我的丈夫,杀了我的女儿,为何还想要杀了我替你那好儿子顶罪,然后再带了他去蜀中做一个逍遥王?” “皇兄,你当真以为你做了皇帝,别人就是你想要怎么践踏就怎么践踏,想要怎么做你们的踏脚石就怎么做你们的踏脚石的吗?别人就活该生活在地狱里,用血肉供养你们这恶心的一家人吗?” “公主,公主殿下,求您,求您别再说了。” 双全跪下,满脸是泪的求长公主道。 再说下去,皇帝定是受不住的。 文和帝其实已经麻木,他就那样瘫着,再说不出话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又出声艰难道:“崔世勋,也是你的人吗?呵,我这个皇帝,我这个皇帝,父皇他,到底给你留了多少的人,多少的暗招?” 所以不管那个女人有多么不堪,但有一点她是对的。 他早就该暗中神不知鬼不觉的除了这个妹妹,否则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死在她的手里。 可是自己却一直念着那些她却根本都没看在眼里的兄妹之情。 他看错了容氏,何尝不也是看错了她? 长公主虽然不知道文和帝心中所想,但却也能猜得差不离。 这个人,永远都会觉得别人是欠了他的。 他纵容着那对母子,对她做了那么多之后,仍还是觉得都是她欠了他的。 当年她和她母妃到底怎么会认为这么个人,是个宽厚仁安可信之人的呢? 她道:“不,他不是我的人,也不是任何人的人。” “他是我们大周的禁军统领,守护的是我们大周的江山和皇室正统,你别忘了,至始至终,他也没有对你拔刀相向,他只是不愿帮助那个想要毒杀你的妖妃和你那个好儿子,弑君篡位而已。” 他以为这些人都背叛了他。 不,其实是他自己让所有人都不得不放弃他而已。 她不想再跟他说话。 就让他在怨恨中永久地痛苦愤怒下去吧。 不,也痛苦怨恨不了多长时间了,他现在这个状况,也活不了多久了。 很快,他也再开不了口说话了。 她转身就想离开。 文和帝在她后面却又突然开口道:“所以,这个皇位你是想要谁坐上去?” 因为这所有人的背叛,已经令他对所有的人都不敢再信任。 他开始担心他其他儿子的命运。 长公主的脚步顿了顿,嘲讽地笑了一下,道:“你放心,你让父皇的江山千疮百孔,但我却还是不愿让它彻底毁了,我会扶你的六皇子上位。只希望他不要像他的父皇,能做一个好皇帝吧。” *** 史载,文和二十二年元月,大理寺卿郑成啓,以及内阁大臣曾珏成,叶重等重臣呈上太子赵存绪各项罪证,文和帝怒,欲废太子,继后容氏和太子赵存绪听得风声,不满,欲毒杀文和帝,并嫁祸于福安长公主。 帝识破容氏和废太子阴谋,将其囚禁于皇陵,并于是月册封皇六子赵存晞为大周储君。 但帝爱容氏和废太子甚,经此刺激,身体每况愈下,及至口不能言,身不能动。 二月,帝传位于太子赵存晞,并册封福安长公主为护国大长公主,辅佐新君执政。 *** 京城的密报一封一封传到北疆。 在继后和废太子赵存绪被囚,赵存晞被册封为大周储君,紧接着文和帝又退位,新帝登基之时,赵景烜就将最新的密报递给了明舒,道:“明舒,赵存晞登基,你母亲被封为护国大长公主,京中的局势现在已经在你母亲的控制之下,你差不多应该可以回京了。” 明舒打开了密报,仔细看了两遍。 这一刻,一直牵挂着长公主安危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 她道:“你会跟我一起去京城吗?” 他看着她,笑道:“你想我送你回去吗?” 明舒知道他是半在说笑半在试探。 但还是认真地摇了摇头,道:“你派一些人送我,我自己回去就可以了,京城的情况虽然终于稳定了下来,但南边和西南的战事并没有得到半点缓解,你应该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她并非没有自保能力。 当初跟赵景烜来北疆,其实是有很多方面考虑。 一是告诉母亲自己的选择,将来不会听从她的命令嫁给其他人,例如新帝,二是不希望有一日母亲会和赵景烜为敌,还有其实也是为了安她母亲和赵景烜的心,不让他们担心自己。 赵景烜眼睛眯了眯。 他的确是打算等到合适时机再率军支援南边的战事。 但不是现在,而是朝廷再无能力支撑的时候。 她好像总是会提前知道些什么。 或许是因为她太过敏锐,也或许...... 他道:“明舒,你最近有梦到过什么吗?” 明舒一愣。 自从他们长大他们再相遇,然后她跟着来北疆之后,他们就再也没有说过她的那些“梦”了。 是因为刚刚他的那些话吧? 她侧头看了他一眼。 还在想着该怎么说这事的时候,赵景烜却已从她的表情和犹豫中作出了他的判断。 那就是她的确有梦到过什么,只是不愿意跟自己说。 他一手握了她的肩,一手又摸了摸她的脸,道:“明舒,你会嫁给我吗?” 明舒又是一愣。 他道:“只要在你的梦中,你会嫁给我,其他的,你不想说的就不必说。” 明舒在他的目光中差点无所遁形。 她从对视中微垂了眼,看着他的喉结,道:“我以前梦到过,但很多事情都改变了,其实对以后的事情我也不太清楚,不过,我不会嫁给其他人的。” 她说完话就想挣脱他往后退一步。 其实她到北疆两人相处这么久,他还很少对她做这么亲密的动作。 可是却没有挣脱开。 反而在挣扎中一个阴影压了下来,她感觉到他灼热的气息,心头就是一跳,忙侧了脸想让开,可是却哪里躲得过。 最后那一刻她想的是,他不是一向对她这副乔装的样子很嫌弃吗? *** 明舒的手无意识地按在桌面上,过了许久才慢慢找回些平静来。 她喃喃道:“你不是很嫌弃我现在的样子吗?” 赵景烜好笑。 他道:“是没有你本来那样子喜欢,但嫌弃倒不至于,难道你就不是你了吗?” 明舒扫他一眼,但很快就移开了目光。 她也知道今日之事大约是因为她要离开北疆,两人要分开的缘故,所以并没有因此生气。 她道:“我回到京城,也还是你的未婚妻,现在内忧外患,京中不会有任何人同意悔婚的。” 只要朝廷还没有和北疆反目,就算她母亲想要把她嫁给其他人,朝中其他人也不会同意的。 只不过她好端端的诈尸回去,京中还不知道会是什么反应。 还有英国公府。 听说英国公府在废太子执政,青州之案流言传出之后,就疏离了太子,暗中投靠了内阁阁老叶重和兵部尚书王骞。 英国公世子的长子夏延森的妻子本是废太子妃的嫡亲妹妹张氏,太子被废没几天,张氏就“病殁”了,现在已经定下了兵部尚书王骞的长孙女。 不得不说,英国公府真的很有本事。 废太子和容皇后的时候,他们深得废太子的“恩宠”,现在新帝继位,他们又站队成功,继续做着朝廷重臣。 哪怕是在她母亲厌弃的情况下,他们也自能寻到钻研的途径。 明舒又想到前世。 前世也是如此。 赵存绪被踢下帝位,英国公府借着她父亲的死,同样又是扮演了一个苦主,被赵存绪蒙骗的角色,在京城混得如鱼得水。 暗中更是对赵景烜百般逢迎。 哦,还千方百计想把夏明珠嫁给赵景烜。 这些人,前世和这一世从来都没有变过。 那不知道这一世,他们有没有再想把夏明珠嫁给新帝赵存晞? 第71章 文和二十二年二月, 新帝赵存晞登基。 翌年改年号瑞安,史称瑞安帝。 新帝登基之时,文和帝尚未驾崩, 但身不能动,口不能言,形容不堪,已经是半吊着命, 等于半只脚踏进棺材随时可能驾崩了。 新帝已经十八, 但尚未大婚。 若是文和帝驾崩, 新帝就得守三年孝, 也就是三年不得大婚, 那就是大问题了。 所以新帝甫一登基, 选后问题就被众臣当作重点议题提上了台面。 彼时新帝赵存晞其实早就有了未婚妻,就是南阳侯府陈家的二姑娘。 但据说当年替赵存晞选这门亲事的是废后容氏, 南阳侯府是靠亲近容家才得来这门婚事的。 容氏被废, 南阳侯府也被波及, 虽然侯府众人没入大狱, 但府邸被抄,爵位也被剥了。 那南阳侯府陈家的二姑娘自然也就不能嫁给新帝了,或者, 至少不能为后了。 *** 乾元宫。 瑞安帝在书房走来走去, 神色很有些焦躁不安。 也不知他走了多久, 门口终于传来了脚步声, 他回头, 就看到自小服侍他的太监林喜推了门进来。 他面上有急切之色一闪而过,但隐约看见外面其他服侍的人,脚步就是一顿,面上恢复了沉稳严肃的模样。 及至林喜进入门来,关上了门,走到他前面躬身行礼,口中唤了“陛下”,瑞安帝才略微放松了下来,道:“林喜,你见着诗柔了吗?她现在,怎么样?” 他口中的诗柔就是原南阳侯府陈家的二姑娘,闺名陈诗柔。 林喜道:“陛下,奴才见着陈二姑娘了。陈家现在搬到了北郊的庄子上,虽说日子稍微清苦了些,不能跟以前相比,但有殿下的吩咐和照拂,并没有人敢为难他们,陈家被抄的也都只是公中的财产,陈夫人的陪嫁都在,所以一切都好。” 瑞安帝听言松了口气,道:“那就好。” 他走到书房足有一人宽两人长的书桌前,伸手触了触摆在最前面的一张美人图,苦笑了下,道:“是朕负了她,她以后,能过得好就行。” 这张美人图旁侧题了一列小字,写的是“内阁次辅叶重之长孙女叶敏仪”。 桌案上并不止这一张美人图,摊在桌面上的还有数张,皆是朝中大臣或地方将领的女儿或者孙女。 除了刚刚那张内阁次辅叶重的长孙女,还有 这些都是礼部前几日呈上来的,新后的人选。 林喜欲言又止。 瑞安帝没回头,但却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一般,看了桌上的美人图一会儿,就道:“你有什么话就说吧。” 林喜便忙道:“还是陛下了解奴才。奴才是在想,陛下,陈二姑娘她曾是您的未婚妻,那除了陛下,她这一世都不可能再嫁他人了。虽说现在陈二姑娘的身份不可能再为新后,但不为后,还可以为妃嫔啊,陛下......” 瑞安帝回头。 他看着他,道:“这是诗柔跟你说的?” 林喜摇头,赔笑了下,道:“陛下,陈二姑娘那般端庄的性情,怎么会跟奴才说这个呢?是陈夫人,陈夫人看二姑娘自从事发之后,就再没了笑容,连话都少说了,心中心疼,就打点了奴才,想问陛下的意思的。” 瑞安帝苦笑了下。 他不让她入宫,是为了她好。 可是他考虑了一方面,却忽略了别的很多方面。 什么他的婚事是废后容氏定下,陈家和容家素有勾结,那不过是那些人要让她让出后位的借口。 事实上,她是他皇妹的伴读,和他自幼青梅竹马,感情甚好。 这门婚事是他跟他父皇求来的。 但以前他不过是一个不受宠的小皇子,母妃位份也不高。 所以他也不用费心去掩饰什么。 京中很多人都知道他和她的感情很好。 她不嫁给自己,的确没人敢娶她。 更甚的是,还不知道有没有人会对她不利。 而对于陈家,爵位被夺,府邸被抄,这些其实都是因为他而造成的。 而诗柔,也是他们家族翻身的唯一的希望。 所以陈家自然不想放弃。 他叹了口气,道:“这件事我自会安排的。” *** 翌日,瑞安帝就在御书房将一份勾选好的名单递给了长公主和几位大臣传看。 但除了这份礼部递上来的名单,瑞安帝还另外补了几个名字在上面。 长公主和众臣拎着瑞安帝递过来的名单就已经很是诧异,他们本来以为新帝和那陈家二姑娘青梅竹马,自幼情深,可能会很抗拒遴选新后和后宫嫔妃。 却没想到他一点也没抗拒,干脆又利落。 再等他们低头看到他勾选的名字,以及另外还添加的那几个名字之后,面上就更是微微色变了。 瑞安帝勾了至少有五六个名字,全部是朝中重臣之女,有内阁首辅曾珏成的孙女曾婉华,内阁次辅叶重的孙女叶敏仪,兵部尚书王骞的幼女,英国公府长公主过继的那个女儿兰珠县主夏兰珠,南面军统帅章兰一的幼女。 补在名单上的则多是地方重将之女,有江宁江州都指挥使司指挥使纪伯昌的三女纪幼恵,西北军统帅兼西宁都指挥使司华同晖的次女华西蔓,另外还有两个,一个是西南军区大将的幼女,另一个则是北疆本土武将世家梁家的女儿,这一位,也是北疆燕王府侧妃梁氏的娘家侄女。 最后一个名字比较突兀,是原南阳侯陈桧的次女陈诗柔。 瑞安帝原本的未婚妻。 瑞安帝先是将名单递给了长公主,长公主看完,一旁侍立的小太监就接过去再递给对面的内阁首辅曾珏成,如是一直传下去。 等几位大臣都看完了,瑞安帝才面色柔和道:“朕知道充盈后宫的重要性,也听了几位爱卿的意见,想尽快从中挑选了合意的人选以便早日大婚。” “朕想,这勾选的几位,出身和品性都堪为后,朕也十分犹豫。不过朕思及一国之后,不应该只是朕的喜好,还事关我大周国体,所以朕觉得这后位还是应该由几位爱卿共同商议决出为好。其他的几位,则封为妃位即可。” “不过朕还另外加了几位,都是各地重将之女,现如今各地战乱,朕此时大婚,心中其实甚是不安,择几位将军之女,也是以示朝廷恩重之意。” “至于原南阳侯陈桧的次女,她原本是朕的未婚妻,只不过她现在的身份不可能为朕之后,但却也不可能再另嫁他人。朕想朕的宫中也不在乎多一个服侍的人,所以便也就将她给添上了,如若哪位爱卿觉得有何不妥,也尽可以提出来再作商讨。” 第72章 礼部的名单上都有在坐几位大臣的孙女或女儿, 就算没有直接关系的,也有一些转弯抹角的关系的。 他们听到皇帝这些话一时之间心思都十分复杂。 本来他们以为小皇帝和那陈家女青梅竹马,肯定会对他们想方设法撸了南阳侯府的爵位, 再对他逼婚一事会有很强的抵触情绪。 但没想到他会这么配合的就答应了遴选新后,尽快大婚。 不仅答应了选后,还一下子勾了这么多名字,道:“不为后, 亦可为妃。” 这事太顺利了, 顺利到令他们不安。 而且这么多大臣之女入宫...... 于皇帝来说, 的确比只选那么一两个要强上许多。 你们朝堂吵架, 后宫继续吵, 他有足够的理由雨露均沾, 谁也不偏向谁。 这的确是一个非常好的制衡之术,但却不知道这皇帝把不把控得了这个平衡了。 大臣们心思复杂。 至于那个小小的陈家姑娘, 这个时候谁还会没眼色的再提反对意见? 虽有文和帝杀元后, 专宠继后的旧例在, 但小皇帝还没到那一步, 他一下子挑了这么多大臣之女入宫,个个家世显赫,更是不乏将门之女, 想来到时自有忍不住的。 所以众人都没什么异议。 不过那份名单传了一圈, 最后再传到长公主的手上之时, 她扫了一眼上面的那个“护国大长公主之女, 兰珠县主夏兰珠”, 以及下面的“江宁江州都指挥使司指挥使纪伯昌之三女,纪幼恵”,目光凝了凝。 她道:“陛下,臣对陛下之言无异议,不过却有一件事情想要禀告陛下。” 瑞安帝看向长公主,笑道:“姑母有什么话请尽管直言。” 长公主便起身给皇帝行了一个大礼,然后就呈上了一封书信。 瑞安帝示意,林喜就麻溜地从长公主手上接过了信件,然后再双手恭敬地递给了瑞安帝。 瑞安帝狐疑地接过信件。 看了看封面,是从江南纪家传过来的。 他从信封中抽出信件,但不过读了几行字,面色就“腾”一下变了。 长公主道:“陛下,这是臣昨日才收到的快件,原本还以为只是纪家的信件,不想其中竟然还夹杂了小女兰嘉的亲笔书信。臣这才知道,原来小女兰嘉并未病逝。” “当初在齐州,兰嘉感染时疫,她身边的侍女香画一直都贴身照顾,后来兰嘉病好,但香画却不幸被感染上了。她身边的嬷嬷发现有人要对他们不利,就让香画替了兰嘉,带着兰嘉躲藏了起来。” “所幸香画病逝,因时疫的缘故面目全非,废太子便以为她就是兰嘉,直接让人火烧了她的尸首。兰嘉在齐州住了一段时间,她见到外面已经传出了她的死讯,不敢现身,就辗转又回去了江南,这一路因为只有她和嬷嬷两人,又不敢露财,只租了便宜的破旧马车,一直走了几个月,前些日子才回到江南。” “臣的表兄纪指挥使看到她,不敢隐瞒,就立即派人送了这封快信给臣,告知臣此事。兰嘉诈死虽然是事出有因,但始终是犯了欺君之罪,臣特跟陛下禀告此事,还请陛下降罪。” 这回不仅是小皇帝的面色变了。 就是众大臣的面色也都变了。 众人是傻子才会相信长公主的这一番说辞。 他们都不是傻子,立即“恍然大悟”,“明白过来”。 当时长公主回京,那兰嘉县主要不就是根本没有跟着长公主一起回来,要不就是在齐州时长公主发现不对,命人又将兰嘉县主送回了江南,然后转头就诈死,再装病,传出那些流言,阴了废后容氏和废太子一把。 现在长公主废了废后和废太子,把个文和帝也折腾得去掉了大半条命,只剩下一口气了。 所以这位兰嘉县主要回来了。 众臣听了长公主的话,先是惊叹长公主的心机,接着想到那兰嘉县主已经有了未婚夫,不禁又有些庆幸。 好在她已经有了未婚夫,不然那兰嘉县主可是长公主的独生爱女,有她在,后位哪里还有别人的分? 可是这庆幸不过是过了片刻,随即就是面色大变。 因为......兰嘉县主的未婚夫是谁? 那可是燕王世子赵景烜的未婚妻! 大周现在风雨飘摇,战乱四起。 迫在眉睫的是南边和西南的战乱,但也正因为这些连年不断的战乱,北疆的势力已经越来越大。 掌控北疆的燕王府也已经成了大周皇室最大的威胁。 北疆苦寒又常年受北鹘和西越人的骚扰,以往都是北疆百姓南迁。 但这几年赵景烜大败北鹘和西越之后,北疆反而越来越安稳。 已经有越来越多的南人受不了天灾和战乱之苦,偷偷往北迁移了。 这个时候。 可以说是在大长公主掌控了京城,至少掌控了内宫的时候,她的独生爱女回来了。 她回来了不要紧,要紧的是她是燕王世子未婚妻的身份。 如果燕王世子有谋逆之心。 本来就已经有了令大周皇室和朝臣不安和恐惧的武力。 若是大长公主再因为女儿的缘故偏向了燕王世子,那大周的皇室和江山都要岌岌可危了。 众臣能想到的。 小皇帝同样也能想得到。 甚至比他们想得更多。 前车之鉴可都在那里。 废太子做了十几年的太子,废后掌控了后宫几十年,他父皇更是做皇帝做了几十年,不是说废就被废,说生不如死,就生不如死吗? 他白了脸,但还是稳住了自己,有些麻木道:“姑母都说了,兰嘉表妹当时是被逼无奈,事出有因。因废太子残忍无德之过,以致表妹她一个孤女担惊受怕,受尽煎熬,在寒冬腊月,辗转几个月才去到江南,朕不说安慰嘉奖,如何还能怪罪?” “姑母,等表妹回京,朕就下旨册封她郡主之位,嘉奖她的聪慧勇敢。姑母看如何?” 长公主道:“谢陛下宽厚,原宥小女的莽撞。但册封之事也就算了,她自幼命运多舛,屡经生死,臣只怕嘉奖太过,她会压不住,臣只盼着她能一世平平安安就够了。” *** 皇帝紧绷着,一直等到回了寝殿,退下了随侍宫人,只剩下林喜时,才突然疯狂地扯了床榻上锦被软枕一阵地乱扔。 林喜不敢说什么,等他发泄过了,瘫坐在地上之时,才红着眼睛上前劝道:“陛下,您不要急,一切都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 皇帝的眼睛也通红。 他喃喃道:“林喜,你知道的,其实我并不想做这个皇帝,我只喜欢骑马射箭,做一个自由自在的皇子,闲王,我希望父皇长命百岁。可是父皇现在躺在天栖宫,生不如死,我坐在这个皇位上,也同样日夜不安。” “原本,原本朕是愿意相信姑母的,朕也知道废后和三哥做了许多恶事,更是对父皇不忠,姑母她也是为了我们大周皇室才不得已揭了他们的真面目......可是姑母最爱的就是兰嘉,如果兰嘉嫁给了燕王世子......朕,还能信她吗?” 林喜自小服侍他,最是知道他的性格和心事。 他不敢接前面的那些话,但说到兰嘉县主,他想了想,低声道:“陛下,如果您担心的是县主嫁给燕王世子这事的话,其实这事也不是完全不能解决。” “您也说,长公主她,最是疼爱县主,那定也是不舍得她远嫁的。那不如和长公主商量商量,想个法子解了兰嘉县主和燕王世子的婚事,陛下再接兰嘉县主进宫,岂不是皆大欢喜?” 皇帝一愣。 让兰嘉进宫自然是最好的。 可那婚约......岂是说能解除就能解除的? 林喜看出了皇帝的心动,也看出了他的疑虑。 他笑道:“陛下,现在世人可都以为兰嘉县主已经死了。那您就跟长公主商量一下,让她替了别人,比如,就是那个,对,那个江州都指挥使纪大人家的姑娘身份入宫,不就成了?至于纪姑娘,也有大把的法子给她重新弄一个身份。” 皇帝皱了皱眉。 他道:“若是替了纪姑娘的身份入宫,自然是最妥帖的,但入宫女子中,纪姑娘的身份并不突出,若以她的身份入宫,最多能得一妃位,不可能为后。岂不是委屈了表妹,姑母她定也是不愿意的。” 林喜想了想,道:“奴才听说长公主和英国公府有隙,并不喜那兰珠县主,反而在江南呆了七年,对那纪家姑娘甚是喜爱,那就和长公主商量,让长公主收了那纪家姑娘为养女,还是以长公主女儿的身份入宫也就是了。” 第73章 这个法子其实不错。 可是皇帝想了想, 还是摇了摇头。 他道:“若是此事是姑母单独禀于朕知,此事尚有可为之处,可刚刚几位大臣俱在, 虽然他们都是朝中重臣,让表妹入宫是为大周考虑,他们暂时都不会有所动作,但将来总是一个隐患, 此事暂缓再说吧。”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况且是这么大的事。 若是燕王世子有心谋逆, 此事简直是送上门的把柄。 糟心事情已经很多, 还是不要自己再随便作出更糟心的事情来。 他道, “不过你有句话总是对的, 姑母她未必舍得表妹嫁去北疆。” 跟林喜说话到现在他先前因为乍闻兰嘉还在世时的紧绷情绪也慢慢放松了些。 他本来也不是毛躁的性子。 他道,“这事再说吧, 回头你去库房拿些东西送到姑母的府上, 顺便让她明日过来见朕, 再作商议吧。” 这些东西他能想到的, 他姑母肯定也都能想到。 因为最近外围战事的吃紧,朝堂的纷争,父皇的倒下, 皇室的颠覆, 就算他做了皇帝, 其实心底一直都有一种绷着的恐惧。 但不管再恐惧, 他其实也知道, 他姑母是大周的长公主,是他皇祖父最宠爱的女儿,她虽看重兰嘉,但肯定也一样看重他们大周皇室的正统。 她肯定也不愿意江山易主。 *** 长公主回到大长公主府。 刚下马车,就有侯着的婆子过来禀告,道:“公主,老夫人过来了,正在厅里侯着呢。” 长公主扫了一眼停在门口一侧的马车,道:“我知道了,先让柳嬷嬷陪她说说话吧,本宫换了衣裳就去见她。” 长公主已经很久没有见夏老夫人。 上一次见她的时候还是在文和帝在位,废太子执政之时。 那时她跟夏老夫人说,让他们上书请奏,请皇帝收回他们的爵位,彻查青州之战,还有兰嘉当年和之前回京被人追杀的真相,如若他们不肯,她就和他们再无瓜葛,他们英国公府的事也再和她无关。 当时夏老夫人面色惨白。 她说,成拓是她的儿子,他的死她的痛并不比她少。 只是她不仅是成拓的母亲,还是英国公府的国公夫人,夏氏一族的宗妇,大周的臣民。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他们不可能做任何任性妄为,可能毁了夏氏一族的事。 更不可能谋逆叛君。 那之后,她就再没见过国公府任何人。 夏老夫人来过几次,但她从未见过。 不过女儿要回来了。 她心里其实很清楚女儿回到京城之后,新帝和朝臣可能会更加忌惮她。 在收到女儿信件的时候,她有想过是不是应该让女儿重新换一个身份。 可是最后她到底还是不舍得女儿受委屈,也怕她误会自己,就没有再提。 但京城这边,很多事情都需要重新布置了。 还有幼恵。 那孩子也算是她从小看着长大的了,又跟明舒情同姐妹,她的性情她十分了解,怕是也根本不会想入宫,做皇帝三宫六院中的一个。 但皇帝将她特别补入名单中,显然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她也不想在没了解清楚纪家和幼恵的意思之前,就贸然提出反对。 若是女儿回京,幼恵和明珠都在名单之上,她不想幼恵入宫,就总得推上去一个。 *** 夏老夫人看到长公主肯再见自己显然有些激动。 她眼眶泛红,低头就给长公主行了一礼。 长公主道:“母亲不必多礼了,今日母亲过来,为的是不是明珠入宫之事?” 夏老夫人点头。 她道:“公主,明珠的名字被报上去并不是我们的意思,而是礼部要求朝廷所有在京三品以上官员必须将报上自己的未嫁且尚未定亲的女儿,世子这才将明珠报了上去。” “不过我知道公主可能无意让明珠入宫,所以便想跟公主说,若是公主不想她入宫,可以让她落选。” 长公主道:“那母亲和国公府那边的意思呢?如果不考虑我的意思,只是单纯从这件事来说,你们希不希望明珠入宫?” 夏老夫人一阵沉默。 他们当然是希望明珠入宫的。 因为现在英国公府在京城的处境其实十分尴尬。 当初因为次子的死,太上皇特别恩恤,才册封了长子世子之位。 但别说这爵位传不到下一代,就是世子将来能不能继承爵位都还是未知数。 长公主不待见国公府。 京城该知道的人都知道,皇帝也知道。 所以公主权势大时,他们国公府最多能保平安,却借不到其势让国公府兴盛。 但长公主现在的情况,英国公和夏老夫人都不是眼盲之人,他们也都看得清楚,若他日新帝掌权,肯定容不得长公主。 卧榻之下,岂容他人酣睡。 更何况还可能是一把悬在头上的刀? 那到时候他们国公府反而可能要受到长公主的拖累。 所以只有夏明珠入宫,若是能生得一子半女,才是保国公府兴盛和平安的稳妥法子。 长公主看到夏老夫人有些凝重的面色,她身在皇家,很多东西几乎已经是本能。 夏老夫人和英国公府的心思自然也能猜个**不离十。 他们当然是想让夏明珠入宫,不过是怕此举又得罪她而已。 她笑了一下,道:“国公府如果能有女孩儿入宫自然是好的,不过明珠的性子有些急躁,虽说这几年母亲带着她在身边,教导了几年,性情也沉稳了许多,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骨子里有些东西怕是很难改变的。” “这次入宫的名门贵女不少,个个都是出身不凡,我怕明珠入宫,将来会要吃亏。我记得大哥不是还有一女唤作明柔的吗?听说她性情柔婉大方,很是不错。” “我看不如就这样吧,改日你就将明珠和明柔一起送到我府上来住上一段时间,我看看她们的性子再说。” 夏老夫人大喜。 她没想到长公主不仅不像之前那样将国公府拒之门外,竟还肯让明珠和明柔一起住到长公主府来。 这样她们不管是哪一个入宫,所代表的意思就截然不同了。 夏老夫人谢过长公主。 长公主就苦笑了一下,道:“母亲,进宫看起来是一条繁华锦绣路,其实最是一条铺满白骨的路。历来帝王三宫六院入宫的女子不知凡几,最后能善终并且让母族荣光的能有几个?你回去再和父亲好好商量一下吧,若是还是想让明珠或者明柔入宫,就送了她们过来。” 说实话,长公主态度的转变虽然令夏老夫人大喜,但她一向是谨小慎微之人,大喜之后,同时也有些不安。 但后面长公主再说了这么一番话,反是将她的疑虑和不安释去了不少。 及至她回府跟英国公商议。 英国公道:“孤木难支,长公主现在看似权势滔天,但权势之后却也是深崖。自古以来,不管是摄政王,摄政公主还是辅政大臣,能有好下场的有几个?” “她现在又无儿无女,若是别的大臣之女在皇帝跟前吹点耳边风更是会让陛下和她疏离,对她忌惮,所以她想要培养一个孩子送入宫也是很容易理解的事,这也是她为何是想要明柔而非明珠入宫的缘由了。” 毕竟明珠虽然是她名义上的女儿,但却已经交恶过,不管是崔氏还是明珠,面儿上装得再好,心里也都会对她有怨念。 所以她不愿意扶持也就再容易理解不过。 *** 二月底,天气回暖。 这日夏老夫人带着崔氏,亲自送了两个孙女夏明珠和夏明柔到了长公主府。 经了这么些年,中间起起伏伏,此时的夏明珠早就不再是当年那个被宠坏了,娇纵的夏明珠。 崔氏也不再是当年那个被养大了贪欲,不可一世,钻着牛角尖不肯回头的崔氏了。 她们很清楚长公主还特意叫了夏明柔一起过来长公主府,代表的是什么意思。 所以纵使心中再焦急不甘,此时也都格外的恭谨小心。 再不敢有半点气焰。 此时的夏明珠端庄温婉,夏明柔清丽动人,两人一个身穿粉红的袄裙,一个是浅绿的袄裙,都缀了白绒绒的狐毛边儿,动作整齐划一地给长公主行礼,令人十分赏心悦目。 长公主唤了她们起身,再召了两人到面前一一问了几句话,又不分薄厚的赏赐了两人一些首饰。 说是她母亲淑太妃娘娘年轻时用的东西。 不管东西如何,这意义又是不同。 夏明珠和夏明柔俱是欢喜的谢了长公主赏赐。 长公主笑着对夏老夫人道:“两个孩子都养得很好。” 比当年真的强了不是一星半点。 夏老夫人有些惭愧道:“当年我没有亲自教导,差点让两个孩子都养歪了性子,所以这些年我都是一直把她们带在身边,亲自教导的。只希望她们还能过得去,不要让公主太过费心了。” 当夏老夫人说“我没有亲自教导,差点让两个孩子都养歪了性子”,崔氏的脸上就一阵发热,脸上也有一丝尴尬之色闪过,但她很快就垂了头,调整了自己的表情。 长公主只作听不出其中含义,只笑着点头,道:“我看她们很好,母亲多虑了。” 花厅中气氛十分融洽。 这时外面却突然有小丫鬟匆匆进了大厅。 长公主停了正在说的话蹙眉看过去。 就见那小丫头眼带泪花,形容却满是欢喜,近乎是语无伦次地禀告道:“公主,是姑娘,是姑娘回来了,她和纪家表姑娘一起回来了。” 这小丫头是长公主在江南那几年买了服侍明舒的,对明舒和常和明舒在一起的纪幼恵都极有感情。 她并不知道明舒未死,因此突然听外面的人说明舒回来了,激动之下,禀告时连礼仪规矩都忘了。 第74章 小丫头说的是“姑娘, 是姑娘回来了”,国公府的人,从夏老夫人到崔氏, 再到夏明珠,夏明柔都有些怔愣住,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这位和纪家表姑娘一起回来的“姑娘”是哪位。 长公主却是“腾”一下子就站了起来,一向刚硬高傲的她此时却是声音都有些抖, 道:“舒儿, 是舒儿回来了?” “是的, 公主。” 小丫头急急地又给长公主行了一个礼, 抹了一把泪, 道, “公主,是姑娘, 不, 县主她跟表姑娘一起回京城了, 现在已经从外门进来, 一会儿就能过来汀雪院了。” 她是长公主在江南买的丫头,以前并不知道明舒的身份,一直都是唤明舒“姑娘, 姑娘”的, 刚刚一时情急, 竟是又是把这事给忘了。 “好。” 长公主道。 她往前走了几步, 然后想起了什么, 就转头跟夏老夫人道,“母亲,是舒儿和纪家表嫂他们过来了,我出去接接她们。母亲您就先在这里坐一坐,回头我再带舒儿过来给您请安。” 且不说终于听明白,勉强稳住,但实际面色实在有些发白的崔氏和夏明珠。 就是夏老夫人都张了嘴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她不由得重复道:“舒,舒姐儿?她......” 差点冲口而出说她不是感染时疫病殁了吗? 还被太子给一把火烧了,然后还因为这事闹出了那么多事来,最后皇后被废了,太子也被废了,连皇帝都退位了,结果这丫头现在没死,又回来了?! 好在这话她没说出口。 她立即就反应过来那什么感染时疫,病殁的事怕是有蹊跷。 皇后和太子都掉进长公主设计的坑里了。 她忙调整了表情,道:“是舒姐儿吗?那我也陪你一起过去看看。” 长公主笑道:“不必了母亲,外面风大,您就在这里先坐坐,一会儿我就让舒儿过来给您请安。” 说完她扫了厅上其他几人一眼。 她看到了崔氏和夏明珠两人眼底极力隐藏却隐藏不住的阴沉和惊惶,还有些隐隐发白的面色,同样也看到了略带了些好奇但表情仍是明亮清淡的夏明柔。 她心中满意,心道,这孩子倒是个稳得住的。 她道,“就让柳嬷嬷陪您说说话,跟您说说舒儿为何是从江南过来吧。” 夏老夫人心中也是好奇,听言这才留了步。 *** 柳嬷嬷跟夏老夫人崔氏等人说的正是长公主跟皇帝禀告的那个版本。 道是明舒在齐州养病的时候,她身边的嬷嬷发现有人想要对明舒不利,就让一个因为照顾明舒染了时疫病逝的丫鬟替了明舒,自己则带着明舒离开了齐州。 那时外面很快就传开了明舒的死讯,嬷嬷不敢再带着明舒回京城,所以就带着她又折返了江南回了纪家。 夏老夫人听了直是唏嘘,接连念了好几声“阿弥陀佛”,道:“这孩子,也真是个多灾多难的,不过人言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舒姐儿这孩子,定是个福泽深厚的。” 柳嬷嬷笑道:“那是当然的。说起来这次我们县主能脱难也多亏了她身边那个庄嬷嬷。” “公主也是接到信才知道,原来那庄嬷嬷根本就不是什么普通的嬷嬷,而是燕王世子特别拨在我们县主身边照顾她的,除了精通医药,还习过武,寻常一般的侍卫都打不过她。正因为这样,才能在有人想要暗杀县主之时被她发现,又能孤身带着我们县主回了江南。” 柳嬷嬷说完这些话后还特意笑眯眯地看了一眼崔氏和夏明珠。 崔氏原本心里并没鬼,但被她这么一看就好像又被扒了皮的感觉。 崔氏从心底厌恶长公主不是没有理由的。 因为就是公主府的一个下人都敢用这种目光看她,没有半点尊重...... 而柳嬷嬷这么说是有特别用意的。 明舒起死回生,必然会在京城引起大议论。 若是有那用心不良,或者不欲她嫁去燕王府的人利用她从齐州回江南的那段事情,编排出各种不利于她名声的话来,例如说她那段时间失了清白,与人私奔什么的,虽然不足为惧,但有这样的谣言传出,也总会让人不舒服。 所以便先把这话说出去,堵了那些恶毒之人编造谣言的嘴。 *** 柳嬷嬷陪着夏老夫人说了几句话,不过一柱香的时间,长公主就又回了花厅。 不过这回长公主不再是一个人,她身边还跟了一个穿了雪青色长锦衣的夫人,旁边则是一对手拉着手,说笑着一起走进来,那笑容仿若让周边一切都失了颜色的一对姐妹花,再后面还跟了一个穿了黑色骑装的高大英挺的男子。 长公主简单介绍了一番。 那穿雪青色长锦衣的便是长公主的表兄,江州都指挥使司指挥使纪大人的夫人柳氏,而跟在后面的高大男子责是纪大夫人的长子纪凌祯,而那一对自从进厅就让人看上一眼就要失神好一会儿的姐妹,其中一个便是被皇帝点名要进宫的纪幼恵,另外一个自然是突然“起死回生”的明舒。 夏明珠和夏明柔其实已经算是生得很是不错,单独看都算得上是美人。 但那是她们没有遇上真正的美人。 例如明舒和纪幼恵。 她们便是那种一走出来,便会让人觉得天地间好像只剩下她们的一颦一笑似的那种美人,令人忍不住呼吸都要屏上屏。 浅笑嫣然,沉鱼落雁,大抵是这般样子吧。 众人见了礼,纪凌祯便告辞去前院收拾东西去了。 他是外男,过来不过就是为了见一下礼,打个招呼而已。 纪凌祯离开,夏老夫人就唤了明舒上前,拉了明舒的手红了眼眶,哽咽着道:“孩子,你受苦了。不过如今回来就好,以后一切都好了。” 明舒只是含笑不出声,倒是没有跟夏老夫人那般激动掉眼泪。 夏老夫人拍了拍明舒的手,又看向了自从自己唤了明舒上前,就好奇地打量着自己的纪幼恵,笑道:“这就是纪家的三姑娘吧?这模样,真是让人恍如做梦......她这番模样,真真的像极了淑太妃娘娘初到京城时的样子。” 说着又看向明舒,笑道,“说起来也怪,我们明舒倒是像淑太妃娘娘后来在宫中时的模样了。” 其实这主要是气质的影响。 纪幼恵像了入宫前淑太妃娘娘的青春和灵动。 明舒眉宇间则是多了几分沉静和矜贵。 明舒听言就抗议笑道:“祖母你这么说的,好像我还要比表姐老似的,明明是我比她还要小了好几天。” 幼恵就笑道:“你也说了是几天了,能有多大分别?” 纪大夫人拉了女儿,嗔怪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就跟夏老夫人告罪道:“这孩子在家里被惯坏了,说话没法没天的,老夫人勿怪。” 是“老夫人勿怪”,丝毫却不担心,也提都不提长公主或者明舒会不会不喜。 那副做派竟仿似她和长公主,还有自己的孙女是一家人。 自己在这里才是外人似的。 夏老夫人心里叹了一口气,摇头道:“这孩子性子天真烂漫,很是让人喜欢。” 等大家寒暄了一圈,长公主就对明舒和幼恵道:“这些日子明珠和明柔也会过来长公主府住,不过她们住在北院那边,你们就一起住在南院这边,我已经命人收拾了几个相近的院子出来,你们一会儿就过去自己挑个喜欢的。” 幼恵笑道:“不必那么麻烦,我就跟舒妹妹住一个院子就行了。” 明舒就道:“不要,你不要总是缠着我。” 夏老夫人见两人说话亲密无间,显然是平日里打闹惯了的。 再看她们的母亲长公主和纪大夫人,皆是含笑看着她们,心里越发的不是滋味和黯然。 她早看出长公主待纪大夫人和待她们的不同。 长公主待她们,是客气中带着审视,眼底其实有着隐藏不了的高高在上的傲慢。 但她待纪大夫人却很随意,随意中带着些亲切。 而她看向纪幼恵的目光,可以说是近乎疼爱了。 就是分派院子,明珠幼时养在她身边多年,也一直都是住在北院。 可纪幼恵一过来,就是和明舒一起住在她住着的南院。 原本长公主是她们国公府的儿媳。 明舒是国公府的孙女,和明珠,明柔才是姐妹。 可现如今却闹得这般疏离......反倒是和隔了几层的纪家人这般亲近。 不过这次她们过来,明舒也就罢了,那孩子已经跟燕王世子定了亲。 这纪家姑娘也是要入宫的。 这副样貌,这副性情,又深得长公主的喜爱,老夫人只觉得心里沉甸甸的。 她终于有点理解当初长公主说的话,“历来帝王三宫六院入宫的女子不知凡几,最后能善终并且让母族荣光的能有几个?” 京中要进宫的那几家姑娘夏老夫人都是见过的,原本觉得夏明珠和夏明柔在其中相貌已经算是好的。 自来在宫中得宠也从来不完全是靠美貌。 但真亲眼见了,才明白,真正的美貌杀伤力有多大。 夏老夫人心中黯然。 但却不自知,明舒生也好,回来也罢,她在心头衡量的更多的是利益,是得失,是对国公府的影响。 而明舒在江南多年,她生成那副模样,孤儿寡母,纪大夫人也从来都没有对她动过半分算计的心思,只是像子侄般疼爱罢了。 所以,夏老夫人心中黯然于长公主和明舒疏远她们,但这又能怪得了谁? *** 夏老夫人自从见到纪幼恵之后心情就有些沉重。 这份沉重甚至盖过了明舒回京给她带来的震惊和意外。 但其实她若是担心纪幼恵,还真是有些多余了。 因为纪大夫人带着女儿入京的当晚就寻了大长公主。 她跟长公主磕头行了一个大礼后就道:“公主,幼恵是您亲眼看着她长大的,她的性情您最是清楚,娇气任性又霸道,嫁人的首要条件就是那人这一辈子都不能有通房妾侍,否则就一定和离没有二话。” “她这样的性子如何能入宫?还请公主想想办法,看能不能打消了陛下的念头。” 长公主扶了她起来,柔声道:“表嫂,这只是你和幼恵的想法,还是舅舅和表兄他们都是这个意思?” 纪大夫人道:“家中都是这个意思,所以这才允了我和幼恵一起进京的。公主,我们不想要幼恵嫁得有多风光显赫,或者将来能让我们做父母的脸上多有光,我们只希望这个孩子能这一世都开开心心,平平安安就好。” 她的婆母纪老夫人说,当年淑太妃娘娘入宫,虽然后来宠冠后宫,但也是一步一步,其中艰险外人又怎知? 原本淑太妃也不是只有长公主一个孩子,只是早些年怀上的孩子,一个也没留住而已。 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其中还不知道有多少血泪。 而且自从她入宫,祖婆婆就再没见过她一面,牵挂了一世,连死的时候都一直念着淑太妃的名字。 那时她已经嫁入纪家,想起那时情景都忍不住心中酸痛。 而现如今大周内忧外患。 且不说这天下还不知道稳不稳得住,就说此次入宫,听说不仅有新帝青梅竹马的未婚妻,还有一堆家世显赫的名门贵女,那后宫简直堪称是前面朝堂的缩影。 这个时候把女儿送入宫? 那不就是把她往火坑里推吗? 他们生个女儿,捧在心上疼了十几年,可不是要送出去让别人作践的。 长公主听了纪大夫人的话有些发怔。 其实如果明舒没有定亲。 或者当初明舒没有选择跟赵景烜走,她都不能确定自己将来会不会左右明舒的婚事。 第75章 宫中也好, 勋贵世家也罢,考虑儿女的婚事想的东西总是要比别人深上几层。 也总能为自己的决定找到各种或义正辞严,或是替孩子们好, 实则是利益衡量的理由。 长公主苦笑了下,道:“好,这事我知道了。你放心,陛下那里我会跟他商议, 让他打消这个念头的......不过, 陛下毕竟已经跟朝臣说了此事, 为了顾全他的颜面, 你们最好也能从族中挑选一个相貌出众, 愿意入宫的, 送到京中来,同时也要让幼恵走一个过场, 在宫中时才被刷下来为好。” 上次皇帝一口气挑了那么多贵女, 自然不可能个个都进宫。 其中很多姑娘长公主和大臣们都没见过, 皇帝更没见过, 自然也不能就随意定下后位和其他的位份。 所以就决定等三月中旬,各地的姑娘们也都到齐了,就在宫中让皇帝和太后再挑选一遍。 也是相当于内定小范围内的一次选秀了。 纪大夫人自然明白这个道理。 她谢过长公主道:“此事我家老爷已经考虑过, 只是当时我们收到京中的消息就匆匆赶了过来, 老爷那边应该会挑选了人随后就送过来参选的。” 人同此心, 他们不愿意女儿入宫, 也不愿匆忙之间逼迫族中其他人送女入宫, 而是想着细细地查访一下,寻一个家中和姑娘自己都愿意的送到京城来,如此也免得对方心存了怨恨,将来给女儿招祸。 长公主点头,又说了几句话宽了宽纪大夫人的心。 纪大夫人说完事,大晚上的也不好再打扰长公主休息,就起身告退了。 *** 长公主送走了纪大夫人,就转头对屏风后道:“好了,出来吧。” 然后就见明舒笑吟吟地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刚刚纪大夫人过来寻长公主时明舒其实正在房中。 她猜到纪大夫人寻自己母亲肯定是为了幼恵入宫的事,怕自己在场会令纪大夫人约束,有些话不好说,就退到了屏风后。 她笑道:“阿娘,我跟你说过吧,表舅和表舅母是肯定不会舍得让表姐入宫的。她们这一路,若不是我劝着,怕是都要愁死了。表姐从小到大估计也没这么愁过。” 好在她性子开朗豁达,愁是愁了点,但却也没伤风秋月,以泪洗面什么的,不然可不是要愁死人了。 长公主笑着拍了拍明舒的手,道:“幼恵只是顺带的,并不是什么麻烦事,你不必替她太过担心。只要他们族中能送个相貌更好些的过来,她被刷下来别人也不会说什么。” 真正被人盯着的其实是自己这个女儿。 想到这个她就又想起了北院里住着的夏明珠和夏明柔,遂问明舒道,“舒儿,阿娘让长房的明珠和明柔住到府中来,你可会不高兴?” 她是知道明舒一直都很不喜欢夏明珠的。 明舒摇头,道:“不过就是跟您让表舅母他们从族中挑选一个族中女儿入宫一样的道理,我有什么好不高兴的?” “甲之蜜糖,乙之砒-霜......只是明柔若是不愿意,阿娘您也不要逼迫她才好。” “乙之砒-霜......舒儿,你也觉得嫁给新帝是砒-霜吗?” 长公主不由得问道。 明舒看了自己母亲一眼,看她目中若有所思,就知道那新帝说不定还可能在打着自己主意。 看他准备纳的后宫的胃口,多考虑自己一个也没什么奇怪的。 明舒早就知道自己公主娘的想法跟自己很不一样。 所以跟她相处时最好要很坚决地表达出自己的意思。 所以此刻她听了她这问话,就一点不带犹豫的点了点头,然后还借机不遗余力的黑了新帝一把,道:“阿娘,我听说陛下选后的事了。我觉得陛下初初登基,行事也未免太过急躁贪进了些,权势,平衡,青梅,什么都想要。” “但他现在才刚刚登基,朝廷里忧外患,他这么做岂不知,怕是要适得其反。” 选后就选后好了,一下子就想把朝廷重臣的女儿或孙女全选进宫,看似是一种平衡之术,但能力不够,实际上只会令朝堂斗争更厉害。 大家各有私心,前朝决定还要受后宫影响,还要怎么好好干活? 另外还有皇帝自己补充的那些个名单。 你说那些大将在外,你要示人以恩宠,那就赏赐点东西或者爵位给人家就是了,你一来就先要人家女儿进宫,还不是委婉地说你要选妃了,你们可以考虑考虑送个族中女儿过来,而是直接就点名要人家的嫡女,还不是为后,只是为妃。 对疼爱女儿的人家来说,这哪里是示恩,简直是明晃晃地告诉人家,我要你女儿来宫中做人质...... 长公主的面色有点难看。 好一会儿她才道:“他还小,自幼又不是以储君的要求来培养的,但又想要做好,所以行事就未免急进了些。” 事实上不仅是不以储君的标准培养,废后怕他们对废太子造成威胁,一直都想把他们往废的方向养,只不过文和帝不仅疼爱废太子,对其他两个皇子也不错,又有大臣们盯着,废后想要“贤后”的名声,就只能做些不明显的小动作了。 但这样下来,五皇子和六皇子虽然没被养废,到底还是偏了些。 明舒心中却不怎么认同。 这不是急进的问题,而是骨子里就没有对那些在外征战的重将的尊重。 想把人家的女儿当棋子来随意拨动。 还有皇帝竟然点名要北疆本土武将世家梁家女入宫。 他这是想做什么? 难道是想要挑起燕王府内部燕王妃和梁侧妃的矛盾,或者说是想要挑起燕王世子和梁侧妃所出的大公子赵景炀的矛盾吗? 他还完全没有把控大局的能力,甚至还没有真正搞清楚状况,就想挑拨人家的关系,知不知道这么做会产生些什么的影响和后果?他又能不能控制住? 长公主看女儿不以为然的表情,心里也是堵得厉害。 因为说起北疆,她就想到了赵景烜。 赵景烜也是在京城长大的。 全京城的人都以为他脾气暴躁,行事鲁莽冲动,只会用武力解决问题。 当初他被养在宫中时才五岁,就已经会用各种方法伪装自己。 并且还真的骗过了所有人。 如果是明舒听到长公主的心声,肯定又是嗤之以鼻。 因为她觉得那根本就是赵景烜的本性之一。 你怎么知道他用武力解决那些问题不是他衡量过,并且觉得是解决问题最行之有效的方法呢? 事实证明,的确是非常行之有效的办法。 看吧,全京城上下包括皇帝哪个不是或让着他,或怕着他,然后被他给糊弄或者忽悠了吗? 长公主道:“陛下他总是会成长的。” 所以她其实是想要给他选一个他喜欢的,又能劝诫他逐渐引导他成为一个好皇帝的皇后。 可是现在皇帝一口气挑了那么多后妃,后宫就不会有多干净和太平了。 想到这里她更是呕心。 她摇了摇头,道,“舒儿,陛下毕竟是我们大周的天子,这些话你在阿娘这里说说也就罢了,在外面一定要谨言慎行。” 又道,“还有你这次回来,明日宫中肯定会召你入宫。现在宫中管理后宫的是陛下的生母姚太后。她出身小官吏之家,以前在宫中还是因为诞下了皇子从美人升到了昭容,行事可能会有些不妥,但她毕竟是陛下的生母,你见到她也要尊重些,不可太过傲慢了。” 明舒点头,笑道:“我知道,阿娘,难道我在你眼里就是这么莽撞吗?不过就是一会儿的功夫,我还能做出什么惹了她不成?” 长公主无奈地摇了摇头。 实在是明舒的历史记录太过彪悍,她还真怕她跟姚太后一言不合就讽刺上对方了。 *** 翌日宫中果然赏赐了东西到长公主府,又召了长公主和明舒进宫。 长公主用过早膳之后就带着明舒入了宫。 明舒这日没怎么打扮,但第一次见面,为了以示尊重,还是穿上了县主的大红刺金绣花朝裙。 小皇帝从来没见过明舒。 他在听别人说起明舒所有事迹的时候,脑中想到的都是一个脾气大行事有些鲁莽的小姑娘,从来没有想过她到底长什么样。 反正皇家人都不丑,她是长公主的女儿,淑太妃的外孙女,更不可能丑。 因为身边都是美人,小皇帝对美人也没有太大兴趣。 他想要让她进宫,纯粹是出于想要长公主死心塌地对自己,别因为她女儿就偏向了赵景烜干掉自己而已。 可是不得不说,等他看到明舒的时候就呆住了。 长公主连着唤了两声“陛下”才唤回了小皇帝的清醒。 小皇帝回过神之后有些尴尬,他咳了两声,再次看向了明舒,柔声道:“表妹免礼吧,表妹这几个月受苦了,这一次回了京城以后就不要再离开了。” 长公主 明舒:...... 明舒心道,你的意思是让赵景烜打进京城,以后就再不走了吗? 不过这个皇帝的眼神倒不是很让人讨厌。 虽然有惊艳,但温和有礼,并不带任何色-迷-迷的色彩。 整个人气质看起来也很沉稳。 难怪她阿娘会扶持了他做皇帝。 小皇帝说完大概也发现了自己话中的不对,又是呆了片刻,然后描补道,“就待在京城好好备嫁吧。燕王府那边,表妹不必担心,朕自会派人尽快通知他们表妹已经安全回来的消息,相信燕王府那边很快就会来信商谈婚事的。” 他一边说着这话一边就看着明舒的反应。 然后看到明舒认真谢了他,神情并无丝毫排斥,心里升出了些失望。 京中贵女多半是不愿远嫁的。 哪怕是已有战神之名的赵景烜也不行。 他也希望她会排斥这桩婚事,可惜并没有。 长公主带着明舒给皇帝问了安,收了小皇帝的赏赐,就跟小皇帝告退,说是要带明舒去慈恩宫给太后请安。 小皇帝又看了明舒一眼,道:“姑母,朕还有些事情想跟姑母商量,就唤人先送表妹去母后那边吧。母后喜欢人陪她说话,就让表妹先陪她一会儿好了,若是姑母去了,母后也不好太耽误姑母的时间。” 这都在长公主的预料之中,她便转头跟明舒嘱咐了两句,便让明舒跟着乾元宫的宫人先退下了。 小皇帝一直看着明舒的背影离开,等人都不见了,殿中宫人也都退了下去,才收回目光转头对长公主直接道:“姑母,朕想立表妹为后。” 第76章 就算小皇帝早在得知明舒未死时就已经曾隐约表达过这个意思, 但那时还说得比较委婉,只是表达了“姑母只有一个女儿,远嫁去北疆朕实在不忍心”这个意思。 但这样直接, 简洁没有任何雕饰的话还是令长公主一惊。 她看向小皇帝。 小皇帝的眼神认真而又诚恳,甚至还带了几分祈求。 他道:“姑母,朕之前从来没有见过表妹。朕以前有过想要留表妹在京城的意思,但那多是出于对姑母和对现在形势的考虑, 但刚刚朕见到表妹, 就突然很想要立她为后......就好像她本来就应该是朕的皇后一般。” “姑母, 如果你答应的话, 其他大臣的闺秀都可以暂缓入宫, 只要选上合适的两个意思一下就行了。” 长公主皱了皱眉, 她想问,那陈家的那个姑娘吗? 但她不是这么琐碎的人, 女儿对皇帝的偏见很大...... 说实在的, 就算长公主不怎么喜欢赵景烜, 也不得不承认, 赵景烜实在比小皇帝强了不是一星半点。 她女儿又跟着赵景烜去了北疆,两人单独相处了这么久......她和赵景烜的婚事肯定是不可能再有变动了。 既然女儿和赵景烜的婚事不可能有变,她又何必再去问皇帝, 他是为什么想要去明舒, 或者是戳开一些不怎么好看的事情呢? 她叹了口气, 道:“陛下, 上次臣就跟你说过, 舒儿和北疆的婚约是不能随意破坏的。现如今正是非常时期,婚事可以拖,但却不宜变动,否则燕王世子动怒,就算北疆无反意,但事情传出去,总会有别有用心之人从中挑拨。陛下,我们大周经不起更多的变故了。” 上一次小皇帝跟长公主提起明舒和赵景烜的时候,长公主便是跟他说婚事可拖不可动。 就说是她不舍得女儿太早出嫁,想多留两年,等拖两年再说。 当时小皇帝也勉强同意了。 可没想到他现在又变卦了。 皇帝看着长公主,道:“姑母,朕知道这大周江山的每一点每一滴都浸透着皇祖父的心血,也知道皇祖父对姑母的意义,所以朕那怕是会怀疑任何人,也不会怀疑姑母对朕,对我们大周的心。” “朕之前不愿表妹嫁给燕王世子,并非是因为朕不信姑母,而是因为朕不能完全信北疆,朕怕......到那一日姑母的为难和痛苦比今日会更甚百倍。” “但是朕今日跟姑母说朕想要立表妹为后,也不是那些原因,而是因为先前朕看到表妹,那种感觉......姑母,您知道这些日子,其实是从废太子的那些罪名流出之后,朕就再没有好好睡过一觉,心底好像一直都有一种难以抹去的紧张和惶恐,每次看到那些奏报,朕都会担心,是不是又是哪里出事了......” “可是刚刚朕看到表妹,却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镇定和放松,看到她,就好像有一种力量升起一样,姑母,对不起......” 他说到后面垂下头去,身上流露出平时都很少流露出来的颓丧和疲惫。 不得不说,小皇帝很懂长公主。 也懂得怎么去说服人心。 长公主听完他的话脸就白了。 虽然知道女儿和赵景烜的婚事已经不可能再有变动,但听到小皇帝的这番话她仍然十分揪心。 她心里苦笑了下。 可能她还是低估了女儿的聪慧,或许她早就预料到自己今天会遇到这样的局面。 所以先出手斩断了这个可能性。 *** 明舒可不知道小皇帝在蛊惑人心。 她此时已经到了姚太后的慈恩宫,正在陪着姚太后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 姚太后出身一个地方上的小书香世家。 家里礼教甚严,自幼以“女戒女则”的严格标准教养长大的。 她十五岁入宫,之后就是在宫中度过了漫长又小心翼翼的岁月。 她性格有些古板,但在宫中一向严守规矩,对废后恭恭敬敬,从不多言一句多行一步,谨言慎行,无事便是抄经念佛,因着这样反而倒是顺利生下了儿子,还顺利养大了。 大约也是废后觉得她没什么威胁的缘故。 姚太后在成为太后之前和外面的人接触极少,更少和人谈及外面的政事。 所以她对外面的政事也好,局势也罢,都并不怎么清楚。 只是儿子登上帝位之后,这件事情的前后她听儿子身边的人跟她解释过。 知道儿子的皇位是靠长公主得来的。 也知道所有事情的□□就是明舒。 还有当初明舒回到京城就打了夏兰珠,和英国公世子夫人反目,最后在宫中又毁了容后的侄女容二姑娘清白一事她都是听说过的,最后那件事她甚至当时就在场。 因此她对明舒的感觉就有些微妙。 因为明舒实在不是她喜欢的标准的“贤淑良德”的类型。 还有明舒的未婚夫她也是知道的。 赵景烜曾经在宫中住过几年。 她对那个脾气暴躁,武力蛮横,说揍就能把高他一大截的三皇子皱得鼻青脸肿的燕王世子更是印象深刻。 至于燕王世子现在在是个什么情况,她儿子对燕王府有多忌惮她就不知道了。 总之不管是明舒,还是明舒的未婚夫燕王世子,都不是姚太后喜欢的“规矩”人。 但今天一早皇帝儿子就过来好生叮嘱了她,要她好好对待明舒。 所以她就把眼里的不喜按下了,算是十分客气和蔼地和明舒寒暄着。 两人也没什么话题。 姚太后就拣了最多人好奇的事来问,就明舒小时候的事,还有她在齐州落难,再逃回江南的事。 明舒简单地照着一向对外的说辞说了个大概。 姚太后听完明舒小时候的事,就点头道:“你周氏乳母对你对旧主可以说是一个忠仆的典范了,朝廷应该好好嘉奖她,让人跟着学学她的品德。不过说来她的夫君并无作恶,当时她夫君迫于孝道,对你不妥也是万般无奈之举,她作为妻子和儿媳却是不合格的。” 说起明舒逃回江南一事,又道,“你身边的那个庄嬷嬷倒是忠义,不过她一个嬷嬷带着你一人千里迢迢回江南也实在太过冒险,这要是路上发生了什么意外,可是她能担当的起的?” 明舒被点评的不想说话。 但想到来前自个母亲的嘱咐,她自己也不想跟这八竿子打不着一边,应该很少见面的太后娘娘因为观念的不同而闹什么不和,索性就扯着嘴角装了个笑出来由着这位太后娘娘说。 姚太后身旁还坐着一个跟明舒差不多年纪的小姑娘,是姚太后的娘家侄女姚玉莲。 她在姚太后和明舒说话时一直都用带了些好奇的目光打量着明舒。 等姚太后点评完那庄嬷嬷,她就在旁接话道:“只希望这件事不要影响了兰嘉妹妹的闺誉,让燕王世子在这件事上做文章,想要退了妹妹的婚事。” “我之前听人说燕王世子年前迎娶了一位侧妃,是燕王妃娘娘娘家的侄女。这位南姑娘手段了得,不仅让燕王世子对她十分宠爱,还笼络了燕王妃,甚至连燕王府的两位小郡主对被哄了去。” “而且这位南姑娘还特别不容人。听说那时燕王府以为兰嘉妹妹已经过世,燕王世子年纪又已经颇大,燕王爷就准备给燕王世子相看其他的亲事,结果那位南姑娘竟然就直接寻到了那些可能成为燕王世子妃的姑娘家里,将人好一顿羞辱。但就她这样的品性,那燕王世子竟然还特别宠爱她,犹着她在北疆胡作非为......” 明舒:...... 第77章 明舒瞪着姚玉莲一时之间真的说不出话来。 她是真不知道外面竟然传出有关自己的这样的谣言出来。 姚玉莲看明舒“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顿时意识到什么收了声,然后有些小心地看了一眼姚太后一眼。 刚刚她其实也就是想接个话,不知道为什么就把听来的一股脑倒出来了。 她看到沉着脸的姚太后, 还有一脸“震惊”的明舒,就又有些胆怯。 她小声喃喃描补道,“不过妹妹也不必太过担心,妹妹毕竟是御赐的婚事, 没有任何人能动摇妹妹的地位。” 不过此刻姚太后沉脸皱眉倒不是因为侄女道听途说, 说话不规矩。 而是, 她也被她的话给震惊了! 那个燕王世子也太离谱了些! 明舒没在意姚太后此刻想什么或是个什么心情, 她看着姚玉莲, 道:“姚姑娘, 这些你都是从哪里听来的?北疆路途遥远,现在路上又不太平, 这才几个月的时间, 怎么连北疆燕王府里面发生个些什么你都知道?” 姚玉莲愈加不安了, 她道:“我也是昨日才听来的。前几日西北华家的姑娘上京, 昨日华姑娘设了一个小小的宴会,这些事我就是在宴席上听来的。” “因为华二姑娘是从西北来的,我们在宴会上就说到了北边的事情, 其中一个姑娘说现在南边战乱不断, 反而北边平稳了许多, 这都多亏是燕王世子的功劳, 然后就有人笑话她, 说她这么说,是不是想被赐给燕王世子为世子妃......那时我们并不知道兰嘉妹妹你还活着......” 说到这里她小心地觑了一眼明舒,道,“然后华二姑娘就说了那些话。因为华二姑娘年前曾经跟着她兄长去过北疆一趟,也见过燕王妃和那位南姑娘,所以我们便也不疑有它。” 姚玉莲口中的华二姑娘正是华西蔓。 她也是小皇帝补在了名单之中,要纳入后宫中的贵女之一。 也不知华家是出于什么心思,前头还想把她嫁入燕王府,这一转头又送到京城来了...... 不过也是,这小皇帝都点名要了。 他们本来心中就有鬼,就更不敢有所违逆了。 此时明舒听了姚玉莲的话简直是不知道该什么表情了。 这位华西蔓,还真是...... “原来燕王世子已经有了一个得宠的侧妃了吗?燕王府还已经在给燕王世子相看,准备给他另定正妃?” 几人说话之时,突然大殿门口传来了一个男子的声音。 男子声音虽年轻,但已经有刻意的威严和稳重隐随其中。 小皇帝。 后面还跟着她娘。 明舒简直是想抚额。 在背后乱八卦也就罢了。 八卦的时候还被小皇帝和她娘听到了。 小皇帝别有用心。 谁知道他会想要怎么利用这件事? 明舒无语之时,姚玉莲已经颇有些惊慌地起身给小皇帝行礼,口唤“陛下”。 明舒便也跟着行了一礼。 姚太后也起了身,道:“皇帝,你也过来了。刚刚那些不过是她们小姑娘......” “莲表妹刚刚说的也有理。” 小皇帝板着脸道,“母后,那华二姑娘年前才从北疆过来,想来对这件事情最是清楚,她的话可信度还是非常高的。” 他转头看了一眼长公主,再看回姚太后,道,“母后,此事事关兰嘉表妹的终身,我看这件事情还是召了那华二姑娘仔细问问也好。平时宴会她可能随意一些,但我相信到了御前她定不敢胡言乱语的。” 姚太后虽然刻板一些,但并不是傻子。 她看看皇帝还有皇帝后面的长公主,再看身边明媚不可方物的明舒,还有此刻儿子偶尔落到明舒身上的眼神,再想到自己儿子早上的千叮咛万嘱咐,哪里还猜不到些什么? 瞬间她心里就跟坠了个秤砣一样,只觉得坠得厉害。 因着这事殿里的气氛很有些沉闷和古怪。 大家说了几句话,长公主就提出了告退。 小皇帝早上叮嘱过姚太后让她留长公主和明舒用午膳,但此时姚太后也是心事重重,虽然提是提了,但听着更像是句客气话。 小皇帝就转头对长公主道:“姑母,要不你就带表妹去流庆宫先歇着吧。朕回头就派人召了那华二姑娘入宫,就说是母后想要见见她,问她些西北的人文风情什么的,届时你就一起见见她。” 流庆宫是长公主和长公主的母妃淑太妃娘娘的旧居,这么些年从来没有其他人住过,都还保持着原样。 明舒听小皇帝动真格的还这么急吼吼地召了那华二姑娘过来宫中问话,简直是无语至极。 这事可真够荒谬的了。 其实有什么用呢,就算是华西蔓能说破天去,燕王府就是有相亲,燕王世子他就是有宠姬宠妾,但他们如果不肯退婚,你们还能怎么着? 说服她母亲,从她身上下手吗? 明舒摇了摇头,终于出声道:“谣言止于智者,且不说这些都只是小姑娘之间的口舌谣传,就算是真的,也当是去信燕王府问明情况,而不是召个不相干的小姑娘问话,陛下,臣女觉得此事还是到此为止吧。” 小皇帝看了看明舒。 见她虽然是在跟自己说话,但却是垂了眼并不看他,但却也能看见眉眼的认真。 他心中愈加失落,也愈是定要抓住这件事,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勿必让长公主同意想法子退了她和燕王世子的婚事才好。 但他不想驳斥明舒。 怕败坏了她对自己的观感,让她对自己心生抵触。 他看向了长公主。 长公主沉着脸道:“那华二姑娘为何好端端去北疆,还去了燕王府,见了那南姑娘?我看是燕王府和西北华家有意联姻吧。既如此陛下你召她和她兄长过来问问话也是理所应当的。” 此次送华西蔓来京城的也是她的兄长。 不过这回不是华家大公子华文涛,而是二公子华文波。 长公主看明舒脸上一脸无奈,就道,“舒儿,我带你去你皇外祖母和阿娘的旧居看看,那里还有一些你皇外祖母的画像和旧物。” 明舒听了这话倒是有点动心了。 她常听到别人说她像她皇外祖母,但她还从没见过她的画像。 反正看小皇帝的执拗劲还有她阿娘不怎么好看的脸色,他们是打定主意要问华西蔓了,拦也拦不住。 那就见见吧,她倒是也想看看华西蔓和华家现在到底打的是个什么主意。 明舒遂点了点头,道:“好吧。” *** 长公主带了明舒离开。 姚太后就让此时还是一脸懵逼和惊惶的姚玉莲退了下去,问小皇帝道:“皇帝,你是不是对那兰嘉县主动了什么心思?” 她可不喜欢明舒入宫。 她在宫中多年,过得都是小心翼翼,战战兢兢的日子。 现在好不容易才舒坦了几天。 虽然她对着福安长公主的时候仍然觉得十分有压力,但长公主并不常来后宫,也就是节日宴会上偶尔才得见上那么一两次,所以也就罢了。 但若是明舒入了宫,想到那小姑娘明艳不可方物的样子,想到她看人时那毫不回避直勾勾的样子,还有传说中那个性子,若是她入了宫,这后宫......是不是自己还得处处让着她,哄着她? 所以她不愿。 小皇帝大概也知道他母后的心思。 但他也知道怎么去说服他的母后。 他板正了脸,道:“母后,朕要坐稳这个皇位,这个天下还需要姑母的支持。兰嘉表妹是姑母的独生爱女,姑母为了我和大周皇室劳心劳力,朕不能看到兰嘉表妹被人欺负还要不闻不问。” 第78章 在儿子的帝位面前, 自己那么点私心就不算什么了。 这么多年都忍过来了,难道还真会怕了个小姑娘不成? 自己到底是太后,只要端正了态度和规矩, 她也翻不了天去。 姚太后虽然心中不喜,但到底还是儿子和儿子的帝位最重要,所以最后还是沉着脸应下了皇帝。 但应下这事之后,她再仔细一琢磨这事, 又觉得那燕王世子行事的确是太离谱了些。 她虽不太喜欢明舒, 但想想那小姑娘明媚逼人的模样, 明明出身显贵, 却偏偏命运多舛, 自幼就流落在外, 后来也是波折不断,所以教养和脾气才会差了些。 再者, 这小姑娘若是嫁到燕王府, 那地儿千八百里远的, 人家可不会因为你是长公主的女儿就会对你好些, 让着你。你再脾气差些不会做人,怕是不会被人吃得渣都不剩。 这样想着,她心里就慢慢软了些, 对明舒也没有那么反感了。 *** 小皇帝离开, 姚玉莲就忐忑不安地回到了殿中。 她一回来就双眼含泪地跟姚太后跪下请罪道:“姑母, 侄女是不是说错话了?姑母......” “起来吧。” 姚太后看了侄女一眼。 她不是迁怒的人, 知道那些话华二姑娘既然能传到自己侄女耳中, 早晚也能传到自己儿子耳中。 只是这个侄女也太过傻了些。 姚太后不知道华二姑娘说这些话的目的,但却知道这些名门贵女向来心眼多得像筛子,敢传出这些话,还不定是什么目的,自己侄女定是被她当枪使了。 她道,“你平日不是爱说是非的性子,今儿个这是怎么了?你可知你怕不是被人当了枪使?这些话岂是能胡乱传的?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 姚玉莲脸上涨红。 她嘴唇嚅嚅了两下,有些胆怯。 可是想到自己梦中梦到的那些事,想到那个男人坐在帝位上犹如天神般的样子,想到自己听从姑母和家里的安排嫁给皇帝表哥做侧妃后自己大着肚子惨死的结局......她心就慢慢硬了下来,那丝胆怯也慢慢褪去。 虽然梦里表哥并没有做皇帝,很多事情都改变了。 最大的改变就是福安长公主没有死,还成了护国大长公主,她的女儿也没死,竟然还找了回来,被封了兰嘉县主。 然后前太子没有登基,成了废太子。 但这些变化也没能让她把那个如同亲生经历般的梦只是当作一个梦,不去理会。 因为梦中自己那个结局实在太惨,所有的痛苦又实在太真实,让她想忘也忘不了。 尤其是跟梦中一样,母亲和姑母都劝她嫁给赵存晞为小的时候,她的血都凉了。 所以她一直在打探着外面的战事。 然后她就知道除了京城的这些变化,外面的战事和局势和梦中的并没有什么不同。 她不认为京城的这些变化能阻止燕王世子的军队踏进京城的铁蹄,更不认为自己那皇帝表哥能阻止得了他最后称帝的最终结局。 所以她要博一博,替自己博一博。 她死也不想再嫁给这个皇帝表哥。 反正再差也不会比梦里那个结局更惨了。 而且她想要报仇,那个女人是表哥的心肝肉,她找不到其他更好的方法了。 她还想要看看那个女人对上兰嘉县主时,谁才是表哥的心肝肉。 好在除了京城的这些变化,外面的事和她做梦梦到的事基本上一致。 例如燕王世子一直不好女色,却在这一年突然纳了一个妾侍,那个妾侍还很得燕王妃娘娘的喜爱。 燕王世子对她宠爱异常。 但再宠爱又怎么样。 几年后她就要死了。 她知道华二姑娘为什么说那些话,因为她爱慕燕王世子,她嫉妒燕王世子的那个妾侍。 昨日,原本就是她暗中挑起话头,引得她说出那些话的。 而且这么做,她也没有对不起兰嘉县主。 因为她说的都是事实。 以兰嘉县主和长公主的性格,还有燕王世子宠爱那个妾侍的劲,兰嘉县主嫁给燕王世子也只会是个悲剧。 她整好了心绪,低声道:“姑母,自从上次姑母和母亲跟我说,让我嫁给表哥之后,原本我是一心想要嫁给表哥的。可是这几天,我发现表哥好像有了什么心事,直到昨天我听说大长公主的女儿兰嘉县主回来了,我才知道表哥是在担心什么。” “姑母,废后和废太子在宫中经营多年,可是大长公主说废就废了他们。兰嘉县主是大长公主的独生爱女,大长公主也都是为了她才会和废后和废太子对上,然后废了他们的。” “姑母,现在外面情势很乱,这种情况下,表哥肯定不想让兰嘉县主嫁给燕王世子,万一大长公主为了女儿生了异心......” 姚太后的面色陡变。 姚玉莲道,“所以侄女是故意那么说的,侄女想,以大长公主和兰嘉县主的骄傲,她们得知了此事,定不会愿意兰嘉县主再嫁去燕王府的。” 毕竟后位可比燕王世子妃要吸引多了。 虽然那位才是最后的胜利者。 姚太后沉着脸不出声。 姚玉莲又道,“姑母,侄女知道我们姚家,还有侄女的命运和前程都是系在姑母和表哥身上的,所以只要是表哥和姑母需要的时候,侄女愿意做任何牺牲。侄女可以放弃嫁给表哥,放弃直接的庇荫和荣华......因为侄女知道,自己若是入宫的话,肯定会让别的要入宫的名门贵女不满,给表哥和姑母带来困扰和麻烦的。” “只要表哥和姑母需要,和亲也好,外嫁也罢,还是替兰嘉县主嫁给燕王世子,侄女都愿意为表哥和姑母尽一份心力。” 反正嫁给谁,大概都比嫁给赵存晞强。 当然,如果真能嫁给燕王世子就更好了,她可以低声下气求那个南氏容下自己,甚至可以以她为尊,偏居侧室。 只要能笑到最后就好。 *** 长公主带着明舒回流庆宫。 她沉着脸,虽然有心问一问明舒,那什么南氏还有华家到底是怎么回事。 但身前身后都跟着宫人,她也只能一路忍着,等到了自己昔日的殿中才喝退了随行的宫人,再命了人在门口守着,才开口问明舒,道:“舒儿,赵景烜盛宠燕王妃的娘家侄女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她倒是不信什么盛宠的传言。 但她担心的是燕王妃有意把她自己娘家侄女往赵景烜身边塞。 这在皇家,几乎是经久不变的桥段。 明舒无奈,道:“南舒就是我,我就是南舒。” 长公主:...... 她看着明舒好一阵语塞。 但随即想到什么脸色就变了,气急道:“那华二姑娘去过北疆,也见过你,那要是她认出你来怎么办?你们,你们也太胡闹了!” 明舒叹了口气,道:“阿娘,当时我做了乔装,她是认不出我来的。” “而且,就算认出来了又怎么样?只要我不承认,别人就不能怎么样。至于传言,反正外面的传言也够多了,多一条不多,少一条不少......不过你放心,她心里有自己的算盘,这事她是不会愿意传出去的。” 长公主却并没被她安慰到,只觉得一阵阵莫名的气恼。 明舒看着她这个样子,突然正色道,“阿娘,你不会心底还是有那么一丝期望,希望我嫁给皇帝吧?如果我就是燕王世子那个宠妾南氏的传言传出,或者我和赵景烜扯得越深,你这个期望就会被掐得越死......” “阿娘,皇室正统对你来说就有这么重要吗?” “其实你什么都知道,你并不喜欢赵存晞,心底对他的所作所为其实也很失望,但就因为他是皇外祖父的孙子,太上皇的儿子,所以哪怕他问题很多,你还要扶持他上这个帝位。甚至,你明知道他不是良配,也还是希望我嫁给他,希望我能辅助他,能拯救一下这个摇摇欲坠的江山。” “舒儿!” 长公主脸色发白,厉声喝道。 她甚至手都提了起来,但最后还是又放下了。 明舒叹了口气。 历经两世,经历过那么多次的生死,看过那么多的人性,又和长公主相处这么多年,她如何不了解她? 她不是不爱她。 只是这个爱,在大周皇室江山面前,太过不堪一击了而已。 她走到窗前,看着外面树枝上冒出的绿芽,看着爬满了藤蔓的宫墙,低声道:“阿娘,如果,我不是早就和燕王世子定下了婚约,你一定会想要说服我嫁给赵存晞的吧?” 如果她们从未失散,她从小就在她身边长大,她几乎可以预见到自己的命运。 而现在,因为她从小流落在外,回来之后自己骨子里又一直强势,从未依赖过她,所以她到底对自己存了一份愧疚,也多了一份疏离,并不敢用“母亲”这个身份来逼迫她,左右她的人生。 “舒儿。” 长公主看着明舒身上的萧瑟,气恼到底慢慢消了下去。 她有些颓丧地坐到了扶手椅上,许久之后才道,“舒儿,阿娘毕竟是大周的长公主,但是你要相信,在这世上,你才是阿娘最疼爱的人,阿娘不会允许任何人伤害你。” 明舒转回头看她,定定地看了一会儿,然后笑了一下,道:“嗯,我知道的。你还是想法子劝陛下打消了这个念头吧。安生一些,大家都好看些。” 长公主看着女儿黝黑透亮的眸子,明明还带着一层笑意,但眼底却像是藏着令人看不透的悲悯。 那一刻,她感觉自己心里所有的想法,挣扎和犹豫都好像已经被她看穿一般,只觉得心里堵得厉害。 *** 皇帝做事其实还挺利索。 他说这日午后召见西北华家的华二姑娘,还真就召了她进宫来。 当然不是以她的名义,而是以姚太后的名义。 但让他略为失望的是,长公主和明舒并没有去听华西蔓说什么,当日没用午膳长公主就带着明舒出宫了。 据说是长公主身体有些不适。 小皇帝心想,可能是被这事气得吧。 等他在屏风后听了自己母后和华西蔓的对话后,失望的心情就立即转为雀跃和兴奋了。 因为那华二姑娘说,燕王世子宠爱那南氏根本就宠爱得昏了头,竟是有意立他为世子正妃的意思! 只是小皇帝只高兴了一晚,他还正准备今日下朝之后微服出宫亲自去探望一下长公主和明舒,顺便跟她们讨论一下明舒退婚的方法时,这日早朝就收到了三封急奏,一下子将他的好心情打得荡然无存。 一封来自南面军统帅章兰一,道是南边战事吃紧,就快支撑不住,而且不仅是军饷和医药,就是粮草都快断了,现在这些已经严重影响了军队的战斗力和士气,请求朝廷火速拨兵马和粮草支援前面的战事。 另两封来自北疆。 一封是燕王赵钇写来的,道是燕王世子年纪已经不小,他们听说兰嘉县主原来未死,只是一直躲在了江南,现已回京,所以特请皇帝恩准,能否早日定下燕王世子和兰嘉县主的婚期,最好是在今年以内。 顺便还提供了三个据说是北疆元芜大师算出来的好日子,两个是在半年以内,另一个也就是在七个月之后。 另一封则是来自燕王世子赵景烜。 赵景烜说听闻南方战事吃紧,节节败退,南面军最近一个月已经连失十几城,被逼到乌江之北,困守乌江,所以请奏带五万兵马南下支持南面军,粮草军饷自带,暂时两个月都不需要朝廷的支援。 第79章 小皇帝面色铁青, 握着奏折的手都在发抖。 这里天灾,那里又叛乱,到处都是战事吃紧, 然后不管是战胜还是战败,都是要兵马,要钱,要粮草。 几乎所有从京城以外到京城的奏折都是这些。 现在国库是还有些钱......原本是已经没钱了的, 但宫变之后, 废了皇后废了太子的同时, 也查抄了一批官员的府邸, 所以抄出了些钱。 但别说就那么点钱, 再多的钱也都不够赈灾和战事烧的。 所以之前来要钱要粮草的折子虽然很多, 个个都说得火烧眉毛都很急,但小皇帝让户部算来算去, 也只舍得拨了一点去南边。 至于西北和西南那边, 都是让他们自行解决粮草的。 至于他们是怎么解决的, 明舒前世不知道, 但这一世却听赵景烜说过。 他跟她说:“无非就是从当地的富户和商户身上剥,或者攻城,将对方的城池别说是人, 连地皮都恨不得刮下几层下来。所以凡是有战事的地方, 富户和商户早就跑得一干二净, 有的无处可逃, 干脆或明或暗地投靠了叛匪, 也让那些叛匪,异族的反抗求生意志更强。这才将本来很容易平定的叛乱像浇了油的火球一样,烧得越来越旺。” 听得明舒心惊,对这个王朝也越来越失望。 可以说,她一开始还对这一世的变化心存疑虑,不知道母亲的在世,六皇子赵存晞的登基会不会对前世后来朝堂甚至天下的走向造成什么影响,但在从江南一路到北疆,再从北疆一路到江南,江南一路到京城的所见所闻,就知道无论是她母亲也好,还是赵存晞也好,哪怕赵存晞真是一个励精图治的好皇帝,对现在的局面也根本就无力回天了。 更何况她母亲本身其实根本就无心朝堂。 她走到这一步根本就是文和帝,废后和废太子一步一步逼的。 而此时坐在龙椅上的小皇帝显然不是个励精图治的好皇帝。 他也不笨,也一直都在努力。 但现在朝廷这般满目疮痍的时候,他的努力显然是放错了地方。 小皇帝按下了北疆的两封奏折,拿了章兰一要兵马要粮草折子,目光从内阁首辅曾珏成,兵部尚书王骞,和户部尚书邵文华身上一一扫过,让他失望的是,几人的面色沉重又难看,并不像是有什么解决办法的。 但他还是开口道:“诸位爱卿,你们对此可有什么佳策?朝廷,可还能抽出援军支援?” 每个人都沉着脸,但没人支声。 眼看着小皇帝就要发脾气,兵部尚书王骞终于走上了前一步,道:“陛下,微臣以为,燕王世子的提议可为。现如今北疆与北鹘和西越的战事都已解,燕王世子带兵前往乌江支援南面军,应是最妥当,也是胜算最大的方法。” 小皇帝黑着脸。 显然他不满意这个答案。 内阁首辅曾珏成长叹了口气,上前道:“陛下,老臣觉得此举怕是不妥啊,我朝历来藩王不得养兵,北疆是因为地处偏远,为蛮荒之地,要对抗北鹘和西越,先-祖这才不得已允燕王领兵,守我大周北边疆土。可若是允燕王世子带兵南下,岂不是破了祖宗规矩和大周律法?” 他说的好像理据充足,但说来说去其实无非就是怕燕王世子举兵南下后,退了南边叛军不肯回北疆,转头就往京城打过来。 届时怕是没有人,没有军队可以阻止他们。 王骞看向曾首辅,道:“那首辅大人可有什么良策可退叛军?可有良策可征得兵马和粮草去支援南面军?若无,我南面军再无粮草供应,怕是不日叛军就要攻过乌江,攻破乌江天险,数日就可抵达京城。” “至于兵马,现如今朝廷可征调的兵马只有沧州大营的兵马,且不说这些兵马对南面叛军来说只是杯水车薪,而且他们历来都是护卫京城的兵马,若是抽调走,若是有叛军攻打京城,我们就只能困守京城,而无处求援了! “首辅大人,是守住我江山国土重要,还是祖宗规矩重要?老大人也说了,我朝规矩和律法规定藩王不得养兵,但因为北疆情况特殊,这才破例,那现在我大周存亡之际,难道还不得破例吗?” 小皇帝的脑子一阵发黑。 他闭了闭眼,最后目光看向了户部尚书邵文华,道:“邵爱卿,你的看法呢?” 邵文华的看法? 他走上前,垂着脑袋,咬牙道:“陛下,王尚书说的对,朝廷实在是再拨不出更多的军饷和粮草支持,而且就算我们想法子募捐,怕也支撑不了多久,根本就不是长久之际。请燕王世子出兵,收回失地,才是彻底解决叛军的良策。” 他如何不知道这可能是赶走了豺狼,引来了虎豹? 可是现在豺狼就在眼前,不解决等叛军攻破乌江,就真要亡国了! 说句诛心的话,就算是这江山要易主,那燕王世子也要强过那盗匪出身的叛军吧? 好歹燕王世子他也是大周皇室,正儿八经的先-祖嫡系子孙,且燕王世子还是在京城长大的,虽然是蛮横了些,但至少干不出屠城把大周官员全杀完,烧杀抢掠的事吧? 不过这些也只敢心里闪一闪,深想都不敢太过的。 最后小皇帝气得面色铁青,直接宣布退朝了。 但退朝了不代表事情不需要解决。 在连着两天收到南面军的战报之后,这回就是曾首辅都保持沉默了。 在众大臣的劝说下,小皇帝最终颤抖着手准了燕王世子的奏折。 *** 小皇帝准了燕王世子请战奏折的同时,明舒也收到了一封来自己北疆的密信传书。 是赵景烜给她的。 他在信上跟她说,虽然退南面叛军到完全收复失地至少需要一年半载,但他不打算等完全收复失地才来京城,他计划着等战势扭转之后就会留下军队协助南面军统帅章兰一,大约几个月之后就会来京城准备他们的婚事。 他说想要尽早成亲。 成亲,成亲...... 明舒捏着他的信看着他熟悉的字迹有些恍惚。 前世这个时候他也在外征战,留了她在北疆,后来还是在他成为摄政王之后他才派人把她接到了京城。 大约有快大半年的时间吧。 不过那时他好像从来没有给她写过信......东西倒是送过很多,不是像现在这样,一件一件精挑细选,认真的送给她,每一件都有特别的意义。 而是一送都是一盒一盒,甚至一箱一箱的...... 明舒正在想着心事的时候,长公主进了房间。 她看到明舒手上的信,盯了好一会儿。 朝堂上的事情明舒也是知道的,她把信递给长公主,道:“是燕王世子的,他说等南面的战事稳下来后就让部将率兵撤回北疆,或者留在南边协助章将军收复失地,他过来京城准备我们的婚事。” 这样你们总可以放心了吧。 虽然明舒觉得这真的一点用也没有。 长公主没有接信。 这点骄傲她还是有的。 她道:“舒儿,景烜的确是个将才,如果有他的辅佐,我们大周江山会稳下来,你外祖父时的昌盛繁荣还会回来的。” 她看着明舒,道,“舒儿,他很爱重你,将来,你也要好好和他相处,有些时候,该规劝的也要规劝。” 她说得有些艰难。 其实也知道说了无用,但好像这样才能心安些一般。 明舒看着自己母亲的样子也有些不忍。 她“嗯”了声。 但心里却想道,阿娘,我们这位陛下,大概是不想要赵景烜的“辅佐”的。 第80章 虽然北疆离得远, 南面的福建,湖广,乌江同样离得远, 但章兰一要兵马要钱粮的折子,还有赵景烜的请战折子都是在朝堂上议过的,所以南面战事吃紧,赵景烜带兵南下支援南面军共同抗敌的消息还是第一时间传了出去。 华西蔓在驿馆中得了这个消息之后狠狠地砸了一个杯子。 砸完杯子之后却又泄了气坐到了凳子上直掉眼泪。 她是将门之女, 脾气是大了些, 也急躁了些, 但也是骑马射箭长大的, 耳濡目染之下, 她对战事和外面的局势并不像京中其他闺秀那般一无所知。 华文波看她这个样子真的是十分无奈。 他道:“二妹, 你这样也是没用的。你知道,阿爹让你嫁给皇帝也是被逼之下的无奈之举。” 他们毕竟还是大周臣民, 实力也不像燕王府那样大到可以肆无忌惮了。 暗中做些暗戳戳的小动作也就罢了, 明目张胆的抗旨那肯定是不行, 也不敢的。 西北, 并不是没有别的家族可以取代华家。 华西蔓转头看华文波,道:“二哥,真的是毫无办法了吗?” 说完眼睛又是一酸, 喃喃道, “原本我还以为长公主和那个兰嘉县主真的像传言中那般骄傲, 只要他们知道燕王府有意他娶, 燕王世子又盛宠南氏的事, 他们就会退了和燕王府的婚事。以这个皇帝的性格,也一定想要将兰嘉县主纳入后宫,掌控在自己手中。” 若是兰嘉县主为后,皇帝很可能会跟长公主妥协,不会再纳这么多名门贵女进后宫了。 那她也就不必嫁给这个皇帝了。 谁知道事情刚起了个头,燕王府就一边上折子请婚期,另一边赵景烜又率兵去南边平叛乱去了。 这个时候朝廷怎么可能再敢让这婚事起波折? 就是皇帝想,长公主想,大臣肯定也不会允许的。 听华西蔓说起这个事华文波就想抚额。 华西蔓在宴会上说燕王世子和宠妾南氏的那些话,他之前是不知道的。 那日他和华西蔓突然被召去太后宫中问话,一开始他还有点懵,但等小皇帝和太后一句一句的问,自己妹妹一句一句的答,当时他的魂都差点给惊没了。 可是当着太后和小皇帝的面,他当时甚至连太严厉的阻止都做不到,只能由着她就那么不知死活的说了那么一串。 他就不明白,这么个妹妹吧,你说她蠢,但那些弯弯绕她都能想到算到,但你说她聪明,那些事做得实在是看似聪明,实则顾头不顾尾,伤敌一千自损五百......说不得燕王府秋后算账,损得还不止五百。 华文波性格不像他大哥那么强硬,虽然心里愁肠百结,也只能叹了口气,苦口婆心劝道:“二妹,这事就到此为止了,燕王世子和兰嘉县主的事,你切莫再掺和,你也看到了燕王府的态度,他们是一定要把兰嘉县主娶过去的,你这样搅和,燕王府又岂是好惹的?就算你不怕,可是你也得替阿爹,替华家想一想。” 华西蔓听言心里又是又堵又酸。 论利益和权势,她不如兰嘉县主,不能逼着燕王世子不情愿也得娶了她。 论狐-媚,她又不如那个南氏,勾得赵景烜对她魂不守舍。 想到这个更是忍不住,眼泪又噼里啪啦的掉了下来。 *** 虽然华文波也知道做多错多,有些事情更是愈描补愈黑。 可妹妹捅了这么个大篓子,他要是什么都不做,将来也是后患无穷。 华文波前前后后琢磨了好一轮,最后还是决定拎着华西蔓到大长公主府那里去道歉。 大长公主府,华文波带着敬意诚恳地对大长公主道歉道:“公主,县主,我二妹自幼被养在老家,到了十岁才被接回西宁,因为在老家时被祖父祖母纵容得厉害,缺乏管束,所以说话行事都一向莽撞不周全,还请公主殿下和县主勿要怪罪。” 说完他就看向了原本过来时还好好的,但自从长公主带着那个兰嘉县主出现之后就明显有些异常,神思都似在恍惚的妹妹。 若又不是场合不对,他真忍不住想敲一敲她了。 不过华西蔓虽然有点神思恍惚,但还是看到了自己兄长的示意。 她忍了因为见到兰嘉县主后先是震惊后是惊疑的各种情绪,也是知道自己再不能出什么差错,就勉强作了一个难看的表情给大长公主行了一礼,道:“是臣女口无遮拦,还请公主殿下恕罪。” 华文波说的是“公主,县主”。 华西蔓这儿致歉说的却是“公主殿下”。 也许只是疏漏,但却暴露了心迹。 大长公主看着她被压上刑架,勉强的样子。 还有她刚刚直愣愣看明舒的眼神,都让长公主不悦。 大长公主不喜华家。 不仅是因为华西蔓在背后作的妖,更多还是因为华家在西北作的小动作。 明明做着朝廷的官,拿着朝廷的俸禄,用着朝廷的饷银和粮草养着兵马,却妄图效仿燕王府,在西北排除异己,妄图将西北的军权和政权都抓到手上,还暗中想要勾-结燕王府。 是何居心? 可是朝廷现在正值多事之秋,对这些明明生有异心之人却不能讨伐查办,暂时也只能安抚笼络。 不过这女子心思不正,倒是的确不宜放到宫中去。 长公主略去了不悦,淡道:“是华姑娘习惯了外面的自由自在,听说要入宫为妃,一时心中惶恐,才说错话的吧?” 华文波面上一僵。 华西蔓也被这句话惊得抬起了头,诧异地看向了长公主。 长公主没理会两人的表情,慢慢续道,“其实华姑娘如果是担心入宫不习惯,倒是大可不必。此次陛下选后,并非是广选秀女,只是点到的这些贵女家世品性都上佳,陛下想从中择一为后而已。” 华文波和华西蔓听言更是诧异。 这和之前打听到的可不一样。 而且,若是选后,其中一些地方武将家的女儿很明显不是后位人选。 然后他们就听到长公主又笑道,“不过陛下未有让待选贵女入宫之意,但却有心替她们在京中指上一门婚事。所以华姑娘尽可放下心来,这些日子华公子也可帮忙相看一下,看看有没有合适的人家,到时候就请陛下指婚,也是一件美事。” 华西蔓看着长公主。 脑中突然闪过她不会是想让我替她女儿嫁去燕王府吧? 她这样想着,转头就又看向了一旁一直没有出声的兰嘉县主。 这一看先前勉强压着的不适,怪异和惊疑的感觉又涌了上来。 原本她恨透了那个南氏,所以之前传出那样的话,其实未尝没有想挑拨长公主和兰嘉县主出手对付南氏的心思。 反正兰嘉县主和那个南氏最好打得越厉害越好。 可是刚刚她一入厅中见到明舒就对着她呆住了。 先是震惊,后是惊疑,再接着就是五味杂陈,只觉得这一辈子的苦酸涩都在这一刻满头满脑的灌来。 华西蔓第一次见到赵景烜是在一次西北军得胜归来时。 那之前西北军被西域连破几城,士气正低,满城的将士好像都在颓丧和伤亡的阴影之中。 他带着大军得胜归来,她在城墙之上,第一眼看到万军前面策马的他就彻底沦陷了进去。 那时她知道他已经有了未婚妻。 是京城福安长公主的女儿兰嘉县主。 定亲的时候她才八岁。 他之后也没再回去京城见过她。 她觉得那不过就是京中皇帝和长公主硬塞给他的。 但因为她占了那个她想要的位置。 她还是恨她,厌恶她。 后来她死了,她心中狂喜。 她以为自己终于可以嫁给心上人。 可后面竟然又出现了一个南氏。 夺了燕王世子的宠爱,还对她羞辱,毁了本来属于她的婚事。 所以她又把恨意全部转移到了南氏身上。 或者说是更甚。 等她知道兰嘉县主竟然还活着的时候,惊讶的同时也有一种快感,她觉得原先她一直嫉恨着的兰嘉县主也落到了看着燕王世子宠爱另一个女人的下场。 她还想看到那两个人斗起来。 最好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就算她得不到,她也希望这两个人同样也都得不到。 可是她在看到明舒的时候,先是震惊于她的容貌,然后是惊疑于她给自己那种古怪的熟悉感。 明明她从没见过她...... 华西蔓就这么一直盯着明舒。 盯得长公主皱眉,华文波冷汗又冒了出来,简直是又尴尬又丢脸,又怕自己妹妹又冒出什么挑衅或者别有用心的话来。 这一刻,他突然就深刻体会了他大哥说,“这个妹妹不能嫁到燕王府,否则对华家是祸不是福”,那句是个什么意思了...... 他忍无可忍,低声斥道:“二妹!” 而这边明舒看华西蔓这样一副眼神看着自己,嘴角扯了扯,就在华文波出声的同时,突然就对她笑了一下。 然后道:“华二姑娘,你这般看着我做什么?” 华西蔓根本没听清明舒说什么。 就在明舒轻扯嘴角,那个笑容一闪而过的时候,她脑子里终于抓到了什么。 是的,她知道为什么会有一种怪异感了。 是她们的长相! 面前这个兰嘉县主的眼睛跟那个南氏分明长得很像,就是眉宇和轮廓之间,也有一种隐隐的相似感...... 她的面色大变。 替身。 那个南氏竟然是兰嘉县主的替身! 原来传言中赵景烜喜欢兰嘉县主是真的,哪怕她死了,他还要在身边弄个替身! 也难怪那个南氏长得那么丑,他竟然还能对她宠爱异常,如果是因为她长得像面前这个女人,那就一切都能解释得通了! 那一刹那华西蔓想笑。 可笑那南氏那般猖狂,对自己出言不逊,各种羞辱,却原来也不过只是个替身! 大哥竟然还让她去对一个替身低三下四,求她让她嫁给赵景烜! 可是她明明想笑,却不知为何眼泪就滚了下来,只觉得心里像火烧一样,痛得厉害也嫉妒得厉害。 “二妹!” 华文波面色难看,他忙伸手一把扯过华西蔓,对长公主和明舒请罪道,“抱歉,公主殿下,县主,我妹妹她以前有过癔症,我看她是旧病犯了,是我的错,明知她上京之后就好像有些反常,竟然还让她在外乱说话,还带她到府上惊扰公主和殿下。都是我的罪过,还请公主殿下和县主容我这就带她退下,改日我再登门请罪。” 第81章 华文波是黑着脸就拖着华西蔓离开了。 走过大长公主府的园子的时候, 因为行得太急,回廊转弯处差点撞到了人。 华文波看到浅黄色的裙角飘过,忙刹住脚步然后再退了两步才转头看过去, 就看到了一个着了浅黄叠纱裙的少女正避在一侧笑着打量他。 少女眸如点漆,唇如粉樱,笑起来唇角弯起,好看的像晨起阳光下还沾着露气初绽的花儿, 可她明明长相属于娇嫩软糯, 但气质却明朗大方甚至带着些英气。 华文波的心一动, 然后拖着华西蔓的手就是一松。 幼恵只是看到长公主府中竟然有一男子拖着一女子走, 感觉有点稀奇。 她本来好奇心就重, 看到那男子怒气冲冲, 女子一副表情破碎,不知道受了什么打击的模样, 心道, 这不是什么类似捉奸的戏码吧? 可是捉奸捉到长公主府来了?......罪过, 罪过。 等那两人停下, 她就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然后她就看到了那男子看到自己时那一瞬间眼神的变化。 幼恵长得好看,家世又好,从小到大收到的惊艳和爱慕眼神不知有多少, 所以对这种眼神变化的内涵自然是再清楚不过了。 这就没什么意思了。 她收了好笑的表情, 向对方行了一礼, 转身就离开了。 华文波的眼神追着幼恵的背影看了两眼, 华西蔓本来被他突然放开就有点奇怪, 看到自己二哥追着人家背影看,她冷冷道:“那个应该是那个夏兰珠吧。她应该是要被送进宫去的。” *** 且说回大长公主那边。 华文波和华西蔓离开时,大长公主看到被华文波死死架着还要回头死瞪着明舒的华西蔓,皱了皱眉,道:“她是不是认出你来了?” 否则怎么会是这么一副模样? 不过这也实在太上不得台面了些。 燕王府怎么会想给赵景烜娶这么一个世子妃? 大长公主很是不悦。 明舒却不在意。 她笑了一下,道:“可能吧,不过不必理会她,她也蹦跶不了什么了。” 看华文波那样子,怕是又要跟上次在北疆的华文涛一样,把她管得死死的。 估计这次如果没被赐婚留在京城,她被带回华家之后也蹦跶不了多久了。 等华家的家主变成华文涛,就更不会再有人纵着她了。 她扯了扯嘴角。 前世华西蔓在她面前也蹦跶得很厉害,可是那时赵景烜出征,她是燕王府给赵景烜定下的未婚妻,而自己则不过就是个舞姬出身,不受赵景烜重视的妾侍,所以她作再多小动作,华家人看在眼里,却从来没阻止过。 怕是哪怕她弄死了自己,只要赵景烜不在意,他们也会只当作看不见,甚至只会帮她收拾干净点。 这种态度本身就是一种纵容。 华家人现在可能觉得她蠢。 但她的“蠢”何尝不就是他们一点一滴纵出来的? 明舒摇了摇头。 不过这些都不关她的事了。 她看见华西蔓这样,突然就觉得很多东西都释然了。 其实前世和这一世并没有什么两样,华西蔓都是一样的性子。 可前世她竟然让这样的华西蔓屡次羞辱,还因为她的离间而和赵景烜的隔阂越来越大。 说华西蔓蠢,前世的自己岂不是更蠢? 所以是人不自立则人欺之。 但最重要的是,她突然明白过来,前世那些压得她喘不过气来的人和事,原来都是纸做的山而已,其实只要她肯直接面对,就能很容易破开。 所以,她能从不含一丝胆怯地面对华西蔓,孟家人,英国公府的人,还有废太子和废后,为什么就不能直接去面对赵景烜,面对他们以后成亲后的生活呢? 或许最后也会发现,其实什么事情都不严重。 以前只是她太懦弱而已。 *** 在战事越来越紧的压迫下,个人的小算计通常都脆弱得还未发芽就已经被镇压或者碾碎在了它们原本就该待的阴暗角落。 三月下旬,赵景烜率部分骑军抵达乌江最北的城镇北邺城。 彼时朝廷南面军乌江防线已经摇摇欲坠,北邺城因为不是防御要线,不过只有几百兵马,赵景烜一到,便不顾守城将领的脸色,直接接手了北面主要城镇和寨子防御的主控权。 然后就在他们抵达的当晚,叛军突袭乌江北面防线,没有受到任何阻碍登岸,但攻寨之后却被诱入腹地,五千兵马全军覆没。 三月底,北疆的五万援军已经兵分三路分别抵达乌江的三个要镇。 四月中,在几次渡江战战役中全部战败,战势全面扭转的情况下,叛军首领王岐大概是发现了想要攻破乌江怕不是易事,就派了使者过来,提出了和谈,表达出和大周划江而治的愿望。 此时南面军的统帅章兰一和赵景烜已经在讨论渡江收复南面湖广和福建失地的路线和方案。 章兰一收到王岐的和谈书,真是想将那和谈书给撕了扔来使脸上让他滚回去......这场战争从他接受都已经打了一年多快两年,他不知道损失了多少兵马战将在叛军的手中,这其中还包括他的师弟和一些心腹爱将。 那仇恨简直就是血肉和白骨给堆出来的,就算是将王岐碎尸万段也不足以平息。 但和谈书是送给大周皇帝的,所以就算他再想撕也只能忍了。 他命人将和谈书快马加鞭送去了京城,这晚回到府中的脸都是黑的......虽然这大半年来他但凡从军中回府的脸多半是黑的,但章夫人还是觉出了此次的不同。 章夫人也是出身武将世家,并非一般深宅妇人。 章兰一有什么事只要非关机密也都会跟她说上一二,听她些意见。 他自己在战场上,有时不免戾气太重,而章夫人性格宽和,看事的角度也会有不同,让他也觉常有受益。 所以此时章夫人问起,章兰一便将叛军想求和谈,划江而治一事说了。 章夫人听言先是一愣,随即笑道:“不过是异想天开!” 然后劝章兰一道,“将军,这种事你又何必不悦?不过就是走个过场,这种反贼,陛下又怎么会理会?” 章兰一叹了口气。 他是果决之人,但此时却竟然有些欲言又止,最后在自己夫人的目光下,终于道:“夫人,燕王世子甫一南下,就扭转了南面军战势,今日跟他再谈后面收复失地的方案和路线,不过是略作一谈,已经令人颇为惊心......说实话,我现在已经挟制不了他,我怕等败了叛军,拿回失地之后,会是请神容易送神难啊。” “将军?” 章夫人皱了皱眉。 她很清楚知道自家将军并非心胸狭窄,贪功不容人之辈。 他这般说,担心的必是另一层了。 她道,“将军,您可是觉得......” 觉得燕王世子有不臣之心? 章兰一点头。 两人夫妻多年,有时候不必多说只是一个眼神已经能懂彼此。 他道:“他甫一南下,就能屡战屡胜,你真当他是神勇无敌,天纵奇才吗?就算是,在这些渡江战役中,靠的也从来不是一个人的神勇。他在来之前,根本就是对乌江流域和整个防线的地形地势,还有我军和叛军的布军了如指掌。” “他对叛军在陷地的兵防和后方了解得恐怕比我还详细......而这些,都不是一时半会说想查就能查到的。他怕是很早之前就在南面布局,也一直都能拿到我们和叛军最新的情报。他一直在北疆和西北,彼时正是和北鹘西越还有西域战事正烈的时候,却仍有心机和这个能力在南面布局......” 第82章 章夫人看章兰一忧色重重, 转而道:“将军,这位燕王世子的品性如何?之前妾身听到的传言多是说他脾气暴戾不堪,杀气太重, 但听将军这般说,他能对南面战事把握得这么清楚,想来对其他地方包括异族亦是,这些都不是脾气暴躁行事冲动之人能做到的。” “妾身觉得此人应该是应酬帷幄, 沉稳内敛之人, 否则不可能做到百战百胜。而且他洁身自好, 听说为了未婚妻兰嘉县主, 身边无一妾侍服侍, 这也表明他是十分自制之人。将军, 你和他共事相处,觉得他性情到底如何?” 章兰一叹了口气, 道:“他的确是如你所说, 沉稳内敛, 十分自制, 但却也从不掩锋芒,所以外人才会说他暴戾不堪,杀气太重吧。” 不论其他, 本身来说章兰一是十分欣赏, 甚至可以说称得上是敬佩赵景烜的。 毕竟他年纪轻轻, 行军打仗之上, 自己久经沙场竟也会逊色于他。 更何况, 他看出来,他的才能远不止于行军打仗之上。 想到这些,他的面色愈发沉重。 章夫人大约明白他的心事,也明白他的所忧所虑。 她心中也担心,但担心又能有何用? 更何况现在朝廷的情况,根本就顾不上他们。 将士们在前方杀敌,抛头颅,洒热血,可却还要挨饿受冻,没有医药,受伤就等着死,伤亡惨重,好在刚过去的是个冬天,否则怕是瘟疫都要出来了。 可是朝廷在做什么?小皇帝在做什么? 逼他们把女儿送去京城,入他的后宫! 若不是燕王世子率军来支援,还提供了粮草和医药给南面军,暂时缓了南面军的困局,他们现在怕是都已经战死在乌江了。 章夫人也出身将门,也对大周忠心耿耿,但不代表看着那些将士挨饿受冻,因为受伤而痛苦不堪,却不说医药,连个扎伤口的布条都没有,那心里不会痛,不会对朝廷生出意见。 还有她的幼女...... 她摇了摇头,把这些都从脑子里暂时驱散开,劝道:“将军,赵世子在京中长大,幼时又是养在了淑太妃娘娘的宫中,想来长公主对他应该了解甚深,更何况他还是兰嘉县主的未婚夫。” “妾身想,朝廷既然让他来南面支援,自然方方面面都是考虑过的,现如今我们这边局势不过稍微好转,我们想要反攻乌江,收复失地,并不是简单的事,不管如何,最重要的还是要收复失地,俘了王岐。” “这是自然。” 章兰一点头道。 但他口中如是说,面上沉色却是半点未有缓解。 他默了一会儿,道:“夫人,佳儿那边可有什么消息传来?” 他问的是他和章夫人的幼女章依佳。 也就是一个月前应小皇帝的要求,送了去京中待选后位的那个女儿。 章依佳是两人的幼女,也是唯一的女儿,还是章夫人三十岁之后才怀上的,因此两人都格外宠爱这个女儿。 当初皇帝要求他们送女儿入京待选,章夫人本是不同意的。 还是章兰一劝了章夫人,道:“战事艰难,说不定何时就要身首异处,女儿去京城也好,好歹能留个性命。” 章兰一也深知朝廷的现状,当时他以为他们怕是熬不了多久的。 燕王世子的援军,完全是个意外。 因为他平日都是住在军中,京里非公事或者重要朝政相关的消息他都是让人直接送到府中。 他也知道,若是有什么重要的事,自己夫人是会派人告知自己的。 章夫人才刚把忧心女儿的心按下,不想丈夫竟然突然问起了女儿。 而且是在说燕王世子野心甚大,怕是有不臣之心的时候。 章夫人也是个心思敏锐的,她想到什么,面色就是瞬变。 她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道:“佳儿她在京中一切尚好,刚刚传来一个消息,道是长公主殿下劝了陛下,陛下他改了主意,现在只会从待选贵女中择上一位为后,最多再挑选二妃,其他人就会让他们自行回家另择良缘,或是陛下会帮忙赐婚。” 她面有忧色,道,“将军,原先我得了这个消息还心中高兴,心想若是后位,必定不会是佳儿,另选二妃,我们运作一下,她不被选中也并非不可能......可将军,若是......” 若是京中早就防备着赵景烜有不臣之心,那么就一定会让自己的丈夫牵制赵景烜,决不能有二心。 那样的话...... 以小皇帝点名要求各地重将把女儿送入京的行为,可见他防心很重,肯定是要把他们女儿掌控在手心的。 甚至,若是战事顺利,若是京中大臣或少些私心,或因为博弈,还很有可能被封为后。 但若赵景烜真有不臣之心,女儿被封为后...... 章夫人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 她喃喃道,“将军,你说,长公主她,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思?” 很明显,要想让女儿不入宫,最有能力做得到这件事的应该就是长公主。 章夫人想过让人找长公主帮忙,可是,长公主肯吗? 章兰一沉着脸不出声。 他知道,他心里都坠得很厉害,长公主怕是只会有过之而无不及。 当年,是太上皇,废帝和废太子把长公主的女儿逼到跟燕王世子定亲的,现如今,只要燕王府坚持要娶,长公主和皇家根本就没得选,怕是皇帝和长公主都在受着煎熬。 *** 章兰一和章夫人在说着章依佳。 而大长公主府,明舒却正在打量着面前一身素衣的姑娘。 浓眉大眼,十分英气。 这些时日南面军屡传捷报,朝廷松了口气的同时,原先暂时搁置的选后一事又被提上了日程。 原先京中私下议论的后位热门人选是内阁首辅曾珏成的孙女曾婉华和英国公府长公主过继的那个女儿兰珠县主夏兰珠,但夏兰珠到底不是长公主的亲生女儿,所以曾婉华的胜算应该是更大一些的。 谁知道这个时候竟然传出曾首辅劝皇帝立南面军统帅章兰一的儿女章依佳的消息出来。 大家这才想起,这位章姑娘的身世也十分显赫。 若是章将军收复了失地,除了北疆燕王府和燕王世子以外,就是手握大周近半军权了。 朝中之人,当然明白这其中的利害关系。 这时候,权衡利弊,怕是的确这位章姑娘更适合为后一些。 这些日子明舒虽然很少出长公主府。 但外面的事情她却也知道的一清二楚。 这些自然都知道。 这一日是长公主让幼恵以她的名义,在府中设宴,请了几位待选姑娘到府中来赏花。 章依佳便有意无意的落了单,寻了明舒说话。 章依佳对明舒笑了一下,道:“县主不喜与京中贵女来往?” 大概是为了避免这句话引起什么歧义,她说得很温柔。 明舒摇头,笑道:“不是,其实是因为我幼时在北疆,后来又是在江南长大,在京中待的时间拢共也就那么几个月,所以并不认识什么人。而现如今正是多事之秋,也没有什么心思去赴什么宴,参加什么聚会。” 章依佳点头,道:“我听说县主有一个药行,将过往几年的利润全部买了药都捐去了南面军,县主不仅聪慧能干,还有一颗仁心,做了我想做却做不到的事情。” 章依佳所说的药行是明舒去了江南之后开的一个铺子,就是她身边大丫鬟香草的哥哥梁荣在管。 那铺子跟别的药行不太一样,主要是卖一些北疆较为普遍,但南方却少见的药材或食疗方子,因为那背后有纪家撑腰,铺子办的很顺利,后来更是发展到了许多家分铺的大药行。 不仅如此,明舒在江南还弄了好几个药庄药园,一直尝试着种植不同地方的药材,种成之后再让人试药效。 长公主一开始并不怎么看好她做这些,但她钱多,明舒喜欢,便由着明舒闹着玩。 但却不想,这药行后来会发展得异乎寻常的好,每年的利润现在已经能有好几千两银子,这还是在明舒不停的烧钱试着做些新事情之后的利润。 这次回京,明舒就又在京城开了分铺,这段时间她不怎么和京中贵女来往,很少参加外面的宴饮,也很少接宫中的传召去宫中。但其实也没闲着,她一直让人在寻着合适的地方,已经在京城的北郊源山脚下买了一大片地,准备用来做药园。 明舒笑道:“章姑娘谬赞了,其实不过是杯水车薪,只是想着尽些心力而已。” 章依佳苦笑了一下,道:“县主自谦是杯水车薪,可能还有人会觉得县主是为了博取好名声,但我才从南边过来,知道每一份药草对那些受伤的将士来说意味着什么,很可能就是一只胳膊,一条腿,更甚至是一条命。县主的那些药草,可能能救上千将士的性命。” 她一开始说话还很自持,但说到后面眼中却已经隐有泪意,声音也已经哽咽了。 明舒听得心中也有些难受。 她大概知道章依佳是为了什么过来寻自己。 但她看着她的眼睛,也知道她跟自己说的话全是真情流露,并没有丝毫作伪。 前世的时候章依佳也入了宫,不过不是赵存晞的皇后,也不是他的妃嫔,而是成了废太子赵存绪的贵妃。 赵存绪后来被从帝位上赶下来之后章依佳就进了皇家寺庙,遁入了空门,青灯古佛一辈子。 在她没有见过章依佳,不认识她的时候,那么一个故事其实触动不了她太多。 因为这个天灾**不断,战事连连的年代,身世凄凉,孤苦无依,一世流离的女子很多,相较而言,章依佳也并不算是最不幸的。 明舒是想,也在努力做一些事情,但也没有特别关注哪一个。 而且想要阻止这件事情,并不是一件易事。 不仅是曾首辅,她的母亲,还有朝中其他大臣其实都已经基本达成共识,应该立眼前这位姑娘为后了。 这不过就是朝廷为了笼络章兰一,让他死心塌地的忠于朝廷,牵制赵景烜避免他吞噬南边军权的手段。 如果章兰一投靠赵景烜。 那么大周的大半壁江山其实就已经是赵景烜的囊中之物了。 明舒本不该理,也很难干预这件事。 否则牵涉甚广。 可是此时她听了章依佳的话,看着她有些悲悯的眼睛,心里却还是被触动了一下。 她大概是有一点,不舍得面前的这个姑娘就这样嫁给赵存晞,然后将来或许还是要走上与上一世一样,青灯古佛一辈子的结局了。 第83章 明舒“嗯”了一声, 柔声道:“章姑娘有这份心,将来肯定能做更多的。” 说完她看着章依佳,道, “曾首辅已经跟陛下进言,道是章姑娘兰质蕙心,章将军又功勋显赫,理当为后。章姑娘心地良善, 聪慧仁慈, 将来必定会是一位贤后。” 章依佳听了明舒的话面色却是一白。 她抿了唇, 面上是显而易见的紧绷。 明舒心里叹了口气。 她刚刚不过是试探之言。 果然, 看章依佳面色, 她应该是并不愿入宫的。 她转了身, 看着远处一边在和人说着话,一边却又不停远远向这边张望的夏明珠, 苦笑了一下。 真是甲之蜜糖, 乙之砒-霜。 不过...... 她的心突然动了动。 前世的时候, 崔氏和夏明珠为了那个后位可是用尽了心机, 要了自己的命。 那这一世呢? 明舒看着远处那抹身影正寻思间,就听到身后的章依佳道:“县主是性情中人,我也不和县主说什么虚话了, 我自小就随着父亲和兄长们在军营长大, 会骑马射箭, 会上阵杀敌, 却不会什么宫规礼仪, 甚至就是连官话都说不好,有何资格说什么兰质蕙心,理当为后,为天下女子之表率?” 明舒转过头问她,柔声道:“章姑娘不想入宫,最好的拒绝时机其实是在尚未进京之前,已经定了亲事也好,病重也罢,总能寻到些法子。章姑娘应该知道,现如今的情势,你入了京,就再难作什么手脚了。” 章依佳抿了抿唇,但还是坦诚道:“那时南面战事不利,军中缺钱缺药缺粮草,眼看着就已经再支撑不下去了,那时我父亲一直在上折子跟朝廷要军饷要粮草,京中却是按了折子一拖再拖。如果那个时候我再逆了陛下的意不入京,怕是南面军更得不到朝廷的支援了。” “当时我母亲的确不舍我入京,想要用你说的法子避开,是我自己决定要过来的。因为,我想着只要有一线希望,也要替南面军争取一下。但此一时彼一时,现如今南面军有燕王世子的支助,已经不需要我再做什么,那我也就不想再逼着自己,用自己来换取什么了。” 明舒是真想不到这姑娘如此直接坦白。 她看着她道:“你这么跟我说,就不怕我将你的这些话传出去吗?” 章依佳笑了笑,道:“我知道你不会。这段时间我早已经暗中对你作了了解,这才过来找你的。而且,” 她摊了摊手,笑道,“就算传出去,也就是传给大长公主或者宫中那边知道,或许她们知道了,也就不会逼我嫁到宫中了,反而正是达到了我的目的。对我老说,还能有比嫁到宫中更差的后果吗?” 反正现在的情况,就算她出格了些,皇帝他还能迁怒上她父亲,把她家族给屠了不成? 也是有些有恃无恐了。 明舒微愕,随即笑了出来。 这回她是真的有些喜欢这个姑娘了。 她侧了脑袋,眼睛看向远处的夏明珠,笑道:“看见没,那里那位一直在看着我们呢......你不喜欢的后位,正是她梦寐以求的东西。其实你就是站在原处不动,应该就会有人想要取你而代之的。” 这一世,她其实还没有真正直接出手对付过崔氏和夏明珠。 就像她当初对付孟家人那样,她喜欢让她们暴露出前世的恶行,然后才以跟前世一样的罪名让她们得到最大的惩罚,再翻不了身,这样,于她来说,才是一种真正的了结。 这也是她一直任着,甚至可以说,是放纵着崔氏和夏明珠现在汲汲钻研的原因。 *** 这段时间夏明珠和夏明柔每日都很勤劳恭敬地过来给长公主请安,长公主也没拒绝她们,甚至每日里都会花点时间跟她们说上一些话,指点一下她们,显然是认真地在培养她们入宫的。 这日一早夏明珠和夏明柔又过来长公主的院子给长公主请安。 长公主尚未过来,小花厅里就坐着明舒和纪幼恵。 夏明珠和夏明柔到了门口,尚未踏入花厅就听到了纪幼恵和明舒的说话声。 只听到纪幼恵轻快带着些取笑的声音道:“舒妹妹,昨日你和依佳在园子里说了好一会儿话,说了些什么?不会是你记挂着燕王世子,所以就在跟依佳打听南边的情况吧?” 这段时间,幼恵和章依佳相处得很好,所以她唤的是章依佳的闺名而不是章姑娘。 这也是章依佳有心接近幼恵,想更多了解明舒的缘故。 然后是明舒的声音,道:“你就贫嘴吧,才说不用入宫,你就又开始得意忘形。昨日可是章姑娘寻的我,不是我寻的她。” “她寻你做什么?曾首辅已经跟陛下进言要立依佳为后,我观姑母的意思,这事基本上也应该是**不离十了,难道她还不放心,跑来跟你打听,想再确认一下不成?”幼恵好奇道。 明舒笑道:“当然不是,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啊,这么坐不住。只是章姑娘出身将门,性子烈,章家人还有一条家规,就是章家子孙可以和离,但却绝不可纳妾,否则就要逐出家门。” “你看章将军,还有章姑娘的两个兄长身边都是没有妾侍的。章姑娘习惯了这个,所以她想让我跟我阿娘露一下口风,就是立她为后可以,但立她为后的同时,绝不可同时封妃。否则她自愿退出后位待选,情愿去皇家寺庙,带发修行,为我大周,为大周的将士祈福。” 幼恵“惊住”,道:“不,不可能吧?她怎么会有这种想法?这......” “这也没什么。” 明舒打断她,道,“其实待选的那几个姑娘,除了后位,有几个是愿意入宫为妃的?她们可都是出自于显赫的家族,冲的也都是后位,没有后位,说不定章姑娘的提议还正合了她们的心意。” “这倒也是。” 幼恵喃喃道,“不过也不是,我看明珠......” “其实我猜她特意跟我说,让我把这话传给阿娘,其实可能针对的就是夏明珠,想要婉转的告诉阿娘,不希望夏明珠入宫吧,你知道我阿娘她原本其实是属意夏明珠......”明舒打断她道。 “咳,咳。” 明舒的话还未说完,外面就传来了一阵咳嗽声打断了她的话。 紧接着就是一阵珠帘撞击的声音,两人转头看过去,就见到夏明柔自己打了帘子进来,后面跟着微低了头,面色苍白,有些阴晴不定的夏明珠。 刚刚的咳嗽声应该是夏明柔发出来的。 第84章 明舒和幼恵在花厅里的一番话刺激了夏明珠, 但也同时瞒不过长公主的耳目。 当晚明舒就被长公主召到了房中问话。 但长公主也没想到明舒说那么一番话是为了刺激夏明珠,只是皱了眉问她道:“那个章依佳真的跟你这般说?” 明舒点头,毫不心虚道:“是啊阿娘, 章家是什么情况你是知道的,章依佳是章将军和章夫人唯一的女儿,自小就被章将军,章夫人还有她两个兄长当眼珠子般宠爱长大, 又经常在军营里面玩耍的。我跟幼恵都能这样想, 她有这个想法再正常不过了。” 长公主也知道。 也是因为这样她没有往别处想。 长公主沉着脸没出声。 现如今最好的后位人选就是章依佳。 但没入宫就这么直言皇帝不可纳其他后妃, 让她入宫, 一家独大, 将来也是后患无穷的。 而且她当初刚刚入京之时怎么不说? 那时候皇家和大臣们属意的皇后可都还不是她, 她不过只是待选妃嫔罢了。 以前为妃没意见,现在为后却还不满足, 要求皇帝不得有其他妃嫔了。 不过是仗着她父亲章兰一打了胜仗, 有恃无恐而已。 长公主揉了揉太阳穴, 道:“舒儿, 此事不要再随意说出去了,阿娘会召了她问清楚。” 明舒看她有些疲惫的样子有些心疼。 其实她知道她选择了赵景烜,就已经背离了她母亲, 背离了她一心要维护的皇室正统。 而她现在正在做的, 也是在破坏她母亲一心想要维护的。 她迟疑了一下, 低声道:“阿娘, 陛下已经成年了, 朝中也有辅佐他的大臣,你本来并无心权势,为什么不能放手,一定要牵扯进去呢?你还是可以像以前一样,做一个闲适,寄情山水的长公主即可。” 长公主收回了揉着太阳穴的手,目光看向明舒。 这一眼,一开始还有些严厉和打探,但后面却柔和了下来。 她道:“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皇外祖父耗尽了一生心血的江山毁于一旦。” 明舒抿了抿唇。 她没再说什么,因为知道不管说什么都是没有用的。 她道:“嗯,那你也要好好休息,不要太过劳累了,我先下去了。” 她行了一礼转身离开。 却不想刚走了两步就听到她母亲在她后面道:“舒儿,陛下和太后娘娘想要将太后娘家的侄女姚玉莲赐给景烜为侧妃。” 明舒的脚步一顿。 那一瞬间,她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听错了。 因为,这种事情,如果她母亲拒绝了,是完全没有必要跟自己提起的。 这个时候提起,也就是说她母亲其实同意了。 她慢慢转回头看她的母亲,看到她眼里有一闪而过的愧疚,然后看着她柔声解释道,“舒儿,此事一开始我也是不同意的,但我调查了那个姑娘,再见了她一次。” “那姑娘跟她姑母姚太后一样,循规蹈矩,行事有分寸也并不敢有妄想。她跟我说过,如果随着你嫁入燕王府,定会处处以你为尊,绝不敢有半分非分之想。” 明舒听着自己母亲一句一句解释着,心里一阵一阵酸涩的滋味涌出来,冲到眼眶,眼睛就湿了。 可是却咬着唇一句话都没说出来。 长公主见她如此,一时就住了嘴,好一会儿才声音有些干涩道,“舒儿,那个姚玉莲无论是性情,还是容貌,还是和燕王世子的情分都不及你,对你根本就构不成任何威胁。不管怎么样,燕王世子他将来也一定还会有其他的侧妃......” “阿娘,你不必找这么多理由,” 明舒打断她,道,“你可以直接跟我说,陛下疑你,也疑我,怕我嫁给燕王世子后,会偏向燕王世子,背叛他,所以想要赐一个他信得过的人去燕王世子身边,我的身边,这样他才能安心点。” “舒儿!” 长公主拔高了声音唤道。 明舒不想再跟她说什么,怕自己再说出什么话,两人本来就已经起了隔阂的关系会更破碎,还是永远都修复不了的那种。 但她母亲性格强硬,她也绝不能有丝毫妥协,否则谁知道将来又有什么更过分的要求? 妥协了一次,就能妥协第二次。 她必须从始至终都表明自己的态度。 她给她行了一礼,道:“阿娘,不管是您想要给燕王世子送侧妃,还是陛下他想赐婚,世子他要不要都不是我说了算的。如果你们想赐婚,那就直接问世子的意见,但想让我劝我未来的夫君娶侧妃,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事。” 然后再不顾她在后面的唤声转身离开了。 *** 明舒离开,长公主颓然地坐到扶手椅上,以手撑头,表情痛苦。 柳嬷嬷叹了口气,从暗处出来,走到长公主身后,也没说什么,只是上前帮她轻按着额头。 她知道,长公主最近都有偏头痛的问题。 长公主喃喃道:“阿柳,我错了吗?你也觉得我错了吗?” “我调查过那个姚玉莲,她从小到大的确是个安安分分的姑娘,你看她姑母姚太后就知道,她们就是谨小慎微,谨守本分之人。舒儿不懂,这皇室,有哪个帝王家真的就只娶一人了?父皇那么爱重母妃,身边也并非是她一人。” “燕王世子的身份在那里,将来他身边也一定会有其他侧妃妾侍......就算不说这个,我跟皇帝和太后妥协,其实也是希望这件事情消停下去,不然他们若是再想什么阴损招子......” 想到这个她心里就是一阵揪痛。 她的确是希望这件事消停下去,那个姚玉莲对女儿构不成任何威胁,皇帝安心下来,不再揪着这事再折腾,好好打理政事,她是真怕他们再出什么幺蛾子。 柳嬷嬷是从小看着公主长大的,如何不能明白她的心? 她也能理解长公主对皇室正统的坚持。 因为她是看着她是如何在先帝的掌心金尊玉贵长大的,这大周皇室就是她的家,她的骄傲,不容侵犯。 可县主自小流落在外,是在北疆长大,又是燕王世子寻回来的。 她父亲是因大周皇室而死,她自己又是因大周皇室经历了那么多波折苦难,几次生死,而现在这皇帝说实话也没见比文和帝,甚至比废太子出色多少,所以她对大周皇室没有归属感,甚至是排斥,心中偏向从小就把她护在手心,事情再忙却还要亲自到江南来接她,处处把她的安危挂在心上的燕王世子也是再正常不过。 柳嬷嬷叹了口气。 这事就是她都不知该如何去劝。 她想了好一会儿,才柔声劝道:“公主,县主她自小流落在外,心思敏感,性情刚烈,眼里揉不下沙子,这件事情除非是她自己愿意的,否则不管你是为了她好,还是有其他不得已的苦衷,就直接替她安排,这必定会伤了你们的母女感情。” 她看到长公主抿起的唇,心里再叹了口气,道,“公主,如果你觉得那个姚玉莲是个好的,陪着县主嫁到燕王府对姑娘是有利而无害,那你不妨就让县主自己见一见她。” “老奴记得最开始姚太后跟您提这件事的时候,公主不也是很生气,后来是调查了那位姚姑娘,见过她之后才改观的吗?” 长公主愣了愣,这才慢慢放松了下来。 她决不是不爱女儿。 她的确是在见过那个姚玉莲之后,觉得她本分对女儿无丝毫威胁,这才应下的。 她道:“这样也好。” *** 五月初五龙舟节。 因为各地战事和天灾,京城已经很久没有大办什么喜庆的节宴。 南边捷报频频传来,南面军已经反攻了叛军的乌江防线,渡江收复了湖广数个失陷的城镇,皇帝大喜之下就跟朝臣商量,应了姚太后的请求,于龙舟节这一日带了宫中女眷,和待选的贵女,再邀请了一些大臣们带着家中女眷一起到南郊的皇家庄园观看沅湖边的龙舟赛。 据说陛下和姚太后还有意于这一日定下后位和两名后妃的人选。 明舒是不爱这种热闹的,不过想着这几日夏明珠怕是要按捺不住了,所以便也跟着过来了。 而且幼恵还从没见过京城的龙舟赛,缠着她一定要她陪着过来。 不过在看台上被小皇帝用阴森森的眼神看了好几次之后,明舒实在受不了,就跟幼恵说了一声,自己回园子去了。 明舒觉得,这小皇帝最开始其实还算是正常的,应该说还是个温和有礼,十分俊朗的王孙公子,可自从做了皇帝之后,好像越来越不正常了。 “兰嘉县主。” 明舒走到一片无人处的园子时,听到了有人唤她。 她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就见到了穿了一身灰绿色衣裙的姚玉莲正站在了一旁的树下。 大概是她这身衣裳,站在郁郁葱葱的灌木丛前,实在不怎么显眼。 姚玉莲走上了前来,给明舒行了一礼,道:“县主,我有几句话想跟县主说,还请县主不要责怪我这般冒昧。” 明舒点头,道:“你有何事?” 姚玉莲看了眼明舒身后跟着的两个侍女。 明舒笑了一下,对身后的一个侍女道:“青影,你替我去后面守着。” 然后再对姚玉莲笑道,“这两个是我的贴身侍女,你有什么事能对我说的,她们也没有什么是不可以知道的。” 姚玉莲咬了咬唇,然后就“扑通”一声对着明舒跪了下来。 明舒挑眉,道:“你这是做什么?” 姚玉莲道:“县主,我知道公主殿下应该跟县主提过,陛下和姚太后想将我赐给燕王世子为侧妃一事了吧。” 明舒看她的样子,突然笑道:“如果你是担心这个的话,其实大可不必,燕王世子并不喜别人随意给他塞婚事......你应该知道当初我和燕王世子的婚事是怎么来的吧?就是燕王世子不想娶废后娘家的那个侄女,才和我定下的亲事。” “他当初可以拒了太上皇的赐婚,现在也必定不会应下陛下的赐婚的。” “不,县主。” 姚玉莲差点咬破了唇,道,“县主,我想应下这门婚事,嫁给燕王世子。” 看到明舒蓦地冷下来的脸色,她急急道,“县主,县主放心。我只是想要一个空壳的名分,我其他什么都不要,我嫁给燕王世子之后,只求县主给我一个偏远的院子,我自己生活就可以,绝对不敢跟县主争宠。只要县主让我做的,我也什么都愿意做。” 明舒愣了愣,她定定看着姚玉莲看了好一会儿,她的眼神虔诚认真,并不似有丝毫作伪。 但她脑中闪过自己第一次在慈恩宫见到姚玉莲时的情景,还有姚玉莲当时跟自己说“只希望这件事不要影响了兰嘉妹妹的闺誉”,“那位南姑娘还特别不容人”等等那些话时的语气神态。 她眼睛眯了眯,道:“为什么就这么一心想要入燕王世子的后院?” “因为我不想入宫。” 姚玉莲似是冲口而出道。 说完这句她就好像一下子豁了出去。 她道,“县主,我家里和太后娘娘原本是属意我入宫嫁给陛下为妃的,但我自幼就和陛下相识,很清楚陛下他钟情的是他原本的未婚妻陈二姑娘,对我根本就没有丝毫情意。” “但是我的身份却让陈二姑娘对我十分忌惮。我也是自幼就认识陈二姑娘,很清楚她绝非是外面传言的那般温柔贤良。她曾经就因为身边的丫鬟对陛下起了一些念头,就送了那丫鬟去庄子上,然后几日后就传出那丫鬟病重身亡的消息。” 那丫鬟“病死”是出自陈二姑娘之手,也是她在那个长长的梦中嫁给赵存晞之后很久以后才知道的。 想到她的那些手段,她就又痛又恨。 她摇了摇头,续道,“而且我知道,陛下他是天子,将来也一定不会只是一个陈二姑娘,我是太后娘娘的娘家侄女这一个身份就注定了我在宫里想过安宁日子都不成。” “所以现在能有这个机会让我逃离入宫的命运,我真的很想抓住。我一点也不想要如何的尊荣,也不想要怎么去跟别人争,我只想平平静静的过些安宁日子,做些自己喜欢做的事情。” “我听说县主还开了药行,有药庄,甚至如果县主恩准,让我去替县主管理药行药庄都行。我在家里学过管家理事,账簿什么的都没问题,因为祖母身体不好常年用药,我也懂些药理,对京中的各大药商药行也略有了解。” 第85章 明舒静静看着她, 看着她的神情从豁出去的镇定再到有一丝犹疑和慌张露出来,才又笑了出来。 她看着姚玉莲像是看个傻子,道:“天下不幸的女子何其多, 难道个个跑到我面前跪上一跪,求上一求,我就要把她收进来给我夫君做侧妃?姚姑娘,到底是你有毛病, 还是你觉得我脑子有毛病啊?” “而且若说不幸, 姚姑娘你从小锦衣玉食长大, 没捱过饿, 没受过冻, 跟别人相比, 可真算不得有什么不幸。若说婚嫁不能自主,可这京城上下, 勋贵世家, 哪个姑娘的婚事不是父母和家族给定下的?你不想入宫, 难道其他待选的贵女就都想入宫吗?也没见她们跑去跪这个, 跪那个,求着别人做别人夫君的侧室的。” “姚姑娘,人当自重人方重之, 你若真不想入宫, 那就自个想法子去抗争。不要自以为是的把别人都当傻子, 以为说上一番动听的话就能把别人玩弄于鼓掌之间。” 明舒说完也不理会脸上涨得通红像是要滴出血来的姚玉莲, 绕过了她就径直离开了。 *** 姚玉莲跪在地上羞愤欲死, 她按在裙摆上的手紧紧攥着自己的裙角,死死按在地上,久久不能动弹。 她不明白,她刚刚说的那一番话明明合情合理,为什么兰嘉县主会是这样的反应。 她说了她别无他求,可她竟然用那样的言词羞辱她。 明明她打听过,虽然传闻中这位兰嘉县主脾气有点差,但其实心地良善。 她开的药行经常会免了穷苦人家的药钱,她的药庄收留的也都是一些孤苦无依的妇人和孤儿。 她听说南面军缺医少药,就从自己药行抽了好几个大夫,捐了价值近万两的药材去南面军。 姚玉莲不知道她做这些是真的心地良善,心怀大义还只不过是沽名钓誉,亦或者是为了博取燕王世子的好感。 但不论是前者还是后者,她刚刚对自己那一番话的反应都不应该是那样才对。 她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 明明她的姿态已经摆的那么低,她所求的也不过那么简单,对她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甚至也暂时解决了皇帝对长公主的担心和疑虑,缓了皇帝对燕王世子的针对。 明明是两全其美的事情。 她就那样跪着那儿好一会儿都未起身,一面觉得羞愤一面又不明白是哪里出了什么问题。 先前一直站在不远处的树下望风的贴身丫鬟鹊儿探头见兰嘉县主已经走远,忙上了前去扶她。 鹊儿扶了姚玉莲起身之后就帮她清理着腿上的灰尘,然后就看到自家姑娘的手上竟然有好些血眼子,中间有血迹慢慢渗出来。 她吓了一跳,掉了眼泪心疼道:“姑娘,您,您这是何必啊?您何必这样求她?要将您赐婚给燕王世子的是陛下和太后娘娘,还需由得她同意不同意吗?” “她虽是正妃,但您也是御赐的侧妃,并不比她低上多少。再说,就算在京中别人都因为她是大长公主的女儿让着她,但嫁去了燕王府,情况可就不同了。” “她这般自大善妒,难道还当真以为燕王府跟京城一样,还能由着她作天作地吗?那华二姑娘不是说燕王世子已经有了一个很宠爱的宠妾吗?到时候由得她跟那宠妾去斗就是了,姑娘......” 她想说,姑娘您还不如坐上观虎斗,届时坐收渔翁之利就是了。 可是她的话还未说完就被姚玉莲打断了。 姚玉莲稍微缓过神来,就打断她道:“好了,鹊儿,这些事情不是你能非议的,这事你就烂在心里,以后也切记要谨言慎行,知道吗?” 她跟自己说,不管怎么羞愤,受到什么要的折辱,也要坚持下去。 她在梦中的那一辈子,不就是不懂得躲避锋芒,自以为自己是姑母的侄女,赵存晞的表妹就不肯低下身段去,结果一败涂地,一尸两命的惨死吗? 这一次她一定要好好的活着。 坚持到最后一刻,做到最后能笑出来的那一个。 “奴婢知道。” 鹊儿看见自家姑娘严肃的表情,忙住了口。 她平时其实是个谨慎的,刚刚也是一时心疼自家姑娘且气极才多说了几句的。 *** 且说回明舒。 回到皇庄自己住的院子里的明舒拿着镜子照了照自己。 她回头看青兰,似有不解道:“青兰,你说我是看起来像包子,还是像傻子啊?那女的竟然跑来跟我说那么一番话,难道她以为她跟我卖一下惨,再说她无欲无求,只想清静度日,我就肯答应她让她去给世子做侧妃?我脑子有问题啊?” 这世上不知有多少终日劳作,只求能有个温饱,有个遮风挡雨的住处却求而不得之人。 这世上也不知有多少身世凄凉,或者遇人不淑,一生凄苦的女子。 不肯自己努力求生存,跑到她这里来跪一跪,她就会信她“不求尊荣,只想安安静静过日子”的话,收了她做赵景烜的侧妃? 明舒又是摇了摇头,觉得这件事实在是透露出些令人不解的怪异。 青兰听了明舒的话却是忍不住笑了出来。 她道:“是那个姚玉莲脑子不太好使。” 竟然觉得她们县主是个善良得没脑子,随便哄一哄就能被人哄了去的。 明舒放下镜子,随手拿起了桌上首饰盒里的一枚粉色珍珠嵌的珠花,拨弄着珠子,笑道:“她可不是脑子不好使的。” 且不说当初她们第一次在太后宫中见到她时故作好意但其实满满都是小心机的那番话,就听听她刚刚说的那话。 说那陈二姑娘有问题,人家贴身丫鬟死得有问题,连小皇帝和他身边的人不知道,她如何就能知道了? 说在家里学过管家理事,可以看账簿,还懂药理。 一个普通的闺阁小姐,稍稍能知道些药理也就罢了,但她敢跟自己开口,就一定不止是稍懂。 而且她还对京中的各大药商药行也略有了解,这就应该不是家里祖母身体不好常年用药就能了解到的东西了,分明就是知道自己有药行和药庄,专门作了调查,专门去学去了解的。 这样的心机,这样的恒心和毅力,还能抛去骄傲和尊严,矮的下身段,跪着求她,就只为做赵景烜的侧妃。 就算自己对她说了那样的重话,她看得出来她明明已经气得手上骨节爆出发白,但仍低眉顺眼半点不说一句让她不高兴的话。 能做到这样,能就只是为后院一篇安安静静的地方? 她不傻。 是当自己是傻子吧? 可是想到这里,她就想起了她母亲。 她母亲不就信了这位姚姑娘,说她是个“安安分分的姑娘,谨小慎微,谨守本分之人”? 明舒苦笑了一下。 其实她母亲也未必相信,只是逼着她自己相信,想要息事宁人而已吧。 或许她觉得只要暂时表面上不出幺蛾子就行了,她是相信自己或者赵景烜能控住住那姚玉莲?真也好,假也罢,将来都作不出什么花来? 明舒摆弄着手上的珠花。 那上面嵌着的珠子是少有的粉色珍珠,最大的一颗足有小拇指大,然后旁边又嵌了两圈豆粒大小的小珠子。 圆圆润润的,煞是可爱。 这是她母亲送给她的,说是皇外祖母的东西。 她以前经常跟她说她小时候的事,皇外祖父和皇外祖母的事。 明舒总是在一旁笑着听着,中间还会适时地问上几句话,好像很感兴趣的样子。 其实的确也还好。 但更多却是为了哄她母亲开心。 她已经熬过一世,其实这一世并不是真的那么需要她的。 她记得当初回京的时候,赵景烜跟她说,可以替她安排另一个身份,不必蹚进京城的浑水。 可是她坚持要回来,一来是因为她知道一年后她母亲就要“病逝”,她想要阻止这件事情,二来她本来就是夏明舒,她想经历一下夏明舒的生活,以夏明舒的身份去为她父亲,为才几个月的她就被人追杀,被人害得流落在外去报仇。 现在这些事情好像都已经了了。 其实她已经可以毫无牵挂的离开了。 或许她就是一个自私的人,这一世她一点也不想负重生活,当感情掺和了太多沉重的东西,她就不想要。 上次赵景烜跟她写信说想要早些成亲,她当时还觉得太快了些,现在却觉得好像还是早些成亲比较好。 她和赵景烜的事情......可能还容易解决些。 想到这里,她转头就问青兰道:“青兰,世子说他什么时候到京城吗?” 青兰听自家县主这么问起燕王世子,抿唇笑了笑,道:“世子并没有说确却的日期,但南边的战事已经稳定,那边有几位将军在,世子这个月之内应该就能回京城的。” 明舒“嗯”了一声,道:“你就把今日姚姑娘寻我的事情,还有她跟我说的话都原原本本的记录下来,传书给他吧,免得他到了京城,陛下突然赐婚,他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青兰愕然,迟疑了一下,道:“姑娘,这事姑娘写信给世子会不会方便一些?” 弄得好像是她跟世子告密似的。 她可是自家县主的人! 明舒摆了摆手,认真道:“青兰,你是我的侍女,应该能想我之不能想......这种事情,如果是我写信给世子,明明只是好心提醒一下,但却弄得是我好像吃醋不能容人似的,至于吗?” 青兰:...... “县主,龙舟赛看台那边出了事故。” 两人正说着话,青影突然打了帘子从门外进来,站在门口禀告道。 第86章 果然出事了。 明舒看向青影, 不等她问话,青影就已经接着禀道:“是南面军统帅章将军家的姑娘章姑娘和兵部尚书王大人家的姑娘发生口角,将王姑娘从十米看台的台阶上推了下去。” 明舒“刷”地站了起来, 道:“真掉了下去?” 她只是让章依佳防备着些,看情况顺势借夏明珠的手解除了婚约,但却没想到夏明珠竟然是让章依佳推了别的人落高台。 一石二鸟。 毁了章依佳为后的可能性,同时还除了另一个已经基本定下为贵妃的王诗雅。 可是她是怎么做到的? 这些个贵女明舒都作过了解, 兵部尚书王骞曾经也是地方上的将领, 王诗雅也是自幼跟着兄长们习过一些功夫, 且她还沉稳内敛, 并不是那么容易被算计到的性子。 而且还是摔下高台? “是真的。” 青影肯定的答道, “当时在场的人很多, 王姑娘穿了大红的衣裳,很好认。” “那王姑娘现在怎么样?”明舒问道。 “现在正在兰苑那边救治, 太医说好在王姑娘习过武, 今日去看龙舟赛怕风大, 特意带了一个加厚的披风, 章姑娘推她时她手上正好拿着披风,顺势裹了自己所以虽然摔伤比较严重,但应该性命无忧, 也没有伤到脸上。”青影道。 兰苑是离观景台最近的一个院子。 那里通常都是空出来给贵客们临时歇息的。 明舒一愣。 特意带了一个加厚的披风? 她本来就觉得此事诡异, 此时怪异的感觉越发升了起来。 她心里冒出一个想法, 但这猜想未免也太......狠了些。 那可是十米的高台。 她点了点头, 道:“性命无忧就好, 让人继续看着,等人散了我再去看看她。” 现在那里估计是里三层外三层的围着,她过去也没什么用。 又问道,“章姑娘那边现在怎么样?” 青影道:“事情发生之后章姑娘和章姑娘身边的丫鬟都被看管了起来,太医那边看过王姑娘,说是性命无碍之后,陛下,太后娘娘,长公主殿下还有几位大臣就审了章姑娘和她身边的丫鬟。” “章姑娘对自己将王姑娘推下台阶一事直认不讳。她说是因为王尚书身为兵部尚书却食朝廷之禄,却不能忠朝廷之事。南面军旧年一整年都没收到过一粒军粮,一件衣裳,一根药草,多少将士忍饥挨饿上战场,结果不是在战场上战死,就是受了伤回去之后没有药医只能等死,这都是朝中大臣无能之过,兵部尚书王骞为最。” “当时她这般对王姑娘说话,王姑娘气不过,说那是因为章将军无能,节节败退......两人就这么争吵起来,然后章姑娘一怒之下就推了王姑娘下台阶。” 明舒:...... 她摆了摆手,道:“知道了,下去吧。” 下午的时候明舒就又得到了进一步的消息。 章依佳对自己推王诗雅下台阶一事直认不讳,王诗雅和她的丫鬟也都指认是章依佳推她的,旁边还有其他人也都看到了,所以这事基本上都没什么可审的。 章依佳说她是一时气极就忍不住将王诗雅推了下去,她也知道自己的行为太过狠毒,觉得是自己在战场上呆久了,身上戾气过重,愿意去寺庙中带发修行一年,消除戾气,并为大周祈福。 皇帝和曾首辅原本还都想压下此事,对外只说是王诗雅自己不慎,不小心滚下了台阶,并不关章依佳的事。 当时王尚书就大怒,说章依佳自恃章将军功高,就不将别人的性命当回事,随意就能致人于死地,还敢私下议论朝政大事,非议朝中大臣,这样心狠手辣,胆大妄为,藐视皇权,若她为后,是不是连朝中大臣都敢任意打杀了? 而且章将军正在南边为国杀敌,如果他们纵容章依佳,其实就是在给章将军埋下隐患。 若是他们不帮章将军对章依佳严加管教,由得她在京城胡作非为,败坏章将军的名声,这才是对章将军的不公。 章将军治家甚严,若得知此事,也定会同意严加惩治她的。 王尚书吵闹不已。 章依佳这一日还特意“打扮”了,又黑又蛮横,那眉眼就跟章大将军一个样。 小皇帝原本还觉得就算不能为后,为贵妃亦可,可是看着章依佳仰着脑袋,犟驴一般,不,黑煞神一般的模样,终于是半点兴致也没了。 最后就道:“既如此,那就先送去皇家寺庙住上一段时间吧。” 这件事情就这么了了。 想来至少短时间是不用嫁了。 *** 因为这事的缘故,好好一个喜庆的龙舟节也是蒙着阴影收场。 明舒是在晚上才见到自己的母亲福安长公主的。 她身后还跟着一路服侍的夏明珠和夏明柔。 自从事发,两人都一路陪着长公主。 长公主议事,她们就在外面候着,一直等事情完了,才陪着长公主回院子。 反是纪大夫人在事发之后,看自己也帮不上忙,跟柳嬷嬷说了一声之后,陪着幼恵看过了王诗雅,就带着她回来了。 下午的时候幼恵还过来跟明舒嘀咕了好一会儿。 福安长公主回来时满脸的疲惫。 她看见厅里等着她的明舒,就对跟着的夏明珠和夏明柔柔声道:“你们今天也累了,先下去用些东西,早点歇着吧。” 夏明珠和夏明柔皆是行礼,乖巧的退下了。 明舒上前扶了长公主坐下,看她愁眉不展,道:“阿娘,我听幼恵都说了,事情都审清楚了吗?” 长公主摇了摇头。 她没答明舒的话,反是看向她,问道:“舒儿,幼恵私下和章姑娘还有王姑娘玩得都不错,她跟你又无话不说,你可听她跟你说过,章姑娘和王姑娘她们都无意入宫?” 因为自己是燕王世子的未婚妻,明舒也知道自己很招宫里的嫌,所以平日里很少出去交际,跟那些贵女们更是很少往来。 但幼恵活泼好动,性子大方,又是待选贵女之一,之前还和其他贵女一起在宫里住过几日,所以跟其中好几个人关系都很不错。 明舒听长公主这么问心里就是一咯噔。 她摇头,装傻充楞道:“没有,这种事情她们怎么能乱说,可是抗旨的大罪。阿娘,你怎么这般问,这事能跟选后有什么关系吗?” 说完面色就是一变,道,“阿娘,上次章姑娘跟我说陛下若是想要立她为后,就不可同时再纳其他妃子......今天这事,不会是她不满陛下仍想要立王家姑娘为贵妃,所以就推她下台阶吧?这也太刚烈了些吧?” 岂止是刚烈,简直是下手狠辣啊! 明舒说的煞有介事,长公主却是听得一阵无语。 看女儿生动的表情,心更累了。 她并不想看女儿表演,闭了眼,有些疲惫道:“舒儿,阿娘有些累了,你也下去早点歇着吧。” 明舒应下。 她看了看靠在榻上一脸倦容的母亲,到底还是有些不忍又有些无奈,劝道:“阿娘,如果照你所说,章姑娘是不愿入宫才这般行事,那她的心性的确是不宜为后的。” “这事您就是操心再多也没有用,而且,陛下他又不是小孩子,对于立后一事,他心中应该也有他自己的想法,您干预太多了,怕是反而会让他不满。” 这小皇帝脾气变得越来越阴沉,明显是登上帝位后压力太大,又事事做不了主,压抑得狠了。 长公主睁开眼看了明舒一眼,大概是看到了明舒眼中的关心,目光放柔了些,“嗯”了一声,道:“阿娘知道的,你且下去歇着吧。” 等明舒离开了,她看着早已不见了明舒身影的空荡荡门口苦笑了一下,低声跟柳嬷嬷道:“阿柳,这孩子,她已经学会跟我做戏了,她是真的跟我离了心了。而且,这还只是开始,等她嫁了,将来怕是更要跟我生疏了。” 柳嬷嬷心里叹了口气。 立场不同,这几乎是不可避免的事。 她劝道:“公主,这事你应该高兴才对。县主她有自己的主意,是个能立得住的,她和燕王世子又有从小到大的情意,燕王世子对她如何您也是看到的,这样不管将来如何,县主她都能过得好的。” 若是她一心向着公主您,向着大周皇室,她嫁给燕王世子才真正是一个悲剧。 这种例子皇家还少吗? 长公主抿了抿唇。 她心里的确很清楚,相较女儿性格懦弱或是处处以自己为先,她的确更希望她像现在这样。 只是她看到她跟自己越走越远,心里还是痛得很厉害。 她真怕将来两人会有越来越多的矛盾,而她终有一天会失去她。 *** 明舒想要去看看章依佳。 可是章依佳现在已经被软禁在了院中,就算是去了也说不上什么话,反而会遭人眼。 最后看不了章依佳,明舒就去看了王诗雅。 王诗雅说住不惯兰苑,已经搬回了王家在皇庄的院子。 她见到明舒,就打发了小丫鬟下去煎药了。 略寒暄了两句,王诗雅就笑道:“县主不必担心章姑娘,事发之前她就跟我说,让我给你报个平安,她不会有什么事的。” 果然如自己所猜想。 明舒看王诗雅包扎得就跟个粽子似的,但却生动的眉眼,飞扬的表情,真的是觉得不佩服不行。 那可是十米的高台啊。 她叹道:“你对自己可还真是狠得下手来。” 明舒不由得想到那个姚玉莲。 那也是个据说不想入宫的,看看这个不想入宫的是怎么做的,为了不入宫,能对自己狠得直接滚下十米台阶。 但那位也不知是准备了多长时间,又是学药理又是了解商行的,就是为了跪着低眉顺眼地求自己让自己允她做赵景烜的侧妃。 那位还说自己只是想求个燕王世子后院的一个院子,安静度日? 王诗雅笑了笑,大概是扯到了伤口,表情裂了裂,然后道:“这事还不是你那个堂妹害得,我也只能索性是将计就计......而且不狠一点,怕也是奏不了效的。” 皇帝又不蠢,那些大臣们更是一个一个精得跟什么似的,自己不豁出命去,他们怎么肯信? 就现在这样,他们也未必肯信,但谁也不能直接说出来。 因为她是真的,小命都快没了...... 你敢说她是假装的为了避婚,那你跳一个试试? 她略有些艰难的摇了摇头,道,“这事我原本是不想跟你说的,但章姑娘说你那个堂妹心思这么狠毒,还是让我替她提醒你一下,以后还是小心着她些。” 若是她入了宫,保不准会对明舒做些什么。 却原来是英国公府早就拿住了王诗雅身边丫鬟家人的把柄,逼那丫鬟在今日龙舟塞时,动手踩王诗雅的裙角,然后将此事嫁祸到章依佳的头上。 因为两人在观景台上座位相邻,上台阶和在观景台上时都是在一起,几个时辰的时间,想要找到一个动手的机会并不是什么难事。 王诗雅略有些嘲讽地笑了一下,道,“两个多月前就已经拿捏住了我那丫鬟的家人,那时候陛下才登基没多久,刚刚提选后一事的吧?看来他们英国公府对这后位还真是志在必得呢,那就如她们所愿吧。” 只是既是贴身丫鬟,又如何会轻易背叛她? “不过还有一件事情想跟县主说一下,我知道县主跟幼恵亲如姐妹,今日在观景台时我总觉得陛下看向幼恵的目光有些异样,若是幼恵她不想入宫,还是早作打算为好。” 她看到明舒的面色陡变,叹了口气,道,“只希望是我多心了。” 第87章 明舒是希望王诗雅是多心了。 但就小皇帝现在越来越阴森的性格, 她可不敢有丝毫侥幸的心理。 这事就不能有任何侥幸的心理。 想想他不是还有个青梅竹马的未婚妻吗? 可是他第一次见到自己的时候还不是目有异色......而且幼恵和她长得还有点像,京里上上下下也都知道她跟自己亲如姐妹。 保不准幼恵其实是受了自己的连累。 或者是小皇帝的色心和受自己连累兼而有之吧。 明舒谢过王诗雅之后就心事重重的离开了。 她一定得想法子不能让幼恵入宫。 可是这事她是不敢指望她母亲的。 她母亲甚至动过让她入宫为后的念头,若是小皇帝真要坚持, 再巧舌如簧地劝一劝,难保她母亲不妥协。 或者小皇帝直接下了册封圣旨,她母亲又能怎么样? 是啊,如果小皇帝不管不顾直接下了册封圣旨, 她要怎么做...... 明舒一路想着心事往回走, 进入皇庄内自家住的院子就顿下了脚步。 她看到了两个纤妙的身影。 一个穿绯色长裙, 身材高挑的, 是夏明珠。 一个穿浅绿色长裙, 身材纤细略矮了些的, 那是纪家送到京城准备入宫的一个族中旁支的女儿,名唤纪幼婷。 她母亲早就跟宫里打过招呼, 说是让这个姑娘替了幼恵入宫的。 这事大家早就都已经心知肚明。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最近夏明珠和纪幼婷的关系处得很不错。 这也是她母亲的意思, 不管是夏明珠还是夏明柔入宫, 都让她们以后和纪幼婷好好相处,在宫中互相帮扶。 明舒停下了脚步看着两人,夏明珠和纪幼婷也看到了明舒, 她们停下了说话向着明舒走了过来, 走到近前就一起给明舒行了一礼, 分别唤了一声“姐姐”和“县主”。 明舒看着纤巧柔媚的纪幼婷, 脑中突然闪过了一个想法。 她笑道:“纪姑娘, 我正好有事要去寻表姐,你要不要跟我一起过去?” 纪幼婷有些受宠若惊。 平日里明舒虽然对她也很礼貌,但她性情冷淡,除了对幼恵好一些,对其他人虽然也不差,但总是让人有一种不得靠近的感觉。 这还是她第一次邀请她同行。 虽然觉得对夏明珠有些不礼貌,但她还是应下了明舒,道:“好啊,我也正想回去了。” 说完又对夏明珠抱歉的笑了笑,柔柔糯糯道,“明珠妹妹,我先陪兰嘉县主回去找一下幼恵妹妹,等回头再来寻妹妹说话。” 夏明珠笑着应下了。 可是等明舒和纪幼婷离开,看着两人的背影,她心底一直隐藏着的那棵藤蔓又慢慢爬了出来,死死地绞着她的心,绞得生疼。 那棵藤蔓是从她才几岁时入住长公主府时就种下的,在夏明舒回长公主府,她被长公主抛弃时发芽长大。 现在早已和她的心生在了一起,好像只要遇到和夏明舒相关的人,或者相关的事,就会死死勒住她的心痛不欲生。 因为无论何时何地,只要有夏明舒出现的地方,她所有的一切就都会被她夺走。 哪怕她再努力,但只要夏明舒一出现,她就会一无所有。 她就像是天生会吸她的血似的。 夏明珠觉得,大概入宫为后,是她这一生能抓住的,将来能让夏明舒跪在她的脚下,任她拿捏,仰她鼻息的唯一的机会了。 所以她一定要成为这大周的皇后。 *** 皇庄里给长公主安排的院子很大,除了长公主住的正院之外两侧还分别有两座偏院。 纪大夫人便是带着幼恵和纪幼婷住在了左边的偏院中。 明舒和纪幼婷一路往偏院的方向走去,一路就说着话。 纪幼婷有些拘束。 明舒温声道:“纪姑娘,这段时间你到京中来应该也看到了,入宫的贵女中容色才艺出众的很多,纪姑娘的家世并不出众,入了宫很可能一辈子都没有得宠的机会,就在某座宫院中孤独老死,为何却还是想要入宫呢?” 明舒知道,纪家原本看中的族女并不是这位,是她的父母带着她上了纪家的门,求了幼恵的祖父祖母最后才能过来的。 纪幼婷有些不安地看了明舒一眼,但还是认真答道:“这些我都知道的。但我家中境况不是很好,我两个兄长都在读书,但考取秀才之后参加乡试却屡试不中。” “族中规定,过了二十五岁之后却仍未能过了乡试的就再不能靠族中的资助读书,但我兄长除了读书并无其他维生的本事,家里原本还有些良田,但这些年为了支持兄长们读书和娶妻早就已经所剩无几。” “大伯祖父,大伯祖母还有大伯父大伯母他们都是仁厚之人,他们应承过只要我能入宫,以后就会一直供我兄长们读书,照顾我的父母和侄子们,这样就算我入了宫不能得宠,父母以后也能安下心来安度晚年,兄长和侄子们的前途也有保障,这样对我来说就已经很足够了。若是得宠,那就是意外之喜了。” 明舒默了默。 她听出来纪幼婷是真心实意这么说的。 只能说每个人都各有所求吧。 两人去到偏院的时候纪大夫人和幼恵正好都在厅中说着话。 纪大夫人和幼恵见到明舒和纪幼婷一起过来都有些意外,纪大夫人起了身,幼恵已经上前拉住了明舒。 明舒给纪大夫人行了礼就随着幼恵坐到了她身边。 她是个直接的性子,今日是有事而来,随意的和幼恵说了几句话就对纪大夫人道:“舅母,刚刚我去看望王姑娘,说到了入宫一事。” “王姑娘说陛下怕是还是希望此次入宫的贵女们身份都要高些才好。所以我就想起了纪姑娘,既然已经决定要入宫,其实舅母不如去信给舅舅,正式过继了纪姑娘在舅舅和舅母的名下,这样纪姑娘的身份高些,不仅入宫的把握性要大些,就是入了宫,位份应该也能高上许多。” 一旁的纪幼婷听得一喜。 她再没想到一向冷淡的兰嘉县主竟然会这般替她打算。 想到先前她问自己的话,原来是这个原因。 而纪大夫人和幼恵听言却是脸色都微微变了。 她们都很了解明舒的性格,知道她心地虽良善,却从来都不是爱多管闲事的性格。 纪幼婷是她家中为了利益和前程,求了纪大人,自愿入宫的。 她的性情和行事都不是明舒喜欢或欣赏的类型,所以明舒无端端根本不可能过来跟她说,让她过继纪幼婷,好让纪幼婷进宫的位份能高些。 纪大夫人伸手按住了惊疑不定的幼恵,对明舒道:“还是县主你考虑的周到,这事我们竟然没想到。这样做的确是对幼婷的前程要更好些。不过,” 她转向纪幼婷,温声道,“幼婷,这事主要还是你的事,还得你来拿主意,并且也需得你父母那边同意了才行。” 纪幼婷几乎是不加思索地跪下感激道:“愿意的,大伯母,我愿意的。” “我父母那边早在我入京之时,他们就跟我说了,让我入京之后,一切都要听大伯母和大堂兄的。这事大伯母都是为了我好,我父母那边他们肯定不会反对的,相反,他们定会对大伯父和大伯母感激不尽的。” 她并不傻,就算以前没有概念,但在宫中嬷嬷日日教导,还有和其他贵女的相处之下,也已经很清楚以纪家一个旁支族女的身份和以纪家嫡女的身份入宫会有什么不同。 若是以纪家族女的身份入宫,她很可能只是会被封为一个低末的美人,想要晋升,只能等着微乎其微的受宠机会或者靠子上位。 但若是以纪家嫡女的身份入宫,那至少也能得封九嫔之一,甚至还有可能被封为妃位。 这对她来说,可以是一步登天了。 而且进去的位份不同,她被皇帝临幸和得宠的机会也自然会大不一样的。 纪大夫人伸手拉了她到自己身旁坐下,道:“你自己愿意就好。” 明舒见状就道:“舅母,阿娘说过,后位和妃位很可能这些日子就要定下了。” “既然舅母也觉得这样更好,那事不宜迟,舅母最好能尽快去信给舅舅,把纪姑娘的名字记上族谱去,回头也让人跟礼部那边打声招呼,改一下纪姑娘的身份。” 竟然这么急迫。 纪大夫人心里越发的凝重,她点了头,道:“好,那我一会儿我就让人叫了你大表哥去办这事。” 几人又说了几句话纪大夫人就打发了纪幼婷下去,这才拉了明舒问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明舒摇头,这没影的事可不好说。 而且若是真说了自己的打算,她还怕吓着了纪大夫人。 纪大夫人这里还是回头让幼恵慢慢跟她说好了。 所以她就只笑道:“我是怕宫里嫌纪姑娘的身份太低还想要继续打表姐的主意。陛下想要让表姐入宫无非不过是想要和舅舅的关系近些,让舅舅能更加效忠于他而已。那只要纪姑娘记在了舅舅的名下,于陛下来说就是一样的了,这样表姐入宫的风险也就能再小些了。” 纪大夫人将信将疑,但幼恵的目光却多了些若有所思。 明舒觉得这事要做的周密还有很多功夫要做,遂又安抚了纪大夫人几句,眼神示意了一下幼恵让她之后过来寻她就起身告辞了。 她离开之后还是觉得心里有些不踏实,觉得这么做还不是万无一失,所以转头又吩咐了青兰,让她把这事也传信告诉了赵景烜。 她很清楚,若是没有赵景烜,大概这事会很难办成。 到时候怕是就算她再想耍无赖也不成的。 这时候她终于难得良心发现的想到,要是赵景烜早点过来京城就好了。 第88章 这次还真不是王诗雅多心。 皇帝他还真看上了幼恵。 不过也正如明舒所猜测的那般, 皇帝他看上幼恵,纵然有幼恵本身长相出众的缘故,更多还是因为受了明舒的连累。 随着南边传来的捷报越来越多, 京城民众已经从巨大的战争阴影中走了出来。 因为是燕王世子率着北疆军一加入南面战局,就扭转了南面的战势,他的声望在整个大周都空前高涨了起来,战神之名已经不仅是在北疆和西北流传, 而是深入整个大周的军民之心了。 现如今西北和北疆的战事已平, 南面军收复湖广和福建失地在望, 就只剩下西南异族的叛乱了。 京城百姓, 甚至包括朝廷大臣都已经开始觉得, 西南异族的叛乱并不算什么, 原先迟迟平不下来只是因为领军将领和当地兵马的无能而已,只要燕王世子肯出兵, 就没有平不下来的战乱了。 这对百姓当然是福音。 甚至对朝廷官员来说, 也让他们松了口气。 但对小皇帝来说, 却绝对不是一件喜闻乐见的事。 战事的阴影退下, 就越来越觉得赵景烜就像压在他前面的一座黑洞洞的大山,压得他快喘不过气来。 *** 皇帝的压力大得已经快夜不能寐。 这些他跟身边的人说,他们也只能给他些没什么用处的劝慰, 或者提上些其实同样没什么用的歪主意。 他跟那些大臣说, 那些大臣都是城府极深的老狐狸, 十句有九句是在兜圈子, 还剩下一句是推卸责任, 就算是一心为朝廷考虑的曾首辅,听他说话他也觉得累极。 最后小皇帝就又跑去见了他的父皇太上皇文和帝。 文和帝病重,口不能言身不能动,退位之后就一直住在了养和宫养病。 文和帝不是好皇帝,但却是个好父亲。 就算当年他对废太子偏宠,但对其他两个儿子也一直都是疼爱有加。 小皇帝对他其实感情很深。 文和帝病成这样,他每看望他一次,看到他瘦弱苍老痛苦不堪的样子,在想到当初他那个尊贵高大的父皇,心里的怨恨就要更深一层,压力更是像一个黑洞,要将他吞噬。 所以他并不常去看他。 但这一次他再忍不住。 去了养和宫就跪在了文和帝面前絮絮叨叨地说了许多的话,把他的痛苦,压力和彷徨全部吐了出来。 说完了他就感觉到好像整个人都虚脱了。 他瘫坐在地,伏在他的床前,久久不能起身。 “立,立兰......夏氏女为后,纪家女,章家女,华家女为妃......” 小皇帝差点跳起来。 他抬起身也不知是惊喜还是惊恐地看向他的父皇,好一会儿才颤抖地唤道:“父,父皇?” 但文和帝说完这一句话就像是已经耗尽了自己的力气,闭上了眼睛,在小皇帝的唤声中很久之后才又睁开了眼睛,用几不可闻的虚弱声音道:“双,双全......让他在你身边......” 之后小皇帝再唤他,再想问他什么已经再不能开口了。 *** 双全是文和帝的贴身太监。 照顾了文和帝几十年的心腹大太监。 他是福安长公主和文和帝的父皇建熙帝安排在文和帝身边的。 在文和帝想要下毒毒杀福安长公主,将废太子的罪名全部推到福安长公主身上时,双全选择了保住福安长公主。 其实也就是背叛了文和帝。 但他此举并不是因为他是福安长公主的人。 而是因为他是建熙帝的人。 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文和帝被废后和废太子耍的团团转,而置整个大周江山和文和帝的性命于不顾,毒杀福安长公主。 文和帝病倒之后,福安长公主并没有拿办他,还是让他守在了文和帝身边。 小皇帝并不知道双全背叛自己父皇的事,只知道他是父皇的心腹大太监。 听他父皇说让双全跟着自己,他心里就一下子踏实了下来。 *** 小皇帝去探过文和帝之后就将双全调回了乾元宫服侍自己,这事长公主第一时间就得了消息。 但福安长公主也算是了解双全,知道他心里装的都是大周,对她父皇和文和帝都忠心耿耿,并无什么私心。 有他劝着,开解着,对皇帝,对大周来说应该都是一件好事。 所以对此事她还是乐于见到的,也就默许了。 只是福安长公主再没想到,小皇帝将双全调回他身边的五日后,就宣布了一件令她震惊同样不解的事。 五日后,小皇帝召了长公主,曾首辅,几位内阁阁老,以及兵部,户部,礼部等几位尚书至御书房,宣布要立英国公府的孙女,长公主的女儿兰珠县主为后,册封南面军统帅章兰一的幼女章依佳为贵妃,册封江宁江州都指挥使司指挥使纪伯昌的三女纪三姑娘为淑妃,西北西宁都指挥使司都指挥使华同晖的次女华二姑娘为贤妃。 鉴于章依佳犯了事,要在皇家寺庙祈福一年,就特恩准她一年后才入宫。 众臣都有些惊讶。 册封章依佳为贵妃,纪三姑娘为淑妃,华二姑娘为贤妃这些都可以理解,这是为了拉拢地方兵权,让他们更加效忠于皇室。 没有册封朝中大臣的女儿入宫也可以理解,因为皇帝根基不深,本就不应该一口气册封那么多大臣之女入宫,以免辖制不住后宫生乱,同时也避免了后宫的争斗延伸到了朝堂,让朝堂大臣生出私心。 可是他们不理解为何要册封兰珠县主为后? 如果兰珠县主是福安长公主的亲生女儿还可以理解,可她并不是。 但过继的女儿也是礼法和律法上的女儿,要说她身份不够为后这话可也不能直接说出来......她还是御封的县主呢! 大家一时之间就先怔愣住了。 但在座的都不是普通人,怔愣过后却又慢慢回过神来。 然后心底不由得点头,的确是该这么做。 因为为了笼络章兰一,辖制燕王世子,章依佳是肯定要入宫的。 但她犯了那样的事,为后是不可能的了......也没得立个后还要等她在庙里受惩一年才回来大婚的。 而为贵妃可就没有这样的避忌了。 而且章兰一功高,章依佳跋扈,让她为后,把持后宫可不是一件好事。 现在这样简直是完美。 既让她入了宫,又先打压了她,让她以后再难仗着她爹的势把持后宫,给外戚专权埋下隐患。 但既然册封了章兰一为贵妃,就得找一个身份比她高的为后。 同时最好还不要是重臣之女,否则同样怕让后宫影响到朝堂的格局,或是皇帝辖制不住她,造成外戚专权。 这样一盘算,这个空有高贵身份,但其实也就那么一回事的兰珠县主简直是再合适不过了。 众臣回过味来,纷纷点头,觉得小皇帝总算是开窍了。 曾首辅满心欣慰,道:“陛下所言甚是,臣等对此安排无异议。” 比较有异议的是福安大长公主。 就在皇帝得了众臣的认可,正准备这就命司笔太监拟旨,同时命礼部准备相关事宜之时,长公主终于站了出来。 她道:“陛下,兰珠县主为后,章姑娘为贵妃,华姑娘为贤妃,这些臣亦是无异议。但臣之前跟陛下提过,华三姑娘是臣看着长大的,她性子鲁莽,善妒冲动,并不宜入宫为妃。” “纪大人和纪大夫人已经过继了族中一女,该女容貌上佳,秉性温柔敦厚,入宫服侍陛下......” “这是父皇的意思。” 小皇帝打断了长公主的话,看着她温和道,“姑母,朕知道你的意思,华三姑娘在家中娇养长大,性子天真烂漫,姑母待她犹如亲女,怕她入宫受了委屈。” “但这些时日据朕观察,华三姑娘秉性纯良,活泼大方,她不仅和兰嘉表妹亲如姐妹,入京之后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就已经和章将军家的姑娘,还有王尚书家的姑娘等好些贵女都已经成为闺中好友,这都是华三姑娘性情宽和善良,众人敬服她之故。” “其实若不论出身,朕甚至有立她为后之意,相信若是以她为后,后宫必然能被治理得井井有条,宫妃们也能友爱相处。只是兰珠县主到底是姑母和姑父的女儿,英国公府的孙女,朕不能让她越过兰珠县主去,这才立了她为淑妃。” “但姑母,朕册封她为淑妃,你可明白朕对她的心意和期许了吗?所以姑母放心,待她入宫,朕必不会委屈了她的。” 淑妃,正是长公主的母妃的封号。 长公主张了张嘴,大概是因为听到“淑妃”这两个字而一时有些怔住。 等她理了理思绪,再想说什么的时候,双全已经向她躬身行礼,恭声道:“公主殿下,这,的确是太上皇的意思啊,还望公主能体谅太上皇为我大周皇室的最后一片心。” 曾首辅也上前劝道:“公主,您应该很清楚,纪三姑娘不论是以纪将军女儿的身份,还是以燕王世子妃的表姐和至交好友的身份,都是最适宜进宫的,将来她也能影响燕王世子妃,让燕王世子好生为国效忠,继续守护北疆,保家卫国。还请公主抛却私情,以我们大周皇室和国事为重啊。” 这回,大长公主终于再说不出话来。 *** 五月十五。 宫中就先后传了两道圣旨到了护国大长公主府。 第一道是立后圣旨,由夏明珠,英国公府和福安长公主共同接旨,册封英国公之嫡四孙女,护国大长公主和夏将军之女,兰珠县主夏氏明珠为后,一个月后大婚。 第二道是封妃圣旨,由纪家三姑娘,纪大夫人还有纪大公子纪凌祯接旨,册封江宁江州都指挥使司指挥使纪伯昌的第三女纪氏为淑妃,赐住禧庆宫。 太监宣读圣旨之时明舒和福安长公主也在场。 太监宣读完圣旨,纪家人都有点懵住。 虽然经了明舒提醒,他们早就有心理准备,但等圣旨真的下达下来,还是有些不敢置信。 在场最不惊讶的大约也就是福安长公主了。 当日皇帝找他们在御书房商议之事,福安长公主并未跟纪家人提过。 她是想跟他们说,但她自己就心中矛盾得厉害,更是不知道该如何跟纪大夫人开这个口。 所以一拖再拖直至圣旨下来这日也没说出口。 一片静默中,明舒有些轻快的声音响起。 她道:“幼婷姐姐,真是大喜啊,你还不上前接旨。” 纪幼婷:...... 大长公主:...... “是啊,三妹,还不快上前接旨并谢陛下隆恩。” 接着是纪大公子纪凌祯有些发沉的声音。 纪幼婷大概还有点没反应过来。 这时听了明舒和纪凌祯的提醒才醒觉过来,是啊,她早就过继在了大伯父和大伯母的名下,她现在就是大伯父的第三女纪三姑娘啊。 淑妃,竟然被册封为淑妃。 纪幼婷几乎是喜极而泣。 她带着哽咽叩头谢恩道:“臣女接旨,臣女谢主隆恩,陛下万岁万万岁。” 说完就跪着前行了两步,颤抖着手去接传旨太监手中的圣旨。 传旨的太监正是小皇帝的心腹太监林喜。 这回懵住的是林喜和大长公主了。 林喜表情有点古怪,他攥着圣旨没给出去,对着纪幼婷就阴阳怪气道:“纪姑娘,咱家是要传旨给纪大人家的三姑娘,可不是姑娘您啊。” 他说完还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一旁的幼恵。 纪幼婷愣住。 脸上一下子涨红。 “她就是纪大人家的三姑娘。” 明舒站起了身,沉声道。 她看着林喜,道,“林公公,难道你不知道,纪大人和纪大夫人早已经过继了纪姑娘为女,纪姑娘现在在家中的排行正是第三,也就是圣旨上的纪三姑娘。这件事礼部可是记录得清清楚楚。你这个圣旨就是给纪三姑娘的。” 说完就对纪幼婷道,“幼婷姐姐,你还不快接旨。” 林喜:...... 他心里暗骂了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传旨竟然还会遇到这种事,这兰嘉县主简直是胆大包天了。 但他可也不敢跟明舒直接叫板。 他转头就看向福安长公主。 陛下找福安长公主和众大臣议事之时他也就在旁边,知道陛下到底想要立谁为妃的事大长公主也是知情的。 福安长公主的面色已经是黑成一片。 她亦已起身,也没顾上纪家人的脸色,就对明舒道:“舒儿,你不要胡闹,圣旨岂是儿戏,由得你说是谁就是谁!” 明舒丝毫不让,看着自己母亲道:“阿娘,圣旨自然不是儿戏,圣旨上写的清清楚楚是纪大人的第三女,而纪家族谱和礼部文书上也记录的清清楚楚,纪大人的第三女就是幼婷姐姐!这有什么问题吗?” “舒儿!” 福安长公主的额头跳了跳,她忍了忍,并不欲跟女儿争执,转头就对林喜道,“林喜,你传旨吧。” 林喜知道了福安长公主的意思,这心也就定了下来了。 他赔笑着对明舒道:“兰嘉县主,您就不要为难奴才了,陛下要册封的淑妃娘娘的确是纪三姑娘,但这纪三姑娘......” “纪三姑娘就是纪三姑娘。” 争执间,一道有力的声音从门口传了过来。 众人一愕,林喜更是皱了眉,传旨的时候谁人竟敢这么大胆从外直闯进来? 林喜回头,其他人则是抬头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就看到一身黑衣骑装的燕王世子赵景烜已经大踏步从门外走了进来。 第89章 大长公主看到赵景烜的突然出现脸沉了下来。 林喜原先赔笑着的表情也僵硬了下来。 赵景烜走到了前面, 并没有理会众人看到他时的不一反应。 他看着林喜,冷冷道:“这位公公,你只是负责传旨, 圣旨上写得清清楚楚,册封江宁江州都指挥使司指挥使纪伯昌的第三女纪氏为淑妃。纪三姑娘要接旨,你为何还要攥着圣旨不放,定要传给他人?难道你还想要逼人抗旨, 换女入宫吗?你真是好大的胆子!” 林喜脸涨得通红。 赵景烜的气势惊人, 他被他一斥, 好险就跪了下来。 他本就是聪明人, 被赵景烜这么一斥, 那脑子更是清醒了些。 他想到那圣旨上的确写的是纪三姑娘, 而刚刚兰嘉县主说了,现在纪家族谱和礼部上记的纪三姑娘可就是眼前这个跪着的纪幼婷。 另外正常的圣旨都是同时会写有人名的, 这个圣旨却偏偏没有, 显然这中间必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想到这些, 他额上的冷汗就“刷”一下飚了出来。 他知道, 今日这旨怕是真的只能传给这个纪幼婷了。 但他想到回去之后可能要面对的小皇帝的怒火,到底还是不甘心,最终转头垂死挣扎般看向了福安长公主。 福安长公主没有看他。 她在盯着赵景烜。 大半年未见, 也可能是因为赵景烜此时正身穿戎装, 亦未收敛之故, 气势凌人, 身上满满都是杀气和寒气。 连她都感觉到了一股迫人和胆寒之意。 这个人, 这个人哪里还是当年住在流庆宫的那个孩子? 大长公主只觉得自己的心好像往无底洞沉了下去,坠得厉害。 她很清醒的意识到,现在的他,怕是整个大周皇室都没人能压制得住他了。 圣旨有问题,林喜能想得到,福安长公主自然也能想到。 她想到的甚至更多。 赵景烜的权势怕是早就渗透了朝廷各部包括宫中,否则礼部怎么会改了纪家姑娘的排行而他们竟然一点消息都没有得到?还有这个圣旨,这个圣旨竟然漏了人名,这中间又是哪里出了问题? 还有当初。 当初,赵景烜手上抓着足以将废后,废太子还有废太子一干党羽,将他们钉死的罪证。 她也是靠的那些才将废后,还有废太子他们一举拿下来的。 没有他的助力,其实她并不能利落的做到那一步。 当时她不愿多想。 可是走到现在这一步,却已经由不得她不去深想。 他是燕王世子,手里拿着废后和废太子他们的罪证,是想做什么? 而且,他能有他们那一干人等的罪证,那朝中其他人呢? 长公主想到这里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一直升上来,升到心底,如堕冰窖。 长公主的面色难看。 可此时众人的目光看着她,她还是强压下了心中的惊涛骇浪。 她知道,不管怎么样,今天这事,是再无转圜余地了。 她对林喜道:“既是传给纪三姑娘,林公公,那就让纪三姑娘接旨吧。” 这回的意思又和之前的不同。 林喜听了知道这事怕是再无力回天,只能僵硬着把这圣旨给同样有点吓懵了的纪幼婷接了。 *** 林喜是一身的冷汗僵硬的离开了。 他回到宫中将燕王世子的气焰嚣天,目无皇权,强硬的说圣旨上的三姑娘就是纪家过继的那个姑娘等等一系列行为夸大了数倍跟小皇帝好一顿渲染,以至小皇帝气得发抖,差点步了他老爹后尘这又是另话。 且说回长公主府。 赵景烜是明舒的未婚夫。 他回京也好,还是出现在长公主府也好,原本是件喜事。 纪家女被册封为淑妃,这原本也是一件喜事。 可此时笼罩在长公主府大厅的,只有绷紧和寂静得诡异的气氛。 赵景烜给大长公主浅浅行了一礼,然后目光就转向了明舒。 其实明舒二月离开北疆,两个人才不过分开三个月而已。 但上一次他们分别六年他没有特别觉得有什么,但这一次不过分开三个月,他却觉得心里像是被什么一直挠着,竟是想得厉害。 也才真正体会到那个词,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是个什么意思。 明舒见到他突然出现是格外高兴的。 可以说是惊喜。 因为今天这事其实就是比谁更说得上话,如果赵景烜不出现,她母亲和小皇帝不松口,幼恵入宫的事是肯定赖不掉的。 但只要他出现了就不一样了。 所以她迎着他的目光也格外的亮,闪着满是欢喜的光芒。 看得他心里一片亮堂堂的。 明舒对赵景烜笑了一下,就转头对沉着脸的纪大夫人道:“舅母,今日幼婷姐姐大喜,舅母和表哥还要传信去江州吧?另外婚期就在一个月之后,嫁妆一应之物也要办齐整了,舅母不如带幼婷姐姐先回院子吧。” 纪大夫人应下。 她转身就对着赵景烜行了一个大礼,道:“世子大恩,没齿难忘。” 赵景烜收回了看着明舒的目光,对纪大夫人道:“纪夫人不必言谢,明舒的事,自然也就是我的事。” 众人:...... 他怎么能冷着一副脸直接说出这么一句......情话来? 纪大公子纪凌祯眼神复杂的看了一眼赵景烜,又看了一眼明舒。 刚刚赵景烜和明舒的互动他也都看在了眼里。 他一直以为明舒和赵景烜之间只是一场政治婚约,所以心里总还存着些异望,却没想自己真是大错特错。 他给赵景烜亦是行了一礼,就上前扶了纪大夫人,道:“阿娘,我们下去吧。我们要替三妹准备婚事,也该从长公主府搬出去了,时间不多,我们还是回去尽快收拾为好。” 长公主听到这话一直放在赵景烜身上的心神才转了回来。 一时愕然,随即想起今日这事,才终于升出了些愧疚和不自在。 她对纪大夫人道:“表嫂,今日之事......” “公主不必说了,” 纪大夫人打断了她,又冲她躬身行了一礼,道,“公主殿下是大周的护国长公主,身不由己,臣妇明白的。只是陛下既已赐婚,公主之意和臣妇之意又略有不同,为免陛下误会,我们的确不便再继续留在长公主府。正好之前凌祯早就已经买好了房子,现在已经收拾妥当,幼婷在那里出嫁,的确更为妥当一些。” 她的意思是今天让纪幼婷替代幼恵之事,都是她的意思,并不是长公主的意思。 为避免皇帝误会长公主,她今天立即从长公主府搬出去,才能免得皇帝猜疑长公主。 说完她又转头对长子纪凌祯道,“凌祯,你先带幼婷和幼恵下去,我再跟公主说几句话。” 纪凌祯带了幼恵和幼婷下去。 长公主听到纪大夫人刚刚的话心里已经开始难受,再想到今日之事自己更是有负纪家。 她知道纪大夫人可能有什么话要说,其实她也有话想说,所以便也宣退了厅中服侍的宫人们。 厅中就只剩下了纪大夫人,长公主,还有明舒和赵景烜。 明舒并不太想听纪大夫人和她母亲说什么。 其实她们会说些什么她大概也能猜得到,便转头看向赵景烜,道:“世子,我们去园子里看看吧,我带你去看我的温室药房。” 赵景烜自然求之不得。 相较于听长公主和纪大夫人说什么他不感兴趣的口舌之言,他自然更想和自己朝思暮想的人单独相处。 两人一起离开,长公主看着两人一前一后的身影真是滋味难言。 想到先前女儿跟自己的针锋相对,想到赵景烜出现时女儿眼中异样的光芒,她竟有一种女儿也被赵景烜抢走的失落之感。 一直等到两人出了门口再看不见,长公主才转回了头看向纪大夫人,开口道:“抱歉,表嫂,今日之事......” “我说过公主不必为今日之事跟我致歉,” 纪大夫人摇头,慢慢道,“公主殿下,您是大周的护国大长公主,所思所行顾忌良多,臣妇很理解,今日之事臣妇不会,也不敢怪您。但臣妇也想请公主勿要因今日之事怪罪明舒,也勿要以为今日之事是纪家之意。” “今日之事其实都是我个人所为,我去信给我家老爷让他将幼婷记在我的名下,他以为这么做不过是为了抬一抬幼婷的身份,并不知道我真正的目的。而礼部那边,也是我求了明舒看在过去七年的情分上让她迫不得已答应帮我的。纪家是大周的臣子,若是我家老爷知道此事,他是绝对不会答应。” “但对我来说,我只是一个母亲,我就是拼死也要护得我的惠儿周全。” 她看着长公主,慢慢继续道,“公主殿下,在您心中,大周可能很重要,但就像当初您可以带着明舒从京城避到江南,而不是任由她被废话和废太子拿捏一样,我现在的选择也只是作为一个母亲,不想她被人作为一颗棋子任意拿捏而已,这些跟我们忠于大周并无冲突。” “还有,也请容臣妇逾越说一句,公主殿下现在为护国大长公主,可能一心想着要护着陛下,护着大周,护着这天下,但公主您最好还是不要忘了,当年您选择和太上皇,和废后废太子对立之时,真正的目的不过是想护住您自己的女儿而已。” “不要在成功了之后,却忘记了自己的初衷,为了仇人,仇人的儿子,却要去伤害您最开始想要护着的人,伤害唯一真正在乎您的人。” 第90章 长公主如遭电击。 她看着纪大夫人神态恭谨却疏离的给她行礼, 再告退转身离开。 她想开口挽留她,却又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刚刚纪大夫人说“臣妇不会也不敢怪您”,不会不敢怪, 但却已经疏离。 彼此之间的关系再回不到当初。 她想到刚刚纪大夫人冷淡像隔着万重山水般的眼神就一阵心痛如绞。 一直以来,纪大夫人在她眼中都是性情敦厚,也不喜多言之人。 过去那几年她带着明舒在江南一住多年,行迹其实有很多可疑之处, 外面的谣言更是层出不穷, 但纪大夫人却从未曾开口特意去打听什么, 只是她公婆和丈夫让她敬重自己, 善待明舒, 她就失踪如一的敬重着自己, 善待着明舒。 这也是她喜爱和亲近她的原因。 可是大长公主也没想到,她是性情敦厚, 但其实心底却犹如明镜一般, 看得通透, 并且还敢做敢当。 她比自己以为的还要宽和聪敏。 也正因为她这个性子, 她的几个孩子教得都很好,长子孝顺能干有担当,幼恵机灵可爱心地纯善却又不失机敏, 身上满满都是被娇宠长大的女孩会有的娇憨和灿烂。 而明舒呢, 那孩子沉静内敛, 行事看似尖锐但实际滴水不漏, 笑起来纯净通透, 但实际防线设得很重。 那是不知道经过多少磨难才打磨出来的性子。 长公主跌坐到椅子上,不知为何只觉得心里痛得厉害,眼睛也酸胀得厉害。 柳嬷嬷走上前来,她看见长公主如此,心里心疼不已,但今日之事,她也觉得自己的公主是错了。 是她在剜别人的心。 她柔声劝道:“公主,您别怪舅夫人,您最知道舅夫人的性子,她是最不喜多言也不喜多管闲事之人,刚刚其实她只需要说前面的话,说公主您是大周的长公主,行事需要顾虑很多,她不会怪您,再跟您解释今日所为跟纪家无关,只是她一人所为即可。” “但她冒着得罪您,让您生气的风险说后面那一番话,其实都是因为她是真心疼爱县主,不舍得将来县主和您发生冲突,让县主受到伤害,所以才跟您说刚刚那话的。” 她的女儿竟然要别人来护着,跑过来跟她说,你不要伤害了她。 长公主的眼泪滚了下来。 她道:“阿柳,你是不是也觉得她说得对?” 柳嬷嬷叹了口气。 她的确是觉得纪大夫人说的很对。 她能理解长公主维护皇室正统的心,但逝者已矣,再继续这样下去,自家的公主怕是要众叛亲离,而她维护的那个皇室,那些人却不会感激她,只会猜疑她,说不定到最后还想要除掉她才觉得能睡得安稳。 她心里最想说的其实是,公主,天下大势,你自己一人根本不可能力挽狂澜。 乱世之中,您若能护得您自己和县主安全,已经实属难得,现在这般折腾,折腾的不过是您自己和县主而已。 但她太了解公主,这些话不能说。 她只能劝道:“公主,老奴明白公主的心。但老奴斗胆,县主她自幼流落在外,从未受过皇家的庇佑,相反因为废后废太子,她这一生跌宕起伏,受到的磨难反而皆是来自于皇家。” “她幼时,流落孟家,差点被卖入花楼,是燕王世子把她救了出来,亲自一路护送她回京。” “回到京城,废后废太子算计她,想要让她入东宫为侧,是燕王世子求了太上皇,动用了各种手段定下了和她的亲事,护了她的周全。” “她随着您去江南,废后废太子在京城虎视眈眈,但这么些年平平安安,怕是也和燕王世子脱不了关系。” “太上皇病重,您带着县主回京,一路被人追杀,各种手段层出不穷,若不是燕王世子带了县主离开,怕是几条命也不够除的。” “公主,县主是这样长大的,她心里会想着燕王世子殿下,也是人之常情。公主您做任何事,县主也从没有强求过您要跟她的想法一致,那将来,公主您也不要逼着县主,否则......” 否则您是一定会失去这个女儿的。 旁观者清,柳嬷嬷又更是个眼明的,她看得清清楚楚,县主看起来对身边的人很柔软,实际性子最是坚定,打定主意的事别人根本不会动摇她分毫。 她是对自家公主一向孝顺,但却绝不会越过她的底线,一丝一毫都不能。 只要公主敢逼她,她毫不怀疑,县主可能就会转身走人,不带一丝留恋的那种。 *** 此时被柳嬷嬷拿出来劝着长公主的明舒正带着赵景烜离开了前院正厅,穿过花园往南面院子走去。 因为在北疆的那一段时间两人已经很熟,倒是生出了很多默契,不会像最初那样生疏和别扭。 明舒就是带着他回自己院子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只是两人在园子里的时候却遇到了一个意外之人。 夏明珠。 夏明珠是听说又有圣旨送到了长公主府,可是丫鬟却又打探不到任何消息,就忍不住亲自想上前院去探个究竟的。 毕竟纪家姐妹都生得貌美,她虽为后,心里对她们却也忌惮良多。 另外她心底也存了些炫耀的心思。 毕竟她现在已经是圣旨定下来的皇后了。 她也万万没想到竟然会碰到燕王世子。 她愣了一下就给赵景烜浅浅施了一礼,道:“臣女见过燕王世子殿下。” 声音婉转柔媚,脸上竟然还泛起了淡淡的红晕。 明舒看到夏明珠这样就是一愣。 她这副模样终于跟前世一样了。 她看了赵景烜一眼。 赵景烜冲夏明珠略点了一下头就伸手拖住了明舒的手离开了。 他们离开,夏明珠站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 她没想到,燕王世子会是现在这个样子,明明相貌没变多少,但却就是不一样了,变得......让人脸红心跳。 还有刚刚他拖住明舒的手...... 这一刻,夏明珠本来因为被封为后的狂喜都不知为何突然掉了下来,心里竟然又隐隐恨起明舒来。 赵景烜拖着明舒的手一路去了南院,明舒就从他手中抽出了手。 赵景烜看着她别扭的样子突然问她道:“舒儿,你以前跟我说过,说你梦到夏明珠夺了你的夫君......你在梦里的那个夫君到底是谁?” 这还是明舒小时候失口说出的话。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明舒转头看他道:“如果我死了,你会娶她吗?” 赵景烜皱了皱眉,低声斥道:“胡说八道什么。” 说完就又伸手拖住了她的手,不顾她的挣扎一路就将她拖回了明舒的院子,毫无避忌。 回了她的院子,入了屋,明舒都尚未来得及问他怎么会对公主府的地形这么清楚,对她住在哪个院子这么清楚的时候,已经被他搂着好一阵亲热。 和他亲热这事吧,前世她是被欺压得毫无底线。 那些年都是在各种亲热中度过的。 并且十分辛苦且痛苦。 这一世在她知道自己很可能还会再嫁给他之后,就私下做了很多功课。 所以在北疆在她准备回京城的时候,他打破禁忌亲吻她之时,除了第一次之后她并没有抗拒。 前世都已经什么都做过了,她并没什么好害羞矫情的。 她也很清楚他现在应该也不会做更多,所以反而克制着抵触心理,尝试着拿他试了试自己功课的效果,结果可想而知,每一次都把赵景烜勾得欲罢不能,恨不得直接吃了她。 这大概也是他这三个月魂牵梦绕总是想着她的原因之一吧。 一番亲吻之后,他好不容易克制了下来,开了窗,吹了好一会儿风,才转头又旧话重提道:“舒儿,你以前做梦梦到的那个夫君到底是谁?” 这已经都快成他的心病了。 明舒从他放开她,到打开窗吹风,一直到他转头再开口问她都一直盯着他看。 这回听他又问起,眨了眨眼,道:“你总问着这个做什么?你知道了,要怎么样啊?” 赵景烜的脸沉了下来。 知道了,要怎么样? 那就是真的了,她在梦里果真嫁给了别人,是不是在梦里还会跟别人亲热? 想到那个画面,他的火就“腾”一下烧了起来,心真是被烧得火烧火燎的难受。 可她偏偏还这样没心没肺的样子。 他其实一直知道她没那么在乎他。 两人之间一直都是他上赶着,她原本还并不想嫁给他,是他步步紧逼她才迫于形势无奈认了命的。 对,她一直就是那样,是认命才接受他的。 他本来觉得这也没什么。 只要她嫁给他就行。 可现在他却又觉得不舒服,非常非常的不舒服。 明舒看他沉着脸不出声,气势都要压得人喘不过气来了。 这副样子,又跟前世的他重合了。 不过也不知道为什么,现在明舒竟然觉得还好,不仅没有那么害怕,反而生出些好笑的心思来。 她因为这个发现而越发高兴了起来。 就是原先因为见到夏明珠的不悦都烟消云散了。 她走到他面前,略离了一步远,抬头看他,笑着问他道:“世子,你知道了,要杀了他吗?” 说完觉得这话哪怕是开玩笑,好像也有些不吉利,脸色变了变,“呸”了两下,低声嘟囔道,“我胡说八道什么。” 然后话音还未落,就又被他扯到了怀中。 他的声音在她头顶冷冷道:“有何不可。” 他的动作有些粗鲁,攥得她的手腕一阵生疼。 明舒的心一跳,然后是“砰砰”跳了起来,他这个样子她太熟悉了,她不该惹他的。 第91章 她低声道:“是你。” 他的身子一僵, 本来就已经箍得很紧的手更紧了一下,勒得明舒觉得自己骨头都快要断了,好在他很快就又松了下来, 然后低头看她,声音有些暗哑道:“你说什么?” 明舒这个时候可不敢再跟他矫情,她很清楚这个人发起疯来会如何要人命。 就算她跟他开玩笑,试探他, 也都是在某一个范围以内, 并不敢真的惹怒他。 她在他怀里微微动了动, 感觉到他又把自己按了按, 忙低声道:“是你啊, 那个人是你。” 他抱着她, 听着她又娇又软的说着“是你啊,是你”, 只觉得心里一阵激荡, 想要发泄些什么, 忍不住低头捉住她又是一阵亲吻。 明舒顺着他, 等自己觉得有些难受了才推开他,低声不满嘟囔道:“你不要见到我就这样,我们之前在北疆相处时不时挺好的, 你要是再这样我就把自己再画丑一点。” 赵景烜一愣, 随即笑了出来, 伸手摸了摸她满是绯色有些发烫的脸颊, 只觉心里一片柔软酸胀。 他没有接她这话, 而是又放沉了脸色,声音却是尽量柔和地问她道:“你以前到底梦到了什么,从头到尾跟我说说。” 以前不问她,是因为两人关系还没到那一步。 她不想说,他就不会问。 但现在她已经是他的人......虽然没有发生到那一步,但亲也定过了,亲也亲过了,抱也抱过了,他心里已经认定她就是他的人了的,他觉得她应该也要有这个认知。 明舒听他这么说也是愣了愣。 从头到尾跟他说? 要怎么跟他说? 她想挣开他的怀抱,但他却还是抱着她不肯放。 明舒心里叹了口气,他这方面到底还是跟前世一样,只是现在更疼爱她一些,会在乎她的感受而已。 不过,这也已经很好了。 她感觉到他的体温,感觉到他抱着自己的力度,也听得到他的心跳。 这一刻,她很清晰地知道自己大概这一世都不可能逃开他了。 既然一定会在一起,那或许很多事情不若跟他直接说了为好,省得放在自己心里打结,其实现在他们已经这样,就算是跟他说了也没什么了,很多事情交流起来可能会更简单容易一些。 她仔细斟酌了一番,就尽量简化道:“我梦里的事情其实和现在很不一样了,在最一开始就发生了偏差。” “在梦里当年我的确被孟家卖去了青楼,只是后来来州艺坊的随夫人又买走了我,跟随她习舞,十五岁的那一年一次军中饮宴,我被人逼着给你献舞,然后就成了你的妾侍。” “那时京中我母亲并没有成为护国大长公主,她在我小的时候就病逝了。废后和废太子也没有被废,而是在文和帝病逝之后废太子就做了皇帝,再之后就跟现在一样,出兵帮章兰一平复了南边的叛乱,收复了失地,然后率军进了京城,揭发了废太子的罪状,废帝另立了文和帝元后六岁的嫡孙赵越登基为帝,你成了摄政王。” “你成为摄政王之后,就将我从北疆接到了京城,英国公府的人不知道为何得知了我的身世,知道我是长公主的女儿,英国公府的孙女,但因为我是艺坊出身,是艺籍,他们为了家族名声不能认我。” 说到这里她满是嘲讽地笑了一下,继续道,“英国公老夫人甚至试图劝说我,让我劝你娶夏明珠为妻,说她是我的妹妹,这样将来你的后院我也不会被人压了。” “但这种事情我怎么可能答应,就算答应了,你也不会答应的,所以我拒绝了,结果就是我在我母亲忌日那日在她的陵前,英国公世子夫人毒杀了我,并且将此事嫁祸到京中其他想将女儿嫁给你的身上。” “说是只要我死了,你一定会爱屋及乌,将对我的感情转移到夏明珠身上,会娶了她,对她爱若珍宝,就跟我母亲生前一样,因为没了我,就把所有属于我的东西都给了夏明珠。” 明舒说完就长长吐出了一口气。 她突然发现,自己已经能很平静的,像只是叙述一些曾经发生的事情,不带任何情绪波动地把前世的事情说出来了。 也不是完全没有情绪波动,只是像是简单地回忆一样。 或许,她真的已经走过了那个漩涡了吧。 她道,“那都是很久以前的梦了,其实在那之后我就再没做过相关的梦。” 她停了下来。 然后好一会儿他竟然都没有出声。 明舒有些意外地抬头看他。 刚刚他怕她影响自己的情绪,说那些话的时候她一直都没有直视他,而是看着他的衣裳在说话。 她抬头看他,就看到他面上是她从没见过的阴沉。 阴沉到可怕的程度。 她愣了愣,低声唤了他一声“世子”。 赵景烜伸手扣住了她,将她压在了他怀中,但却仍是没有出声。 实际上他是在回想一些事情。 七年前,他也曾反复做过有关她的一些梦。 有幼时的她,还有长大后的她。 没有像她这样一个完整的故事,而只是一些零碎的片段。 而那些片段中,他清晰地记得,其中有很多她跳舞的片段。 所以,这中间,到底有什么关联? 明舒看他这个样子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就忍不住又问道:“我死了之后梦就没有了,世子,你会娶她吗?我死了之后,你会娶夏明珠吗?” 赵景烜回过神来,皱了皱眉,冷声道:“你在想什么?我会将她和英国公府的人都千刀万剐,挫骨扬灰。” 明舒:...... 其实她心底早已经知道他定不会娶她的,一直问他,只是想听他亲口跟她说不会而已。 可是却没想到他会说出这么一句话出来。 也不知道为什么,她的眼睛突然就有些发热,虽然很想忍住,但泪水还是溢了出来。 大概是这件事放在她的心里太久,终于听到他的答案了吧。 前世临死的时候,英国公世子夫人崔氏的那一番话,哪怕知道她是故意那么说的,但还是像一把沾了毒的匕首一把插在了她的心上,就算是匕首拔走了,那刀痕还在,余毒也还在。 理智知道不是的,但阴雨天的时候仍然会让人隐隐生疼。 也不得不说,因为崔氏的那一番话,她心底其实对她母亲福安长公主一直都有一丝保留。 她回来了,尽心尽力地做了一个女儿应该做的事,但哪怕母女俩最亲密的时候,也总有那么一抹心底的隔阂从未消失过。 所以她从来未尽信过她,一直都保持着自己的独立,尽一切努力让自己更强大些。 赵景烜伸手抹了抹她脸上的泪水。 心中却是怒极。 哪怕那只是她的一个梦,但也让他的骨头生寒。 因为在她的梦里,她被人毒杀了。 而现实里,肯定也会有人想要她死,皇帝害怕长公主因为她倒向自己,难说不会想要借英国公府或者夏明珠的手杀她。 就算他防的再严实,可是她住在长公主府,难保不会有疏忽的时候不被人得手。 想到这里,他的戾气更重。 他道:“以后离英国公府的人远点,任何人。” 明舒一愣,她抬头看他,就听到他冰冷不带一丝温度的声音道:“你以为英国公府是靠什么让夏明珠坐上后位的,他们早就把自己出卖给了文和。” 明舒一抖,然后就被他抱在怀中,听他在她头顶道:“我们尽快成亲。” 原本他觉得就算她住在长公主府,他也能保护好她。 可是现在他却不愿了,因为他不能承担一丝一毫可能的意外。 *** 圣旨之后,纪家人当日就搬出了大长公主府,并且很高调的宣布皇帝册封了纪家过继的三女纪幼婷为淑妃,一个月后与新后同日入宫。 皇帝想要让纪家三女纪幼恵为妃朝中不少大臣都是知情的,听到了这消息都是大吃一惊。 他们得知圣旨之事后很快就反应过来,皇帝这是被纪家给钻漏洞给坑了。 纪家怎么敢? 是大长公主纵容的吗? 可是也不对啊,那次陛下说要让纪幼恵入宫,大长公主不是认同了吗? 内阁首辅曾珏成得了消息就匆匆入了宫。 曾首辅问小皇帝到底是怎么回事,小皇帝阴森森的冷笑,道:“怎么回事?以为改一改排行就能不入宫吗?既然他们敢在圣旨上做文章,那就朕再下一道圣旨,册封纪家四姑娘纪幼恵为充媛吧,既然不肯为妃,就做九嫔最末的充媛好了。看他们纪家还敢不敢再弄个过继的四姑娘来。” 曾首辅差点一头冷汗下来。 他忙道:“陛下,陛下万万不可啊!此事尚未调查清楚,还请陛下慎行啊!” 陛下您赐婚是为了笼络臣子,您这么做,不就是直接的让人跟您离心吗? 而且赐婚赐错了将错就错也就是了,您再补上一道,不是摆明了告诉天下纪家坑您了吗? 他抹了抹汗,道,“陛下,纪家一向尽忠职守,对陛下也忠心耿耿,之前大长公主也应下了纪家姑娘入宫一事,突发此事,实在蹊跷,陛下还是查明再作打算为好。” “蹊跷?查明?” 小皇帝一把扫下了桌案上的墨砚,原先克制的情绪爆发出来,咬牙切齿道,“有什么好查的?纪家本来是不敢,可是现在赵景烜回来了,所以他们就敢了!他们哪里把朕这个皇帝看在眼里!” 曾首辅大惊。 燕王世子到京城了? 第92章 “陛下!” 这回曾首辅是真的是一头冷汗滚了下来。 若说此事在燕王世子回京之前私下还有转圜余地......反正那纪家女还没入宫, 但若燕王世子回京,并且是他支持的纪家行的此事,那皇帝若是一意孤行, 岂不是把纪家推向燕王世子? 本来这事就是皇帝不地道,当初是皇帝答应不让纪家女入宫,后面却出尔反尔的。 皇帝可真是迫不及待地毁人心,而燕王世子则是马不停蹄地收买人心啊! 曾首辅真是不明白好端端的事情怎么都往一发不可收拾的方向一路狂奔。 他跪下道, “陛下, 臣知道陛下心中不满, 但此事系礼部官员疏忽。陛下的圣旨已下, 已经定下纪家三姑娘入宫, 而纪家记在族谱和礼部通册上的纪三姑娘的确是那位纪姑娘, 陛下,君无戏言, 此事只能将错就错了啊, 否则, 损的是您的威信啊。” 小皇帝还想说什么, 曾首辅又道,“陛下,如今天下不稳, 江南也连年天灾, 匪乱四起, 纪大人忙于赈灾平匪, 陛下您此时万万不可再颁册封圣旨, 否则在有心人的煽动之下,传出些什么流言出来,怕是会寒了天下臣子的心啊。” 外面将士替您浴血杀敌平乱,可您不说无粮草无饷银无医药,不思着励精图治,就光在着算计着大臣们的闺女,这如何不让前方将士寒心? 见小皇帝还是面有不忿之色,曾首辅终于还是下了一剂重药。 他道,“陛下,废后和废太子就是毁于流言啊。” 这一剂药的确够重的。 小皇帝想到养和宫躺着的太上皇,想到被囚禁在皇陵“守陵”的废后和废太子,那满腔的怒火终于被这一盆冷水“扑哧”一声浇熄了,浇得透心凉。 他瘫坐在龙椅之上,面容扭曲之际,有小太监不知死活,战战兢兢地上前禀告,道:“陛下,京卫指挥使司指挥使肖大人在外已经侯了小半个时辰,陛下......” 京卫指挥使司指挥使肖延? 那是守卫京城和九大城门的兵马司。 皇帝没什么表情,每天的战报都是兵马司派人传上来的,重要的战报每次肖延都会陪着送信的一起见驾,他最近看肖延都已经看烦死了,看到他那张脸就又厌又烦。 但曾首辅听言却是一惊。 燕王世子回京,京卫指挥使求见...... 曾首辅也顾不上逾越不逾越,转头就问小太监,道:“肖大人可有说是何事?” 小太监道:“肖大人说是有关燕王世子的,其他的奴才也不知......” “陛下,请传肖大人见驾吧。” 曾首辅转头就对小皇帝请示道。 小皇帝皱了皱眉,道:“宣肖延进来吧。” 肖延进来后给小皇帝行了大礼就禀道:“陛下,今日未时燕王世子率三千亲兵入城,南门守卫不敢放兵马通行,但燕王世子手持通行令牌,亦不敢阻拦,最后只能允了燕王世子带了五百亲兵入城,另外两千五百人驻扎在了城外......” 小皇帝“豁”地就从龙椅上站了起来,伸手就从桌案上拿了茶杯砸向了肖延,骂道:“这么重要的事情,怎么到现在才禀告?你们是死的吗?” 肖延抹了抹满头满脑的茶水和茶叶渣子,只觉得口里比吃了黄连还苦。 燕王带兵未时入京,现在不过也就才申时末,他是得了消息后就赶紧去查了查事情到底如何,然后就递了奏折入宫请见,中间可没有半点耽搁......除了在宫门外候着的小半个时辰。 可是跟皇帝有什么理可说,受着呗。 曾首辅咳了两下,道:“陛下息怒,此事定是递消息的误了些时辰,不关肖大人之事。” 说完他就转头问肖延道,“肖大人,此事你可有查明,燕王世子为何会带兵马入城?” 肖延没再理会头发上还在滴的茶水,就禀道:“是,臣得了消息之后就一面派人去了城外驻扎的军队询问,一面亲自去了燕王府。不过臣只见到了燕王世子的副将,并未见到燕王世子。” “该名副将说这些兵马是燕王世子的亲卫,这六年来从北疆到西北,再到乌江湖广,一直都跟随燕王世子南征北战,此次亦是跟随燕王世子去支援南面军的先行军,现如今南面战事已经稳定,燕王世子回京接亲,便跟随燕王世子一起回了京城。” “副将还称这几年北鹘西越等异族还有叛军都对世子恨之入骨,各种暗杀层出不穷,他们一路上就遇到了数次的袭击,此次入城,燕王世子还要带亲兵入城,就是因为收到消息,朝中有官员早已和叛军勾-结,怕是会对世子不利。” 小皇帝气得发抖,也或许是怕的。 他看向曾首辅,道:“带兵入城,带兵入城,他这是想干什么?想要......” “陛下!” 曾首辅打断小皇帝的话,虽然他这心里也是火烧火燎的,只觉得心头发慌,但仍是抖着声音劝道,“陛下慎言啊,燕王世子说了,此次回京就是为了接亲的。” “陛下,燕王曾经上过一道替燕王世子请婚期的折子,只是最近两个月陛下一直忙于操心各地战事和灾情,还有选后事宜,将此事按下未提。陛下,说起来燕王世子年纪已经不小,早该成亲了。” 赶紧让他成亲带着他的亲兵回北疆吧! 小皇帝气得胸膛起伏,他当然知道曾首辅的意思,可若是他成亲了还不肯走呢? 不过说到燕王的折子,他倒是想起了燕王的另一道折子。 他命肖延继续监视赵景烜和京城燕王府还有城外驻军的动静,就命他退了下去。 然后他转头就对曾首辅道:“老师,数日前燕王曾经上奏,说是他旧疾严重,每年都有大半年的时间都会旧疾复发,需要在温泉庄子上度过,早已不能上战场,履行先祖定下的燕王职责,所以请奏让爵,让赵景烜承燕王的爵位,朕事务繁忙,尚未来得及就此事和大臣们商议......老师,你觉得燕王府这是何意?” 曾首辅曾经在小皇帝幼时教过他几日,在他被立为太子之后又听了太上皇的任命,请他再每三日入宫教导一下小皇帝。 因此小皇帝私下就尊称他为“老师”。 何意,还能是何意? 现在燕王世子战功赫赫,燕王府的军权早就握在了他的手中,声名远超燕王。 燕王这自然是在给儿子让道。 燕王的名头当然要比燕王世子的名头有震撼力多了......还有,燕王世子是听命于燕王的,而燕王就是真正手握大权的藩王了。 再往深处想,就更令人胆寒了...... 只是这事你挡也挡不住。 不过,这事也并非全无益处。 他忙道:“陛下,此事可准奏。燕王世子若继承王位,就必须回北疆镇守边疆,陛下您应下此事,燕王世子成亲之后便再无理由逗留京城。” 皇帝心慌意乱的。 他很烦躁,因为所有的事情都不是他说了算,所有的事情都是被逼着下决定的......可是他可以说不吗? 都已经兵临城下了,他能说不吗?! 那一刻,他已经觉得自己被压得处于崩溃的边缘。 当晚,小皇帝好不容易躺下睡着,可睡了不到小半个时辰就被噩梦惊醒。 林喜扶着小皇帝帮他抹着汗,十分心疼。 他看小皇帝如此,终于忍不住低声劝道:“陛下,奴才虽不懂国事,但也知道,燕王世子就算是再厉害,可这京城却仍是陛下的地方,陛下您不喜燕王世子,想要暗中除掉他,那还不是轻而易举之事?现在那燕王世子气焰如此嚣张,陛下您不如就先顺着他的意,等他掉以轻心之时,总能寻到机会......” “不行。” 小皇帝虽然被逼得接近崩溃,可他却并不是真的蠢,他慢慢道,“燕王世子一死,天下很可能大乱。” 而且,万一杀不了,死的怕就是他了。 有一点,燕王世子的副将并没有说错,这么些年,想要杀燕王世子的人不知凡几。 其实他早就听双全说过,他父王和废太子在燕王世子在西北退了西域诸国联军之后,已经感觉到了赵景烜的威胁,早就数次派人暗杀过他,可是没有一次成功的。 小皇帝脾气越来越阴沉暴躁,但这一点自知之明他还是有的,他父皇为君二十几年,他父皇都没有杀掉赵景烜,他一出手就能行? 怕是会被反啮得厉害。 所以此事只能徐徐图之。 至少要等到他手中握有实权,能掌控得了那些大臣再说。 *** 翌日早朝,燕王世子上朝见驾。 皇帝看着杵在朝堂上的赵景烜,心里头又惧又恨,麻木地褒奖了燕王世子的军功,当朝准了燕王府请婚和承爵的请奏,册封燕王世子为燕王,并着钦天监尽快推算出吉日,定下燕王和兰嘉县主的婚期。 至于纪家之事,再未提起过。 钦天监很快就给了答复,道是六月十八,八月初六,九月十五都是吉日。 不过皇帝六月十五大婚,若是将燕王的婚期定在六月十八,显然太过仓促,礼部和宗室府都忙不过来,最后禀过皇帝,再和礼部,燕王还有长公主府商议过,便将婚期定在了八月初六。 燕王和明舒的婚期一定下,长公主府就开始准备明舒的嫁妆。 当然同时也在准备夏明珠的嫁妆。 夏明珠是入宫为后,这一次长公主并没有亏待夏明珠,拿了差不多近五万两银子着礼部和宗室府帮夏明珠准备嫁妆。 但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夏明珠的嫁妆长公主是出银子让英国公府,礼部还有宗室府准备。 但明舒的嫁妆却是长公主亲手打理的,每天除了让人拿了库房的单子清点,亲自挑选合适的做明舒的嫁妆,另外管事和京城各大知名的珠宝商,绣坊,字画商,香料坊管事也都是在长公主府出出入入的,就是要挑最顶级的东西给明舒做嫁妆。 夏明珠很清楚,公主府库房里面的很多东西根本就是有银子都买不到的,就是宫中可能都比不过。 当年建熙帝盛宠淑太妃和长公主,多少好东西都给了长公主陪着她嫁到了国公府。 夏明珠满腹的委屈和不甘。 她都要做皇后了,倒也不是眼红那些东西。 她眼皮子还没有那么浅。 她只是不舒服,不舒服长公主和长公主府这些人的态度。 明明她才是皇后。 夏明舒不过就是一个要嫁去荒蛮地方的王妃。 她们为什么还是轻视自己? 第93章 其实这段时间长公主对夏明珠和夏明柔都是不错的。 但这个不错都是外在的不错, 并没有入心。 长公主那日被纪大夫人和柳嬷嬷分别说了一顿,人陷于颓丧之中还没出来,一转眼钦天监就在燕王世子, 不,现在的燕王赵景烜的压力之下将婚期定下了,还就只在两个半月之后的八月初六。 明舒才十六,长公主原本是想将婚期拖上两年的。 可现在圣旨都下了, 还怎么拖? 最后她满心的不愿和不满也只能尽数化成了不舍, 然后投入到了对女儿的嫁妆准备上。 说实话, 两个半个月的时间真的实在是太仓促了些。 所以这个时候她哪里还顾得上夏明珠委屈不委屈。 夏老夫人是个眼明之人。 见此状况她便上了长公主府跟长公主提议, 将夏明珠带回了自己身边教导。 夏明珠跟在夏老夫人身边多年, 她的心性如何夏老夫人十分清楚。 这一晚夏老夫人跟夏明珠说了一些开国皇后的轶事, 回到房间休息的时候已经很晚。 夏老太爷看她一脸疲倦,劝道:“她心性已定, 你过去已经教导了她多年亦未能将她的性子扭过来, 现在短短数日, 又怎么会有什么成效?事已至此, 就看他们自己的造化吧。” 夏老夫人摇头叹息,道:“这都怪我,当年一心只想着把她送到长公主身边, 想着这样一来能安慰一下公主的失女之痛, 二来能让公主和我国公府的关系更紧密一些, 三来也能提高一下珠姐儿的身份, 将来好让她嫁入皇家, 以保我夏家不至于没落。” “可算计来,算计去,却忽略了她的心性和教养,忘了这才是最重要的东西,结果未成恩,反成仇......国公爷,她入宫中,若是安分守己便也罢了,我就怕她为那位所诱,行差踏错,怕是会给我们国公府招致大祸。” 原本她也是已经属意让夏明柔入宫。 夏明柔表面柔婉,但心性其实很定,这段日子和明舒相处得也很不错。 她入宫,不说得皇帝心的机会本就比性子比较差的夏明珠高,但至少比较稳妥,不会给国公府招祸。 就算将来燕王若是万一......明舒到底是国公府的孙女,国公府也差不到哪里去。 可若是夏明珠。 若是夏明珠受了皇帝的蛊惑,对明舒动手,那孩子本来就对他们国公府没什么情意,将来国公府怕是要前程尽毁。 夏老太爷听言面色也是发沉。 他担心的其实是另一层,他担心儿子已经搅和了进去。 若儿子不是陷得太深,无论将来这天下是谁的,国公府都可以立于不败之地。 但若儿子搅和了进去,被小皇帝当成了枪来对付燕王,就只怕燕王将来不会手下留情。 可是自己退出朝堂多年,早已制止不了儿子了。 *** 身边的波涛暗涌明舒都不知道。 或者说她早就已经习惯了京城这些人一肚子的心思,反正不到她面前阴阳怪气就行了,如果敢到她面前作妖她就直接一巴掌打回去就是了。 所以看不看在眼里也没所谓。 她这些日子很忙,忙着备嫁。 每天除了被她母亲拎着去挑嫁妆,做衣裳,打首饰之余,还要各种的食疗食补,顺便浸泡各种美肤养生的药水。 对这些事情她可是不敢有半点矫情,半点不嫌烦地认真去做。 因为前世的经验教训,嫁人的确是需要一副好身体的...... 除此之外她还开始研究春-宫-图。 各种各样,她让青兰从各地搜罗来的,还有嬷嬷们送给她的春-宫-图。 虽然每次一打开她就忍不住扔了去,然后忍着不舒服的感觉再捡回来再看,然后看了两眼又扔了。 简直想戳瞎眼睛! 赵景烜进到屋子就看到了扔在了地上的好几本书,还有斜靠在软榻上,扒在榻几上满脸烦躁的明舒。 明舒的性子一向比较镇定,他还很少看见她这副模样。 他从地上拾起了那几本书,然后随手就揭了揭...... 然后,然后本来打算去慰问一下明舒的他也一瞬间就僵住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就捏着揭开的那本书眼神复杂的看向了明舒。 明舒......本来她是挺烦躁的。 她看不下去那种东西,可是鉴于前世经验惨痛,还是觉得不看不行。 现在罪魁祸首突然过来了...... 她脸上有那么一点发热,但其实也还好。 并没有被未婚夫抓到自己偷看这种禁-书的羞耻感或者手足无措。 毕竟不是什么纯情少女...... 她坐直了身体,迎上了他的眼睛。 赵景烜对上她明亮又澄净的大眼睛觉得简直要命。 她被他抓到看这种东西,怎么还能这样睁大了好看又诱人的眼睛怎么明晃晃地看着他? 脸上只是带着一点绯红,嘴唇湿漉漉的,像是刚刚偷喝了一点点果子酒,微醺,却还醉人不自知的模样。 简直是要人命。 他咳了一下,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过了好一会儿才声音有些硬地道:“这些都是嬷嬷让你看的功课吗?” 声音硬,是为了掩饰其中的不自然。 明舒一愣,随即眨了眨眼,心里浮上了好几个念头。 然后就那样看着他再很认真地点了点头。 赵景烜:...... 她这副样子,他很想抓她过来做点什么怎么办? “可是我看不下去。” 然后他就听到明舒清脆的声音道。 她一边说着一边就伸了纤细白净的手指敲了敲桌子,像是想了一下什么道,“但嬷嬷跟我说,如果我不好好做这些功课,成亲之后我会很辛苦,嗯,会很痛苦的。世子......不,王爷,你之前有过别的女人吗?” 赵景烜:...... %¥#% 他脸有些黑,心里有些狂躁。 她到底知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而且这个问题,他一点也不想回答。 这前后话的意思,他觉得她是在质疑他。 明舒看着赵景烜,像是完全看不到他的黑脸,继续不怕死地道,“王爷,要不,你把这些书都拿回去好好看一看吧。咳......” “我想,大概我看跟你看,应该是一样的。不,应该是王爷看,会更好一些......” 说到这里她脑子不由地闪过一些画面。 不得不说,就算她“经验丰富”,觉得这种事情没什么好害羞的,这时候脸上还是不由自主地烫了起来。 尤其是她看到他的眼神好像变得有些不正常...... 她别开了眼睛,扭头看向了另一边,轻咳了一声,道,“王爷......” “你很担心吗?” 他突然打断她问道。 而且声音好像还很近。 明舒一愣,然后转头回来就看到了站在自己面前的身影。 他很高,她坐着,其实只能看到他腰间的腰带和衣裳。 他怎么悄无声息的。 她心里有些微的慌张,但还是很努力地镇定了一下自己。 她抬头迅速看了他一眼,然后又略低下了头,心里快速衡量了一下,便咬了咬唇,硬着头皮点了点头,道:“嗯,是,是有些。不,的确是很担心的,嬷嬷说的有些可怕......我在想,如果我们没有好好看完的话,我们是不是最好还是不要同房......” “我给你换两个嬷嬷过来。” 赵景烜黑着脸,隐带着怒气直接打断她道。 这是哪里来的老东西,竟然把她教成这样? 明舒:...... 她忙摇头,道:“不,这不关嬷嬷的事,是我比较害怕......王爷,你这么厉害,无所不能的,那个,这些书还是你拿回去好好看看好了,如果,那个......反正你好好看看,不然到时候我不舒服我们就暂时不同房。” 她几乎是一口气把后面的话都说完了。 说完了还没反应过来自己的话可能有歧义,还壮了胆子硬着头皮很认真地去看他,等着他赶紧地应下自己。 赵景烜简直了。 他直接就把手上的书都给扔她榻上了,然后看着她一字一句道:“要不我们现在试试?” 哈? 试,试试? 试什么? 明舒脑子“轰”一声,然后脸上“腾”地就红了。 她咬了咬牙,不去想他那句话直接的意思,只当他是在生气。 而看他的面色,他显然是气极了。 但明舒可不知道他到底在气什么......她也没说什么啊。 她竭力让自己冷静些,道:“王爷,我是在跟你说认真的......是,是我有些不习惯看那种东西,那个图画太让人眼瞎了,我不想看到,王爷......” 她不说这个还好,她说起这个他更恼火。 他都不知道她从哪里弄来的那个图,不是质量不好,而是太好了,画得栩栩如生,连男人的脸都很清晰。 她看着别的男人的脸和身体学习这种事? 想想这个他就不能忍。 他冷笑道:“我也是在跟你说认真的。你知道我们习武最重要的是什么吗?可从来都不是看什么武功秘籍,而是每天从不间断,不停地练习。还有你读过史书,知道纸上谈兵吧?上战场打仗,也不是看两本兵书就行的,你想要打胜仗,就得熟悉战场,在战场上多杀敌才行。” “这种事情,自然也是一样的,你看这种东西,还不如多跟我试试,等到成亲的时候,你自然也就不会怕了。” 明舒近乎是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第94章 两人就那样互相瞪着看了好一会儿。 就在赵景烜有所动作之前明舒捞起了被他扔在榻上的一本春-宫-图就往他的身上砸了去。 她怒道:“你找别人去试。” 还每天不间断地练习, 还熟悉战场! 她脸涨得通红,怒火滔天道:“你习武是没有师傅教你的吗?你上战场之前是一本兵书都没有看过的吗?就知道跟我用歪理胡说八道!” 他好像还没看到过她恼羞成怒成这个样子过。 不过她这个样子可真是可爱啊。 那本书砸在身上的力道就跟挠痒似的......是真的让人心痒。 他刚刚跟她说的那番话自然是生气之下逗她玩的。 可是说完了其实......其实还真的挺让人心动的。 他伸手触了触她的耳朵,道:“你真的想让我去跟别人试试?” 明舒伸手去打他的手, 却被他一手捉住。 他继续声音有些危险的问道,“你真的想让我去跟别人试试?” 明舒是真的觉得有些危险。 她抽手,却是半点抽不动,反而被攥得越发紧了些。 她忍着慌乱深吸了口气。 想着他的性格只能顺毛捋......前世她就是没看透他是这种人所以吃够了苦头...... 她低声道:“不, 不想, 你先放开我, 我有些难受。” 赵景烜果然放开了她的手。 不过放开了手,却将她拉到了他怀中, 根本不及她能有什么反应,就已经是一阵疾风暴雨似地亲吻。 一直到她软在了他怀中,他也觉得继续下去比较危险,才住了手抱着她好一会儿, 等气息稳一些了才低声跟她道:“成亲的时候不用担心, 我会让你慢慢适应的。” 他又扫了一眼那几本被扔得乱七八糟的书,道,“这些我拿回去看。” 明舒看了看他没出声。 然后盯着他的衣襟想了一会儿。 其实现在她的感觉的确还不错......最开始比较紧张, 但现在知道他不会做到那一步, 因为放下心来, 前面这些她并不排斥, 甚至沉浸进去后, 她自己竟然也会想要更多。 这些是前世从来都没有过的。 因为那时候身份不同, 她一开始就是他的妾侍,还是被怀疑成是奸细或者刺客的妾侍。 大概他看上了她,但心里却很排斥,一开始是从来都没有亲吻这些的,都是直奔主题......她完全没有任何准备,不管是心理上还是身体上,所以才会比较痛苦。 想到这些,她心里有些气。 她伸手拽了拽他的衣襟,然后就算得上熟练地去解他的腰带。 赵景烜一僵,然后伸手就去按她的手,暗声道:“舒儿,你做什么?” 明舒低声道:“你刚刚不是说试试吗?那就试试吧,不过点到为止,你不许胡作非为。” 赵景烜:...... 这种事情是能点到为止的吗? 他自制力虽然很好,但不代表对着她的时候还能那么好。 关键是,他可从不是拘于礼俗之人,若不是怕她不高兴,或者觉得不被尊重,他在第一次想要她的时候就能直接要了她。 如果她也不在乎,想要的话,他根本就不想去克制自己。 他道:“别胡闹。” 明舒却不管他,她伸手蹭了蹭他的手,然后跪坐在榻上,伸手就搂住了他的脖子。 她刚刚突然明白了一些东西。 如果是成亲之后的话,他说什么会让她慢慢适应,根本就是胡扯。 成亲之后,他根本就不会有半点克制,到时候她怕是只能完全被动。 反正就两个月的时间了,逃避是没有什么用的,还不如利用这段时间摸索一下看以后怎么跟他相处。 他低喝了一声“舒儿”。 可是根本没有用,别说明舒很清楚他的每一个点,知道他什么时候最容易失控,这种时候,她主动过来,他根本就忍不住。 ...... 这个人实在是太过勾人,也太过会折磨人了些。 当然,明舒想法很好,但最后虽然没有进行到最后一步,不过也接近于被吃干抹净了。 事后,他伸手拨了拨她的头发,道:“下次不要撩拨我,我不可能忍得住的,男人对着喜欢的女人,都不可能忍得住。” 明舒没理会他。 “生气了?”他柔声问道。 明舒垂着眼还是没吭声。 刚刚温存过,他心里正是怜爱她的时候,又有些愧疚......这种东西其实也没有多少,主要还是满心的爱怜,她这副样子,他怕她心里过不去,自然又难得耐心地低声哄了她好一会儿。 明舒一直没理会他。 倒不是真的害羞害臊害怕紧张惶恐什么的,她就是不想搭理他。 这事虽然有点超出她本来以为的程度,但却让她终于松了一口气......把前世的阴影放下了许多。 不过她也不想纵着他,所以不想说话而已。 夜已经深了。 外面虽然有青兰和青影还有他的暗卫守着,可是他也不能一直呆在她这里。 但其实他还真不舍得离开。 她一直不说话,他便道:“要我留下来陪你吗?我等你睡着了再离开。” 她终于有了些反应。 她伸手掐了掐他,然后道:“你快走吧,我想要沐浴。” 赵景烜被她这么一说心里却又是一荡。 握着她的手又热了起来,也紧了起来。 明舒可不想再来第二次,而且很难说他会不会失控,所以一察觉不对立即就自己往后退了退......她很清楚她是推不动他的。 她道,“你快走,不然我明天就让阿娘派个嬷嬷过来每天守着我,陪着我睡。” 这一招的确够狠。 赵景烜被她勾成这样,现在根本不可能再干熬着两个月。 但他听出来她的语气是半点不开玩笑的......万一她恼羞成怒真这么做了,他也不能怎么样。 他低头咬了咬她的脸侧,道:“好,那我明天再过来看你。” 赵景烜走后,青兰进来服侍。 她看到榻上的狼藉,空气中隐隐的气息,还有自家县主的模样,面色就有些变。 她并非普通丫鬟,而是被当作暗探和暗卫培养出来的,自然不会有多少世俗礼教的烙印,但她心里都是明舒,燕王太过强势,她怕自家县主将来被人吃得渣都不剩。 她道:“县主,您也不要太顺着燕王殿下了,这样将来他岂不是要为所欲为?” 明舒看了她一眼。 前世青兰是赵景烜安排到她身边保护她的,或者说,一开始应该是监视。 她真正的主子是赵景烜。 所以像刚才这样的话前世她是断断不会说的。 所以,真的都不一样了。 她笑了一下,道:“是他顺着我,是我撩拨他的。你去打水过来吧,难受死了。” 青兰:...... 那还行。 *** 有些事情只要打开了缺口,就像是放出了关在笼子里的恶兽,想要让恶兽再自己回去笼子里,那是不可能的事了。 这一日之后,赵景烜不说每日,但隔三差五的就要来寻明舒。 然后这之后过来,两人也再不是单纯的说说话,或者只是亲吻那么简单。 好在明舒也不排斥,并没有太过扭捏,反而倒是偶尔还要撩拨着,一次次试探着他的底线,把他勾得除了最后一步,把能尝试的都尝试了个遍。 每次不是折腾明舒许久也不肯放过她。 两人情意日炙,只是到底没有越过最后一步。 明舒不肯,两人尚未成亲,赵景烜自然也不会勉强她,只能苦熬着计算着日子,恨不得婚期早点到。 不过他们两人的婚期没到。 是皇帝和夏明珠大婚的日子先到了。 *** 皇帝不是第一次。 夏明珠虽然不是绝色美人,但也算是个美人了,所以新婚第一夜两人还算和谐。 但同一日嫁到宫中的除了夏明珠,还有淑妃纪幼婷,和小皇帝青梅竹马的未婚妻陈二姑娘陈诗柔陈昭仪。 小皇帝在夏明珠宫中待了新婚的三日,就在夏明珠自我感觉非常良好的时候,小皇帝接下来却再没踏过央和宫,而是在陈昭仪的殿中住了七八日。 至于纪幼婷的禧庆宫,他倒是一步也没有踏入过。 纪幼婷再美,纪家之事也到底让他记恨上了。 八日后,他终于又踏入了夏明珠的央和宫。 这七八日,夏明珠先还有怨,有不甘,有恼恨,但到了最后却只剩下了焦急的等待和绞尽脑汁地想着要怎么诱住小皇帝的心来了。 小皇帝过来,她半点不敢有怨色,只作了对着梳妆镜不知道练习了多少次的最美笑容,命人准备了点心蔬果,恭恭敬敬地迎了他进屋,然后柔声细语地嘘寒问暖。 小皇帝对她的姿态很满意。 他听着她小心翼翼地“关心”着自己,适时地给她点回应,说了一会儿话之后问她道:“你在家中的时候和兰嘉表妹的感情如何?” 夏明珠心里一咯噔。 他为什么要提夏明舒? 感情如何?感情当然不如何。 别说小时候的旧怨,就是这次夏明舒回来,哪怕她蓄意接近讨好,但夏明舒也从不理会她。 想到这个她心里就是一阵的不舒服。 但她看了看小皇帝的脸色可不敢这么说。 她斟酌了一下用词,道:“没有像普通姐妹那般亲热,毕竟其实我们不在一起长大,相处的时间极少,这段时间为了备嫁,大家各自又忙得很。陛下,您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小皇帝笑了笑,道:“这些时日,不管母后用什么理由召见她,她从来都不肯入宫,总是用各种理由推脱了,也不知道她是不是因为朕把她的婚期定的太急,她有些恼怒了朕。皇后有空也可以召她进宫来说说话。” 说完又转了一个弯道,“你可听说过燕王在北疆有一个宠姬的事?” 夏明珠一愣,点了点头。 这事她当然知道,还因为此事暗自快感了很久。 只是不知道皇帝说这话是何意。 小皇帝道,“你觉得燕王私下待兰嘉表妹到底如何?” 夏明珠终于恍然大悟。 她是听她父亲说过,皇帝并不愿明舒嫁给燕王,因为担心大长公主会偏向燕王,背叛他。 夏明珠脑中闪过那日在长公主府,燕王第一日回京之时,他牵着夏明舒手的情景。 她心里隐隐约约有一个答案,但显然她也知道皇帝是想要另一个答案。 她道:“陛下,您知道既然燕王已有爱姬,他要娶姐姐定是看中了母亲的身份而已,又岂会是真心?只怕姐姐受了他的蒙骗,深陷其中还不肯自知。” 第95章 小皇帝点头, 道:“正是如此,表妹年幼,母后和朕都怕她受了燕王的蒙骗, 想来姑母也是一样的担心的。皇后,你有空也当点拨一下她,让她知道燕王对她不过都是虚情假意,让她明白过来, 不要陷进去了才好。” 夏明珠终于懂了皇帝的意思......或者至少是她以为的懂。 她以为皇帝不希望长公主为了夏明舒偏向燕王, 所以这是在指示她用手段破坏夏明舒和燕王之间的感情。 最好能让夏明舒和长公主都厌恶上燕王才好。 夏明舒有一刹那的怨愤。 夏明舒, 夏明舒,她进宫为后了夏明舒这个名字还要阴魂不散地跟着她。 她很敏感, 一下子就明白过来,皇帝可能是为了夏明舒才过来她这里。 这让她感觉十分不好。 小皇帝看到了夏明珠的面色。 其实他立夏明珠为后,对她和长公主,还有明舒的纠葛怎么会不调查清楚。 先前问她什么她和明舒关系好不好的话, 不过就是套她进去而已。 他伸手握住了她的手, 道:“皇后,你是朕的皇后,以后就要和朕同坐这江山了, 朕生你荣, 朕亡你辱, 所以有的事情朕也不再瞒你。当初姑母逼宫, 逼着父皇废了废后和废太子, 也让父皇从此再也站不起来, 说不了话,当初他能废了废后和废太子,想要害朕,朕怕也是防不胜防,所以朕绝不能让长公主为了兰嘉表妹背叛朕。” 夏明珠听得惊住。 有些事情从来没有人跟她说,她也不可能知道。 或者说,不可能往那种地方去想。 小皇帝看着夏明珠脸上有些惊惶的神色,道:“不过皇后放心,朕知道,你是你,长公主是长公主。你大概不知道,你父亲他是朕的人,这,也是朕立你为后的原因。” “陛下......” 夏明珠喃喃道,“陛下,臣妾已经是陛下的皇后,自然也是陛下的人。” 就是说,虽然她和长公主是名义上的母女,但她以后会以小皇帝的马首是瞻。 小皇帝满意点头。 他伸手摸了摸她,低声笑了一下,道:“皇后不必担心,朕不会让皇后做什么难事,只是皇后你和兰嘉表妹好歹是姐妹,朕只是让皇后好好想想,看看有什么法子可以让兰嘉表妹和燕王生隙,也就是让姑母和燕王生隙,最好反目而已。” 夏明珠面上呆呆的,她还没有从皇帝先前话的冲击中完全反应过来。 但心思却慢慢开始活了起来,然后另一种隐隐的快意慢慢爬了起来,压都压不住。 因为她一直以为长公主地位尊崇,先帝爱重她,现在的小皇帝也尊敬爱戴她。 所以他们英国公只能仰她的鼻息,看她的脸色行事。 而她只能小心翼翼地讨好着她,甚至讨好着夏明舒。 因为他们的一切尊荣都仰赖着长公主。 却原来都不是的。 其实皇帝厌恶她,甚至恨她。 虽然他刚刚没有明说,但她却从他说话的语气和神态里感觉出来了。 他只是怕她联合燕王害他而已。 夏明珠简直想放声大笑。 原来夏明舒的靠山不过是虚无缥缈的,她自以为是,假想出来的东西。 只要长公主对陛下不再有威胁,她根本就不必再顾忌什么,她在自己手里,还不是想要怎么拿捏,就怎么拿捏。 这么些年来,她实在是怨得太久了,也恨得太深了。 她按捺住浮动的心情,道:“陛下,这段时间两人准备成亲,燕王的那个宠姬南氏又是远在北疆,燕王就是装也会装得对姐姐还不错。其实要让姐姐发现燕王对她不过是虚情假意,说容易不容易,但说难其实也不难。” “如果宠姬一事是真的,若是那个宠姬入了京,燕王性格自大□□,肯定还是会对那宠姬照样宠爱的,而姐姐脾气傲慢暴躁,肯定会忍不住对那宠姬大打出手,届时,燕王那样的人,又怎么会忍着姐姐?” 小皇帝皱了皱眉。 这都是废话。 这事他怎么会想不到? 但那个南氏在北疆,岂是他想接就能接过来的? 夏明珠看皇帝皱眉,倒也是猜到了他的心思。 她立即道:“其实就算是那南氏远在北疆,此事也不是做不了文章。这是京城,舆论尽在陛下的掌控之中,只要将燕王如何宠爱那个南氏的事情传遍京城,传到姐姐的耳朵里,姐姐的性子骄傲,说不定也会和燕王起别扭。” 小皇帝道:“这事姑母和兰嘉表妹都知道。贤妃曾经去过北疆,那南氏的事最开始就是从她那里传出来的......当然这事后来我也派人求证过,的确都是事实。但即便如此,姑母和表妹还是执迷不悟......” 贤妃就是华西蔓。 这一次同时入宫的除了夏明珠,还有淑妃纪幼婷,贤妃华西蔓,和小皇帝原本的未婚妻陈诗柔陈昭仪。 华西蔓原本是不愿入宫的。 华家也不想她入宫。 可是偏偏皇帝选了她,圣旨到了驿馆,华西蔓竟然也没有什么强烈的反抗情绪,安静地接受了圣旨。 自从那一次华文波拉着华西蔓去大长公主府给长公主和明舒道歉,她见到过明舒之后,就诡异得安静,或者说是消沉了下来。 既然她自己不排斥入宫,华家也不可能抗旨,便也就由着她入宫了。 夏明珠道:“陛下,那次只有少数几个人在传,事后贤妃妹妹又去了长公主府道歉,说是她误传,事情就平息了。但若是京城上下都传遍了,现在燕王又正好在京城,若是他默许了这流言,你看姐姐还忍不忍得住?依臣妾看,陛下您要是再给燕王赐上两个侧妃,效果应该就更好了。” 皇帝当然想赐。 但那也得燕王肯要啊。 而且关键这么做,还会得罪长公主。 这一次册封淑妃的事他已经违逆了她的意思。 想到这个他就呕气。 为了这事他违逆了长公主,这事之后,长公主就明显对他冷淡下来,就是朝中议事她也称病不参加了。 这让他心里很不安。 偏偏他也没能让纪家的那个纪幼恵入宫。 真是偷鸡不成还蚀了把米。 但这些他不想跟夏明珠说。 他有些烦躁起来。 夏明珠看见了,她伸手搂住了小皇帝,道:“陛下,千里之堤,毁于蚁穴,有些东西,看起来一时没有效果,但其实已经生隙了也不一定。至少,能让母亲对燕王生出些不满,对他起了防备之心,不会和他再同谋。” “其实,要永久地绝了后患......不如就让那流言传出那宠姬南氏有了身孕......姐姐那里,就让太医诊出她身体有问题,以后都不能受孕,再放出流言,说姐姐身体出问题,其实是燕王所害,那么就算没有证据,母亲她心里也会起疙瘩,她必定永不会背叛陛下的了。” 因为她若是投靠燕王,背叛皇帝,将来明舒的下场几乎是可见的悲惨。 相反,她好好的继续做着大周的长公主,明舒好歹还有一个靠山,燕王正妃的位置应该能稳住。 小皇帝大喜。 他怎么就没想到这个法子。 是啊,不管怎么样,绝对不能让兰嘉有孕。 *** 燕王宠姬南氏有了身孕这事是明舒在七月二十,姚太后的寿宴上首次听到的。 现如今太上皇病重,各地又都是天灾和战乱,百姓流离失所,姚太后心怀慈悯,本是无心办什么寿宴的,但小皇帝觉得这是自己登基后他母后的第一个寿宴,完全不办也是不妥。 夏明珠便灵机一动,提出了个法子,说是不如就帮太后办个简单募捐寿宴,就是太后将这个寿宴上收到的所有寿礼都拍卖出去,拿去赈灾或者购置药材粮草送去前线的军中,这样既办了寿宴,又给皇帝解了难题,最好京中的勋贵世家都能纷起效仿才好。 皇帝和姚太后听了都大赞夏明珠贤惠,同意了这个提议。 若是平常的宴会明舒都会推了,但这样的募捐寿宴,太后直接派人去了长公主府上,说燕王是大周的战神,而明舒是燕王的未婚妻,即将成婚,这样的募捐寿宴太后希望能得到明舒的支持以慰军心...... 去就去吧。 明舒也觉得这总是一件好事。 她预料到了今天可能会有什么事。 但再预料,也没预料到会是这么一件事...... 明舒上前给姚太后祝寿的时候,姚太后拉着她的手就赞了几句。 然后一旁一位老郡王妃就笑着道:“果然还是长公主会养人,这孩子生得好,心性也好,宽容大方又温柔善良,哪像我那个去了的儿媳,自己久不能孕,在得知侧妃怀胎时还要千方百计害了她,但凡她能学得这孩子一星半点,如今我儿也不至于到现在还膝下空虚。” 明舒一脸懵逼:......您老说什么呢? 姚太后听言就皱了皱眉,摇头道:“你们家那位是太过了,所以这才撑不起这福气,年纪轻轻就没了。” “虽然这勋贵世家历来都有正妻未入门甚至未孕之前,妾侍都是不能有孕的,但皇家却不是这样的规矩。皇家最重子嗣血脉,孩子才是最重要的。” 说完就看向明舒,道,“兰嘉,那南氏虽然有了身孕,但你放心,就算是她有了身孕,你也是正妃,不管她有孕无孕,将来生的是子是女,都越不过你去,你且放宽心嫁过去就好了。” 明舒:...... 什,什么? 南氏,怀孕了? 姚太后看她听言明显有些呆滞的模样,似乎有些意外,随即就慈声道,“兰嘉,此事你莫非还不知情?” 明舒都不知该说什么好。 她能说,我该知情些什么吗? 那先前说话的老郡王妃似乎也有些意外,她也不知道明舒竟然是不知情的。 她闭了嘴,场上一时鸦雀无声。 大家都看向了明舒。 明舒咳了一声,道:“太后娘娘,这种市井妇人才会传的谣言您怎么也会相信?燕王殿下他并无妾侍,更没有什么已有身孕的妾侍,想必您是被不知有何居心的人给蒙骗了吧?” 市井妇人*老郡王妃真切地感受到了明舒的“宽容大方”和“温柔善良”。 老郡王妃黑了脸。 姚太后皱了皱眉,道:“兰嘉,空穴不来风,这种事情怎么会是谣传?不过不管此事是真是假,你都要记住了,为王妃就要有王妃的气度,皇家子嗣才是最重要的,燕王年纪已经不小,也该早点开枝散叶了,否则他整日征战沙场,万一有个什么意外,岂不是要断了血脉?” 第96章 明舒的脸一黑。 这是什么话, 在咒赵景烜战死沙场,断子绝孙吗? 真当她是包子,任人咬吗? 若她不骂回去, 接下来还不知道会有什么幺蛾子。 还真当我怕你是太后吗? 明舒冷冷抽回了手,道:“太后娘娘还请慎言,燕王殿下战无不克,攻无不胜, 怎么会有什么意外?太后娘娘您隔得这么远, 操心燕王殿下的子嗣, 还不如好好操心一下陛下的子嗣,这才是关系朝堂和大周基业的大事呢。” 手伸得也未免太长了些。 就在太后的老脸一下子涨红, 开口想说“陛下比燕王还小了八-九岁,但陛下已经大婚,不仅立了皇后还有好几个妃嫔”之时,明舒像是猜到她想说什么, 看了她一眼, 道,“太后娘娘,臣女知道您想要将您的娘家侄女塞到燕王府上为侧妃, 以前废后也想这么做, 想要把明明跟废太子早有私情的娘家侄女硬塞给燕王做侧妃, 太后娘娘您是我大周太后, 还是不要事事都学废后为好。” 姚太后:...... 别说她做了太后之后被人日日奉承, 就是她在宫中是个小透明的嫔的时候也不曾被个小辈这么严词怼过啊? 她一下子给气得目瞪口呆, 手脚发颤,一时竟是说不出话来,简直像是要晕厥过去。 一旁的姚玉莲更是手脚冰凉,羞愤欲死。 她真没想到这个兰嘉县主竟然是这样一个人,天哪! 这是姚太后的寿宴,小皇帝和夏明珠也都在场。 夏明珠也不知是幸灾乐祸还是胆战心惊地看了一眼小皇帝。 这夏明舒,也太过狂妄嚣张了些。 竟敢当着陛下和这么多人的面这么跟太后说话。 当然,她越狂妄,死得也只会越快。 陛下定然会越发的厌恶她和大长公主的。 但姿态总是要做的。 这时候她可不想去呵斥明舒,万一火烧到自己头上,丢脸的可是自己了。 她看了一眼脸上一脸风暴的小皇帝,再转头看了一眼大长公主,“急急”的唤了一声“母亲”。 大长公主扫了夏明珠一眼,也不知为何,这次她却没急着维护姚太后,呵斥明舒。 大概是因为纪大夫人和柳嬷嬷的那番话到底是刻在了她心里。 而明舒又说起废后废太子。 此情此景和七年前宫中的那次赏花宴情景太过相像的缘故吧。 但大长公主不出声,总有急着奉承太后娘娘的人出声。 原先说话的老郡王妃沉了脸,对明舒道:“兰嘉县主,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女戒女德,三纲五常呢?你竟敢这般嚣张狂妄,对太后娘娘出言不逊......” 明舒转头看她,冷冷打断她道,“女戒女德,三纲五常?成老郡王妃,这里最没用资格跟我这样说话的人就是您了,您自己抬举自己娘家侄女,将她塞给成郡王为侧妃,你这个侄女不知自己有孕,乱吃媚药,以致好好的胎儿胎死腹中,结果不自己反省,却要诬陷到成郡王妃头上,逼杀成郡王妃,你这样的人有什么资格跟我说女戒女德?” “太后娘娘秉性仁厚善良,怎么无端端会想什么阴损的法子想要将娘家侄女塞到燕王府?想必就是有您这样恶习累累的人在旁进言,想把你们成郡王府那一套乌烟瘴气的东西搬到燕王府吧?臣女听燕王说京中有叛军同伙,原还不信,现如今倒是信了,成老郡王妃一心要挑唆太后,祸乱燕王府,到底是何居心?” “你,你,” 老郡王妃手指着明舒一阵发抖,然后终于“你”出了句“血口喷人”之后就晕厥了过去。 这回场上真是一片寂静无声了。 连小皇帝和姚太后的脸也不敢看,只默默看着宫人们上前忙乱地把成老郡王妃扶着下去了。 没人再敢说什么,一句“叛国通敌”的罪名谁敢受? 这兰嘉县主,杀伤力也太大了些。 而且,原来成郡王妃竟是被人冤枉,被人逼杀的吗? 这成郡王府竟然这么狠毒啊! 听说最近那成郡王还上了折子,想要扶他那个侧妃,也就是老成郡王的娘家侄女为正妃呢! 众人心里简直是过了一场深宅大案! 大长公主看了一眼面色奇差的小皇帝。 心道,这就是我女儿,你还一门心思想要立她为后吗? 小皇帝看到了大长公主向自己看过来。 他收了一下自己复杂难看的表情,吞了吞口水,大约是为了调整自己嗓子,顺便调整一下自己心情吧。 他对着明舒道:“表妹受惊了,母后并没有这个意思,她怎么会知道成老郡王妃竟是有这样的心思?表妹,今日是母后的寿宴,又是为了灾民和前线将士的募捐宴,不要为了些杂事扰了正事。” 这时大长公主也终于出声了,道:“舒儿,过来坐下吧。” 大概是怕她连小皇帝的面子也不给,最后没法收场吧。 点到为止,见好就收,明舒也没想怎么着,只不过是想让大家都消停些,别总上赶着惹她而已。 她给小皇帝和她母亲分别行了一礼,道:“谢陛下明鉴。” 然后像是什么事也没发生的坐回了座位。 *** 大家都是场面人,见过大风大浪的。 虽然大殿上还是弥漫了尴尬的气氛,但寿宴还是很快恢复了热闹。 先是一个一个地祝寿,再是欣赏着表演节目,或是三三两两的说话。 寿宴持续了大半个时辰,明舒是一筷子也没动过,别说是酒,就是连一口水也没喝过。 小皇帝要去前殿招呼众大臣,他举了杯子又对姚太后说了一番祝词,姚太后谢过皇帝,就端了酒杯,邀请场上的女眷们一起喝酒,感谢大家的心意,对灾民和前方将士的心意云云。 明舒端了杯子,也是意思了一下,连唇都未碰一下就放下了。 大家都是眼明心亮之人,这事大家都注意到了。 但鉴于前面太后被怼,成老郡王妃被气晕的先例,谁也不敢再惹明舒,都是看到也当作没看到而已。 可是这里有一个人早就破罐子破摔了。 这个人就是坐在明舒旁边的贤妃华西蔓。 她性子本就直接,没能嫁成赵景烜,整个人就跟失了魂似的。 原先还想让南氏和明舒互斗,大家谁都不得好,结果却发现那南氏很可能不过就是明舒的替身,整个人就心灰意冷了下来。 所以外面谣言传得再盛,夏明珠跑到她面前再如何挑拨,她都无动于衷,就跟看戏似的。 她是巴不得明舒倒霉,甚至死。 可是心太灰了,根本不想自己动手了。 你们随便斗吧。 今日她大概觉得这戏看得还不够多。 她看到明舒沾都不沾那桌上的饭菜,别说是酒水,就是杯子都不碰一下,心思就转了转。 她道:“兰嘉县主,你今日可是身体不适,还是这些饭菜不合胃口,我看县主今日到现在好像都是半点饭菜未用,丁点酒水都未沾过。若是这些饭菜不合胃口,就让人再重新备过就是了。” 明舒扫了她一眼。 她道:“并不是。而是燕王曾经说过,京中有不少叛军和异族的奸细,或者还有其他对我心怀不轨,想要除之而后快之人,宫中人多手杂,这些饭菜酒水也不知道经了哪些人的手,臣女为谨慎起见,还是不碰为好。” 华西蔓 &众人:...... 夏明珠的脸一下子就黑了。 现在宫中宫务是她掌管,今日的宴席也都是她监督操办的。 夏明舒这是什么意思? 她看了一眼姚太后。 姚太后的脸黑得大概都能磨墨使了。 因为刚刚是姚太后邀请大家一起喝酒,明舒这样,实在是太不给太后面子了。 夏明珠想到自己明面上总是长公主的女儿,是夏明舒的姐姐。 夏明舒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不给太后娘娘面子,而自己从始至终都在旁一声不吭,事后还不知道太后会不会迁怒到自己身上。 想到这个她心头就是一凛。 她沉了沉面色,看向明舒道:“姐姐小心谨慎些也是应该的,不过刚刚大家的祝寿酒都是小太监从一个酒壶里倒出来的酒,大家都喝了也没有事,姐姐未免也太小心了些。” “而且今天是太后娘娘的寿宴,太后娘娘邀酒,姐姐好歹也应该喝上一杯,以尽心意。” 又补充道,“刚刚就是陛下,太后娘娘可也都喝了这酒。” 别人喝了都没事,就你怕酒中有毒,太后娘娘邀酒你都不喝,未免也太过托大了些。 难道你的命比陛下还有太后娘娘都要金贵吗? 明舒看着夏明珠听她的长篇大论,听她说完了,才道:“皇后娘娘的意思是这杯酒无毒,要让臣女喝这杯酒表达对太后娘娘的敬意吗?” 第97章 夏明珠:...... 她瞪着明舒一时都反应不过来。 大概, 她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 但明舒这么配合,她还有点不习惯。 夏明珠就是为了在太后和皇帝面前表个态,到底是积威犹在, 就算是成了皇后,多年的小心还是成了习惯,她还不敢直接跟明舒叫板,得罪大长公主, 所以听了明舒这般问就咳了一下, 放柔了声音, 对明舒笑着温柔道:“正是,姐姐, 你平日里谨慎些的确是应该的,不过这酒都是侍酒太监从一个酒壶里斟的,不会有什么问题。今天是喜庆的日子,这酒还是西北那边运过来的果子酒, 不醉人, 姐姐尝上一点也是无事的。” 明舒轻笑。 夏明珠不过嫁入宫中一个月,已经很有些皇后的样子了。 这就是崔氏和夏明珠梦寐以求的后座吧? 前世毒杀了自己,为的不也就是这么个位置, 可以这么高高在上, 姿态优雅的说话? 她道:“好, 既然皇后娘娘说这酒无碍, 那不如皇后娘娘就让您身边的嬷嬷帮臣女试上一试, 臣女再喝吧。” 说完她就看向了夏明珠身后的嬷嬷。 明舒看着她, 道:“听说这酒宴的酒席器皿安排,都是经这位嬷嬷手的吧?” 那嬷嬷被明舒一看,脸就白了白。 夏明珠脸沉了下去。 这夏明舒实在是太嚣张太无理了,陛下和太后娘娘难道就是因为长公主所以才对她这般容忍吗? 她转头看了一眼小皇帝,见小皇帝的脸色不比自己的好,心里竟然舒坦了下来。 让你作! 你就作吧! 非得让人对你都生厌了才行! 这副性子,那燕王也就看你一张脸,对你容忍几天吧! 她像是对着一个无理取闹的小妹妹一样,无奈的叹了口气,转头就对身后的嬷嬷道:“雪嬷嬷,既然姐姐这么不放心,那你就过去替她试一试毒吧。” 那雪嬷嬷的表情有些不好看,心里却是万分不屑。 真是个棒槌,就算是给你下毒,会给你下立即就让你死了的毒吗? 陛下和太后娘娘怎么会做这么愚蠢的事! 她义无反顾的上前,然后明舒身边的侍女青影就在旁取了一个备用的玉杯,将明舒面前酒杯里的酒递给了雪嬷嬷。 雪嬷嬷上前伸手接过,再大义凛然的一口饮尽。 她喝完之后就对明舒行了一礼,道:“老奴无事,还请县主放心了。” 夏明珠笑了,道:“好了,雪嬷嬷你回来吧。” 又对明舒笑道,“现在我的嬷嬷帮你试了酒,姐姐这下总可以放......” 可是夏明珠的话还没说完,转身往回走的雪嬷嬷突然弯身捂着腹部痛呼了一声,随着那声痛呼声,紧接着就是一口黑血吐了出来,然后便是“砰”地一声倒地声。 众人或惊呼或尖叫,都是站了起来,捂嘴惊恐地看着那雪嬷嬷在地上打滚,然后抽搐了好一会儿终于不动了。 “怎么,怎么会这样?” 夏明珠吓得发抖。 她不蠢,猛地抬头看向明舒,道,“你,是你下毒毒死她的?” 她的话音刚落,大长公主“砰”地一手就拍在了桌案上,桌上的茶杯酒杯被震落,滚到地上酒洒得满地。 夏明珠一颤,才知道自己失言竟然喊出这种话来。 就在这时,后殿中一个身影猛地就向殿口串过去。 只不过他的身影刚动,两条浅蓝色的带子就扔了过去,一条束住了他脖子,一条则是裹住了他手中的酒壶。 直到蓝带裹着那小太监拖回到了大殿前面,众人这才看清,那小太监赫然竟然就是之前的那个侍酒太监。 只不过那小太监被摔在了地上,他嘴角就有一抹黑血流了出来。 青影上前捏了他的下巴查看,然后就禀道:“县主,他嘴里应该放了毒药,事情败露,就吞毒自尽了。” 明舒点头,她看了一眼桌上的酒壶,转头看向此时面色已经一片青白的小皇帝,道:“陛下,还请陛下请几名太医来验验这壶酒到底是怎么回事吧。” 小皇帝青着脸,他死盯着明舒桌上的那壶酒,抖了抖唇,好半天才像是从牙缝里吐出一句话道:“宣太医和大理寺卿。” 众人看看死相可怕的雪嬷嬷,和吞毒自尽的侍酒太监,一个个都觉得喉咙发痒,肚子发疼。 这个时候就算是大家再见过大场面,再能袖善舞,此刻也都是惨白着脸,一句声也出不来的等着太医。 整个大殿都是一片死寂。 几个太医和大理寺卿郑成啓很快就过了来。 太医拿过那壶酒,很快就发现了那酒壶的异样,那是一个鸳鸯壶,可以放两种不同的酒,但他们验过,两边的酒虽是口感不同,显是不同作料所酿,但却都是无毒的。 “无毒的吗?” 明舒看向中间的那个老太医,道,“程老太医,这酒真的无毒吗?” 程老太医面色有些难看,他跪了下来,咬了咬牙,道:“陛下,县主,这酒里面的确算不上有毒,因为毒不死人,常人饮了也无害,甚至对某些热毒来说还是一种解毒佳药。只是这下层的果酒酝酿时应加了什么寒性极重的原料,不是中了热毒之时,普通女子饮用,怕是会伤宫,再不能有孕。” 他这话一出,在座未婚的姑娘,或者虽然已婚但未孕,或者就算是有婚有孕了但还想要孩子的妇人们面色都是大变。 谁知道她们有没有喝这种东西! 场上女子皆是白着脸取了那酒杯,打算回头就请程老太医验验。 小皇帝的嘴唇有些发抖,好半天才吐出了一句,道:“何人竟敢这般大胆!郑爱卿,还请你务必给朕查清楚!” 竟是也不问既然这酒里面是寒毒,为何那雪嬷嬷却是被直接就给毒死了。 郑成啓在几位太医验酒之时已经查看过小太监和雪嬷嬷的尸体。 他领了旨就命人将两人的尸体带了下去,又召了所有经手过这酒器和果酒的宫人,亲自问了一番,未经拷打,众人自然是一无所知,或者也可能真的是一无所知。 郑成啓便跟皇帝行了礼,道是要带他们下去再作细查。 皇帝看向明舒。 这个时候他看向明舒的眼神倒是全没有了之前的惊艳之色,剩下的只有表面的疑问和关心,还有藏在眼底的惊惧和排斥。 明舒扯了扯嘴角,道:“那就麻烦郑大人下去好好查查吧,这些叛军和异族的奸细可还真是无孔不入。” 郑成啓带着人退下了。 殿上的血迹和混乱也很快清理了干净,只是殿中的血腥味却是经久不散。 在空气中经久不散,在人心中也经久不散。 此时,哪里还有人有什么兴致继续饮酒闲聊? 这寿宴最终还是在阴霾中草草散了。 *** 大长公主府。 回到大长公主府,大长公主就喝退了所有人,只留下了明舒。 她眼睛紧紧盯着明舒,道:“舒儿,今天的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既然那酒中只是致人不孕的寒毒,那雪嬷嬷又为何会中剧毒身亡?” 明舒回看着自己母亲。 她道:“阿娘,难道你怀疑是我吗?你觉得今日之事,全部是我,或者全部是燕王殿下策划的吗?” 大长公主抿了抿唇。 明舒苦笑了一下,道:“那雪嬷嬷的确是青影下毒毒死的,因为那鸳鸯壶和果酒就是雪嬷嬷给那侍酒太监的。阿娘,我让青影毒死雪嬷嬷,目的是为了震慑大家,以后我去任何地方,怕是都没人敢再仗着身份地位逼我吃什么喝什么了。但这样做,其实也是断了追查下去的线索,阿娘,这样您不是应该高兴吗?” 大长公主面上僵住。 她喃喃道:“舒儿......” 明舒看着她,低声道:“阿娘,您心底不是一直不能谅解,为何我会选择燕王殿下,明明您才是我的母亲。可是阿娘您有没有想过,如果没有燕王殿下,我已经不知道死了多少回,或者不知道被人害成什么样子了。” 大长公主面色一下子惨白。 明舒看见了,却不想再说什么。 她自己其实也觉得很累。 她给她行了一礼,道:“阿娘,我累了,先下去歇息了。” 大长公主看着她下去的背影,想唤住她,可是那声音却卡在喉咙里唤不出来。 其实,今日皇帝的异样她都看在眼里。 她心里已经隐隐有了答案。 皇帝他阻止不了明舒嫁给赵景烜,就起了心思想让她无孕。 的确,这一招是一条非常毒辣但却同样非常有效的法子。 大长公主心头发寒。 这就是自己一手扶上皇位的皇帝。 每日里想的不是堆积如山的政事,不是各地的灾情难民,不是每天都在进行着的战事。 而是在日日算计着怎么对付她的女儿,可能还有对付她。 而最让她心惊的是,如果行出此事的是废太子,她一定会很震怒,她会想法子废掉废太子。 可现在,就在女儿那样看自己,那样跟自己说话之前,她竟然还心存侥幸,想要替皇帝开脱,跟自己说,这可能只是赵景烜设的一个局。 所以她能怪明舒,怪她跟自己离心吗? *** 京城,满香楼。 满香楼是京中有名的酒楼,但没有人知道,那里其实是燕王府的产业。 不仅是燕王府的产业,还是燕王府最重要的一个暗探据点。 一间和其他包厢远远隔开的贵宾房中,赵景烜听完了赵七的禀告,道:“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赵七领命,但他却没直接下去。 他犹豫了一下,道:“王爷,姚太后的那个娘家侄女姚玉莲已经过来找了我三次,说是想要见王爷您。属下也不知道她到底从哪里得知属下的身份的,属下问她,她却是什么都不肯说。” 他倒是想直接弄死她,只是她能知晓他的身份这事实在蹊跷,所以他也不敢大意。 赵景烜皱眉,赵七是禁卫军副统领。 是他很早以前就埋在禁卫军的钉子,除了他和燕王府暗卫营的首领,根本没有人知道他的身份。 姚玉莲为什么会知道? 她知道了,竟然还跑过来,以此为要挟,想要见自己一面。 见自己做什么? 她上次见明舒的事情他是知道的。 青兰把她对明舒说的话一字不漏的用书信传给了他。 只是他根本不会接受赐婚所以根本也就懒得理会而已。 想要逃离入宫的命运,不想去跟别人争,只想去自己的后院做一个安分守已的侧妃,平平静静的过些安宁日子,做些她喜欢做的事情...... 第98章 这可真是“安分守己”啊! 一个深闺女子竟然会知道他插在禁卫军中的暗钉, 会跑到他未婚妻面前跪求入他的后院,这可得有多“安分守己”? 他道:“查清楚她的过往和她身边的人了吗?” 赵七道:“属下查过了。这位姚姑娘在半年多前没什么特别,一心想要嫁给赵存晞为他的侧妃, 但去年年底一次大病之后,整个人就都变了,再也不往赵存晞面前凑了,以前不喜读书, 那之后竟然让她的丫鬟在外搜罗了很多北疆的地方志, 各地的风情异志。” “几个月前大概是因为县主捐赠了药草给南面军的缘故, 她就又开始学习药理,还特地请了个女医师傅, 她还有意地打听县主和......和南姑娘的事,总之好像那个时候开始也对北疆格外的有兴趣。” 兜转了半天,其实也就是突然对自家王爷格外的有兴趣,对王爷相关的人和事也都格外有兴趣。 南氏就是明舒的事, 只有极少数人知道, 一直在京城禁卫军的赵七同样不知情。 赵景烜点头,道:“带她过来见我吧。” *** 两日后,还是满香楼。 姚玉莲看着一身黑衣, 高大挺拔, 犹如石雕天神一般立在窗前的男人, 心“砰砰”就跳了起来。 但她也不敢多看, 只看了那么一眼, 心就是一颤垂下了眼来。 但就那一眼那身影已经在她心里刻下, 并且立即将这身影和前世她曾远远看到的那个坐在龙椅上的那个身影重合在了一起。 那个长长的梦太过清晰真实,她觉得应该就是她的前世吧。 是上天怜悯她前世太过凄苦悲惨,所以才让她梦到那一世,让她这一辈子能把握天机,好好选择。 这一世她也曾见过坐在龙椅之上的赵存晞。 但赵存晞也还是赵存晞,哪怕是坐在龙椅上,也不能将他的形象拔高几分,更不会有让人被震慑住的感觉。 她以前怎么会喜欢赵存晞那样浅薄又软弱的男人呢? 是因为她从来没有接触过更好的别人吧? 想到这里她心里对那个自己从未见过的南氏又羡又妒起来,听说她出身卑微,但却能被这样的男人救下,放在身边,放在掌心里宠着,也不知道该是如何的幸福。 不过她也幸福不了太久,大概就是老天爷都妒忌那样的女人吧,所以才会让她早早死了。 而这一世,自己会留下,一直在他身边。 想到这里,她的心都差点跳出来。 姚玉莲心绪翻动着,但却也不敢失礼,在赵景烜转身过来之前,已经盈盈拜倒,柔声道:“臣女姚氏玉莲见过燕王殿下。” “你要见本王?”他问道。 很简洁的一句问话,却问的姚玉莲心又像是擂鼓一般跳起来。 她带着一些颤音道:“是,是的王爷。臣女......” 大约是太过激动,一时差点说不出话来。 她在来之前已经曾经打过无数遍的腹稿。 想着怎么样去跟燕王说,说服他收了自己去他的后院。 他知道自己相貌不差......虽然远远不及那个兰嘉县主,但兰嘉县主尖酸刻薄,专横霸道,男人可能一时会被那样的表象迷惑,却绝不会真的喜欢那样的女人...... 不管怎么样,男人对真心爱慕自己,且相貌不错的女人,是不会产生恶感的。 只要自己是真心,他感觉得到,就一定会怜惜。 更何况,她所求的就只是那么一点点,于他来说,不过是再简单不过的事。 姚玉莲又做了一番心理建设,胆子终于壮了一些起来。 她知道,自己只有这么一次的机会而已。 若是抓不住,她可能就要万劫不复了。 因为就在前几天,兰嘉县主在太后的宴席上,当着满京城勋贵世家贵夫人们的面,将她类比成废后的那个侄女容二姑娘容锦绣,和皇帝表哥有染,还想要塞进燕王府...... 想到这里姚玉莲心中又是一阵委屈和愤恨。 她就不明白这世上怎么会有那样恶毒嚣张的女人。 可是她们却又偏偏好命得让人妒忌......不过也嚣张不了多久了。 她的眼中滚出泪来,低声道,“王爷,臣女知道,知道王爷的雄心大志,知道王爷不屑陛下和太后娘娘的赐婚,不愿后院多一个他们硬塞过来的女人。但是,王爷,” “王爷,臣女的心里,只有王爷。前几日太后寿宴上的事,王爷想必也已经知道了,兰嘉县主说出那样的话,若是王爷不能容下臣女,臣女怕是只能一死了......王爷,王爷放心,臣女的心中只有王爷,绝不会做任何背叛王爷的事,而且,臣女愿意为王爷做任何事,也不会求王爷对臣女另待,只求王爷能收了臣女,让臣女在王爷的后院能有一方容身之处即可。” 说到这里她又顿了顿,道,“臣女也不敢有任何奢求,臣女在后院之中定会安分守己,以......以南姐姐为尊,必不会行任何不敬之事。” 赵景烜听着前面已经厌烦至极,只差想让她从自己面前消失了。 想在他面前自荐枕席的女人很多,但他从不会给她们任何靠近自己的机会。 他耐着性子见她,只是因为这个女人实在太过诡异而已。 但他听到后面那两句终于像是抓到了什么线索。 “南氏?为何是南氏?” 他盯着她,道,“你入我后院,不是应该以本王的王妃,兰嘉县主为尊,不得对她行任何不敬之事吗?为何我听你话中之意,竟是对她隐有怨怼,反说要对南氏尊敬,以她为尊?” 姚玉莲被他突然得问话问得一抖。 刚刚她求着他,他一直不出声,她心中忐忑,就忍不住说出了“以南姐姐为尊”这句话。 果然,他听到这个就有了反应。 他果然对那个南姑娘一往情深。 她记得很清楚,前世他是有多疯狂地喜欢那个南氏的,听说就是为了她杀了好几个未婚妻。 那南氏明明是个舞伎出身,他却还欲盖弥彰的给她弄了个燕王妃娘家侄女的身份,还升她为侧妃,身边除了她一个再没有其他女人。 后来她死了,更是不顾众臣的反对,为了她血洗了好几个家族,那个时候几乎整个京城的上空都好像飘着血腥味...... 后来,他还追封了她为皇后。 甚至在她死的时候,她都没有听说过他再纳别的女人入宫。 所以她猜测他现在娶兰嘉县主肯定也不过只是权益之计。 兰嘉县主那样骄横跋扈,肯定会对那南姑娘不敬,将来没有了利用价值,定也是逃不了一死的。 思及此,她定了定神,低声道:“臣女知道南姐姐对王爷很重要,兰嘉县主性情跋扈,嫁与王爷之后,肯定容不下南姐姐。” “臣女听闻南姐姐秉性善良柔弱,而王爷要经常出外征战,又政务繁忙,不一定顾及到那么多。臣女入王爷后院之后,定会替王爷好好保护南姐姐的。” 赵景烜像看怪物一样看着面前跪着的女人。 他道:“你听谁说南氏秉性善良柔弱?” 据他所知,京中传言,“南氏”可也是恃宠而骄,自大狂妄的。 姚玉莲一愣。 这是她前世的印象。 记忆中,那位南侧妃很少踏出燕王府后院,美若天仙,却柔弱得跟风都能吹倒似的,别人连句重话都不敢跟她说,生怕吹着了她,回头燕王要他们的命。 她喃喃道:“臣女,臣女猜测的。” “那你还有没有猜到她将来会被人毒死?” 赵景烜盯着她,突然厉声问道。 姚玉莲猛地抬头,睁大了眼睛瞪着赵景烜又惊又恐地看着他。 等被他刀子一样的眼神扫过,她才吓得又慌乱的收回目光,但却不知为何,全身都像被抽了力气,一下子瘫倒在了地上,冷汗直流。 她想让自己镇定下来,但身子却不受控制,像筛糠一样抖起来。 赵景烜刚刚也不过是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然后就直接问出了刚刚那句话。 却没想到她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他又道,“你又是怎么知道赵硕是本王的人,难道也是你猜出来的?” 赵硕就是赵七对外的名字。 他的语气冰冷锋利,像是尖刀一样刺进了她的耳中。 姚玉莲又惊又恐,她脑中闪过什么,只觉得头疼欲裂。 “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到底是怎么猜到的?除了这些,你还猜到了些什么东西?” 他冷冷道。 *** 没过两日,明舒就听说了姚玉莲上源山寺庙拜佛,却不慎掉下悬崖摔死的死讯。 青兰道:“这不过是个幌子,听说并没有死,是和姚府一个护卫私奔了,姚家派人追也没追上,只好对外说是掉下悬崖死了,这样也遮掩了没有尸身的事。” 明舒愕然,那女人不是一心想要进燕王府后院,求得一席容身之处,怎么好端端地又和护卫私奔了? 难道真如她所说,她就是不愿进宫为妃,并不是真的看上了赵景烜。 所以现在那个护卫能带她走,她就跟他走了? 她怎么觉得这事这么古怪啊? 她觉得自己不应该判断出错啊,那姚玉莲口中虽说着“与世无争”,其实分明是野心勃勃,不过是以为能退能忍就能把别人都当傻子,她能走到最后而已。 赵景烜进入房间的时候,明舒还在皱着眉琢磨着这事。 青兰看到燕王过来,就恭敬又识趣地退下了。 “在想什么?这么苦恼的样子?” 他问道。 明舒回头看了他一眼。 她已经好几天没看到他了,也不知道他在忙什么......其实他一直都忙着。 她嘀咕道:“你过来之前怎么不打招呼的?好像我这里是花楼似的,什么时候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 她自己可能都不知道,她此时的语气不自觉地都是娇嗔。 赵景烜愕然,随即无奈道:“你不高兴就对我发脾气好了,没什么事怎么连自己都编排上了?” 这里是花楼,她又是什么? 明舒扫他一眼,道:“你很看不上花楼里的姑娘吗?” 虽然前世的事情已经过去,但她时不时总还要挑些刺来。 她也知道大约是有些无理取闹,但她还是会想现在他待她,跟前世那样不同......那时的他,可不会尊重她,对她予取予求,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是不是就是因为那时她的舞伎的身份,所以他心里从来没有尊重过她? 如果是以前,赵景烜大概会说“当然看不上”。 但今天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只是伸手摩挲了一下她的头发,道:“除了你,其他人都看不上。” 第99章 明舒被他突然这么一句话弄得一怔。 其实他不常跟她说什么情话, 这一世他对她比较温柔也都是行为和动作表现出来的。 一个人喜欢你疼爱你时的亲吻,和纯粹是为了需求而做,还是很容易就能分辨出来的...... 不过前世的赵景烜要是知道她这样想可真不知要怎么冤屈了。 前世两人基本上可以说没有什么正常的相处。 她是那种情况下入了他的后院的, 那时想要杀他的人很多,暗杀一拨接着一拨的,他对她有所防备实在是再正常不过。 而他的性格冷硬,根本没有跟女人相处的经验, 而她也是一直都是封闭式的习舞, 和男人同样没有相处的经验。 他要她是因为喜欢她, 克制不住。 可她偏偏一副“我十分厌恶你的碰触”那样,他拿她没办法, 又不想放开她,所以才会让两人的误会越来越深。 此时明舒感觉到他有些发烫的眼神,这眼神她很熟悉,但却又好像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还要浓烈一些, 她被这眼神触到, 很有些烧得慌。 她转了头有些不自然地随手拿了根簪子拨弄着,轻咳了一声,转了话题道:“我在想姚太后娘家的那个侄女, 就是皇帝和姚太后想赐婚给你的那个姚姑娘, 刚刚听青兰说她和护卫私奔了......不知道为什么会和护卫私奔了, 我总觉得这其中好像有些古怪, 她怎么会和护卫私奔呢?而且那个姚玉莲就很古怪, 神神叨叨的。” 赵景烜听她说起姚玉莲, 眼中闪过一抹厌恶,眼底的阴影也越发的浓了起来。 她的感觉没错,那个姚玉莲的确很古怪。 他想到那个女人在酷刑的威逼下说出的那些话。 她反复说他最宠爱的女人会被英国公府的人毒杀。 让赵景烜又想明舒跟他说过的话,她说在她的梦里崔氏毒杀了她,因为崔氏想要让她给夏明珠让道。 如果说当初明舒的话只是让他不安,让他对英国公府厌恶。 那么姚玉莲的话却像是在他心里泼上了一把毒液,让他完全陷入阴霾之中。 这两日他只要一入睡,就会梦到她被人毒死的那个场景,真实得令人发指,然后他的情绪就会完全陷入暴戾之中。 每次他醒来之时都生出想要直接将英国公府的人全部都弄死的念头...... 但想到他和明舒还有十几日就要成亲,那些人说起来到底是她的“亲人”,这才勉强按下了这个念头。 想着就让他们再多活上几日,等他和她成亲之后再弄死他们也行。 此刻他听着她跟自己软语娇嗔,看她睫毛微微翘起,扫他一眼时的娇软妩媚,想到她可能会被人害死,他的心就像在火上烤一般。 他上前搂了她,道:“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人,死了也就死了。” 他又道,“只剩下十几天我们就要成亲,你离英国公府的人都远点......如果再出什么事,我就杀光他们。” 还有小皇帝,他现在也很想弄死他。 明舒吓一跳。 怎么好端端他又说这种话? 然后她就发现他好像抱自己抱得有点紧。 她在他怀中挣扎了一下,然后发现他好像抱得越发的紧了些......并且已经低头开始咬自己。 明舒后知后觉的发现他好像情绪有些不对...... 他是不是被几天前太后寿宴上,小皇帝竟然给她下毒的事给刺激了? 不管他是因为什么原因喜欢她,他一向都是紧张她的。 她总算是摸索了两辈子,知道这种时候想要推开他,或者挣扎完全是没有任何用的。 她忙伸手拽了拽他的衣裳,说了两声“疼”,然后带了些撒娇和娇嗔的语气道:“王爷,你别这样......我们好几天没见面,你一见我就只顾着亲我,我想跟你说几句话都不行......我们不是说好应该多说说话培养感情吗?还是你其实根本就不喜欢我,只是喜欢我的身体?” 明舒说完只觉得自己的牙都快要酸掉了。 “培养感情”这话是她提出来的,她总觉得两人的感情基础不够,所以在两人亲密接触之前总要念叨着说应该多“培养培养感情”。 赵景烜觉得她无聊,但她说要培养感情自然是顺着她。 他也觉得她喜欢自己喜欢得远远不够。 这么一句话真的是很有效。 赵景烜的动作果然就缓了下来,抱着她问道:“想说什么?” 声音满是克制。 明舒觉得男人真是会自欺欺人。 他其实明明就是只是喜欢她这副皮相和身体,但她只要这么说,他就会妥协,好像他真有多么喜欢她这个人似的...... 不过他肯克制总是好事。 她没回答他,见他松开自己就想挣开他。 谁知道略动一动他又把她给捞了回去按住。 明舒:...... 其实她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但她总得找点话说。 她攥着他的衣裳,道:“我们去软榻那边说话好不好?” 这句话很有歧义,甚至还带了邀请的味道。 但明舒可顾不了这么多。 因为看他的样子一会儿会发生些什么简直是用脚趾头都能想到。 而此时她正坐在梳妆台前,这个位置亲热起来她是十分辛苦的...... 赵景烜看了她一眼,嘴角微微扬出了点笑意。 这段时间,他也算是了解她一些了,她现在的顾忌和这么说的原因,他也猜了出来。 但这种事情,他自然会顺着她,所以直接就抱了她去榻上了。 明舒在他把她放下,又想亲吻她的时候就忙推他,道:“王爷,我觉得皇帝他好像已经有点走火入魔了,我们成亲之后,你打算带我回北疆,还是继续留在京城?” 留在京城的话,小皇帝肯定只会越来越疯魔。 怕是早晚都要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了。 赵景烜沉下脸来。 他伸手摸了摸她,道:“你想呢?你母亲怕是希望我回北疆吧。如果我留在京城,你夹在中间,会不会难受?” 明舒转头看他,看了好一会儿,然后伸手握住了他,看着两人相握的手认真道:“王爷,你想做什么事情,总有你自己的理由,只要大义无错,我就无权置喙......我也有我想做的事情,王爷不也从来没有干涉过我吗?” “至于我阿娘,她可以有她的坚持,但那也仅仅是她的坚持而已。如果她觉得,她坚持的东西,比我,比这天下的安稳,百姓的疾苦都还要重要,王爷也不必为了我而顾虑什么,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不会迁怒于你的。” 之所以这么说,她也是知道他肯定不会去杀她母亲什么的。 她苦笑了一下,道,“大概我是个薄情的人,但我就是这样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每个人都该为自己的选择负责,但不能逼别人为她的选择负责。” 就像她也从来没有想过,她嫁给赵景烜,选择了赵景烜,她母亲就得放弃她的想法,以她的意愿去帮助赵景烜一样。 虽然明舒觉得自己的选择才是对的。 与其让小皇帝在皇位上折腾别人,折腾这天下,搞得战火四起,民不聊生,还不如让赵景烜掌权。 她摇了摇头,大概是觉得这话题太过沉重。 她想要甩掉这样沉重的感觉,就笑了一下,道:“就像,所有人都觉得我骄横跋扈,大概是个绝对不能容人的妒妇。其实不是的,如果王爷喜欢上了其他人,要纳其他人为妃,我其实不会怎么样的,我肯定还是会过得很好。” 不过就是各过各的而已。 而这在皇家,几乎是不可避免的事。 以色侍人者,岂能长久? 赵景烜先还在想着她前面的话,听到后面那一句脸就直接黑了。 他知道她说的是真的。 她就是这样的人,聪敏懂事,看起来很温暖,对自己身边亲近的从来不吝惜她的好,让别人都依恋上她,为她着迷,但她自己实际上却是最薄情的。 离了任何人都没有关系。 根本就是没心没肺的。 可是偏偏他却不愿失去她。 不是不能,只是不愿。 因为她对他来说一直都是一个特别的存在。 一开始并没有多重要,但就因为是特别的,所以这个分量便一直在随着接触的深入在加重。 可她却并没有那么在乎自己。 他觉得心里一股邪火没处发泄,就那样憋在心里越烧越旺。 可却又毫无办法。 他最后只能“哦”了一声,捏着她的手道:“过几天你就是我的王妃了,以后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你是我的王妃,就该一切都以我为重,眼里心里只有我才对。” 明舒的手被捏得生疼,她眨了眨眼,看他一副憋气得样子,笑了出来,道:“好。” 这种时候她难道还能说不吗?骨头断了都只能怪自己太实诚了。 反正哄哄他又不会死。 她还是很会做人的。 *** 小皇帝给明舒下毒一事并没有因为太后那个寿宴的散场就了结了。 小皇帝以为侍酒太监死了,雪嬷嬷死了,事情就再死无对证了。 查也不会查出什么。 但他万万没想到三日后,大理寺卿就查到了他的內监总管林喜的头上,不仅是林喜,还有其他几个,包括太后娘娘身边的好几个太监和宫女都牵涉了进去。 大理寺卿郑成啓跟他禀告,并想要捉拿林喜和其他涉案的一批太监和宫女之时,小皇帝脸色气得铁青。 那些全部都是他和他母后身边伺候的老人。 也都是他们的心腹之人。 林喜跪在地上涕泪横流。 小皇帝指着郑成啓就大骂,道:“胡说八道,胡说八道!郑成啓,朕是信任你才把这个案子交给你,可你就是这么给朕查案的吗?!” 郑成啓也是一脑门子的汗。 他很清楚捉拿这些人意味着什么。 可是,真的是人证物证俱在啊! 他跪道:“陛下,臣只是秉公办事啊,这些人都是当日有经手过毒酒和酒器的,臣也的确在雪嬷嬷和侍酒太监的身上和住处查到他们和林公公往来的证据。还有那毒酒乃是西域之物,正是林公公从东城的一位西域商人那里购得,那西域商人都已经全部招供了。” “陛下,人证物证俱在啊,您是一国之君,天下之主,不能为了袒护身边的下人而失了天家体统,乱了我大周法制啊!” 就算他今日不捉拿他们,明日早朝御史也不会放过他们的。 甚至还会牵连到陛下您啊! 一派胡言,一派胡言! 那果酒明明是宫中秘藏之物,什么从西域商人那里购得,什么西域商人已经招供! 小皇帝气得全身发抖,想要反驳,可是他手指着郑成啓,颤着嘴唇,却是半句话都再说不出来。 第100章 郑成啓跪在小皇帝面前。 他看到小皇帝的愤怒和痛苦, 心里也是说不出来的难受和悲凉,但同时却还有浓浓的失望。 对这位在位之君的失望。 这位君主上位之前他们这些臣子对他有多大的期望,以为他能和废太子有所不同, 但现在就有多大的失望。 平心而论,废太子只是品性有差,犯了一些为储君者不可饶恕的罪行,但从能力上来讲, 其实比现在这样, 还是要强上许多的。 毕竟是太上皇一直以储君的要求来培养出来的。 郑成啓做了多年的大理寺卿, 当然看出来这些所谓的人证物证有问题,却看出了这案子背后有问题。 也正因为看出来了, 所以只能把这些人推出去。 难道皇帝还指望自己做了这种事情之后,燕王殿下和兰嘉县主还肯息事宁人不成? 这两个哪个是个好性子的主? 他垂着头,收了心头的难受,沉声道:“陛下, 还请陛下命林公公和其他宫人们大理寺配合本官做调查吧。” “你敢!” 小皇帝大喝道。 “陛下!” 一直侍立在一旁的双全再忍不住, 对着小皇帝跪下,老泪纵横道,“陛下, 郑大人说的对。此案人证物证俱在, 陛下您是一国之君, 决不可任性妄为, 就请郑大人带他们下去审问吧, 若是他们无辜, 想来郑大人也不会冤枉他们的。陛下,难道您希望明日早朝被朝臣和御史弹劾吗?” 小皇帝怒极,一手扫过桌案上的笔墨纸砚,一阵“噼里啪啦”声之后,地上满是狼藉。 碎掉的墨砚,泼洒的墨汁,飘散一地的纸张书册。 还有扫过之后,手按在桌案上发颤,双眼已经通红的小皇帝。 林喜从小皇帝幼时就跟着小皇帝服侍他,自是了解他的性子。 他知道皇帝这样,其实就是已经妥协了。 但他更知道,自己只要跟着大理寺卿去了大理寺,说是审问调查,但等着自己的肯定只会是无尽的酷刑,直到他肯认罪为止。 肯定是不可能再完好无损的出来了。 他不甘心,还想做最后垂死的挣扎。 他道:“郑大人,您说那西域商人招供,说是老奴从他那里购得果酒。大人,您应当很清楚,老奴在宫中,出入宫门外出都有记录,那西域商人可曾说过,老奴是在何时,何地从他那里购得的果酒?这事不是他想泼脏水给老奴,就能泼脏水的,总要有证据才可。” 自从陛下登基,他可是甚少出宫。 郑成啓看了他一眼。 这倒是个脑袋清楚的,可惜再清楚也没用。 他道:“那西域商人道,你是于五个多月前,文和二十二年二月十八日,去了北城的西香阁,从他那里购得这果酒的。林公公,这一日,你可去过西香阁?” 林喜的面色大变。 具体的日子他不记得了,但五个多月前,他的确曾经有一日去过西香阁选购香料,甚至还带了一些果酒回来! 林喜知道,今日一去,他将再也没有机会回来了。 他双目赤红,满心绝望,回头看向皇帝,泣道:“陛下,您知道,奴才冤枉啊。陛下,奴才死不足惜,可是那些人,连奴才五个多月前何时出宫,去了何处都能知道的清清楚楚,可见狼子野心,几不掩饰啊,陛下......” “闭嘴!” 双全怒斥道,“郑大人,您还不快命人将这居心叵测,蛊惑君心的狗奴才给拖下去!” 好好的皇帝都是被这些身边人给带坏了! 林喜和一众太监宫人被带走,郑成啓也退了下去,宫室中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皇帝瘫坐在地,双全挥退了殿中屏着气息,战战兢兢的宫人们,长叹了口气,上前劝道:“陛下,林喜他们只是宫人,您是我们大周的天子,万万不可因这些奴才失了分寸,失了体统啊。” 更何况,就算事前他不知道,但此时他也猜到,林喜和那些宫人们怕都不是清白的。 皇帝僵硬的转头看向双全,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没说出话来,只是原本就已经泛红的眼睛突地滚了两道泪下来。 他想说的是,让他愤怒失分寸的并不只是因为被带走的宫人,让他愤怒和绝望的是,今日之宫人,明日可能就是他。 说什么君,却原来,他不过是案板上的肉而已。 外面有哭啼声和吵嚷声传来,是姚太后和皇后夏明珠,皇帝眼中闪过一抹厌恶。 这时候他自顾不暇,哪还有什么心情去搭理她们? 这些人,一个也给不了他助力,有什么事,都只会哭哭啼啼地找他。 *** “啊!” “陛下!” 小皇帝又一次从噩梦中醒来,双眼呆滞,大汗淋漓。 双全扶住他,唤道,“陛下,陛下,您醒醒。” 小皇帝转头看向双全,双眼慢慢回神。 他突然伸手抓住双全,道:“双全,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我梦到燕王他带兵杀进宫中,都是血,到处全都是血,就那样提着带血的剑血淋淋的看着我,这宫里,没有一个人能挡住他。” 这时候他连自称都从“朕”变成“我”了。 双全心中难过。 这孩子怕是被吓坏了。 他怕是从上一次的宫变,容后和太子被废,他父皇倒下再没有起来之后就已经吓坏了,只是按在心中没有爆发而已。 当年废后费尽心思,看似也没有多亏待他们,甚至是娇养他们,“精心”为他们挑选身边的人,就是连太上皇都没觉出来,但骨子里到底还是被养废了。 在正常温和的环境下他们也能温文尔雅,品性良善,但却懦弱经不得事,在压力之下就会丧失理智,频出昏招。 双全道:“陛下,您去见见长公主吧。” 小皇帝一愣。 他抓着双全的手慢慢松了下来。 隔了好一会儿,他才道:“双全,兰嘉县主是姑母的独生爱女,为了她,姑母能逼宫,废后,废太子,让父皇躺在养和宫生不如死。” “燕王他不过是一个藩王,宫中并无势力,他如何能知道五个月前林喜何时出宫,出宫之后又去了何处,做了些什么?还有那日果酒的事情,兰嘉知道,兰嘉什么都知道,宫里发生的所有事情,他们什么都知道。” 明明他做得那么隐蔽,知情的就只有几个人而已,侍酒太监,雪嬷嬷还有林喜。 侍酒太监和雪嬷嬷都死了,林喜也不可能背叛他。 可是为什么兰嘉县主和燕王会提前知道? 小皇帝只要一想到这些就不寒而栗,就感觉这宫中阴森森地好像每一个角落都有燕王的人在盯着他,随时能扑过来要他的命般。 他道,“双全,你说,是不是姑母早就背叛了朕,她早就和燕王勾-结了,他们想要谋反,对,他们想要这皇位......” “陛下!” 双全沉痛道,“陛下,大长公主是不可能和燕王勾-结,背叛大周皇室的。因为她是你皇祖父的女儿,是我们大周的护国大长公主,她是疼爱兰嘉县主,但那是小情,大义之前,大长公主是不会做出对不起大周皇室,对不起她父皇的事情来的。” 但大周皇室的正统也不一定非要你来继承,还有人比你更名正言顺。 他摇了摇头,道,“陛下,这数十年以来,燕王府都军权在握,他们或许有不臣之心,但这大周天下,并不是说换主就能换主的,且不说这天下大义,他们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做出谋反叛乱之事,否则文人义士起而讨之,天下必乱。同时北鹘,西越,西域诸国也在虎视眈眈,但凡大周有异动,他们都可能群起而功之。” “陛下,燕王并非无脑冲动之人,他必不会行莽撞之举。陛下,只要您能稳住,励精图治,勤政爱民,受百官拥护,受百姓爱戴,燕王他,就不敢有任何异动。燕王不过数日之内就要成亲,他成亲之后就该回北疆,您不该轻举妄动啊!” 不该送了筏子让人发难。 同时还寒了大长公主的心。 小皇帝木木呆呆的,也不知道他是听进去了,还是没有听进去。 许久之后他才道:“双全,你说姑母不会背叛朕,可是这些日子宫中发生这么多事,姑母一次也没出现过,就是政事,她也再不过问,还有那日,你是没有看见她的眼神,她看朕的眼神,冷漠冰寒,没有一丝温度。” 双全无语。 我的陛下啊,您都要喂长公主她女儿毒药,让她终身不孕了,难道您还指望长公主她对您温柔慈爱,笑容满面吗? 您以为您是皇帝别人就真得永远把您放在心上第一位,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半点不会恼怒吗? 长公主她没直接上来给你一巴掌已经算是给你面子了。 但这话可不好这么直接说。 他只能劝道:“所以臣才劝陛下去见长公主殿下,求得她的原谅和支持。陛下,长公主她,在一些文人老臣的心中,分量都颇重啊,有她的支持,这天下才能更稳当。至于兰嘉县主,陛下您就不要再纠结此事了,她嫁去了北疆,就是北疆的燕王妃。相信大长公主公事和私情还是能分得清的。” *** 翌日早朝。 大理寺卿从宫中带走自己身边的亲信宫人,小皇帝原本还寄希望于会有御史和大臣弹劾燕王嚣张跋扈,但整个早朝却没有一人提及此事。 燕王倒是有人提起过。 是南面军统帅章兰一发来战报,又是南面战事大捷,已收复湖广和福建失地泰半,其中北疆军和北疆将领贺缜和梁克夷的功劳最是不可没。 贺缜和梁克夷是谁,那是燕王赵景烜的心腹大将。 小皇帝看到捷报竟然生不出半点喜色。 他只看到了捷报的后面又是要粮草的奏折。 大捷的功劳是属于北疆军,是属于赵景烜的,所有人都在说北疆军战无不胜攻无不克,说赵景烜治兵如神,在朝廷和百姓中名声越来越好,越来越响。 明明南面军也好,北疆军也好,也都是朝廷的军队。 可他这个皇帝,受到的却只有指责和轻视。 他们永无止境的要钱要粮,还要说他这个皇帝支持的少了,暗中说他不关心将士死活,不关心民间疾苦。 小皇帝只觉得那一口血呕在腹中,吐不出来,就快积炸了。 *** “华家派人上门提亲,华文波想要娶你?” 明舒有些吃惊。 她扔了手上的嫁衣,转头看幼恵,盯了她一会儿,笑道,“你们家是想要应下这门亲事吗?” 不是要应下,拒了也就是了,就不会巴巴地跑过来跟她说。 而且看幼恵难得纠结的样子,想来她跟华文波私下应该是有些接触的。 明舒是不喜欢华家,那是受了前世的影响。 但说实话,华家家教甚严,除了华西蔓,华夫人的另外两子一女都教得很好,是傲慢些,但这都是世家子的通病,并没有什么。 而且华家家规三十无子方能纳妾,华同晖那样的老东西也对华夫人爱重有加,除了华夫人再无他人,这方面,华家家风还是很好的。 幼恵点头。 但她面色有些不好看道:“那不过就是个色-胚-子,华西蔓是那种东西,他是她哥哥,能好到哪里去?” 明舒看了她一会儿,笑道:“华西蔓是她祖母养大的,性子被养歪了,但华家其他人都还是不错的,其他方面我是不敢说,但华家兄弟的个人生活上,却都是很自律的。表姐,舅母和表哥最是疼你,他们既然想应下这门婚事,肯定是做过详细调查的。” 幼恵扫了明舒一眼,懊恼道:“我以为你会反对这门亲事。” 第101章 明舒看着幼恵脸上难得泛起的红色, 笑道:“表姐,这是你的婚事,我反对什么呀?” “要是你不肯嫁, 而舅母和表哥真的是那种卖女求荣,要把你往火坑里推的,我还可能帮你想个坏主意,替你坏了这门亲事。可现在你们是郎情妾意, 舅母和表哥也是一心为你, 我反对个什么劲啊?” 前面她还说得正常, 直至后面那句“郎情妾意”出来,幼恵的脸“腾”一下就红了, 随手就从榻上拿了一个软枕砸向了明舒,恼怒道:“让你胡说八道,这还没成亲呢,越来越口无遮拦了......” 她真是越说越羞恼。 “好了, ” 明舒扔了接过的软枕, 上前挽了她的手,笑道,“我就是开玩笑, 还不是平时你随便乱说话说惯了, 我才跟你开玩笑的吗?” 其实是她看出来幼恵的异样。 怕是幼恵是真的对那华文波有些意思还不自知, 或者是不愿承认。 不然, 跟幼恵求亲的人那么多, 可没见她对哪一个是这种反应的。 她看幼恵耳朵红红的, 不肯说话,就笑道,“好了,那你跟我说说你们是怎么认识的,私下相处怎样,我给你分析分析。” 幼恵扫了明舒一眼,轻哼了一声,道:“说起来这事还跟你有关。” 明舒没什么反应,就静静听着。 幼恵就是喜欢明舒这个样子,她是一个很好的聆听者,听人说话绝不会像别人一样喜欢评头评尾,做些故作关心实在内里也不知道是什么心思的道德审判,这也是她从小到大什么话都喜欢跟明舒说的原因。 她道,“是之前华西蔓往外传那个南氏的事情,我心里不放心,就找我哥让他派人去查这件事,然后不知道这事怎么就被华文波知道了,他就跑来跟我解释。” 说到这里她又看了明舒一眼,见明舒眉毛都没动一下,就有些好奇道,“舒妹妹,这事是不是也什么内情,或者你知道些什么?我说这个,你怎么完全无动于衷?” 当初她听说这事还着急了一番,还是她大哥劝她,她才稳住的。 她大哥跟她说,燕王是真心对明舒的......虽然她问她大哥,怎么就看出燕王对明舒是真心的,她大哥却是死都不吭声。 她大哥还说,这事外面传成那样,燕王和长公主府都没有任何动静,应该是另有内情,或许是他们故意放出的风,让她不要乱插一杆子。 幼恵本就是个好奇心重的,又关心明舒,这事她能按捺到现在提都不跟明舒提都是因为她哥很严重地警告了她,让她不要瞎掺和,坏了明舒的事。 幼恵可是很清楚自己大哥对明舒的心意的。 他既然这般说,那就是肯定有内情了。 可现在话都说到这儿了,她就忍不住眼巴巴地看着明舒,求她给自己解惑。 明舒看她这种时候还能立即八卦上很有些无语。 她道:“那都是别人谣传的,大概是我得罪的人多,很多人都希望我不好过,所以才会一点小事就传得风言风语......你还记得那时候我在江南的时候,外面都传我是什么人外室女的事,传得有鼻子有眼的,你现在怎么还会相信这种流言?” 幼恵想说,我也没就相信啊,但听见了总要打听清楚才放心吧? 可是不等她来得及反驳明舒的歪理,就听明舒又道,“那你说华二公子跑来跟你解释,他是怎么跑来跟你解释的?事后你怎么又跟他一直保持联系了?” 幼恵的注意力又被明舒掰回去了。 她道:“是他约了我大哥去北郊的源山猎场去打猎,还让大哥带上了我,然后在那里就跟我解释说那南姑娘的确是燕王妃的娘家侄女,但却不是燕王殿下的妾侍,她妹妹之所以传那些话都是因为她妹妹和南姑娘不对付,所以才故意那样说想坏南姑娘的名声的。” 这回是明舒惊讶了。 其实华西蔓说的才是她眼睛看到的,耳朵听到的“事实”,而幼恵说的这华文波的话才都是胡说八道。 这华文波难道是为了讨幼恵开心才故意这么说的吗? 可她记忆中华家两个儿子,老大华文涛心机深沉,老二华文波沉稳持重,可都不是会信口开河的主。 尤其是这事还事关赵景烜...... 而且这样说,其实是把锅扣在了华西蔓头上,华家这两兄弟再不喜华西蔓,可也不是会对外抹黑自己妹妹的主。 不过刚刚听幼恵这么说,她又抓住了另一个重点。 是纪凌祯带了幼恵去猎场去见华文波的,也就是这场婚事其实是纪凌祯撮合的。 想到这里,她心里就已经隐隐约约有了一个答案。 华文波的那番话应该是赵景烜指示的。 华文波向纪家提亲,很可能也是出于联姻的目的...... 华家想将华西蔓嫁给赵景烜的打算落空,就退而求其次,让华文波娶幼恵。 明舒皱了皱眉。 如果这婚事纯粹只是华家想要联姻,那就得好好查一查了。 可是纪凌祯很疼爱幼恵这个妹妹,是不可能不替她考虑周全的。 明舒摇了摇头,她笑道:“嗯,大概就是这样的。那是不是你们在猎场玩了几天,你觉得他还行?” “嗯呐,” 幼恵耸了耸肩,道,“还好吧,他的性格还可以,至少不是那种装腔作势,或者故作风雅的那种,相处起来觉得还可以。” “而且这段时间在京中,我也看见了,那些勋贵世家,家里的规矩简直比我们江南还多,我是怎么也不想嫁去那些勋贵世家的......可是我也不想嫁去西北,那里我人生地不熟的,以后我可能都再没机会见你们了......我也不知道我大哥为什么会同意,他还说服了我娘。” 明舒心里动了动。 她伸手握了握幼恵的手,道:“那如果华文波留在京中的,你可还愿嫁给他?” 幼恵一愣。 这事他大哥曾经跟她说过,但她却觉得不可信。 明舒看到她的反应笑了笑,道,“西北华家有华文涛,这一次华文波来京城很可能就不再回去了,你让舅母和表哥好好确认下,这事也不急于一时。” 她也想查一查。 *** 明舒和赵景烜的婚期逼近,小皇帝的心情就愈加焦躁。 自从太后的那日寿宴之后,他便再未见过大长公主,即使传召,大长公主也以准备明舒的婚事忙碌,或者身体不适给推了。 这日小皇帝终于还是听了双全的话,换了身小太监的衣裳打算亲自去大长公主府见一见大长公主。 他打扮成了一个跟着双全的随从太监,两人进长公主府的时候递上的也只是双全的牌子。 皇帝到了长公主府上的时候长公主正在招待客人,是太上皇的元后嫡子,大皇子宁王的王妃。 长公主听说双全求见,也没有太在意,就命人直接将他带到了厅中。 彼时宁王妃正准备离去,就这样直接和小皇帝打了个照面。 宁王妃是太上皇元后嫡子的王妃。 当年文和帝宠信继后,也就是当时的容妃。 他信了容妃的挑拨,说是元后害死了一个怀着孕的嫔妃,软禁了尚在病中的元后,之后容妃又买通了御医,趁机害死了元后。 元后的嫡长子宁王也是自幼中毒,身体病弱,缠绵病榻多年,也早在六年前就病逝了。 宁王妃出身普通官宦之家,性格端庄稳重。 她自知自家的存在就碍了废后和废太子的眼,所以多年以来都深居寡出,甚少和外界有什么来往,和长公主更没什么交集。 就算是半年多前废后和废太子被废,习惯成自然,宁王妃也只是守了一子一女过着简单的日子,甚少出现在众人面前,存在感极低。 若不是看到她,小皇帝几乎已经忘了她,和她那一双儿女的存在。 所以小皇帝十分吃惊于会在长公主府看到她。 宁王妃见到小皇帝显然也是一愣。 她是没想到会看到装扮成小太监模样的小皇帝来长公主府。 不过她性情稳重,很快就调整了过来,给小皇帝行了一礼,再跟长公主行了一礼就默默告辞了。 *** “陛下。” 长公主看到小皇帝紧盯着宁王妃离去的背影,一直到她出了大殿都未收回目光,就出声唤道,“陛下怎么这般装扮过来了?” 小皇帝回过神来。 他转回头来,收了先时眼中的千般情绪,对长公主尽量温和道:“姑母,是朕听说前些时日姑母为了兰嘉表妹的婚礼操劳过度,又中了暑气,所以就特地带了双全过来看看姑母。姑母今日可好些了?” 长公主笑道:“陛下有心了,这两日歇了歇已经好多了。” 不过略寒暄了几句,长公主便发现了小皇帝神思有些恍惚,显然是有些心事重重。 长公主只作不见,笑道,“陛下既然过来了,臣还正好有一事想寻陛下。就是刚刚宁王妃过来跟臣说的一件事。” “不知道陛下记不记得,宁王妃家的兰喜郡主今年也已经十四,前几日兰喜郡主去源山寺上香的时候路上遇困,正好遇见了纪家的大公子纪凌祯,凌祯那孩子是个古道热肠的,就顺手救了兰喜郡主。” “事后宁王妃特意带了兰喜郡主去纪家给纪大公子道谢,没想到和纪大夫人相谈甚欢,觉得颇为投缘,所以就想结为儿女亲家。今日宁王妃过来也是来跟臣说这件事,道是想让我来做这个媒。” “只是万万没想到今日这么巧陛下也过来了,陛下您是兰喜的皇叔,臣想,不若臣就索性直接请陛下赐下这婚事好了,也是一件美事。” 兰喜郡主就是宁王妃的长女,今年十四。 宁王妃还另有一子,不过此子却是才六岁,他甫一出世,宁王就过世了。 因着此事,文和帝很不喜这个嫡孙,他在这皇室就跟个影子人似的。 小皇帝听言先是有些怔愣,但把这件事在心里过了一遍之后,心就沉了下来。 宁王妃想跟纪家结亲。 也就是在跟大长公主在套近乎。 她想做什么? 他们宁王府想做什么? 他突然想到当初自己在皇子府上收到消息说要立自己为太子时,表妹姚玉莲曾经很惊讶的说了一句“表哥?不是要立宁王妃家的小皇孙吗?” 当时他们谁都没太在意这个,但此时这话却不知为何突然就在脑中冒了出来。 而大长公主看到小皇帝此时的神色心里却是轻哼了声。 她知道皇帝大概不会愿意这桩婚事。 倒不是她知道皇帝现在已经多疑到了病态,什么事情都要猜忌上几分,而是因为她知道幼恵不肯入宫之事已经遭了皇帝的记恨。 这个皇帝根本就不是个心胸宽广的。 而她这般说的目的其实也不是为了让皇帝赐婚。 而是为了阻止另一件事。 宁王妃寻她,是因为姚太后的娘家一个侄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见到了兰喜郡主,私下调戏她,兰喜郡主斥责他,他就恼羞成怒,说是要请皇帝赐婚,若是她不肯嫁,就等着被送去和亲好了。 宁王妃一向低调,但再低调她也不愿女儿嫁给这样一个无赖,更不愿女儿和亲,被逼无奈,这才寻到了她,拿了她曾经送给元后娘娘的一个信物,求她看在以前元后娘娘的情分上,救一下她的女儿兰喜郡主。 堂堂元后娘娘的嫡长孙女,他们大周皇室的长郡主,竟然被一个无赖逼到走投无路! 这让大长公主十分愤怒。 第102章 小皇帝虽然努力克制, 但面色仍是难掩的有些阴沉。 好在这些日子他表情一向都是阴森森的,反而倒也算不得多奇怪了。 小皇帝道:“姑母,兰喜才十四, 但据朕所知纪家的大公子今年已经二十有四了吧,足足大了兰喜十岁,此事怕是不太妥当。依朕看,就再等等看, 再观察一段日子, 若是两人真的性情相投, 再作赐婚也可。” 长公主随意笑道:“陛下说等等那就等等吧,不过说起来这个也是两人的缘分, 凌祯这么多年一直没有娶妻就是因为没有合眼缘的,这一次我那表嫂跟他一提兰喜郡主,他竟然就同意了。” “我那表嫂可是说了,这可真是天大的喜事, 要不然还真不知道凌祯到底什么时候肯娶妻, 所以啊,就算陛下觉得他们两人年岁相差的有点大,但臣打算过几日就先见见这两个孩子, 若是真的觉得不错, 就先给两人私下定下来, 免得再出什么幺蛾子。至于赐婚, 那就等兰喜来年及笄之后陛下再给两人赐婚吧。” 意思就是说陛下你赐不赐这婚, 这亲事我都会给他们先定下来的。 小皇帝当然是听懂了。 他又是好一阵的憋闷, 只能勉强才笑了一下,道了一声“好”。 这之后气氛就有些沉闷。 两人又说了几句话。 长公主看小皇帝欲言又止的模样,就笑道:“陛下可是还有什么事?” 这些时日小皇帝本来就有些反复无常,此时又因宁王妃和兰喜郡主的事,他突然心中就生出一股恨意和恶意来。 他这个皇位是他这个姑母一手将他推上去的,并不是他自己想要的。 可是他姑母把他弄上这个皇位,却从未真正将他当作一个皇帝来对待。 他自己也不想想,自从他上位之后,可有好好做一个皇帝应该做的事...... 不管怎样,小皇帝心里突然有满腔的恶意袭来。 原本他过来是要跟长公主解释那果酒中有寒毒一事的,来之前说辞也已经跟双全商量好了,可是此时他却突然不想再那么说。 他道:“姑母,朕今日过来,其实还有另一件事想跟姑母说......就是那日在母后寿宴上,表妹的果酒有寒毒一事。” 长公主听他说那果酒,脸“刷”的一下就沉了下来。 一想到这事,她的心就像是被什么勒着,勒得生疼。 她没提,却没想到皇帝自己先将这事提了出来。 小皇帝看着长公主的面色。 他心中恶意满满,道:“姑母,不管你信不信,那果酒,并不是朕让人下的。姑母您知道,朕一直心仪于兰嘉表妹,就是在那时,朕也还都还心存一丝幻想,所以朕绝不可能给兰嘉下那种东西。” “至于大理寺卿查到的说那果酒是林喜从西域商人那里买来的,此事就更是荒谬了。半年多前我身边服侍的宫人作息,何时出宫,买了什么,见了什么人都能查的清清楚楚,还有那日寿宴上的事,这所有的事情串到一起,倒更像是一场戏,一场尽在别人掌控之中的戏,朕也不过只是其中的一个棋子而已......” 长公主看向小皇帝,眼中也不知是震惊还是麻木。 她道:“陛下的意思是?” 小皇帝道:“姑母,朕可以跟姑母发誓,朕绝对没有对兰嘉表妹下那种东西,且不说朕对表妹的心意,就是朕明明知道宫中人多眼杂,又怎么会做那么愚蠢的事?而能将事情安排的这么滴水不漏,事后又立即将朕和母后身边的人铲除干净,姑母......除了燕王,朕实在再想不出第二个可能的人来。” “姑母,一想到此事朕就不寒而栗。” “姑母,您知道,朕本来就不是自己想要坐上这个皇位的,朕也没有多在意自己皇帝这个身份。但是朕却在意这个皇位,这个江山,不是为朕,而是为父皇,为皇祖父,还有我们一代一代守护这个江山的祖辈们。” “姑母,朕现在已经是燕王砧板上的肉。不仅是朕,就是我们整个大周皇室,现在也都是他砧板上的肉啊!” “姑母,朕相信,寒毒一事,兰嘉表妹肯定也不知情,只是表妹性子谨慎,这才误打误撞,未有碰那果酒,若兰嘉表妹真喝了,姑母,想必姑母连朕在这说话的机会也不会给朕了吧......姑母,燕王做这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离间姑母和朕啊,姑母......” 他说到这里脸上就有一滴泪慢慢滑下来。 目中是真真切切的悲哀和恐惧。 长公主的面上一片铁青。 她慢慢坐回扶手椅上,闭了闭眼,好一会儿才睁开,声音满是疲惫道:“陛下,您先回宫吧,臣有些不适,想先歇一歇了。” *** 出了大长公主府,上了马车。 双全一向内敛有分寸也还是忍不住问道:“陛下,您何以这般跟公主殿下......” “朕说的都是事实。” 小皇帝打断他的话,目光冷漠阴寒。 他道,“双全,朕现在的确是燕王砧板上的肉,我们大周皇室也是燕王砧板上的肉。朕信你,姑母她不会用这种手段对付朕,她只是在犹豫,在朕和兰嘉表妹之间犹豫,而燕王做这所有的一切,都是在将姑母推向他,双全,朕已经无路可走。” 双全一时哑然。 就算他原本有千万的想法,但在小皇帝这几句清冷的话中,还是听出了冰冷的事实。 现在的实情,的确就是如此。 他没有直视皇帝,只是看着他衣摆青灰色的袍子,衣摆敞开,露出了里面明黄色的一片衣角。 他看着那片衣角久久不动。 他感觉到这个皇帝好像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他深叹了口气,道:“陛下,您放宽心,好好保住龙体,只要您好好的,燕王他,就算是再有不臣之心,也不敢直接篡位谋反的,否则这天下和史书都不会放过他。” 小皇帝转头看他。 脑中又闪过当初姚玉莲曾经无意中冒出的那句,“不是宁王府的小皇孙吗?” 当时他们没有太在意。 但后来一次闲谈中,他还是问了她,为何她会觉得皇位是由宁王府的赵越继承,姚玉莲诚惶诚恐,她支支吾吾地说是猜的,说是因为小皇孙是元后嫡孙,废太子的太子之位本来就是用手段从宁王那里抢来的,太子被废,皇位由小皇孙继承也合情合理。 当时他看着她,她大概也觉得还是有些牵强,就小声道,因为赵越年纪小,容易操控,朝政会有摄政王......摄政长公主或者摄政大臣掌控。 如果不是在长公主府看见宁王妃,他真的是就要忘记这件事了。 为什么这么浅显的事情,连那个愚蠢的姚玉莲都能想到,他却从来没想到? 他看着双全,慢慢道:“燕王他是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来谋朝篡位,但若是他用各种罪名废了朕,让姑母,让大臣和朕离心,然后再扶另一个人上位呢?” “例如,宁王府的赵越。他是元后嫡孙,由他上位,不仅名正言顺,而且他现在才六岁,才六岁,多么容易掌控,届时所有朝政大事都会由摄政王或者摄政大长公主来掌控。” “双全,你是知道的,姑母她的性子根本就无心朝政,届时,所有的朝政还不是由摄政王来掌控?等做了几年摄政王,朝廷异己都清得差不多了,再逼着赵越禅位,简直是名正言顺的坐上这个皇位,哪里还需要谋朝窜位?” 双全的面色大变。 小皇帝看着双全的面色,手紧紧攥着座椅,都快攥出血来了。 他现在根本什么都没有。 没有任何支持和势力,没有任何能用的力量。 他知道他父皇为君二十几年,暗中肯定有不少得用的人和势力,可是他父皇却没有直接给他,而双全是他父皇最信任的心腹,现在那些势力很可能都在他手中。 赵越也是他父皇的嫡孙,他不能,让他也偏向了赵越,否则,他真的是案板上的肉了。 *** 小皇帝刚回了宫中,衣裳还没换,就有宫人在外禀告,道是他母后姚太后过来寻他说话。 他皱了皱眉,也不知道又是什么事。 想到上次宫中的人被带走,他母后就跑过来找他闹了好几次,说的话除了堵心没有一点用处,他就不想见她。 其实他此时心里也有自己母族没有一点助力的怨气。 不过再不愿,那也是他的母后,他还是得换了衣裳去见她。 殿中,这回姚太后倒是没有像往日那般黑着脸,反是有些喜色在面上,她唤了一声“皇儿”,小皇帝就随口问道:“母后这时候来寻朕,可是有什么事?” 姚太后笑道:“是有一件事,说起来还是件大喜事。” 小皇帝心里可没什么喜意。 他今日理通了很多事情,只觉得心里凉透了,他还能有什么喜意? 他就那样看了他母后一眼。 姚太后就继续道,“是今日你外祖母进宫,跟母后提了一件事。” “是你二舅舅家的表兄姚文东,他前些日子偶遇了宁王府的兰喜郡主,心中甚喜,兰喜郡主对他也应是有意,所以你外祖母就入宫求到母后的面前来,想让皇儿你给他们赐婚,这也是姚家的体面。” 上次侄女和护卫私奔,虽然姚家对外用了摔下悬崖的说辞,但也不知道是从哪里走漏了消息,私奔一事还是在京城中流传了开来,让姚家沦为了京城的笑柄,还暗中讽刺说,就这样的东西,还不如当初的容家二姑娘呢,竟敢打上燕王的主意,想入燕王府做侧妃,简直是不要脸面! 姚太后最是重规矩和脸面,再加上上次在寿宴上被兰嘉县主毫无脸面的顶撞,她觉得自己也快成京城夫人们的笑柄了! 所以她也是急需要一件事来给姚家增添脸面,树立自己太后的威严。 姚太后打算得挺好。 但小皇帝却是听得勃然大怒。 他就说宁王府一向乖顺,好端端的宁王妃怎么就去找上了大长公主,还说什么要和纪家结亲,却原来都是姚家人给他惹得祸事! 兰喜才十四岁,他印象中就是个乖巧到近乎木讷的小姑娘,而姚文东刻板文酸,兰喜就是看上谁,也不能看上那姚文东! 所以宁王妃是被逼着去寻了大长公主,而大长公主为了绝了姚家的念,就先提出了兰喜和纪家大长公子的婚事! 等于是姚家在背后作妖,把宁王府和赵越推到了大长公主和燕王的面前! 第103章 小皇帝心中怒火中烧, 但大概是最近经的事多,再加上去长公主府这一上午的透心凉,他心性好像突破了, 反而能按捺得住了。 他面上除了阴沉,可以称得上是不动声色地道:“哦,这么说是两人两情相悦啊?母后也觉得这婚事合适吗?” 姚太后点头,道:“皇儿, 你初登帝位, 需要慢慢培养自己人帮衬你, 那日母后寿宴上的事,还有大理寺卿蛮横带走你和母后身边人的事, 都是因为欺皇儿你未能掌控所有朝政大权的缘故。” “皇儿,姚家是你的母族,姚家式微,需要提升上去才能帮到你的手, 宁王府虽远离朝堂, 但毕竟身份在那,让文东和兰喜郡主成亲,也能提一提他的身份, 这样, 你后面也就能理所当然的重用他了。” 小皇帝听了这番话简直是气极反笑。 你想娶, 也得人家肯嫁。 你想要靠人家提升身份, 也得人家愿意才行啊! 是谁给你的胆子以为蒙骗了朕, 只要让朕直接赐婚就行了? 若是他真的直接赐婚, 宁王府闹出来,他简直不敢想那些大臣和宗室的反应! 他无数条废帝的罪名里面就又加上一条了! 他气得胸膛起伏,道:“好,好,既然是两情相悦,就让那姚文东直接来见朕吧。朕也会让人传召宁王妃,让她带上兰喜郡主进宫,若是表兄和兰喜郡主真是两情相悦,那朕就当场赐婚。” 姚太后却没看见小皇帝的脸色,听了他这话只是大喜。 至于她娘家侄儿和兰喜郡主是不是真是两情相悦,她心里根本就没有太在意。 她母亲既然那样说了,她也就没多想。 她平日里很少见宁王妃和兰喜郡主,每次见到的时候,两人都是灰扑扑的,木木呆呆,恨不得所有人都看不见她们的模样,哪里有皇家王妃和郡主的气势? 她想着是因为自己儿子坐上皇位了,而宁王妃还有个儿子,她考虑儿子的前程,就想着把女儿嫁到自己娘家,为儿子博个前程。 因为宁王府说是宁王府,但自从宁王过世之后,爵位却一直没有落到小皇孙赵越的头上。 这事也不知是当年废后的有心阻拦,还是因为宁王妃惧怕废后废太子,这么多年从未上折请封过的原因。 这事情,只要兰喜郡主嫁到她娘家,也就是她跟儿子说句话的事情。 她心里看轻了宁王妃和兰喜郡主,把自家看得太高。 所以便也没想过这其中可能会有什么问题了。 而小皇帝看他母后的样子,心里真的是无尽的憋恼和难受。 他不想再跟她多说,道,“母后,朕累了,想歇息了。母后你回去就派人出宫跟外祖母和表兄说上一声,让他们明日过来乾元宫吧。” 姚太后听言忙板正地关心了小皇帝几句,见他真的是十分疲惫的样子,便带着人离开了。 *** 姚太后一走,小皇帝却是转头就对双全道,“双全,你让人传召宁王妃,让她明日带上兰喜郡主进宫。另外再派人去请姑母和宗室府宗正和郡王他们,跟他们都说一声,让他们都一起进宫吧。” 叫上和郡王,是因为双全说,和郡王是他父皇的心腹,绝对忠于他们大周皇室,忠于他父皇。 当年和郡王在江南求娶兰嘉县主,也是出于他父皇的授意。 和郡王是宗室府宗正,在宗室威信极高。 他想要赢得宗室的支持,就得赢得和郡王的支持。 所以,小皇帝虽然心中其实对谁都猜忌生疑,但他现在也已经别无他法,到了这个地步,只能听了双全的话去博一博了。 双全说,他父皇的人,大部分忠的都不只是他父皇,忠的,其实是大周皇室。 他必须得先成为一个他们认可的皇帝,他们才会完全忠于他。 呵,他们都认可的皇帝。 双全听了小皇帝的吩咐就是一怔,心里闪过一个念头,但又有些不敢置信,就带了些疑问唤了一声,道:“陛下?” 小皇帝看双全这样,心里凉凉地笑了一下,道:“双全,兰喜郡主身份高贵,乃是我大周的嫡长郡主,父皇的嫡长孙女,她的婚事大长公主和宗室府肯定都看在眼里,朕既要赐婚,自然是要叫大长公主和宗室府宗正和郡王一起过来,得了他们的同意才好。” 双喜大喜,可以说简直是激动得热泪盈眶,他没想到之前自己如何劝小皇帝,小皇帝都犟得跟一头驴子似的,横冲直撞,把人都给得罪光了,而现在却不知为何,突然就醒悟过来了,他如何能不激动? 他不知道他是怎么醒悟的,但只要能醒悟,现在就还为时不晚。 他拭了拭泪,道:“好,陛下,老奴这就着人去请。” *** 这都已经是七月底,过上几日就是明舒大喜的日子了。 太阳已经落山,大长公主还在拉着明舒跟她说着各种嫁妆的事,正说着话,就有侍女突然进来禀告说宫中有公公过来传皇帝的口谕。 大长公主诧异,这不是早上才走吗?又来什么口谕? 召了人进来,传旨的小太监就行礼道:“奴才见过长公主殿下,是陛下传召长公主殿下明日巳时初入宫。” 长公主皱眉。 她道:“陛下可是有何要事吗?” 小太监也不隐瞒,直接道:“是太后娘娘寻了陛下,说是姚家想求陛下给姚二公子和兰喜郡主赐婚。” “陛下道是兰喜郡主身份高贵,乃是我大周的嫡长郡主,太上皇的嫡长孙女,所以她的婚事大长公主和宗室府应该也会关心。既然要赐婚,就得请了大长公主和和郡王一起在场,所以明日除了大长公主,姚家的老夫人,姚二公子,宁王妃,兰喜郡主,还有和郡王也都会在。” 长公主听了前面是一脸的怒气,听到后面却是愣住,然后面色就好了许多。 她对小太监笑道:“好了,本宫知道了,你回去复旨,就跟陛下说本宫明日会过去的。” 这时候说话的声音都放柔了许多。 她心中是在道,好在她之前跟皇帝提了一口。 这孩子倒也不是不可救药,这事上,叫了宁王妃,兰喜郡主,还有自己和和郡王,显然是不会让姚家如意了。 明舒看她母亲脸上露出了满意和如释重负的神色,知道她为何会如此,不外乎是小皇帝此举合了她的心意呗。 明舒心中嗤笑,狗改不了吃屎,还不知道这小皇帝打着什么主意呢。 反正她可不是什么菩萨包子,人家都喂她毒药了,她还会原谅她。 不孕是她前世的一道伤疤,他敢让她喝不孕的果酒,她就能在心底把他打进十级地狱,反正他是死在她面前她眼睛也不会多眨一下。 她就是这样冷心的人。 明舒道:“陛下要赐婚啊,阿娘,表哥好不容易肯娶个姑娘,这事关那姑娘的婚事,明日我也跟你一起进宫吧。” 大长公主怎么不知道明舒对小皇帝的偏见? 她笑看着扫了她一眼,道:“什么这姑娘,那姑娘,正经的,她还得叫你一声姑姑呢。还有,过几日就是你的婚事,你还到处乱跑?” 明舒耸了耸肩,对她前面的话不置可否。 这辈分可没法算,纪凌祯是她表兄,兰喜郡主算是她侄女,要深纠等成亲了还不得乱套。 不过皇家通婚可从来不在乎辈分这种东西,而且兰喜跟纪家其实并没有什么直接的关系,所以也没什么好避讳的。 她笑道:“我就是想看个热闹,最近每天都呆在家中,已经快闷死了。” 以前她会花很多时间在药行和药庄上,最近也没人明言禁止她这么做,只是她身边的几个嬷嬷却把她的时间都安排得满满的,而且依着规矩她新婚前一个月也不该往外跑的。 就是赵景烜,这几日也没有过来了,不是他不想过来,而是成亲在即,她身边几乎时时刻刻都跟了人。 她也不希望自己身上留上什么痕迹被嬷嬷们发现然后大惊小怪,所以索性就以成亲前见面不吉利这样的理由打发了他。 不过这样她的确是真的闷了些。 她好像还发现,自己也有些可耻的依恋起赵景烜来了。 这可真不是个好苗头。 因为赵景烜是那种人,他找你是可以,但平时他都很忙,你想找他,依恋他简直就是找虐。 明舒说话向来都这么直接,大长公主看着她眉眼弯弯的样子反而说不出反对的话了。 而且她想着若是小皇帝有心改正,明舒能亲眼看见总是好事。 至于那果酒一事,说实话,她心里也更偏向是赵景烜安排的,赵景烜的手段一向手眼通天,而她女儿,早就被赵景烜吃得死死的......想到这里她心里也有些无奈,只希望赵景烜手段再厉害,但对女儿的心是真的吧。 *** 翌日,乾元宫外殿。 姚太后带着姚老夫人还有姚文东入大殿的时候,宁王妃和兰喜郡主已经到了。 但大长公主和和郡王却还未到。 姚老夫人带着姚文东给皇帝行了一礼,被皇帝请了坐下之后就开始打量对面的兰喜郡主。 皇家的人都是美人,兰喜郡主也不例外。 虽然她穿的很是简单朴素,就是见驾,也只是一件素色绣花,略显陈旧的襦裙,但就算如此,也掩不住她相貌生得好的优点。只见她肌肤雪白,瓜子小脸,柳叶眉弯月眼,长相十分精致,眼睛晶亮,唇色嫣红也可看出身体很是健康。 姚老夫人很满意,点头心道,不怪得孙子会看上她。 第104章 兰喜的表情木讷, 但心里却很恼怒。 这姚老夫人打量她的目光高高在上,就好像她是她家隔壁绸缎庄老板的女儿一样,只要这位老夫人想要, 改天她就能带着万贯家财嫁到她们家给她们钱用似的......嗯,就是那么个意思。 还有姚文东,那目光更是让人生出想要踹他两脚再碾一碾的感觉。 她身体稍微侧了侧。 宁王妃知道,这是她女儿不耐的表现。 宁王妃给小皇帝行礼, 道:“不知陛下召臣妇和小女可是有何要事。” 小皇帝也不寒暄, 直接就道:“皇嫂, 昨日姚老夫人进宫跟太后娘娘说,兰喜和姚二公子两情相悦, 请朕给兰喜和姚二公子赐婚,不知皇嫂可知道确有此事?” 宁王妃的脸一下子沉了下来。 她转头看向兰喜郡主,道:“浅儿,可是有此等事情?” 兰喜是封号, 她的闺名是赵浅, 所以宁王妃唤她浅儿。 兰喜郡主听言恶心了一下,但也没有着急。 她给她母妃浅浅行了一礼,再给小皇帝行了一个深一些的礼, 刚准备开口说话, 那边姚文东就赶在她出声之前先嚷了起来。 姚文东道:“陛下, 是臣心悦郡主, 所以想请陛下赐婚。” 他在一次偶然见过兰喜郡主之后就对她魂牵梦绕, 后来私下在她出门时也堵过她好几次, 可是她都对自己却是一直不假辞色的。 所以他这才求了自己祖母,想让祖母跟姑母说,让姑母直接下懿旨赐婚的。 谁知道不知道怎么回事事情竟然就闹到皇帝这里来了,如果是皇帝直接赐婚也就罢了,偏偏皇帝赐个婚,还要把宁王妃和兰喜郡主一起叫来对质......为着这事,他焦心了一晚上,还是他祖母劝了他一番,他才稍微定下了心来。 此时姚文东说完就求助的看了一眼姚老夫人。 姚老夫人便咳了一下,笑道:“陛下,姑娘家脸皮薄,哪能这么直接问的。” “郡主性情端庄温厚,又极少出门,怎么会有和外男两情相悦这种事。这事是我们家觉得郡主不错,想要跟宁王府提亲,但想到郡主的身份,觉得还是请太后娘娘和陛下赐婚更为妥当。” 说完她笑眯眯地看了一眼兰喜郡主和宁王妃一眼,这才又转回头对皇帝道,“老身知道,自来我们大周的皇家郡主都有远嫁甚至和亲的习俗,兰喜郡主是大皇子殿下的嫡长女,等她及笄,年后怕是就会有异族或者他国来求娶。” “但老身想着,宁王妃娘娘膝下就兰喜郡主和小皇孙这么一对儿女,肯定不舍得郡主和亲或者远嫁的,所以老身就斗胆过来娘娘这里,想求陛下一个恩典,给郡主和文东这孩子赐婚。” 这话其实就是明晃晃地在威胁,若是宁王府不肯答应这婚事,兰喜就得和亲或者远嫁。 宁王妃沉着脸不出声。 兰喜郡主却是忍不住了,她嗤笑一声,道:“这位老夫人在臣女给陛下回话时插言,说了半天,就是在跟臣女,跟陛下说,如果臣女不嫁给老夫人孙子这个烂人,臣女就得去和亲或者远嫁吗?” “果然还真是家学渊源。陛下,您不是为我母妃,臣女是否跟那烂人两情相悦吗?臣女现在就可以答您,不是。” “是这个登徒子仗势欺人,屡次三番想要轻薄于臣女,被臣女斥责之后,就威胁臣女说会请陛下赐婚。臣女没想到,他竟然还真的敢请陛下赐婚,不请敢请陛下赐婚,还敢欺君罔上,在背后坏臣女的名声,说臣女和他两情相悦。” “陛下,臣女的父王虽然早逝,但臣女也还是我们大周的郡主,只要大周还在,臣女的依仗也就还在。臣女就是瞎了眼,也不会看上这么个东西,还请陛下替臣女做主。” “还有,远嫁也好,和亲也罢,若是为大周和百姓故,我大周贵女,自幼受皇室和家族之庇佑,享常人未曾有的尊荣,也自当为国效力,无可推辞。这一位老夫人,又凭什么觉得她孙子的亲事就重过国事,想要娶谁就能娶谁,我若不愿,就能以和亲和远嫁来威胁?” 小皇帝面沉似水。 其他人面上也仿似炸了染缸似的,各有各的难看。 姚老夫人的脸一下子垮了下来,老脸涨得通红。 她手上还杵着个拐杖,怒气之下在地上顿了好几下,斥道:“好个利齿能牙,老身活了这么一大把年岁,竟然也会看错了眼,把个尖酸刻薄的看成老实敦厚。好,好,好,既然你不愿嫁我姚家,想要为国效力,那陛下就赶紧地让她和亲去好了,看你嫁去那茹毛饮血的地方,还能这般能牙利齿不成!” 兰喜郡主听了她这话也气得脸色通红。 她还要再待出言,就被宁王妃一声“浅儿”喝住了。 她喝完就转头往大殿门口看过去,众人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这才发现大长公主,和郡王,还有兰嘉县主不知何时已经到了。 *** 姚老夫人原还气焰嚣张,但见到面沉似水的大长公主,因着过往一贯的卑微,也不由得有些心怯,往后缩了缩。 但她一转念想到自己的外孙现在已经是皇帝,自己是皇帝的外祖母,坐着的腰杆又挺了挺。 而且这事本来就是那丫头无理,他们只是提亲,那丫头就敢大放厥词,侮辱自己的孙子和姚家,本来就是那丫头嚣张跋扈,无理在先! 大长公主带着明舒和和郡王先上前给小皇帝行了礼。 小皇帝看了明舒一眼。 不得不说,这段时间明舒备嫁,养得是越发的艳光四射了,让人看了几乎是移不开眼睛。 别说是小皇帝,就连那个今日来求赐婚的姚文东目光都直了直。 小皇帝请了大长公主坐下,那姚文东还在偷看明舒。 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啊? 明舒早就察觉了他的目光。 她看向他,声音冰冷道:“看什么看,我可没有兰喜郡主的好脾气,只是骂你两句。你再敢这样放肆,我就直接让人把你的眼睛给挖了喂狗。” 众人 &姚文东:...... 这是什么人啊? 姚太后和姚老夫人都是又惊又气得吐血。 可这还没完,明舒冷笑了一下,又加了一句,道,“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 “就这样的东西,也敢肖想我们大周朝的郡主,还妄想偷偷摸摸的求太后娘娘赐婚,想要直接以势强娶?强娶不成,就威胁要将郡主和亲?郡主和亲,是你说了算得吗?你是个什么东西,竟敢肖想陛下的权柄,左右朝政大事?说这种话,你也不怕就再也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这回姚太后和姚家这边的人不是气得吐血,而是面色大变了。 姚文东吓得直接跪倒在地,对小皇帝道:“陛,陛下,臣,臣什么也没有做啊,就被人泼了一头脏水。” “陛下,这是何人,怎么就敢在您的大殿之上凭着一张口舌,想给人治什么罪就治什么罪啊,陛下,还请陛下明察啊!” 他当然已经猜到了明舒是谁。 只是他也完全没想到这人会跋扈到这种地步,这要是坐实了这罪名,他一辈子就毁了! 他真是心急如焚,本来以为那兰喜郡主不过是个空有其名,在皇室根本不受待见的小透明,他是太后娘娘的侄子,强压着娶了来就娶了来,怎么现在就惹上了这么大的祸事? 姚老夫人也是战战巍巍地起身,然后在旁边宫人的搀扶下跪倒在地,涕泪横流道:“陛下,这是哪里来的煞神啊,陛下您还没说话呢,她怎么就敢一来就一头给文东按下这样大的罪名,喊打喊杀的。她要杀,就杀了老婆子算了。” 乱七八糟。 明舒轻笑,道:“我一来就给你孙子强按罪名?我刚刚说的话哪句不是事实?肖想大周郡主,偷偷摸摸求太后娘娘赐婚,还敢欺君罔上,说和郡主两情相悦,想骗陛下直接赐婚?结果事情败露,又想以和亲为手段逼郡主就范?” “陛下,臣女才想问,这位老夫人是谁呢?什么时候我大周朝的郡主远不远嫁,和不和亲这种事情,也是由这位老夫人说了算的了?刚刚这位老夫人,对郡主和陛下大不敬,命令陛下将郡主和亲,这等言行,不说杀头之罪,也当治大不敬和妄图干政之罪了!” 姚老夫人:...... 她气得差点眼睛一翻,真是想直接晕过去算了。 还是旁边的宫人小声提醒,道:“老夫人您可得挺住啊,不然二公子肯定要吃大亏了。” 姚老夫人这才一犹豫就又撑住了。 姚太后气得直发抖,那瘫在地上的可是她老娘。 可是经了上次毒酒一事,现在她对着明舒竟是想要斥责,却一句话也不敢说出口......生怕她又回顶回来什么,还可能会引出不可预料的祸事......这简直就是个巨大的祸星,谁能惹? 她只能转了头,忍着愤怒喊了一声“陛下”,想让自己的皇帝儿子给自己做主。 小皇帝也已经快气死了。 是,他请了一堆人过来是想要做做样子,当着宁王妃,大长公主和和郡王的面,把姚家请求赐婚的事给驳回去,笼络笼络宁王妃和宗室那边的心,也要让大长公主和和郡王看看自己的态度。 可不代表他想见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让姚家难堪到这个地步! 可是他能怎么办。 他自己挖的坑,就是摔断腿也得狠着心跳下去想办法给埋了。 第105章 最主要是小皇帝他没想到明舒她会过来。 他已经感觉到, 明舒对他的恶意和敌意可不是一般的重。 他不明白明舒为何会对自己有这么重的恶意和敌意,唯一能想到的也就是她是不是已经被燕王赵景烜迷了心志...... 他倒是完全忘了自己干的那一桩桩事,不说别的, 就他强逼幼恵入宫,给明舒酒里掺不孕的寒毒,难道他还能指望明舒对他友好善良不成? 但小皇帝可不会往自己身上找原因。 他只知道别人都对不起他,都要背叛他...... 他看了一眼大长公主。 刚刚他一直都寄希望于大长公主能将明舒呵斥下去。 其实他跟他母亲姚太后一样, 现在心底对明舒已经生出了一种又恨又怕的情绪, 因为他不知道他说哪一句话, 明舒又会爆出什么难以收拾的话或反应出来,让自己失了颜面或下不了台。 而他偏偏拿她没有任何办法。 因为他忌惮着大长公主, 更忌惮她身后的燕王赵景烜。 他看向大长公主。 大长公主收到了小皇帝的目光。 其实她也很郁闷......她一面不悦于女儿的咄咄逼人,一面也希望小皇帝能够及时把控住这个局面,而不是要由她来掌控。 可皇帝真的太镇不住场了。 她心里叹了口气,对明舒道:“兰嘉, 既然陛下没有直接赐婚, 而是特地召了宁王妃,兰喜郡主,还有我和和郡王入宫, 就是想要查明这件事, 定不会委屈了兰喜, 你且先听听陛下怎么说吧。” 明舒看了一眼自己母亲。 她看到了她脸上的沉重和忍耐......忍耐着自己。 这一刻, 不知为何她突然就生出了些陌生和厌倦。 她母亲应该很清楚自己为何要这么咄咄逼人, 对姚家人发难。 但她到底还是要维护小皇帝, 维护她心中所谓的皇室正统。 哪怕这个皇室早已经从根子里腐烂,根本早就已经摇摇欲坠,它不崩塌,崩塌的就是整个大周了。 可是明舒从来没有对她母亲所眷恋的这个皇室有过任何归属感。 大概,从她被人追杀,流落乡野之后,她和这个皇室隔得距离,大概就有京城到北疆的距离了。 不过见好就收。 她已经达到自己的目的。 明天整个京城就会传出姚家人以和亲为要挟,逼嫁先皇元后嫡长孙女兰喜郡主嫁入姚家,最后在长公主和和郡王的高压下,小皇帝才不得已收回赐婚的传闻。 所以,她母亲要如何维持表面太平,小皇帝又要如何惺惺作态,那就随便他们吧。 她沉默地给她母亲和小皇帝行了一礼后便退下了。 无意中她看了兰喜郡主一眼,就看到小姑娘对自己感激得笑了笑。 小姑娘的笑容很漂亮,干净又明亮。 明舒的心里也一下子亮堂了起来,刚刚的阴霾一扫而空......这真的是个很讨人喜欢的小姑娘。 其实纪凌祯从源山寺回城途中救了兰喜郡主一事中有她的手脚。 因为前世兰喜郡主,不,那时她的弟弟赵越为帝,她已经是兰喜公主,那时她就是嫁给了纪家的表兄纪凌祯,两人十分恩爱。 明舒听说了姚文东纠缠兰喜郡主之事后,她不想因为这一世的改变而让纪凌祯和兰喜错过,所以就不着痕迹地给了两人在源山下一个“偶遇”的机会。 但也就是仅次而已。 没有人喜欢被“算计”,哪怕是善意的也好。 所以她只是制造了一个他们两人相遇的机会,后面的事情倒真的是和她完全无关。 大概,这就是命中注定的缘分吧。 *** 明舒退下了,小皇帝终于是顺了一口气。 他看着地上哭得眼泪一把鼻涕一把的姚文东和姚老夫人,那滋味跟吞了什么一样的难受。 他对宫人喝道:“好了,先扶了老夫人起来吧,今日之事本来就错在姚二公子,既是错了,就认罪好好反省即可,在这大殿之上又哭又闹,是威胁了郡主之后,还想威胁朕吗?” 说完也不理会自己母后看着自己蓦地瞪大,不敢置信的眼睛,和姚老夫人还有姚文东受惊的表情,只是转头看向宁王妃,温和道,“皇嫂,今日之事就是朕觉得有些蹊跷,所以特地召了皇嫂和兰喜过来,想要问清楚。” “既然这事都是......都是姚二公子的一厢情愿,此事便也就罢了。不过这次的确让兰喜受委屈了,皇嫂还请放心,朕定会让姚家好好管教子弟,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再发生的。” “那就多谢陛下了。” 宁王妃拉了兰喜给小皇帝行礼,道,“此事陛下也是受人蒙骗,陛下能明察秋毫,臣妇和小女都不胜感激。” 于宁王妃来说,她并不想事情闹大。 只要女儿无事,息事宁人才是最好的。 *** 从宫中回大长公主府的路上,明舒和长公主坐了同一辆马车。 彼时正是巳时末,马车行走在京城最热闹的东门大街上,外面人来人往,小贩的吆喝声,百姓的说笑声,一派的热闹景象。 但马车之上气氛却格外的沉闷。 长公主不出声,明舒则是伸手拨了车窗帘子,自顾看着窗外的风景。 她正看到前面一个豆腐脑小摊位上,一个母亲正笑眯眯地看着一个小女孩儿吃着,看着那个母亲的眼神和两人的情景,她突然就想起她养母周氏来。 她养母从小就十分疼爱她,她小时候最爱吃外面小铺子里卖的小点心,她阿娘就经常瞒着孟老太太偷偷给她些零花钱,让她去买了吃。 像眼前的这个情景,这个母亲眼中的眼神,其实她记忆里有很多相似的画面。 其实不管孟家人如何,她小时候过的还是很幸福的。 她养母和两个兄长对她从来都是把她当亲生女儿和亲妹妹疼爱......不,这世上,亲生女儿和亲妹妹都可以卖,但他们对她却从来都是毫无保留地为她考虑,真心为她付出,甚至不惜付出他们的性命。 明舒的眼睛突然有些酸酸的。 也不知道她养母在江南如何了。 因为担心京城的情况不稳定,这一次她去北疆,回京城都让养母带着两个兄长继续留在了江南。 她想,不如等她成亲之后,就接她们到京城来吧。 好像兜兜转转,最终又回到了起点。 心也静了下来。 “舒儿,刚刚你在大殿是故意的吧?你就是想要逼得陛下方寸大乱,逼得他步步踏错,坐不下去这个皇位吗?舒儿,你这么做,是因为什么,为了赵景烜吗?” 明舒正在想着心事,就听到她母亲的声音突然响起道。 她愣了愣,收回了手,转回头去看她母亲。 这一回,她没了什么心思再顾虑着她的心情,再哄着她粉饰太平了。 她也有些倦了,而且,有些话早晚也是要说明白的。 她“嗯”了一声,道:“阿娘,你也可以那样说。但是阿娘,他是我们大周的皇帝,我先前那些话并没有说错,没有一句是无理取闹,我相信朝堂上的御史,外面的文人仕子,他们的言辞只会比我更苛刻,他们口诛笔伐起来,才真的会让人知道什么叫做言语可以杀人。” “他是大周的皇帝,如果他连我的质疑都不能妥善处理,连这种家长里短的鸡毛小事都不能处置妥当的话,他要如何为君?要如何面对朝臣的争执,如何能杀伐果断的安灾民,平战事,兴农桑?” “阿娘,您总说他是个孩子,要给他机会去成长。可是,不是我不愿意给他机会去成长,而是这个天下等不得他漫长的‘成长’,那些数以万计流离失所,可能连草皮都已经吃不上的灾民等不得他的成长,还有那些在战场上杀敌下来却没有一顿饱饭的将士们等不得他的成长。” 说完这些她也不知道为何,眼泪就溢了出来。 眼泪流到嘴中,满满都是苦涩的滋味。 这个时候她不想看长公主,转过头再伸手拨了帘子,看向窗外默了一会儿道,“我知道,您一直都跟朝中那些保守,死忠于大周皇室正统的老臣们一样,总是担心着燕王殿下会有不臣之心,担心他终将有一日会对皇帝不利......可是您看看这窗外,这热闹的景象。” “你以为这景象是怎么来的?难道是坐在龙椅上的那位守护的吗?不是。” “如果燕王殿下他真的有不臣之心,他不需要出兵西北,也不需要出兵支援南面军,只等这天下真正的大乱了,等叛军攻破乌江,杀入京城,杀光了这京中的大周皇室,也可能包括这些无辜的百姓,他再带兵镇压叛军,那样,他就是我们大周的英雄,就像我们的祖-皇帝一样受人爱戴,名正言顺的坐上这个皇位,在史书上,也一定是一位功勋至伟的皇帝。” “可是他没有,” 她转回头看着大长公主,一字一顿道,“他没有,难道是因为他舍不得这些恨不得用千百种法子暗杀了他的大周皇室,还是舍不得处处猜疑他,在暗中诋毁他的那些朝中臣子?都不是。不过是不愿意我大周所有的国土都被战争的铁骑踏过,不愿意我大周的百姓都陷入战火之中,命皆不由己而已。” “阿娘,大长公主殿下,你守护你的大周皇室正统,我不怪你,但也请你尊重我的选择。你有你的坚持,我也有我的坚持,我做的所有事情,从来都不是为了燕王殿下,而只是那些是我想做的而已。你看到我选择他,只不过是因为正好,他和我坚持的方向是一致的而已。” 第106章 大长公主听着明舒一字一顿说着, 嘴角紧抿,后背挺直崩立,神情倔傲。 如果面前这个说话的人不是明舒, 不是她的女儿,她怕是早就一巴掌扇过去,或者让她滚出去了。 她的骄傲,她的尊严不允许她听她说, 这外面百姓的热闹景象, 这大周的天下不是他们大周的皇帝在守护着, 想到她的父皇,若是听到这番话......长公主只觉得心里又痛又难受。 隔了很久, 她才道:“他是我大周的燕王,食君禄,担君忧,这些本来就是他应该做的。” 明舒一愣, 随即就嗤之以鼻。 她想说, 他可还真没有享用过大周的俸禄,他是藩王,其实他们燕王府的北疆封地, 本来就是燕王府的先祖, 圣-祖-皇帝的亲弟弟带兵打下来的......可这话还真不能说, 说了在她母亲眼里定是大逆不道, 会引起她很大的反弹的。 从她母亲的角度, 这话并没有错。 这就是两人冲突最根本的根源了, 因为她们的观念和立场不同。 明舒有些心累。 她靠回了马车靠背上,没有看大长公主,而是看在前面不知道哪个点上,想了好一会儿,才道:“他是如何,是不用我为他解释的,也没必要。但是阿娘,大周的这个皇室,于我是没有任何恩情和荫蔽的。” 她浅淡地笑了一下,道:“世人常说,享受了家族的庇荫和尊荣,在必要的时候,就得为家族牺牲。可是阿娘,这个大周皇室,在我心中,于我却是没有任何恩情和荫蔽,有的只有数也数不完的血海深仇。从我一出世,坐在那个位置上的人或者他的储君,就一直在处心积虑地算计我,无数次都差点要了我的命,更何况,我和他们还隔着杀父之仇。” 前世,其实还有杀母之仇。 她摇了摇头,道,“所以,阿娘,不要想着我会为了这个大周皇室所谓的正统,会作出任何牺牲和退让,我不会。” 长公主听到这里只觉得心上像是被坠了千金巨石,堵得喘不过气来。 她想说,那些不过是废后和废太子的个人行为,还有,你并不是没有享受过大周皇室的庇荫和尊荣,你是我的女儿,是这大周的县主,你现在就在享受着这个大周县主的尊荣。 否则,你现在有什么资格那样跟皇帝说话? 可这些话,就连她自己都觉得苍白。 而且说出来,以明舒的性子,怕是母女之间的情分就会越发的单薄了。 当然,她此时倒也没有想过,就只是她的女儿,一个大周县主,同样是没有资格和勇气跟皇帝像先前那样说话的。 不过她没说出口,明舒却像是已经完全猜到了她心中所想。 她今日本来就是打算要说得清清楚楚的,不再有任何遮掩。 若是顾虑母女情分,维持表面的太平,继续下去,将来两人才可能会真的完全决裂。 正因为她还在意,所以希望将两人的关系和立场都说的清清楚楚,维持住母女之间最原始的那份情意,而不是让这层关系被有意无意的利用,让彼此间的要求和期望不对等去割裂那份感情。 她道,“阿娘,您是不是觉得我如何没有享受这大周皇室的庇荫和尊荣,我不是大周的县主,食用着县主的食禄吗?而且,如果我不是兰嘉县主,不是您的女儿,又如何能成为燕王的未婚妻?” “不,不是的。阿娘,我从来都没有跟您说过,其实当年赵景烜在救了我,免于我被卖去青-楼的命运,送我来京城之时,曾经跟我说过,京城的局势复杂,我回京,怕是会有很多人对我不利,不只是简单的不喜和恶意,而是会要了我的命那种。” “他说,我可以不必回京,他可以重新给我安排一个身份,任何一位北疆将领的女儿,我若真想来京城看看,等我长大了,他再带我过来。可是那时候我还是选择了回来......” “并不是因为你是长公主,而是因为你是我的生母,我听说你身体不好,抑郁成疾,而且我知道当年父亲的死,我被追杀背后有蹊跷,可以说,你是生活在群狼环伺之中也不为过,所以,我才决定回来的。” “你总怀疑他跟我定亲是别有用心,其实我也曾怀疑过,但后来才明白并不是。他并不是因为我是你的女儿,身上有着这么一个县主之位,才要不惜惹了陛下的眼也要跟我定亲的,而是因为我就是我而已。” 她说得理直气壮。 如果是以前,她不信他对自己的感情,对他跟自己说的任何话都要打上一个折扣,可现在,她却知道,他就是那样一个人,他如果对她无意,根本没有必要也不会对自己说什么虚与委蛇的话,没有必要说好听的话哄着自己。 明舒不知道,她此时因为说到这些,因为想到他,先前沉重的语气也染上了些柔和的色彩。 眼睛里甚至染过一层笑意,她此时的样子温柔澄净,美得让人心折。 却看得长公主的心里胀满了一种莫名其妙的酸涩情绪。 她本来应该为女儿有这样一个真心待她的人而高兴。 她不是一直担心赵景烜对她用心不纯吗? 可是并不是。 她现在只觉得心里又酸又涩,还有一种苦苦的滋味。 因为她听出来了。 女儿说这么多话,兜兜转转,其实就是在告诉她,你没有那么重要。 没有你,我其实一样会过得很好,不,甚至可以更好。 她给她的,其实她并没有那么需要,别人给她的更多,更圆满。 所以,她也无需背负她要求的任何东西。 然后长公主莫名就想起来这些年她在自己身边的很多事情。 才突然有些醒悟,好像她给她的很多东西,她其实从来都没有多在意。 例如最简单的银子,长公主府的月银永远堆在她的银盒里,从来没有动用过,更别说额外要她的银子了。 她给她的每一样东西,她都让人记录在册,完好的收着。 她根本不缺那些。 她这些年来开酱菜铺子,开药行,开药庄,打理庄子,赚的钱如同流水一般。 以前她从来没太过注意过这些,以为她就是玩玩,现在想想,却发现她真的是独立得让人不可置信。 她只觉得满嘴的苦涩。 明舒看了她母亲一眼。 她知道她心里不好受,但不好受她也得说清楚,不然将来两个人都不好受。 她还没说呢。 前世她曾经恨废太子,恨因为她的缘故让她一世流离,陷入那种地方。 可是现在她却也说不出来到底是恨还是庆幸了。 她可以想见,如果她从来没有流落在外,一直都在长公主府,在她母亲身边长大,她后面的命运可能会有多悲惨。 很大的可能性,她会嫁给她的杀父仇人废太子,被蒙蔽一世活着,再悲惨的死去。 她叹了口气,道:“阿娘,以后我就是燕王妃了。” 她是在告诉她,以后她的立场完全都会是燕王妃应该站的立场。 长公主一直撑着,一直到听到这句话,看着面前的女儿,只觉得心如刀绞。 她闭了闭眼,眼角有泪滚下来,好一会儿才道:“舒儿,你这样全心全意的信任他,我们且不说他对你的真心到底有几分,这样的争论没有任何意义。可你也应该知道,人心最是易变,尤其是帝王之心,就算他现在是真心爱你,可十年,二十年后呢?” “自古以来,帝王一辈子只守着一位发妻元后,不说早逝的,也只有前朝的高-祖皇帝,和我朝的开朝圣-祖-皇帝,可他们的皇后,哪一个不是和他们并肩作战,一起夺得这天下江山的?她们不仅仅只是他们的皇后,在朝堂上也都有很大的影响力,而且每一个也都有她们自己的故事。” “但实际上,这上下几千年以来,有过这么多皇帝,元后嫡子能平平安安长大到登基为帝的,怕是不足一成。舒儿,你这样信他,可你有没有想过,花无百日红,有朝一日,有人颜色更甚于你,他再另宠她人,你将要如何自处?” 这些明舒还真不用她操心。 她这么多年一直努力的,也就是怎么让自己成为一个独立,有自己想要做,和应该做的事情的人。 她笑了一下,道:“阿娘,我是燕王妃,又不是燕王的附庸。就算他另宠他人,难道我就要活不下去了吗?我又不是靠着他的宠爱活着的。” 她觉得她母亲误会了,总觉得她是在她和赵景烜之间,选择了赵景烜。 其实不是的,她只是选择了照着自己的心意去行事而已......她这里的心意指的自然不是赵景烜。 不过她也不想解释了。 她母亲也是一个很固执的人,她认定了什么是很难改变的。 她不能或者是不愿理解,那就这样好了。 *** 八月初六,明舒大婚。 明舒的全福人是纪大夫人,是明舒自己选择的。 一开始大长公主属意的是一位儿女双全,父母皆在,公婆慈和,家庭十分美满和谐的国公夫人,不过明舒却是拒绝了。 她道:“她是是实实在在的都很圆满,不仅儿女双全,连庶子女都全得很,她的美满都是靠她的忍让和大度给圆下来的,我可没有她的这份心,还是算了吧。” 明舒很喜欢纪大夫人,虽然一样宽和大度仁善,但却有自己的原则,无论什么样的强权之下都坚定如一,不会动摇分毫。行事稳重低调不多言,但心里却比什么都清楚。 这些也都是经历了很多事,才一层一层看到的。 第107章 自从明舒将话和大长公主说开了之后, 两人之间的相处就总像是隔了什么, 再没有了往日的亲近自然。 其实明舒并没有变什么, 只是她性格本来就独立,再来过几日之后就是她成亲的日子, 她的时间是真的排得很满, 而长公主性格高傲,她的心还是被伤着了, 不多的相处时间里还是带出了些行迹。 柳嬷嬷是大长公主的心腹,也是看着大长公主长大的,长公主有什么心事,她自然是第一时间就发现了。 大长公主一般的事情也从不瞒她,柳嬷嬷问起, 她便就将明舒对她说的话都告诉了她。 她说完就表情难受道:“阿柳,我就只有她一个女儿, 说她是我的命根子也不为过。这些年来你在我身边也是看得见的, 除了这大半年来的朝政之事, 过去所有的事情,所有的选择,我无一不是以她为先,几乎没有什么事情不是顺着她的......” “可是那日你是不知道她看我的那个眼神,就好像是在说, 是, 她是我的女儿, 但那又如何?你对我来说并没有多重用, 没有你我一样可以过得很好,如果你再继续逼我的话,我也可以不要你......阿柳,那时候,我的心真的是凉到了极点。” 说到这里她再也忍不住,眼泪滚滚而下。 柳嬷嬷心中也很难受。 她很清楚,长公主的性格看似骄傲刚强,实则至情至性,最重感情,她太在乎她的父皇她的母妃,那是她所有骄傲的基石,而她也真的是爱县主,那是她现在活着的阳光。 否则当年也不会因为丧夫失女之痛,就抑郁成疾,还让英国公府的人钻了空子了。 她知道她也并不是在意县主不肯为她牺牲自己,而是县主毫不犹疑的态度让她受到了伤害。 她是觉得自己这个母亲在县主的心里没有多少罢了。 柳嬷嬷也觉得县主心狠了一些,但却不得不说,也只能这样,县主以后才能真的过得好。 但凡她软弱一些,还不知要被折磨成什么样。 她柔声道:“公主,那您想要县主怎么样呢?” 长公主一愣。 然后她就听到柳嬷嬷又道,“公主,您是想要县主的心向着您这一边,跟您一样,心里无时无刻不想着效忠于我们大周皇室,效忠着一心想着处处算计她的陛下,甚至想要害她无子,或者想要逼她入宫的陛下吗?” “还是您想要她听从您或者陛下的意思,等她嫁给燕王,就让她日日规劝燕王殿下效忠陛下,不要有什么不臣之心,甚至必要时给燕王殿下下毒,以除后患?” 长公主的眼泪停住了,面色也僵住了,隐隐有些发白。 柳嬷嬷叹息道,“公主,燕王殿下是何人,若是这天下的人都算计不了他,您和朝中大臣都奈何不了他,又怎么会被县主动摇上一分,或者能被县主算计到?公主您想想,若是县主真是如此,她的下场会是如何......公主,您舍得县主会落到那样的下场吗?” “不,” 长公主摇头道,“我并没有这个意思,我......” 她想再否认些什么,但却又哑住。 是啊,她究竟想要怎样呢?难道她就是想要看她柔顺听话,痛苦不舍,表达对自己这个母亲的感情? 柳嬷嬷低声道,“公主,县主她自小流落在外,吃了不少的苦,所以性情也就格外清冷理智些,但县主她,对您却是一片真心的,公主,她也就是这样的性格,以后才能过得好,也可能就是这样的性格,才格外的招燕王殿下的疼爱,其实是件好事啊。” 她又犹豫了一下,但最终还是道,“公主,老奴斗胆僭越,陛下他但凡是有机会,都容不下县主的。” 其实同样也容不下公主您。 长公主坐在椅子沉默着坐了好一会儿。 柳嬷嬷也不打扰她,只是帮她慢慢揉着肩头。 许久之后,长公主才苦笑了一下,道:“那就如此吧,说来说去,其实还是我这个母亲对不起她,但却还想要困住她......我一个人痛苦还不够,还一定要拉着女儿一起痛苦难受。” 她有些疲倦道,“阿柳,过几日舒儿就要成亲了,我对这些婚俗其实也不太懂,你明日就跟舒儿说一声,然后再帮我去纪家那边请纪大夫人和幼恵过来,这几日就让纪大夫人帮忙操持一下,让幼恵陪着舒儿吧。” 柳嬷嬷听长公主这么说心总算是放下了些。 她知道长公主这么说,就是退让的意思了。 *** 纪大夫人虽然因为之前长公主瞒着他们,差点让幼恵入宫一事对长公主生了些芥蒂,但她性情宽厚,这次又是明舒的婚事,所以柳嬷嬷上门一说,她便应了下来。 大婚前一晚是幼恵陪着明舒睡的。 这也是习俗,新娘子前一晚都是姐妹□□的。 明舒并没有像其他新娘一样紧张或是兴奋得睡不着,反是幼恵格外的兴奋,一直叽叽喳喳的,好几次明舒刚眯了眼就被她给唤醒了。 幼恵道:“舒妹妹,我怎么觉得你怎么比我还镇定?虽然你平素都是这样的,但这可是成亲啊,还是嫁给燕王,你怎么就一点也不紧张兴奋呢?” 这回明舒连眼睛都不想睁开了......她还是习惯一个人睡的。 她有些无奈道:“如果你跟一个人是小时候就定亲,这都已经七年了,你所有的兴奋和紧张也都会磨没了......其实也不是,我也是很紧张的,但越是紧张,越要睡得好,不然明天就没有精力应付接下来的事了,你也知道成亲就是个体力活。” 她说完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这话实在有歧义,好在幼恵尚未成亲,此时专注力也不在那上头,所以便没有想歪了去。 幼恵甚至还点了点头,道:“嗯,说的也是,你今天是得好好休息,可是......” 她伸手握住明舒的手,道,“可是我一想到你明天就要出嫁,想到我们以后再也没有机会像这样睡在一起说话,就有些舍不得。” 明舒好笑,道:“以后想过来找我说话就过来找我说话。” 燕王府的后院其实是真的闲得很,她大把的时间都是属于自己的。 幼恵摇了摇头,叹道:“还是不一样了。” 她说完才后知后觉的发现握在手中明舒的手柔滑至极,简直像是握着极品的暖玉,还是软软的,这么握着感觉心都要化了。 她就忘了前面的话,不由得叹道,“舒妹妹,我总算是明白什么叫做我见犹怜了,我握着你的手都会心动,这真是是个人都要嫉妒你......不,我比较嫉妒燕王殿下,我感觉以后你就再不是属于我的了。” 明舒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她觉得这到底是什么破习俗啊......她从幼恵手中抽出手来,嗤了一声道:“难道我什么时候还属于过你的不成?你也不用羡慕嫉妒恨,你要是肯日日浸着那些药水,喝那些汤药,指不定比我皮肤还滑......好了,反正估计你亲事定下之后,婚期也就这一两年了,等我嫁了,我就问问那两个嬷嬷,让舅母请了她们过去给你调养。” 虽然世人常说人不能太过着于皮相,但女孩子还少有不爱美的。 幼恵很有些心动,但这些时日她都跟明舒住一起,当然也知道明舒都受了什么罪。 她纠结了一会儿,最后不愿受那罪的心竟然战胜了爱美之心,摇了摇头,道:“还是算了吧,我可受不得那样的约束,不过回头我去求求她们,看能不能求得一些方子。” 其实她心底真的是对明舒十分佩服,以前她总觉得她东一榔头西一锤子的,活得很是恣意自在,现在回头看,才发现她做得很多事情应该都是有原因,且深思熟虑过的,而且自律性极强,好像什么苦也都能眉头都不皱的捱下。 明舒笑了一下,道:“你不想要也好,其实我是想着请她们去我的药行的......也不是为了这些养颜美容的方子,能给药行赚多少钱。” “而是时下女子生子就像过鬼门关,不少女子都过不了这一关,或者过了,也是受了极大的罪。还有很多因为幼时保养不当,落下病根,或者生养前后,因为一些陋习,轻则落下病根,重则难产一尸两命的......我就想着她们若是能去药行还有药庄跟那里的伙计还有客人们普及一下她们的所知所识,甚至编撰一本这样的书籍出来,也能造福不少的女子,。” 幼恵点头道:“这个想法好,其实最好还是能像你以前那样说的,若是能够兴办像北疆那样的育婴堂还有武英堂女部那样的女学,肯定能改善很多女子的处境的。” 不过兴办女学在太平盛世都不易,在这很多人饥饱都保不住的乱世就更难了。 明舒听她这么说只是笑了笑没答话。 幼恵就摇了摇头道,“哎呀,我们在讨论些什么呀,明天就是你大婚之日,你怎么竟然还在琢磨着这些东西,有时候我真觉得你心大的可以......那可是燕王啊,你是不知道现在京中有多少女子对燕王情根深种,有多少人家想把女儿嫁到燕王府呢。” 姑娘家可少有没有英雄情结的。 明舒笑道:“我看你就是不把我弄得紧张和睡不着就不罢休。” 其实她怎么可能完全不紧张。 就算前面和他试着相处了那么久,但成亲之后还是不一样的。 至少那方面,他可能就不会那么顺着自己了。 第108章 八月初六。 照着习俗, 成亲之日新嫁娘一般卯时就得起身沐浴梳妆, 然后盛装了等候亲友们过来添妆恭贺。 明舒平日里就是这个时辰起身, 所以这一点对她来说并不困难。 只是不同的是,今日是一起身就要沐浴更衣, 好在大夏天的, 也没有用各种花草浸浴,免得受不住。 明舒沐浴完就有侍女端上了早膳。 平日里明舒早膳主要都是用些燕窝粥, 牛乳羹和一些清淡的点心,但今日侍女端上来的除了一小碗燕窝粥之外,剩下的却都是些高甜的点心,肉食,还有一碗黑乎乎的浓汤。 嬷嬷笑着跟她解释道:“县主, 今日您只有早膳能用些东西,这一整日都要靠着这些东西撑着, 所以还是吃些顶用的, 也不能喝太多的水, 等大妆后客人都来了就不方便再用东西了。” 届时过来贺喜的客人络绎不绝,新嫁娘就只能斯文地坐着那被人恭贺,做什么都不方便的。 而不能喝太多水是因为等宾客来了之后,尤其是出门之后一直到夜晚入洞房宾客散去都不便如厕了。 不过这话不雅,嬷嬷早在之前就已经跟明舒解释过, 此刻就不再说了。 她又指着那碗浓汤道, “那是培元汤, 最是安元养神的, 老奴已经指点了香草,今晚上洞房客人散了之后最好也要让县主喝上一碗。” 养养体力,明天好恢复精神...... 明舒看着这些东西很有些无语。 但她也知道嬷嬷说的都是对的,她便稍微用了一些粥养了养胃,然后就直接端了那碗培元汤灌了下去,味道......实在难以言喻,喝完她就忙吃了两口燕窝粥,再用了些甜点压了压。 用完这些她就让人再备了些甜点,其他的都传了下去。 那些肉......大早上的实在吃不下去。 嬷嬷还想劝她多用些,她就摇头道:“已经差不多了,吃多了伤了胃,我怕在轿子上会不舒服,回头我就先只是简单上一下妆,隔上一段时间吃点东西应该不碍事的,你再让人帮我备些小点心在花轿中就可以了。” 嬷嬷看了看明舒净白凝透,眉不描而翠,唇不点而朱的一张小脸,这才罢了。 明舒这模样着实是不必太过浓妆的,就感觉画得重了怕是反而画蛇添足,掩了本来的颜色。 *** 用过早膳之后就开始梳妆了。 先是换了新嫁衣,然后是全福人纪大夫人给新嫁娘梳头盘髻。 纪大夫人拿着篦梳慢慢帮明舒一下一下梳着,一边吟着大周女子出嫁全福人皆会唱的《梳头歌》(出处见注),道:一梳梳到尾,二梳梳到白发齐眉,三梳梳到儿孙满地,四梳梳到四条银笋尽标齐,五梳翁娌和顺,六梳夫妻相敬,七梳福临家地,八梳一本万利,九梳九子连环样样,十梳夫妻两老到白头。 纪大夫人的气质端和稳重,会给人一种依靠和温暖的感觉。 明舒原本还很淡定,但听到纪大夫人用温和柔缓的声音吟着这首歌,一时之间竟是有些恍惚,然后心里就涌上了一股浓浓的酸胀情绪。 “白发齐眉,儿孙满地.....夫妻相敬,福临家地,九子连环样样,夫妻两老到白头”,这些普通而又美好的祝愿,其实并不是很遥远,很多普通人也都能获得,或者磕磕碰碰,占上几样,但前世她却是一样也没有拥有过。 当然前世的她也从来没有穿过嫁衣,真正嫁给他过。 她只不过是一个乱世之中,甚至可以随意送人的侍妾而已。 明舒深吸了一口气,将心里和鼻间的酸胀都按了下去。 这一世,什么都不同了。 她一定会好好过下去的,虽然也一直让自己不要太过依赖依恋他,但此刻心中也生出想要和他白头到老,儿孙满地的奢侈愿望。 但不管有多奢侈,只要他不负她,她定会尽力的。 明舒梳妆之时大长公主也是一直在旁,此刻听着纪大夫人的吟辞,不仅是明舒红了眼睛,大长公主也一样红了眼睛。 她看着女儿,从她小小的,只有七八岁的小姑娘,到现在长这么大,终于出嫁。 此刻她终于明白柳嬷嬷的话,“你舍得她落得那样的下场吗?” 她不舍得。 她这后半生从未圆满过,但她希望女儿能够圆满。 她不惯人前落泪,起了身便走了出去。 此时纪大夫人已经帮明舒完成了从头到尾的梳发仪式,正准备帮明舒盘髻,她回头看了一眼从房间走出去的长公主,摸着明舒柔软滑顺的头发,低声道:“这世上少有不爱自己孩子的母亲,用对了方法,总会圆圆满满的。” 明舒笑了一下,“嗯”了一声。 在她心里,她和她母亲,不管将来如何,相较前世,她觉得已经是一种圆满了。 其他的,并不会苛求。 *** 明舒的婚礼很热闹。 当初皇帝大婚因着天下不平,战乱未安,小皇帝为了作出表率,婚礼简化了不少。 但大概是小皇帝特意为了对比,为了让臣民对燕王生出奢靡的观感,此次燕王大婚,他却命全城张灯结彩,恭贺燕王大喜。 赵景烜自不会反对,事实上迎娶明舒,有多隆重,他都不会反对。 所以燕王大婚,竟是比皇帝大婚还要隆重和喜庆了好几分。 再加上此时南面军大捷,天下有渐安的趋势,这都归功于燕王,这喜庆不仅是城内外的装饰,就是臣民的心里都透上了几分喜色出来,真正是满城欢庆。 这一日从早到午膳后燕王亲迎,到大长公主府添妆的就没有断过。 明舒平日里甚少出门,但这一日自她梳妆好后,来她房中祝贺的人就没少过。 来贺的很多人之前甚至都没见过明舒,但对她的大名简直却是如雷贯耳。 当然她们也大多都听说过兰嘉县主长得美,但她是大长公主的女儿,长得美是正常的,不美才奇怪呢,所以对此并没往心里去,她们八卦的关注的更多都是明舒跋扈彪悍的名声。 所以在入到房间甫一看到明舒时都先怔愣住,好一会儿恍不过神来。 新嫁娘多是美的,但那多是浓妆,和新嫁娘的幸福娇羞之故,而明舒根本就没怎么上妆,却肌肤胜雪,吹弹可破,眉目如画,目光潋滟,让人看上一眼,都忍不住想要屏上呼息,生出自惭形秽,生怕亵渎了她一般。 这样一个胜似仙子般的小姑娘,真的是传闻中那个彪悍跋扈的兰嘉县主吗? 也不知道是慑于明舒太过彪悍的名声,还是被眼前小姑娘的容光逼住,众人恭喜时的贺词都说的小心翼翼,就算有些小心思的,在这喜房里,也半句不敢多嘴。 再有虽然明舒不爱出外交谊,但幼恵这段时间却是交了不少的朋友,例如伤已经养得差不多了的兵部尚书王骞女儿王诗宁等人,甚至连暂时去皇家寺庙中清修的章依佳都过来了。 小姑娘们叽叽喳喳的,新房中真的是一旁喜庆祥和的气氛。 英国公世子夫人崔氏是明舒的大伯母,这时自然也是在房中的。 她被大长公主压了大半辈子,女儿也被明舒压了这许多年,因着夏明珠嫁入了宫中为后,好不容易扬眉吐气了几日,腰杆挺直了几日,可是因着明舒在宫中闹出的事,女儿在宫中的生活都被蒙上了不少的阴影。 此刻她再见到艳光逼人的明舒,看到她不过只是嫁给一个藩王,但婚礼却比自己女儿入宫为后还要隆重,只觉得憋闷得厉害。 可也只能憋着。 *** 新房中人来人往,听着恭喜的话,看看大家送来的添妆之物,时间过得很快。 及至外面传来一阵鞭炮和锣鼓之声,就有小太监从外面满脸喜气地跑来房中禀告道:“迎亲队伍过来了,迎亲队伍过来了,燕王殿下亲自过来迎亲了,现在就在外门呢,大公子二公子还有表公子他们正在外门拦着呢。” 他说的大公子二公子都是英国公府的公子,表公子指的便是幼恵的兄长纪凌祯。 明舒听到这话心头就是一跳,下意识就垂下了眼去,然后就听到一旁有人笑道:“这谁还能拦住燕王殿下啊,怕是不一会儿就要过来了。” 明舒心跳间,一旁的纪大夫人已经接过了喜娘递过来的喜帕给她盖上,笑着安抚她道:“新娘子只要安安稳稳等着就好,等燕王过来接了你,再去前厅给你阿娘行礼。” 明舒“嗯”了声,明明原来并不是很紧张的,但大约是被外面的鞭炮和锣鼓声给震的吧,此刻心竟然就“咚咚”跳了起来。 她听着身边的人说着什么,有幼恵的声音,有纪大夫人的声音,还有些不怎么熟悉的声音,只觉得好像过了很久,又好像不是很久,直到一阵锣鼓声之后,听到有人喊着“燕王殿下来了”,然后原来喧闹的房间竟然就突然静了下来。 她下意识就抬起头,可是视线被盖头遮了,什么都看不到,反而是在那片刻的寂静声中听到了一阵脚步声。 然后有人走到了她面前,她垂眼,就看到了盖头之下,前面视线中出现了一片大红色,绣着云纹五爪龙蟒的礼服衣摆,还有熟悉又陌生,同样绣了蟒纹的靴子。 她的手被纪大夫人攥起,虚扶着起了身。 然后就听到纪大夫人道:“殿下,以后舒儿就是你的王妃了,她是臣妇看着长大的,也是臣妇见过的,这世上最好的姑娘,你今后,可能好好待她?” 说到后面,竟是有哽咽之声。 第109章 随着纪大夫人的话声落下, 房间里更是雅雀无声。 众人的面上都露出了些古怪的神色。 因为对面那个人毕竟是燕王, 传言中脾气暴戾, 残忍不可一世的战神。 可不是一般的新郎官。 纪大夫人说出口其实就知道自己僭越了,而且她还不是明舒的亲生母亲, 更没有立场说这样的话。 只是她刚刚没忍住, 就冲口而出了。 明舒大约察觉到了纪大夫人的不安心情,反握着她的手轻轻捏了一下。 纪大夫人一愣, 心里立时就被胀得满满的。 这孩子,这个时候竟然还会来安慰她。 寂静声中,崔氏再想抑制,可嘴角仍是忍不住抽筋似地往上扬,心中澎湃的快意。 心道, 还真当自己是根葱呢,不过就是个...... “好。” 崔氏还有房间里的总让都不敢置信地看向燕王。 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听。 而崔氏原先那不停上扬的嘴角也立时的僵住了, 化成了一个可笑的表情。 不过此时的赵景烜却并没有在意满屋子的人, 没有在意他们的各色表情, 他只是很专注地看着前面穿着大红嫁衣的姑娘,他在想她此刻应该在听着自己的话,眼眸亮亮的,故作不在意,但其实耳朵却是竖着, 听到让她高兴的话, 嘴角会微微扬起, 眼睛里满是娇嗔。 从这一天开始, 她就是他的人了。 他的王妃。 他笑着重复道,“她是我的王妃,我当然会对她好。” 他可能会对很多人不好,会负这天下很多人。 但他会对她好,绝不会负她。 因为她是他的珍宝,他冰冷,充满杀戮和算计的生活中唯一的色彩。 场上有的人松了口气,有的人则是十分失望还有失落。 纪大夫人却是差一点眼泪都落了下来,她紧了紧明舒的手,将她送到了赵景烜的面前,道:“谢谢王爷,那就请王爷带了舒儿去前厅给大长公主行礼吧。” 这一回明舒没有再听到赵景烜说什么话。 她尚还在等他说些什么,不曾想自己的手就已经落入了一只**辣的大手之中,然后被紧紧地攥住。 这才听到他道:“走吧。” *** 前厅中,大长公主坐在左侧,右面还坐了英国公夏老太爷和英国公夫人夏老夫人,他们是明舒的祖父母,因此也坐在了主位上。 赵景烜领着明舒上前给大长公主行了一个跪拜礼。 但先国礼,后家礼,亲王的品级是高于长公主的,所以即使是此时,赵景烜也不用对大长公主行跪拜礼,更不要说是夏老太爷和夏老夫人了。 大长公主看着跪拜在自己面前,遮了盖头的女儿,纵使再不愿在众人面前落泪,此时也忍不住落下泪来。 正如女儿所言,此一去,从此以后她便是燕王妃了。 她有很多的话想要说,但张了张口,最后也只话成了一句,道,“舒儿,以后你要好好的,你的性子一向是好的,以后有什么,凡事也都不必忍。” 众人:...... 夏老太爷咳了一声,待明舒应了大长公主,就忙接过了话头,训诫了明舒几句,不外乎以后要“克己守礼,贤淑良德”之类的话,接着便是夏老夫人也都训诫了几句。 他们倒是都没敢训诫赵景烜,让他以后要好好待明舒什么的。 依着习俗,新娘跟长辈告别之后,就由兄弟背着上花轿,但明舒却不乐意英国公府的堂兄弟来背她,燕王更是不会允许哪个表哥去背她,所以这边训诫完,大长公主就自己走下了堂来,伸手扶了明舒起身,然后牵了她的手,亲自送了她上花轿。 走到轿前,赵景烜上了马,震耳欲聋地鞭炮声中,喜娘刚想要上前接过明舒,长公主却是用手势制止了她。 两人站定,长公主才从自己的脖中取出了一枚暖玉玉佩,亲手给明舒戴上了。 她理着明舒的衣领,低声道:“舒儿,这枚暖玉是阿娘十岁那年落水之后,你皇外祖父送与阿娘的。” “当时阿娘受寒,御医说寒气入侵,不仅以后可能有碍子嗣,还很可能会损及寿命,你皇外祖父便拿了这块暖玉给阿娘调养身体之用。这么些年来,阿娘一直贴身佩戴着这块暖玉,从未离身。从今以后,阿娘再不能在你身边了,以后就让它陪着你吧。” 暖玉入脖,明舒便感觉到了一阵温温热热的触感,虽然此时是大夏天,但这暖玉的温润却又极舒适,不会让人有半点的燥热感。 明舒道:“阿娘,既然这是你调养身体之物......” “我的身体早就已经好了。当初我戴了这暖玉两三年,身体便已经大好了。” 她打断了明舒的话,顿了顿,像是有些艰难道,“舒儿,阿娘之所以送这块暖玉给你,其实还有另一层原因。这块暖玉,原本是圣-祖皇后从小佩戴的贴身之物。舒儿,你既然跟阿娘说,以后你就是燕王妃了,燕王府之中,还有将来,阿娘可能以后也再护不着你什么了,那么,你就戴着这块玉佩,让圣-祖皇后护佑着你吧。” 明舒大震。 她一手按住胸前的暖玉,抬头不敢置信地向她母亲看去,可是看到的也仍只是红盖头而已。 此时喜娘已经掀起了轿帘,赵景烜也在回头默默看着说话的两人。 大长公主伸手抱了抱明舒,就撤开了身,由着喜娘扶着明舒上了花轿,看着车帘落下,轿门落锁,眼泪再一次落了下来。 *** 随着轿夫的一声“起轿”,明舒感觉到轿子凌空了。 虽然轿夫很稳当,但她还是一手抓住了旁侧的扶手上,另一只手则还是握在那块暖玉上。 她眼睛发酸,先时一直未有落泪,此时眼泪也忍不住滴了下来,就滴在了握在那块暖玉的手上。 原本,她虽说从未有过苛求,希望她母亲能跟她的立场一样,但她心底对她一直维护屡次算计和暗害自己还有幼恵的小皇帝到底还是厌倦和有些责怪的,但此刻她握着这块暖玉,突然就有些明白过来。 或许她母亲心底也早已经知道这所谓的大周皇室正统怕是已经走到末路。 只是她不愿去接受这个现实,一直在强撑着维持着最后的姿态,维持着她大周长公主的骄傲罢了。 *** 大长公主府和京城的燕王府都是在城南区,相隔并不远,走路其实不过就是几盏茶的路程,明舒的嫁妆多,迎亲的人也多,若是迎亲的头到了燕王府,说不定尾还在大长公主府。 但若是这样直接去燕王府也就少了很多的热闹,因此迎亲的队伍便兜了兜,几乎是绕了大半个京城,足足行了一个多近两个时辰才到的燕王府。 花轿很大,布置得很舒适。 虽然是大暑天,但花轿中置了冰桶,而且明舒的嫁衣也不同于普通的嫁衣,是由价值千金的冰蚕丝绣制而成,所以她并没有觉得热,或者感觉多少燥意。 路程无聊,明舒便拿了食盒慢慢一边吃着小点心,一边想着心事。 她听着外面的鞭炮声,锣鼓声,还有人群的热闹声。 不由得又想起前世自己入他的后院的第一晚,清冷冰寒,没有任何祝福,只有那些觥筹交错之下的调笑,还有他身上冰冷冷冽的杀气,和她第一次时的惊惶挣扎和痛苦。 现在的她对前世很多事情都已经释然,但想到那些她的心还是揪了揪。 她想,或许有机会的话,她还是要再去那个边陲小城看看。 那一世,其实也曾是她真实活过的一世,她想再看看。 *** 花轿午时出发,未时抵达燕王府,喜娘扶着明舒下了花轿,再扶着她送到了早已下马,眼睛一直锁在明舒身上的燕王手中。 他上前握了她的手,微微低头倾身在她耳边问道:“紧张吗?” 明舒微微摇了摇头,细细的说了声“还好”,只觉得那路太长了些。 赵景烜握着她的手紧了紧,就道:“嗯,走吧,一切有我。” 以后她就是他的女人,他的王妃,所有的一切都会有他替她撑着。 他牵着她的手跨过了燕王府大门前的火盆,上了门前高高的台阶,再牵了她的手步入正厅。 此时正厅早已聚集了不少的客人。 虽说燕王府的根基是在北疆,但赵景烜也是皇族,更是在京中长大的,皇室中来参加婚礼的不少,亲朋好友也不少,所以热闹程度并不亚于大长公主府。 或许因着武将更多,还更要吵吵闹闹些。 主持婚礼的是宗室一位辈分很高的老郡王怡老郡王。 两人在老郡王肃穆的声音中行了三拜大礼,一拜天地谢恩典,二拜高堂福寿长,最后夫妻对拜定乾坤。 因为燕王和燕王妃都远在北疆,不再婚礼上,因此二拜便是对着向北的方向行了跪拜大礼......这事对赵景烜来说并没有什么可遗憾的,他的父皇,祖辈,过往所有燕王世子的婚礼都是在京中举行,没有一个是有父母在场的。 行完跪拜礼之后就是入洞房行合卺礼。 喜娘说完“新郎新娘入洞房”,正准备上前去扶明舒之时,赵景烜已经握住了明舒的手,带着她往新房的方向走了。 喜娘主持了京中不知多少勋贵世家的婚礼,什么样的情况都见过,只是她倒是没想到燕王殿下也会跟那些痴恋新娘的新郎官一样,对兰嘉县主这么紧张。 但她再想一想兰嘉县主那仙子般的模样,又觉得没什么奇怪的了。 明舒盖着盖头,只听见外面闹哄哄的声音,为了让自己静下心来,早屏蔽了外面的动静,也不会让自己七想不想。 她也怕自己行错或跌倒,因此小心翼翼地攥着他的手,听着他或者喜娘的指示。 及至入了洞房,合卺礼毕,赵景烜用一杆缠着红绳的白玉如意秤挑开她的盖头,她才总算是彻底松了一口气。 到此,这一整日的婚礼总算是完成了,她看到盖头揭开后,目光就紧锁着自己的赵景烜时,忍不住就对他笑了一下。 她不笑则已,这一笑,房间里静得近乎听到了抽气声。 明舒这才想起来这房间里还有许多的人......因为太静,她几乎忘记了这件事。 她抬头看向房间众人,就见她们颇有些目瞪口呆,目光或复杂或惊艳地看着自己。 和前世不同的是,倒是没有那种又惊艳又羡慕却还要用些鄙夷来装饰的眼神。 因为现在她是兰嘉县主,他明媒正娶的王妃。 而此时众人看着她,心里都或多或少的闪过的念头是,传闻中燕王十分喜爱兰嘉县主,为她不惜苦等多年等她长大,原本还以为不过是裹在冰冷的政治联姻上的一层漂亮外衣......可现在看到她,才知道,怕是那个传闻还真是真的。 因为,这世上哪有英雄不爱美人的,若是不爱,那必定是还不够美。 看现在燕王看兰嘉县主的眼神就知道,那眼神已经不仅仅是惊艳或者喜爱,简直像是不亚于看着什么稀世珍宝了。 “新娘子可真是漂亮,和燕王爷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静寂中一个略显苍老但很慈和的声音笑道。 明舒循着声音看过去,便看到发声的是老怡郡王妃,老怡郡王夫妇在皇室中辈分很高,但却一向不爱理政事,平日里只喜欢过着游山玩水,画画写字,闲云野鹤般的生活,而且夫妻俩也是皇室中少有的一对恩爱夫妻。 大概就是这个原因,赵景烜才会请了他们过来主持他们婚礼的吧。 明舒感觉到了她的善意,就对着她笑了笑。 老怡郡王妃就笑道,“好了,王爷也不必再盯着新娘子看了,这以后啊有一辈子的时间慢慢看呢,先出去招呼客人吧。” 她这话一出,原先房里静滞的气氛一下子活络开了,大家都笑了出来,就有不少人跟着她小声说着“新娘子可真漂亮啊”之类的赞美之词。 赵景烜也笑了出来。 他又伸手握住了明舒的手,倾身低头对她道:“我先出去,你等我回来,不会太晚的。” 原本盖着盖头时明舒还不觉得有什么,可此时对着满屋子的人,他再这样旁若无人地握住她的手,再这样亲密地低头跟她说话,明舒的脸就一下子“腾”一下热了起来。 他不是一向都很内敛,不喜在人前有什么情绪外露吗,今日怎么也会这样? 还有,谁管你回来的晚不晚? 我一定会先睡的。 第110章 赵景烜离开了新房。 他倒是不会担心明舒会受人欺负挤兑, 这一点他还是很放心她的, 要挤兑人, 谁还能挤兑过她啊? 赵景烜离开了,场上的气氛略微松快了一些, 但大家还是有些放不开。 这不仅仅是因为燕王赵景烜的积威, 还有明舒的容色太过逼人,让她们有所拘束, 最重要其实还是因为明舒的过往太过彪悍。 毕竟这里大部分人也都曾参加过太后娘娘的寿宴,可是亲眼看到这位漂亮得跟雪山仙子似的燕王妃是怎么气晕老成郡王妃,又是怎么让太后娘娘,皇后娘娘还有皇帝在众人面前颜面尽失,让太后娘娘的寿宴惨淡收场的。 那时雪嬷嬷倒地而亡, 别的内命妇都吓得妆容失色,宴会乱成一团, 可这位始作俑者却还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可是眉毛都没动一下。 还有她身边的侍女, 对, 可不就是现在正立在一旁的那个侍女,也是个深藏不露的,竟然一出手就将那小太监弄死了......至于那小太监是自己咬毒自尽的,谁还管那么多啊? 所以大家都不敢随意开这位新任燕王妃的玩笑。 老怡郡王妃就笑道:“好了,新娘子这都累了一天了, 怕是早膳之后都没有用过东西了, 咱们也就不要再在这里杵着了, 先出去坐席, 待会儿等要闹洞房的时候你们年轻人再过来吧。” 谁敢闹燕王和这位燕王妃的洞房啊? 众人心里腹诽,但老怡郡王妃都这么说了,她们自然也只能识相地附和了。 否则杵在这里做什么? 这里大多是人精或明哲保身的,不肯做那出头的筏子去调笑燕王妃......都惜命得很。 老怡郡王妃发了话,新房里的人不一会儿就退了个干净。 *** 众人都走了,明舒也就不装新嫁娘的样子了。 她站起了身走动了几步。 说实话,她这一世身体调理得很好,这一天对她来说也算不得有多辛苦,只是这一整日差不多都是坐着的,感觉全身都僵硬了。 她活动了两下,就觉得腹中好像有些饥饿了。 她转头对青兰道:“青兰,你去外面跟殷嬷嬷说一声,让小厨房给我煮碗面过来吧。” 殷嬷嬷是明舒的管事嬷嬷。 她前两日就带了明舒陪嫁的一众陪房嬷嬷,还有厨娘绣娘等先过来王府了。 燕王府的情况跟别的府邸有些不一样。 自从十年前赵景烜离开京城,这府邸其实就没了主人,外院内院都只留下了很少的一些人打理。 赵景烜这次回来之后外院的人倒是多了起来,但内院他根本就没住,情况和之前都是一样。 内院现在是一位小时候照顾赵景烜的曹嬷嬷管着。 她是以前赵景烜的母亲南王妃身边的一个嬷嬷,这位嬷嬷本就是京城人,跟着南王妃陪嫁到了北疆,可是她不是很适应北疆的气候,家中亲人又都在京城,所以赵景烜幼时入京,她便求了王妃恩典,又跟着赵景烜回了京城,一直至今。 青兰应下,刚准备下去,不想就有一个眼生的丫鬟端了一碗鸡丝面进了房间,恭声道:“王妃娘娘,曹嬷嬷说娘娘应该午膳和晚膳都还尚未曾用过,担心娘娘饿了,所以特地让小厨房煮了一碗鸡汤煨面,让奴婢端过来给娘娘用些。” 明舒看向小丫鬟。 眉眼清秀,气质柔婉,不像是个丫鬟,说是外面普通官宦人家的小姐都不为过了。 明舒前世就在京城燕王府呆过,这个名唤素婉的小丫鬟也好,曹嬷嬷也好,都认识。 打的交道还不少。 不过彼时她舞伎出身,曹嬷嬷是个对赵景烜很忠诚之人,她总觉得自己是个狐媚子,勾了赵景烜不肯娶妻,也让外人对赵景烜“迷恋”一个舞伎多有诟病,偏偏她还多年无所出,所以对她很是不喜。 明舒对素婉笑着点了点头,然后就转头看了一眼青兰。 青兰道:“多谢姑娘,不过王妃娘娘吃食一向挑剔,食材也有很多禁忌,请问姑娘这碗面可是柳大娘所煮?” 柳大娘就是明舒陪嫁过来的厨娘。 素婉一愣。 她显然没想到自己端了碗面过来,新任王妃会是这么个反应。 她脸微微有些发热,但还是端庄地笑了一下,摇了摇头,道:“不是,是我们小厨房的厨娘煮的,不过在这之前厨娘也问过柳大娘王妃娘娘的口味和喜好。” 青兰不是个场面上的人。 她淡道:“那就不必了,我正好要去外面,一起出去吧。” 素婉越发地一愣。 “一起出去”是个什么意思,那这碗面呢? 她低头看了看面,再看了看青兰和明舒......然后就听到青兰道,“面也端下去吧”。 素婉这再确信自己真的没有听错,她看着明舒犹疑了一下,大概是还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低了头,低声应了声“是”,然后端着面跟着青兰退了出去。 *** 香草犹豫了一下,道:“县主......王妃,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香草是自小服侍明舒的丫鬟,前几年嫁了人之后也还是继续留在了明舒身边服侍,现在是作为陪房陪嫁了过来。 她知道曹嬷嬷是王府内院的总管。 自家县主这样一来就不给她面子,很可能就得罪了她。 明舒转头看了一眼一直在旁站着如同影子般的青影,笑道:“青影,你跟香草解释一下。” 青影应了声“是”就对香草用简单的不能再简单的话解释道:“王妃娘娘不可吃来历不明之物。” 香草微皱了皱眉,道:“是曹嬷嬷命人煮的,怎么可以说是来历不明之物?王爷治军严明,内院应该亦同,这曹嬷嬷既然是王爷让其掌管内院的,必定是可信之人。更何况今天是王妃娘娘嫁过来第一天,青影你和青兰,甚至王妃都是精通药理的,就算是有人想要害王妃,也不会在今日这么明目张胆。” 青影道:“这只是你的推测,万一如果有事呢?不是完全确保无事,都不可让娘娘涉险。这是娘娘的原则,也不应该因为任何人而破例。” 只要有一点顾虑,都不应妥协。 谁知道今天是一碗面,明天又是什么? 而且明明自家主子派了厨娘过来,曹嬷嬷却越过了她让王府的厨子给自家主子煮面,这本身就是试探之举。 她就算是王府内院总管,也还是仆,自家王妃娘娘刚刚嫁过来,洞房花烛夜就敢出手试探,也未免太逾越了些。 香草性情柔和,她的处事方式和想问题的方式都和青影这种自小就是以暗卫标准训练出来的影卫很不相同。 她对这样行事还是有些不认同,但她知道自家县主是说一不二的性子,既然是县主让青影说,那就是县主也是这个意思了。 反正这么多年也习惯了,自家县主说什么就都认真遵从好了。 *** 这碗面不过就是个小插曲。 至于那丫鬟素婉端了面下去之后曹嬷嬷会是什么反应,明舒也压根没去多想。 明舒用了青兰命人做上来的鸡汤面之后就靠在了软塌上翻书,她看了一会儿书,觉得头上的凤冠委实有点重,压得脖子疼。 她去了镜前犹豫着要不要拆了钗环先命人备水沐浴。 虽然赵景烜说他会很快回来,但外面客人那么多,谁知道他会什么时候回来。 “在想什么?” 明舒刚攥了一枚簪子,准备拔-了-出来之际手就被人握住了。 明舒回头,就看到赵景烜正带了些笑意看着镜中的她,她回过头来,他便低下了头看她,也不知是不是饮了酒的缘故,眼神是难见的专注和......爱意。 明舒被他这个眼神看得不自在,转头就想避开,却不想刚转头他已经低头下来吻住了她的耳侧。 满满都是热气和酒气。 但也不是很难闻就是了。 明舒盛装之下很有些不自在,她想推开他却哪里能动得了他分毫,一直到他侧了身她才得了些空说话,微微有些气息不稳地低声道:“你先帮我拆了这头饰,好重。” 声音娇柔婉转浓浓都是娇嗔的味道,听得人心发颤。 他刚刚虽有些迷了心神,但听她说“好重”还是顿了下来。 而明舒自然是故意这么说的。 她感觉到了他克制的喘息和身体里就要爆发的力量,怕是就要濒于失控的边缘,她可不想就这样直接开始自己的洞房花烛夜。 而她头上的钗环凤冠复杂,要拆起来想要不弄痛她还是很需要耐心的。 他需要耐心。 赵景烜微撤了身,看她肌如粉瓣,媚眼如丝的模样,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颊,没答她这话,而是暗着声音又问道:“刚刚在想什么?可是在想着我?” 明舒抿唇笑了一下,道:“不是,是这新娘凤冠太重了,我刚刚就在想要不要先拆了它,但是想着你先前可能都还没有看清楚,所以要不要再忍一忍,让你看上两眼再拆......你看我忍得这么辛苦,现在你就帮我拆吧,这样你也能对我这装扮记忆深刻一些了。” 她很少跟他撒娇。 这副染了媚意之后撒娇的模样简直让他的心都快化了。 大概是要求什么他也都会甘之如饴的吧 更何况他虽也知道她的小心思,但他本来也没允许自己太过急切......而且,他的眸色又深了些。 他伸手从她的额头移上一只凤钗,然后又低头在她的额角吻了吻,道,“好,虽然你穿戴什么,在我眼里,也只能看到你而已,但今天是我们的新婚夜,一会儿你不要动,让我慢慢拆。” 第111章 这慢慢拆, 当然可不止是头上的钗环而已。 明舒没有完全听懂, 但却也察觉到了他语气的异样。 她只觉得自己好像整个都被笼罩在了他的气息之下, 每一口呼吸都满满是他的气息,这感觉压得人有点喘不过气来。 明明已经做了那么多准备, 但此刻她心里还是莫名其妙慌张起来。 但这一关总是要过的。 她伸手按住刚刚他取下来的那只凤钗, 籍着那尖锐的刺痛感镇定了些,低声道:“你轻些。” 他听着她软软的话, 看到她有些紧张的小手,还有鲜红欲滴的耳垂,心里酸软得像是要胀开。 他慢慢搓了搓她的头发,道:“嗯,会让你喜欢的。” 明舒:...... 他一件一件帮她拆着发簪, 难得地细致又耐心。 反而是明舒不知为何像是在经过一个漫长的煎熬,等他终于拆下了盘住发髻的最后一根发簪, 黑发如瀑布一般滑下来, 她觉得这煎熬总算是熬过去了, 刚想站起身活动一下却不想还未完全站起就已经被扣进了他的怀中。 他的吻像是一阵狂风暴雨似地落下来。 明舒想要推开他,但却也不知为何就软在了他怀中,及至她被他放入帐中,心跳得快要跳出来,她看出来, 今日的他是同往日浅尝辄止是很不同的, 她肯定也阻止不了他了。 心慌中, 她竟然就冒出一句, 道:“那些书,你有没有看?” 他的动作就是一顿。 抽身看了她一眼,见她已然有些迷蒙的眼中有着让人心怜的惊慌。 他感觉到了,她是真的紧张...... 他低头吻了吻她的眼睛,道:“放心好了,我都看过了,不要害怕,都交给我就好了。” *** 明舒是在极尽困倦中睡去的,她觉得自己就像是被几层风暴袭击,早被拆解得支离破碎的船只一样,那之后完全就不想睁开眼,及至后面沐浴清洗都是由了他摆弄的。 翌日她是在一阵酥痒中醒来的,像是被什么东西在啃咬一般。 她昨晚上被折腾到半夜,根本就没睡够,此时被骚-扰就哼唧了一声转过了头去,但没想到那啃咬却如影随形,跟着她也到了另一边,她怒极,伸手就拍了过去,然后那只手就被人抓住了。 明舒终于睁开了眼睛。 看到的就是一身锦衣,神情气爽,眼中含笑看着她的赵景烜。 明舒一阵恍惚,这才想到了今天好像是她和他成亲后的新婚第一日。 接着就又想到了昨晚,想到自己是怎么被他折腾的,她脸上烧了起来,又羞,又有些恼。 她不想看他,觉得刺眼得很,就转头看向隔着帐幔的窗外,道:“什么时辰了?” 平日里她都是卯时末就起身的,但现在外面天已大亮,显然应该是时候不早。 他道:“巳时了,你起来吃点东西再睡。” 巳时? 明舒一呆,随即就是懊恼,这新婚第一天她怎么就睡到了这个时辰了,好在这是京城燕王府,整个府邸就她和他两个主子,没有公爹公婆要敬茶,也没有什么七大姑八大姨三叔六婶的要见。 但也总不是太好。 她撑着想要爬起身,然后一动就发现自己的骨头都像是被拆了一样,哪儿都痛。 她苦着脸坐了起来,然后就发现自己身上此刻竟然是一点遮挡的布料都没有的...... 她忙扯了被子想要裹住自己,不想有人动作比她还快,被子还没拉上来,她就已经被人锁在了怀里,然后便又是一连串的啃咬。 这大清早的...... 她被他吻得心慌意乱又心烦,挣扎着道:“王爷,你做什么,我该起身了......啊......你,你快住手......” “不用起身,我已经让人备了早膳,一会儿就会送过来,我喂你。” 他头都没有抬,气息有些重道。 明舒大惊,这人......是什么意思? “今天是我们新婚第一日,我也该去见见......” “没有什么人要见,” 他打断她道,“宫中那边也不用去,这几天我也不用出去,舒儿,这几日我们日日不用出去都可。” 说完他又变了声音,满是哄慰地柔声道,“舒儿,昨晚喜欢吗?我可是听了你的吩咐好好看书的。” 明舒:...... 他竟然说昨晚,问她喜不喜欢。 明舒简直想要晕倒。 那些书......明舒后知后觉的想到,难怪昨晚他,他会那样花样百出的折腾她......前世他就是单一的蛮横和横冲直撞,却不会那么多花样......她这是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坑吗? 不过话说回来,昨晚她虽然也有些痛苦,但主要是辛苦,和前世那种完全是受刑般的痛苦却又是不一样的...... 想到这里她脸又烫了起来。 他见她脸上满是绯色,目中水□□滴,越发的心动难忍。 明舒察觉到了危险,她可不想大清早再被他折腾上几次,连忙推他,可是越挣扎他却是搂得她越紧,无奈之下,她只能软了声音求他,道:“好痛,王爷,昨晚你要了那么多次,我现在全身都疼......还好饿,你好歹也要让我歇息一下吧。” 他听言这才停下了动作,摸了摸她,虽然明知她这是在撒娇卖痴,但却很是受用,以前她是很少跟他撒娇的。 他柔声道:“放心,我不会做什么,只是亲一下,一会儿她们就会拿吃的给你。” 顿了顿又道,“一会儿我再给你上一下药。” 明舒:...... *** 明舒真正出这院子是在三日之后了。 这三日里他几乎是对她寸步不离,明舒对此也说不上是不喜欢,她好像也越来越喜欢和他在一起,但这样子总让她心里有种不踏实的感觉。 他的言行让她不踏实,她对自己已经开始有点管不住自己的心也有点不踏实。 他不是挺忙的吗,就是理智如她,也觉得他对自己近乎是迷恋了。 她甚至想到了一个词,叫做“从此君王不早朝”,那本是男人的错,但最后罪责多半会落在那个让他们“不早朝”的女人身上。 前世他对她那么冷淡,世人都会传说她是他心尖子上的人,说他被她这个狐媚妖女勾了魂......那现在呢? 这一次她自己都察觉到他好像是恋上了自己...... 先是外貌,再是身体? 因为前世的阴影,她这么些年做了很多功课,身体也调养得很好,两人在那种事情上和前世相比简直可以用**蚀骨来比拟...... 也不知道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明舒靠坐在轿中看着窗外的风景摇了摇头。 不过片刻她的手就被身旁的人握住,道:“在想什么?” 今日是回门之日。 此时明舒正在去大长公主府的轿中。 而她身旁的人正是也不知为何这几日好像闲的没事了似的赵景烜。 明舒转头看他,道:“妾身在想,将来妾身会不会被人传说是红颜祸水,狐媚惑主......将来或许会有不少人都想要我死,包括你的那些忠心耿耿的部下。” 赵景烜皱了皱眉,道:“胡思乱想些什么,你是我的王妃,和我是一体的,谁想要你的命,就是要我的命。” 说完他又道,“那个曹嬷嬷,不喜欢的话,就把她打发了。” 燕王府没有什么事是能瞒过他的,曹嬷嬷于她刚嫁过来的新婚夜就命人送了那么一碗面过来,更有意无意的打压明舒陪嫁过来的人,后面几日又不时让人察看后院动静的事这些他都了如指掌。 只不过这种琐事,他不出手则已,一出手都是直接了结的。 明舒听言一愣,随即莞尔笑道:“那不过就是件小事,以后后院的事你就不要管了。只不过,” 她笑道,“我在想,我得做些什么事情,我可不想从此之后就只是呆在你的后院,做狐媚惑主的红颜祸水罢了。” 做一些事拥有自己的权柄和地位,而不是只是一个以色侍人的燕王妃。 虽然她不在意别人怎么看,但她在意自己活的怎么样。 她不知道,此时她说话时眼波流转,巧笑嫣然,不经意间都是动人心魂的媚意......这几日之间,她的气质甚至容貌都有了很大的改变。 明明还是那个人,但以前像是不染尘世烟火的雪山仙子,美则美矣,到底让人觉得像是隔了千山万水,但现在,却真的有点妖姬,动人心魄的味道了。 他被她笑得恍神,心道,狐媚惑主也好,红颜祸水也罢,他又不是压不住她,更不会护不住她,有什么要紧。 第112章 “你想要做什么?” 他问道。 有些事情做做也好, 他也就是这几天特地抽了空陪她, 平日里都会很忙, 有时候一离开可能就是数月甚至以年计......他去军中,若是她有了身孕, 也就不方便再带她同行, 她能有些事情做也不至于会太闷。 而且她对外行事虽然貌似冲动鲁莽,但实际上那样做才是最行之有效的方法, 她的防备心其实很重,做事也小心稳重,从不会急进,所以他并不担心她说的做什么事会越过了他的保护圈去。 明舒从他的手中抽了抽手没有抽动,就拿了另外一只手去掰, 一边掰一边嗔道:“你这样我没法好好说话。” 赵景烜一愣,虽然被她这么一娇嗔心里有些痒痒, 但还是松开了手。 其实这样, 他也不太能好好说话。 他松开手, 她往后面靠了靠,才慢慢道:“是我的药行和药庄,其实我一直都想在各地都开上分行和试验种植的药庄。但因为天灾和战乱,也因为我一开始我也只是试试,不想太急进, 所以药行和药庄一直都是我在哪里就开到哪里, 现在主要的药铺和药庄都是在江州和京城, 也都运作的很稳定。” “我再想试试其他的地方, 这些年我已经让人在好几个地方买了庄子和田地,不过在异地开药行和药庄并不容易,所以我想和你们军中合作。当然,我也不会让你们吃亏就是,每年我会抽出药行和药庄一成的利润折换成药材捐给军中,也会让药行的大夫定期去军中给将士义诊。” “怎么合作?” 他问道。 如果只是普通的药行和药庄,他不觉得她需要和军中合作。 而且他早看出来,她开药行和药庄,目的恐怕根本就不在药行和药庄。 明舒摩挲了一下坐椅扶手上的花纹,道:“其他的几个地方也就罢了,我暂时只是让人种了药园,试种一些药草,开了一些药铺,规模不大,跟普通的药园药铺区别不大。” “但北疆那边,那是你的地盘,我就想试着像江州还有京城这边一样,开一个药学堂,从你们育婴堂那边挑选一些孩子过去学习药理,天赋好坏不重要,只要能吃苦肯学就行了,反正打理药庄和药行什么样的人手都需要。不过我京中这边药行也刚开没多久,能抽过去的人手有限,我想从你的武英堂里面挑些人手。” 说完有些烦恼道,“青兰是你们武英堂出来的,她对武英堂和育婴堂最了解,也对我的药行和药学堂的运作最清楚,其实派她过去北疆是最好的,但我用惯了她,她不在我身边我还真不习惯。” 赵景烜本来还在听她说话,可此时看她皱了鼻子的样子,心神又被牵了牵。 他道:“那就留青兰在你身边,我让十三去北疆帮你。” 十三是他身边的影卫,曾经留在江南帮过明舒一段时间。 明舒笑道:“那我还不如直接找你帮我把药行和药学堂都给管了呢。十三是你的人,北疆那些世家和军中的人谁不知道,我自己想做的事情,当然是派自己人过去。就青兰吧,我身边也不缺人,也不能一直困住她。” 赵景烜听她这般说也没坚持,不过他默了默,转而道:“其实你的药行和药庄都是幌子,真正想办的是药学堂吧?或者说,不仅是药学堂,你还希望能办像武英堂那样的女学。” 只不过想办女学,若只是让世家和官家小姐读两年闺训礼仪好嫁人,这个都没问题。 但她想要办的却是培养技能的女学,针对的也不是什么世家官家小姐,这就会有很大问题了。 所以她很聪明的用药行和药庄做了一个幌子,从一个行业先着手,并且就是这一步,也是花了数年时间才慢慢完善。 明舒听了他的话也没否认。 她笑道:“术业有专攻,现如今各行各业都是学徒制,其实并不利于技艺的传承,很多老师傅的技艺都失传了,这样专门的学堂我觉得很有用啊,传承技艺很有效,像是我的药行和药庄,那些请来的老大夫们还能经常互相切磋,学生们都是懂事的孤儿,能有这样的机会都很珍惜,他们都学得很好。” 虽然赵景烜知道这还不是她最主要的目的,但却也觉得她说的的确有一番道理。 但就这些都已经不是容易的事。 她开个药行药庄自己这么做也就罢了,但如果想要将药学堂普及开,就会挑战到传统的师徒制,肯定会有很多人反对的。 更遑论女学? 不过他还是伸手拍了拍她,以示鼓励。 她并不是急进之人,会拿捏住分寸一步一步来的。 明舒见他如此就笑道:“你也不用太欣赏我,这事其实我还是从你的武英堂那里琢磨出来的。” 赵景烜:....... *** 因为说着外面的事,明舒又想到了幼恵。 上次在幼恵跟她说过华家向她提亲一事之后,她就一直想着问一问华家的事,但因为成亲之前不能见面,这几天......这几天也没合适的时间问。 所以此时才想起来,问他道:“王爷,华家的华二公子向幼恵提亲,到底是出于什么原因?是联姻的考虑,还是他真的爱慕幼恵?” 赵景烜听她问起这个,也没跟她兜圈子,道:“华家原本没想到要和纪家联姻,是那日华文波带他妹妹去大长公主府给你母亲和你赔礼道歉之后,就开始费尽心机接近纪姑娘,想来应该是他在你母亲园子里见到过纪姑娘,你应该问问她。” 不过说完了他又觉得有些古怪,为什么他连她表姐的亲事他都要过问了? 而偏偏他还答了她。 他若有所思道,“为什么这么问我?纪家根基远在江南,华家虽然小心思多,但却也没有问鼎天下的心,他们没有必要和纪家联姻......与其和纪家联姻,华文波娶西北其他世家女子为妻,对稳固华家的地位来说还要更重要些。” 明舒这才想起来自己又忽略了一件事。 她本来是不应该知道华家和他的“关系”的。 她之所以知道,都是因为她有前世的记忆。 她咳了一声,道,“我做的那个梦中,梦到华文涛是你的人......所以我怕是华家看幼恵和我关系亲密,就想让华文波娶幼恵,我不想因为我而影响了幼恵的婚事。” 不过,华文波看上幼恵,然后是纪凌祯帮着华文波在促成这门亲事,所以纪凌祯也想和华家结亲,所以他是不是暗中和纪家也有什么关系了? 明舒叹了口气,算了,这是他私下的事情,她不该过问的。 而且如果纪家早就和他拉上了关系,对纪家来说也是好事。 而此刻赵景烜听到明舒说她的那个“梦”,面色却是微不可见的沉了沉,眼底也有一片阴影划过。 他想起了那个现在还关在水牢中的姚玉莲,还有她那些疯疯癫癫的话。 他伸手握住她的手,淡道:“一会儿我们去大长公主府坐一会儿之后就直接入宫,不去英国公府了。” 明舒虽是大长公主的女儿,但却也是夏老太爷和夏老夫人的孙女,三日回门,照理来说,也是应该去国公府走一趟的。 明舒听了这话莞尔,她知道,以夏老太爷和夏老夫人,还有夏成倧他们喜欢左右逢迎,四处下注的性子,现在怕是早已经准备好,在府中翘首以待了呢。 若是他们不去,定会让他们觉得大失颜面的。 不过明舒可不是什么好性子的人。 前世她不知道喂她毒药的事夏老爷子和夏老夫人到底有没有插手,但有一点她却是很清楚的。 前世,因为她是舞伎出身,还曾在青楼待过,身上背着乐籍,所以夏老爷子和夏老夫人怕她的身份给夏家蒙黑,所以便不肯让她认祖归宗。 可偏偏她又是赵景烜的宠姬,他们又不肯放弃从她身上谋好处,拉燕王的关系,所以一边不认她,一边又巧舌如簧地笼了她,想要借着她为跳板,让夏明珠嫁给赵景烜做正妃。 这些可都是夏家二老一手操作的。 所以这一世不管夏老爷子和夏老夫人怎么跟她卖好,她却也再不肯跟他们亲近半分。 谁知道那笑里有没有掺着毒-药? 此时她听了赵景烜说不去英国公府当然是求之不得......其实她本来也没打算去,只是尚未来得及跟他说而已。 第113章 英国公府, 西院正房。 世子夫人崔氏帮英国公世子夏成倧穿着衣裳。 待外袍也穿上了, 腰带也系上了, 眼看着都已经整好,夏成倧拔脚就要离开, 崔氏到底没忍住, 语带不满道:“世子爷,您真的要听了父亲的话要去见燕王吗?您知道, 陛下他可是很不待见燕王和那丫.......三丫头,您特意跑到长公主府去招呼他,不是又要惹了陛下的眼吗?” “而且,礼节上来说,我们英国公府好歹也是那丫头的娘家, 她三日回门,本就应该来英国公府拜见爹娘和我们, 怎么反而要你们去长公主府去招呼他们?父亲......” 她差点冒出一句“父亲也未免太上赶着了”, 好在及时吞了回去。 不过转而道, “还有,上次那丫头在宫中搞出了那一出中毒的事,毁了太后娘娘的寿宴,事后又把宫中闹得天翻地覆,把陛下和太后娘娘的人都牵扯了进去。陛下和太后娘娘震怒, 还因此误会了珠儿, 以为是珠儿和三丫头姐妹不合这才下毒想害三丫头, 这事虽然是被按下去了, 但现在陛下和太后娘娘都不待见珠儿,陛下在那之后就再也没去过珠儿的殿中,可那陈昭仪却已经传出身孕了......” 说到这里崔氏真是又心疼又恨。 原本以为女儿入宫终于摆脱了那贱丫头的阴影,终于可以扬眉吐气了,却没想到竟然又受了那贱丫头这么大的连累,被她害得让皇帝和太后嫌弃,现在在宫中备受冷落。 她都怀疑,那贱丫头是不是生来就是克她家珠儿的...... 想到这里她心头一突。 当年女儿出世之后就一直生病,有大师说是因为家中有别的同岁的女儿克她,她一直都以为那个人是夏明柔,怎么就没想到那个人还有可能是夏明舒? 也是因为夏明舒是在北疆出生的,她就往那个方向去想...... 她心头突突的跳,就好像突然发现了什么重大的真相一般。 夏成倧听了自己妻子颠三倒四的话有些烦躁。 想到女儿现在在宫中的处境他就更是烦躁。 他倒不是有多心疼夏明珠,而是皇帝现在能这样待自己女儿,那几乎可以预见将来若是他完全掌权,他女儿会是下场,他们英国公府会是什么下场! 上次有人在明舒酒中落毒,最后查到了皇帝和太后娘娘身边的宫人头上。 那些人俱已定罪,大理寺最后定案说他们是受了废后废太子的指使,仇恨大长公主和明舒,想要替废后和废太子报仇,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此事定是和皇帝还有姚太后脱不了关系。 可皇帝却恼羞成怒,竟然对外私下放话说是皇后和明舒一向姐妹不合,所以想下毒害明舒不孕,并以此为理由这段时间都再不如女儿的殿门。他现在位置还没坐稳,就敢把这屎盆子扣在自己女儿身上,那将来等他有了权柄,是不是还能废后? 还有,他不进自己女儿殿门,章大将军的女儿也还没进宫,他竟然就能让那陈昭仪先有了身孕! 这个皇帝还真是......让人一言难尽。 夏成倧是太上皇文和帝的人。 当初女儿入宫之前他曾在宫中见过双全一次,知道让女儿入宫为后是文和帝的意思。 原本他还觉得富贵险中求,女儿为后,他就为皇帝冒些风险和燕王为敌也是值得的。 谁曾想女儿入宫之后,他就是这样对他女儿的? 可见他的眼里也根本没有自己。 夏成倧可能品性不太好,但眼光和头脑还是不差的。 否则也不能这么多年在文和帝,废后废太子下面,踩着自己弟弟的尸骨混得如鱼得水。 此时他听了妻子的絮絮叨叨,定了定神,就冷声斥道:“这样的话你还是少说两句!皇后她就是被你这个无知妇人给教坏了,你进宫不说劝着她些,还尽是唆使着她说些胡话!若是你将她教好了,让她小时候就能和燕王妃好好相处,又何来今日之祸?” “还有,什么那丫头三丫头的,那是你能叫的吗?她是燕王妃,以后不管是私下还是当面,你都给我对燕王妃尊敬点,不要给我招祸!” 说完就甩袖子走了。 崔氏先是被骂得有些懵,等夏成倧影子都不见了,才反应过来,然后气得眼泪狂流,浑身都在发抖。 *** 明舒和赵景烜入了大长公主府。 原本他们是打算见完长公主用了午膳就入宫,英国公府那边就让人把礼物送过去就行了,却不曾想他们没想去英国公府,但夏老太爷和夏成倧却自己先过来了。 大长公主让夏老太爷和夏成倧陪赵景烜,自己就拉了明舒说话。 大长公主看女儿的神情语态,整个人像是渡了一层光彩一般,娇媚欲滴,便知道这几日赵景烜必是待她极好了。 其实她现在反而不担心赵景烜待她不好,而是担心现在赵景烜待她太好,让她一头扎进去之后将来出不来。 自古爱上那样男人的女人,能有几个有好下场? 她道:“舒儿,祖上有制,有藩地的藩王不可擅自离开藩地,若是有召入京,事情办完之后也当立即回藩地。燕王他此次入京是为了和你完婚,现在你们已经成亲,他可有跟你提起过打算何时离京?” 明舒一愣。 她倒是真把这事给忘了。 因为前世赵景烜入京之后没有多久就是当时在皇帝位置上的赵存绪杀父篡位卖-国博军功等各种罪名爆发了出来,赵景烜带兵逼宫,扶宁王府小皇孙赵越为帝,他为摄政王,就再没离开过京城。 所以她也就忘记了这世跟上一世的情况已经不一样了,他们成婚之后他是要回北疆的。 她摇了摇头,道:“阿娘,这事我没有问过王爷,想来王爷自有打算。” 大长公主听言叹了口气。 她之所以这般问明舒,是因为她昨日入宫之时,小皇帝还有首辅曾珏成拜托她问的。 还希望她深明大义,能劝赵景烜早日离京。 她也感觉小皇帝的精神状态有些不对,赵景烜留在京中给他的压力很大,再这样下去,他怕是会越来越钻牛角尖的。 但此刻她跟女儿说话,看她静默时乖巧柔顺的样子......她就是这样,其实脾气很大性格很固执,但只要不发脾气不怼人的时候,看起来就好像格外的乖巧柔顺...... 她摇了摇头,道:“阿娘也不想你离开京城的,阿娘这几日就一直在想江南的那些日子,舒儿,若是没有这许多事,阿娘倒是想跟着你一起去北疆。” 说到这里她神情有些恍惚。 北疆,她也曾在那里度过了自己最美好的日子。 明舒笑了一下没接这话。 她心道,你能有什么事啊?小皇帝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啊? 反正这事她是不管了。 因为管再多也没什么用。 *** 两人用过午膳后就直接去了宫中。 小皇帝现在对着明舒是再没什么色-心了,倒是恨不得毒死她的心真的有...... 他此刻就跟那入了魔障的崔氏一样,把自己犹如陷入绝境般的困局都归咎到了明舒身上。 心道,若是没有这么个东西,长公主肯定不会摇摆不定,若是有长公主的支持,他现在也不会提心吊胆,不仅担心江山被人撬了,还要担心自己随时在睡梦中都会被人杀了。 小皇帝和两人简单的寒暄了几句,再僵着脸,皮笑肉不笑的赐了几样东西给两人做新婚贺礼,然后就对明舒道:“母后知道今日你们要过来,已经在慈恩宫中等了一整日,燕王妃就随宫人去母后宫中陪她说说话吧。” 明舒心道,她现在不是见到自己都跟见了鬼似的,一副受惊吓好像自己会把她怎么样的样子吗?她会等着自己等一整日陪她说话? 不过她心中腹诽,面儿上自然还是浅笑着应下,然后告退跟着太后宫中特意过来候着她的宫人去了。 明舒刚一离开,就有小太监上前禀告,说是曾首辅,叶阁老等几个大臣求见,侯在外面好一会儿了。 小皇帝忙装模作样道:“那可能是有什么政事要谈,正好燕王也在,就快请他们请来吧。” 事实上这几个大臣都是他特意召了侯在外面的...... 因为他想让赵景烜带着明舒赶紧滚回北疆,但他自己却不敢单独对着赵景烜时说。他怕最后不仅事情没说成,还要被赵景烜欺压,所以这才特地召了那几个大臣一起。 曾首辅几人进了大殿,小皇帝就咳了一声,对赵景烜道:“燕王,朕昨日收到北疆的急报,道是说北疆的边疆又有异动,北鹘竟然趁你不在北疆之际重新纠集兵马,屯兵两国北疆,怕是又有侵犯我朝国土之心。” “这几百年来,我朝北边疆域都是仰赖燕王府来守护的,此次恐怕又要劳烦燕王你回去退了北鹘军,守住我朝国土的完整了。” 赵景烜抬头看向小皇帝,在小皇帝就快被他盯得全身发毛,曾首辅都觉得燕王这样实在太过放肆,应该说点什么的时候,赵景烜终于开口。 他冷笑了一声,道:“陛下,您忌惮微臣,就忌惮到如此程度,已经不惜勾-结和我大周有血海深仇的北鹘异族,置我大周百姓的安危于不顾,也要将微臣逼出京城了吗?” 众臣闻言都是大惊。 小皇帝更是一抖,浑身的血液好像都瞬间凉了,然后他从龙椅上猛地站起,接着就是“砰”得一声,御案上白玉镇纸被挥落地,碎片四溅。 第114章 且说慈恩宫。 明舒跟着宫人到了姚太后的慈恩宫。 她进殿的时候略看了一圈, 除了端坐在上面的姚太后,宫中的几位后妃和公主们都在, 这些天盛宠, 听说已经有了身孕的陈诗柔陈昭仪也都在。 明舒上前给姚太后行了大礼, 又给皇后夏明珠行了一礼。 姚太后在后宫几十载, 靠的就是老实忠厚, 谨小慎微才带着儿子在废后的手底下生存了下来。 以前她就像鹌鹑一样, 就搂着儿子在一个偏远的偏殿里生活, 连头都不会多抬一下时也就罢了,可此刻她在看到下面明艳夺人,漂亮得就像最夺目的珠子似,仿佛每个毛孔都透着张扬的明舒时,那心里的厌恶和恨意简直是压不住。 且不说上次寿宴毒酒之事,明明和她半点关系也没有, 可是她身边的老人却被拖走了十几个。她是太后, 对此事竟是半点没有办法, 对儿子哭诉竟还被儿子发脾气恶斥,让她睡梦中都被惊醒。 她就是在废后容氏手底下也没这么被羞辱和惊怕过。 然后就在昨天, 她母亲姚老夫人带了侄女玉莲的丫鬟鹊儿入宫。 鹊儿手捧着一张侄女的亲笔书给她,那上面就写了无数个“兰嘉县主”。 鹊儿哭诉道:“太后娘娘, 奴婢是姑娘的贴身侍女,很清楚姑娘和那个护卫从无来往, 绝对不可能跟那护卫私奔。姑娘那日失踪之前, 曾经跟奴婢说, 她不会放弃,她一定要去找‘她’。” “姑娘说的这个‘她’定是兰嘉县主,也就是现在的燕王妃。” 说着她就把那一次姚玉莲寻明舒说的话给复述了一遍,道,“娘娘,姑娘一心想要完成太后娘娘和陛下的嘱托,入燕王府后院助太后娘娘和陛下一臂之力。自从她知道是兰嘉县主不肯允她嫁给燕王之后,就去寻了她数次,一心想要打动她。” “可哪里能想到那兰嘉县主善妒至此,她不仅没有允姑娘,可能姑娘还说了什么话惹她生气了,就布了护卫私奔的局,诬陷姑娘和护卫私奔,实际上,姑娘定是已被那兰嘉县主所害了!” 姚太后还是第一次听说侄女去寻明舒的事。 她简直气得发抖。 她最重女子规矩和闺德,虽然姚家对外说姚玉莲是坠崖身亡,但外面说她和护卫私奔了的事早就传遍了整个京城,让姚家大为蒙羞,却不曾想,这都是夏明舒那个恶毒跋扈的女人设计! 害了侄女还不够,还要让她死后染恶名! 她问那丫鬟道:“这种事情,你为何到现在才说出来?” 鹊儿面色发白,颤抖道:“是,是奴婢的错。之前奴婢太害怕了,也被发生的事情给懵住了,而且这些也都是奴婢的猜测,事关贵人,奴婢不敢乱言......只是昨日奴婢收拾姑娘的遗物,发现这张纸,奴婢这才再三思虑了,觉得即使是奴婢的猜测,也该禀告给老夫人,由老夫人和太后娘娘来作判断。” ...... 所以饶是姚太后一向谨慎,此刻对着明舒那张招人恨的脸和笑容也没法平静下来。 她已经是太后,为什么现在还要被面前这个女人欺压至此! 还连句重话都不能说! 人家已经在她寿宴上泼她脏水,又拖走服侍她多年的忠仆,让他们在狱中生不如死,又杀了她侄女,还辱了她娘家名声,就这样,她还得小心翼翼把她供起来? 姚太后真的是恨得心头滴血。 就算她听皇帝说会让燕王这几日就赶紧滚回北疆,让她不要再和燕王妃生出些什么是非,她也很难对她有个什么好脸色。 让她就这么走,真的是太便宜她了! 此时明舒礼毕,她就僵硬着脸冷声道:“燕王妃娘娘大礼了,来人哪,将哀家给王妃娘娘备的新婚贺礼都拿过来送给王妃娘娘吧,也不是什么稀罕物事,都是些京城的特产,北疆寒僻,燕王妃娘娘不日就要启程离京去北疆,带着这些也好能有个念想。” 明舒听言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倒是一愣。 姚太后为何这么笃定自己“不日就要启程离京去北疆”? 还有上午在大长公主府,她母亲对着她的眼神又慈爱又纠结,一副欲言又止,满是怅然的样子。 难道说是有什么事情她不知道的? 明舒一笑,道:“多谢太后娘娘有心了,不过臣女刚刚大婚,南面的战事虽然稍稳,但却还尚未收复所有失地,也还未能拿住叛军首领王岐,所有军务要紧,王爷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回北疆。” “臣女是燕王妃,自也当追随自己的夫君,他在哪里,臣女就也当在哪里,而不是在他有事之时,就抛下他,自己去享这燕王妃的尊荣,这样臣女还哪配为燕王妃?” 姚太后脸上猛地涨红。 她喘着粗气,差一点就没克制住当场发作,还是她身边的老嬷嬷眼疾手快,扶住了她,给她顺了几口气,她才没当场晕厥或者做出什么不当的行为出来。 且说她为何这般动怒,却是因为这几日还有一事发生。 姚太后因为生了一个好儿子做了皇帝,她也荣升为了太后,依着大周礼制,太后娘娘的父亲或者兄长还能得封一个承恩公或者承恩侯的爵位,到底是公还是侯,就要看皇帝的恩典了。 前几日就有礼部官员将此事提到了朝堂之上,结果皇帝还没表态,就有御史上前,参奏道:“臣以为此事不妥,当初太后娘娘的封号就是陛下您未和大臣商议,直接拟定的。” “事实上,且不说这承恩公的爵位,就是太后娘娘的称号,臣亦觉得不妥。太上皇他老人家病倒,每日在养和宫艰难度日,太后娘娘她身为太上皇之嫔妃,从太上皇病倒之后,不说端茶倒水,侍疾床前,臣听说可是一日都未曾踏足过养和宫,如此绝情凉薄,若天下人皆效仿之,闺德何在?这样的人,还何德何能居太后位?......” 这件事其实还真怪不得姚太后。 因为当年文和帝盛宠废后容氏,姚太后自从生了儿子之后,就再也没有侍奉过皇帝,儿子五岁搬到皇子们居住的玉麟宫之后,她甚至十几年都没再见过文和帝......这样的她,自然想不起来文和帝病倒之后,她还要去养和宫去侍奉他...... 但这件事却引起了朝中,甚至满京城的热议。 继那御史说出那一番话之后,就相继有御史弹劾,说她不贤不德,又翻出姚家女和护卫私奔一事,还有姚家子仗势欺人,竟想仗着她这个太后娘娘的势,欲强娶太上皇他老人家的嫡长孙女兰喜郡主一事...... 话说回来,她现在是太后娘娘,那兰喜郡主可也说得上是她孙女了,她竟然帮着娘家,干出以和亲相威胁,逼迫兰喜郡主嫁给她娘家侄儿这种事来,简直是品性之差,惹人发指! 还有后宫和外戚干涉朝政的嫌疑,不,不是嫌疑,而是有事实铁证! 一时间,竟有朝臣威逼小皇帝,废掉太后之意。 而此时明舒那句“自当追随自己的夫君,他在哪里,臣女就当在哪里,若是在他有事之时就抛下他,去享受燕王妃的尊荣,哪里还配为燕王妃”的话,简直就是句句嘲讽姚太后,如何能不戳姚太后的心? 她甚至怀疑这一出弹劾她“不贤不德”的戏从头到尾都是她导出来的! 对,弹劾她的那些“罪名”可有很多都和她脱不了干系! 姚太后越想越气,简直都快喘不过气来了。 旁边宫妃们见状,她们也怕燕王妃,不敢主动跟明舒说话,怕战火烧到自己头上......当初皇后让燕王妃喝酒一事还不够众人警醒吗?她们只能纷纷上前问候姚太后,或真或假地焦急道:“太后娘娘,太后娘娘,您怎么了?” 明舒懒得再跟她们磨牙,便直接告退道:“太后娘娘既然身体多有不适,那臣女就不打扰太后娘娘歇息了,还请太后娘娘容臣女告退。” 姚太后手指着她,忍着才能勉强道:“走,你赶紧走。” 她再也不想见到这个比恶鬼还狠毒可怕的女人。 老天爷为什么这么不公平,还给她这样一副面孔,明明就是一个恶鬼! 及至明舒离开,姚太后喝了好大一碗安神的药才勉强平静下来,她靠在床上看了夏明珠一眼,命其他人都散了,就独留了夏明珠一人说话。 她直勾勾地看着夏明珠,道:“皇后,那燕王妃嚣张跋扈,想来当初毒酒一事也应该是她自编自导自演,结果栽赃在了你身上,令我皇室蒙羞的。” “皇后,你是她的妹妹,你的祖父祖母也是她的祖父祖母,你的父亲母亲是她的大伯父大伯母,他们总有无数近她身的机会,你想办法,让你祖父祖母他们悄无声息地要了她的命,否则......” “皇后,你要知道,你是皇帝的皇后,否则你当知道,你将会有什么样的下场。皇帝冷落你,不踏入你的宫门,这还只是个开始,将来只怕你的后位都不保,甚至生不如死。但只要你让哀家,让皇帝看到你对皇帝的忠心,看到你们英国公府对皇帝的忠心,皇帝他必然不会亏待你,亏待你们英国公府。” “哀家记得,你祖父曾经屡次上折,想要把爵位传给你父亲但折子却被扣下来了吧?还有你弟弟的那个伯爵位,也一直拖着没有办下来吧?” 夏明珠一下子瘫倒在地。 第115章 经了这么多事, 夏明珠虽然也恨透了明舒,但她却还真不敢动这个心思去杀她......不是没有这个心, 而是不敢。 连皇帝太后都能被夏明舒逼成这样, 最后想要杀她却还要威胁她去动手......她凭什么觉得自己就能悄无声息地干掉她呢? 而且, 说起她的祖父祖母...... 夏明珠更是惊惶, 她被她祖母带在身边教导七年, 对她的性子最是了解不过。 她要自己做的也就是忍让忍让, 让她消除对夏明舒的恶意, 恨意和嫉妒之心,和她好好相处而已。 又怎么会肯帮她动手除掉夏明舒? 夏明珠简直觉得自己像是在火锅里熬。 为什么,为什么当年夏明舒没有直接死了,或者为什么她没有就在那个乡下一直呆下去,为什么要回到京城,把她的人生给打得稀巴烂? 原本她可以是长公主唯一的女儿, 继承所有她的一切, 然后成为尊崇荣耀的皇后,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被她拖累到犹如活在地狱之中...... 夏明珠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慈恩宫的。 这样的事情, 她自然不敢贸然跟她祖母夏老夫人说,回去备受煎熬之后, 最终命了自己的心腹宫人去召了她母亲崔氏入宫商议,这且是后话。 *** 且说回明舒。 她离开太后宫中之后就直接去了南外殿, 那边赵景烜已经在等她。 然后就和赵景烜一起出宫了。 上了马车赵景烜见明舒神色犹疑, 像是有什么心事, 就问道:“刚刚可是遇到了什么事情?” 明舒点头,也不瞒他,直接问道:“先前太后娘娘说我们不日就要启程离京,那说话的语气和神态好像很笃定的样子,可是有什么原因吗?” 原来是为了这事。 赵景烜笑了笑,道:“大周有祖制,藩王不得擅自离开藩地,尤其是手上有兵权在握的燕王。皇帝昨日收到北疆的急报,说北鹘有异动,正屯兵祁连山两国边界之处,可能想要出兵攻打北疆,所以就让我速速回北疆应敌。” 明舒吃了一惊,道:“北鹘屯兵祁连山,此事可是当真?” 她在北疆长大......这一世是长到七岁,前世却是一直到十七岁,最是知道战争的残忍,所以听到这话就是一惊。 北疆的百姓好不容易才过上几年安稳的日子,可以休养生息,她当然是不想再有战事发生的。 赵景烜听她问话定定看了她一眼,然后目色放柔,伸手摸了摸她的额角,柔声安抚道:“不用担心,那不过就是□□,三年前的大战已经令北鹘元气大伤,他们根本没有实力再攻击北疆。而且北疆就算我不在,也还是有大把将士在的,不会有什么事的。” 他的王妃听到此事,第一反应都是担心北疆的安危。 但那小皇帝提起战报,竟然是语有庆幸和暗喜,想到的,也只是终于有借口让他赶紧离开京城而已。 这样的人,如何配为天下之主? 明舒这才稍微松了一口气,但还是没完全放下心来,道:“那他们屯兵祁连山是想做什么?是不是他们的日子过不下去了,就又想偷偷地到我北疆偷抢粮食?” 塞外苦寒,过的就是游牧生活。 北鹘常常骚扰北疆,目的其实也不是为了占地,而是没到了丰收季,就过来抢粮食而已。 “不是,” 赵景烜道,“是北鹘王和我们的陛下做了交易,让他们屯兵祁连山,作出攻城之势,借机逼我回北疆料理此事,然后再将我的行踪出卖给北鹘,让他们半路劫杀我。给出的条件是将来割让北疆东边最富饶的七城给北鹘。” 明舒一震,先是不信,接着面上就涨得通红,大怒。 她骂道:“他是什么狗皇帝?!” 赵景烜还从没看到她如此生气过的样子,眼睛眯了眯,然后伸手安抚性地拍了拍她的后背,道:“这事其实不是皇帝主动做的......就他的脑子和胆量,也主动不出这种事来。是北鹘王提出的,给皇帝送了想要交易的密信,皇帝收到之后,没有经得住这个诱惑,同意了。” 他看着她道,“舒儿,北鹘王和皇帝都觉得我是个威胁,想要联手除掉我。北鹘王起了这个意之后,我安排在北鹘的探子就已经收到了消息,但我没有阻止他们接触,没有阻止他们后面的交易,其实也是我想知道,皇帝他会是什么反应。” 有些事情他还是会告诉她。 因为他知道长公主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担心如果将来有些事情她是从长公主那里听来的,会和他起了隔阂。 *** 赵景烜送了明舒回府之后就又出去了。 是明舒主动让他去忙他的事情的。 明舒也感觉到了风雨欲来的气息,知道这后面怕是会有大事发生......前世差不多就是在这几个月之后废了赵存绪的,那这一世呢? 原本她以为可能会有些不同,但现在......她觉得偏离的轨道怕是可能差不多要回到前世的轨道上去了。 这种时候,她自然不肯让他再陪着自己在内宅后院呆着,跟他说“我还真怕自己坐实了狐媚惑主的红颜祸水”,然后就只当看不见赵景烜似笑非笑的目光,自顾回后院去了。 其实她也真不想再跟他在房里腻歪着,不说累得慌,她自己也很忙。 之前因为备嫁,她压了很多事情,然后刚刚赵景烜又说要把京中燕王府的一部分产业铺子庄子交给她管,那些产业的出息也是京城燕王府公中明面上的主要收入来源。 这些年来这些产业都是外院管事管着的。 而明舒管不管事其实不是重点,而是因为她是燕王妃,赵景烜把这些产业移交给她管,也是让下人不敢轻视她。 今天一早明舒就命人召了她外面产业,主要是药行药庄的管事们,让他们今天下午过来见她。 刚刚她回了内院,就听到留在府中的青兰回报说他们已经在外面候着了。 除了外面的管事们,青兰还禀道:“今天一早娘娘您出去之后,曹嬷嬷就让人拿了账簿钥匙过来,说是等娘娘回来,想跟娘娘禀告一下王府后院的事。” 成亲三日,明舒一直都没有召见过燕王府内院的管家曹嬷嬷和其他的下人,由着她们和自己带来的下人打着各种小心机仗。 想来曹嬷嬷是有点坐不住了。 不过明舒本来就是想先晾晾曹嬷嬷等人,听言就道:“这事又不是什么急事,回头再说吧,你让人跟外面的管事说一声,让他们候着,我一会儿出去见他们。 这日明舒梳洗换了衣裳之后就去见了外面那些管事们,等谈完事后天色已晚,就直接回内院休息了,提也没提见曹嬷嬷等人。 *** 当晚。 素婉端了一碗燕窝粥给曹嬷嬷,柔声劝道:“嬷嬷,您就用点东西吧,您就这样一直熬着,不肯用东西,可也不是什么办法啊。” 这几日王妃晾着她们这些王府旧人不肯见她们。 王妃的陪嫁下人又十分全面,厨房从厨娘到采购,针线房从管事到绣娘,甚至园子里侍弄花草的师傅,无一不是齐全的。 这些人一到王府,俨然就是要将王府内院的各个房的事都要接管的架势......而偏偏内院旧人并没有任何可以拿捏她们的东西,因为银钱也好,东西也好,人家什么都有,根本不需要找她们。 若是明目张胆的为难她们,例如不许她们用灶房什么的,说实话,就是借了十个胆子这些旧人也不敢啊。 所以最后整个内院都弄得好像被新王妃的人接管了似的。 旧人们都眼巴巴地看着曹嬷嬷,想让她给她们点章程。 可是曹嬷嬷自己心里都没个章程。 她也被新王妃的这一行事弄得七上八下。 第一天她还端着自己是王爷身边的旧人,从小照顾他到大的老人身份。 第二天新王妃还不见她,她还有些恼怒不悦。 但等过了三天,她心里也忐忑了起来。 尤其是看到新王妃的容色,还有看到这几日王爷是如何被她迷得神魂颠倒,厮守在房中连门都不肯出之后,这在王爷身上,从小到大都是绝无仅有的事。 曹嬷嬷看了素婉一眼,叹了口气道:“观王妃娘娘的行事,她怕是容不下我们这些旧人了。可惜王爷离京多年,对我怕也是没有多少情分了,原本我还想着等王爷成了亲,就找机会让他将你收房......” 素婉听言脸上一热。 她低声道:“嬷嬷,这些事以后再说好了。王爷面上虽冷,但心里对您却是好的,这些年来他虽不住在京中,但却每年都会让外院拨五百两银子入内院供内院的花销,您家中出了事,也都是王爷派人帮您解决的,王爷他是个长情的。” 曹嬷嬷点头,道:“是啊,不管外面怎么传,王爷他其实一直都是个好的。” 说完这个她转头慈祥地看了素婉一眼,苦笑了一下,道,“因为和王妃的这桩亲事,他这么多年身边一个知冷知热的人都没有,想到这里,我的心里就跟刀割一样。” 素婉垂了头,低声道:“好在以后有王妃娘娘了。” 听素婉这般说,曹嬷嬷眼中有冷色一闪而过,但很快又收敛住了。 她道:“素婉,王爷是藩王,以后又不可能只有一个王妃,而且王妃娘娘出身高贵,性子高傲,但王爷经常出征在外,身边也需要一个温柔又知冷知热的人,所以你不必太过担心。原先是顾忌大长公主,所以王爷才一直不纳侧,现在他已经成亲,也就没有那么多顾忌了。” 素婉听言面上有些犹疑,她低声道:“嬷嬷,王爷他会回北疆吗?若是他很快就带了王妃娘娘回北疆......” 那她还能有什么机会? 曹嬷嬷伸手拍了拍她道:“这个你就不用担心了,我听说了,王妃还在京城弄她那个药庄和药学堂,看那架势短时间是不会离开京城的。就算王爷要走,应该也是他自己走。” “素婉,你不要忘了你自己真正的身份,届时只要我们把这事告诉王爷,再求她带你回北疆,那他必定会带你一起回北疆的,就是王妃她也不能拦,届时这一路从京城到北疆,素婉,你到时可不要太过矜持了,该对王爷关心的时候就要关心,知道吗?” 素婉听言又垂下了头去,细细地“嗯”了声。 第116章 这晚赵景烜很晚才回内院。 明舒也没有等他, 早早的就睡下了。 赵景烜掀开帐幔看到没心没肺睡得香甜的明舒,很有些无语。 他还准备好了说辞, 跟她说“以后不用等我, 自己早点休息”这样的话, 结果完全用不上...... 不过......他看着睡梦中的她, 想到她已经是自己的王妃, 自己的后院, 每日他回来都能看见她, 哪怕是她睡着的样子,心里也一片柔软。 他弯身亲了亲她,明舒早就习惯了他在她睡梦中会骚扰她,根本还没醒就半是嫌弃半是娇嗔地皱了皱鼻子,扭了扭脸,他再亲, 就直接伸手推了推他的脸, 然后转身继续睡了。 赵景烜:...... 他笑了出来, 然后就在她的侧面的额头上亲了亲就去沐浴了。 沐浴回来之后他自然不会放过她。 明舒被折腾醒之后很是有些怨念,事后就窝在他怀中问道:“什么时辰了?” 他的手慢慢摩挲着她, 道:“子时了。” 明舒吓一跳,道:“你明日不是寅时就要起身上朝, 那还不早点睡?” 赵景烜低头在她颈边笑道:“不碍事,还可以再来两次。” 明舒:...... 他又道:“怎么不等我回来?一点都不想我吗?” 明舒嗔道:“谁知道你什么时候回来, 你回来之后肯定不会放过我, 我当然先睡下养养力气。” 黑暗中她的声音又娇又软, 像是渗到人的心中让人欲罢不能。 他一下子又掐住了她。 她一惊,忙挣扎道:“你做什么?明天你还要上朝......” “你不是养了力气吗?我还远远不够,刚刚只是不舍得你而已......” 她听他低喘着道。 这个时候她已经根本顾不上再说什么了...... *** 第二天明舒又起来迟了。 赵景烜自然已经不见踪影。 大丫鬟香茜服侍着她梳洗了,用过早膳,香草就禀道:“娘娘,曹嬷嬷一大早就在外面候着说了,说是要跟娘娘禀告内院的事。” 明舒眯了眯眼。 其实她不见曹嬷嬷,并不只是因为她想要晾一晾她,事实上她就是懒得见她。 前世的时候也是这样,不,是她被赵景烜派人接到京城之后的第一天,就是这位曹嬷嬷招呼的自己。 那隐隐约约的派头,都堪比是她婆婆了。 最初的时候她还不是侧妃,只是一个妾侍,又是一个“不通世事”,舞伎出身的妾侍,自然不能管内院之事,这位曹嬷嬷就处处插手她房中之事,明里和善,但言行之中却处处提醒她“规矩”,还想安排丫鬟到她身边“服侍”,呵呵...... 也是那时候她对赵景烜无意,对那些事都无意相争才会任由她装模作样。 而这一世,她根本就不需要争。 明舒摇了摇头,道:“把她昨日送过来的内院账本,下人的记录册都拿过来我看看。另外除了曹嬷嬷,把内院其他的下人都传召了,让她们都在外面侯着,我一会儿过去见她们。” *** 明舒到外厅的时候已经是小半个时辰之后。 不过她并非只是自己过去,身后还跟了外院的管事刘管事。 她进入外厅就见到了侯在里面的十几人,左边是王府内院的旧人,右边则是她陪嫁过来的几位管事或者各房比较重要的嬷嬷大丫鬟。 大家都是站着的,唯有曹嬷嬷一人坐着。 明舒进来,曹嬷嬷就起了身带了众人给明舒行礼。 明舒坐定,看向王府内院旧人这边。 虽然这些人每一个人都还和前世一样,每一个人她都认识,甚至底细她都很清楚,但还是笑着道:“你们都是王府内院的旧人,以前内院没有主子,你们也不需要服侍谁,日日只需要打扫一下庭院就行了,所以想必服侍主子的规矩也都疏松了。今日我见你们,每个人都上前介绍一番自己,说说自己的职责,汇报一下这过去五年你们在内院都做了些什么,一会儿也好让殷嬷嬷好给重新安排一下你们以后的工作,制定一个章程。” 王府旧人听言都是大惊,就是外院管事刘管事都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这位信任王妃,但立即就恭敬地垂下了眼去。 虽然他是个太监,但也不好直视主子的。 曹嬷嬷也知道这位王妃几日不见自己怕是想要给自己一个下马威。 却没想到她会轻描淡写说出这么一番话来,一时之间也是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她当然有很多话想说,但上面那个毕竟是名正言顺的王妃...... 不过曹嬷嬷也不缺替她说她想说出口的话的。 后面一个曾经受过她恩惠的婆子就跨前一步,开口道:“娘娘,我们内院管事不是曹嬷嬷吗?娘娘说让殷嬷嬷给我们安排以后的工作,是说内院管事换人了吗?这事是王爷的安排吗?” 明舒的脸一沉。 一旁的香茜就斥道:“你是何人,王妃娘娘说话的时候竟敢打断王妃娘娘的话,又是质疑又是驳斥?这府里果然是长期没有主子,一个一个规矩好得很。” 那老婆子老脸一红。 她紫涨着脸还想辩驳一句,曹嬷嬷就咳了一声,道:“娘娘息怒,这都是老奴的疏忽,还请王妃娘娘见谅。只是因为大家先时没有收到通知,所以才突然之下无所适从,冲撞了娘娘,请娘娘恕罪。” 明舒淡道:“刚才我说了,让大家都介绍一番自己,汇报一下自己过去的职责和过去五年在内院都做了什么,刚刚我进来时看见这位嬷嬷是坐着的,想来身份不一般,那就由你先开始吧。” 先前是那老婆子老脸一红,这回则是曹嬷嬷脸色紫涨了。 这位王妃,也未免欺人太甚了! 就算她是王妃娘娘,也没得一嫁过来,就拿王府的老人来开刀立威的,好歹她也是将王爷从小照顾大的管事嬷嬷,虽则不是乳嬷嬷,但也胜似乳嬷嬷了。 她真当她仗着自己身份,仗着一副颜色好,就能在这燕王府横行妄为了吗? 但不管心中多恼怒和屈辱,此时曹嬷嬷也只能忍着。 她道:“启禀娘娘,老奴夫家姓曹,原是王妃......老王妃娘娘身边的陪房,王爷幼时入京,老王妃就命老奴陪着王爷一起入京,照顾王爷的饮食起居。及至王爷十年前离开京城,老奴便一直留在了京城管着王府内院琐事。” 明舒“嗯”了一声,道:“那你就说说内院日常的琐事还有内院的开支情况吧。” 曹嬷嬷忍着气道:“是,娘娘。这些年来王府的产业都是外院管着,内院的开支主要就是每年从外院账房支五百两银子,包了内院所有下人的月钱,四季衣裳,平日里的膳食,还有维护着内院修缮,打扫,园林的维护,保证王爷回来时内院能立即入住。” 明舒点头,道:“我看你交上来过往这几年内院的账簿内容,和你刚刚说的也差不多......详细程度也差不多。还有之前我翻看过外院送过来各处产业的记录册和账簿,就那几处铺子和庄子,每年年底和各个时节送到内院的药材,新鲜食材,衣裳料子等等都有详细的单子,另外还有一些礼节上的往来,虽然王爷不在京中,但还是有送到京城王府的节礼的,但这些我在内院的记录册和账簿上都没有看到,王府内院库房的单子册子也没有看到,想来是曹嬷嬷疏漏了吧。” “殷嬷嬷身边的绿衣是专门学过管事和账房的,回头就让殷嬷嬷带着绿衣和曹嬷嬷好好对一下这十年来王府内院的账簿,重新清点一下库房,记录成册吧。” 每年五百两银子,十年五千两,现在还未到年底,内院账房上现在却只剩下几十两银子。 还有她早让人看过库房,里面只剩下些便宜的充数的药材,上等的药材,燕窝,人参,灵芝等等皆是半点不剩。 庄子里每月都会往内院送上米粮和各种新鲜食材,但十几个下人每月花在膳食上的银两就有近三十两,这都够普通小户人家一年的嚼用了。 却不知她们都买了些什么? 曹嬷嬷的面色一下子煞白。 明舒说完了却不再理会她,而是看向了一直在曹嬷嬷身边的素婉,道,“这位姑娘一直都在曹嬷嬷身旁,那就依着顺序,下一个就你来作介绍吧。” 说完又笑了一下,道,“我看姑娘的年纪还很小,这王府已经十年都没有主人,不知道这位姑娘是十年前就已经进了王府做了大丫鬟,还是这两年买来服侍谁的大丫鬟?” 第117章 素婉的脸白了白。 她的身世其实另有隐情, 她父亲是文和帝时因不满文和帝执意要立废太子赵存绪为储君,在朝堂上弹劾废太子结党营私, 结果被文和帝冤杀的前御史大臣孟茂。 孟家蒙冤被判抄家, 流放的流放, 被卖入教坊的卖入教坊。 不过孟素婉的母亲只是个尚未进门的外室, 彼时孟素婉也不过只是个一岁的女婴, 所以这事便未波及到她。 她母亲说起来还是南王妃娘娘的远房族人, 和曹嬷嬷也有旧, 惊慌失措走投无路之时就求到了曹嬷嬷那里。 彼时曹嬷嬷也不敢自作主张,就请示了赵景烜,赵景烜就同意了让她将那母女两人安置在了偏远的庄子上。 但那已经是十五年前的事,那时赵景烜也不过才十一岁,这事也不过就是小事一桩,事后也就把这事给抛之脑后了。 只是六年前孟素婉的母亲病逝, 曹嬷嬷看孟素婉长相标致, 她母亲又将她教得知书达理, 乖巧可人,琴棋书画俱是会上一些, 还将自己当做救命恩人一般感激,心中就升起了一些念头, 将她接到了自己身边养着。 但她也算谨慎,接过来的同时也把此事禀告给了远在北疆的南王妃。 南王妃是个心善的, 不过是个孤女, 自是不会反对, 只是让她小心她的罪臣之女的身份,别漏了出去给王府招惹麻烦。 所以孟素婉便只能以丫鬟的身份住在了王府后院。 曹嬷嬷无女,倒是一直待她如亲生女儿一般,如此众人便也就高看了她两眼,并且明眼人也看出曹嬷嬷在培养她时的用心,说是丫鬟,胜似小姐,每日不用服侍什么人,倒是每日里弹琴作画,跟着绣娘习习绣花。 小官宦人家的小姐也就是这么养了。 所以众人都猜出了曹嬷嬷的用意。 说起来废后废太子虽然倒了,但一来太上皇还没死,当年孟家的案子是太上皇定下的,二来小皇帝自登基以来就一直焦头烂额,根本还没顾得上给十几年前,一个小小御史的旧案来翻案,所以孟素婉便只能继续隐姓埋名着。 此时孟素婉听了明舒的这话脸色又白又红。 她名义上虽是丫鬟,但这些年来在王府后院都是半个主子般的存在,何时受过什么疾言厉色? 因为身世特别,她又特别的自尊敏感,所以此刻就有些受不住。 她忍不住就看了一眼曹嬷嬷。 可曹嬷嬷此刻的心神都在明舒竟然要让人清算王府这数年的账簿,王府开支和清点库房之上,哪里还顾得上孟素婉? 五百两银子对王府来说不过就是个小数目。 王爷尚未离开京城去北疆之前,他人虽住在外院,但膳食制衣什么的都是经内院的,每年内院的开支都要有好几千两的银子。 她从来没有管过外面的产业,内院开支一直都是从外院账房支账的,王爷在时,她每年可以从外院支取三千两的银子,另外贵重药材和年节备礼可以另外支钱。 王爷离开京城,外院就裁剪了内院支出,每年只给五百两了。 说良心话,在赵景烜离开之后,曹嬷嬷也并没有提升自己的生活水平,甚至还稍微降了降,例如赵景烜在的时候,她吃用的东西都是跟着赵景烜的质素来的,燕窝用的都是顶级的,现在也不过就是去店里买些上品的罢了...... 因为一直都是如此,她也从未觉得过什么。 可却不知为何,听着新王妃说出的刚才那一番话,她竟然莫名就有些心慌...... 孟素婉看向曹嬷嬷没有得到回应之后,只能忍着脸热给明舒行了一礼,禀道:“启禀娘娘,奴婢名唤素婉,原是庄子上绣娘的女儿,母亲去世后曹嬷嬷觉得我的绣活不错,就接了奴婢到王府后院,让奴婢帮忙在后院做些绣活。” 明舒轻笑,道:“哦,那你就说说这些年你都在王府绣了些什么?” 孟素婉脸上更红,脑袋垂的更低了些。 她抿了抿唇,低声道:“奴婢,平日里就是绣些桌屏和屏风之类的摆件,也会帮忙做些衣裳。” 那些桌屏和屏风都在赵景烜以前未成亲住的院子里摆着。 还有赵景烜虽然不在,但他院子里的里衣却还是常备着的,这些也都是孟素婉准备的。 只是这些,她此刻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的。 明舒也没深究。 她点了点头,转头看向她自己的针线房陪房管事嬷嬷崔大娘,道:“崔大娘,既然素婉姑娘精于绣活,那以后就让素婉姑娘在你手里当差,回头你好好看看她的绣品,好好安排她的工作,定要让她发挥她的才能,别埋没了她。” 孟素婉猛地抬头,脸上一片赤红,长大了嘴,可想要反驳什么,竟是半点说不出口。 她,她要怎么反驳? 可是去针线房,做个绣娘,日以继日地绣着东西吗? 她,她何曾吃过这种苦? 就在孟素婉的瞠目结舌中,崔大娘已经上前领了命,道:“老奴领命。娘娘,老奴定会好好看看素婉姑娘的活计,正好之前娘娘说要打算给药学堂那边的孤儿们绣制几套日常的衣裳样板,老奴看若是素婉姑娘的绣活合适,就可以将这活计交给素婉姑娘。” 孟素婉听言只觉得两眼发黑。 给什么药学堂的孤儿们绣衣裳? 开什么玩笑? 这时曹嬷嬷也终于从先前的惊惶中反应了过来。 她听到这位新王妃竟然要将素婉打发到针线房去,脸色就黑了黑,正想开口说什么,但刚张了嘴,脑中却又闪过什么,心头一激灵,就又把那话给吞了回去,反而转头对孟素婉做了一个安抚的眼神。 她心道,素婉的身份特殊,是得了老王妃娘娘的认可留在后院的。 可这位不知天高地厚的新王妃竟然苛待素婉,这是她自己给她自己挖坑,她为什么要讨这个嫌去提醒她? 等回头她写封信去给老王妃,这位新王妃自然是吃不了兜着走。 而明舒自然看到了曹嬷嬷的小动作,心中冷笑。 她当然知道孟素婉的真正身份。 可是,不过就是个御史的外室女,还真当自己是个公主,甚或千金大小姐不成? 而且...... 她再看了一眼孟素婉。 她可着实没有亏待她,且不说她现在还是个罪臣之女,就算孟家平反了,她也只是孟茂的外室女,连族谱都没上。 而且孟家并不富贵,等孟家平反,孟家老少从被流放的北疆极北之域回来,朝廷根本退不出几个银两给孟家,难道她还以为她就能过上娇小姐的生活不成? 别说别人,就是她身边的青兰,还有北疆育婴堂和武英堂里面,可是不知道有多少将门之后,他们还不都是从几岁的时候就开始拼命读书习武,靠着自己的努力杀出自己的天地来? 让她在绣房,为药学堂的孩子做几套衣裳的样板,怎么就委屈了她? 但凡她是个自强自立的,做任何事也都能显出来。 而且在她手下,才能出众的,她是当真从不会让她们埋没。 *** 经了曹嬷嬷和孟素婉的吃瘪,后面再上前汇报的人几乎再没人敢耍滑取巧,俱是有一答一,事无巨细的把自己能说出来的都说了出来,但这其中不免也就把曹嬷嬷在后院中的奢侈生活给带了出来。 例如大厨房的管事就将每个月采购的哪些食材,年节里和平日庄子里的食材去向等等都说了个一清二楚,包括每个月上等燕窝和其他补身子的药材消耗,时鲜蔬果的采买......说出来简直让人不敢相信,虽然这王府后院没有主子,但那食材却怕就是京中中等官宦人家有个老夫人都比不上的...... 明舒听得似笑非笑,偶尔扫一眼曹嬷嬷,就看到她臊红着老脸,瞪着说话的众人那眼神是又急又怒,大约是恨不得冲上前去把那些人的嘴给撕了吧。 而曹嬷嬷心中当真是在怒骂着这些人。 她心中恨道,这些个蠢货,难道那些个东西她们就没有用过了? 真以为什么底都托了,自己就能得个好? 到底会不会得好不清楚,但但凡说话条理清楚,没有什么刻意隐瞒的,明舒就让她们留在了原先的位置,回头再找殷嬷嬷细细商量工作的调整。 至于再有那些个躲躲闪闪耍滑的,明舒则是直接就交给了殷嬷嬷彻查,待查清楚可有什么问题。 有问题治罪,没问题就直接打发到庄子上去。 事实上,于明舒来说,今天这场见面不过就是宣判,早在前面几日,她陪房过来的各处管事便已经摸清楚那些人的底线了。 这一场见面下来,王府内院的旧人都出了好几身的冷汗下去。 但明舒其实也就是听着,并没耗什么力气,就是花了点时间而已。 待众人都下去了,她才转头对一直侯在一旁的刘管家笑道:“抱歉了刘管家,这几日都忙,没有顾得上理这内院的事,所以拖到今日才见她们,结果就让刘管家久等了,还请管家担待些。” 刘管家忙恭敬道:“娘娘折煞老奴了,这本就是老奴的分内之事,等娘娘多久都是应该的。” 他此时对这位新王妃哪里还敢有半点轻视慢待......其实原本也没有,他是赵景烜的心腹,这点基本的眼色和质素还是有滴。 只不过此时更是折服了几分,愈加打起了十二分的谨慎和小心,比对着王爷也不差些就是了。 刘管家在这王府二十几年,对王府外院内院的事情都再清楚不过。 内院各人的行事品性甚至这么些年背后有做过些什么事他心里都有个本子记得一清二楚,只不过有些事情不该他管的,或者没必要太过严苛的,他就睁只眼闭只眼而已。 而这位新王妃在回门之前,连院门都没出去过,和内院这些下人更是没有什么接触。 但看她今日打发料理内院这些人的手段,云淡风轻之下让人根本一句反驳之言都不敢说,根本不用吹灰之力就将王府内院彻底掌在了自己手中。 关键是,她抓每一个人都抓的极准,根本就是直接抓住了别人的死穴,让人毫无还手之力。 这就不是一般的本事了。 之前得来的消息说这位新王妃开办自己的药行药庄,管理手段非凡,他原本还以为那些不过就是虚传的,靠的还不都是长公主和他们王爷给她的人手,现在才知道,怕是自己原先真的低估她了。 再想到她大手笔捐去军中价值上万两的药材和送去前线的大夫,他心中又忍不住升出了些敬意。 难怪他们王爷待这位王妃会如此不同。 第118章 赵景烜这日刚一回府就听说了内院的事。 他原本没想插手, 但他回到房间时明舒竟然还没歇息,正坐在榻上翻看着那些内院外院的账本册录, 他上前笑道:“昨天才问你怎么不等我回来,所以今天就特意等着我了吗?我倒是不知道你这么听我的话的。” 明舒回头, 对他笑了一下,嗔道:“我什么时候不听你的话了。” 声音娇软柔媚,听得他心中就是一荡。 原本他只是开玩笑, 随口而说的一句话,可是被她这么一笑一嗔,就有些意动,忍不住上前抱了她咬了两口,才低声道:“你这样勾我, 还真是不知死活。” 每次都恼怒他不知餍足,可偏偏却还总是不怕死的勾他。 明舒:...... 她想说,她做了什么了, 不就是说了一句话吗? 明明是他......还要都赖到她的身上...... 她伸手推他, 他却还是不肯放, 她无奈道:“我有正事跟你说。” 赵景烜看了榻几上的账簿册录,知道她想说什么,这才放开了她。 他是不打算管,但她如果想要跟他说,他就一定会听, 免得让这种小事惹她烦心。 他放开她, 坐到了榻几的另一侧, 道:“说吧。” 明舒整了整衣裳,正襟危坐,再摆了认真的表情道:“今天我见了一下王府内院原先的旧人,重新安排了一下各人的职责。因为发现内院原来的账簿,库房册录等多有疏漏,甚至是完全没有,就命殷嬷嬷带了绿衣和曹嬷嬷重新清查账簿,清点库房。” “还有曹嬷嬷,我觉得她的性子并不适合再做内院总管事,所以等这一轮清查下来,就可能撤了她的总管事之职,看其情节要怎么处理。不过你放心,我也不会严惩她,只看情况将她调到一个富庶的庄子里去让她安度晚年也就是了。” “至于其他人,也是看情况可以留的就留,不能留的就打发去庄子上去。这么做,你可会有什么意见?” 赵景烜看她绷着小脸,一副认真的表情,可偏偏面上却还残留着因为自己刚刚亲吻她的红晕,样子真是说不出的娇软可爱。 他垂下眼不再看她,随手翻了翻桌上的册录,道:“以后内院的事情,还有交给你的那些产业你想要如何打理,就不用特别再问我,自己想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就行了......不过你若是想要问问其中有些事情是不是有什么内情也可以。” “这个曹嬷嬷,” 他笑道,“品性的确有些不妥。但她能在王府内院这么多年,也是有些缘由的。” “当年为了让建熙帝和文和帝对我放松警惕,我在京城就只能做足了骄奢横溢的样子。曹嬷嬷对王府还算忠心,但骨子里却有些贪婪自大,我父王和母妃就是看中了她这一点,才让她陪着我到京城做内院管事的,在这一点上,她做的的确还不错。” 那些年,他也算得上是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王府花费十分奢靡。 等他离开了,这王府内院却也没怎么变,由得曹嬷嬷一个仆妇继续奢靡着。 明舒愕然。 她再没想到曹嬷嬷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会被燕王妃放到赵景烜身边的。 她有点不可思议道:“可当年你才五岁,让这样的人陪在你身边,也不怕她会教坏了你吗?” 赵景烜笑了一下,道:“影响肯定是有一些的......但我是燕王世子,我再骄奢,但武功却是不能拉下的,所以陪伴我时间最多的还是教我骑射和武功的师傅。” 他懒得说的是,他小时候脾气暴躁,骄奢横溢,狂妄自大,谁惹他就揍,这些其实并不是装出来的,那大概也是他的本性之一,只不过后来学会了克制,但可以不克制的时候就不克制而已。 他还真没有怎么装。 明舒觉得他笑得有点古怪,狐疑地看了他一眼,然后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不过想想心里还是有些不好受,她很快就嘟囔了一句,道:“王爷,如果我们回北疆,我也不想把孩子送到京城来,我想要放在自己身边我们自己养。” 赵景烜一愣,随即心中就是一软,又酸又软。 他柔声道:“你放心,以后我们的孩子都会在我们身边自己养的,不过,你也别纵坏了他。” 每一代燕王世子习武都是要吃常人难以忍受的痛苦的。 明舒听言冲他笑了一下,她知道他说的并不是哄她的话,前世到她死,他也没回北疆,后面,大概应该也是不会回去的。 两人说着说着就偏了话题去,明舒看了一眼桌上的账本,忙把话题又拉了回来,道:“那我就照着我的方法处理了,到时候若是有人到你面前哭诉,或是跑去跟母妃告状,你可不许说我没有跟你商量过。” 赵景烜笑了笑,道:“我还没把下人纵到敢跑到我面前告我王妃的状过。不过,” 他的脸色沉了沉,道,“这些日子你就不要出门了,药行和药庄那边不要去,大长公主府和英国公府更不要去。” 明舒的心头一凛,道,“是朝堂上发生什么事了吗?” 赵景烜点头,道:“皇帝和北鹘勾结,让北鹘军屯兵祁连山,意欲以此逼我回北鹘,并且以七座城池和北鹘做交易,换取我的性命一事已经传了出去,大臣们都还是将信将疑,或者更多还是相信这是我给皇帝强按下的罪名,在以此为理由拒绝回北疆。” “但他们信不信已经根本不重要,外面已经传出,皇帝给北鹘王的信件和信物,还有传信之人都已经落在了我的手上。还有,大臣会觉得是我在给我们陛下强按罪名,但军中却不会。” 明舒震惊。 她满脸不可思议道:“皇帝他,真的会给北鹘王什么信件和信物吗?那不是把把柄送到了北鹘王的手上?” 赵景烜轻笑了一下,道,“他当然没有,他其实也没有那么蠢......小聪明挺多的。他大概还想着等北鹘杀了我,他就不认账......但外面有这样的传闻,他就会害怕,因为信件和信物都是可以伪造的,更何况我出入宫廷很容易。” 还有,小皇帝跟北鹘接触这么机密的事都被他知道了,现在怕是已经对他惧怕忌惮到了极点,不除他已经寝食难安了。 他隔着榻几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道,“所以舒儿,这些日子你不要出去,皇帝他肯定不甘心就坐以待毙,会率先发难的,你在外面我会不放心。尤其是大长公主府和英国公府,夏明珠毕竟是皇后,就算防备得再严密,也难保没有什么疏漏的时候。” 人要疯起来,会做出什么事情真的难以预料。 尤其是,明舒说她的那个梦中是被英国公府的人害死的,这让他尤其膈应。 他自己不怕什么风险,但却绝不舍得她处于哪怕一丝一毫的风险。 明舒认真应下。 她心里很清楚后面可能会发生什么事,所以她是一定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去冒险的。 更不愿让自己成为别人威胁他的质子。 就是五日后的中秋节,她也想着要称病不出去了......节日,通常都是最危险的日子。 *** 但什么事情总有意外。 四日后还尚未到中秋节,明舒就收到了大长公主府的来人传信,说她的祖母夏老夫人病重,让她回府一趟去看看夏老夫人。 而且来的不是旁人,还是大长公主身边最信任和看重的柳嬷嬷。 柳嬷嬷一直很疼爱明舒,而且明舒还知道,不管是自己母亲在痛苦或者左右徘徊的时候,也都亏了柳嬷嬷陪着劝着,才能让她不会一味沉迷在痛苦,或者往牛角尖里钻去。 所以,就是明舒,也十分敬重柳嬷嬷。 柳嬷嬷给明舒行了一礼,道:“县主,此次夏老夫人的病十分凶险,太医说很可能就熬不过去了。” “这几日老夫人口里一直念叨着驸马爷和县主,说对不起驸马爷和县主。公主说不管以前怎么样,但老夫人毕竟是县主的祖母,还请县主回府一趟,看看老夫人,不然老夫人她,她很可能.......” 死不瞑目。 明舒怔怔看着柳嬷嬷。 她相信柳嬷嬷的话,夏老夫人怕是的确快要病死了。 但她很警觉,立即想到的就是,前世的时候夏老夫人后来可还是活得好好的,也没有听说她之前大病了一场,就快病死了。 在这种时候生病,还日日念叨着她父亲和她......她这病是不是有什么蹊跷? 她轻声问道:“嬷嬷,是母亲她,她说让我务必要去国公府的吗?” 现在朝堂上剑拔弩张,暗流涌动,她母亲是护国大长公主,不可能不知道。 可这个时候,夏老夫人病重,她母亲还是让她回府...... 她只觉得心里像是被一把利箭穿过,只觉得痛彻心扉。 柳嬷嬷的眼中也流出一抹无奈和心痛之色。 她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柔声道:“县主,这些时日外面的局势不好,公主原本也不想召县主回去的。但老夫人此次的病着实凶险,县主您应该知道,公主她有多在意驸马,所以一直以来她都对老夫人多了一份忍耐和孝心,现如今老夫人日日唤着驸马,那情形实在令人动容......县主,公主说过,您回去,她一定会护得你的平安的。” 柳嬷嬷说到这里眼中已经隐约含泪。 可是明舒却未有动容。 她说能护得她的平安,就能护得她的平安吗? 就像当初她让她跟她一起回京城,也说能护得她平安,她要是信了,怕是死得渣都不剩了。 所以她不信。 她不是不信她母亲不会让她死。 但一来她不信她有这个能力能在英国公府护住自己,二来她也不信,她召自己回去全无私心。 她定定看着柳嬷嬷看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道:“你们可知道,这些日子,宫中可有召过英国公世子夫人崔氏入宫说话?或者皇后娘娘可有派什么心腹之人到国公府寻过崔氏?再或者,这些日子,崔氏和英国公世子可有什么异动?” 柳嬷嬷一怔。 脸色渐渐有些凝重。 她迟疑道:“县主的意思是?” 不过明舒没有给她解惑,而是接着又道,“还有,这些日子,母亲她可有见过什么人?例如,宗室王爷,或者朝中大臣?” 柳嬷嬷的面色一僵。 明舒看她的脸色就知道答案了。 第119章 大概之前已经剧痛过, 现在看出了答案之后心竟然也能平静清冷无比。 明舒没有等柳嬷嬷回答,就道:“嬷嬷, 你回去吧,明日就是中秋, 这是我嫁到王府的首个中秋节宴,即使要去英国公府,也要等今日王爷回来, 跟王爷说一声之后才能过去。” “不过祖母的病情也着实令人心忧,虽则我现在不能即使过去,但也不能不闻不问,我身边的青兰精通药理,虽则医术上可能不如太医院的太医们, 但对药性毒理却有很深的造诣,我看不如就让青兰带些药材跟着嬷嬷先去国公府看看祖母吧,这样我也能安心点。” 有些事情柳嬷嬷本就不同意大长公主的做法。 皇家的事情, 根本就不应该让县主牵扯太深, 继续这样下去, 只怕会把本来就已经起了隔阂的母女之情消耗殆尽。 所以柳嬷嬷听了明舒的话反而松了一口气。 好在县主是个理智有主见,却又性情宽厚的好孩子。 她以前就有一种错觉,现在这种感觉更强烈了,其实长公主和县主之间,那个需要爱, 被爱, 被忍让和被保护的人一直都是公主, 而县主才是那个看得更通透,更坚忍,也更强大的那个人。 她给明舒行了一礼,道:“县主所言有理,那老奴就先带青兰姑娘回府看看老夫人,这几日天气渐寒,还请县主多加保重。” 说完她又顿了顿,低声道,“县主,请您相信,公主她绝无伤害县主之心,在她心中,县主肯定是第一位的,只不过她总觉得,她定能护得县主的周全罢了。” 明舒听她这般说却是连说一句“我知道”这样的话都不想了。 “无伤害县主的心”,“在她心中你是第一位的”,“她觉得她定能护得你的周全”,说来说去不过就是她自以为能护得自己周全,可以利用的时候就随便利用罢了。 且不说她根本从来都护不了自己的周全......不管是前世也好,还是今生也罢,从她出生开始,一直到她前世的死,还是今世的现在,一路走来,其实她从来都不能护她周全。 她以前从来没有怪过她,甚至没有往那个方面去想过。 可现在所有的事情却一下子涌了上来......凭什么,你就觉得,我活该被你利用? 就因为我倒霉透顶,是你的女儿吗? 她声音冷淡道:“嬷嬷,我有些累了,想来那边也等得急,您就带青兰早点过去吧。” 柳嬷嬷一向敏锐。 她立即察觉到了明舒的态度不同,只得心中如针刺般难受,但她一向知道分寸,又行了一礼便默默转身退下了。 她知道此次长公主怕是伤透了县主的心了。 *** 翌日,中秋。 虽然因为战事未完,天灾未断,国库拮据,此次京城仍没有大肆庆祝这个中秋,但鉴于南面战事捷报频传,已经收复大部分的失地,朝廷总算是不再像之前那么紧张,宫中还是举办了宴请官员的中秋节宴。 姚太后和皇后在后宫宴请了朝中三品以上的内命妇。 而小皇帝则是在泰安殿宴请了三品以上的官员。 但因为最近小皇帝勾-结北鹘一事,泰安殿上的气氛也热烈不起来,好在一直有歌舞表演,倒也不显得冷场。 此刻场上是一着了异族裙装的女子正在领跳着南边的孔雀舞,女子衣裙清凉,身材袅娜,饶是殿上都是老成持重的老臣,也不由得露出一点兴味来。 一舞毕,领悟的女子上前给小皇帝行礼,道:“月族公主惜鸾见过皇帝陛下,祝皇帝陛下万岁,万万岁。” 竟然是月族的公主。 月族是广南的一个地方大族,此次南面和北疆联军能够收复广南失地,也多亏了月族的配合,所以月族还算得上是大周的功臣。 小皇帝听到惜鸾说话很是高兴。 他看着惜鸾就有些“意动”,笑道:“没有想到竟然是月族公主,原还想着回头就召见你们使者,却没想到你就先过来了。传闻中月族女子擅舞擅音律,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今日是中秋节宴,公主献舞,朕必有重赏,不知公主可有何心愿,若在可为范围之内,朕都可以赏赐给你。” 惜鸾磕头谢道:“谢陛下赏赐。臣女今日献舞,的确是有一事相求,臣女恳请陛下能替臣女赐婚,将臣女赐予臣女一直爱慕的人。” 小皇帝一愣,笑道:“这有何不妥,你且说说你爱慕何人,只要他尚未婚配,朕便可以替你赐婚。” 惜鸾转头看向了左侧第一位坐席上的燕王赵景烜,脸色略红,再看回小皇帝,道:“臣女爱慕之人正是燕王殿下。臣女在几个月前曾经有幸在战场上见过燕王殿下一次,臣女知道燕王殿下已有妻室,若陛下赐婚,臣女愿居侧室。” 小皇帝的脸沉了下来,原先脸上的旖旎之色和笑意尽失。 他淡道:“竟然是燕王殿下吗?此事朕却作不得主意。” 说完他又看了一眼赵景烜,道,“不若你上前去给燕王敬酒,自己去问燕王吧,若是他肯饮下你敬的酒,朕就给你赐婚,册封为燕王侧妃。” 惜鸾听言也不扭捏,应了声“是”,从已经快速上前递上了酒壶酒杯的宫人手中取了酒杯,斟了酒,就起身走到了赵景烜的面前,跪在了他的坐席之前,伸手将酒杯递给了赵景烜,红着脸带着些颤音道:“殿下,我们族人多亏殿下的到来,才能从叛军的野蛮杀戮和掠夺中解脱了出来,我父亲,我们族人都对殿下心怀感激,我父亲临死之前都一直念叨着,要让我报答于您。” “这杯酒,是臣女替父亲和族人敬殿下的,还请殿下接受臣女的父亲,臣女的族人,还有臣女对殿下的这片心意。” 所有人都看向了这里。 都在看赵景烜要怎么回答这位月族公主,又要不要喝那一杯酒。 因为,那月族公主说了,那是她替她父亲和族人敬的这杯酒。月族可是南方大族,前不久才跟大周军投诚,并在大周军收复失地之时立了大功,若是赵景烜不饮这酒,也太不给月族面子了。 但刚刚小皇帝也说了,若是赵景烜饮了这月族公主敬的酒,他就给她赐婚,册封她为燕王侧妃。 *** 燕王府。 午后,青影递给了明舒两封手书,一份是宫中递过来的,另一封是从大长公主府传过来的。 她先打开了宫中递过来的手书,不过只是一张纸条,打开,上面也只有一个“午”字,再打开大长公主府的书信,上面倒是有好几句,她看完折叠起,就道:“传马车,我们现在去英国公府。” 青影和香茜等人忙应下去准备。 明舒却是看向香茜,笑道:“你不必过去了,让青影,碧影还有护卫们跟着我过去就行了。” 香茜只是普通的大丫鬟,并不会武。 一旁的殷嬷嬷皱眉,道:“娘娘,可是国公府那边有什么情况?” 明舒“嗯”了声,笑道:“英国公府怕是很快就要被禁卫军围住了,这支禁卫军的指挥还是太上皇他老人家的心腹陈均易,还是我们皇帝陛下那位昭仪娘娘的族叔。” 殷嬷嬷一惊,道:“娘娘,那您......” “不碍事的,” 明舒笑道,“事情差不多该结束了,我还有一些旧账要跟英国公世子夫人算算。” 她还想再见到她气焰嚣张,前世毒杀她的那副面孔,只有见着之后再让她死,她才会觉得这件事才是真正了了。 第120章 回到泰安殿。 赵景烜看着面前的女子, 就在大家想着他现在的沉默到底是在寻思着要如何拒绝这位月族公主,还是想要顺势收下她之时, 赵景烜终于出声了。 他声音冷漠道:“恐怕你说错了。你的父亲早已经不再是月族族长。你,也不是什么月族公主。” “你父亲投靠叛军, 背叛大周,曾经故意引导我南面军误入毒瘴林,让我南面军损失数千名将士, 同时也将你们月族拖入灾难之境。是现在的族长杀了你父亲,才带着月族走出了困境,免却了月族的灭族之灾。而你,” 他轻笑道,“今日过来, 也不是想要求皇帝让他将你赐婚于我,而是想要替你死去的父亲和兄长报仇吧。” 说完他就转头看向外面的侍卫,道, “这样的逆贼, 你们是怎么把她放进来的, 还让她在殿中献舞,还不给我将她拖下去?” 他的话音刚落,那月族公主就突然纵身跳起,眼看她手中突然冒出的匕首就要向燕王刺过去,但不过片刻之间, 众人只见到一道寒光闪过, 鲜血溅出, 她的人已经飞倒在了殿中的地上。 殿中众大臣都是大惊,但赵景烜却是连眉毛都没动一下。 殿中突然发生变故,就在众臣都尚未反应过来之际,殿门突然大开,一支全身盔甲的禁卫军已经踩着“砰砰”的步子闯了进来,领头的正是禁卫军统领崔世勋。 从那月族公主被刺倒地之时起,小皇帝的面上就满是惊恐之色,他瞪着赵景烜,按着桌上的手一个劲的抖,但大概是看到了接着进来的禁卫军,整个人这才稍微镇定了些。 但面色还是发白。 他冲着赵景烜就怒喝道:“燕王,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在御前杀人,还让身边的人带刀入殿!你这是想做什么,是想要谋反篡位吗?” 如果他的声音不还带着颤音,那气势应该就要更足些了。 赵景烜冷笑。 这回他终于站起了身,对小皇帝道:“陛下,臣才想要问陛下是想要做什么呢?” “陛下为了要致臣于死地,勾-结北鹘还不够,又勾-结致我大周数千将士命丧毒瘴林的月族叛逆,让她身怀月族迷香和淬了毒液的匕首入殿中献舞,就是为了让她刺杀微臣。” “陛下,是不是在你的眼里,你自己的这个帝位,比我大周的百姓,大周的将士,甚至大周的国土安危都要来得重要。战事未平,就要诛杀功臣,你这样的人,如何赔为我大周之帝。” “闭嘴!你们还不快给我上前拿下他!” 小皇帝全身发抖,对着禁卫军怒喝道,“你算是个什么功臣?你根本就是狼子野心,谋朝篡位,司马昭之心,满朝皆知,你......你今天总算是暴露出你本来面目了吗?” “你急什么,陛下?” 赵景烜冷哼了一声,转头就看向禁卫军的后面,道,“拖上来。” 听了他的话,禁卫军终于往两侧让了一步,中间让出一条通道来,然后就见几名禁卫军拖上了几人,皆是异族打扮,有的是月族的打扮,有的则是北鹘人的打扮。 月族人还好,那北鹘人身上满是血污,显然是之前受过什么酷刑。 小皇帝看到那被拖上来的人之后就一下子跌坐到了龙椅之上,牙齿打着颤道:“污蔑,你污蔑朕,燕王,你好大的胆子,朕是皇帝,是这大周的天子,你竟敢制造伪证污蔑朕,你,你......崔爱卿,你还不快拿下他,难道就由着他对朕为所欲为吗?” “崔统领,还是请把这位从龙椅上请下来吧!” 赵景烜冷声道,“这样的人,为一己私欲,就能置我天下百姓于不顾,置我大周国土于不顾,和与我有血海深仇的异族之人私下勾-结,出卖百姓,出卖国土。” “这样的人,何以为君?又如何配为我大周的一国之君?” 小皇帝大惊。 这个时候他都顾不上再去驳斥赵景烜,而是满脸惊恐,一片死白的看向了禁卫军统领崔世勋。 然后他再猛地转头看向了他斜后面站着的双全,不敢置信,休斯底里地尖叫道:“你们背叛朕,你们背叛朕!双全,你不是说过,崔世勋是父皇的人,他绝不会背叛朕吗?” 尖叫声中,崔世勋已经上前将小皇帝拖了下来。 下面的众大臣终于有的已经从震惊和惶恐中反应了过来。 内阁首辅大臣曾珏成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走上了前面几部,大呼道:“崔统领,你们,你们这是想做什么?你们竟然伙同燕王,想要助纣为虐,谋朝篡位吗?” 赵景烜冷笑,道:“谋朝篡位?赵存晞出卖大周百姓,大周国土,乃叛国逆贼,这样的人,连皇室子弟都不配为,又何堪为我大周国君?而且,原本他就是非嫡非长,继承帝位名不正言不顺,将他废黜,本就是天经地义之事。” 曾首辅气得老脸涨红,大骂道:“陛下乃太上皇之子,皇室正统,他继承帝位名不正言不顺,难道你谋朝篡位就是名正言顺了吗?” “谁跟你说本王要谋朝篡位了?” 赵景烜冷笑,道,“也就是你这样脑子和心都长歪了的百官之首和帝师,才会把年幼的陛下推向了大错特错的深渊。” 曾首辅一愣。 双全叹了口气,他从台阶上走下,看着大殿门口的方向跪下,道:“老奴恭迎宁王妃娘娘和皇孙殿下。” 随着他的下跪,接着就是崔世勋和一众禁卫军侍卫,也全部转过了身看向门口,单膝跪下,道,“臣等恭迎宁王妃娘娘和皇孙殿下。” 曾首辅也转过了身去,看向穿了王妃礼服,牵着穿了明黄色龙袍,肃着脸一步步走向大殿的小皇孙赵越,心彻底的沉了下去。 而此时的小皇帝赵存晞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他瘫倒在地,看着赵越一步一步走向前来,突然大笑了两声,道:“今日我的下场,必然也会是明日他的下场,你们以为把我废了,捧了这毛还没长齐的小子......” 崔世勋一个回手,赵存晞的声音便戛然而止。 这个时候,已经再没有人出声维护他了。 哪怕是对那些最顽固,最维护正统的老臣来说,小皇帝所犯之罪也是罪不容恕......铁证如山,就算是勾-结北鹘人的罪是真是假很难说清,但他勾-结月族叛逆,想要借那月族公主的手杀燕王的事却是众人亲眼目睹的。 而的确,赵越作为太上皇的嫡长孙,本身就比赵存晞继承帝位要更正统。 更何况他们很清楚,太上皇还没死,双全和禁卫军统领崔世勋的态度必定是代表了太上皇的态度。 反正只要不是燕王想要谋朝篡位,赵越为帝,对他们来说简直是松了一大口气。 说实话,他们忍耐赵存晞也已经不是一日两日了。 *** 英国公府。 差不多是同时,明舒的马车也已经停在了英国公府门口。 马车一停下,早侯在门口的柳嬷嬷和夏老夫人的一个嬷嬷就上前接了她,将她直接迎到了老夫人的房中。 明舒入到房中,就看到了躺在床上的夏老夫人。 饶是明舒有心理准备,也吓了一跳。 夏老夫人那样子,的确像是行将就木之人了。 原本夏老夫人常年不理事,每日里只是赏花念佛,保养极佳,虽然年纪也已逾花甲,但看起来也不过只是五十左右圆润富态的样子,但此时躺在床上的老妇人却是面色灰败,青筋暴露,说骨瘦如柴也不过如此了。 房间里很多人。 大长公主,夏老太爷,英国公世子,英国公世子夫人,还有太医,青兰等人都在。 “舒,舒姐儿......” 夏老夫人气若游丝唤道。 明舒上前,夏老夫人伸出了如枯木般的手,一把抓住明舒。 明舒身旁的青影刚有动作就被明舒伸手制止了。 “舒姐儿,你原谅你祖父,祖母,原谅国公府。” 夏老夫人一个字一个字虚弱道,“我知道,你心里委屈,国公府也没能好好对你,没能好好找你回来,却还将珠姐儿养到了你母亲膝下,所以你心中有怨......” “这都是,都是祖母的错。祖父祖母不是没派人找过你,这些年也不是没有想要补偿你......你父亲,他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你......你是他唯一的骨肉,我和你祖父怎么可能不疼你......” 说到这里,一行浊泪从眼中滚出。 明舒伸手拍了拍她,道:“祖母,你的心我是知道的。” 再清楚不过。 儿子你有两个,孙女孙子你有很多。 所谓的疼爱肯定会有那么一点,但那个儿子已经死了,这个孙女又不是膝下长大的,只要利益和国公府相悖,就是可以舍去的。 “您好好歇息吧,您的病会好起来的。” 说完她就转头看向太医,道:“前几日不是还好,怎么这才几天的时候,就成这样了?” 一旁的夏老太爷和英国公世子夏成倧都皱了皱眉。 她怎么这般没有顾忌,就是关心老太太的病情,也该等出去再问的。 老太医看了一眼夏老太爷和夏成倧,但叹了口气,还是如实道:“老夫人现在的身体不能进食,稍一用食就呕吐不止,亦不能用药,现如今只能用老参吊着命,所以才会日渐消瘦......只是老朽医术浅薄,这数日也查不出老夫人到底是身患何疾......老朽曾经见过有类似此症状的病人,多半是咽喉或者肠胃有异变,致食物难以下咽,只是,老朽却也不敢确诊。” 明舒看向青兰。 青兰道:“老夫人的确是身体中有异变,但令得老夫人身体产生异变的,却并非是老夫人本身疾病之故,应该是中了一种异毒。” 众人皆是面色大变。 夏老太爷脸色沉沉地看向青兰,道:“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 “胡说八道,” 英国公世子夏成倧面色也很难看,他瞪向青兰,道,“这么多太医,别人都诊断不出来,就你看出来是中毒?而且,既然你看出我母亲是中毒,为何昨日不说,定要等到今天才说?” 明舒冷笑,看向夏成倧,道:“昨日不说,自然是没有可说之人。国公世子,怎么了,听说你母亲是中毒的,心中惊恐,不想听下去也不愿承认了?” “就好像当年你明知道我父亲的死有问题,但是当文和帝向你抛出了橄榄枝,废后和废太子一向你示好,你就一面假惺惺的滴着两滴眼泪,一面就踩着我爹的尸骨去冲文和帝表忠心,向废后和废太子摇尾巴去了?” “舒儿!” 大长公主面色难看,震惊的唤道。 “放肆!” 与此同时,夏成倧亦已恼羞成怒,脸上涨得通红,冲着明舒就气极道,“舒姐儿,不,燕王妃娘娘,就算你现在是燕王妃,就算你不认我这个大伯,也不能随口就含血喷人。” “够了!” 夏老太爷沉声道,“你们祖母和母亲还病倒在床,有什么要说的,就出去说吧。” 明舒转头看向夏老夫人,道:“她是中毒,不是生病,解毒了,养上一些天也就好了。祖母,事关你身体中的毒,您真的想让我们出去说,不想听到底是谁给你下的毒,下的,又是什么毒吗?” “燕王妃娘娘,你知道的这么清楚,难道这毒是你下的不成?” 一直在旁面色变幻不定的崔氏突然就冲着明舒厉声道。 明舒转头看向她,笑道:“这么快就按捺不定,贼喊捉贼了吗?” “燕王妃,你当真以为你嫁给了燕王就能天下独大,为所欲为了吗?” 崔氏厉声道,“我下毒,我为何要下毒?分明就是你一直对我们国公府怀恨在心,恨当年你父亲被废太子害死,可我们国公府却还享受着太上皇和废后废太子的恩宠,恨你流落乡野,我们国公府却没有费心去找你,反而让珠姐儿过继给了你母亲,夺了你的县主之位,所以你觉得我们对不起你,处心积虑的就想害死我们报仇!” “你下毒给你祖母,再嫁祸给你大伯父和我身上,这样我们英国公府也就万劫不复,你的堂兄堂弟堂姐堂妹他们也都会万劫不复,比你直接杀了我们还要狠一千倍一万倍了!” 明舒轻笑,道:“真是好利的一张嘴。” 她不由得又想起来前世,这个女人在毒死自己时说的那一番话。 “......明珠是你娘亲一手抚养长大的,她生前最是宠爱她,将所有她能给的,原本属于你的一切都给了她,她的疼爱,她的嫁妆和珠宝首饰,还有公主之女的县主之位,你娘亲统统都给了明珠......” “......等你去了,燕王殿下他爱屋及乌,必会肯娶了明珠......燕王殿下他又没有别的女人,时日久了,必会把对你的感情也全都转移到明珠身上,把这世上最好的东西全都双手捧上,送给明珠,把她放在心坎里疼,就跟你娘亲一样。” “你生来,就是做我们明珠的踏脚石的,你的血肉,就是用来养她的珍贵的。” “可是,” 明舒摇了摇头,甩开了那些记忆。 她看着崔氏笑着继续道,“你再能说,又能怎么样呢?且不说成王败寇,我只要抓了你的人和夏明珠的人,好好的审,细细的审,让专门审最嘴严的刑犯的酷吏去审,你觉得她们会不会熬得住,把你和夏明珠的所作所为都倒出来?” “还有,我就是厌恶你,厌恶英国公府,厌恶透了,那又怎么样?这么些年,我可从来都没有掩饰过我的厌恶啊。难道你觉得你现在的所作所为不让人恶心作呕吗?还是,” 她看向夏成倧,“明明早在我说出老夫人是中毒而非生病,就应该已经猜到是他的好妻子好女儿所为,要毒杀他的母亲,但仍是要装聋作哑,对我装腔作势的吼着的国公世子不让人恶心?” 她继续笑着,笑得不仅崔氏全身的血液都好像倒流了起来,就是英国公府其他的人,甚至大长公主,也不知为何脸上都是一阵火辣辣的疼。 她最后道,“可是,就你们这样的东西,有什么资格让我去下毒?下毒去害你们,我还嫌脏了我的手。你们所犯的罪孽,早就该让你们下地狱,万劫不复了。” 第121章 夏成倧脸上涨得赤红。 若是此刻形势已定, 皇帝的人已经拿下明舒,崔氏占了上风, 他可能会毫不犹豫地厉声呵斥住明舒。 哪怕真如明舒所说,母亲的毒是自己妻子和......女儿所下, 这件事情也得先按下,回头再处置妻子。 可若是皇帝对付燕王的计划失败,而明舒手中已经拿住了妻子的罪证, 他就必须得立即放弃妻子。 可现在的情况却尚未明朗...... 但在政治上他到底还是敏锐的,他看明舒的神情语气,心中就已经隐隐有了预感。 所以他知道自己现在应该选择燕王这一边。 可偏偏明舒却半点余地都没给他留,所说的话就像一个一个巴掌狠狠地甩在了他的脸上。 所以他涨红了脸,可一时之间却完全不知该冲谁发出厉喝。 可这态总是要表的。 他脸上火辣辣的, 转头看向自己的妻子,道:“崔氏,说多无用, 燕王妃的话, 到底是不是真的?若是真的, 你否认也没有用处。” 崔氏犹如被踩着了尾巴。 她愤怒道:“什么她说的是不是真的?我说的才是真的!” 说完她就恶狠狠地看向明舒,道,“夏明舒,你不过就是做了那个欲谋朝篡位之人的王妃,就以为能踩到我们英国公府, 踩到皇后娘娘甚至皇家的头上为所欲为了吗?来人呢, 还不将着叛贼逆党给我抓了, 这是陛下的命令,谁敢抗旨!”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房间里便冲进了一队禁卫军。 只可惜领头的并不是皇帝的心腹陈均易,而是禁卫军副统领赵硕,也就是赵景烜暗探首领中排行第七的赵七。 只可惜明舒知道,但崔氏却不知道,英国公府的人和大长公主也不知道。 禁卫军冲了进来,崔氏刚刚被明舒揭发和质问,乱糟糟满是惊惶的心也终于稍定了下来。 她喘了两口气,冲着禁卫军就喝道:“拿住她。” 说完她又转头看向大长公主,道:“公主,你也看见了,燕王妃娘娘刚刚她都说了些什么话,她说她厌恶,痛恨我们英国公府,恨不得我们下地狱,万劫不复!” “公主,她虽然是您的女儿,是我们国公府的孙女,但燕王谋朝篡位,她不仅不规劝阻止,还要助纣为虐,更狠毒心肠毒杀自己的嫡亲祖母,欲栽赃到她的伯父和我身上。现在下令捉拿他,是陛下亲口下的命令,所以还请公主谅解。” 禁卫军走到了明舒身旁。 明舒没动,青兰青影也没动,赵七拔剑架在明舒的脖子上,道:“王妃娘娘,得罪了,这是陛下的命令。” 大长公主大怒。 她喝道:“你敢!” 只是没有人理会她。 她的脸色煞白,可是外面她的人也没有进来,只有她身边的贴身侍女抽了剑出来却也不敢轻举妄动。 大长公主看向崔氏,怒道:“崔氏,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崔氏转头看她,眼神疯狂,脸上的恨意和恶意掩都掩不住。 原本她下的毒不会有任何人知道,可现在却被夏明舒给捅了出来,若不能把这罪摘出去,那不说若是燕王或大长公主得了势自己肯定会不得好死,只怕就算是陛下拿下了燕王,拿下了大长公主,国公府也不会放过自己了。 她看着大长公主,眼神闪动,道:“是不是你,是不是还有你?是你和你的好女儿给母亲下的毒,因为你恨我们国公府,恨母亲逼你过继我儿,恨我们站在了废后废太子那一边,明面上说去北疆寻找你的女儿,但实际上却是帮着废后和废太子,杀了你女儿的乳娘和当年生还的侍卫,抹去了所有可以寻找到她的线索,所以你恨着我们,想要杀了母亲,再把罪名推到我和世子身上......” “啪”得一巴掌,崔氏的声音戛然而止。 夏成倧红着眼恶狠狠地给了崔氏一巴掌。 他这一掌可以少说是用了十二分的力气,崔氏“砰”一声就被打得趔趄了两下扑倒在了地上,脸上迅速红肿了起来,嘴角也流出血来。 而大长公主的面色惨白。 她的目光怔怔的从崔氏的脸上移到夏成倧脸上,再移到夏老太爷和夏老夫人脸上。 夏老太爷脸色铁青,夏老夫人也像是在床上想要挣扎着起来,他们情绪激动,可是一时之间竟然也没有人否认这件事......其实否认也没有用,因为从他们那一刹那的反应长公主已经看出来了,那件事,女儿的乳娘和当年生还的侍卫被杀,必然是真的。 她多年找寻女儿不果,是因为自家人的阻拦。 她前脚找到了一点线索,他们后脚就会在后面掐断她的线索。 所以她的女儿才会在外流落多年。 才会差点被卖去青楼。 大长公主心中剧痛,泪流满面。 她转头看向了明舒。 但明舒却没有接大长公主看过来的目光。 此时赵七已经抽回了架在她脖子上的那把刀。 明舒看向了夏成倧,她还真想“呵呵”两声。 这还真是意外惊喜,这家人所做的事情真的是比她想象的还多,当年卷进去的事情怕是也比她以为的还要深。 可真是狠啊。 原来前世她一世流离,源头就是这所谓的“家人”一手摆布的。 她现在毫不怀疑,当年她母亲寻到那些孟家当到当铺的首饰,循着线索找到孟家之时,应该也是夏家这些人阻止了她母亲寻找到她。 说不定还和孟家人做了什么交易。 真是恶臭啊! “公主,这妇人她根本就已经疯了,我们怎么......” 夏成倧反应过来,红着眼睛急吼吼跟大长公主解释道。 “疯子的话才更可信,这种事情恐怕她也杜撰不出来吧。” 明舒冷笑着打断他。 她看着夏成倧,道,“你放心,这世上做过的事情总不会毫无痕迹,只要要想查,就一定能查出来。还有,你可以否认这件事,但是你能否认当年崔氏的妹妹送了一封信过来,告诉崔氏说燕王府寻到我的消息之后,不是你将此事告诉了废太子,让他派人去北疆暗杀我的吗?” “舒姐儿,你到底在说什么?” 夏成倧满头冷汗道。 “啪啪”,明舒拍了两掌,道,“进来吧。” 夏家人看向门口,看见来人之时面色就俱是大变。 来人佝偻着身子,那人竟然赫然是崔氏的心腹嬷嬷申嬷嬷。 崔氏不敢置信地尖叫一声,道:“你背叛我,你竟然背叛我!” 申嬷嬷是她最为信任的心腹之人,这么多年几乎她做的所有事情她都一清二楚,很多事情更都是她经手做的。 申嬷嬷向崔氏行了一礼。 她眼中落出泪来,颓败道:“对不住了夫人,但老奴家人都在王妃娘娘的手中,老奴为了夫人可以死,但却不能让自己的子孙生不如死。” 崔氏气得浑身发抖,她尖叫了两声,就冲着明舒休斯底里道:“夏明舒,你这个下作的贱-人,你会不得好死的!皇帝他不会放过你,你和你母亲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贱人,当年你怎么就没有死,你怎么就没有被卖入青楼被千-人-骑万-人-压......” 明舒阻止了青影和青兰,但大长公主身边的柳嬷嬷却再也忍不住了,上前就一脚踹在了崔氏身上。 明舒冷笑,她看着崔氏一个字一个字声音如冰道:“你的皇帝吗?他现在应该早就被人从龙椅上拽下来了吧?我不得好死,我会不会不得好死暂时不知道,但你和你的宝贝女儿,我可以告诉你,以后每一天都定会生不如死!” *** 明舒对崔氏说完那番话,看着房间里拥挤,面上一个个或震惊或难看得如丧考妣的人,她一刻也不想再待,转身就走。 “舒儿,” 她刚跨出了那个房间,就听到了身后自己母亲的唤声。 “舒儿,对不起。” 大长公主哽咽道,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痛苦,“我,我不知道,才让你这么多年受了这么多的苦。” 她真的是觉得心痛如绞。 “不,不要跟我说对不起。” 明舒转头。 她看着她,再也忍不住,一个字一个字道,“你知不知道,又怎么样?你知道当年是他们抹去了所有的线索,让你找不到我,又怎么样?” “其实你不是早就知道吗?当年夏成倧和废太子为了阻止我回京,毒杀我的替身,你不是早就知道吗?可那又怎么样,你不是不知道,你从来不是不知道,你只是看到我还没死,还好好的活着,就觉得那都不是什么大事,你还可以看在他们是你死去的夫君的亲人份上,满足他们一个再一个的要求而已。” “你也明知道他们对我不怀好意,夏老夫人的病可能有蹊跷,很可能是夏家和崔氏逼我回国公府的手段,但你觉得那毕竟是你婆婆,很可能她的确是病得快死了,你不能让你丈夫的母亲死不瞑目,你还觉得你能保护得了我,不会让我出事,所以你派了柳嬷嬷去说服我回长公主府,回国公府......但事实上你不能,你从来都不能保护我,但你却一次又一次推我入险境......为了你那点不忍,为了你那不知所谓的皇室正统。” “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今天让我过来,其实抱着的目的和崔氏有何不同?不过都是想拿我作和燕王谈判的砝码而已。崔氏想把我交个赵存晞,而你是想利用我跟燕王谈判,想让他立赵越为帝,而不是自己称帝而已。” “你觉得你比崔氏要好一些吗?不,我不觉得,对我来说,都是一样的。” 第122章 “你觉得你比崔氏要好一些吗?不, 我不觉得,对我来说, 都是一样的。” 明舒一句句话就在大长公主的脑中炸开。 她满脸震惊的看着明舒。 她没有听错,她的女儿跟她说, 对她来说,自己对她做的,跟崔氏其实是一样的。 大长公主只觉得心中像是被一把把的利剑穿过。 痛到不能自已。 她从来不知道, 原来女儿的心中有这么多的怨,有这么多的恨...... 明明她一直看起来很好,虽然比常人都要懂事些,性情清冷坚忍一些, 但她身上从来没有什么戾气, 一直都很美好, 开朗又温暖,让那么多人喜欢她,想靠近她的温暖...... 可是原来她心里竟是有这么多的怨气吗? 明舒看到了自己母亲脸上震惊和痛苦的表情, 但她不仅没有难受, 竟然还有一种痛快的感觉。 她说完了, 一直积在心里的事也终于说了出来,感觉就好像一下子透过了气来。 她这才发现,原来自己以前虽然不在意, 但对自己这个母亲, 她心里还是好像积聚了什么一直憋着, 现在说了出来, 简直不要太轻松。 至于她的母亲,大长公主现在是不是特别痛苦......她觉得,她痛苦,那又怎么样? 痛,总比丢了命好。 她转身离开。 步子没有一丝一点的犹豫。 这回大长公主也没有再开口唤住她。 她看着她的背影倒是想开口,可是根本开不了口,身子都有些摇摇欲坠,还是一旁的柳嬷嬷扶住了,不停的唤着“公主,公主”,她才慢慢晃过神来。 柳嬷嬷的眼中也都是泪,她开口劝道:“公主,这些都不怪你,不怪你,你也都是被奸人所蒙骗罢了,谁能知道,那些人的心竟然能黑到这种地步,踩着驸马的尸骨上位谋取利益还不算,竟然还能一次一次对县主下这样的毒手呢?” 她这话不说还好,一说简直是让大长公主更是痛不欲生。 柳嬷嬷心里叹了口气。 她其实是故意的,她是真不想再看公主再执拗下去,最终失去她唯一真正的亲人了。 不过毕竟她是真心疼大长公主。 她哽咽道,“公主,我们先回去吧,给县主一点时间。县主她一向都是个宽厚的好孩子,这事过去了,只要您以后再不过问政事,也不再管国公府的事,不去勉强县主,为难县主,县主她一定会原谅你的。县主她其实心里什么都明白,她一向是个最通透的好孩子。” 大长公主满脸是泪。 原来连柳嬷嬷都觉得自己一直在勉强女儿,为难女儿,觉得女儿才是那个最明白,最通透的...... 她转头看向柳嬷嬷,想说什么,最终只化成了一句,道:“好,我们回去吧。” 管,她还能管什么? *** 夏老夫人的房间中,夏老太爷对儿子夏成倧呵斥了一句,让他逼着崔氏把解药拿出来之后就匆匆跟着大长公主追了出去。 可是他出去的时候明舒已经不见踪影,只看到了大长公主的一个背影。 他对着那背影急急唤道:“公主。” 声音沉痛又苍老。 大长公主的脚步顿了顿,但最终还是没有回头,挺直着腰背径直离开了。 她离开的时候,就听到后面夏老太爷道:“公主,这些事情,我们一定会彻查,也一定会给公主和舒姐儿一个交代的。” 呵。 大长公主冷笑,随即是苦笑。 交代,什么交代? 像这么多年来一样,口舌如簧的告诉她,他们是成拓的父亲母亲,他是他们的孩子,这世上没有什么比黑发人送白发人更痛苦的,所以,所有恶毒的事情,都只是误会,或者都是废后废太子做的,真掩不下去了,那就都是崔氏猪油蒙了心...... 她只觉得身心俱疲,是一眼都不想再见到这一家人了。 *** 夏老太爷拖着沉重的步子回到了房间。 一进房间,他就看到长子正凶狠地掐着崔氏的喉咙,逼问道:“解药呢,不说出解药在哪里,我现在就掐死你。” “......我没,我没......咳咳......” 崔氏被掐得翻白眼,只一个劲地挣扎和否认着。 旁边的两个孙子夏延森和夏延林跪在地上,一个扶着崔氏,一个抱着长子的腿,俱是痛哭流涕的劝着。 长孙夏延森道:“爹,您难道相信一个外人也不肯相信娘吗?娘怎么会做出毒害祖母的事情来?这事必定是那燕王妃想害我们国公府......” “闭嘴!” 夏成倧一脚踢过去,夏延森便滚倒在了地上。 “贱人!但凡你还顾念着一点你的儿子和英国公府,就不该说出那些旧事出来,你毒杀母亲,罪行败露,知道自己必死无疑,就想要拉着所有人都陪着你一起死吗?!” 夏成倧恶狠狠骂道。 “延森,延林,你们出去。” 夏老太爷站在门口,看着房间里乱成一团的样子,终于沉声道。 “祖父!” “祖父,母亲她......” 夏延森和夏延林看到自己祖父,简直像是看到救星,跪着满脸鼻涕眼泪地求夏老太爷道。 “出去!” 夏老太爷厉声吼道。 夏老太爷平素虽然也很严肃,但却很少真正发火。 夏延森和夏延林两个还从未见过自己祖父如此疾言厉色的样子,他们都吓得一抖,可是转头看自己母亲的惨状和祈求的眼神,又不想离开,只是这回不等他们再出声哀求,旁边就有两人冲了过来,拖着他们出去了。 门被关上。 夏老太爷就往前走了两步,眼睛盯着崔氏,阴冷道:“把解药交出来,我还可以考虑送你去青灯古佛或者给你一个全尸,若是你再拖延时间,我这就命人将你扔入万蚁洞,让你在里面被万蚁啃咬整整七七四十九天,看你还能嘴硬到几时!” 万蚁洞是刑部设置的一种酷刑,只有在审讯那些嘴硬到极点,死都不肯招供的犯人才会使用,或者是处罚一些罪大恶极的犯人时才会用的。 崔氏瞳孔猛地放大。 她看着夏老太爷只惊得面无人色,浑身发抖,就连先前癫狂的样子都没有了。 她看着夏老太爷阴寒的眼睛,就知道他说的都是真的,他真的会将自己扔入万蚁洞的! 她蹬着地往后退,满脸惊恐,喃喃道:“不,你不能,你不能......我是延森和延林的母亲,你们不能这么对我......我的女儿是皇后,你们这么对我,将要将皇后娘娘置于何地?不是我,不是我......” “砰”得一声,桌上一壶滚烫的热水连着茶壶砸在了崔氏身上。 崔氏“啊”得一声尖叫出来,满地打滚。 夏老太爷怒骂道,“毒妇,我没有什么耐心听你胡叨叨!成倧,拖她下去,寻酷吏来,今日若是不将解药问出来,就让那酷吏把所有的酷刑都给我用上一遍,然后将她直接扔到万蚁洞中去,既然燕王妃能认出那毒-药来,燕王府也肯定能找得到解药。” 就是夏成倧都没有见过自己的父亲这副样子过。 可以想见他现在是处于什么样的盛怒之中。 这种时候他自然不敢多说一句,他知道,等父亲解决了他母亲的毒和崔氏,下一个要清算的怕就是他。 他低着头应了声“是”,就急急的也不管那崔氏现在的惨状和尖叫就强硬地拖着她出去了。 *** 待夏成倧拖着崔氏离去,夏老太爷就拖着如千斤重的腿坐到了床前,伸手握住了夏老夫人的手,眼中干涩,声音嘶哑道:“夫人,我一定会让那贱-妇交出解药,定能救了你的。” 从明舒说出真相,房中陷入一片混乱之时夏老夫人便已经闭上了眼。 此时听到外面已然安静,她这才终于又睁开眼,随着她的睁眼,还有两道浑浊的泪滚下来。 她哆嗦着缓缓道:“报应,这都是报应......太爷,若是我们的拓儿,我们的拓儿没去,我们夏家又何至于到此地步?我,真是养了一头狼啊。” 也不知道她口中所说的“狼”到底是长子夏成倧,还是孙女夏明珠。 只不过她怕是到此也未觉得夏家走到此地步是他们自己之过,而只是因为那个有出息的儿子过世了罢了。 *** 明舒离开国公府之后就径直回了王府。 其实她很想去宫门口那边去接赵景烜,但她也不知道现在宫中的情况,怕自己感情用事反而成了他的拖累,所以还是在侍卫的保护下直接回王府了。 原本明舒以为这一日赵景烜会很晚回来。 她都已经做好准备想着今天就等他回来才睡觉好了,谁知道赵景烜没有配合她的殷勤,这日竟然是天将擦黑就回来了。 明舒上前迎了他,两人四目相对了好一会儿,明舒败下阵来,伸手摸了摸他身上的衣裳,抿唇笑了一下,道:“王爷,我以为你今天回来,会是身穿战甲的样子。” 赵景烜一愣。 她这是发的什么傻? 今天是中秋节宴,他去宫中是去参加节宴去的,就算是有宫变,也不用他穿上战甲冲锋陷阵吧? 可是他看到她摸着自己衣裳,低头浅笑的样子,心中就是一动,只觉得一阵一阵从未有过的满足。 这个时候......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好了。 他道:“改天我带去你阅兵。” 那时他便会身穿战甲的。 他姑且就理解成她是想看他身穿战甲的样子吧。 明舒抬头看他一眼,又是一笑,道:“好。” 前世的时候她随他在军中一段时间过,经常看到他夜晚回来就是身着战甲的,那时她觉得那样子的他全身都冒着冷气,整个人跟他的盔甲一样,又冷又硬......可现在她才知道,大概就是前世,他也已经是她遇到的最好的人了。 原本她是笑着的,可是想到这里眼睛却慢慢模糊了。 怎么好端端又哭了? 他回来的路上便已经听人禀告了英国公府发生的事情。 他只以为她这是受委屈了。 他伸手帮她抹了抹眼泪,但他的手常年习剑,满是茧子,原本不抹还好,至少她哭着也还是冰肌玉骨格外动人的,可他这么一抹,脸上就红了起来,看起来倒是有点惨了。 他懊恼的收回了手,然后顺势搂住了她,道:“今天英国公府那边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你想要怎么惩罚他们?” 明舒摇头,吸了吸鼻子,笑道:“急着治他们的罪做什么?新帝登基,等大事都忙完了再慢慢来呗。” 又道,“我都还想知道,他们还想要怎么蹦跶。我明天入宫去看看。” 第123章 史记, 文和二十二年,中秋日, 瑞安帝勾结异族,残杀忠良之事败露, 宗室及朝廷大臣得太上皇文和帝旨意废帝,立文和帝嫡长孙赵越登基为新帝,并同时册封燕王为摄政王, 辅佐新帝朝政直至其大婚亲政。 说起来瑞安帝定了年号“瑞安”但实际上瑞安元年都未到就走下了帝位。 宫内宫外天翻地覆,但有一个地方却像与世隔绝了开来,没有一道消息传进去。 就是位于北殿区的冬栖宫。 北殿区一向都是用于安置上一任皇帝无子妃嫔或者囚禁因罪而被贬黜的妃嫔的。 也就是俗称的冷宫。 而偏居一角的冬栖宫尤甚。 自中秋宫变,姚太后, 还有废帝赵存晞的皇后夏明珠以及几个妃嫔都被关进了冬栖宫。 也不知是为了监管方便, 还是故意惩罚她们。 她们几人全部都被软禁在了一个房间, 并且原本身边服侍的太监侍女一个都没有跟来,全部被拉去了别处。 这里除了她们几个,平日里也就只有两个老嬷嬷“照顾”着她们。 这一日又是到了晚膳的时候, 宫人开了殿门, 拎了几个食盒进来, 就直接放到了殿中有些破旧的桌案上。 不过这一次与以往有五个食盒不同的是,此次竟然只有三个食盒。 另外此次陪同送饭宫人一起过来的还有一位眼生的身着灰色宫装的嬷嬷。 这几日她们几人的膳食本来就是又少又差,每个人都只能吃个半饱而已, 现如今难道还要被直接克扣了不成? 前几日姚太后她们几人见到那样的饭菜还呵斥过来送饭的人, 打翻了那些饭菜, 可打翻了也就打翻了, 宫人连收拾都懒得收拾,更不会再提供额外的膳食过来,反正忍受污糟环境的又不是她们,饿肚子的也不是她们。 这里的五个人,姚太后,皇后夏明珠,贤妃华西蔓,淑妃纪幼婷,还有一个怀着身孕的昭仪陈诗柔。 最开始肯将就着吃的是自幼家庭环境不怎么样的纪幼婷。 对她来说,这些饭菜不馊不烂,只不过就是味道差了一些。 其实说实话,她入宫这么久,皇帝因为厌恶纪家,痛恨当初纪家耍她的事,根本就未踏入过她的宫门,宫中最不缺的就是捧高踩低之人,所以就算是这几天被关在这里,吃这样的饭菜,也不觉得什么。 起初姚太后和夏明珠几人看纪幼婷妥协还很不屑和厌恶,但最后饿了两餐饿狠了,拍门也没人理,她们也只能自打嘴巴的上前去拿那最开始令她们不屑的吃食......甚至因为分量少,还让老实好欺负的纪幼婷分了一大部分给她们。 此时看到好好的五份饭菜变成三份,姚太后就看了一眼纪幼婷,让她上前去查看。 这里没有下人,姚太后和怀着身孕的陈昭仪都是需要人照顾的,但夏明珠和华西蔓都是大脾气的人,若是以前她们可能还会忍着姚太后,但现在她们就差不多已经是身陷囹圄了,可以想见怕是皇帝也已经出事了,这个时候她们哪里还会去服侍姚太后和陈昭仪,没有恶言相向都是不错的了。 唯有纪幼婷,一向脾气好。 所以这几日服侍姚太后,照顾陈昭仪的事都落在了她身上。 就是她的食物,也有一大半分给了姚太后和陈昭仪。 此时纪幼婷得了姚太后的指示,就上前对那嬷嬷和宫人行了一礼,带着恭敬小心道:“这位嬷嬷,姐姐,却不知为何今日只送来了三份膳食?” 这送饭的宫人和前几日是同一人。 但不同于以往的冷漠和刻薄样子,今日纪幼婷上前问话,她竟然还对她笑了一下,然后转头看向了一旁的宫装灰衣嬷嬷。 灰衣嬷嬷笑道:“这些充饥之物是给软禁的犯人所用,纪姑娘和华姑娘今日就要跟老奴出去了,自然不必再用此等充饥之物。” 纪幼婷一愣,抬头看着灰衣嬷嬷竟然一时反应不过来。 发怔的不仅是她,房中其他几人一时也都怔住了。 还是华西蔓先反应过来。 原本她是懒洋洋地坐在房间的一角发呆,听了那嬷嬷的话怔了片刻之后就跳了起来,道:“出去,你是说我可以出去了吗?” “是,” 灰衣嬷嬷转头看向华西蔓,笑道,“是的,华姑娘。一会儿华姑娘和纪姑娘收拾一下,老奴就可以带两位姑娘出去,这个时候两位姑娘的家人见过陛下之后,就会带两位姑娘离开了。” 纪幼婷也终于反应过来了。 她简直是喜极而泣,而华西蔓这几日的萎靡和颓丧也一扫而光,眼里迸出光彩,就连往日身上的骄傲和张扬都回到了身上来。 可不待她们再细问那灰衣嬷嬷,几道尖利的声音就同时响起: “陛下,哪个陛下?” “我呢,那我呢?她们能出去,为什么我不能出去?” 前面那个声音是姚太后的。 而后面那个则是夏明珠的。 嬷嬷的目光从华西蔓的身上转到夏明珠身上,最后定格在姚太后的身上。 此时她的表情已经一改先时对着纪幼婷和华西蔓的和颜悦色了,冷淡道:“姚太妃,这些事,没有得到上面的命令,还请恕老奴不得乱言。” 姚太后听她唤自己“姚太妃”,面色又是一个陡变。 她斥道:“你,你唤哀家什么?哀家是太后,哀家可没有收到任何圣旨,还有,你们凭什么把哀家关在这里......是赵景烜,是赵景烜那个乱臣贼子谋朝篡位了吗?他竟然敢......” 可那嬷嬷说了那句话之后根本就不再理会她,对她后面的话也只作未闻。 但原本姚太后还只是试探之意,此时见这嬷嬷这般态度,便觉得她这是默认了,心猛地沉了下去,瘫坐到了地上。 陪着她一起瘫坐到了地上的,还有捂着自己肚子一脸绝望的陈诗柔陈昭仪。 从那日中秋宴突然一队禁卫军过来将她们拖到了这里关押软禁到现在,根本就没有人跟她们说过外面的形势,现在外面到底如何,她们根本是半点不知。 而此时灰衣嬷嬷已经转向了夏明珠。 这回她的脸上已经不是冷漠,而是鄙夷和嘲讽了。 她看着夏明珠道:“出去?你说她们能出去,为什么你不能出去?你觉得呢?” “她们是她们的家人特意过来跟陛下请了恩旨,带她们离开,谁要带你走?还有,你想出去哪里呢,刑部大牢还是皇家寺庙的刑堂?嫌这里的饭不好吃,想要吃酷刑吗?你放心,那都是早晚的事。” 夏明珠面色大变,尖叫道:“你,你胡说什么!” 灰衣嬷嬷冷笑,道:“我说什么,想来夏庶人心里应该是一清二楚的。不过夏庶人一直住在这里,想来对外面的事情还不是很清楚。夏庶人让自己的母亲给自己祖母投毒,害自己祖母缠绵病榻差点身亡一事已经满京城人人皆知......不过这么说来,让夏庶人回夏家,恐怕也是一个不错的主意,想来夏家人应该会好好招呼夏庶人的。” “哦,夏庶人可能还不知道,不仅是夏庶人已经被废为庶人,就是英国公府的国公爵位,也已经被夺了,夏庶人的父亲母亲,现在都已经进了刑部大牢,等着大理寺候审了。” 夏明珠摇着头,不敢置信地瞪着灰衣嬷嬷,尖利地说了两声“不”,但最终还是一下子瘫倒在了地上。 “好了,老奴的话已经说得太多了。” 灰衣嬷嬷转向纪幼婷和华西蔓,道,“两位姑娘,老奴先出去了,你们还是好好收拾一下......” “我们没有什么好收拾的!” 华西蔓直接打断她的话,道,“我们现在就可以走!” 她们本来就是被直接扔到这里,除了身上的这一套衣物,和后来看管她们的嬷嬷扔给她们的换洗里衣,根本什么东西都没有。 那些换洗的东西有什么可拿的? 她是一刻钟也不想在待在这里了。 灰衣嬷嬷扯了扯嘴角,客气地笑道:“纪姑娘,华姑娘,你们好歹也曾是废帝的妃嫔,和姚太妃有过一段时间的婆媳之情,和陈昭仪还有夏庶人也有过一段时间的姐妹之情,此一去,两位姑娘会在家人的安排下另嫁,从此以后,和姚太妃,陈昭仪还有夏庶人再未任何瓜葛,好好告别一下还是应该的。不过姑娘们的时间也不多,一刻钟之后,殿门就会打开,姑娘们就可以离去了,老奴就在外面候着两位姑娘。” 她说完就对纪幼婷还有华西蔓两人略行了一礼,不顾姚太后突然的尖叫声,道是“她们已经是皇帝的妃嫔,如何还能再嫁人”之类的,转身就带着送饭的宫人出去了。 留下了纪幼婷和华西蔓两人面面相觑,再看向瘫坐在地上,或双眼赤红或满眼怨毒地瞪着她们的姚太后,陈诗柔和夏明珠三人。 随着门锁“咔嗒”一声落锁,纪幼婷莫名其妙地打了个寒颤。 而华西蔓也是不知是防备还是厌恶地往后退了退。 她们都同时生出一种感觉,那嬷嬷刻意多留她们单独面对姚太后她们,说什么道别,不会是想让她们故意刺激刺激姚太后她们吧...... 她们委实跟她们没什么好道别的。 以前在宫中,两人都不受皇帝待见,在宫里也是被各种苛待的。 就是这几天,纪幼婷被逼着服侍姚太后和陈诗柔,她虽然性情宽厚,但到底也不是心甘情愿的...... 第124章 其实没什么好道别的, 难不成是那灰衣嬷嬷觉得她们之前在姚太后和夏明珠还有陈昭仪手上受了气, 受了委屈,所以就给她们一个机会嘲讽打击一下姚太后等人? 可纪幼婷不是这种人。 而华西蔓原本的确可以说是这种人,但她现在还真没有任何心情...... 刚开始她听那灰衣嬷嬷说自己能离开的时候她的确很惊喜,可是刚刚她又听到说赵景烜谋朝篡位了...... 她也不知道外面的情况,她以为赵景烜真的做皇帝了,想到原本她是可以嫁给赵景烜成为皇后的,可现在却成了一个废帝的妃嫔出宫...... 她还有什么可得意的? 所以现在就是她也没什么心情对姚太后或者夏明珠几人冷嘲热讽。 一时之间房间里死寂。 因为姚太后几人眼中满是恶意地瞪着纪幼婷和华西蔓, 气氛还有些剑拔弩张。 总不能就这样互瞪着相对一刻钟吧? 还是纪幼婷老实, 她冲着姚太后几人的方向行了一礼, 道:“太后娘娘,皇后娘娘还有陈昭仪, 以后你们就自己多保重了。” 姚太后沉着脸没出声。 她大概还一时不能接受这个现实。 想要爆发可却又找不到一个点。 而夏明珠看着纪幼婷,手死死地摁在地上, 指甲摁得生疼都没有感觉。 她一向看不上纪幼婷,现在却发现自己竟然连她都会嫉妒......原本皇帝从未临幸过她这本是一件人人暗中嘲笑的事, 可现在,竟然变成了一种幸运......可以被称作姑娘, 接回家,然后继续嫁人吗? 她又想到夏明舒。 自己活在她的阴影下一辈子, 恨了她一辈子,成为皇后应该是她唯一能死死踩住她的机会......然后自己终于得偿所望,终于觉得可以扬眉吐气了,结果现在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她看着纪幼婷, 带着笑,但却是满脸怨毒道:“真是恭喜纪贤妃了。” “纪幼恵和夏明舒,我们的燕王妃,不,现在是不是已经是我们的皇后娘娘了......纪幼恵和她情同姐妹,纪大夫人也对她视若亲女,想来纪家一早就知道会有今日了吧?” “所以她们千方百计,不惜弄虚作假,违抗圣旨,也要让你替纪幼恵入宫来,因为她们早就知道会有今日,她们早就投靠了燕王,就推了你做这个牺牲品,不知道现在你心里会是什么滋味啊?” 纪幼婷从她一开始说话,就皱住了眉头,及至听到后面,脸上也绷紧了起来。 她抿了抿唇,沉声道:“皇后娘娘跟臣妾说这些,是想要说什么?” 她性情是比较宽厚老实,因为出身比这些贵女低了很多,也一向比较谨慎小心。 但并不代表她是个没脑子的。 事实上,纪家能挑选她入宫,是因为她在某些事情上甚至看得很通透。 而夏明珠现在这么明显的挑拨,她怎么可能听不出来? 夏明珠看她面色不好看,还以为是自己挑拨成功了。 她轻笑了一下,道:“只是告诉你一个事实而已,希望你这次回去,不要再被她们卖第二次了。我的那个好姐姐,呵,” 说着原本还是带着笑的,但此时却滚出泪来。 她道,“只是同病相怜而已,因为我跟你其实也是一样。陛下原本相中的是夏明舒,他想要娶的是大长公主的女儿......所以原本大长公主早就把我踢出了公主府的大门,就为了让我替夏明舒嫁给陛下,所以又把我迎回了大长公主府,好吃好喝的供着,面上慈祥好母亲的装着......呵。” “她们早就知道有这一天了,她们根本就是早就知道这一天了,” 她越说越激动,说到这里已经浑身哆嗦,满眼怨毒,道,“她们把我们送进宫中,就是为了替她们的心肝宝贝女儿挡灾,明知道这是条死路,是个火坑,可还是处心积虑的把我们往里面推。” “纪幼婷,难道你不恨吗?是她们毁了我们!” 纪幼婷大概是被她眼中的怨毒和近乎癫狂的状态吓着了,忍不住就往后退了两步。 想到今日这话很可能传出去,她的脸色白了白。 她定了定神,看着夏明珠,忍无可忍道:“皇后娘娘,这条路不是你自己选择的吗?当初不是你们英国公府自己上门求的大长公主,将你送进大长公主府,为的就是入宫。原本大长公主还觉得明柔妹妹的性情更好,比你更适合入宫的,是你自己处心积虑,入宫为后的。” 她在入宫之前也就住在大长公主府,还和夏明珠夏明柔就住在隔壁的院子里,所以对这些事情也是很清楚的。 她道,“现在就因为结果和你预期的不一样,或者说下场不好,你怎么就能把所有的责任全部都推到大长公主和燕王妃娘娘头上呢?” 说到这里她看向夏明珠的眼神也忍不住露出了一些厌恶。 反正都已经这样了,这也是她和夏明珠的最后一面了,她也不必担心得罪她会被她咬上报复了,她终于允许自己露出了些情绪。 她道,“你这样的人,可还真是白眼狼,简直谁沾上你谁倒霉。明明是你和你母亲贪图大长公主女儿的身份,求了大长公主过继了你,把你养大,还替你请封了县主之位,可你心中不知感恩,还要百般嫉恨大长公主真正的女儿,燕王妃娘娘。” 大长公主带着明舒在江南住了那么多年,这些事后来她也听幼恵跟她说过。 “你若只是心中嫉恨也就罢了,可你偏偏一边嫉恨,一边还想继续要借大长公主的身份,死活求了住进大长公主府,入了宫,可你一入宫为后就翻脸不认人,竟然还想要给燕王妃娘娘下绝育药,不但如此,刚刚还听那位嬷嬷说,你竟然还让你母亲给你祖母下毒药......你这样的人,已经不止是不知感恩,也不止是狼心狗肺,简直是心比蛇蝎还要狠毒了。” 夏明珠再也没有想到一向老实巴交的纪幼婷竟然会说出这么一番话出来。 她瞪着她还一阵终于尖叫了一声,道:“贱-人,你这些话是说给谁听的?你以为现在夏明舒得势了,你说这样的话她以后就能给你荣华富贵吗?我真是没有见过比你更恶心的人,明明被人卖了,被人利用了,还要做出一副恶心人的样子......” “我没有被人利用!” 纪幼婷涨红了脸,她真的是生气了。 她道,“我从来都没有被人利用,纪家没有利用我,纪伯母和幼恵更没有利用我。从一开始,纪家就明确说过要找什么样的人入宫,入宫的缘由是什么,他们原本相中的也不是我,是我们家求上门去的,是我为了得到一些东西,所以求着纪家让我入宫的。” “纪大夫人过继我,也是得了我的同意,我心甘情愿接受的。” “所以我为什么要恨?而且,我也不觉得我的人生被毁了。” 纪家既然肯求到御前接自己回去,纪大伯和纪伯母一向宽厚仁善,以后她回去了,相信也不会过得很差,至少不会比以前家里为了彩礼把她随便嫁给一个人不知道强了多少倍。而家里人的日子跟以前相比更是天翻地覆。 所以她为什么要恨,为什么要觉得自己的人生被毁了? 她定定地看着夏明舒,道,“所以先前你问那个嬷嬷,为什么我能出去,而你不能码?明明你是大长公主过继的女儿,英国公府的大小姐,还是御封的县主,可以后却可能一辈子都要被关在这种地方。” “就是因为你这个人不知感恩,心底太阴暗,不管别人为你付出多少,你都只会怨恨没有得到的,还要千方百计的害人家......和你说话我都觉得浑身发寒,你这种人,真是谁沾到谁都倒了八辈子的血霉。” “说得真好。” 纪幼婷的声音刚落,夏明珠还没来得及继续发一拨疯,就听到门口传来了一个清脆的声音。 众人听到声音下意识就转向门口,然后就看到了一个身穿绯色绣金线梅花纹的十五六岁姑娘走了进来。 她身后还跟着两个宫人还有先前那位灰色宫装的嬷嬷。 众人见到她此时衣着华丽,头上也戴着像是能闪瞎人眼睛的珍珠镶成的珍珠冠,美丽又娇艳,别说是对她不怎么熟悉的夏明珠等人,就是多年在宫中,也算是从小看着她长大的姚太后一时都有些认不出她来。 但那也只是一时。 毕竟人还是那个人,眉眼也还是那个眉眼。 这个,不是宁王府的兰喜郡主又是谁? 只不过以前她永远都是身着素衣,灰扑扑的罢了,什么时候会装扮的这般华丽过? 兰喜郡主说完那句“说得真好”还嫌不够,还拍了拍手,笑道,“我以前也觉得幼婷姐姐太过忠厚老实了些,总是被人欺负,却原来真的兔子被逼急了也会咬人。夏明珠,你也还真是够本事,竟然能把幼婷姐姐这样的人都逼得发这么大脾气,说这么一大长串的话。” 夏明珠挑拨人没成,还被自己从未看在眼里过的纪幼婷这般辱骂早就气得七窍生烟,更没想到自己被纪幼婷那般不亚于指着鼻子辱骂的话还被别人听去了,还被人拍着手叫好,更是气得烧红了眼,完全失去了理智。 她对着兰喜就骂道:“关你什么事,你算个什么东西?” “啪”得一声,她声音刚落,兰喜身边的宫人就上前直接扇了她一巴掌,斥道:“你才是个什么东西,竟敢对我们公主不敬!”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娃高烧反反复复,今天更新可能会比较晚,大家晚上22:00再过来看吧,真的抱歉了 第125章 公主?! 众人听到这话先是一怔, 随即脸色又是一连串的神色变化。 因为, 兰喜郡主成了公主,那到底是谁坐上了帝位? 难道不是赵景烜谋朝篡位了吗? 夏明珠则是被那个宫人给打懵了......就算她的人生再怎么被颠覆,可也从未想过有一日会被个宫人冲上来说打就打。 她瞪着兰喜郡主,不,兰喜公主,嘴唇发抖,一时之间竟是不知该怎么反应。 在她记忆中, 兰喜虽然是个皇家郡主, 但一直都是畏缩懦弱, 老实得就跟个鹌鹑似的。 以前就是她都瞧不上她的。 却没想到原来以前她那样都是伪装,现在一得志, 就本性毕露了。 还有纪幼婷...... 她真是没想到,这些往日里装得那般端庄厚道老实的人, 却原来都是这副样子,真是会咬人的狗不叫啊。 明明她是皇后, 天下至尊的皇后,可竟然会沦落到这种地步, 落到了连纪幼婷都敢骂,兰喜的下人都敢打的地步。 一连串的刺激和打击让她终于受不住, 眼睛一翻晕了过去。 兰喜看她晕了过去,轻哼了一声便也不再理会她。 说起来她跟夏明珠其实也没什么旧怨,只是一来这个夏明珠的行为真的是恶毒的太过让人不齿,二来她就要嫁去纪家, 纪幼婷虽然是过继的,也算是她的小姑子,夏明珠想要挑拨纪幼婷怨恨纪家,她当然不能袖手旁观,而且刚刚纪幼婷的话也当真让她刮目相看,所以就接了话表达赞同。 夏明珠晕了过去也就晕了过去好了,后面还有得她受的呢。 她转头看了一眼姚太后。 她今天真正的目的是冲着这位来的。 倒不是因为她记恨当初姚太后和姚家逼亲一事,所以一朝翻身就过来踩姚太后的脸来了。 而是她母后让她过来的。 燕王成了摄政王,执掌朝政,但他对后宫之事却并没什么兴趣去管,她母后征询他的意思,他就说姚太妃和废帝的妃嫔都该由她母后来处置。 然后她母后竟然就把这件事交给了她,并且让她先过来见见姚太后,再给她处置的建议...... 她大概懂她母亲的意思。 当初姚太后和姚家以和亲相逼,想要将她嫁给姚文东,若不是纪家找大长公主和燕王妃娘娘的插手,由着这位先下了赐婚懿旨,那她的一辈子都毁了。 这件事虽然过去了,但当时的愤怒和憋屈还压在心里,并没有淡忘或者散去。 若不是她母后让她考虑如何处置姚太后几人一事,再让她过来见姚太后一面,就算姚太后和姚家都倒了,但她憋着的那股气可能还会一直憋在心里不能消散,也就不能真正把那些事都翻过去。 所以她母后让她来见姚太后。 也是给她一个机会把以前的事真正翻页过去。 *** 她看着姚太后,觉得以她现在这副样子和精神状态,很难说会说出些什么话来,所以她又转头看一眼她身后的灰衣嬷嬷。 灰衣嬷嬷会意,就很有眼色对纪幼婷和华西蔓道:“想来两位姑娘也已经和姚太妃几人道别过了,那就请两位随老奴先出去吧。” 纪幼婷和华西蔓也已经反应了过来,两人听了灰衣嬷嬷的话都向兰喜公主行了一礼,就随了灰衣嬷嬷走了出去。 兰喜等两人离开,这才又看向姚太后。 兰喜的目光冷淡又高傲......是那种皇家人都特有的,骨子里流出来的傲慢,这种傲慢在福安大长公主身上最是明显,也是姚太后心里最是厌恶痛恨的气质。 她没想到兰喜身份一变,整个人也都变了,她以前根本不是这个样子的。 姚太后看向兰喜的目光是愤怒,痛恨又防备的。 兰喜扯了扯嘴角,道:“太后娘娘,不,姚太妃娘娘,好奇我今天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吗?其实还真的都是为你而来的。” “我没有什么以德报怨的高尚品质,当初你和姚家以和亲相逼,想要逼我嫁给姚家的那个色-鬼,我今天特地过来,就是要来告诉你,你们姚家,还有你那个色-鬼侄儿的下场的。” 既然来了,她当然不会说是她母后让她过来的,当然是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她本来可就不是什么仁厚人。 而且,她为什么要对这些人仁厚? 他们厚颜无耻的逼婚的时候可没对她仁厚过。 她看着她道,“说起来六皇叔......不,现在已经不能称他为六皇叔了,他犯下我皇族不可容忍的重罪,已经被废为庶人,和废后废太子一起关押在了皇陵,我姑且就唤他六叔吧。” 姚太后听到她这几句话瞳孔就一下子扩张了,面上涨红,呼吸也重了起来。 她的儿子,她所有的希望...... 虽然早就猜到了这个可能性,但亲耳听到,她还是大受刺激。 她喘息着想说些什么,不过兰喜却没给她机会,直接继续道,“说起来六叔在位不过才短短八个月,你们姚家当年在废后废太子底下还算得上谨小慎微,但没想到六皇叔一上位,本性就全部暴露了出来,贪-污-受-贿,卖-官-渔-色,什么事情都敢做,还真的是令人叹为观止。” “不过现在六叔才刚刚被废,我皇弟也还尚未登基,朝廷大臣们都很忙,所以姚家的案子还没来得及审理定案,但这么多的罪名,想来最轻也是要抄家流放的了。” “污蔑,根本就是污蔑!我们姚家怎么会做这些事情?分明就是你们为了铲除姚家而特意堆加的罪名!” 姚太后喘着气,恨怒交加地看着兰喜道,“兰喜,你们可真是小人得志!我儿在位的时候可从未亏待过你们宁王府,你们竟敢这般坑害我儿,坑害我们姚家,难道你们就不怕报应吗?” 兰喜就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 她冷哼了一声,道:“笑话,没有亏待过我们宁王府?我们宁王府是太上皇嫡系子孙,需要你们什么亏待厚待?哦,你是在说你和你们姚家竟然敢以和亲相逼,逼我一个皇室嫡长郡主嫁给你们姚家那个恶心的色-鬼的事吗?这算是你们母子对我们宁王府,对我的厚待吗?” “所以这就是你的报复吗?” 姚太后怒叫道,“就为了这么一点事你们就和燕王勾-结,大逆不道,犯上谋逆,夺我儿皇位?” “兰喜,你们会得报应的!你弟弟才几岁?燕王扶你弟弟上位,根本就是拿他做踮脚的石头!你以为你们可以得意多久?早晚我儿今日的下场就会是你弟弟的下场,我今日的下场也就是你和你母亲明日的下场!” 兰喜的脸色沉了下来。 她冷冷地看着姚太后,道:“我皇弟是皇祖父的元后嫡孙,他的皇位本来就是名正言顺。你的儿子才是非嫡非长又非贤,并且他自从坐上帝位之后,荒废朝纲,更不关心百姓疾苦,整日里就想些歪门邪道的事,任意妄为,惹怒众臣,这才导致今日的下场的!” “原本我今日过来,是得了母后的吩咐,想要看看姚太妃你的心性,若你真如当年在后宫中传说的那般心性忠厚,善良贤德,就让你搬去养和宫照顾皇祖父,可没有想到原来你竟是这样颠倒黑白,挑弄是非之人。你这样的人,如何能去照顾皇祖父?怕是没过去两日,皇祖父就要被你给气死了。” “你!” 姚太后气得直喘粗气,本来若是兰喜只说了前面她肯定还会各种驳骂,可被后面那些话一打岔,心神一乱,就把要说的话都给弄散了。 一个被气晕,一个接近半晕,兰喜终于把目光又转向了房间里最后一个人。 此时正捂着肚子,满脸惨白,失魂落魄的陈昭仪陈诗柔。 她已经有了三个多月的身孕。 兰喜看着她叹了口气。 她不是很了解陈诗柔,但不管怎么样她现在是个孕妇。 她语气柔和了些,看着陈诗柔道:“陈昭仪,虽然六叔已经被废为庶人,但你腹中的胎儿毕竟是皇家血脉。姚太妃和夏庶人怕是很可能就要一直被关押在这里了,但这里的环境肯定不适合一个你养胎和生产,还有将来孩子的养育。” “我母后说了,可以给你三个选择,其一便是留在这里,以后就和姚太妃还有夏庶人为伴,其二则是送你去皇陵,让你和六叔团聚,但那里的条件不会比这里好多少,仍是软禁,还是和废后废太子一家人一起软禁,也没有任何下人服侍。” 陈诗柔听说有三个选择的时候,那原先一片死寂没有一丝神采的眼神终于恢复了些生机,她抬头紧紧盯着兰喜听她说可能的选择,听到第一个选择那是惊惧,第二个先还是茫然和徘徊,但听到后面却也变成了惶恐和惊惧。 兰喜说到这里顿住了。 陈诗柔盯着她,终于还是忍不住,缠着声音近乎带着些祈求道:“第三个呢,你不是说有三个选择吗?” 她希望可以放她回娘家,就跟纪幼婷和华西蔓一样。 她现在甚至痛恨起肚子里这块肉起来。 兰喜扯了扯嘴角,道:“第三个选择是,可以送你去源州宗学,宗室府会给你安排个院子和嬷嬷,照顾你和孩子的日常起居,以后你的孩子生下来就在宗学教养,你也可以在宗学寻些事情做,但平日不可以离开宗学范围之内。” 源州离京城约有一日的脚程,那里住了很多没落的宗室,宗室府特地在那里开办了一个宗学,让那些没落的宗室子弟或是孤儿在那里读书受教养,虽然日子清苦些,但比寻常老百姓家还是强多了。 陈诗柔怔了怔。 她有些失望但又有些惊喜......这个选择至少比被一辈子关押在这里,或者被软禁在皇陵要强多了。 想到那两个选择,她都是忍不住一阵寒颤,只觉得生不如死。 她正要回答,却不想姚太后抢在了她前面道:“让她留在这里!她肚子里是我唯一的孙子,我要看着她,我不能让你们害了我的孙子!” 陈诗柔大惊。 她急急就对着兰喜道:“我去宗学,我选择去宗学!” “陈诗柔!” 姚太后怒喝道,“你怀了我儿的孩子,如何能离了我?就算你不肯留在这里伺候我,这些年来我儿待你不薄,你也应该去我儿那里照顾他,跟他同甘共苦,可你竟然说要跑去什么宗学,你存的是什么心?” 陈诗柔根本不理会她,她急急就向着兰喜的方向爬了过去,好像生怕姚太后会在她后面拽住她一般。 她爬到兰喜公主的范围之内,兰喜往后退了两步,她也没再往前爬,只抬头看着兰喜道:“我去宗学,你说的对,我腹中的孩子他毕竟是皇家的血脉,还是公主你的堂弟堂妹。公主你知道的,如果我留在这里,或者去皇陵,这孩子怕是不等生下来就会被折腾没的。” 兰喜看着陈诗柔焦急的样子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 她也不想再留在这里,道了声“好”,命了身边的人安排之后就转身离开了房间。 离开的那一路身后都充斥着姚太后“你们会得报应的,我今日的下场就是你和你母亲弟弟明日的下场”的嘶吼声,一直等她出了冬栖宫,那声音都好像还在她耳朵和脑子里旋转。 她在冬栖宫外面站了好一会儿,叹了口气,转身就径直往她母后的宫殿慈恩宫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宝宝贝贝 50瓶;em、2877802 10瓶;cathy 9瓶;月光倾城 2瓶;何所夏凉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6章 兰喜去到慈恩宫殿外的时候就听慈恩宫的宫人说燕王妃娘娘, 纪大夫人还有纪四姑娘来了, 自己母后正在和她们说话。 纪四姑娘就是纪幼恵,因为纪家过继了纪幼婷,在纪家原本是排行第三的她就变成第四了。 兰喜略怔了一下,就对宫人道:“不必禀告母后说我过来了,等燕王妃娘娘她们离开了我再过去吧。” 她刚刚才从冬栖宫过来,姚太后的嘶吼声好像还在她的耳边旋转,她怕自己在燕王妃还有纪大夫人她们面前露了什么行迹出来, 就不想在此刻去见她们。 尤其若是她母后跟她们说自己去见了姚太后她们, 她们问起自己姚太后等人的情况, 自己很难完全不露什么行迹的。 兰喜去了偏殿等候,不过她也没有等太长的时间, 不过约莫一盏茶的时间燕王妃和纪大夫人她们就出来了。 兰喜站在窗口,看着几人往外行走。 虽然燕王妃的身份早已不同, 但她却是走在了纪大夫人的身后,和纪幼恵并肩而行, 两人一路走一路说着什么话,形容亲密, 纪大夫人偶尔回头看看她们两人,目光温柔又慈爱。 那情景倒是真像嫡亲的母女三人了。 看得人眼羡又温软。 兰喜早就听说过燕王妃是在江南长大的, 和纪幼恵情同姐妹,纪大夫人对她也是疼爱有加,还有......纪大公子一直不娶妻,为的其实也是她。 以前再怎么听别人说, 也没有眼见到的感受来得真实。 她摇了摇头。 她知道,那些人跟她说那些话是挑拨之意。 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说上几句不明不白,细思带了些“深意”的话来的那些人,哪怕对她们并无利益,好像挑出些是非,让别人不痛快就能让她自己痛快似的。 可兰喜并不是个普通的少女。 她自幼就生活在父亲被打压,父亲的身体也因□□被病痛折磨的环境之下,饱尝了不知道多少世态炎凉,捧高踩低,所以又怎么会被几句话给挑拨了? 她此时看着外面离开的三人,也没有对燕王妃的嫉妒,只是有些羡慕罢了。 就是纪幼恵,都让她有些羡慕。 看她们阳光下的笑容,都让人觉得恣意,美好又让人向往。 *** 纪家的方向和燕王府的方向不同,出了宫门,明舒就和纪大夫人还有幼恵告辞分开了。 上了马车,青兰就递给了明舒一个卷纸。 明舒展开,就看到了上面工整简洁地记录了先前冬栖宫发生的所有事情。 包括夏明珠对纪幼婷说的话,还包括了姚太后对兰喜公主所说的话。 当然她们的应答也都详细地记录了。 明舒看完有些沉默。 青兰道:“娘娘,刚刚在您还有纪大夫人和太后娘娘说话的时候,兰喜公主过来了,不过她听说你们在,就去了偏殿。” 明舒点头,道:“嗯,我知道了。” 青兰一向不多话,禀告完之后明舒不问她便也就不再多言了。 而明舒靠在软垫上,却想起了前世的事。 现在朝堂之上,这一世的轨迹终于和前世重合了。 赵景烜成了摄政王。 那之后呢? 前世她死的时候赵越还在帝位上,赵景烜还是权倾天下的摄政王。 可自古以来,权倾天下的摄政王有几个有好下场? 或者他们活着的时候还好,死了的话,多少都会被掌了权的皇帝清算旧账,抄家灭族都算轻的,更多还会被从坟里扒出来鞭尸。 赵越现在还小,天下不稳,还需要靠赵景烜帮他撑着这个江山。 所以这几年都不会有什么事。 但将来呢? 姚太后的话还只是个开始。 将来还会有无数的人跑去皇帝和太后他们面前去提醒他们这件事的。 再牢固的关系也经不起政-治-权利的斗争侵蚀,也经不起更多人为了各种利益或者目的变着花样的挑拨。 *** 慈恩宫正殿。 冯太后送走了明舒和纪大夫人几人就回了自己房间,兰喜进入房间的时候她正坐在软塌上翻着宫中的一些册录。 她才搬到这宫中,这里一堆的烂摊子都等着她去收拾,她是真的很忙。 而兰喜一向聪慧,以前在宁王府家中很多事她也都是让兰喜帮忙打理的,所以现在她也有意让兰喜帮她分担一部分宫务。 她看到女儿进来,就放下了册子,笑着招手让她坐到自己身边,道:“听宫人说你早回来了,怎么不过来见见燕王妃娘娘和纪大夫人她们?” 纪大夫人是女儿未来的婆母,以理是应该见见的。 兰喜抿了抿唇,她和她母亲相依多年,母女两人感情深厚也彼此了解甚深,所以此刻听她母后问起,她也没有相瞒,直接就将先前去见姚太后等人时姚太后的话说了。 说完她就看了看她母后。 意外的是,此刻她母后的表情平静当然,别说是面色,就连眉毛都没动一下。 兰喜心中闪过什么,还未来得及抓住,就听到她母后的声音平和问道:“所以浅儿,你刚刚不过来见燕王妃她们,可是心里对她们生出了什么芥蒂?” 兰喜愣了愣,随即苦笑了一下,道:“并不是。母后,这些事情我并非是第一次听说,心里都是有数的,只是......只是到底是第一次有人这么直接的说出来,还是以这种方式......” 姚太后以前是一个多么小心谨慎的人。 短短八个月的时间,就将一个人毁成这样。 她摇了摇头,道,“母后,你是没有看到姚太后和夏明珠她们现在的样子,我心里......我是怕就这样去见燕王妃和纪大夫人她们,会露出什么行迹出来,引了她们的误会,让彼此之间生出隔阂。” 冯太后“嗯”了一声看着她,好像还在等着她说什么。 兰喜咬了咬唇,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低声道,“母后,您不担心吗?我也知道姚太妃是在挑拨,但无关各人人品,她说的其实一部分也是事实......母后,我有一些不安,也在想以后该如何和燕王妃她们相处。” 这些人,谁不是敏锐之人,但凡你有一丝警惕和戒备,都会被人读出来并很可能生出隔阂来的。 冯太后听言点了点头。 她伸手拍了拍女儿的手,没有直接对女儿这话有何评价,而是道:“浅儿,你可知道今日母后让你去见姚太妃的目的?” 兰喜点了点头,但迎着她母亲的目光又不自觉地摇了摇头。 她原来以为是她母后让她去了了自己的心结,也了解多一些姚太妃几人以做出更好的判断,去安置或者说处置她们。 可现在却又有点不确定了。 可看她母后先前听完她说的那些话的反应,显然她是早料到姚太后会说出那些话了。 冯太后笑了一下,但笑意很快就又收了起来,正了神色道,“浅儿,母后是想让你过去看看,一个人若是心术不正,或是在高压或者别人的奉承引诱下走了偏道,越走越远,那她站的位置越高,将来可能就会摔得越惨。” “当初若是赵存晞未坐上那个帝位,赵存晞可能还是一个能文能武,性情不错的闲王,将来姚太妃也能搬出来和赵存晞住在一起,坐个享清福的老太妃,就是性子差些,也闹不到哪里去。” “你可以说是这个帝位害了他们,但更重要的还是,他们心志不坚,坐上帝位和太后之位之后,就失去了本心,或者说他们本来也没什么强烈的本心,欲-望一直都随着他们位置的改变而放大。”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晚上22:00,么么哒~~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joily、潺潺的小溪、jas 10瓶;懒樱嘤嘤 7瓶;景梦沉、﹏ωli暖阳、肖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7章 兰喜抿了抿唇, 道:“母后, 您是想说只要我们立身正,就无可畏惧吗?但这并无助于改变我们的处境。” 燕王大权在握,以前还只是军权,现在更是连朝政大权都已经在他手中,不管她们和她弟弟做得有多好,只要他想要那个位置,他们就是天生的敌人, 他们也根本无任何反抗之力。 其实不只是燕王。 就算是没有燕王, 他们孤儿寡母, 手上没有任何自保的力量,现如今又不是太平盛世, 她弟弟坐上那个位置,也都是很形象的, 稚子于乱市中怀抱着个金砖...... 不说着帝位,怕是江山都根本守不住。 冯太后道:“浅儿, 你跟母后说,以前你有希望你父王坐上那个位置, 有想过希望你弟弟坐上这个皇位吗?” 兰喜一怔,她看着自己母后的神色, 平静却凝重,就知道她是很严肃地在问自己这个问题。 她的心也慢慢定了下来,摇了摇头。 因为说起她父王,她脑中闪过很多旧事, 慢慢道:“那时候皇祖父宠信废后和废太子,父王被废后毒坏了身体,我们每天都处在担惊受怕之中,生怕他们又想害父王,害我们。后来有了弟弟,更是担心他们丧心病狂,连弟弟都要毒害。” “那时经常还有正直又固执的老臣,他们坚持正统,在朝堂上一次又一次弹劾废后废太子,甚至不惜为之付出性命,我们对他们心存敬意,但事实上,我们并不希望被这样一次又一次的推上风口浪尖,不希望因为这些事再让废后废太子将目光对向了我们,定要除了我们才行。” 他们没有任何自保的力量,那些拥护她父亲正统的大臣也没有,可是就这样,他们还想要让父亲出来对抗废后和废太子。 想起那些日子,兰喜的眼中不由得就滴下泪来。 她道,“我们只是希望父亲的身体健康,弟弟能够安安稳稳的活下来,还有我,能够逃掉被和亲的命运。” 当初她之所以会对姚太后和姚家的威胁反应那么大,是因为和亲根本就是她的心理阴影。 她在很小的时候就知道,她长大后,很可能会被废后和废太子送去和亲。 他们一家都是在权利斗争的漩涡中挣扎生存的。 对空有正统的名头,但却没有相应的力量保护自己那种感触想必没有比他们一家感触更深的了。 所以姚太后的那些话挑拨不了兰喜,却戳中了她的心事。 冯太后伸手帮她抹了抹泪,但她自己的眼中却也红了起来。 她道:“是的,母后也一样。这么多年以来,母后心中的愿望,都只是希望你父王的身体能好一些,不用日日受着病痛的折磨,只是希望你和越儿能够平平安安长大,将来能过上安安稳稳的日子而已。” “母后?” 兰喜喃喃道。 她是个很敏锐的人,又对自己的母亲再了解不过。 她母亲先前说过,不可以失去本心,而现在她跟自己说,她心中的愿望,一直都只是希望父王的身体能好一些,只是希望自己和弟弟能平平安安长大,将来能过上安安稳稳的日子...... 那,她的意思是? 可是,她们有退路吗?弟弟坐上了那个位置,还能过上什么安安稳稳的日子? 冯太后似是看出了女儿的疑惑。 她慢慢道:“其实在很早之前大长公主还有其他几个大臣就寻过母后,废帝行为越来越荒诞,他们早就对他不满,想要废黜他,让你弟弟取而代之,可是母后却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废帝会走到今日,他本心不正是其一,如今朝廷外忧内患是其二,但却也未尝和大长公主,还有这些大臣没有关系。” “他们对他的要求和期待很高,但却并没能提供他一个帝王真正的支持。他承受不住行为越来越异状几乎是不可避免的事。所以他们来寻母后,想要立你弟弟为帝,母后绝不会答应。你弟弟还小,母后是绝不会把他交给他们,被他们当作一个棋子,或者说,由着他们的执念来任意操控的。” 兰喜真不知道这后面竟然还有这些事。 她低声道:“那母后为何最后还是同意了?” 而且从宫变那日开始到现在,她感觉到她母亲一直都很安静,有条不紊,并没有丝毫不情愿或者惊惶不安。 也正是因为她母亲的这个态度,也才让她觉得安心。 冯太后看了女儿一眼。 她道:“因为燕王找了母后。他承诺过母后,以后会保越儿平安。” 兰喜大震。 她当然听出了她母后这话背后的意思。 也就是说弟弟这个帝位是燕王让他坐的,也是燕王给了这个承诺,她母后才同意的。 但燕王能给这个承诺,她母后必然是同意了他其他的条件......或者,还正是她母后自己提出来的。 冯太后握住她的手,继续道,“浅儿,原本这些母后是不应该对你说的,但你弟弟还小,他自幼都跟你亲近,今日你能从姚太妃那里听到那些话,明日你弟弟就能从更多的地方听到更多的话。” “还有那些大臣,或许也会灌输他各种为君之道,还有更多有自己私心的人,也会想要影响他,操纵他。你弟弟才六岁,稍一不慎,怕是就会走上废帝的老路,或者更甚。所以母后告诉你这些,是希望你能保持自己的本心,也要让你弟弟不要让其他心思叵测之人影响了才好。” “还有,你以后会嫁去纪家,纪家和燕王妃的关系你是知道的,母后告诉你这些,也是希望你能摆正自己的位置,不要有骄横之意,也不要因为你是公主,但众人却可能更敬待燕王妃而心有不满和嫉恨......你看到的夏明珠,就是最好的教训。不要以为母后是危言耸听,心性的变化,往往就是从最开始的一点点不满和嫉恨开始的。” *** 燕王府。 赵景烜以前也很忙,但赵越为帝之后,就更忙了。 因为至少以前他还不必打理政事,现在朝中所有的政事决策都要堆到他的手上,他刚刚接手这个烂摊子,虽然他行事一向利落,但事情太多,朝廷烂账又实在是太多,时间也是远远不够用的。 这一晚明舒差不多等到亥时他才回府。 赵景烜回来时看到明舒竟然还在房里翻着书等他很有些意外。 他走到她身边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道:“怎么这么晚还没睡?不是跟你说过这段时间会比较忙,不用等我了吗?” 明舒放下手中的书,伸手抓住了他的胳膊,抬头道:“是有事想跟你商议。今日我收到了母妃送过来的信,问起我们这段时间会不会回北疆......母妃还说起了恵雅妹妹的婚事,说是梁侧妃的娘家侄子想要求娶恵雅妹妹,想要问问你的意思。” 赵景烜的父亲老燕王赵钇有两个侧妃,梁侧妃和原侧妃。 梁侧妃育有两子,就是赵钇的庶长子赵景炀和第三子赵景烁。 而原侧妃则是育有两女,分别就是现年十六岁的恵雅和十四岁的淑雅。 两人性情温婉,之前明舒在北疆住的时候,和两人的关系都很不错。 前世的时候恵雅郡主就是嫁给了梁侧妃的娘家侄子梁衡。 梁衡文才武艺都不错,又是梁家的嫡长孙,恵雅嫁给梁衡看起来也是很不错的婚事。 但明舒却知道,这真的不过就是桩看起来不错的婚事而已。 赵景烜皱了皱眉。 就为了这事? 作者有话要说:这几天可能太过分心,睡眠也严重不足,感觉不是特别在状态,而且文也到了关键转折的时候,所以为了保证质量,后面几天还是暂时调整为每天一更(但会尽量肥更),还请大家见谅了,暂时更新时间定在每天晚上22:00,感谢大家的陪伴和支持~~ 第128章 赵景烜皱眉, 当然不是因为他觉得他母妃的信或者燕王府的事情不足一提。 而是他觉得这些事又不是什么紧急的事, 明舒也不是有点事揣着心里就睡不着觉的性子,怎么就会为了一封信专门等他到深夜不睡觉? 肯定是还有其他的事...... 他仔细看了看她,道:“今天去宫中,可有发生什么事?” 虽然他若是想知道,她身边事无巨细的事他都能知道,但一来他现在很忙,只要不是什么特别重要的事, 他都是希望从她自己的口中告诉她。 明舒点了点头, 道:“也算不得什么事, 只是听见了一些事情,总觉得心里像是揣了什么, 所以就想问问你。” 说着她就把姚太后挑拨兰喜公主的话说了。 她说话的时候一直在看着他。 然后就发现他听到这些话神色却是半点都没动一下,像是早就预料到这所有的情况一般。 他的态度让她的心安了一些, 但还是道,“我那个梦, 做到了自己死的时候就醒了,所以后面的事情什么都不知道了。” “不过, 自古以来大权在握的摄政王从来都没有什么好下场,所以今天听了那姚太妃的话之后, 心里总觉得不安。王爷,等大周乱定,政事清明之后,我们会回北疆吗?” 他和前朝别代的摄政王和辅政大臣相比, 有一个很大的不同点是,他不仅是摄政王,还是手握军权的地方藩王,只要他做好准备,愿意放权的时候回北疆,就算是皇帝想要杀他,也是杀不动的。 赵景烜看她眼巴巴地看着自己。 这还是她第一次问他这件事。 这么久以来,其实她一直都很清楚他和她母亲的矛盾在哪里,她从来没说什么,这种两不相帮的态度其实已经是等于站在了他这一边。 但其实他们从来都没讨论过这个问题。 他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然后滑到她的脸颊上,手指触到她的肌肤,清凉温软,碰一下就像是能软到人的心里。 他想,她真的是他的一个意外。 一个柔软的意外。 但他很高兴有这个意外,没有她,他的世界就好像是一个冰冷的战场。 虽然有征服的快-感,但却没有一丝温度。 虽然他以前也觉得不需要。 他柔声道:“你是在担心我吗?” 明舒没有否认。 她道:“我们是夫妻,如果没有什么意外,将来你在哪里我自然是要在哪里的。” 他说她是他的意外。 但可不想听到她在成为他的之后还会有什么意外。 他道:“什么意外?” 明舒看了他一眼。 这世上哪里有什么绝对的事情,当然可能会有很多的意外。 好像前面那个话题也不是一时半会的事情,她已经问了他,他虽然没有直接答她,但显然也是成竹在胸......自己这算是关心则乱吧......她竟然会担心他,以前他在她眼里一直都是最强的那个,别说是才几岁的赵越,就是她那个便宜舅舅,甚至她皇外祖父,不是都是被他给忽悠了吗...... 她实在不必太过担心他,只要做好自己就行了。 她道:“你记得我在梦中是怎么死的吗?是英国公府想将夏明珠嫁给你,然后将毒死我的罪名嫁祸给其他想将女儿嫁给你的勋贵世家......以前你是燕王,纵然是权势再大,京中贵女也不愿离开故土,嫁去北疆,但现在却不同了,你已经是摄政王,很快就会有很多人打上你的主意,包括北疆的本土世家,估计很快就会有一批北疆贵女入京了......啊......” “你做什么?” 明舒的话尚未说完就被他的动作打断了,她推他。 她跟他说这些真不是撒娇,要求承诺,或者自怜自艾......她真的就是很平静的陈述一个事实而已。 他咬了她好一会儿,才在她疼得眼泪弯弯的情况下稍微松开了一下她,道:“所以呢?” 明舒没好气道:“还有什么所以,若是等你他日再有了什么心爱的侧妃宠姬什么的,我自然就好好的做我自己的事情,我是不会耐烦应酬你的,你上过别的女人的床,就不允许再来找我。” 也是因为刚刚被他咬得狠了,她冲口而出就说出了这句看似是在赌气的话。 但说完之后她却觉得自己说的是自己心底很真实的想法,她都重活了一世了,有的事情她愿意忍,但有的事情她是绝对不会忍的。 他若是和别的女人上床......其实她也觉得这应该是很正常的事情,他若是那样做了,她可能会难受,但大概也不会跟他太过生气,只是他若是已经有了别的女人,她肯定不会再愿意跟他做这种事情的。 就是个事实。 赵景烜脸色可见的阴沉了下来。 原本抱着她的手也松了下来。 明舒见状伸手推开他的手,往后撤了撤,坐正了身子。 她抬头看着他,认真道:“我不是在跟你开玩笑,也不是在恃宠而骄威胁你,我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事实上,这世上的人何其多,绝色美人也好,性情才艺出众的也好,从来都不会缺,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将来你若有了其他心爱的女人,我想应该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我会尽力做好我自己,只要她没有做任何伤害我,或者伤害我的孩子的事情,我都不会针对她,甚至你,只要我觉得我们还可以保持良好的关系的话,我也愿意......但不是男女关系,我也不知道......到时候具体情况再说吧,但有一点是很肯定的,我肯定不愿再和你......” 说到这里她脸红了红,也不顾他脸上的阴云密布,仍是努力摆着认真的脸继续道,“我们肯定不能再行夫妻之事......我是不会委屈自己做这种事的,到时候也希望你能尊重我。” “那我如果一定要呢?” 他沉着脸冷冷道。 呃...... 明舒有一刹那的愕然。 这不是耍无赖吗? 她差一点没维持住自己的表情。 她抿了抿唇,修补了一下自己脸上的裂缝,正色道:“你既然有了别的女人,我自然也是可有可无的,为什么不能给我我想要的尊重呢?好歹我们也是夫妻一场。” “所以在我们才刚刚成亲,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的时候,你就已经想好了退路了是吗?或者说,对你来说,我一直都是可有可无的是不是?只要我一不合你的心意,你就会想一手把我推开,或者从我身边逃开,是不是?” 他盯着她的眼睛,锁着她的目光,不放过她一丝的情绪。 明舒怔愣住。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 可是被他的目光盯着,原本她还是理直气壮的,她也不觉得自己之前说的有什么不对,可被他这么盯着,竟然还是有一些心虚起来。 她垂下目光,却又被他掐住了下巴。 就算她原本是有一些心虚,但却被他的这个动作激怒了。 她伸手推他的手,反而让他掐得更重了些。 明舒吃痛,低头直接就咬上了他的手......其实以他的身手,想要抽开手或者制住她轻而易举,但他却没有动,由着她咬得一阵的刺痛......对他来说这也没什么,倒是激起了其他的情绪,等她咬完之后也没去看手上的伤势,就直接搂了她惩罚回去了...... 等两个人再可以说话的时候已经是小半个时辰之后。 但明舒累得一点话都不想说。 她都不明白好端端的说着话他为什么就突然开始失控。 最后好像什么话都没说成。 他伸手慢慢摸着她,道:“我不会要其他的女人,但这并不是我给你的承诺,而只是一个事实。但我也希望你一直在我身边,眼里心里只有我,而不是只是因为形势所逼,不得不将就我。你明白吗?” 他也觉得自己对她的欲-望越来越强了。 想要得到的回应也越来越多。 她是什么样的他其实一直都知道,对他是什么心思他也一直都知道。 只不过最开始他无所谓,后来只要她是他的就行,可现在,他却越来越不能容忍她总是拿他可有可无的态度。 有他的时候就努力适应他,没有他的时候也能过得很好,甚至更好。 可是他却觉得,如果他没有了她,他的心就像是被人挖了个洞,每次午夜梦回,看到身边的她,想到她被人毒杀,他都会被那种嗜血的情绪困住。 这也是因为她跟他说的那个梦留给他的阴影。 还有那个姚玉莲,她的话。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们的话,还是现在离前世她被毒杀的时间越来越近,他最近总是会产生一些莫名其妙的情绪。 明舒听了他的话不想理他。 身体累心也累。 她觉得自己现在对他的态度才是最合适的。 她大概懂他的意思,就是要她疯狂地爱上他,粘着他最好能一直缠着他,没有他不行呗。 为什么一定要那样啊? 她有病吗? 赵景烜见她不出声,知道她这是不愿的意思,心里堵得慌,可却又拿她毫无办法。 他抬头又在她颈边吻了吻,在她耳边道:“之前你问我回不回北疆,如果我跟你说,我没有再回北疆的打算,你会失望吗?” 明舒一震。 虽然她心里早就大概猜到是一回事,但亲耳听到他告诉自己又是另外一回事。 他竟然就这么直接告诉了她...... 这回不能再装睡了。 她转过了身子抬眼看他,看到他看自己的目光心里又颤了颤,下意识就又垂下了眼。 她低声道:“不,不会。其实我之前隐约也有猜到,但不能确信而已......在京城也好,北疆已经有育婴堂和武英堂,但我的药学堂在京城才刚刚起步,而且我还想要在京城和大周的其他地方试着办一办女学,你不回北疆,我应该是高兴的。” 说完这个她才发现她其实一直都在做着他不会回北疆的事。 “那你母亲呢?你应该很清楚她的心思,如果有那么一天,她肯定会跟我反目为仇的,说不定她还会迁怒于你,永远都不再见你。” 他看着她道。 他要求她心里眼里每日里心心念念的都是他她做不到,但她母亲的事明舒还真不会怎么为难。 她毫不犹豫道:“不见就不见吧。我当初回长公主府是因为知道她一年多后会‘病逝’,所以才回去的,现在那些旧事都已经了了,只要你不伤及她性命,我都不会为了她求你任何让你为难的事情的......你和她政见上的不同,也不必顾忌我。” 作者有话要说:以后每天晚上22:00日更哦~~ 小可爱们,有营养液的请记得投喂哦,爱你们~~~ 另外,推荐基友后紫的连载古言《反派家的娇养媳(穿书)》,v后双更哦! 隆盛烈原本是男频权谋文里腹黑冷血的造|反派。 他六亲不认,大杀四方。 却不料,披上黄袍,还得夜夜唱独醉。 没有皇后的皇帝人生是不完整的。 重头来过,他想权谋脑换恋爱脑。 可恋爱比权谋难!他太难了! 事实证明,你爸爸还是你爸爸! 一朝重来,杜梨儿回到十三岁。 父亲被关入大牢,未来婆婆嫌她是个烫手山芋,未来的夫君是个克妻命。 这这……爱咋咋地!不婚保命! 却不料,那个隆盛烈是张狗皮膏药,赖着她非娶她不行。 后来,朝臣们私下议论,那位名声不怎么好的新帝惧内,谁的话都不听,只听皇后的。 [京城小霸王x美貌娇滴滴 没有恋爱脑的小学鸡,前期追妻火葬场,后期宠妻撒狗粮] 网页戳这里《反派家的娇养媳》 手机戳这里《反派家的娇养媳》 app的小可爱请搜索《反派家的娇养媳(穿书)》 第129章 明舒说得很平淡。 她的语气和神情中都可以看出她说这些话时并没有多少纠结和痛苦。 若是旁人听了怕是定会觉得她心性凉薄, 为了一个男人就能这般置自己的亲生母亲于不顾。 但赵景烜不会。 八年前, 是他送她回京城的。 他还记得当初他跟她说,她母亲早已过继了她人,甚至连唯一的县主之位都给了她人之时,她也是用这样的神情和语气,认真地跟他说她要回去的。 虽然她明知道回去会有多大的危险。 英国公府的人想要杀她,废后废太子更是想要杀了她。 但她还是拒绝了他的提议,坚持回了京城, 回了大长公主府。 她从小就是这样, 心志一向坚定。 她有她的准则, 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对人,能给的, 不能给的,一向清清楚楚。 更不是为了他。 想到这里他有些不适。 他一向喜欢掌控一切, 所有的事情都在他的掌控之中,包括她, 他曾经觉得也是......无论她怎么排斥他,他想要让她心甘情愿的嫁给他, 那她最后便只能心甘情愿的嫁给他。 可是现在她已经是他的王妃,此刻更是就在他的怀中,但他还是升出了些无奈和焦躁的情绪来,他可以算计到让她成为他的人, 但却没有办法让她......爱着自己,眼里心里都只有自己。 他伸手又将她扣到了自己怀中,低头寻了她的唇吻过去。 明舒吓了一跳,他这动作和架势她再熟悉不过了,他们不是刚刚才......又要? 原本她已经是累得半分力气也没有了,但此刻也不得不打起精神来应酬他,可也不敢太过强硬,她早摸清了他的性子,在床上,她是半点不敢跟他强硬的,否则最后吃苦受累的只会是自己。 所以此时他便只能一边推着他,一边用软软的声音带着些求饶道:“王爷,我们不是正在说着话吗,你又做什么?......我已经受不住了。” 她原本声音就很娇软,先前又刚刚经了一番情爱,更是软腻娇媚,她这样再一放软声音跟他说这种话,简直能要人的命。 他抱着她,在她耳边用低哑的声音道:“跟我说你一直都爱慕我,以后也绝不会离开我。” 明舒:...... 她简直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赵景烜逼自己说这种话,他是不是疯了? 她忍不住抬眼去看他,然后就看到了他黑得发红的眼睛,心头就是一颤。 “啊。” 她错神之间,颈侧就已经被人重重咬了一口。 明舒醒过神来,心里很是懊恼,不只是因为痛,还因为现在还只是八月底,天气虽然已经放凉了些,但还是热的,穿衣服不可能把脖子都给全部遮起来,他这样一折腾,她怕又是要好几天都不能出去见人了。 但这时候也没法说理去。 她忍着心里的慌乱和懊恼,柔声道:“王爷,我自幼就和王爷定亲,自然是自幼就爱慕王爷的。” 她这话真是要多敷衍就有多敷衍,听得赵景烜更是心中火气。 他道:“说,以后绝不会离开我。” 明舒:......这种话她怎么能保证? 她心头“砰砰”跳,也不知道他发的是什么神经,闭上眼,士可杀不可辱,算了,累就累点,犹着他折腾好了。 他看她这副样子眼神更深了几分,贴着她的耳边道:“舒儿,你说了,我就好好服侍你......之后也不会要你服侍我。不然,我就只会顾着我自己尽兴了。” 明舒的心头一跳,睁开眼来看他,这一眼真是柔媚至极。 她以前给他的那些书真的不是完全没有用处......他说的“服侍”真的是“服侍”,就是明舒也是极喜欢的,只不过以前通常他“服侍”完她一番之后,她也是要极受累的就是了。 她权衡再三,咬了咬唇,伸手搂住了他的脖子,往他身上蹭了蹭,道:“王爷,只要你以后不负我,我自然是不会离开你的,但是......” 这个“但是”后面还没有说出口,就已经被他吞入了口中了。 *** 一晚上的折腾第二天明舒醒来时已经快是午时,身边的床榻上自然是早就没了人影。 明舒动了动身子,便是一阵熟悉的酸痛传来...... 她很是懊恼,昨天她是真的想跟他好好说说北疆燕王府的事情的,这么一闹又是什么事都没说成。 她都不知道两人现在怎么就变成了这种相处模式。 起了身,召了贴身侍女香茜给自己梳洗,香茜看到自家王妃脖子上露出来的痕迹早就司空见惯,可是恰好过来跟明舒汇报事情的殷嬷嬷看见了却是皱了皱眉。 明舒看她的样子以为是内院那几位出了什么幺蛾子,就看了一眼香茜,香茜就带了屋里其他服侍的人先退了出去。 明舒这才端了一杯红枣茶慢慢喝着,道:“嬷嬷,可是内院有什么事情?” 殷嬷嬷看了一眼明舒,正了正神色道:“娘娘,王爷对娘娘情深,疼爱娘娘,这原是好事,只是娘娘您年纪还小,身子骨还没完全长开,这房事还是不可太过,否则怕是对娘娘身体不利。” 明舒:...... 她差点被口中的水给呛着。 这话殷嬷嬷其实早就想说了。 只是最开始的时候王妃和王爷是新婚头几日,王妃生得娇妍,王爷又是素了几十年了,两人如胶似漆一点也就罢了,可现在都已经快一个月,而且刚刚朝中大变,王爷成了日理万机的摄政王,这两人还这么粘乎劲儿,让人想不担心都难。 她跟了明舒近八年,对她再了解不过,她性子一向自律,若不是昨晚上闹得太过,怎么会睡到这个时辰才起身? 其实明舒的身子骨是一回事,另外两人新婚,明舒的身体调养得又好,很难说不会受孕,若是有了身孕不知道,再这般不知节制,岂不是会出大事? 反正殷嬷嬷想得有点多。 她说完这些还不够,说完之后又犹豫了一下,道,“娘娘,如果娘娘觉得有必要的话,就挑个老实的丫头开了脸服侍王爷......” “嬷嬷,这样的话以后不要再说了。” 明舒沉了脸打断她的话道。 殷嬷嬷虽然原是燕王府的人,但已经服侍她多年,她知道她这么说肯定是为自己好。 她缓了神色,道,“嬷嬷,以后这样的话不要再说了,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一来王爷他从未打算要什么丫头服侍,我若作此提议,必是会让两人离心,二来你这话要是流了出去,还不知道有多少人会起了不该有的心思,无端搅出风浪来。” 殷嬷嬷皱了皱眉。 王妃这是什么意思? 明舒看了她一眼,认真道:“嬷嬷,我是不会让王爷纳妾或者娶什么侧妃的,若是王爷自己起了意我管不着,但不管是谁,想要从我这里入这王府后院,都是不可能的事,若有人硬要凑上来,我也会毫不犹豫打回去。” 她是不怕人说她是什么妒妇的。 态度摆出来,至少能少一半的麻烦。 殷嬷嬷有些惊住。 她抬头看她,喃喃道:“娘娘?” 莫非娘娘还生了不让王爷有其他人的心思? 这怎么可能! 明舒一笑,道:“嬷嬷,我已经知道梁家想要将梁家的一个女儿嫁给王爷,甚至已经通过梁侧妃说通了老王爷,但梁家另一房却也想将女儿嫁到王府,就求到了嬷嬷面前,想让嬷嬷经我这边迎了他家女儿入王府。他们是怎么跟你说的?” 梁家是北疆的第一大世家,梁家几乎是每一代都会有一个女儿嫁到王府为侧妃。 说起来老王爷赵钇的祖母还是梁家女,赵钇的父亲那一代燕王府嫡子意外战死,就由当时的梁侧妃的儿子,也就是赵钇的父亲继承了王位。 这也是为什么赵钇未生嫡子之前,梁侧妃却先生了庶长子的原因......因为那时候赵钇的祖母还没过世。 殷嬷嬷没想到不过是前两日刚刚才发生的事情王妃竟然已经知晓。 不过这事上她并没有什么私心,之所以之前没有禀告,是因为她根本没有打算帮这个忙而已。 而她先前说什么挑个老实的丫鬟开脸也跟这事无关。 所以她并没什么好心虚的,此时听明舒问起,她便正了神色,据实禀道:“回禀娘娘,的确是有这么一回事,梁家偏支的确寻过老奴。他们派来的人跟老奴说,梁家嫡支想将嫡支的女儿梁家大姑娘梁彩怡嫁到王府,但梁家嫡支在北疆势大,梁大姑娘又是梁侧妃的嫡亲侄女,居心叵测,若是梁大姑娘嫁给王爷,大郡主又嫁去梁家,王爷远在京城,一来怕是梁家会在北疆坐大,二来将来梁大姑娘怕还会影响王妃娘娘在王府的地位。” “若是王爷娶了梁家偏支的姑娘为侧妃,既不必担心她在王府坐大,威胁娘娘的地位,亦可以堵了梁家嫡支想将梁大姑娘嫁给王爷的路,避免梁侧妃和梁家嫡支把手伸到王爷的后院来。” 明舒点头。 这话说的的确没错,但那前提是若是赵景烜必须得娶一个梁家女的话,娶梁家偏支的姑娘的确比嫡支的要好...... 可赵景烜干嘛就一定要娶梁家女? 明舒道:“这事之前怎么不禀告于我?” 殷嬷嬷道:“娘娘,此事事关老王爷,梁侧妃,梁家还有王爷和娘娘您,老奴谨记自己的身份,绝不敢伸手去掺和这种事情,所以那人来寻老奴,老奴便已拒绝了。之所以未跟娘娘禀告,也是怕这些事情扰了娘娘心志,此事相信王爷定会有主张的。” 明舒看了她一眼,慢慢道:“嬷嬷,你不掺和这些事自是对的,但你也说了这些事和王爷还有我都有关系,那些人盯上了王爷的后院,你是我的管事嬷嬷,得了这些消息也该第一时间禀告我,而不是自己就做了决定把这事瞒了下来。” 殷嬷嬷心头就是一突。 她原是宫里头的教养嬷嬷,陪着南王妃嫁到了北疆,然后再被南王妃安排到了明舒的身边,她照顾了明舒这么多年,要说她的心是向着燕王府也不完全是对的,但也的确,她考虑事情,往往不单止是会替明舒考虑,大事上,更多的时候还是从王爷出发。 这一点她以前甚至自己都没有察觉到。 但她是个心思敏锐之人,明舒这样一番话,她立即就察出了其中的问题。 她还知道,不仅是她自己察觉了,王妃也已经察觉了。 作者有话要说:评论开了,小可爱们快来冒个泡吧~~~ 感谢 笑红尘x7、风影 的营养液,么么哒~~ 第130章 殷嬷嬷给明舒行了一礼, 道:“娘娘说的是, 是老奴想岔了,没能转过这个弯来,老奴以后定会注意的。” 她跟了明舒多年,深知明舒的性格。 若是她不能改正自己的这种行事,王妃怕是早晚都会让自己回家“养老”的...... 养不养老不重要,重要的是她不愿以这种方式离开,她跟在明舒身边多年, 对她也是真有感情的。 明舒笑了一下, 道:“嬷嬷能想明白就好。我也知道这些都是多年来的习惯, 嬷嬷一时转不过来也是正常的。但嬷嬷应当知道,嬷嬷您现在是我内院的总管事, 如果你什么事情都瞒着我自己处理了,那我岂不就成了个瞎子, 聋子?那我这王妃的位置怕是不用等别人来抢,自己就得先完了。” 这话说得有点重了。 殷嬷嬷心头凛了凛, 请罪道:“娘娘,老奴知错, 老奴以后定当思虑周全,不会陷娘娘于险境的。” 明舒点了点头, 道:“嗯,嬷嬷理解我的难处和处境就好。” 她不再深究此事,而是转而问道,“这些时日因为外面的事, 我一直都没有太过追问内院的事情,上次彻查完过去这些年的账单和清点王府内库册录的事之后,现在的内院情况如何?” 其实账单和册录前些日子她就已经收到了。 里面问题很大。 往年的账目有很大问题,短时间想要细查很多账目是查不出来了,但内院曹嬷嬷很多事情做得并不隐蔽,甚至是光而堂之的,所以稍微一查,她这些年的所作所为就跟倒豆子似的,全倒了出来。 这么些年,曹嬷嬷简直是把王府后院当成了自家的后院,进了内院的东西也都像是她自家的东西,不仅是她自己吃用都是最好的,就是她娘家夫家来人,每次也都是大包小包的来拿东西,还有每年内院的那五百两子,一小半也都是进了她的腰包。 除了这些,外面她也没少收银子,但有一点她倒是拎得清的,外面寻她的,她都事无巨细的和外院总管事报告了,再由外院的总管事把消息传给了赵景烜。 明舒当时翻了翻倒也没生气。 这些事情其实她前世就是知道的。 当初她到了府中,那曹嬷嬷也没有半点收敛过,倒是因为她的到来,外院拨给内院的银钱多上了好几千两银子,但那些银子却都是握在了曹嬷嬷的手中,彼时的她还要看她的脸色...... 不过这些日子一轮接一轮,她刚新婚接着就是中秋,再接着就是宫变,这些时日不是入宫就是接帖子,所以不仅是她忙,身边的下人们也都很忙,内院暂时运作良好,而曹嬷嬷的这些事,其实也是赵景烜间接放纵的,所以当时她便没有直接惩治,而是暂时先按下了那些事。 但暂时按下并不代表她就真的是过往不究了。 殷嬷嬷听到明舒问起内院的事心头就又是一凛。 她才刚刚被敲打过,再不敢像往常那样自己先习惯性地挑拣了信息再禀给明舒,而是据实禀告道:“自从开始查往日的账单,曹嬷嬷和内院的人都安分了许多,这些时日曹嬷嬷也在试图跟老奴套近乎,打探娘娘的喜好,想让老奴在娘娘面前美言几句,除此之外,曹嬷嬷还曾去寻了外院总管数次。” 明舒点头,道:“曹嬷嬷毕竟是王府的老人,以前的事是以前的事,暂时就先这样吧,只要她以后在后院安安分分的,也不干扰你做事,就先不用管她,不过定要派人看着她和外面的联系。” 殷嬷嬷应下,同时也松了口气。 她还真怕自己王妃照着她那眼里揉不进沙子的利落性子,不管不顾的从重发落了曹嬷嬷和内院的人。 她觉得,敲打和把内院的事接管过来是必要的,但曹嬷嬷毕竟是照顾王爷长大的老人,若是王妃一进门就翻旧账,惩治了她,难免不会有什么后患。 明舒看了一眼殷嬷嬷的神色就大致知道她在想些什么了。 但她没有作什么解释,她暂时不处理曹嬷嬷并不是忌惮什么,而是等着后面的事......再过不了多久,孟素婉的父亲孟茂就要被平反,孟家人包括孟老夫人还有孟素婉的嫡母孟大夫人等人就要从被流放的极北之域回来。 前世的时候曹嬷嬷就寻了孟家人,让孟素婉认祖归宗,又劝动了孟家人,让孟家人出面,说孟素婉一直都待在王府内院服侍,闺誉已毁,想要再嫁他人显然已是不可能,就求赵景烜收了她做妾侍。 前世的时候她还不知道这件事的结果就死了,放在心里膈应着还挺遗憾的...... *** 两人正说着话,外面香茜就隔着门帘禀告道:“娘娘,英国公府老太爷和老夫人过来了,正在外面花厅候着。” 她的祖父祖母? 明舒挑了挑眉。 自从中秋那日她从英国公府离开之后就再也没有去过国公府和大长公主府。 那日之后没两日,禁卫军就直接围了国公府,软禁了国公府众人,接着刑部又带走了夏成倧和崔氏,投入了刑部大牢,虽然朝廷在忙着新帝登基的事情,国公府,还有夏成倧和崔氏都尚未定罪,但朝中却已经有消息传出来,道是国公府就在举族抄家流放的名单之内。 国公府虽然被禁,但其他人不准出入,夏老太爷和夏老夫人毕竟是明舒的祖父祖母,只要他们通报了行踪,说是来王府的,那些人倒也不阻止他们。 所以自国公府出事,夏老太爷已经来寻了明舒几次。 只是明舒一次也没见过他而已。 没想到这次连她祖母也一起过来了。 她的毒解了之后已经可以出门了吗? 她转头就对殷嬷嬷道:“嬷嬷,你先下去吧,我出去见见我祖父和祖母。” 殷嬷嬷应了退下,明舒唤了香茜进来,也没有耽搁,稍微换了衣裳就出去了。 不管英国公府再怎么坑害她,也不管她肯不肯管英国公府的事,夏老夫人才大病初愈,她可不会在这小细节上怠慢她,万一她让夏老夫人久等,她“晕”倒在了自己的花厅,可真不是一件愉快的事情。 而且,总要见最后一面的。 *** 王府花厅。 夏老太爷和夏老夫人在厅中心焦的等着。 他们真怕这一次还像往常夏老太爷过来一样,明舒不肯见他们。 不过最终令他们松了一口气的是,此次他们厅中不过等了半盏茶的时间明舒就出来了。 明舒唤道:“祖父,祖母。” 明舒态度很平淡,但夏老太爷和夏老夫人见到明舒却很激动。 夏老太爷和夏老夫人平素一向都是很稳得住的性子,行事周全妥帖,滴水不漏,但此刻他们却完全失了往日的沉稳有度。 明舒刚入得厅来两人就站起了身,待明舒走上前来唤了一声“祖父祖母”,夏老太爷还只是嘴张了张,夏老夫人的眼泪却是“刷”一下就滚了出来。 她哽咽着颤音道:“舒姐儿。” 明舒坐到另一侧的扶手椅上,看了一眼两人,温和道:“祖母,您中毒刚解,身体尚未痊愈,理当在府中休息,怎么到了我这边来了?这要是出了什么事,可如何是好?” 夏老夫人可根本没有什么心思跟明舒寒暄。 明舒的话音刚落,她就向着明舒“扑通”一声跪下了,明舒吓了一跳,好在她身边的青影眼疾手快,立即就将夏老夫人拽了起来。 明舒的脸色有点难看,她道:“祖母,您这是做什么?我听说我母亲去了北郊的温泉庄子,是不是也是受不住祖母的如此大礼,不得已,才撇开了京中的事情,避开去庄子上的?” 夏老太爷来寻了明舒几次,自然也没有放弃去寻大长公主。 但这一次大概是大长公主也被自己多年寻女儿不果,其中竟然是国公府一手造成而大受了刺激,夏老太爷寻过他一次之后,她就直接搬去了温泉庄子上,并且以养病为由闭门不见外客。 夏老夫人被青影按在了软椅之上,她挣扎不过,急急道:“舒姐儿,祖母知道明珠和你大伯母心思狠毒,她们连我都下毒,曾做出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也不足为奇,这都是她们的过错,你想要如何惩罚她们都不为过。” “但是舒姐儿,这国公府却不是她们的国公府,而是夏家的国公府,也是你父亲的国公府啊。还有国公府的子孙,他们也都是你父亲和你的血亲啊,舒姐儿......” 说到这里,她已是泣不成声。 明舒皱了皱眉。 她伸手敲了敲身旁的桌子,轻声道:“祖母,您还是好好跟我说话吧,您这一套,哄了我母亲多年,差点把她的命都哄了去。但我母亲会吃,我却是半点不会吃的。” “还有,你说什么夏成倧和崔氏对不起我,我想要如何惩罚他们都不为过......这里祖母您恐怕是弄错了,英国公府之所以被围,夏成倧和崔氏之所以被下狱,那是国公府,夏成倧和崔氏触犯了大周律法,不是我要惩罚他们......这件案子,想来大理寺会彻查清楚的,祖母委实不必过来跟我提醒他们跟我的私仇......” 说完她摇了摇头,道,“我最近比较忙,都快把这件事情给忘记了。若是我要报私仇的话,且不说他们数次欲致我于死地之仇,就是杀父杀母之仇已经不共戴天......若我真想要报私仇,怕是千刀万剐了他们也不为过。祖母竟然过来跟我说什么血亲,也未免太过可笑了些。” 夏老夫人和夏老太爷听了明舒的话都是大惊。 先惊于明舒言语的冷漠寒凉......这个孙女总是一遍又一遍刷新他们对她凉薄冷情的认知,然后再惊于她话中的意思。 两人心中情绪翻涌,呆滞片刻之后,夏老太爷首先抖着声音道:“娘娘何出此言?” “崔氏那毒妇的确有很多疯狂之举......但她的所行根本无关你大伯父之事。是,你大伯父可能太过看重仕途,所以在你父亲死后接受了废后废太子的拉拢......但那时他也并不知道你父亲的死因,而在那之后他也可能的确在仕途和你之间选择牺牲了你,但那时陛下和废太子是君,他是臣,也可以说他并无选择,但娘娘又何来说什么杀父杀母之仇?娘娘......” 作者有话要说:过几天会恢复二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忘川 30瓶;17083531 20瓶;兮兮和丹丹 16瓶;千纮 10瓶;﹏ωli暖阳 5瓶;小颖ovo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1章 “那时并不知道你父亲的死因, 被废后废太子蒙蔽了。” “陛下和废太子是君, 他们是臣,臣如何抗君?” ...... 夏家人一直抓着这些话翻来覆去的说,好像只要有这个遮羞布,他们做的任何事情都变得问心无愧,理直气壮了起来。 哦,现在还加上了一句“都是崔氏那毒妇做的,跟你大伯父无关”...... 他们用这一套把她母亲哄得团团转, 再用这一套来苦口婆心的劝自己, 自己冷漠以对, 他们看自己的眼神那简直就好像自己犯了什么大逆不道之罪,满满都是“你这人怎会如此心狠凉薄”诸如此类的意思...... 他们不烦, 乐此不疲。 但她却烦透了,厌恶透了。 难道真的以为披了一层伪善的长辈外衣, 自以为握住了道德的高点,然后做任何恶事都可以被掩盖, 都可以推脱的吗? 她今日之所以见他们最后一面。 就是想要把他们一直裹得紧紧的这层遮羞布给撕下来的。 她淡淡道:“祖父,你所有为你的好儿子夏成倧, 为国公府脱罪的辩解都是基于一句话,那就是夏成倧不知道父亲的死因, 国公府不知道父亲的死因。” “可是,难道你忘了吗?废后废太子已经被关在皇陵,他的那些心腹幕僚也都还在大狱中。而现在,夏成倧也在大狱之中, 夏成倧的心腹走狗也都在大狱之中。” “你当真以为那些事情只要夏成倧死不承认,只要你们昧着良心骗着自己,说一句他不知道,你们都不知道,就可以瞒得过别人的眼睛了吗?你莫不是把别人都当成傻子,全天下只有你英国公府的人最聪明,所有人都能被你们玩弄于鼓掌之间?” “我告诉你,你们还是收了你们那副沉痛,哀莫大于心死,或者谴责我太过凉薄的眼神和表情吧。废后和废太子早就已经亲口说过,当年早在我父亲出事之前,早在废太子去北疆之前,夏成倧就已经投靠了太子。” “就是夏成倧给废太子出谋划策,让他去北疆利用父亲去谋取军功的,可以说,是夏成倧一手策划了父亲的死......” 夏老太爷的面色一下子灰白,满是土色,他大概是不想再听下去,抖着嘴唇打断了明舒的话,急急道,“舒姐儿,废后废太子的话你怎么可以当真?他们败了,不甘心我们英国公府背叛他们,不想让我们英国公府,更不想让娘娘你好过,自然是什么脏水都泼的出......” “够了吧。” 明舒打断他,冷笑道,“你可以说废后废太子泼脏水,但废后废太子的心腹幕僚也这么知道废后废太子的心思,在狱中还不忘替他们给英国公府泼脏水?还有夏成倧的心腹幕僚,崔氏的心腹嬷嬷丫鬟,他们都疯了不忘一起给夏成倧泼脏水?” 夏老太爷跌坐到椅子上,嘴唇颤抖,不,全身都在抖着,那一刻,真是无比的苍老。 夏老太爷说不出话来。 但夏老夫人却还不肯死心,她手抓着软垫,道:“舒姐儿,当年废后废太子得势,陛下一心要立废太子为储君,朝中也多有大臣拥护,你大伯父选择他在当时的情形下也并不算是错。但就算是他们当初选择了废太子,甚至帮废太子出策,让他去北疆谋取军功,但那却是阳谋,他也根本不知道废太子会做出坑害你父亲的事。” 明舒听言似笑非笑。 她看了一眼夏老夫人,再转头看夏老太爷,道:“祖父,祖母说这话,是不是也是你想辩解,但却没脸说出的话?” “是,他帮废太子出策,是没想着废太子会坑死父亲,但他却是的的确确跟废太子说,‘可调动大军,待城破收复失地可突显战功’这样的话,这话可是清清楚楚的记在了废太子的供词之中。” “祖父,你可不会不知道这句话的意思吧?因为废太子特殊的身份,他可以利用他的身份调动大军,在军情危急时刻不去营救,因为救了也没什么军功,但若是北鹘攻破了我大周城池,废太子再领军收复失地,那就是非同一般的战功了......难道你还想要替夏成倧辩解吗?他是什么样的本事,就能预测到我大周城池会被北鹘攻破啊,还是他就在暗示废太子,让他制造出这个城破?!” 夏老太爷嘴唇嚅动。 明舒再是一声冷笑,道,“是,他在给废太子出谋划策之时,是没有要谋父亲的性命,但既然城破,必有守城的将领和将士,还有满城的百姓,就算那人不是父亲,是其他守疆卫国的将领和将士,还有那满城的百姓,他们的性命就不是命了吗?这罪就不是罪了吗?他的罪,就是诛族亦不为过了!” 这回不仅是夏老太爷面如土色,就是夏老夫人也瘫在了软椅上,老泪纵横,再说不出话来。 可是明舒的话还未说完,她看着夏老太爷,接着一个字一个字道:“你说夏成倧不知道父亲的死因,这个计策明明就是他自己献给废太子的,他能不知道父亲的死因?可他做了什么,后面都做了什么?” “成为废太子的心腹幕僚,以父亲嫡亲兄长的身份,替他打压外面质疑废太子军功的声音。废太子让他去抹掉我的痕迹,他便应该已经知道我失踪应该是和废太子有关,所以他便用尽手段阻拦我母亲寻到我,抹杀掉一切线索,不惜眼睁睁地看着我进入青楼,成为个舞伎,哦,我还应该感激我能进入青楼,若不是我被卖入青楼,恐怕他会在我幼时就派人杀掉我了。你敢说,他会不知道父亲的死因?” 约莫是太过激动,明舒一时之间竟然就把前世的事情一起说了。 但或者是夏老太爷和夏老夫人都被她前面的话给震住,亦或者他们根本就不清楚明舒在北疆真正的遭遇,他们以为她刚刚所说的卖入青楼是她这一世的遭遇。 在赵景烜寻到她时她已经被孟家卖入青楼。 她曾经在青楼待过一段时间,所以她才会这么恨她的大伯父,这么恨国公府。 这一回,夏老太爷和夏老夫人面色惨白,都再说不出替他们的儿子辩解的话来。 但明舒还是没有放过他们。 她看着夏老太爷的眼睛,再慢慢一个字一个字道:“祖父祖母,我父亲的父亲母亲,你们总是用这个身份来绑架我,绑架我母亲,让我母亲对你们予取予求,也希望我对你们予取予求,但你们能不能也扪心自问,你们真的不知道父亲的死因吗?真的完全不知道夏成倧和崔氏的所作所为吗?” 夏老太爷刚想说话,就听到明舒冷笑着道,“不要再跟我说那些冠冕堂皇的话,若你们敢,你们就以祖宗的名义对天发誓,说你们真的完全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猜到,否则夏家就会在此大劫中再爬不起来,会全族尽灭,断子绝孙,相信我,这并不是个咒语,我就能做到。” 夏老太爷眼睛蓦地睁大,看着明舒就像看个恶鬼。 而夏老夫人则是差点晕厥过去。 她“嗷”一声叫出来,撕心裂肺道:“夏明舒,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来?难道你就不是夏家的子孙吗?你父亲不是夏家的子孙吗?你竟然能说出这种话来,难道你就不担心自己断子绝孙吗?” 青影真是差点没忍住一巴掌甩过去。 若这不是自家王妃的祖母她真想把这老巫婆给抽死扔乱坟岗上。 青影忍着没打,门却是“砰”一声被踢开了,赵景烜面如寒霜的走了进来。 他看着夏老夫人,声音如刀道:“咒本王断子绝孙,你们夏家还真是有天大的本事,出谋划策坑杀我大周数万将士和百姓之余,竟然还敢咒本王和本王的王妃断子绝孙。那件事情是本王念在你们是本王王妃的祖父祖母才按下的,但夏成倧罪行累累,想要另寻条让夏家抄家灭族的罪简直不要太容易。” 夏老夫人瞪着突然出现的赵景烜。 她显然是受了极大的惊吓,瞪着赵景烜的眼中满是惊恐惊骇。 因为她看到了血,无数的鲜血。 她看到了赵景烜提着满是鲜血的剑站在躺在地上的儿子的身侧,儿子身上满是血,还在汩汩流着,他的剑也在滴着血。 还有他的身后,是英国公府无数的人倒在血泊之中。 他神情阴冷,面目冷酷,那样子哪里还是个人,简直就像是站在地狱的嗜血恶魔。 夏老夫人想要尖叫,但她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卡住,“啊啊”了半天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此时夏老太爷也滑下了软椅,他跪在了赵景烜的面前,涕泪横流道:“王爷,是我的夫人失言,她是被吓着了才口不择言的啊,王爷,过往都是我们国公府的的错,我们亏待了王妃娘娘,我们国公府罪该万死,成倧他罪该万死。” “王爷,我们不求荣华富贵,不求能保住国公府的爵位,也不求,不求......不求王爷和王妃娘娘能饶了成倧的性命。但只求王爷念在我们都是王妃的祖父祖父,是她父亲的亲生父母的份上,给国公府留下一点血脉吧。” “王爷,王妃娘娘因为这些旧事痛恨成倧,我们也感同身受,老臣只得两子,得知一子害死另一子,能不心痛吗?” “可是王爷您知道,若是我们国公府获罪,抄家灭族,这些事情传出去,就是王妃娘娘的身份也会蒙羞......王爷,老臣知道,王爷的部将,还有北疆的世家,他们都不满王爷您娶王妃,只是碍于王妃的身份,暂时容下她,但若是王妃娘娘没有了家族的庇荫,将来必将有不少人会对她群起而攻之,王妃娘娘危矣啊。” “王爷,求您看在王妃娘娘的份上,对夏家网开一面啊。” 明舒:...... 她看着夏老太爷真是恶心透了。 前面还说什么不求保住国公府的爵位,不求荣华富贵,只求给国公府留下一点血脉。 但后面却是威胁在说一旦国公府被降罪,就会影响她的身份地位,让她没有了国公府这个“家族的庇荫”,她在燕王府就地位不保,将来没人撑腰? 前面什么都摊开来了,他怎么还有脸说出这种话来? 这国公府多年来不是都想要置她于死地,什么时候给过她什么“家族的庇荫”了?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两更,二更十二点前~~~ 么么哒,求投喂营养液,偶会奋起日万的!! 感谢 行走江湖的枫叶x2、弄影x2、潺潺的小溪x10、快乐的萱萱x5、千纮x10 的营养液,爱你们~ 第132章 明舒真是一句话都不想再跟他们说。 她突然明白过来, 哪怕是她把他们的遮羞布都撕光, 哪怕她已经跟他们撕破脸说,你们杀了我爹,杀了我娘,害我进青楼,要不是我命大,也已经不知道被你们害死多少次了,但他们还是能够毫无愧意的扒过来说, 我们是你爹的爹娘, 所以无论我们做了多少恶毒的事那都不要紧, 你就是得保我们的命,得保我们国公府的荣华富贵...... 说来说去可不就是这么个意思。 明舒觉得自己以前还真是小看了夏老太爷和夏老夫人。 这真是她两世以来见过的最令人恶心的人了。 大概别人在他们眼里都不是人。 都不过是可用或者不可用的道具。 她突然就连话都不想再和面前两人说了。 不过总结词还是要的。 她看着他们, 凉凉道:“这是我最后一次见你们。家族的庇荫?你们这个自私狠毒到连骨头都是黑的家族吗?” “我从小没有踏入过你们夏家一步,都被你们利用到差点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而我父亲死了都还要被你们踩着尸骨利用个几十年,我阿娘也差点被你们吸血至死......就你们这样的家族, 我只恨不得你们烂到地心,还要你们的家族庇荫?我呸。” 她说完就毫不拖泥带水的转身离开了。 虽然她喜欢怼人, 不给人留什么情面,但说“呸”这种市井之辞还是很少的。 夏老太爷和夏老夫人也真是厉害了。 明舒转身离开。 赵景烜看着面前一个瘫在软椅之上, 一个瘫在地上的两个老人。 两人都是泪流满面,神情激动到抽动。 看起来可怜至极。 本来这应该是个极惹人同情的场景,可他一向却都是最冷酷无情的。 他道:“我的王妃,从小的时候就是我来保护的, 以后自然也还是会有我来护着,就不牢你们这些人惦记了。但我的确忌讳着将你们夏家灭族对王妃的名声会有点影响,所以我不会将夏家灭族,而是除了你们俩,会将夏家全族流放。” “至于你们,就好好待在夏府颐养天年吧。王妃不想再见到你们,那就请你们安分一点,不要再试图出现在她或者她母亲的面前了,否则,你当知道,我有千百种方法将你们夏家的子孙杀得一个不剩。” 夏老太爷和夏老夫人也不知是如何被人抬着离开燕王府的。 他们离开之后,赵景烜转头就命人送了百年的人参还有顶级的药材去了国公府。 总不能抬回去就死了...... 但几日后,宫中新帝的身边总管太监多禄就和禁卫军副统领带着禁卫军和刑部官兵一起进了国公府,多禄宣读了剥夺国公府国公爵位,查抄国公府,夏氏一族除了尚关在刑部大牢的夏成倧和崔氏之外,举族流放的圣旨,禁卫军则是执行圣旨查抄国公府的。 *** 且说赵景烜送走了夏老太爷和夏老夫人之后也转身就跟着明舒回了内院。 原本他还担心明舒会心情不好,打算要好好哄哄她的。 可是他进了房间之后却发现明舒正坐在窗前长榻上很安静的翻着一本书看,神色平静安宁,他进入房间,她甚至还抬头对他笑了一下,然后,然后继续看书。 赵景烜:...... 他本来跟着过来是想好好安慰一下她的。 可是她这副样子好像根本不需要他的安慰......她好像从来都不需要他的安慰。 他上前抽走了她手中的书,看了一眼,是一本教育闲谈,大周开国时创立了大周最富盛名的白檀书院的一位大儒写的。 她兴趣爱好还真是杂。 无论何时,她都能把自己的日子过得好好的。 他道:“夏家的事情我会处理,以后夏家不会再有人来打扰你了。” 明舒从他抽走了她的书就在看他,闻言莞尔一笑,道:“嗯,我知道。今天就是我最后一次见他们......本来可以不见的,不过我就是想告诉他们没人是傻子,虽然说不说好像也都没什么分别,但说了现在我开心了,他们不开心了,我觉得很好......他们做下的那些恶事,凭什么要让我不开心?” 赵景烜:...... 他被她笑得心里又是欢喜又莫名堵得慌。 他再看了一眼手中的书,总算是深刻认识到了她大概的确不太需要自己的安慰。 还有夏老太爷所说的那些话,他的部将,北疆的世家,他们很可能都对她不满,可能会有很多人都盯着他的后院,她好像是对这些也没有那么担心......她就是昨天晚上跟自己说过的,如果他有了别的女人,他们就分道扬镳...... 他不由得想到刚刚接到的他父亲给他的加急信件。 信中说他已经应下梁家让梁家嫡长女梁彩怡嫁予他为侧妃,让他安排一下,不日就会送梁彩怡入京。 原本他还想跟她说一说这件事的。 他不希望她是从别人口中先听到这件事,然后因为误会而心情不好。 可现在......她真的会心情不好吗? 他走到一边的椅子上坐下,道:“昨日你跟我说恵雅的亲事,你是有什么想法吗?” 他总算是还没忘记啊! 明舒一直在看着他的动作,看他有些不怎么愉悦的神情只以为是因为刚刚夏老太爷和夏老夫人的事。 她哪里知道现在赵景烜的心思有多弯弯绕,见她日日高兴还能生出不高兴来...... 而她的确想跟他说恵雅郡主的事。 她“嗯”了一声,道:“王爷,你之前说过,短时间应该不会有回北疆的打算,既然如此,我就在想,要不要把母妃,还有恵雅,淑雅两个妹妹都接到京城来。” “我觉得恵雅妹妹和梁家的这门亲事并不妥当。梁家是北疆最大的世家,梁侧妃又育有两子,恵雅妹妹嫁入梁家,那梁大公子若是好也就罢了,但若是那梁大公子不妥,你又不在北疆,父王又一向看重梁侧妃,我怕恵雅妹妹怕是被梁家欺负死也没人替她撑腰,还有原侧妃也可能会因为恵雅妹妹而受制于梁家,这样也对母妃不利。” 赵景烜起先还没什么表情,但听到后面面色却有些沉了下来。 恵雅也好,淑雅也好,他对这两个妹妹并没有多少感情。所以对两人的婚事他本也没太放在心上,他从没觉得他父王是个糊涂之人,会在婚事上耽误恵雅和淑雅。 但明舒从不是多管闲事之人,她甚至提出要把恵雅和淑雅接到京中来,那这婚事必然是有什么问题。 明舒年初才从北疆过来,她喜欢八卦,又和恵雅淑雅她们玩得好,说不定她是听说了什么也不足为奇。 若是那梁衡真有不妥,那这婚事的确如明舒所说,绝不可行。 就算他对她们再没什么感情,但那也是他妹妹。 他断断不能容旁人欺负了她们去。 再加上他刚刚才收到的信,他父王未经他同意,就擅自做主许下了梁家侧妃之位,还要直接送到京城来。 这让他对梁家的观感也很不好。 梁家的吃相也未免太过难看了些。 他看向她道:“你可是听说了什么事?” 明舒眨了眨眼。 她其实没有听说到什么,梁衡婚前装得很好,他的事情是后来才爆出来的。 但她还是“嗯”了一声,道:“我听说梁衡喜欢的是寄居在梁家的一个远房表妹,只是梁家一直都想让他娶恵雅妹妹,所以这件事摁得很严实,但听说梁老夫人已经应下,待梁衡娶了恵雅妹妹之后,就将梁衡的那个表妹抬做二房。” 赵景烜的脸色一下子就黑了下来。 梁家还真是胆大包天。 不过,他不仅是对梁家恼怒,更是对他父王生出了不满。 这样子的事情,明舒都能知道,他父王会不知道? 可他父王竟然还要将恵雅嫁去梁家,还要把梁家女送过来给他做侧妃,他看他父王是被梁侧妃灌了**汤了。 他道:“好。回头我就写信给父王,让母妃带了恵雅和淑雅入京,就说我已经在京城帮她们相看好了亲事,若是原侧妃不放心,就让她也一起来京城即可。” 顿了一下又道,“你也写封信给母妃和恵雅,免得恵雅和原侧妃抗拒来京。” 明舒应下。 她还真没想到他答应的这么爽快。 她心情大好,刚想顺口问一下他今天怎么回来的这么早,就听到他道:“父王来信说要将梁家大姑娘送到京城来。” 明舒一愣。 他是为了这事特地赶回来的? 梁家想将梁彩怡嫁给他为侧妃一事她是知道的,前两天梁家偏支才为了此事寻了殷嬷嬷。 没想到梁家这么迫不及待,就直接送到京城来了? 前世,前世可没这事。 也是,前世赵景烜尚无正妻,老王爷是不可能答应梁家先让梁家女入门为侧妃的,或者,梁家那时还想着正妃的位置。 这还真是一个还没解决,就冒出第二个来了。 前仆后继的。 她仔细看了看他,见他也正在盯着自己看。 像是在查看自己脸上会是什么反应似的...... 他这是在心虚? 看自己会不会反应很大,很抵触? 怕自己不满? 毕竟昨晚她才跟他说了那么一番话...... 明舒皱了皱眉,道:“那个,她到京城来的时候,是什么身份啊?你父王不会已经在北疆帮你娶了她了吧?” 赵景烜的脸一下子又黑了。 作者有话要说:夏家退出历史舞台了~ 感谢 小小小小橙子x10、糯米君x20 的营养液,么么哒~~~ 第133章 他没好气道:“他娶了那就留在北疆做梁老侧妃好了, 送到京城来做什么?” 明舒一愣, 随即“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 梁老侧妃......亏他能说出这种话来。 他看她笑得开心,心里更是不是滋味,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颊,道:“这种事情你也能笑得出来?” 明舒听他这语气怪怪的,隐含着怒意,这才觉出了些不对来。 她再仔细看了看他。 就见他面色实在有点不好看,也不像是因为恼怒梁家想坑恵雅的事, 倒像是在生她什么气似的...... 他在跟她生气? 老王爷说都没跟她这个正妃说一声, 就直接送了个侧妃过来, 她都没生气,他生什么气啊? 还真难伺候。 她想了想, 心道,不会是因为昨晚她才跟他说不准他有别的女人, 否则以后就再不准来找她,咳......然后今天他就收到了老王爷的信, 说送了个侧妃过来,所以他就觉得昨晚她的话就是针对梁家送人这事故意在威胁他吧...... 他这个人一向唯他独尊, 脾气专横霸道独断,他要不要别的女人那是他的事, 他可以不要,但她却不能威胁他。 昨晚她那么说的时候他就很生气了,现在再生气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也或者他还有些生气老王爷未经他同意就帮他收了个女人...... 明舒觉得自己总算是想通了他在生气什么。 反正她知道他肯定不会要那个梁家女......以他一贯的性格,最多不过就是扔在后院里不闻不问罢了。 不过她刚刚才说过梁家在北疆势力已经过大, 并且已经有向王府伸手的嫌疑,这一位他可能连后院都不会扔。 她想了想,就“好脾气”道:“王爷,老王爷既然已经决定把人送过来,应该是应下了梁家了,王爷打算怎么处理?” 因为知道他现在在气闷中,所以声音格外的温柔了些。 她实在太了解他,一定得顺毛捋,否则话是谈不下去的。 他扫了她一眼,冷道:“你觉得呢?这事是后院之事,理当王妃帮我打理。” 明舒不理会他的冷脸和阴阳怪气,再想了想,认真道:“人是老王爷送来的,总不好退回去,但王府是不好让她住的,不如就先让她住在外面吧,到时候母妃过来......” 等母妃过来就让母妃替她在京中择一门亲事好了。 可是还没等她最后一句说完赵景烜就不耐地用手指敲了敲桌子,道:“你过来。” “哈?” 明舒有些不知所已,这人真的有点怪怪的......算了,她先忍忍。 她顺从的跳下了长榻,坐到了他身边,然后侧了脑袋巴巴的看着他,眼睛亮晶晶的,带着些又乖巧又小心的眼神看他,像只小心翼翼试探的猫一样。 赵景烜:...... 她明明骨子里硬得很,但样子却实在娇嫩柔软无比,笑起来也总像是要把人的心都给融了。 让人拿她恼也不是,疼也不是。 他伸手一把就把她拖到了自己怀中,不顾她的抗议欺负了她好一阵才放开。 明舒觉得无奈至极。 她觉得他这一言不合就动手,还有动口的毛病真得改改。 关键是她让他高兴他也这样,她惹他不高兴他也这样......到了房间两人就很少能心平气和好好说话似的,总是说着说着她还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就动上手了......然后,然后......再之后就是她累得完全说不上话,然后就第二天了。 她也没寄希望说过了新婚期他可能就会好些,前世两人相处的没有现在这么好,他也是一见到自己就......他这副样子,她都不明白,明明他平时是很禁欲的人。 她手抵着他,吸了好几口气,才道:“王爷,我们好好说话吧......我昨天......我现在还全身疼。” 说完她又伸手拽了他胸前的衣裳,低声道,“王爷,殷嬷嬷今日跟我说,我还小,房事不能过度,若不然,怕是会对身体不利......嬷嬷还说,若是,若是王爷真想要的话,就让我给王爷寻个通房......” 赵景烜听前面还皱了皱眉,有些不自在。 其实他也觉得她还小,自己不能太过......其实她是不知道,他已经很克制了。 他刚想说两句什么结果就听到了她后面的话。 他掐着她的手一下子又重了起来。 他黑着脸道:“你昨晚不是还跟我说不要让我有其他女人吗?现在又说什么通房,你当我是什么?” 难道他是什么女人都会要的吗? 明舒被他掐得抽气,她一边掰他的手就一边嘟囔道:“那是殷嬷嬷说的,我当时就驳了她了,我跟她说,你要是起了这个心我管不着,但反正谁要想经我这里进你的后院,那就想都不要想,反正我是不会答应的,谁敢觊觎你后院的位置,我就直接抽回去。” 赵景烜听她这般说心里才莫名熨帖了下来。 他道:“那你还说什么要留下那姓梁的?” 明舒眨了眨眼,看他这副样子,终于后知后觉的大概明白他是在生气什么了...... 刚刚他是误会了,以为她说让那个梁家的姑娘住在外面是要收了她入后院? 他不会是觉得她没有吃醋,是不够在乎他吧? 她又想到昨晚他的反常...... 她不由得就起了试探之意,垂下了眼去,手上拽着他的衣裳,略带了些委屈道:“王爷你不是说让我处理吗?人是老王爷塞过来的,难道我还能忤逆老王爷的意思把人退回去不成?” “当初我们定亲老王爷没有反对是因为你一定得娶个京城的闺秀,可现在你可是说一不二的摄政王,我若是忤逆了老王爷的意思,他逼你让我病逝可怎么办?” 赵景烜:...... 他伸手抬起了她的下巴,然后就看到她嘴角微微翘起的笑意。 他原先各种的情绪就都荡漾了开来,低头道:“你好好取悦我,我就帮你解决。” 又低声道,“嬷嬷说房事不可太过,那以后你就用别的法子服侍我,你不是都学过的吗?” 明舒:...... 她的脸腾一下烧起来,看着他那欠揍的样子真是气不打一处来,一掌推在了他的肩上,刚刚她已经忍了很久了。 她道:“你自己的麻烦,爱娶不娶,还要我求你......” 后面的话却是尽数被他吞了去。 *** 九月下旬,北疆燕王府。 老王爷赵钇回到外院时就听到侍卫禀道:“老王爷,南妃娘娘一直在王爷的外书房侯着王爷,说是有话要和老王爷说。” 自赵钇将王位传给了赵景烜,王府就改了称呼,赵钇被称为老王爷,但南王妃却觉得老王妃不好听,就让别人一律称她南妃或者南王妃。 赵钇进了书房就对正坐在榻上捧着手炉看书的南王妃道:“阿曦,你身体不好,书房尚无暖气,若是冻着了怎么办?若是有什么事,你就唤我去你院子里去也就是了。” 南王妃放下书,抬头看向赵钇,没有接他这话,也只当看不见他眼中的温柔,道:“王爷,我收到了烜儿的信,他说恵雅和梁家的婚事不妥,想让我带恵雅和淑雅入京。这件事我已经跟原妹妹商量过了,所以想要过来跟王爷说一声,我打算过几日下个月初就带她们入京,王爷看如何?” 赵钇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 他也已经收到了儿子的来信。 儿子说梁衡另有心上人,并非恵雅良配,而且梁家势大,他又在京城,恵雅嫁入梁家,若是受了欺侮,他可能顾及不到,所以就想接恵雅和淑雅入京,让她们在京城择婿。 这事赵钇是不怎么愿意的。 儿子的野心他是知道的,但他年纪大了,却没打算离开北疆。 而且儿子的目标是那个位置,那将来燕王府就得有其他的儿子继承,所以他根本就没想过让女儿嫁去京城。 而梁家是北疆本土最大的世家,梁衡是嫡长子,能文能武,除了他,暂时也没有别人能配得上他女儿了。 至于儿子说梁衡另有心上人,他觉得梁衡年纪已经不小,之前有个别女人并不算是多大的事。 恵雅是他女儿,梁家怎么敢欺负她? 可现在妻子竟然跟他说要带两个女儿进京。 而且不只是考虑考虑,而是已经做了决定,下个月初就走,现在就是过来通知他罢了。 她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她这是打算以后和儿子长居京城,和他做名存实亡的夫妻吗? 他忍着怒气,沉着脸道:“恵雅和梁家正在议着婚事,梁衡并无什么大不妥,怎么能说入京就入京,阿曦,这也太过随意了。而且就算恵雅和淑雅入京,也不用你亲自送她们过去,阿曦,你别忘了,你是我的王妃。” 南王妃却似完全看不见他的神色。 她道:“王爷,烜儿成亲我们本应该在场的,就算以前我们成亲父王母妃也不在,但我们也很快就回了北疆见了父王母妃,但现在烜儿是摄政王,朝廷事多,短时间不可能来北疆,我想去见一见烜儿和兰嘉那孩子......她没有给我们敬过茶,你却无端端给烜儿送过去一个侧妃,还不知道那孩子心里有多伤心和委屈呢,我去京城,也好安一安她的心。” 赵钇:...... 就兰嘉县主那彪悍的历史事迹,能为这点事伤心委屈? 而且历来燕王府都会娶北疆几大世家的女儿为侧妃,她既嫁给了烜儿,就该一早有这个自觉。 作者有话要说:改了个文名,嘿嘿,大家不要找不到偶~~ 竟然被锁了,竟然被锁了,竟然被锁了......明明很纯洁! 感谢 笑红尘x8、淡淡的桔子水 的营养液,么么哒~~~ 第134章 赵钇心中这般想着, 也就这样说了出来。 他道:“阿曦,我们燕王府世子或者燕王幼时都是在京中长大, 和北疆世家关系生疏, 所以历来为了拉拢北疆的本土世家,稳定北疆的势力, 都是要娶几个北疆本土世家女为侧妃的,烜儿除了是在京中长大,后来又南征北战,现在更是长居京城,迎娶北疆本土世家女,就更为重要。” 说到这里他还特地看了一眼自己的王妃, 道, “阿曦, 你心地善良, 又一向万事都顺着景烜,对兰嘉县主也多有偏爱,我看此事你不宜插手, 我们也正好看看她心性如何。她既然嫁入了燕王府就当有身为燕王妃的自觉。烜儿等他多年身边未有她人, 已经是很对得起她了, 又如何谈得上伤心和委屈?” 南王妃一开始还挺平心静气的。 但听到这里心头却真的是一股火气。 她站起了身, 冷声道:“王爷, 烜儿要做什么自有他的主意,反而是王爷你,未经烜儿同意, 亦未曾和我商量,就只......” 她差点说出“就只被梁侧妃的枕边风吹了吹”,但想到自己还想要带恵雅和淑雅两个去京城,就忍住了没说,硬生生吞下了这句话,只道,“亦未曾问过我的意见,就擅自做主,将应下梁家,收梁家女为烜儿的侧妃,还直接送去了京城。” “王爷,现如今烜儿在京城,我们王府只剩下梁侧妃的两子在北疆,梁家在北疆本就势大,你再让恵雅嫁去梁家,又把梁家女送去给烜儿做侧妃,还想处处打压兰嘉。” “你这样,真的是在拉拢北疆的本土世家,稳定北疆的势力吗?梁家现在在北疆就已经飞扬跋扈,隐隐以第一世家自诩,你这样难道不是更加喂养大了梁家的胃口,将来很可能让他们在北疆坐大,再难辖制吗?” 赵钇听了这话又是尴尬又是难堪,脸上隐隐有些发黑。 这些年南王妃不理会他,他和她交流一直很少,更少谈及政事。 所以他也就习惯了什么事情都自己拿主意,不去找她商议......习惯使然,这儿子侧妃和恵雅的亲事也是如此。 却忘了儿子侧妃的事和恵雅的亲事可不是旁的事。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忍下了心里复杂的情绪,尽量平和道:“阿曦,事情不是你想的这么简单,梁家虽然势大,但军权却都在烜儿手中,将来烜儿可能再也不会回北疆,这燕王府自然是要炀儿继承的。” “但当年祖-皇帝在分封燕王府的时候就规定,燕王府除了燕王世子,其他公子皆不可掌军权,燕王世子入京,可挑选北疆各家族和将军的嫡长子入京陪读,所以这些人现在多是烜儿的心腹,他们又跟随烜儿征战多年,自然是只服烜儿却不愿臣服炀儿的。” 南王妃倒是第一次听赵钇说这些话。 她是万万没想到他竟然是打了主意若儿子不回北疆,就由庶长子赵景炀继承燕王府的意思。 她听到这里自然就懂了赵钇的心思。 儿子虽然不在北疆,但因为祖-皇帝的那些规定,后来儿子又领兵征战多年,北疆军权早就稳稳抓在了儿子手中,所以丈夫扶持梁家,根本就不是什么稳定北疆势力,根本的目的还是为了扶持庶长子赵景炀在北疆站稳脚跟。 所以替赵景炀和赵景烁分别求娶北疆大将的女儿,把恵雅嫁去梁家,怕是将来也会把淑雅送去不知哪家联姻也是为了给赵景炀铺路。 呵,为了他的庶长子,他还真是费尽心机。 且不说儿子将来到底如何。 就算儿子登上那个位置,北疆燕王府就为何一定要由赵景炀继承? 难道她儿子就没有儿子了吗? 或者若是烜儿有其他的心思呢?例如在北疆分设都指挥使司,派心腹大将镇守边疆,为何就一定要放个藩王在这里? 一个手握重兵的藩王在这里对朝廷到底有多大的威胁,还有谁比她儿子更清楚的? 可是这些事情连她都看得清楚,赵钇会看不清楚? 只不过赵景炀是他身边一手教导长大的长子,所以他的心偏在了他身上而已。 南王妃早在很多年前就已经因一次次的失望而对他死心。 她以为失望不会再更多一些,心也早已经麻木不会再有多大的感觉。 可还是没想到这一次赵钇竟让她心底又涌出了多年前的那种钝痛。 这个人,真的是当年和她青梅竹马,一起欢笑一起忧愁的那个少年郎吗? 还是她的那个阿钇早就死了,面前的这个人不是是外貌跟他有些像,但却是和梁侧妃同床共枕多年,早已经夫妻情深,共同为他们儿子谋划的燕王赵钇? 南王妃只觉得一阵疲倦。 她不想和他再谈这些事。 人的心一旦偏了,说什么都没有用的。 她道:“王爷,你要如何为你的长子铺路这些我管不着。我只知道那梁衡面儿上一直对恵雅献着殷勤,一副深情款款的样子,但暗地里却和他的什么表妹暗许终身,这样的男人如何可信?” “王爷,恵雅是你的女儿你不心疼,我却不舍得我看大的女孩儿被别人糟蹋。我过几日就带恵雅和淑雅入京,你要是想把恵雅逼死,那我就和原妹妹一起,带着恵雅的尸体入京,你就好好和你的梁侧妃还要庶长子一家好好过日子吧。” 赵钇的脸色一下子难看至极。 南王妃看了他一眼,道:“你不会想着要软禁我吧?虽然烜儿是在京城,但这王府的事情却还瞒不过他去,你不会为了你的庶长子,连烜儿都不顾了吧?他怕是也想不到,他在京城和人斗智斗力,他父王没有想着帮他,却在北疆算计着他,算计着他的王妃呢。” “阿曦!” 赵钇涨红了脸拔高了声音道。 南王妃却不理会他,往门口的方向退了两步就给他行了一礼,道,“王爷,你替赵景炀铺路,这都没什么,可你别忘了,将来赵景炀到底能不能继承这燕王府,还要看烜儿将来如何,若是烜儿退回北疆,你再为赵景炀铺路,难道他还能取代了烜儿不成?” “若烜儿不回来,那他能不能继承着燕王府,那就更得要看烜儿的意思了,还请王爷三思,不要舍本逐末。妾身就不打扰王爷歇息,先告退了。” 说完就站直了身子,转身就往门口的方向去了。 留下赵钇面色青黑一片。 ********* 十月初,京城燕王府。 天气放凉了下来,早上的时候园子里的花草树木已经有一层白白的霜了。 明舒是在北疆长大的,见状很是高兴,一早就命香茜帮她把几件裘衣收拾出来,赵景烜在园子里练剑回来,见到穿了一件白色雪狐裘衣,正兴致勃勃照着梳妆镜,笑起来像个小姑娘似的明舒也很是高兴。 她的雪狐皮都是他送她的。 因为他记得她幼时穿着雪狐裘衣在雪地里的模样,一圈白白的茸毛围着她的小脸,柔软又可爱,她的肌肤白皙透明,竟是分不清到底是那雪狐的茸毛更白亮一些,还是她的小脸更白亮一些,亦或是那漫天的雪花更白净一些,但最漂亮的,应该只有她而已,漂亮得炫目。 所以每年他都会亲自挑上好几件雪狐皮子派人特地送过去给她。 而显然,她也是特别喜爱的。 她忙忙碌碌的,看见他进来也不理他,只继续试着衣裳......她怕是还在恼着昨晚呢,她的脾气被他养得越来越大了。 但他却乐在其中。 她脾气大,也是因为昨晚柔顺得狠了才恼火。 他不打扰她,就那样站在一旁含笑看着她,屋子里气氛格外的良好。 这时外面匆匆进来了一个婆子,禀告道:“王爷,娘娘,北疆来人了。” 明舒一愣,转头看向赵景烜,正好就和他的目光对上。 赵景烜收了笑意,面无表情。 但明舒却从那面无表情之下看出了他的无赖。 她轻哼了一声,转头看向那婆子,道:“来人就来人,你急慌慌地做什么,是老王妃娘娘派人过来了吗?” 婆子面有尴尬之色。 她觑了觑明舒的面色,欲言又止了好一会儿,才硬着头皮道:“不,不是的,娘娘。不是老王妃娘娘派过来的人,来人说是北疆梁家的大姑娘,老王爷派人护送她入京,说是,说是过来京城和王爷完婚的。” “因为来人是老王爷的贴身侍卫,又手拿着老王爷的手谕,所以刘管事已经迎了梁大姑娘去了外院偏厅候着了。”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喵,大家晚安,记得投喂营养液哦,么~~~ 第135章 明舒其实早就知道来的人应该是老王爷派人送过来的梁家大姑娘梁彩怡。 她不久前才回信去北疆给南王妃, 算着日子信件也不过前几日才到南王妃的手上,南王妃应该还没这么快就能派人过来。 她刚刚那么说不过就是故意的而已。 她听了嬷嬷的话就“大惊失色”的回头, 冲着赵景烜“茫然”, 又“惊慌失措”道:“完,完婚?王爷,我们不是才成亲不到两个月, 什么时候我们和离了不成,你又要和旁人完婚成亲?” 赵景烜先还看着她作怪, 但听到了后面那句“和离”了那脸色就“刷”一下沉了下来。 他不能跟自己的小王妃发火,只能转头就对那报信的婆子呵斥道:“你是怎么说话的?梁家人来拜见王妃就来拜见王妃, 说什么完婚不完婚的, 你是脑子有问题吗?” 赵景烜杀人太多,不说话时身上就满是煞气, 令人畏惧,现在他这么一呵斥, 婆子更是吓得腿一软, 直接就跪了下来。 她想说,这,这,她就是个传话的婆子, 人家手上有老王爷的手谕, 当然是说什么就是什么,她还敢窜改不成? 可是她哆嗦着,这解释的话一句也说不出口, 最后也只能磕着头颤着音道:“王爷,王爷恕罪......” 明舒:...... 她扫了赵景烜一眼,皱了皱鼻子,道:“可能是听错了,你也不用发这么大脾气。” 说完她就看向那婆子,笑道,“好了,你起来吧,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想来是你听错了,是梁老侧妃娘娘派人送了梁家大姑娘过来吧,前些日子我才收到母妃的来信,说是梁家想送了梁家大姑娘过来京城,让我帮忙在京中帮她觅一佳婿,没想到这信收到没多久,人就已经送过来了。” 说完她又转头看向一旁当隐形人的青兰,道,“青兰,你去帮我招呼一下梁大姑娘,我回头再出去看看她。” 之所以叫青兰而不是旁人,是因为青兰跟着她日久,脾气直接,性情高傲,是最镇得住场子,行事又最合她性子的人了。 一样的干脆利落,一点余地都不留。 要是殷嬷嬷,因着对方是老王爷派人送过来的,心中也一直觉得这梁大姑娘早晚都会是王府的侧妃,怕是只会对那梁大姑娘恭恭敬敬的,只差直接迎进后院了。 青兰应下就带着那婆子退下了。 青兰离开,香茜瞅了瞅王爷的面色,再看自家王妃若无其事的样子,很乖觉的就领着其他服侍的人退下了。 *** 明舒除下了身上的雪狐皮裘衣,嘟囔道:“她们到底是我的丫鬟,还是你的丫鬟啊,就只会看你的眼色行事的,连替我换件衣裳出去见见那个要跟王爷你完婚的......” 她话还没有说完就敏锐的察觉了身后的冷气。 原来人的气势是真的不长眼睛就能感觉到的。 她收了下面的话,对着他明显黑透了的脸色嘟了嘟嘴,小声道,“你还给我看你的脸色?这种事情不是该你过来跟我解释解释,哄哄......我吗......” 说到后面顿了顿,声音也明显低了下来。 因为他突然就迈动了步子,几步就走到了她面前。 察觉到他紧盯着自己看着就觉得烫的眼神,她不自然的转过了脸去,有点心慌的胡乱绉道:“王爷,你说我穿什么衣服去见她啊?听说梁家大姑娘长得貌美,是北疆的雪山之花,还能文能武,我要是穿得不好看了,岂不是被她压下去了。” 她这就是胡说八道。 她在北疆做南舒的时候又不是没见过梁彩怡,每次梁家兄妹都能被她挤兑得要气死,要说相貌,梁彩怡就是比她刻意遮了相貌的南舒还不如,哪怕她穿件布裙,梁彩怡也是不会比她更好看半点的。 在赵景烜这里这就更是不知道什么乱七八糟的。 可是她现在经常胡说八道气他,可他却偏偏喜欢得不行。 以前她不是这样的,以前她在他面前最喜欢装作一本正经,板着小脸说话,而现在这副模样全部都是他逼出来或者说是惯出来的。 他已经站在了她身侧。 压力实在有点大......外面还有个梁彩怡候着,明舒可不想这个时候再由着他做什么。 她往后退了一步,定了定心神,道:“王爷,你要不要跟我出去一起见她?” 她这也就是随口说说。 他要是去,她是决计不会再去的了。 赵景烜轻哼了一声,可是他低头看她脸微红有些慌张的样子,原先生她气说什么“和离”的话现在又全部消了去,道:“我这么有空吗?你要是也不想见她,就直接让人把她打发走。另外,” 他伸手触了触她,突然温柔道,“她就是长成黑熊的样子,也压不过你去。” 明舒“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知道他就是随口说的。 但明舒想到梁彩怡的模样,想到他说什么“黑熊”,还是忍不住很不厚道的笑了出来。 他便伸手拉了她到怀中,柔声道:“下次你要是想要跟我撒娇,想要我哄你,跟我直说就行了,不要再说什么和离的话。” 明舒:...... 她的脸一下子红了起来,什么想要跟你撒娇,想要你哄我,谁要跟你撒娇,谁要你哄我了?! *** 且说外面。 外院管事迎了梁彩怡到外院偏厅之后就退下了,说是去内院给王爷和王妃娘娘禀告。 结果梁彩怡坐在偏厅等了好几盏茶的时间也没有等到人来招呼她。 偏厅里连个服侍的小丫鬟也没有。 梁彩怡的人也都侯在了外面院子里,身边只有一个心腹嬷嬷高嬷嬷跟着。 高嬷嬷见久不等人来,厅里又没有人服侍,不由得有些不满道:“姑娘,这王府是什么态度,不会是那夏王妃故意刁难你吧?” 虽然没见过人,但夏王妃骄横跋扈的名声却是听了很多的。 不过她们也不惧她,若是以前文和帝或者瑞安帝的时候也就罢了,那女人是御封的县主,护国大长公主的女儿,虽然在北疆也算不得什么,但在京中却是身份显贵,她们面儿上还会给个尊敬。 但现在燕王爷已经是独揽朝政的摄政王。 那这个“京中贵女”的摆设也就没多少价值了。 她越骄横,也只会让王爷越厌弃她而已。 她们能有这个优越感一来是因为这多少代燕王以来,梁家贵女虽然一直都只是燕王府的侧妃,但实际上在王府的地位却一直隐隐凌驾于燕王正妃,更别说现在老王爷的祖母还正正是梁家女了。 就是现在的老王爷当年不也是说有多喜欢那个南王妃,但最后王府长子还不是从梁彩怡的姑姑梁老侧妃的肚子里生出来的,而那南王妃在燕王府这么多年还不就是一件摆设? 另外还有一个给她们莫名自信的原因,那就是赵景烜那个“宠姬”南舒的存在。 梁彩怡和南舒打过几次交道,是很清楚赵景烜应该是的确有些宠爱那个南舒的。 这也让她更加确定赵景烜不会真的喜欢什么兰嘉县主夏明舒,这场婚事纯粹就是一场政治联姻。 梁彩怡听了高嬷嬷的话皱了皱眉,然后又展了开来,温声道:“无事,嬷嬷,夏王妃她毕竟是王妃娘娘,就算我是拿了老王爷的手谕过来,她心中不舒服,想要冷待我,让我多等些时候也是无可厚非的。” 高嬷嬷叹了口气,道:“姑娘,你就是太好性了。” 所以才会把跟王爷的婚事一拖再拖,拖到现在年纪都已经二十了还没完婚。 若是依大老爷的意思,早几年就该让老侧妃娘娘跟老王爷提了,先让自家姑娘和王爷成亲的。 两人正说着话,门那边却是传来了一些响动。 高嬷嬷听得声音,立时敛了神色,站在了梁彩怡身后不再出声,目光却是跟梁彩怡一起俱是看向了门口。 走进来的是一个高挑身材,面色冷淡,侍女装扮的女子。 高嬷嬷先还敛着神色,待看到进来的只是一个侍女,再看她身后再无旁人,面色陡一下又垮了下来。 梁彩怡的面色同样不好看。 因为梁家多年前就打算将她嫁给赵景烜,她自然很清楚,赵景烜身边是从来不用侍女伺候的。 那这侍女是谁? 只能是夏王妃的侍女了。 *** 来人正是奉了明舒的命来招呼梁彩怡的青兰。 青兰从来不是转弯的性子,她走到偏厅了,然后径直走到了梁彩怡对面的椅子上坐下,道:“梁姑娘,王妃娘娘还有些事,所以还要麻烦梁姑娘再坐一会儿。” “不过我们王妃说了,梁姑娘初到京城,人生地不熟,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尽可以开口,毕竟梁姑娘是梁老侧妃的娘家侄女,梁老侧妃既然特地求了老王爷,还请了王府侍卫送梁姑娘到京城来,那在京城我们王妃娘娘自然也会照应着梁姑娘些。” 什,什么? 梁彩怡和她身后的高嬷嬷都不是傻子,立即就听出了这个侍女话中的意思。 就是不认老王爷定下的婚事,把她当作梁老侧妃的娘家侄女来对待呗! 这回不仅高嬷嬷的脸垮了下来,就是梁彩怡的神色也一下子不好看起来。 而且这位不过是个侍女,招呼客人的时候竟敢直喇喇地坐在客人对面? 这王府是什么规矩?! 梁彩怡绷紧了脸,不,连身子都绷紧了,笔直的坐在了扶手椅上。 高嬷嬷冷声道:“不知这位姑娘怎么称呼,又是王妃娘娘身边什么人?” 青兰淡道:“青兰,嬷嬷称呼我青兰即可。” 又看向梁彩怡,道,“听说梁姑娘是刚到京城,尚未寻到落脚的地方就先过来了王府,那是不是连在京中房子都还没有租赁?” “我们王妃娘娘说了,若是梁姑娘有什么困难的话,她的陪嫁倒是还有一个两进的小院子,梁姑娘若是不嫌弃的话,倒是可以先临时住一下,待你们梁家看好了房子,或租或赁了之后,再搬出去也不迟。” 这回梁彩怡真真是大怒了,这是把她当成来打秋风的穷亲戚不成? 可正主连面都还没露她就先跟她的一个小丫鬟吵起来实在太掉自己身份。 所以梁彩怡虽然气得七窍生烟,但还是硬生生忍了下来。 她挺直了腰背,看向青兰,冷道:“青兰姑娘,我想你或者你们王妃是有所误会了,此次我来京城,是有事要寻王爷的,不知王爷可在府中?”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十二点前~ 感谢 潺潺的小溪x20、星星上的花x5、某某琴x2、笑红尘x6、宝宝贝贝x30、风絮柳x2、乌新雨x10、月光倾城x9 的营养液,么么哒,爱你们~~ 第136章 青兰脸上露出了诧异之色。 她就那样带了些高高在上的诧异俯视着梁彩怡, 俯视得本来理直气壮的梁彩怡心头火气,脸上一片热腾腾。 这, 是个什么侍女啊? 这副冰冷高傲的样子,竟似个高高在上,别人的命都握在她手中的冰冷傲慢的杀手一般......很不幸的,青兰冷起来, 还真就是这种气质。 但还是那句话,梁彩怡再怒,在夏明舒出现之前,她也不能呵斥一个下人。 若真跟一个下人吵起来,或者打起来,她脸面何在,身份何在? 而且这侍女敢这般猖狂,定然是那兰嘉县主夏明舒示意的。 就在梁彩怡手捏着扶手椅上的扶手, 捏得生疼。 脸上也是青红一片。 就在她按下想要出声呵斥青兰的高嬷嬷时,青兰终于出声。 她看着梁彩怡, 道:“梁姑娘,你是有何事想要见我们王爷?我们王爷不见外人,就算梁姑娘是梁老侧妃的娘家侄女,是求了老王爷的, 我们王爷恐怕也没空见。不过如果不是有什么特别紧要事的话也可以跟我说说看, 一般的事情想来我还是能处理得了,再不济,求我们王妃娘娘也是可以的。” 梁彩怡:...... 她真的觉得自己已经忍让够了。 若是在北疆, 这样的侍女她的鞭子都能将她直接抽死了。 她沉了脸,按在身后高嬷嬷身上的手也收了回来。 高嬷嬷得了自家姑娘的示意,就对青兰喝道:“这位姑娘,我们姑娘拿了老王爷的手谕要见王爷,姑娘的意思竟是要拦住我们不让我们见王爷吗?姑娘也未免太过大胆,太不懂规矩了些!” “放肆!” 青兰直接站起了身。 她看向高嬷嬷,眼神竟似隐带着杀意,那一刹那之间高嬷嬷竟是觉得一阵颤栗。 青兰居高临下的看着高嬷嬷,冷冷道:“这位嬷嬷,你恐怕忘了这是什么地方?这里是摄政王府,王爷和王妃的规矩就是这王府的规矩。这位嬷嬷是哪里来得东西,竟敢跑到我们摄政王府说要见王爷就见王爷,王爷不见你,竟说我们王府不懂规矩?” “我看你是嫌命太长,满朝上下还没哪个贵人敢跑到我们王府撒野,说我们王府不懂规矩的!” 梁彩怡:...... 高嬷嬷差点气了个绝倒。 这是哪里来的泼辣货听不懂人话,胡乱栽赃,乱扣人罪名的? 她再想说什么,梁彩怡就一声“嬷嬷”唤住了她。 梁彩怡唤住了高嬷嬷,就转头看向青兰,忍着气道:“姑娘怕是误会了,我有老王爷的手谕,是奉了老王爷的嘱托过来见王爷的,姑娘只是一个下人,若是姑娘方便通传的话,就麻烦姑娘通传一下,若是姑娘不肯的话,那我就改日再过来就是了。” 又道,“刚刚我的嬷嬷说的是,姑娘竟然敢公然无视老王爷的手谕,连通报一声都不肯,就要将我们赶出王府,未免太过大胆和没规矩了些。姑娘竟然口口声说什么王府的规矩。不知姑娘是什么身份,难道姑娘的话就是王府的规矩吗?” *** “咳咳。” 梁彩怡说话间,就听到门口传来一声咳嗽声,她一惊,转头看过去,就见到了一浅紫色长裙的女子正站在了门口。 而那咳嗽声正是那女子身侧的一个老嬷嬷发出的。 可梁彩怡已经忘了什么咳嗽声,更顾不上看什么老嬷嬷。 她就看着那个浅紫色长裙的女子看呆了,看她等屋子里的几人都看向了她之后就跨入了房间,然后径直往她们的这个方向走了过来,一直走到主位上坐下。 明舒坐下后,就看向梁彩怡,道:“梁姑娘是吗?我前几日才收到母妃的来信,说起过梁姑娘的事,没想到梁姑娘这么快就到了。” 梁彩怡听到明舒说话才从震惊和各种酸涩复杂,还有恍然若失的滋味中反应过来。 她已经猜到过来的这人是谁。 她听说过兰嘉县主长相美丽,但她也没想过会美成这样...... 不过她听到明舒开口,心神终于被拉了些回来。 她听到她说已经收到老王妃的信,信中已经提过她的事,先前被青兰挑的绷紧的心也总算是松了一些下来。 她刚想接话,就听到先前咳嗽的老嬷嬷道:“梁姑娘,这是王妃娘娘,还不快给娘娘行礼。” 她这才意识到刚刚她因为太过震惊,竟然连基本的礼节都忘了,忙带着高嬷嬷给明舒行了一个屈膝礼,道“臣女梁氏彩怡见过王妃娘娘”。 明舒笑道:“梁姑娘免礼,且先坐下说话吧。” 梁彩怡抬头看了看明舒,她想说点什么,但却只觉得口中干涩得厉害。 她的心神其实还没有完全缓过来,然后这一眼看过去她好像又觉得面前这个人的长相好像似曾相识......但她的确没见过她,这样的相貌,若是见过,不可能会不记得。 明舒看她这样就是一笑,道,“梁姑娘,我收到母妃的来信,说梁姑娘在北疆一直觅不到合适的亲事,所以梁老侧妃就特地求了老王爷,送了梁姑娘到京城了,想让我们帮姑娘在京城觅得一良缘。” “梁姑娘既然过来了,那以后就在京城好好......” “王妃娘娘怕是弄错了。” 梁彩怡本还有些恍惚,但听到明舒前面的话却是一个激灵,她直接打断她的话,道,“王妃娘娘怕是哪里听错了,我早已经定下了亲事,我到京城来也不是来觅什么良缘,而是来和王爷完婚的。” 经了前面青兰的一顿搅和,现在再听明舒的这番话,她哪里还不知道先前青兰的无礼必定是明舒示意的呢? 这主仆二人,一个唱黑脸,一个唱白脸,把别人玩弄于鼓掌之间,还真当别人是好拿捏的不成? 所以她当机立断,再不想跟她啰嗦,直接就把话给挑明了。 反正很明显,她挑不挑明,这位都是在想尽办法不准自己进王府的。 可惜这事她可做不了主。 明舒似乎是一愣。 她定定看了梁彩怡好一会儿,才道:“和王爷成婚,哪个王爷?梁姑娘,我是不是听错了什么?” 梁彩怡坐着又给明舒低头略行了一礼,道:“王妃娘娘没有听错。臣女在北疆的时候老王爷已经做主替臣女和王爷定下了亲事,此次臣女入京,也就是特地过来和王爷成亲的,不过王妃也不必太过担心,臣女入燕王府是为王爷的侧妃,和王妃娘娘并无冲突,还请王妃娘娘不要私下做无谓的阻拦。” “侧妃?无谓的阻拦?” 明舒喃喃重复道,她先还有些怔怔的,到了后面那看梁彩怡的眼神近乎像是看个傻子的眼神了。 她道,“梁姑娘,你也算是北疆的名门贵女,有必要这样上赶着上门做妾的吗?你只要忘记你刚刚所说的话,我可以当没有听到过,以后也再不会提起,但你若是执迷不悟,后面的事情就不要怪旁人了。” 梁彩怡的面色一瞬间涨红。 她压抑着怒气,拔高了声音道:“王妃娘娘这是何意?我和王爷的亲事是老王爷亲自定下的,恐怕不是我想不认就不认,也不是王妃娘娘可以当没有听到就没有听到的。我敬你是王爷已娶进门的王妃,尊称你一声王妃娘娘,但还请王妃娘娘也当谨记,虽则老王爷远在北疆,但老王爷他也还是王爷的父王!” 明舒轻蔑的笑了一下。 她站起了身,对着梁彩怡再没有初时的和煦,冷笑道:“这位姑娘还真是有意思,莫名其妙地跑到我们摄政王府,跟本王妃说老王爷给你和王爷定下了亲事,吵着闹着要给王爷做侧妃。” “且不说此事到底是真是假,就算是真,姑娘既想入王府,难道连大周礼制都没读过,亲王侧妃,那是需要王爷亲自向圣上请封,得了册印才可称之为侧妃的。不是一句老王爷亲自定下的,你就已经入了王府,而且就你刚才对本王妃的无礼,莫说你还没入门,就是入了门,本王妃将你送去寺庙住上一辈子,也没人敢说个不字来。” “你记住,这里是京城,不是北疆,还不是你梁家说了算的地方。” 说完她摇了摇头,道,“以后不要再来王府,过一段时间母妃就会来京城,你有什么事情等母妃来了再说。也不要在背后整什么幺蛾子,你敢在背后整什么小动作,相信我,第二天我就能让满京城的人都知道你上赶着来京城是想干什么的。” 她说完就不再理会显然已经气懵了的梁彩怡,直接就往门口的方向走去了。 她发现自己现在真的懒得理会这种事情了,以后还是让青兰直接打发了就好了。 *** “姑娘,” 燕王府门口,高嬷嬷扶了回头看着燕王府大门的梁彩怡,忍了怒气安慰她道,“姑娘,你受委屈了,但姑娘放心,这夏氏如此骄横跋扈,她这王妃位置定是做不了多久的。姑娘,您这就把这件事情写信告知老王爷,再寻了王爷身边的长史,他们定会为姑娘做主的。现如今王爷是摄政王,可不必忍耐这个母夜叉。” 她家姑娘从小到大,何曾受过这等羞辱? 梁彩怡听言回过神来。 她“嗯”了一声,却又回头看了看燕王府的方向,面色阴晴不定,然后突然就道,“嬷嬷,你有没有觉得,有没有觉得这个夏氏长得和以前王爷身边的那个南氏有点像?尤其是说话时的神情,语气......简直是一模一样。” 她伸手猛地抓住了高嬷嬷的胳膊,道,“嬷嬷,你说,这个夏氏,她有没有可能根本就不是什么兰嘉县主,而是,根本就是那个南氏?当初兰嘉县主早就死了,而现在这个,根本就是个冒牌货?” 她说到这里心里就是咯噔一声。 就是她自己都被这个念头吓了一跳。 但仔细想一想,却越发觉得有这个可能。 先前她第一眼看到那夏氏就觉得怪异,总觉得哪里好像似曾相识,但后来她被她气懵了,也就没再顾得上再去想这一点,及至被请出了燕王府,就站在这门口,她才渐渐清醒过来。 ......若那女人根本就不是什么兰嘉县主,根本不是什么京城贵女,她有什么资格做王爷的王妃? 但若她真是南氏......想到她那张脸和自己在她那里遇到的几次羞辱,还有以前赵景烜对她的偏袒,她的心就不由得沉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偶明天要换个封面,金黄色那种,大家明天不要把偶丢失了,最好收藏一下作者就不会丢失了,挠头,哈哈~~ 感谢 miss欣(夭妖灼华)x10、dngc、青青原上草、九歌x2 的营养液,么么哒~~ 大家晚安~~~ 第137章 想到这个可能性, 梁彩怡只觉得心“砰砰”跳着,急得仿似要跳出来。 她并不是胡乱猜疑, 刚刚夏氏的眉眼,说话时的眼神,甚至嘴角微微上翘的弧度,都分明和那南氏一模一样。 她自己也是精于妆容的, 主要是那南氏长得太过奇怪,那副样子世子,不,王爷怎么会迷上她? 所以她特地观察过她,就发现了一些问题......她还看到了她袖中手腕隐隐的肤色,分明就是白得晃人眼的......当时她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若南氏真正的相貌是这副样子,那她能勾引了王爷也就容易理解了...... 梁彩怡回想着,心里真是一时惊一时恨一时嫉, 出神之间,抓着高嬷嬷的手上就格外用力了些。 高嬷嬷吃痛, 但却也不敢抽手。 她忍着痛道:“姑娘,这,这怎么可能?当时老爷还特地派人查过,那南氏根本就不是什么老王妃娘家的侄女, 而是王爷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里捡来的, 就是因为出身下贱,才特地给她弄了个身份......” 可是她说着说着,脑中不由得也浮现出那南氏的模样, 心里也是一咯噔。 可是,不能吧? 她喃喃道,“但姑娘,这身份哪里是能说冒就能冒的?那兰嘉县主是大长公主的女儿,京中的人怎么会认不出来......” “京中的人根本就没见过她!” 梁彩怡打断了高嬷嬷的话。 她听了高嬷嬷这些话,心中越发确定。 她道,“嬷嬷,那兰嘉县主根本就没在京城待过,她幼时甫一回京认亲,大长公主怕废后废太子容不下她,就带着她去了江南,再等她从江南回来,还没回到京城,路上就被人杀了。” “嬷嬷,你想想,之前那兰嘉县主分明就已经死了,说什么跟着一个嬷嬷逃了出来,去了江南,再回来,她当唱戏呢?那废太子既然派了那么多人追杀她,她怎么可能逃出来?若不是因为这事,那大长公主怎么会恨废后和废太子恨成那样?” “还有,之前阿爹派过来的探子打探到说,这个兰嘉县主和大长公主感情根本不怎么样,她嫁到王府之后,大长公主病重去了温泉庄子养身体,她竟是一次都没去探望过她。” 高嬷嬷也是听得心惊胆战。 她还是有些不敢置信,但她越回想当初那南舒的相貌,就越觉得和刚刚见到的那个王妃很是相像。 最重要的是,当初燕王宠爱那南氏宠爱得不得了,可后来兰嘉县主死而复生之后,那南氏就莫名其妙突然不见了...... 高嬷嬷道:“姑娘,那,若是此事是真的,可要如何?” 如果此事是真的,情势和以前可就大不相同了。 王爷竟然能做出李代桃僵,让她替了自己未婚妻身份这种事,可见是有多么宠爱她了。 那就不是他们回头跟王爷告一下状,王爷就会厌弃那女人,甚至休弃她了...... 高嬷嬷能想到的梁彩怡自然也能想到。 她心头恨得滴血,道:“此事不宜操之过急,我且先去信给阿爹和姑母,让阿爹再好好查查那南氏到底是什么来历......假的就是假的,就算王爷再宠爱她,只要她是个冒牌货,这燕王妃之位她就不配坐......但我们不能自己做那出头的梭子,而是要让别人把她从那个位置上弄下来,我们坐收渔翁之利。” ***** 北疆燕王府。 老王爷赵钇最近很烦躁。 南王妃执意要去京城,他劝不动,但却也不愿放行,可偏偏还真如南王妃所说,他又不能软禁她。 梁侧妃收到了侄女从京中的来信就是大惊。 侄女并非胡言乱语之人,她说那夏王妃就是那南氏肯定不会是胡乱猜测,定是有些实据的。 她心里有些焦急,怕侄女会做出什么不妥之事来。 自从上次南王妃提出回京,王府这边的局面就一直僵持着。 梁侧妃也知道儿子将来能否继承燕王府主要还是要看赵景烜的意思,而不是老王爷的意思。 所以她一向圆滑,从不会得罪南王妃,也一直让两个儿子好好和赵景烜相处......当然,曾经她和梁家也不是没有尝试过除掉赵景烜,但赵景烜身边的人都是他祖父当年直接留下来给他的人,而赵景烜小小年纪也已经凶狠狡诈异常。 所以梁侧妃察觉自己还有梁家根本不是赵景烜的对手之后就早早收了手,改变了策略,改成了竭力的讨好他,让儿子去亲近他。 也幸好是如此,没想到他的目标竟然是那个位置......那就等他登上了那个位置,她的儿子退而求其次,要燕王府的位置好了。 所以这一次南王妃突然反对将恵雅嫁到梁家,并且还说要带恵雅和淑雅一起去京城时,她在背后也没吹半点枕头风,定要劝老王爷去把恵雅嫁去梁家......说实话恵雅嫁不嫁去梁家她还真不怎么在乎。 相较梁家,她更在乎自己儿子的前程。 这种时候,她绝不会去得罪南王妃和赵景烜。 ***** 梁侧妃拿着侄女的信仔细思虑了一下午,总算是慢慢定下了心来,打定了一个主意。 所以这晚赵钇到她房中时,她看到他眉头紧锁,显然又是在为南王妃要去京城的事烦恼之时,她就突然开口道:“王爷,姐姐牵挂二公子,其实也是人之常情,若是炀儿和烁儿成亲,但妾身却不在他们身边,妾身这心里肯定也会不是滋味的。” “况且二公子迎娶的这位兰嘉县主,姐姐除了在她幼时短暂见过几次之外,后来就再也没有见过,也不知道她的性情什么的到底如何,跟二公子是不是一条心,所以心里担心牵挂都是再自然不过的。” 燕王府的爵位虽然已经传给了赵景烜,但私下梁侧妃几人却仍是唤着老王爷王爷,称着赵景烜二公子。 多年的习惯使然,让她乍然叫“老王爷”还一时改不过口来。 赵钇听言皱了皱眉,他也知道这个理,但担心牵挂就能丢下王府,直接回京城吗? 她当他是什么? 梁侧妃看了看他的脸色,柔声道,“王爷,妾身听说京城的气候温和,相较北疆更利于调养身体,王爷这几年一直受着旧疾困扰,依妾身看,不如王爷也一起陪着姐姐去京城,顺便好好调养一下身体好了。” 赵钇呆了呆。 他还从未想过自己跟着自己王妃一起回京......可这,的确也是一个主意。 他看向自己的侧妃,道:“那恵雅的亲事?” 梁侧妃一笑,道:“王爷,强扭的瓜不甜,阿衡虽然对恵雅情根深种,但也要看恵雅喜不喜欢,还有王爷您,姐姐,和原妹妹愿不愿意。” “不过二公子一向都不会理会我们王府的琐事,他现在是我们大周的摄政王,应更是忙碌,会突然提出说想要接恵雅和淑雅进京,让她们在京中议亲,或许还有别的原因在。王爷,我们现在这个时候自然什么都应该以二公子为重,既然二公子提出了,那就当遵照他的意思。” 说完又莞尔笑道,“就算王爷真是觉得阿衡还不错,王爷也可以让他护送我们一起入京好了,在路上也看看两个孩子相处,等到了京城再作商议,成就成,不成也就算了。” 她这些话真是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更是半点私心也无。 赵钇大为感动,他握住了梁侧妃的手,道:“那阿玉你呢?” 梁侧妃略垂了脑袋,耳尖上微有红色染出,低声道:“王爷去哪里,妾身自然是要跟着去哪里的。此次只要姐姐不反对,王爷也不嫌弃的话,妾身自然也想跟着王爷一起去京城的。” 说完又笑道,“妾身自幼都在北疆长大,从未离开过北疆,此次若是能去京城,也算是见识一番了。而且妾身也想看看王爷长大,读书,习武的地方。” 赵钇听言,心中愈发感动。 他轻叹了一声,不由得就说了一句,道:“阿玉,这些年委屈你了。”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他年轻时喜欢的的确是南曦,但这二十几年来,南曦对他冷漠忽视,名为夫妻实则与陌路也差不了多少了,而真正陪伴在他身侧的其实一直都是梁侧妃梁玉,永远把他放在第一位,事事以他为先,忧他所忧,虑他所虑,病时也是她一直在他身边服侍照顾担心落泪。 她为他生了两子,但却从未有过什么非分之想。 南曦一直不喜她,但她却从无怨言,一直对南曦恭敬忍让,也一直教导两个儿子对次子恭敬有加,告诉他们次子才是世子,才是这王府的继承人,他们是他的兄弟,同时也是臣属。 说实话,次子一直都在京中长大,性格又冷漠独断,他和次子名为父子,实则关系冷淡至极,他甚至从来不知道他心里真正的想法......其实很多时候他看着这个儿子都不知道他是怎么长成现在这个样子的。 反是长子和三子,他们都是在他膝下长大,他们的功夫都是他一手教出来...... “王爷说什么呢?” 梁侧妃抓着赵钇的手,笑道,“王爷,妾身能嫁给王爷就已经是妾身这一辈子最大的幸事了。这么些年来妾身能一直陪伴着王爷,还生下了炀儿和烁儿,妾身一直都觉得幸福得不真实,心里一直很感恩。” 赵钇心中胀胀的,他抱了她到怀中,拍了拍她的后背,道:“好,我们去京城。” 又道,“阿玉,你放心,景烜他盯着的是那个位置,这燕王府将来还是会留给炀儿的。但这事也需得景烜他同意,我们去京城也好,也免得别人蛊惑了他,离间了兄弟的情意,让他生出其他的想法。” 次子常年和那些将领在一起,和他们的关系不仅比他和长子的兄弟情强,甚至很可能还亲近过他这个父亲。 北疆是快肥肉,难保将来那些将领不会劝次子撇开长子,直接把北疆的权力都分封给那些将领,或者等他日再册封他的孩子......孩子还没影呢,那和把权力直接给那些将领有何分别? 于赵钇来说,北疆落在那些人手里,自然是比让自己长子继承要更为危险。 更不利于北疆的稳定。 当年祖-皇帝分封藩王,镇守北疆,而不是让哪个将领过来这里掌着兵权,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作者有话要说:新封面棒不棒,哈哈~~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深海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仙贝 8瓶;芄芫芫 3瓶;快乐的萱萱、淡淡的桔子水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8章 明舒听赵景烜说老王爷会带着他的大小侧妃跟老王妃一起入京的时候惊呆了。 这事前世可是没有发生的。 前世恵雅嫁进了梁家, 在梁家受尽了委屈,那时老王妃没有入京, 老王爷和他的大小侧妃更没有入京。 可现在就因为恵雅的婚事,他们一大家子跑到京城来做什么? 前世可不见老王爷有多重视恵雅,但凡他真有一些心疼女儿,就不能让恵雅在梁家受那般的委屈, 还让她忍让,不给和离了。 所以明舒听到这事有些目瞪口呆。 她喃喃道:“父,父王要入京?他来京城,那北疆燕王府怎么办?还有,恵雅淑雅过来,原老侧妃不放心跟着过来也就是了,那梁老侧妃也跟着一起过来做什么?” 随即她脑中闪过什么,恍然大悟道, “不会是因为我将梁彩怡扫地出门,所以那梁老侧妃是特地过来给她撑腰的吧?” “还有父王, 不会也是梁老侧妃给煽动......不,是被梁老侧妃劝过来的吧?梁老侧妃知道,母妃一向心善,在你纳侧妃的事情上定是向着我的。若是母妃过来, 那梁彩怡就更不可能进王府了, 所以她就劝动了父王,想让父王过来威压,逼着你迎了那梁彩怡入门?” 可至于吗? 赵景烜是什么人。 他当然很清楚自己父王和梁老侧妃心里一直打的是什么主意。 也大概猜到了他们入京的真正目的。 但他实在爱极了明舒表情丰富的样子。 他伸手捏了捏明舒的脸, 笑道:“嗯,有可能,那你这些日子好好服侍我,我心情好了,那就算等父王来了,我也会帮你撑腰,就算是顶着他的威压,也不会迎娶其他女人的。” 明舒:...... 这人什么时候就开始能说出这种话来了呢? 不,这一世他一直都这么无论。 她“啪”得一声拍下他的手,本来是想拍开他的......不过拍倒也算是拍开了,但却滑到了她的肩头,捏住了她的脖子。 明舒往后退了退,没好气道:“你能好好说话吗?又胡说八道。你再这样等母妃过来,我就以侍奉母妃为由,搬到母妃的院子里去住,日日陪着母妃,省得被你日日折腾......我也不需要你心情好,到时候你想娶谁就娶谁去好了。” 赵景烜:...... 说得好像她不喜欢似的,那晚上缠着自己的人是谁? 但这话他是万万不敢说的,免得她真恼羞成怒了他还心疼。 所以这回他很好脾气笑了笑,道:“不过是想要一点福利,但我没有你那么小气,就算你不给福利,我还不都是处处以你为先?至于侧妃不侧妃的以后不要再说了,我不想听到我们之间有其他人名的出现,父王那边,你也不用担心。” 明舒撇了撇嘴。 原本听他说她小气她还有些不高兴,但听到后面他那般说,也就勉强不跟他计较了。 不过她又想到另一个问题,道:“那王爷,我们王府并不算大,原先我们也只预着母妃和恵雅她们的院子,现在父王还带着梁老侧妃还有原老侧妃过来了,可要怎么住?” 京城燕王府其实也不算小,但除了主院,其他的院子都较小......至少没有北疆燕王府那么大,老王爷过来,分个小院子给他,不合适吧? 而且除了老王爷,南王妃,几个侧妃,老王爷还带了他的长孙,他的庶长子赵景炀的长子,七岁的赵和琅过来。 赵景烜可不打算接管赵和琅,让他住到王府的外院去。 他淡道:“这个你不用担心,西街那边的老成郡王府不是空出来了吗?回头我让人去收拾一下,就让父王和梁老侧妃,还有原老侧妃她们住在那边好了。” 成郡王因为犯事被剥夺了爵位,成郡王府也被朝廷收了回去,府邸就空了出来。 说起来这老成郡王妃还是明舒的熟人,就是当初在姚太后的寿宴上挤兑明舒,结果直接被明舒气晕了的那位。 说完赵景烜看了明舒一眼,道,“不过母妃可能不会愿意住在那边,原先留给母妃的院子就还留着,看她想住在哪边就住在哪边好了。” 明舒被他这一眼看得好笑。 她“嗯”了一声,道:“那恵雅和淑雅妹妹的院子也留下吧,我们要是只留母妃一个人住在王府说出去也不太好听,让恵雅和淑雅妹妹一起住既能圆了说辞,进来也热闹些。” 赵景烜皱了皱眉。 他其实一点也不喜欢热闹。 而且他还记得年前明舒住在北疆的那些日子,恵雅和淑雅都十分喜欢黏着她......让那两人住进来,他感觉好像自己府里无端端插了不少外人的感觉。 可是这事他就算想反对也说不出理来。 *** 老王爷和南王妃等一行人十月中旬出发,坐了约莫一个月的马车,在十一月中旬的时候到了京城。 彼时京城已经开始飘第一场细雪。 不过这对一直住在北疆的老王爷一行人来说,可算不得什么。 此时的北疆,怕是积雪都能淹没到膝盖了。 众人的马车抵达京城的前一天就已经派了侍卫快马入京报信,所以这一日赵景烜也未出去,带着明舒亲自出城迎接老王爷等人。 城外接了人,明舒这还是“第一次”见公婆。 至少成亲之后是第一次。 所以虽然外面还飘着细雪,赵景烜还是带着明舒下了马车给老王爷和南王妃等人见礼。 梁老侧妃揣着心事。 她从一下马车目光就凝在了明舒身上,看到她那相貌就是一顿。 及至看到一向冰冷如煞神的赵景烜站着明舒身旁,哪怕是不出声,但从始至终,给老王爷和众人介绍明舒时不经意放松的语气,每一次看她时柔软的眼神......梁老侧妃几乎可以确定,他是在意她的,不,是很在意。 这种神情和语气,他以前也就只对那个南氏有过。 只不过现在更甚罢了。 那种眼神和不经意间的呵护,就是死人大概都能从中看出情意来......关键是,赵景烜一向不是这样的人,所以才会对比明显。 而南王妃对待明舒的态度也让梁老侧妃生疑。 不,是两人相处时的态度,说话时的神情语气都令人生疑。 明舒给老王爷和南王妃行过礼之后,南王妃就伸手拉了明舒的手,道:“这样的天气,你就在王府候着就好,怎么还要特地出城过来接我们?若是冻坏了如何是好?” 说完还看了赵景烜一眼,道,“舒儿孝顺,但景烜你也该拦着些,你是习武之人,是不怕冻坏,但也该多考虑和照顾些舒儿些。” 梁老侧妃如遭电击。 舒儿......当初南王妃也是唤那个南氏舒儿。 一模一样的称呼,一模一样的语气。 若真是初次见面,如何会是这般亲昵的语气,还有那个兰嘉县主,笑容亲近爱娇,哪里有半点新嫁娘见到公婆时的紧张和端着? 及至恵雅和淑雅上前亲热的唤着嫂子,几人仿佛极亲密的旧友重逢般说话之时,梁老侧妃已经见怪不怪了。 原本她收到侄女的信还只是生疑,并不是真的太相信。 主要是这事太荒谬了。 但此刻所见所闻,的确是想让人不信都不成。 赵景烜新娶的这位王妃,她的的确确就是当初他那个宠姬,南氏。 ****** 回王府的马车之上,明舒原本是捧着手炉的,但此刻却是一只手在赵景烜的手心之中,另一只手揽着手炉。 她转头看他,道:“刚刚梁老侧妃一直都在盯着我看,她这次入京不会真的是为了她那个侄女过来的吧?” 这么兴师动众......怎么想都不至于啊。 赵景烜扫了她一眼,道:“不,她应该是怀疑了什么......当初我曾让你好好易容,但你不舍得毁容,就只稍作了掩饰,真正有心人,是很容易看出你和‘南舒’外貌的相似的。” “而且刚刚你和母妃,还有恵雅她们太过亲近了,新媳妇第一次见公婆,还有姑嫂第一次见面,都不该是刚刚那样子。更何况,母妃和恵雅还有淑雅她们的性子,也不是第一面就会对人这般亲近的人。” 明舒皱了皱眉,她其实也知道这些。 但有些东西,就是想掩饰也很难掩饰的,更何况她还根本就不想......也没必要掩饰。 不过,那梁老侧妃从下马车第一眼看她就很奇怪...... 明舒正在寻思间,就听到赵景烜突然道,“舒儿,明天让太医过来请一下脉吧。” 哈? 她不明所以的看他。 他面色没什么变化,语气也很平稳道:“听人说一孕傻三年,我觉得你现在这状态还是诊一诊脉比较保险。” 明舒:...... 她瞪着他面上好一阵面色轮换,然后咬了咬牙,道:“王爷,你这么说我是觉得我这段日子好像是有些不对劲,每日里好像都很容易疲倦也睡不够似的......啊,我记得我的小日子好像也已经迟了几天了......王爷?” 赵景烜的面色陡变。 他原本还只是随便逗一逗她,听到这里面色却是立即凝重了起来。 他一转身刚想直接替她把一把脉,明舒却似早就察觉似的从他手中抽走了手,然后看着他,近乎咬牙切齿道,“王爷,我听说日子太浅就是诊脉也诊不出来的,可是昨晚......难怪我会觉得有些不舒服。王爷,我看这些时日一直到下次的小日子,王爷还是搬去书房睡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陈子苏、?棒棒糖?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alexandra 20瓶;陈子苏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9章 赵景烜听出了明舒是在跟他耍小脾气,气他说她“一孕傻三年”。 可是他的面色却并没有因此有半点放松, 而是直接伸手一手握住了她的手, 一手搭上脉搏给她把脉...... 她的小日子是哪几天他再清楚不过, 他也想起来, 的确是迟了两天了......只是她嫁过来才没几几个月, 又是只迟了两天, 他之前没有太往那个方向去想而已。 明舒原本还生他的气的,可是现在看他认真又有些凝重紧张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心软起来。 这时候她已经没办法再气他前世对她不好的事情来了。 就算她再不愿往深处去想, 但也没办法否认,自从她嫁给他之后, 他的的确确是把她放在手心里宠和疼爱的。 就是没成亲前, 他也一直处处护着她, 对她的事从未大意过。 而有些事情经不起细思和推敲。 两人成为夫妻日久,她对他的表情和肢体动作了解得越多, 就越来越有些窒息地发现, 其实前世他应该也是很在乎她的......只不过, 前世她的身份不对, 她入他后院的方式不对, 两人的性格和相处方式也不对......很多东西都不对,但却没法否认他是在乎她的。 她觉得他伤害自己的同时,其实她也一直在折磨他。 想着这些她就软了下来,由着他给自己把脉。 小日子的确是迟了两天,但她也就是随口说说, 并没真的觉得自己会有孕......大约是前世的影响,虽然这一世她身体调理得很好,但下意识她还是觉得自己不会这么快有孕。 而且这才迟几天,把脉自然是什么都把不出来的。 他把完脉之后就直接握住了她的手在手心,道:“下午的时候就让太医过来看看,也不必陪着母妃她们了,到时候就让殷嬷嬷带她们去院子里就好。” 明舒想抽手没抽动,无奈道:“哪里就有这么严重,而且父王和母妃他们前脚过来,我后脚就找太医给自己看诊,这不是徒增是非吗?而且这才几天,就算请了太医也什么都看不出来的。你忘了,我身边就有懂药理的嬷嬷啊。” 他捏了捏她的手,柔声哄着她道:“这事马虎不得,还是要注意一些,这些日子就不要出门了,让身边的人也都注意一下。” 她还小,若是有什么意外太过伤身体。 明舒看他这样突然温柔的样子,心里软软的,忍不住就抱了他的胳膊蹭了蹭,带了些撒娇道:“那你要搬去书房住吗?” 他看她狡黠的样子失笑。 伸手略带了些小心的抱了她到怀中,道:“不,就算是你真的有孕,也不能偷懒。” 明舒老脸一红。 这人可还真是...... *** 虽然安排了老王爷等人去成郡王府的宅子去住,但两人还是先将众人都迎进了王府。 进了王府大厅,赵景烜和明舒再正式给老王爷和南王妃行了大礼,明舒又收了一番新媳礼之后,赵景烜才跟老王爷说了住处的安排。 他道:“父王,母妃,兰嘉收拾了几个院子出来,但燕王府的院子都不大,让父王和母妃居住可能委屈了父王和母妃,正好西街的成郡王府空了出来,我前些日子就已经命人重新收拾了,父王可以暂时住到那边。” 老王爷对这个安排也没什么意见。 他也在这个京城的燕王府住了十几年一直到成亲,自然很清楚燕王府的格局,他们这么些人过来,的确住不开......是住不惯。 老王爷点了点头。 可他的面色却在南王妃接下来的话中一下子就变了。 南王妃道:“院子小一点没关系,我就住在王府吧,这样平时你不在,我也方便找舒儿陪我说说话。” 赵景烜笑道:“两边都给母妃收拾了院子出来,母妃喜欢住在哪边都可以。” 老王爷的面色一下子黑了。 可偏偏他也挑不出不是来。 因为赵景烜说了,两边他都收拾了,随便他和他母妃住哪儿...... 是他自己不愿住燕王府,又不是儿子不让他住。 而住在燕王府,也是南曦自己的选择。 他找不出由头去发作,但就是觉得气不顺。 老王爷的黑脸明舒看见了。 事实上除了还不太懂看大人脸色,才七岁的赵和琅,其他人几乎都看见了。 明舒有些诧异。 旧年她还是南舒,住在燕王府的时候,老王爷和南王妃虽然关系也很淡,总让人觉得彼此间像是隔着些什么,但那时候南王妃在外面还是维持着老王爷的面子的,而老王爷更是对南王妃“呵护有加”。 像现在这样南王妃毫不理会老王爷的感受直接当众落老王爷的面子,而老王爷也当场黑脸的情况却从未发生过。 其实不止是现在。 先前在城外接他们的时候明就也已经发现了,现在南王妃和老王爷两人之前不止是像以前那样只是有些隔阂,倒像是隔着冰山,还随时有可能雪崩的那种......她猜测他们之间怕是曾经爆发过什么冲突了...... 厅中气氛凝滞。 明舒为了缓和一下气氛,就道:“多谢母妃体谅,平日里王爷公务繁忙,我一个人有时候的确是挺闷的,有母妃说话和教导肯定就会好很多了。” 说着她又看了看恵雅和淑雅,笑道,“其实恵雅和淑雅也可以留下来,我就在母妃的院子旁边也给你们准备了两个院子,虽然小了一点,但毕竟住在一起方便,得空我就带你们去京中其他人家走动走动。” 毕竟她们来京中是要嫁人的,尤其恵雅已经十六,的确是该相看起来了。 恵雅和淑雅听言对视了一眼,然后又齐齐的看向了南王妃和她们的母妃原老侧妃,眼中很是有些期待。 南王妃便对原老侧妃道:“既如此你就让她们两个留下来陪我吧。” 原老侧妃当然愿意,忙应了下来......其实她自己都想留下来,但她还是有眼色的,自然现在不会提。 这回恵雅和淑雅欢喜了,但老王爷心头火气更甚了。 就是对明舒,也因为迁怒增添了几分不喜。 正如明舒所思,以前南曦跟他虽然也有些淡,但却还不至于像现在这般......完全无视他。 而这一切的起因是什么? 因为南曦恼怒他送了侧妃过来给儿子,还有恵雅的亲事。 儿子一向不理府中之事,又怎会管起恵雅的亲事来......后来他也查出,南曦过来找他说要带恵雅来京的那日,正是收到这个儿媳的信件那日......那所有的事情都有可能是这个儿媳挑出来的了。 她想做什么? 骄横善妒不说,还想拉着南曦,甚至他的女儿们对抗他吗? 老王爷面色阴沉。 但他就算不喜,却也不是当面会说自己儿媳的性子。 就在这时,七岁的赵和琅却突然道:“大姑姑呢?梁祖母,嬷嬷不是说大姑姑也在京城,嫁给了二叔吗?为什么不见大姑姑?” 又道,“大姑姑是住在王府的吗?那我就不住在别的地方,我就住在王府和大姑姑一起。” 他口中的大姑姑正是梁彩怡。 赵和琅是赵景炀的长子。 赵景炀是梁侧妃所出,妻子施氏也和梁家有亲,是梁老夫人嫡亲的娘家侄女,所以赵景烜和妻子一向都和梁家很亲近,赵和琅也常住在梁家,在梁彩怡的特别宠爱之下,对梁彩怡十分亲近。 这一次老王爷入京,没有带梁侧妃所出的两个儿子,却将长子的嫡长子赵和琅带过来了,目的也是想让他能跟次子亲近些。 老王爷替赵景烜定下了梁彩怡为侧妃,这事王府和北疆不少人家都是知道的。 但明舒将梁彩怡当作打秋风的穷亲戚扫地出门一事除了老王爷和极少数人,其他人却是皆不知道的。 所以赵和琅在来京的途中思念母亲哭闹,他身边的嬷嬷就哄他说,“你大姑姑也在京城,她已经嫁给了你二叔做你的婶婶,等你去了京城就可以让你大姑姑日日带你玩了”...... 赵和琅的话好像平地打了一声旱雷,惊得众人脸上的表情一下子都僵住了。 梁老侧妃一阵尴尬。 但她最是圆滑,立即就掩了尴尬之色,笑着拉了自己的孙子道:“琅儿,梁祖母和祖父都住在外面,你要自己一个人留在王府吗?你大姑姑她是梁家人,自然要住在梁家和你梁家表叔在一起,怎么会在王府?你是不是见到你二叔二婶,就想要和二叔二婶在一起,所以拿了什么大姑姑做借口。” 一边说着话,一边用手捏了捏自己的孙子,以示他别乱说话。 可惜赵和琅是王府长孙,平日里众星捧月的,是个有点娇纵过度的熊孩子。 他往日里在老王爷和梁老侧妃面前的乖顺不过是在赵景炀和其妻施氏的耳提面命之下装装样子罢了。 他一个小孩子,赶了近一个月的路,身体不舒服,第一次离了父母情绪更是不好。 所以被梁老侧妃这么一捏,非但没有止住他乱说话,反而让他一下子崩溃嚎了起来,突然尖叫道:“我要大姑姑,我要阿娘,我要回北疆,你们都骗我,我不要待在这里,我不要这个二婶......二婶不是大姑姑吗?她算什么二婶......” “啪”得一声,一个黑影闪过,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梁老侧妃大惊,眼睁睁地就看着自己的爱孙软在了一个黑衣侍卫的手中。 饶是她平日再圆滑,此时在对孙子的担心和情急之下也惊恐地喝道:“你,大胆,你做什么?!” 第140章 梁老侧妃见自己的爱孙晕倒在了黑衣侍卫手中,大受惊吓, 她情急之下根本就顾不上许多, 只能是本能的反应, 一边喝着那侍卫, 一边就上前去查看孙子的情况。 这时被这突发的状况惊到目瞪口呆的众人终于反应过来, 可是谁也不敢或者不愿吭声。 老王爷霍地站了起来, 冲着那侍卫就大喝道:“大胆,你做什么,还不快把孩子放下!” 前面的话竟是和梁老侧妃一模一样。 可是那侍卫根本不理会他, 也不理会扑过来想查看孩子的梁老侧妃,直接就抱着赵和琅往后退了好几步。 梁老侧妃受惊之下, 还以为这人是个什么刺客, 眼泪一下子飙了出来, 差点晕厥。 老王爷同样也以为这人是不是什么刺客,正待唤人将他拿下, 却听到一个冰冷的声音道:“把他带下去, 将他身边所有服侍的人都给我拿下, 一个一个审, 看是谁竟敢这么大胆, 竟欲谋害本王的王妃取而代之,给我把嘴都撬开,把背后的人都给我揪出来。” 梁老侧妃的哭喊声一下子僵住。 就是老王爷也惊怔了一下,那声“来人,捉拿刺客”也堵在了嘴边, 堵回了自己心口,只噎得够呛。 众人都惊愕又有点心惧的看向赵景烜。 这话,自然是从他口中说出的。 梁老侧妃脸色煞白,她嘴张了张,却是什么话也没说出来,只觉得心头慌得厉害,不由得就看向了她的靠山,老王爷。 老王爷被惊了一下之后,随着那侍卫抱着赵和琅鬼魅般地退了下去,他的怒火也“腾”一下就冒了出来。 他对着赵景烜近乎气急败坏地怒斥道:“他只是个孩子,你这是要干什么?!” “我知道他只是个孩子,所以只是敲晕了他,把他带下去,然后让人去审他身边服侍他的下人,而不是拿了鞭子抽他,审他这些话他是从哪里听来的。” 赵景烜冷冷道。 老王爷气了个绝倒。 他捂了胸口喘了两口气,正待再出言怒骂自己儿子,一旁的梁老侧妃已经警醒了过来。 她眼看着那黑衣侍卫带走了自己孙子,心中只觉惊涛骇浪,但她虽则仍十分担心自己的孙子,心也急跳的快从心口跳出来,但仍强按着,跟自己道,既然不是刺客,只是赵景烜的人出手,那想必孙子就不会有什么事。 她稍定了定神,就忙上前扶了老王爷,然后就对赵景烜道:“是,二公子,琅儿是错了,定是他听到下面的人不知道嚼什么舌根,小孩子就记在了耳中,二公子的确是该好好严惩那些下人。” 说完她忍着泪就对老王爷道,“王爷,琅儿年纪虽小,但有些不该说的话还是不应该说,他是不懂他说出口的话是何意义,又有多严重,但他身边的人却该知道。” “王爷,他这个年纪最该是严加管教的时候,否则若是被下人带坏了,将来岂不是悔之晚矣,如今二公子肯替他父亲管教他,也都是为了他好......王爷,我们带他入京,不就是为了二公子于闲暇时候指点他一二吗?” 老王爷原本还是在盛怒之中。 但梁老侧妃深得其心,也深知如何劝息他的怒火。 他听了梁老侧妃的话,果然那神情就缓上了许多,然后看了一眼梁老侧妃,那一眼看得一旁的明舒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她忍不住就去看南王妃,就见到南王妃脸上挂了一抹若有似无的笑,眼神中却隐现讽刺。 明舒的心不知为何就突然抽痛了一下,只觉恍然若失。 老王爷的怒气稍退了些,他坐回太师椅中,再看向赵景烜,沉声道:“景烜,孩子说错话是该管教,但他到底还只是个孩子,如何能让一个侍卫这般出手劈晕他?若是劈出个好歹可要如何是好?” 赵景烜看向自己的父亲,心道,我可不是要管教他,我没什么时间和精力管教他,我只是要杀鸡给猴看,好好教训他和他身边的人而已。 他这般动怒不仅仅是因为赵和琅竟敢对明舒不敬。 而是因为赵和琅这番话背后折射出来的问题。 也是他不满他父亲擅自做主,竟不问他的意思,直接就应了梁家,把人收了送给他做侧妃。 他不严惩这些人,是不是谁都以为能跑到他面前指手画脚一番,谁都以为能把手伸进他的后院了? 当然事涉明舒,他的确是犹为动怒一些。 因为明舒的梦中,那些人不就是自以为是的以为她们若是除掉了明舒,她们就能入他的后院,做他的王妃? 所以对这些妄想之人,他绝不会手软。 他冷冷道:“不,父王,我没兴趣管教他。只是我没想到,我一段时间不在北疆,竟然已经有人敢把手伸到我后院,还有人更是敢以我的王妃自诩了,是不是改日就有人敢瞒着我,直接以我的名义调兵遣将,行官职升迁罢免之事了?” 老王爷 梁老侧妃:...... 梁老侧妃仿佛是被人打了一巴掌,脸上一阵火辣辣的。 从她嫁到燕王府,除了头两年老王爷的心一直扑在南王妃的身上,她做小伏低,多有忍耐受了些委屈之外,这么多年,她还从没被人这么撕过脸面过...... 就是那两年,她有姑祖母撑腰,南王妃又是清高自以为是的,她每受一次委屈,南王妃也都会失去一片王爷的心,失去燕王府的一寸身为王妃的权柄和地位......直至她虽名为正妃,却不过真正成了“名为”而已。 若不是燕王府该死的祖制,若不是王爷的父亲偏心赵景烜,跨过王爷把手中权柄直接交给了赵景烜...... 梁老侧妃心绪翻滚之间,老王爷原本刚刚按下的怒火又“轰”一下燃了起来。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有人把手伸到了他的后院......是不是改日就有人敢瞒着他,直接以他的名义调兵遣将,行官职升迁罢免之事”? 这是明的教训孙子,实际是在打他的脸,指桑骂槐,怪他插手了他后院之事? 原本他没想提梁彩怡的事。 可这时也再忍不住,喘着气就怒道:“原来你说了半天就是在说我让梁家大姑娘入京城为你侧妃一事,怎么了,如果你是为着此事,那就不必对你的侄子大打出手,直接冲着我来,跟我明言既是。” “因为你和梁家的亲事是我定下来的,人也是我派人送到京城让她与你完婚的,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给你定下梁家的亲事怎么了?竟然说什么手伸到你的后院,我看你这是被什么蒙住了心智了!” 他这是真的气狠了。 自己入京第一天,儿子就毫无轻重的让侍卫打晕自己的长孙,一点都不给留情面的直打自己和自己侧妃的脸。 梁玉委屈求全,认错想要一个台阶下,这个混账东西竟然就敢说什么“手伸到他的后院”,他还没登上那个位置呢,就已经要反上天了吗?! 老王爷的这番话一出,原本就凝滞的大厅里更是如同绷紧了的弦,风雨欲来,随时崩断那种。 原本南王妃还只是冷笑着看戏,此刻脸色也是变了。 而赵景烜的面色更是冷得如同冰雕了,他正待出言,手上却被一只小手给抓住了。 那只手他再熟悉不过,他每日都会握无数次,他的王妃的。 明舒拽住了赵景烜。 她知道再继续这样下去,以赵景烜性格,怕不是今天他就能和老王爷就要翻脸吵崩......其实现在差不多已经崩了吧?! 当然她也不是要劝架的。 更不是要让赵景烜退让的。 他是为了维护她才跟老王爷起冲突,这是她眼见到的,嫁过来的第一次,如果退让了,那将来这王府怕是还不知会如何的乌烟瘴气,这些人又会如何变本加厉的想要插手进来。 她拽住了赵景烜,就上前直接跪在了堂前,对着老王爷就道:“父王,儿媳和王爷的婚事是太上皇所赐,定亲七年,成亲不过才三个月。不知道儿媳何处惹怒了父王,竟然让父王未经启奏陛下,亦未曾告知王爷和儿媳,直接就私下判了王爷和儿媳和离,替王爷另定了亲事?”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对普通人家来说的确是没错,但据儿媳所知,燕王和燕王世子的婚事从来不是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是历来都是大周天子所赐。且不说这个,就算父王对儿媳再有不满,也请父王先给了儿媳和离书,若是休离,也请父王先让王爷写了休离书,再说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再替王爷另定亲事吧。” “可儿媳未曾收到什么和离书,休离书,更未收到什么废妃的圣旨,却连一个幼子都能口口声声说是梁家大姑娘嫁给了王爷,梁家大姑娘才是王爷的王妃,那儿媳可以想象,怕是整个北疆也都是这么认为的,才会深入到一个幼子心中,念念不忘。儿媳虽为一女子,行事理当以夫君为先,可也不堪如此奇耻大辱,还请父王还儿媳一个公道。” 且不说老王爷听了明舒这一番话那一下子被憋在胸口,欲发却不知如何发的暴怒,还有梁老侧妃的惊骇。 只南王妃看着明舒,那心口像是被数根长针给刺了进去,一阵刺痛之后,却又像是被打通了心脉,积压在心中数十年的郁愤都一下子通了出来,只觉得又痛又畅快不已。 作者有话要说:好像好久没求营养液了,小可爱们快看看营养液,求投喂了,么么哒~~~ 另外,感谢 34286529 投喂的10瓶营养液哦~~~ 第141章 南王妃的父亲也曾是通政使司通政使,官居三品。 她好好一个京城贵女, 嫁给赵钇难道是贪图他的藩王身份吗? 北疆苦寒, 历来都是大周犯罪获刑的官员流放之地, 哪怕燕王府有王爵之尊, 京中也没有几个贵女愿意嫁去北疆的,因为嫁过去了, 就是永不能再回京城, 也就比和亲好上那么一星半点了。 且京中勋贵世家哪个不知道, 每一任燕王都会娶北疆本土世家之女为侧妃,而正妃之子, 长到几岁就要送入京城抚养, 饱尝母子分离之苦......哪个名门贵女又愿意放弃好好的生活, 去冒这种风险,去忍受这些呢? 可是偏偏因为那多年的青梅竹马的感情,她信了他。 信了他的话, 以为他会是不一样的。 如何不一样呢? 他们成亲之后没多久, 她就跟着他到了北疆, 那时她初到北疆,身体适应不了北疆的气候,没多久就病倒在床,然后就在她缠绵病榻之际, 他在他祖母的要求下娶了梁侧妃,甚至让她于她之前生下了庶长子...... 理由是什么? 是燕王府的大夫说了,说她身体太弱, 怕她不利生养,所以娶了梁侧妃先生下子嗣,代其劳?! 及至后来她有了身孕,数次都差点被害,若不是父王母妃暗中护着,他怕是根本就生不下孩子,更养不到他五岁送他去京城的时候! 可那时他在哪里? 所以后来儿子被送去京城,她就是再不舍也忍着没说半句不字,一应安排也都由了儿子的祖父......她知道他祖父教养有多严厉有多严苛,可是她也半句没吭声。 因为这样的北疆王府她护不住他。 但凡儿子弱一点,将来他也护不住他自己。 哦,那时梁老王妃还有梁侧妃还曾想“替她考虑”,想让身体更好的赵景炀替代儿子去京城,呵呵。 她对赵钇的感情早已在他于自己病中迎娶梁侧妃,在他的庶长子的出生,在他与梁侧妃多年的“夫妻和鸣”中消失殆尽。 她对着他一向无话可说。 可并不表示她心中毫无郁愤,毫无积怨,她背井离乡,嫁到北疆数十年,一个人独居宫室,也不过是为了儿子守着,努力自得其乐,不让自己郁郁而终罢了。 她对着他无话可说是因为一对上他对着自己“情深”的样子,好像他们的关系之所以变成现在这样都是她的错,那副自以为是和不可理喻的样子,她就立时只恨不得扭头就走,一句话也不想跟他说才好。 但她说不了。 现如今见到明舒能替他把话都说出来摔在他脸上,欣赏着他气急败坏的样子她还是觉得别样的畅快。 南王妃畅快了,但显然老王爷是要被气死了。 梁老侧妃也是心中又惊又恐......惊的是这夏明舒的大胆和放肆,恐的是如此下去,赵景烜连老王爷的脸面都能撕,对她的儿子赵景炀又能有多少感情,如何再肯把燕王府的王位给她儿子? 她是听说过那兰嘉县主骄横跋扈,但在她眼里,京中贵女多清高和自以为是的傲慢,就如同南王妃一样,不过就是纸老虎,能厉害到哪里去? 可此时她看着夏明舒,只觉得心在火上烤,脑中抽疼。 她知道此事绝不是自己说话的好时机。 可她看一眼南王妃,再看一眼原侧妃,一个脸上满是嘲讽得意,一个低着头噤若寒蝉,哪个肯上前把这场面圆下去? 可任由事态发展,王爷和赵景烜以后怕是要势不两立......若是以前,她当然乐见这样的场景,但现在她决不能坐视这样的事情发生。 她跪了下来。 倒也不敢跪向明舒......这点分寸她还是有的,她不能落下逼迫她的名声。 她是斜跪在了老王爷的脚边,忍着屈辱道:“老王爷,这都是梁家的错,想着历代以来梁家女都有入王府为侧妃的旧历,所以在彩怡婚事屡屡不顺之后,就想着二公子已经成亲,不若就索性送了她到京城来服侍二公子和夏王妃娘娘。却不曾想稚儿不懂王妃和侧妃的天壤之别,才闹出这等事来。” “老王爷,此事夏王妃娘娘的确受了委屈,妾身会将琅哥儿身边所有服侍的下人都会送去给二公子和夏王妃娘娘审讯,定会还夏王妃娘娘一个公道,至于......” 梁老侧妃看到了明舒眼中的冷笑,咬了咬牙,就道,“至于彩怡,妾身改日就会召了阿衡和彩怡,让阿衡尽快给彩怡定下亲事,破了外面因为误会而传出的无稽谣言。” 说完她再转头看向明舒,低头行礼道,“夏王妃,这些都是梁家之错,也是卑妾疏忽之故,卑妾向夏王妃和二公子道歉,待事情查明之后,也定会让梁家的大公子和彩怡一起过来给夏王妃道歉,还请夏王妃息怒。” 她的姿态已经低到不能再低。 她本不必如此,但为了保全老王爷的脸面,维持住老王爷和赵景烜的父子情分,她就这么做了。 老王爷听了梁老侧妃的这一席话,原先的怒气慢慢消散,剩下的就都是对梁老侧妃如此委屈求全的心疼和怜惜了。 她也原本是梁家金尊玉贵养大的大小姐,但她嫁给他,这么多年来,就一直都为了自己隐忍着,委屈求全着。 她对南曦忍让也就罢了,他不能怪南曦,只能对梁侧妃多怜惜上几分。 可现在她还要为了他对儿媳卑躬屈膝成这样。 这回老王爷不仅是对她满心怜惜,还愈加的愧疚,并且对明舒生出十二分的厌恶来。 再怎么样,梁玉也是他的侧妃,替他生了两个儿子。 一个儿媳竟然逼得她跪着,哭着认错。 还是在并没有错的情况下。 他伸手握住了梁老侧妃的手腕,无声地安抚着她,另一边厢,也是隐怒再升,牙关紧咬。 而这时候的明舒在梁老侧妃如此放低身份揽下所有罪责之后自然不能再继续纠缠此事了。 难道她还得非逼着老王爷跟她低声下气的道歉吗? 事情传出去,她怕是会让整个北疆都对她不满和厌恶了。 就在明舒想着说上几句话把场面圆过去之时,一直没出声的南王妃终于说话了。 南王妃看着老王爷紧握梁老侧妃手腕,那无声怜惜抚慰的样子,只觉得一阵恶心。 她冷笑道:“这事情梁侧妃何错之有?亲事是老王爷和梁家定下的,拿着老王爷的手谕上门吵着要嫁给景烜的是梁家大姑娘,在王府对舒儿出言不敬的是赵和琅,这些事情舒儿已经受尽了委屈。” “可你现在以长辈之身,对着舒儿这么一跪一认错,把所有罪责都往自己身上揽,不仅让舒儿得不到公道,还会让她传出不敬庶母,逼庶母下跪的名声去,所以梁侧妃还是放过舒儿,起身好好说话吧。” 说完她也不顾老王爷和梁老侧妃两人脸上又青又白的脸色,上前扶起了明舒,道:“好孩子,母妃知道你受了委屈,这事你就全部交给景烜吧,景烜不是眼瞎之人,他能看得清是非黑白,定不会为人三言两语所惑,还你一个公道的。” “母妃。” 明舒喃喃道。 她心中一阵酸涩软胀,先前挤也挤不出来的眼泪竟然差点涌出来,硬生生忍下,眼圈也红了。 她母亲觉得她太过冷情,很多人都觉得她心冷凉薄,不易靠近,但其实她是一个很容易感动的人,一直很珍惜别人对她的每一点好,并尽力回报......只是有的人想要的太多罢了。 南王妃伸手拍了拍她的手,然后转头就对儿子赵景烜道:“好了,赶了这么多天的路,我也累了,这里的事情就交给你,让舒儿陪我去我的院子里说说话吧。” 说完捏了捏明舒的手,皱了皱眉,又道,“舒儿的手怎么这么冷......可怜见的,冒着大雪一大清早的去城外接我们,还受了这样的委屈,又被人下跪惊吓,我们这燕王府,还真跟个龙潭虎穴似的。我且先带她下去了,你们随意吧。” 说完似乎又想起了什么,看了一眼恵雅和淑雅,道,“你们就住在我旁边,就跟着一起过来吧......原妹妹你也一起过来看看恵雅和淑雅的院子吧。” 原老侧妃,恵雅和淑雅几人都如蒙大赫,忙应下了声“是”跟着南王妃和明舒给老王爷行了一礼,告退了一声,就敛着声息跟着南王妃和明舒一起下去了....... 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原先满堂的人就剩下了站在前面神色冰冷如冰雕般的赵景烜,和面上或难看至极或五颜六色的老王爷和梁老侧妃......以及几个低眉垂眼恨不得自己不存在的下人。 等人都走光了,赵景烜看了看面沉如锅底的自己的父王,直接道:“父王,母妃说赶了这么多天的路累了,想来你们也都累了,儿子这就派人送你们去西宅那边吧。至于赵和琅,我会让人送他到你们马车上,服侍他的那些下人,等撬开了口,若是没有问题的,儿子自会把他们都送回去。” 竟然还没忘记要审他侄子身边的下人...... 而他口中的西宅正是原成郡王府,收拾了出来给老王爷住的。 人都走了,让老王爷最不自在的南王妃也走了,只对着自己儿子,老王爷没了顾忌,那一瞬间他差点暴起,还是他身边的梁老侧妃了解他,一把拖住了他。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推荐一下偶的旧文《外戚之女》吧,进入作者专栏可看哦,求喜欢的小可爱看完帮忙app评一下分,五星的那个,会有大大的红包掉落哦~~~ 文案:明珞前世被太后姑母嫁给了手握重兵的六皇叔肃王, 肃王登基之日,也是她命殒之时。 重生回到十五岁,她尚待字闺中, 这一世,她再不做他人博弈的棋子。 肃王:你不想嫁也得嫁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天空华炎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紫葉 50瓶;宝宝贝贝 30瓶;27039779、虫虫 20瓶;舟 11瓶;cookie、miss欣(夭妖灼华)、17083531 10瓶;宁 5瓶;子衿呗 3瓶;淡淡的桔子水 2瓶;山楂酱、minyang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2章 梁老侧妃拖住了老王爷,低声恳求道:“王爷, 王爷, 您不要跟二公子生气, 这件事的确是梁家错了, 是琅哥儿错了,彩怡又被家中娇惯坏了, 到了京城肯定也冒犯了夏王妃和二公子, 这都是我们的错......王爷, 求求您,家和万事兴, 还请王爷看在二公子在京中多有不易之下, 这件事情就这样算了吧。” 老王爷看梁侧妃泪水吟吟, 苦苦哀求,生怕他会和次子反目的模样,一阵咬牙, 最后只能又重重坐回到椅子上。 他当然知道自己的爱妃为什么要这般息事宁人。 因为现在不仅是燕王府的大权, 北疆的军权在自己的次子手上, 就是整个大周的军政大权都已经在他儿子的手上。 他一直都知道这个儿子厉害,手段狠辣。 是他父王对他失望,越过他,一手培养出来的。 但再厉害, 再狠辣,也仍是他的儿子。 可到此刻他才突然发现,他除了父亲这一个身份, 根本就已经辖制不住他。 他能拿什么辖制他? 他气得直喘粗气,闭了闭眼,好一会儿才睁开眼。 他看了一眼身旁的梁老侧妃,道:“阿玉,你也累了,让人带你去别的房间先歇息一会儿,我和景烜说一会儿话。” 梁老侧妃有些不放心又有些恳求地看了看他。 老王爷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梁老侧妃这才心事重重地让人领着退下了。 及至她的身影再也看不见,大厅里其他人也早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老王爷才出声对赵景烜道:“烜儿,你知道这事无关你梁母妃,也不关琅儿的事,和梁家的亲事是我一手定下来的,人也是我送到京城的。” 赵景烜面无表情。 老王爷以前看他这副冰山脸是觉得烦躁和无力,此时竟是隐隐有些痛恨起来。 他续道,“烜儿,你应该知道你的身份,为了稳定北疆,我们燕王府历来都有联姻北疆本土世家的传统,从来都没有过例外,是以父王才作主定下梁家的婚事......” “这些年你以未迎娶正妃,大业为重为由,数次推拒迎娶侧妃,容纳妾侍,那也就罢了,可你现在已经成亲,难道你还打算守着那女人一个人一辈子吗?你别忘了你年纪已经不小,你大哥三弟都已经有几个孩子,你却到现在一个子嗣也无,你当知道你若无子嗣,就是那些追随你的将领都会觉得心中无根,外面更是或会传出你被妖姬所惑的谣言出来。” 赵景烜听着前面的也就罢了,听到后面却是一股戾气升起。 但他可不会跟他父亲辩论什么是与非。 他做事情从来都不需要跟他解释。 他冷冷道:“我的事情,我自有打算。我的王妃,也是我守候数年,太上皇亲口赐婚娶来的皇家县主,若非有居心叵测之人故意在背后妖言惑众,怎么会传出什么荒诞的谣言出来?” “父王,你倒是娶了梁家女原家女为侧妃,可是你此举除了让母妃凄苦多年之外,可稳定了北疆半分?我回北疆之前,北疆可是连年疲于应战,百姓饱受战乱之苦,别说是吃一口饱饭,有的地方连一口热汤都喝不上,边境之处,百里无人烟。父王,这就是你迎娶梁家女稳定的北疆?” 老王爷的脸色一下子涨得赤红,又怒又臊,气得差点当场晕厥。 他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 赵景烜就是个感情寡淡之人,或者说,就是个无情之人。 他对明舒好也只是因为他喜欢她而已,他对他老爹当然是没有这种感情的。 所以他把他老爹气着,可并没有丝毫内疚。 他道,“父王,不要试探插手我的事,不管是我的后院,还是公事,都不要试图以我的父亲这个身份去自以为是的插手......我不会怎么着你,但你若插手,你想达到的目的不仅不会达到,还很可能让你想扶持的人变得一无所有,甚至落入更糟糕的境地,例如,生不如死。” “你知道,我从不虚言。” 说完他转身离开。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老王爷只觉得一股寒气猛地窜起,然后原本还涨红着的脸,还沸腾的情绪一下子冰冻住,是全身都冻住了。 他听懂了他的意思。 或者自以为听懂了他的意思。 其实一个女人没什么。 他只是在警告他,不要试图插手他的任何事,否则他能让他身边的人一无所有,生不如死。 那真的是他的儿子吗? 还真是别人传说的,根本就是个嗜血好杀的魔鬼? *** 另一边厢,南王妃拉着明舒去了她的院子。 原老侧妃是很有眼色之人,她看到南王妃明显是有话要和明舒要说的样子,到了院子的分叉口就拉了两个女儿跟南王妃告退,直接让嬷嬷领着去女儿们的院子里去了。 南王妃的院子叫梅香院,顾名思义,这院子里种了一大片的梅林,虽则院子不大,但这时候梅花初绽,却是整个燕王府景致最好的院子。 两人穿过梅林,进了院子,南王妃看着明显是精心布置过的院子和房间,每一处小地方都顾及了她的喜好,就笑着对明舒谢道:“舒儿你有心了。” 儿子不仅忙,而且也不是会在这些细微的地方落手之人,这些明显是明舒一手布置的。 明舒因为先前的事有一些拘谨。 虽然她不觉得自己有错,但作为新媳妇,老王爷和南王妃千里迢迢刚来京城就因为她的事闹出了这么大事,她不知道南王妃会不会不悦......毕竟南王妃是前世今生都始终对她很好,一直维护她的人。 她道:“只要母妃喜欢儿媳就放心了。” 南王妃笑了一下,她当然看出了明舒的忐忑。 待入了房间她就打发了下人去收拾她带过来的行礼,然后拉了明舒坐下,道:“舒儿,可是还在为刚才的事情不安?” 明舒不是扭捏之人。 她点了点头,道:“母妃,原本王爷和我都没有想在今日把事情弄成这样......” 谁能想到赵和琅就能那么吼一嗓子啊? 不过他能这么大喊出来,显然那些话他身边的人没少教他,可见那些话怕是平日里王府的人都是习以为常,不觉得有问题的。 她觉得王府的确该治一治。 南王妃拍了拍她的手,道:“无碍,第一日来就说清楚也好,否则后面他们还不知会弄出什么事来,届时反而更难收场。” 她是不在乎老王爷没脸,梁老侧妃她们难堪,她只是担心事情闹大了,会影响儿子和儿媳的名声罢了。 “母妃......” 明舒喃喃道,她想说,母妃,你不觉得我这样太过了吗? 正常人家大概都接受不了她这样的儿媳。 虽然她可不在意别人怎么看,反正她就是这样,绝对不会委屈自己的。 明舒没好意思说出口。 但南王妃却像是知道她想说什么,她叹了口气,握了明舒的手,道:“舒儿,你不必紧张。这世上没有一个女子是不希望自己的夫君能一心一意待自己的,所谓的娥皇女英,不过是男人的妄想,亦或是其中谁知又有什么内情?” “人同此心,你想要景烜一心待你,并不是什么不该有的心思,更不必担心我会因此而责怪于你。我不会责怪于你,但我也的确对你有所期待罢了......你是个好孩子,景烜有你,是他之幸。” “只是景烜脾气不好,从小也不是会体贴人照顾人的性子,外人总说他无情冷酷暴戾......但他变成现在这样也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我造成的,我从来没有能够像一个普通母亲一样在他小时候照顾他,疼爱他......” 说到这里她的眼圈有些泛红,顿了顿,才续道,“他祖父为了训练他,他从小就吃了很多苦,受了不知道多少常人难以忍受的磨砺,那时他还只是个孩子......舒儿,母妃不是为了给他不好的脾气和性格找借口,只是我到底是他的母亲,还是个不称职的母亲,我只希望将来他身边能有一个人,让他能有一个正常人的感情,得到一个正常人本来就该有的幸福。” “母妃。” 明舒看到了她眼中的泪光,喃喃唤了她一声,她想说,其实赵景烜他并没有那么差。 其实......他有时候也挺好的,不,一直都挺好的。 而你,也从来不是什么不称职的母亲,你为他做的,才是很多母亲都做不到的。 南王妃笑了一下,她握着明舒的手,道:“所以其实母妃也是自私的,你是一个很好的孩子,足以配得上这世界上任何的好男人,让他们一心一意待你,可是母妃却希望你心里能装着景烜,母妃看得出来,景烜是很在乎你的......只是他的脾气还是那样的脾气。” 说着她摇了摇头,拍了拍她,柔声道,“舒儿,母妃希望,只要景烜不是背叛你,不是犯了一些绝不可能原谅的错误,如果只是脾气不好,母妃希望你能多一些宽容给他,好好待他,给他多一些机会......。如果我是你的亲生母亲,自然是不舍得你受这样的委屈的,可是我却这样期望着。” “母妃。” 明舒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 她想说,不,不是这样的,她的亲生母亲并没有比她待她更好。 所以前世她也那样疼爱着自己,哪怕自己身份不堪,只是个舞伎,她是不是心里也是这样期望着自己的? 期望着自己能好好跟赵景烜相处。 只是那时的她,终究是让她失望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宁国娟 50瓶;蓁灼 20瓶;3282718、女女宝、lv、phoenix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3章 南王妃身体本来就不怎么好, 又连着赶了这么多天的路, 明舒看她面上隐有倦色,跟她说了一会儿话就告退了。 只是出了南王妃的院子就吩咐了香茜让厨房备些清淡的燕窝粥和小菜点心送过去且是另话。 明舒回到自己房间的时候竟然发现赵景烜已经回来了。 她看他神色如常,就问道:“王爷,已经送父王他们走了吗?” 因为之前才从南王妃那边过来, 尚未从被南王妃感动中缓过来,所以声音有些软软的。 赵景烜“嗯”了一声,他当然听出了她的异样, 所以特别看了她一眼,就看到了她眼圈红红的,显然是哭过了的样子。 虽然知道她不是会被欺负的性子, 今天也没受什么委屈,不该是因为受了委屈才哭的,但他还是有些心疼了, 道:“我已经警告了父王, 他们暂时明面上不会再为难你,你不必担心, 若是下面的人敢对你不敬, 直接发作了就可以。” 明舒听他这般说愣了愣,随即心里就一阵酸软。 就算知道他和老王爷关系淡漠,但她也没想到他脾气能这么大,对老王爷就能那么直接“怼”,还是为了她。 南王妃说他脾气不好,让她对他多一些宽容。 其实前世他对她的确是......不怎么样, 但她也没给他宽容,对他好过。 而这一世就算他脾气再坏,对她......除了那个时候,平日里对她不说千依百顺,但也是捧着手心里疼爱的......这一点她还是不好意思昧着良心否认的。 这让她好像竟然有些愧对南王妃对她的好一样。 她想,也许她的确是可以对他更好些的...... 所以这一次她主动上前搂了他的胳膊,然后抬头问他道:“父王有没有很生气?会不会因为我不让梁彩怡进门就让你很难做?” 声音格外的软糯。 赵景烜低头。 可真是很少见她这样主动温柔又乖顺的样子......通常都是被他逼着时为了讨好他少辛苦些才肯这般的。 大概是良心发现了? 他本还想嘲笑她两句,可是看她抬头软软的看着自己,眼睛亮亮的,还带着湿气,别样的可怜可爱......又惹人心荡。 他伸手拨了拨她额前的头发,道:“不,我只是借此事警告他不要插手我的事......舒儿,其实让他进京是我故意放任的。” “这么多年来北疆的政务一直被各大世家把持着,其中滥用职权和贪腐的情况十分严重,北疆本就苦寒,还常年战乱,再加上这些世家的盘剥,百姓更是难过。所以我想要开始着手肃清北疆,但我不在当地,父王又一向与世家亲近,让他留在那里就很可能成为最大的阻滞,所以他想要来京城,我便由着他过来了。” 好在北疆的军权一直都在燕王府的手中,未曾让北疆的各大世家染指,否则怕是北疆早就内乱了。 他的手指摩挲着她的额头,道,“只是让他待在京城,又带了这么许多人过来,可能会让你受些委屈了。” 原来是这样。 他的手指很烫,手心也满是热气。 他看她的眼神也像是会发烫。 明舒一时被他的动作和眼神弄得有些心猿意马,平日里她也不是这样的,竟然被他这样撩拨一下就心跳加速起来。 她放弃了他的胳膊靠近了他怀中,抱了他蹭了蹭,低声道:“我没有受什么委屈,你放心,后宅的事情我会自己处理好的,才不会受什么委屈的。” *** 原成郡王府的王府西宅。 梁老侧妃看着还躺在床上晕着的孙子一个劲的掉眼泪,虽然大夫看过,说呼吸和脉搏都正常,不会有什么事,但梁老侧妃还是觉得心一揪一揪的难受,当然这其中多少是为了自己孙子,多少是为了现在她这一脉的处境就很难说了。 老王爷沉默不语。 从王府出来之后他就一直阴沉着脸沉默不语。 房间里服侍的人都退了下去,梁老侧妃一直等着也没等到老王爷出声安慰自己,最后只能拭了拭泪,对老王爷道:“王爷,此次是我们梁家和妾身拖累了您,妾身会召彩怡好好问问,也会约束下人,王爷您千万别因为此事和二公子生分了去。” 还是一如既往的体贴。 可这回也不知道为何老王爷的心情并没有熨帖下来。 他的心情甚至更加糟呕......约莫是以前梁老侧妃的委屈求全都是老王爷能安慰到,事后能给她补偿,让她得到更多的。 而这一次,他却再不能给梁侧妃主持公道,或者是事后好好哄着她,给她更多的恩宠就能解决的事情了。 而他从来也不蠢。 很多事情他其实不是看不明白,只是很多时候他不愿深究不愿多想而已。 儿子的那些话就像一个大棒,把很多让他感觉良好的东西都打碎了。 他以前不去想太多,但现在不用想事情就摊在了他面前......他知道梁侧妃这般委屈求全,百般恳求让他不要和自己的儿子冲突生分,就是因为现在燕王府的大权已经都在儿子手中...... 她以前委屈求全是为了得到他的怜惜,所以他受用。 而现在她委屈求全是为了从他儿子手里得到权势......她不仅自己委屈求全,还要他也跟着委屈求全,让他看他儿子的面色?求着他哄着他? 老王爷只觉得心里像火烧一样,怒火难以自抑。 他冷冷道:“没有用的。那孽子有意收回所有的权力......他怕是就算得了那个位置,也不会肯把燕王府交给炀儿的。” 他说到“收回所有的权力”之时心头就是咯噔一声......自从儿子跟他说了那一番话之后他就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但却一直抓不住那个点,刚刚说到这一句时,他心头蓦然就冒出了一个想法,并由之一凛。 他不允许自己插手任何事情,然后对梁家的这种态度......莫不是他有了什么想法? 他看了一眼自己的侧妃。 这些猜测到底没有说出来......他是想让自己的庶长子得到王府爵位,但其他的立场却绝对是站在儿子那一边的。 而梁老侧妃不知道他的心思,她听了他后面那句话时面色就已大变。 她瘫坐在床上,良久之后才喃喃道:“王爷,二公子,二公子他以前不是这样的,以前他虽然也很冷淡,但他性情本就如此......他,他是不是受了那夏氏的蛊惑,王爷,您不觉得那夏氏太过妖异了吗?二公子他,他一向性情冷淡,何时竟然会为了个女人就对王爷那般说话的?”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说。 但找到一个理由总比是赵景烜自己厌恶赵景炀,不肯让赵景炀继承燕王府的爵位更容易让人接受些。 虽然她心底也并不怎么相信...... 一向主意很定的她此时也只觉得心乱如麻。 *** 梁衡是跟着老王爷梁老侧妃一起入京的,只是入了城之后梁衡就在赵景烜侍卫的暗示下离开了。 在他得知老王爷和梁老侧妃住在改成燕王府西宅的原成郡王府之后,第二日一早就带着梁彩怡过来给梁老侧妃请安了。 老王爷没出来,就梁老侧妃在偏厅见了他们。 梁老侧妃面上隐有黑色。 梁衡和梁彩怡都已经知道赵景烜因为赵和琅的几句话抓了赵和琅身边服侍的人审问一事,他们只以为梁老侧妃是为此事恼火。 梁彩怡给梁老侧妃请安之后见厅中除了姑母的一个心腹嬷嬷之外再无他人,就道:“姑母,那夏氏不过是个冒牌货,父亲来信说已经查过,那南氏根本就不是什么南家的族人,而是王爷在路上不知道哪个犄角旮旯里弄出来的......姑母,那夏氏并非出身什么名门,却养成那样一副狐媚子的样子,还练成了那样的嘴皮子和手段,怕不是什么地方专门训练出来专门勾-引男人......” “啪”得一声,梁彩怡的声音戛然而止。 她被打得眼冒金星,往后退了好几步,才抬头不敢置信的看着自己的姑母。 “姑母!” 站在后面的梁衡也吃惊地唤道。 梁老侧妃没理会梁衡,她冷冷地看着梁彩怡,道:“不管她是什么出身,既然是赵景烜把她一手扶上那个王妃之位的,那就证明她是他看重的女人。” “你连赵景烜的面都没见过,根本还没摸清状况,你就敢上门去叫嚣挑衅夏氏,你是脑袋被马踏过了吗?这一回不仅是梁家,就是我和王爷都被你拖累了。” 说完她才转头对梁衡道,“昨日赵景烜直接就彩怡上门叫嚷着要和他成亲,挑衅他的王妃一事大发雷霆,不仅是我,就是王爷都被迁怒了,他的言辞之间,可是对我们梁家大有不满。你们可当清楚,现在北疆的大权都在他的手中,得罪了他会是什么下场!” “姑母,” 梁衡皱了皱眉,他看了看梁老侧妃身边的那老嬷嬷一眼,梁老侧妃便对那嬷嬷示意了一下,那嬷嬷便会意地出了偏厅守在了外面。 梁衡这才道,“姑母,妹妹去王府的经过我已经仔细问过了,那日并不是妹妹先行挑衅,而是那夏氏派一个侍女羞辱妹妹在先的。我听说当时赵景烜根本就在府中,先接待妹妹进府的也是王府外院的管事,可赵景烜却从始至终都没出现过。既如此,那夏氏的态度根本就是赵景烜的态度。” “妹妹的事情怕只是一个引子,若赵景烜他对梁家不满,对大公子不满,恐怕是早就有之......姑母,南王妃多年独居宫室,虽然表面淡然,可心里不可能不怨恨姑母和大公子......” “而且,侄子听说当年南王妃有孕之时,曾数次遇险,就是赵景烜幼时,也曾遭遇暗杀多次,可那时他们都选择了隐忍不发,可以赵景烜的性子,又如何会是有仇不报之人,当年隐忍不发,也不过是因为无力深究......姑母,我只怕现在还只是个开始。” 梁老侧妃的面色一下子煞白。 有些事情年代久远,并不代表没曾发生过。 可若真是如此......他们恐怕连性命都堪忧,还谈什么王府爵位? 可就算如此,他们又有什么能力反抗? 是,老王爷是可能对她,对她的儿子偏袒一些,但他也不可能因为赵景烜想要对付自己,对付梁家就帮着自己去对付赵景烜。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maggiefong、**8586、书荒人儿 10瓶;32491048、jessica 5瓶;淡淡的桔子水 2瓶;渡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4章 当年南王妃怀有身孕遇险时梁衡尚未出生, 赵景烜遭暗杀时他也年纪尚小, 对当年的事情并不清楚。 他不过是在查旧事知道些,此时这般说也是为着试探而已,可是看到自己姑母的神色变化,心就猛地沉了下来。 虽然早已经猜到那些事和姑母和自己家很可能有些关系, 但得到证实还是不能不让人不心若堕崖,惊惧猛生。 因为梁衡比一直待在燕王府的梁老侧妃还要更清楚,赵景烜的势力和手段。 他好不容易才按捺住纷乱的情绪, 勉强稳住心神道:“姑母,那些旧事早就是多年前的旧事,赵景烜就算是想把这笔账按到姑母的头上, 也做不出证据了,更何况那时大公子年纪尚幼,更是和大公子无关。” “不管怎么样, 姑母都是赵景烜的庶母, 大公子和三公子也是他的亲兄弟,这么多年来都对他尊敬有加, 只要有王爷在, 只要他尚顾忌着悠悠众口,就不会对姑母和大公子还有三公子怎么样的,所以姑母您一定要稳住,但定不可再生出什么事来......我这几日就去寻三堂叔商议一番。” 他口中的三堂叔是他嫡亲叔祖的儿子梁其恩。 梁其恩幼时是老王爷的伴读,陪同他一起入京的,只是后来他在京中遇上了一心仪女子, 就留在了京城,再也没有回过北疆。 京中形势,寻常打探来的消息肯定没有久居京城的梁其恩知道的多。 说完这些梁衡就转头看向了自己的妹妹梁彩怡,正好没有错过梁彩怡因为听到他说三堂叔时不屑撇嘴的表情。 梁衡沉了脸,斥道:“大妹,你这是什么表情?” 梁彩怡没想到自己一瞬间的表情竟然就被自己大哥给抓到了。 她平日倒是也不怎么怕这个大哥,但刚刚她才被梁老侧妃狠狠地打了一巴掌,此时对着两人都带着狠色阴沉的眼神,不由得就抖了抖。 她抿了抿唇,道:“是,是我听到大哥说寻三堂叔......大哥你去寻他怕是没有用的......我在燕王府受到那夏氏的羞辱之后去寻过三堂叔,可是三堂叔连见都不肯见我,只让三叔母招呼我,那三叔母话里话外竟都是让我去给夏氏道歉,伏低做小的意思......” “所以,所以我觉得大哥你去寻他肯定没有什么用,他自幼就在北疆,叔祖父和叔祖母又已经不在了,他根本就只想在京城过太平日子,不会愿意替梁家担什么风险的。” 梁衡无奈。 这个妹妹真的是在北疆被养得太过自大,自以为是了。 其实不仅是她,就是他自己,还有姑母骨子里也都有这种自大和自以为是。 毕竟梁家是北疆的第一世家,姑母又深受老王爷的恩宠,这些年姑母名为侧妃,但在王府已经像是真正的女主人...... 他真是越思心越沉,只觉满心疲惫,叹了口气,道:“大妹,这段时间你就在府中好好呆着,不要出去了。” *** 翌日梁衡就去了其三堂叔梁其恩的府上。 这回梁其恩没有像对梁彩怡一般对他避而不见,而是特意让人领了他去书房谈话。 虽然这么些年梁衡只在这个三堂叔回北疆探亲之时见过他两次,但他父亲跟他说过,三堂叔自幼父母双亡,是他曾祖父一手带大到八岁时才跟着老王爷入京的。 他可能对他们没什么感情,但却不可能对梁家没有感情。 而且梁家若是抄家灭族,他也同样会受到影响。 所以梁衡也没有瞒他,给他行了大礼之后,除了赵景烜幼时遭暗杀之事,就将其余的事情,自己的猜测,以及梁家和姑母梁老侧妃现在的困境都尽数说了出来。 最后梁衡道:“叔父,以前赵景烜,摄政王很少逗留在北疆王城,我们不说和他打交道,就是见面的机会都少之又少,而南王妃又一直生性淡然,独居宫室,所以我们早就习以为常,未能心生警惕,现如今才知摄政王很可能已经对我们梁家还有姑母早就不满......” “因为老王爷给的期望,原本大姑母还一心想着,若是摄政王再不回北疆,大公子就有可能继承燕王府。但依侄儿看,现在的情势,别说是大公子的燕王之位,我怕我梁家还会有灭门之险,叔父您久居京城,对京城的局势,摄政王的了解都远胜侄儿,还请叔父指点。” 梁其恩叹了口气。 赵景烜早年在京城是出了名的恶霸暴戾,但也正因为如此,就是他也轻视了他,这才没能早早写信给堂兄示警。 他没有直接就侄子的话说什么,而是道:“这几个月他为摄政王以来,朝堂上风云变幻,说是腥风血雨也不为过,不知多少百年世家被直接抄家灭族。” “他的手段粗暴但却有效,那些世家历经百年,哪个不是贪腐严重,想要挖出点什么罪证出来简直轻而易举,而现如今又是非常时期,国家风雨飘摇,国库空虚,他用着这些手段硬生生抄出了数千万两的银子,其中大半被拨作了军饷军粮和赈济灾民所用,所以虽则手段狠厉,杀伐太过,但却为其赢得了军心和民心。” 他说到这里看向侄子已然发白的面色,这才道,“他在京中如是,北疆的情况你应熟知,北疆军权历来掌在燕王府手上,但民生政事却主要是几大世家帮忙治理,这其中贪腐敛财之行怕是与京城相比也不相上下。” “如你所说,他对北疆世家并无丝毫感情,相反,还可能深恨之,他既能出手整顿京城官场,能对京中根深蒂固的勋贵世家出此狠手,那他将来腾出手来,去整治北疆世家,又有什么好奇怪的?” 梁衡只觉得一颗心寒彻透底。 他咬牙道:“他......叔父,他现在还只是摄政王,还没到那个位置上呢。如此手段,不怕引起反啮?宫中还有朝廷竟没有对他不满之人吗?” 又道,“自古以来,可没有哪个摄政王能有什么好下场的。” 梁其恩沉了脸色。 他扫了侄子一眼,沉声道:“深恨他之人自然是大有人在,但他手握军权,现如今又是战乱之时,谁也撼动不了他半分......正如我刚刚所说,是,是有不少朝堂之人深恨他,但他却有军心,有民心,又有实权。” “阿衡,你莫要起什么不该有的心思,他现如今虽未在那个位置上,但当今根基薄弱,身边的人尽数都是他的人,现如今宫中根本就是在他掌控之中,那个位置怕不过是早晚之事而已。” 梁衡面色惨白。 他道:“那我们难道就什么都不能做,只能等着将来被判刑,被灭族吗?叔父......” “之前我听大哥说不是在给你和恵雅郡主议亲,这婚事为何没有定下来?” 梁其恩打断他道。 恵雅郡主...... 梁衡的脸色一时阴晴不定。 本来他们的亲事基本都已经定下了,只差正式落定而已,却突然被南王妃打断了。 据说是因为南王妃收到了兰嘉县主夏氏的一封信。 他原本对这个婚事也并不太热络......他自有心爱之人,这亲事不过是家族和姑母所愿罢了。 梁其恩看着侄子变幻的神色,道,“和恵雅郡主成亲,捐赠家财充作军资,就算将来他要整顿北疆政治,想来梁家也能避开抄家灭族的风险。阿衡,我不知道为何这婚事为何会出现变故,但你是聪明人,想来赢得一女子的心应不是难事......就算是难,也得做到。” 是啊。 梁衡咬了咬牙。 若是家族有变,该舍弃的就只能舍弃。 自己那么点情思,一个女人,自然不能跟家族的存亡相提并论。 但他虽是这样想着,仍是觉得心中和口中都满是无尽的苦意。 ****** 且说回燕王府。 南王妃在王府歇了一日,第二日丫鬟就禀告她说曹嬷嬷带着一个丫鬟过来给她请安。 曹嬷嬷...... 曹嬷嬷是南王妃的陪房,自小服侍她的,虽然她有一些毛病,但照顾人上面却称得上仔细有经验,后来在儿子来京城时,又听了婆母老王妃的意见,就遂了曹嬷嬷的意派了她跟着儿子到京城照顾她。 这么些年以来,从她到京城,曹嬷嬷就一直都有事无巨细地将儿子的日常起居写信给她的习惯,及至儿子离开京城,曹嬷嬷也还是会时不时地给她写信跟她说说京中的事情。 所以她当然记得曹嬷嬷是谁。 甚至哪怕是二十几年未见,也还是对她记忆深刻的。 南王妃命人宣了她进来。 曹嬷嬷领着小丫鬟给南王妃请了安,一番痛哭流涕表达了思念之情之后,就推了身旁的小丫鬟上前,道:“王妃娘娘,您还记得当初老奴给您写信说过的孟御史孟大人家的那个丫头吗?这就是她,闺名唤作素婉的那个。” 南王妃微愣了愣。 她为人善良,常会救济些人,所以这曹嬷嬷乍然推上了一个小姑娘上来,她着实一时没想起来这位是谁。 孟嬷嬷看她面色有些怔愣,便陪笑着解释道:“娘娘,就是十几年前,太上皇他老人家要立废太子为储君,在朝堂上弹劾废太子结党营私,结果获罪的御史孟大人。” “素婉就是孟大人的女儿,她母亲还是娘娘您的远房族人,当年孟大人获罪,素婉的母亲南夫人上门求助,娘娘您心善,就命老奴收留了她们在庄子上。后来南夫人在庄子上过世,老奴见素婉姑娘被南夫人教得很好,知书达理,还绣的一手好绣技,而且眉宇间竟然隐隐有王妃娘娘您的影子,所以就又斗胆写信得了娘娘的允许,接了她到王府来住。” “这么些年来,王爷的衣裳啊,书房里的摆饰,诸如桌屏什么的,都是素婉姑娘绣的。” 南王妃身边的心腹嬷嬷王嬷嬷听了曹嬷嬷这话不由得皱了皱眉,多年没见,这曹嬷嬷怎么越活越回去了。 一个犯官之女,父母双亡的丫鬟,你说她眉宇间隐隐有王妃娘娘的影子? 也未免太托大和放肆了些。 此时南王妃也微不可见的皱了眉。 她倒不是觉得曹嬷嬷的话冒犯了自己,而是听到孟嬷嬷说到什么“王爷的衣裳摆饰皆是这丫鬟所绣”,心里便隐约猜到了曹嬷嬷可能的心思,便有些不悦。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陈子苏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644746、darlinglhy 10瓶;佐佐佑佑 5瓶;小小小小橙子、淡淡的桔子水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5章 但只要曹嬷嬷没说破, 她自也不会发作。 她点了点头, 看向孟素婉,温和的问了她几句话,不外乎是她何时入府,现在在哪里当差,平日里都做些什么, 在王府可还习惯之类的。 孟素婉一一作答了。 南王妃这才又道:“你既本也是官家小姐,留你在府中做绣娘倒是委屈你了。不过当年孟大人是受冤而亡,废太子已经被囚禁皇陵, 那孟家的案子是不是应该也已经翻案了?” 终于等到南王妃问这个, 孟素婉跪下道:“回禀娘娘, 确有此事。两个月前陛下登基,命大理寺和刑部翻查旧案, 责令对过去的冤假错案进行翻案和赦免,奴婢父亲的案子于一个月前的确已经翻案。” “只是奴婢自幼在燕王府长大, 早已将燕王府当作自己的家, 更兼彼时奴婢家人都远在极北流放之所,奴婢孤身一人,也不知该去何处, 所以就一直未曾离开。不过前几日奴婢得知奴婢的家人已经回了京城,奴婢就告假去见了母亲一面, 母亲就劝说奴婢回孟家,奴婢心生徘徊,正值娘娘过来京城, 奴婢便特地央了曹嬷嬷,过来给娘娘磕一个头,多谢娘娘的救命之恩和这么多年的收留之恩。” “你倒是一个有心的孩子,只是你既是官家女,家人又已经回来,那还是早点归家为好。” 南王妃道。 孟素婉低着头低低的唤了一声“娘娘”。 曹嬷嬷就在旁道:“娘娘,其实孟家说是素婉的家人,实则素婉从未在孟家待过一日,甫一出生没多久就是在王府的,在她心里早就把王府当成了自己的家,她心里并不舍得离开王府。” “娘娘,素婉她一直感恩娘娘和王爷对她的恩情,希望能够一直服侍娘娘和王爷以报恩情,老奴今日带她过来,就是想着,娘娘您初到京城,身边可能也需要服侍的人,所以老奴就领了她过来,若是娘娘您觉得用得上,就留着她在身边伺候好了,也好全了这孩子的一片孝顺之心。” 南王妃皱了皱眉。 她再看了孟素婉一眼,情绪有些淡了下来,面上倒是看不出什么端倪。 她道:“孟家被赦,孟姑娘就是官家女,留在这里做个婢女像是什么样子,而且我身边也不缺什么人使唤,这事儿你们王妃知道吗?” 曹嬷嬷一愣。 她一时还不能将“你们王妃”跟明舒联系起来,她心目中和眼中的王妃都正是眼前说话的这位。 不过她晃了下神也就立即反应了过来,心里就是一咯噔,面儿上也有点讪讪的,但很快调整了过来,陪了笑脸跟南王妃道:“娘娘,这事儿因为是才发生的事,夏王妃娘娘那里还不知道呢,素婉这丫头不敢轻易扰了夏王妃娘娘,就想着先定好了主意再跟夏王妃娘娘那里禀告。” “这样......” 南王妃淡淡的应了声,道,“这样的话,改日就让她先给王妃那里禀一声再说吧,你且先下去吧。” 曹嬷嬷还想说什么,南王妃身边的王嬷嬷就给她使眼色。 曹嬷嬷无奈,这才带着孟素婉告退了。 *** 孟素婉和曹嬷嬷两人出了南王妃的院子,及至无人处时,孟素婉才有些忐忑地低声道:“嬷嬷,老王妃娘娘是不是不喜欢我?她说,说让我去给王妃娘娘禀告是什么意思?” 想到明舒的雷厉手段,她忍不住就有些犯怵。 曹嬷嬷皱了皱眉,她心里也有些忐忑。 她自打南王妃小时就在她身边服侍,可以说对她是极其了解,知道她就是个清高性子菩萨心肠的,但刚刚说话间,她好像也有些不敢确认了......毕竟有二十多年未见了。 不过,好性子倒还是好性子。 她定了定神,安抚孟素婉道:“你别担心,老王妃娘娘最是个心善的,她这般说怕也就是一般常理而已,回头你就跟你上面的管事说上一声,她报不报上去就别管了。” 又道,“回头你再见见孟家夫人,就跟她说让她择日过来拜见老王妃娘娘吧......” 曹嬷嬷低声细细地将自己的主意跟孟素婉叮嘱了一番,孟素婉听得有些心惊,但她也知道自己只有这么一个机会。 且不说自从第一次见到摄政王,她就已经对他情根深种,除了他根本就不想嫁给他人......而且她以前习惯了王府的生活,孟家本就不是什么富贵人家,流放十几年归来,家中更是一贫如洗。 她不过是个外室女,孟老夫人和孟夫人之所以肯让她认祖归宗,不过就是看在她有些价值的份上。 她若是不能留在王府,真回去孟家,等待自己的还不知道会是什么......她简直想都不敢想。 *** 另一边厢南王妃的院内,王嬷嬷一等孟素婉和曹嬷嬷两人出了花厅就跟南王妃道:“娘娘,这孟姑娘想留在王府怕是心思不纯,娘娘您可千万别着了她的道,真留下了她,届时因为她而和王妃娘娘生疏了就不值当了。” 没有哪个儿媳妇是能容忍婆母给自己丈夫纳小妾的。 会忍的,也都是被逼无奈不得不忍的,心里还不知道会恨成什么样。 而夏王妃明显就不是个会忍的性子。 自家老王妃和王爷自幼分离,感情本就有些生疏,而王爷一看就是很看重夏王妃的......看为了梁家大姑娘的事王爷和老王爷闹的......若是老王妃为着这事再和王爷起了隔阂,就更冤了。 南王妃听言一笑,摇了摇头道:“我如何会留下她?只是曹嬷嬷照顾烜儿多年,不过是明面上给她些面子,回头让人私下把那丫头打发了也就是了。” 她没说的是,她这二十几年来,早见惯了梁侧妃的各种“温柔”“委屈求全”“忍让”,对她们的神情语气实在是熟到闭眼就能感觉出来,而这个孟素婉的眉宇和言谈之间,那种气息简直扑面而来,她能善意的打发她离去已经委实是她心性好,不予计较。 王嬷嬷道:“娘娘,您就是太宽厚了,刚刚老奴还真担心您一发善心,就留下了那姓孟的丫头。娘娘您不知道,那姓孟的丫头的话和那语气,委实和外面那些仗着自己有几分颜色,就特地等了贵公子经过,拦在路前说要卖身葬父,或者求贵人帮忙,然后以身相许的女子相差无几。” 南王妃“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道:“就你促狭。” 王嬷嬷笑道:“老奴说的都是大实话。娘娘您想,这要报恩,怎么报不行,偏偏就要自荐枕席,以身相许,扰乱人家的后宅,很可能搞得人家家宅不宁,这叫报恩,是给人添堵吧?而且那些自荐给贵公子的女子,都是自认长相不错的,若是她们能舍得下这身段,想要葬个父,或者求个帮忙,想来七乡八舍的大把的人选,怎叫偏偏要拦那家世显贵的贵公子?” 南王妃难掩笑意。 她也知道王嬷嬷其实就是说了逗她开心,其实这也就是那些或心有绮思歪念或天真的女子听多了戏文才会生出些妄想,真正的世家公子哪个家中没有这方面的教导......若是接受了,不过也就是心照不宣,贪恋美色之徒罢了...... 不过说着话王嬷嬷就又道:“娘娘,不过老奴有一事,是事关曹嬷嬷的,不知当禀不当禀。” 南王妃收了笑意,道:“说吧,她是不是犯了何事?” “娘娘?”王嬷嬷迟疑地唤了一声。 南王妃摇了摇头,道:“我虽然一向不多管外面的事但却也没你们以为的那么糊涂。当年你和曹嬷嬷都在我身边伺候,两人关系虽不算是亲如姐妹,但相处多年,关系也是融洽的。但刚刚曹嬷嬷过来,你对她无半点亲近之色,反是处处防备,她离开之后,你更是和我说她用心不纯......想来她应该是犯了什么事,你已经知道了。” 王嬷嬷忙告罪道:“娘娘,老奴可从未认为您糊涂过,您自小聪慧,只不过就是太过心善宽厚了罢了。” 说着就把明舒让殷嬷嬷查账,曹嬷嬷这些年在王府的所作所为禀告了。 王嬷嬷看着面色沉了下去的南王妃,道:“殷嬷嬷说,这些年曹嬷嬷也就是贪慕了一些钱财,背叛王爷的事情却是从无做过,所以王妃娘娘大度,道是只要她以后无甚大错,就念在她曾照顾王爷多年的份上,并不打算太过追究。” “就是殷嬷嬷把此事告知老奴,也是跟老奴说,若无必要,不必惊扰娘娘您,但若是曹嬷嬷有什么事扰到娘娘您这里,就让老奴心里有个数,不要让娘娘您被个奴才给蒙骗了。” “老奴之所以决定把这事告诉娘娘您,就是今日见曹嬷嬷这一番行事,觉得她已经不仅仅是犯了贪慕之罪,而且还不敬王妃娘娘。王妃娘娘不予追求她过往之罪,她不仅不知感恩,反而心怀怨恨,并且竟敢擅自插手王爷内宅,那孟素婉,怕是当年她接她到王府内院,就已经打了培养她给王爷做小的心思......娘娘,老奴觉得,她的心也未免太大,手也伸得太长了些。” “娘娘,王妃不治她之罪,是王妃念她是娘娘您安排在王爷身边的人,可若是任她这般蹦跶,老奴怕是会让王妃娘娘误会。虽则王妃娘娘聪慧通透,定不会为这等人和娘娘生出什么嫌隙,但娘娘您肯定也不舍得因这等人让王妃娘娘心中膈应的。” 南王妃沉声道:“好了,我知道了,这件事情我会出手处理的。”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舒白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舟 15瓶;笑红尘 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6章 明舒知道曹嬷嬷领着孟素婉来见南王妃一事。 但第二日她给南王妃请安时却是完全没提这事, 她本就对南王妃有所了解, 知道她不是会给赵景烜塞人的那种婆婆,再加上前日她才跟她说的那番话,她更不会多心,会有什么其他的想法。 曹嬷嬷和孟素婉要蹦跶就蹦跶好了,她们蹦跶得越厉害, 最后只会越没脸而已。 过去二十几年这曹嬷嬷真是一个人在这王府内院做“主人”做惯了,做得已经昏了头了。 因着前一世的遭遇,明舒从来都不是个以德报怨之人。 她若真是个“宽厚”人, 大概就会早早将曹嬷嬷打发到庄子上去“颐养天年”, 再好好敲打一番孟素婉, 让她不要再有什么不该有的心思。 曹嬷嬷和孟素婉都不是蠢人,她若是这般做, 她们怕也就歇了蹦跶的心思。 可因着前世的事情,明舒实在厌恶曹嬷嬷和孟素婉, 所以在对待她们的事情上, 除了一开始的时候对了对账,收了曹嬷嬷的权,又将孟素婉打发到了针线房, 日以继日的做绣活之外,并没有对她们有任何惩处。 还处处放风, 说是看在曹嬷嬷曾经照顾过王爷的份上,就算她有大错,也不应追究, 理当好生奉养,免得坏了王府的名声,其实也就是王爷和她的名声。 曹嬷嬷多年做大做惯了,一下子失了权柄和钱财来源,连娘家人都对她失了以往的恭维,这心里自然就不平衡起来。 而孟素婉日日做着绣活,不时的听着小丫鬟们在暗处的挤兑,她虽是个丫鬟,却也从未吃过这般苦,她的心性早就已经被曹嬷嬷养歪,只觉得自己本该是男人娇宠,锦衣玉食的生活。 及至她再去了孟家一趟,看到孟家那家徒四壁,连锅都揭不开,还要靠她接济的样子,自是越发的心惊和害怕......她哪里能忍受得了这样的日子? 所以哪怕前面就是刀尖路,为了留在王府,她也只能咬着牙博一博了。 其实这些也可以说是明舒故意纵出来的。 不过明舒没提曹嬷嬷之事,南王妃却觉得明舒定是顾忌着曹嬷嬷的背景,在委屈着她自己。 她委屈自己,南王妃却不舍得委屈她。 她自己吃过的苦楚,熬过的日日夜夜,并不愿意自己儿子喜爱的姑娘再受那些苦楚和委屈。 所以在明舒给她请完安,略说了几句话后,她就道:“舒儿,昨日母妃听身边的人说了曹嬷嬷的事情。” “她所犯之错,已经不止是贪慕,几近奴大欺主,甚至还敢妄想来做这王府内院的主了。你容忍她,仍留了她在内院,可是顾忌着她是自幼照顾烜儿的管事嬷嬷这重身份?” 明舒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道:“倒也不是顾忌,只是王爷说过,曹嬷嬷在内院的那些事,其实大多他也都是知情的,既如此,儿媳便觉得只要她以后再无大错,便也不必太过深究。” 南王妃拍了拍她的手,道:“她是母妃放在烜儿身边的人,你刚刚嫁过来,的确不好处置她,这事就交给母妃处理吧。” 儿子年纪不小,身边一直都没有人,这么些年以来,想通过她到儿子身边服侍的人不少。 以前便也罢了,她虽然不喜,但也不至于严惩。 但现在却跟以往不同,京城势力庞杂,上前攀附的人背后还不知是何心思,稍一不慎,就可能拖累了儿子。 而她也不愿总有这种事情来打扰自己,是以此次曹嬷嬷若是不知收敛,她便也想借此事敲打敲打一下旁人,也让身边的人都知道她是何态度,免得生了什么不该有的心思。 *** 曹嬷嬷既起了这等心思,南王妃相信她必不会就此罢休。 她等着她再来找自己。 只是她也没想到,她没等到曹嬷嬷和孟素婉做什么,几日之后,倒是等来了孟素婉的祖母孟老夫人以及嫡母孟夫人。 南王妃见了她们。 还特地让人叫了曹嬷嬷和孟素婉一起过来见客。 孟老夫人和孟夫人在极北之地流放十余年,面上满是沧桑,虽则身上穿了还算过得去的簇新的衣裳,但看那面容和手,已经和北地的那些农妇无甚区别。 南王妃本就心善。 她见她们如此也有些心怜,孟大人若不是刚正直言,孟家人也不至遭此之罪。 因此对孟老夫人和孟夫人十分和善。 孟老夫人和孟夫人原本还有些拘束,但见南王妃亲切和蔼便也都慢慢放松了下来。 一番寒暄之后,孟老夫人就感激了南王妃这么些年对孟素婉的救助和照顾。 南王妃就笑道:“不过都是举手之劳,孟大人一番忠义,想来谁遇到这种事也都不会袖手旁观的。” 又看了一眼孟素婉,笑道,“此番老夫人和孟夫人过来是不是来接孟姑娘回家的?当年孟姑娘只是借助在我们王府的庄子上,本来就没什么卖身契,一会儿孟姑娘收拾了东西,便可以跟随老夫人和孟夫人一起回去了。” 孟素婉听言面色就有些微变。 花厅里的气氛莫名凝了凝。 孟老夫人叹了口气,她对南王妃道:“娘娘,今日我们过来的确是为这事来的,一来是想过来亲自感谢一下王妃娘娘这么多年对素婉的救助和庇佑之恩,二来也是想来求娘娘一个恩典。” 南王妃扬了扬眉。 孟老夫人面上有羞惭之色,道,“娘娘,我们孟家百年书香世家,遭此大难,族人飘零,素婉她幸有王妃娘娘出手相助,自幼在王府长大,及后又在内院伺候王爷......娘娘,我们孟家家规甚严,素婉她既然已经伺候过王爷,也不能再另择婚事。” “老妇人之前也询问过素婉,素婉也说过,心中早已经将王府当成家,只想着以后能一心一意伺候王爷以报答恩情,老妇人便想着既然如此,便厚着脸皮想跟娘娘您求个恩典,想请娘娘容了素婉留在王爷身边服侍,但既是报恩,我们孟家和素婉都绝不敢对名分有何奢求,只要能从一而终便也是全了她的名声了。” 南王妃:...... 她神色冷淡了下来,道:“原来老夫人和孟夫人今日上门,明是感恩道谢,实际上是觉得你们孟家书香门第,清清白白的姑娘在我们王府已经污了清白,是想让我儿替你们孟家姑娘负责的意思吗?” 孟老夫人和孟夫人脸上的笑容俱是一僵,有些不敢置信的看向南王妃,不明白她怎么突然变脸。 孟老夫人忙道:“不,不,我们......” 只是她的话尚未说完就被南王妃给打断了。 不过南王妃打断她不是驳斥她。 她根本就不再理会孟老夫人,而是看向了孟素婉,道:“孟姑娘,那日你跟我说想留在我身边,原来真正的目的是这个,是想做烜儿的通房或者妾侍吗?” 孟素婉:...... 她的脸已经涨得通红,心跳急促。 曹嬷嬷说过,老王妃娘娘温厚善良,对人再好不过。 看她对老王爷的两个侧妃梁老侧妃和原老侧妃,俱是亲切忍让,对原老侧妃所出的两个小郡主更是如同亲女般的疼爱,这都是孟素婉亲眼所见的。 她哪里会想到南王妃会突然直接冒出这么一句不带任何修饰的话? 旁边的人也有点懵。 南王妃又道:“这么些年,在王爷成亲之前,你见过王爷几次?就是到如今,你可曾和王爷单独说过一句话?” 孟素婉脸上烫得就要烧起来,她懵懵的看着南王妃,可是却似还未曾从现在的状况中反应过来,竟是一句话都答不出来。 南王妃身后的王嬷嬷厉声道:“孟姑娘,王妃娘娘问你话呢,还请老老实实的一句一句作答,可千万不要含含糊糊作妖,据老奴所知,这么些年,我们王爷回京城的次数屈指可数,也就是此次回京准备迎娶王妃住的时间久一些,但在成亲之前,也都是住在外院,孟姑娘可要说清楚话,不然若是对外胡言乱语,我们王府的规矩可不是摆设。” 孟素婉听了王嬷嬷的呵斥,猛地一激灵,终于反应了一些过来。 她满心惊慌又有着被撕了美丽外衣的羞窘,“扑通”一声跪下,对着南王妃就磕头道:“娘娘不是这样的,奴婢绝对没有什么妄想,更不敢说什么让王爷,让王爷负责......奴婢只是想要报答王妃娘娘和王爷的恩情......” “报恩就是你这样报的?” 王嬷嬷嗤笑一声,道,“姑娘还真是厉害了,我们王妃娘娘一次善心,这么多年养着姑娘,竟然就让姑娘生出了贪念,想赖上我们王府,妄图嫁给我们王爷做妾。你也不看看自己的身份,我们王爷连上赶着送上门来的世家贵女都不要,又岂会要你这样贪婪不知感恩,心大不知自己斤两之人?” “我们王妃娘娘心善,王爷领兵作战,这么多年来也不知救了多少人,其中不少遗孤都被送进了育婴堂,武英堂,她们一个个努力上进,读书习武习医,成人后或是成为女医者,或是成为女先生,甚至女将军,还从未见过像你这般不知羞耻,赖着想要给王爷做妾的,就你这样的人,简直是浪费王妃娘娘的善心,把这机会让给别人,不说她们长大成人之后俱成为能干得力之人,至少不像你这般令人膈应。” 孟素婉只觉得自己的皮都被人扒了下来,瘫倒在地,那一刻只恨不得死掉才好。 孟老夫人和孟夫人脸上也是火辣辣的,只觉得又是羞窘又是难堪,也是深悔自己在流放之地被贫穷和磨难折了风骨,听了曹嬷嬷和孟素婉的蛊惑,竟让自己陷入如此之境地。 “够了。” 南王妃打断王嬷嬷,道,“孟姑娘被养成现在这样,也是受心有不端之人教唆之故。” 她转头看向孟老夫人和孟夫人,道,“今日老夫人和孟夫人过来说先前那番话,想来也是受了什么人的言语蛊惑和欺骗吧。孟夫人,还请把事情原原本本都说出来,这样......” “娘娘!” 曹嬷嬷已经被这突然的变故惊得满头冷汗。 她怕孟夫人说出什么不妥的话来,也是“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对着南王妃就道,“娘娘,素婉她年纪小,王爷他英明神武,素婉对他心有爱慕,这才......” “闭嘴!” 南王妃喝断她,冷冷道,“你的罪回头我自然会跟你慢慢算。” “怎么,你现在心已经大到了这种地步,除了想要插手王爷内院的事,给王爷安排妾侍之余,竟还敢驳斥我的话了吗?是不是改日我说什么做什么还都要听你的指点,甚至这个老王妃的位置都让给你做,让你把持住王爷的后院才好?” 曹嬷嬷一听这话简直吓得魂飞魄散。 她哭道:“娘娘,冤枉啊,老奴对娘娘忠心耿耿,万万不敢有任何不敬之心,娘娘您可千万不要听了旁人对老奴的污蔑之言啊......” “啪”得一声,南王妃身边的一个侍女直接上前抽打了曹嬷嬷一巴掌。 那侍女显然也是习武之人,那一巴掌抽得很重,曹嬷嬷尖叫一声之后摔倒在地声音也戛然而止。 那侍女道:“娘娘叫你闭嘴没听到吗?娘娘没问话之前最好闭上你的嘴巴,否则我就打到你闭嘴为止。” 曹嬷嬷先是被打懵,然后看着这侍女的眼神就像看到恶鬼......那神态眼神简直跟夏王妃身边的那两个唤作青兰青影的侍女一模一样...... 她瘫倒在地,看着这个凶神恶煞的侍女,再转头看满面冰霜的自己的王妃,只觉得明明是那么熟悉的面容,如何又好像变得如此陌生,就跟那夏氏附身了似的...... 她惊惧之中还是不能明白,为何自己看着长大,一向温柔善良到近乎软弱的王妃娘娘怎么会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 此时孟老夫人和孟夫人哪里还有什么攀龙附凤,想借着孟素婉攀上摄政王府,好给自家子弟铺路的心思? 两人都早从椅子上滑了下来,跪倒在了地上给南王妃磕头。 孟老夫人还有点拉不下脸面,孟夫人却是直接泣道:“娘娘,请娘娘恕罪。臣妇都是受了这嬷嬷和素婉那小贱人的蒙骗和误导,说是素婉在王府服侍王爷,早就已经是王爷的人,哪里知道这小贱人竟是和她娘一样,别的没学到,专门给男人投怀送抱那副作态倒是学了个十足十。” “也是我们猪油蒙了心,在极北之地受尽穷困折磨多年,磨尽了读书人的风骨,心志不坚,这才受了她们的蒙骗和诱惑......娘娘,还请娘娘降罪,臣妇绝无半点怨言。” “降罪倒不必了,” 南王妃淡道,“你也说了,你们是受了他人的蒙骗。不过不管怎么样,孟姑娘这样的丫鬟我们王府是不敢留了,她本就是自由身,要说大罪,也就是不敬王妃,造谣生事的罪,但念在她年纪尚幼,又是忠臣遗孤,此事我们就不再追究,你们就领她回去好生管教吧。但我们不希望外面再传出什么不实谣言,否则就不只是孟姑娘,你们孟家也得担责。” 孟老夫人和孟夫人自是听懂了她的意思。 她们如释重负,忙应下说“我们定会严加管教她”便千恩万谢的领着早已万念俱灰的孟素婉走了。 数日后孟家从官府那里领回了当年家族被抄的不多的一些财物,就举家回了江南老家,并且在老家给孟素婉精挑细选地挑了一个厉害的庄稼人把她给嫁了出去,这些就都是后话了。 *** 孟家人离开,南王妃才看向曹嬷嬷。 她道:“现在你还有什么话说,就说吧。” 至此境地,曹嬷嬷已知自己大势已去,她勉强支撑着自己跪倒在南王妃面前,痛哭流涕道:“娘娘,都是老奴的错,是老奴照顾王爷多年,养大了心,见夏王妃娘娘骄横跋扈,又怕王爷专宠于她对王爷不利,这才起了这等不该有的心思......娘娘,老奴知错了,请娘娘念在老奴照顾王爷多年,尽心尽力,从不敢有半点疏忽的份上,饶了老奴吧。” 南王妃一直看着她,听着她哭诉。 一直等她哭诉完了,才道:“你的确是被养大了心,当年我不是没有其他的人选,是我念在你还算勤恳,又跟着我多年的情分上,看你住不惯北疆,一心想着回北疆,才让你跟着王爷回京城的。” “可你不知感恩,反倒是居功自大,到了京城之后,在王府后院只手遮天,任意妄为,把个王府的后院都当成了你自家的后院,想搬什么就搬什么,这也就罢了,后面更是起了妄念,竟想往王爷身边塞人......” “说什么夏王妃骄横跋扈,怕王爷专宠于她对王爷不利,且不说你只是个奴才,说这等以下犯上,非议主子的话就该死,且那姓孟的是几年前你就接回后院的,把她当个瘦马来养,你心里真是为了王爷?还是为了你的私心?” “娘娘......” “拖她下去吧,” 南王妃冰冷道,“你放心,我也不会怎么惩处你,我已经命人召了你娘家和夫家人,命他们接你回去颐养天年。” “这么些年,你也从王府贪了近万两的银子补贴你的娘家和夫家,我也没有让你把这些银子吐出来,只是让人列了单子,把这单子交给了官府,让官府出面,让你娘家和夫家人把这些年你从王府拿走的珍贵药材,书画和珠宝摆设都给还回来......你且好自为之吧。” 曹嬷嬷听了前面的话心头还是一松,只觉是死里逃生了。 但听到后面那一段话,又是往地上一瘫,心一下子又坠了下去。 因为她知道,她这般回去,那将来的日子只怕是要生不如死了。 这些年她是拿了不少的钱和东西回去,可她的兄长子侄,赌博的赌博,做生意亏本的亏本,那些东西十之**早就不知道去了哪里了,要还,如何还? 她这般回去,他们又如何会善待于她? 她想求饶,想再求王妃娘娘给她一条生路,哪怕是送她去庄子里养老也行,可是她被人架着往外拖,全身哆嗦着,竟是什么求饶的话也说不出口了。 作者有话要说:解决曹嬷嬷和孟素婉,开始陆续派发盒饭~~~~今天二更合一,晚上木有了,明天十二点来吧~~~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manyao、じゅん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快乐的萱萱、柳予安 5瓶;行走江湖的枫叶 3瓶;淡淡的桔子水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7章 明舒听着香茜细细地说着午前南王妃院子里发生的事, 也就是孟家老夫人和夫人如何被打脸,曹嬷嬷和孟素婉如何被打发的事。 明舒今天一早让香茜给老王妃送了些点心, 正好碰到老王妃招待孟老夫人和孟夫人,全程目睹了事情的始末。 香茜性情沉稳, 说起事情来不急不缓,叙述得很是周全。 她说完全过程,说完之后就道:“娘娘,老王妃这般处理真是再妥帖不过了,那孟素婉其实不过是孟家的外室女, 孟家最重家风,当年孟老夫人和孟夫人就因为她生母和孟大人是未经家中许可苟合,所以才不肯让她生母进门。” “现在孟素婉让她们丢了这么一大脸,又害怕孟素婉拖累了他们孟家前程,这次孟素婉回孟家, 肯定不会有好日子过的。而且她们觉得丢脸又怕影响了孟家子孙的前程,定不会让孟素婉在外胡言乱语的。” 明舒听言不语。 外人看来多是觉得是孟素婉让孟家人丢了一个大脸, 她却不这么认为。 在她心里, 孟家人并不比孟素婉要好上一星半点。 她不知道孟茂孟御史以前是如何的刚正不阿, 她只知道前世也好, 今生也罢,孟家人回京之后不过就是听了曹嬷嬷的三言两语,就立即认了孟素婉,一心想着要将她嫁给赵景烜作妾,为的也不过就是鸡犬升天, 好改变她们现在的困境而已...... 香茜还在继续。 她又说起了曹嬷嬷。 她道,“还有曹嬷嬷,老王妃半点没有惩罚曹嬷嬷,也没有追她这么多年贪慕王府的上万两银子,可以说仁至义尽了。但老王妃列出了王府这些年被她顺出去的库房里的东西和别人送到府上的礼物珍贵药材,交给了官府,让他们追曹嬷嬷的娘家和夫家,那就是所有人都知道曹嬷嬷犯的事,再也没人能给娘娘你泼脏水,说是你容不得曹嬷嬷了。” 明舒摇了摇头,笑道:“嗯,这都是母妃顾念我的缘故。” 要不然以母妃的性子,她肯定不愿把这件事弄到官府那里,也不会对曹嬷嬷这般严苛,多半是打发她去庄子上也就了了的。 她这是在帮自己立威,同时震慑住她的下人,让她们不要轻视自己,更不能起了不该有的心思......例如试图在她面前挑拨是非,或者收了别人的好处想要塞什么人给王爷做妾。 殷嬷嬷也笑着道:“老王妃娘娘的确是很疼爱娘娘。这次的事情就是老奴都很意外,老奴从老王妃娘娘和老王爷定下婚事后就服侍老王妃,一直到跟着娘娘您离开北疆,以前一直都在老王妃身边。她心地慈善,对下人宽和,行事也一向温婉,这还是第一次这般......不留余地的。” 看似无任何惩处,其实是彻底断了曹嬷嬷和孟素婉的路。 她轻叹了口气,道,“老王妃娘娘是真心爱护娘娘的。” 这一次的事情也让殷嬷嬷更看透了些事情。 老王妃这么多年避事,也从不和梁侧妃争宠,其实并非是无能,只是无心而已。 明舒看到殷嬷嬷有些怅惘的神色,她心头一动,差点就想开口问问殷嬷嬷母妃年轻时候的事,可是想想还是吞回了话,看如今母妃看父王那种淡漠甚至隐隐带着厌恶的眼神,怕是根本不愿意别人去揭开她年轻时犯下的错误的。 *** 这几日赵景烜回来的都很早。 这一日也不例外,不过是天刚擦黑就回来了。 两人陪着南王妃一起用的晚膳,但这些时日明舒的胃口一直不怎么好,桌上不过刚上了一碗羊肉汤,她就忍不住差点反胃。 南王妃一向细心,她见状立即就想到了什么,不由得就看向了自己儿子。 这种事情,若是未确认,她是不想去问明舒也不想表现得太过异样的,免得让明舒太有压力。 赵景烜收到自己母妃的目光神色半点未动,但口中却是直接道:“日子尚浅,太医尚未确认。” 他这么毫无遮掩地说出来,那就是**不离十,只差太医确认而已。 明舒有些羞窘,忍不住就伸手在桌下掐了掐他,可惜他皮糙肉厚,她那一掐他眉头都没皱一下。 南王妃大喜。 毕竟他儿子已经二十有六,这个年纪旁人膝下都是有好几个孩子,最大的少数也有七-八岁了。 说她不希望儿子有子那肯定是假的......至少儿子身边也热闹些,多些人气,感觉也让人更圆满些。 不过她也没有表现太过,只是立即就笑着让人撤下了所有味道比较重的食物,又换上了些清淡的,近乎是哄劝着明舒多用了些东西。 又打破了“食不言寝不语”的习惯,有一搭没一搭似乎较为随意的问了明舒一些话,看着明舒用下了些东西,又拉着明舒说了一会儿话,道:“你这孩子,还说什么要陪我去温泉庄子上去住,这大雪天的,你身体不适,怎么能跑来跑去?” 又道,“还有后日去宫中给太后娘娘请安的事,你也告个假,不要过去了。” 一直细细嘱咐了好些事,大约是怕明舒累了,这才对儿子道:“外面还下着雪,你就陪着舒儿早些回房歇息吧。” 说完顿了顿,又道,“不过这几日舒儿既然身体不适,你就不要缠着她了,就在舒儿的隔壁房间睡吧,明日召了太医过来给舒儿看看再说。” 明舒的面上一下子热了起来。 赵景烜倒是脸皮厚,脸上半点异样都没有,也没多说什么,应下了声“是”就带着明舒告退了。 *** 出了南王妃的院子,赵景烜就拖住了明舒的手。 明舒挣了挣没挣开,而他的手的确温暖又舒适,在这大雪天的夜里,被这样握着很有一种安心的感觉,便也就由着他了。 他道:“陪母妃去温泉庄子的事是怎么回事?我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起过?” 明舒抬眼看了看他,夜色中,他的面色委实不怎么好。 她就轻咳了一声,道:“是我母亲说想我了,想接我过去她的庄子上住一段时间。我就想到我母亲庄子旁边我也有一个温泉庄子,母妃身体不好,最好能去温泉庄子养着,所以就有了这个想法......原来我是没想可能真的会有......” “这段时间哪里都别去了。” 他毫无回旋余地的道,“若是母妃想去庄子上,回头我抽时间送她过去。” 明舒:...... 她有点不喜欢他的语气,可是说实话,若是真的有了,她也不敢大意的。 因为也许对别人来说,孩子是一件很简单的事,但对她来说,却知道得之有多艰难。 *** 回到房间,明舒就让人去铺隔壁房间的床榻,赵景烜也没有阻拦......反正铺不铺是她的事,睡哪里却是他决定的事。 他看着她有些闷闷的模样,道:“等过了三个月孩子稳定了,你想去庄子上,我陪你一起去住一段时间。” 她哪有想要去住什么庄子上。 她只是不喜欢他的独断而已。 不过,这也可能她太敏感了...... 她摸了摸自己的小腹,换了个话题,低声道:“王爷,你这般跟母妃说,万一我真的只是身体不适,并不是有了,岂不是让母妃空欢喜一场?” 她这几天太过异常,而且小日子也一直都没有来,身边的人都说她必是有了,但就是她自己还是有些不敢置信。 因为前世她跟了他好几年,却是一直未能有孕。 因为这事,不说是她,就是他也不知受到了多少非议,说他专宠一个舞姬,还是一个不能生养的,他的那些忠心耿耿的属臣和部将都不停劝谏他娶妻。 赵景烜早就帮她诊过脉,不觉得会有什么意外。 而且她身体很好,小日子一向很准时...... 不过她这般说,他怕她压力太大,也没反驳,而是道:“母妃不会在意的。明日再让大夫过来确诊一下就是了,但这些时日小心些,就不要出门了。” 这话都说了好多遍了。 明舒点了点头,不过她又想起一事,道:“不过下个月初就是恵雅妹妹十六岁的生辰,原本我还想在王府帮她办一个生辰宴,让她和京城的人熟悉熟悉的......” “交给原老侧妃在西府那边办吧。” 赵景烜直接打断她的话道,“她的亲事也不必急于一时,南边大捷,南面军已经收复了福建两广所有的失地,年底就会班师回朝。恵雅的亲事等开年之后再说也不迟。” 明舒心头一跳,道:“你莫不是已经有了什么人选?” 赵景烜也不瞒她,点了点头,道:“是章将军的次子章牧和。章将军给我写了信,说是想要替他的次子求娶恵雅。章家家风很好,章牧和我也见过,是个不错的人选。等他们到了京城,你可以和母妃再看看。” 明舒点头,心里这才踏实了下来。 赵景烜看人的眼光一向很准,他说不错,应该是不错的。 而且她和章将军的幼女章依佳有所来往,章依佳性子坚毅,性情豁达,偶尔也听她说过家人,两个兄长都是很不错的人。 *** 明舒和赵景烜在谈着恵雅的亲事。 西宅的梁老侧妃和老王爷也在谈着恵雅的亲事。 梁老侧妃对老王爷道:“王爷,阿衡跟妾身说了,外面传他心仪表妹一事绝对是子虚乌有的事,那个表妹自幼就住在了梁家,他对她也就是跟对彩怡她们一样的兄妹之情罢了。王爷......” 老王爷没出声。 偏宠梁侧妃母子是一回事,但他也并非愚钝之人。 自上次他心中有所猜疑,这段时间他已经召了燕王府在京中的人问过话,越发肯定了儿子怕是要对北疆世家的人出手。 他并不是很支持儿子动北疆的世家。 一来北疆地理位置特殊,虎狼环视,而北疆的世家在北疆已延续数百年,有些家族底蕴比大周朝的历史还要长,儿子轻易动他们,怕是会引起北疆震荡。 二来就是他的私心......若是次子动了北疆的世家,那他必是对北疆有大动作,定也不会肯将燕王府交给长子了......就算是交,长子也吃不住。 所以这让他很矛盾。 但支持也好,不支持也好,梁家作为北疆第一大世家,必定会处于漩涡之中。 就算他再偏宠梁侧妃母子,恵雅也是他的女儿,他不能在儿子和妻子都反对的情况下,推她进漩涡...... 梁老侧妃看老王爷沉着脸不出声,就叹了口气,低声道,“王爷,阿衡说了,他知道现如今国库空虚,四处战乱还未平息,北鹘和西越又在边境蠢蠢欲动,他已经去信我大哥,让大哥捐出半数家财给北疆军和朝廷,以示梁家对朝廷对燕王府的忠诚,还有阿衡想要娶恵雅的决心。” 老王爷听她这般说终于侧目,目光有些深的落在梁老侧妃的脸上。 梁老侧妃一如既往的哀婉温柔,道,“王爷,阿衡对恵雅的确是真心的。他说了,他若是能娶恵雅,以后绝不会再有其他人,若是恵雅想留在京城,他也可以留在京城......王爷......” 梁老侧妃落下泪来,道,“阿衡他也是急了。王爷,阿衡听到消息说北鹘和西越一边在屯兵我朝边境,一边却送了信过来朝廷,说是年底朝贡,但实际上是有意向我大周求亲。” “这种时候,他们求娶的定然是真的对他们有利的,不外乎是兰喜公主和恵雅淑雅,可兰喜公主已经和纪家大公子定亲......王爷,阿衡是舍不得恵雅被送去和亲啊。” 作者有话要说:收尾了,所以后面就每天中午12点前日更了~~开始存稿新文《皇后她想嫁人》,这篇完结后就开,相信偶,会很好看哒,小可爱们记得收藏支持一下哦~~~ 文案:阮觅嫁给了南阳侯府的次子顾恩淮 可是这位侯府次子整日里和一群狐朋狗友鬼混,胡闹浪荡 阮觅受不了,不顾众人反对坚决和他和离了 可是和离不过两年,顾恩淮突然就成了元后嫡子,还登基为帝了! 阮觅眼前一黑,这回还有人敢娶她吗? 阮觅她爹她娘她兄嫂:这是重点吗? 新帝:呵,谁敢娶朕前妻,朕灭他满门! 太子:呵,谁敢觊觎孤母后,孤打断他的腿! 阮觅:呵呵,你还没人家腿高呢!!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39967539、棉花糖、馨徽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britneyking 226瓶;柳予安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8章 老王爷顾虑重重, 没有直接给梁老侧妃什么承诺。 而接下来的日子梁衡这边明面上也没有再作什么动作。 一直到十二月初,西越和北鹘的使者入京。 还真如梁老侧妃所说,西越和北鹘都同时向大周求亲,求娶大周的公主, 并且都指名说, 若是无待嫁的公主,摄政王的王妹亦可。 大周现时尚未出嫁的公主只有一个, 那就是兰喜公主。 可兰喜公主已经和纪家大公子纪凌祯定亲。 那很明显, 北鹘和西越真正的目标其实都是摄政王的妹妹恵雅或者淑雅两个小郡主。 *** “大郡主。” 王府西宅的院中,梁衡看着站定在路上的恵雅唤道。 恵雅和淑雅平日里虽是住在王府,但原老侧妃却是住在西宅这边, 因此恵雅和淑雅每日都会过来西宅给老王爷还有原老侧妃请安。 这日恵雅和淑雅去给老王爷请完安,往原老侧妃院子走的时候路上就遇到了梁衡。 梁衡站在树下, 就那样看着恵雅, 然后又特特的唤了一声, 显见的就是特意在这等着恵雅的。 恵雅和淑雅两姐妹, 恵雅继承了原老侧妃的性子, 温和柔婉, 但淑雅小小年纪, 却要机敏泼辣上许多。 淑雅看到突然出现的梁衡就警惕地往前跨了半小步, 拉了姐姐的手道:“阿姐, 他过来是想要做什么?我们不要理他。” 梁衡看见淑雅的小动作神色微微动了一下。 这些年来,他虽然心中已经有人,对恵雅无可无不可, 但对这两姐妹却也一向不差,她们幼时也曾脸红红地仰慕过他......何时会像这般看见他就如临大敌般? 是什么时候呢? 就是一年多前那个南氏出现的时候吧。 她一出现,就轻易笼络了恵雅和淑雅两姐妹们的心,也不知是用了什么法子让两人对自己敌视,原本她们姐妹跟自己妹妹彩怡的关系也很不错,可也是从那之后和彩怡的关系就淡了下来...... 那个南氏还真是个妖女。 梁衡看了一眼淑雅,再看向恵雅,温声道:“大郡主,我只是有些话想要跟大郡主说......这里是王府,大郡主尽可放心。” 说完苦笑了一下,道,“何时大郡主竟然防备我如此之深了?” 淑雅还想说什么却是被恵雅拽住了。 她对妹妹温柔道:“淑儿,我就过去和他说几句话吧,有些话还是要说清楚的。” 有些话她也已经憋在自己肚子里一年多了,一直没有机会说。 现在他自己送上门,她也不必担心自己莫名找茬,失了礼仪落了下乘了。 她说完又伸手帮淑雅整了整她的斗篷,对她笑了笑,柔声道,“在你眼里,难道姐姐就是这点能耐都没有,还要你来护着吗?放心好了,这里毕竟是王府,暗卫也跟着呢。” 淑雅嘟了嘟嘴,这才罢了,但还是道:“那你们别走远,我就在这里,有什么事你叫我......” 说完还不放心,道,“也别说太长时间,过上一盏茶的时间如果他还没说完,我就去叫你。” 恵雅有些好笑又有些感动,她伸手点了点她的脑袋,道:“放心好了,小机灵鬼。” *** 恵雅随着梁衡沿着枯木林走,梁衡倒是想提议去景致更好的荷塘边,但恵雅坚决拒绝了。 大雪天路滑,万一滑到荷塘里去了......她倒不怕说自己掉进荷塘,梁衡救了自己,自己就得一定要嫁给她......他们北疆没这么多讲究。 而是这大冬天的,委实冷得很,她可不想因为“意外”冻掉半条命。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 梁衡看恵雅始终平淡的样子,心里也有些没底。 难道赵景烜已经跟她承诺过,不会将她嫁去西越和北鹘吗? 还是燕王府规矩森严,她们平时又少出门,所以那些消息根本就还没有传到她们耳中? 他道:“大郡主,你可听说了西域和北鹘请求和大周和亲的事?” 恵雅一愣。 她转头看她。 梁衡看她目光就觉得她果然是不知道和亲的事。 他沉声道:“你在府中不与外面接触,想来是还没听说这些事。” “前日西越和北鹘的使者到了京城,陛下召见了他们,他们分别替他们的君主求娶大周公主,说若是大周无待嫁公主,摄政王的王妹亦可......她们的目的本来就是你。” 恵雅看着他的目光还有一些怔愣,似乎还没从他说的这些话的意思中反应过来。 但面上已经隐隐有些变色。 “恵雅。” 梁衡柔声道。 这回唤的不是“大郡主”而是“恵雅”。 恵雅被他这一声唤的一激灵,醒过神来。 她这才看着他道:“梁大公子,这些话好像不应该是由你来跟我说。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呢?吓唬我好看我笑话吗?” “恵雅!” 梁衡面上闪过一些受伤的神色,道:“恵雅,你知道,这些年我一直未有娶妻就是因为一直在等你。” “原本这是我们梁家和王妃都心照不宣的事情,我也一直都拿你当自己的未婚妻来看待,原本我们的亲事应该已经定下了......我却不知道为何中间会突然发生变故......老王妃她突然要带你入京。” “我原本以为这是你的意思,所以我尊重你,只要你能过得更好的话。可是恵雅,我现在才知道,我们婚事发生变故,是因为摄政王他想要让你去和亲......恵雅,如果我们不成亲你就要去和亲的话,我愿意违逆一次摄政王的意思。” “恵雅,我们曾经议过亲,几乎整个北疆都知道,就算是他们想查,也查不出任何问题来,所以只要你愿意,我们就立即定下亲事......不,是早就定下了亲事。” “你也不必担心我这般做会让你二哥生气,我已经劝服我爹,只要我们定下亲事,就捐出梁家的半数家财给北疆军和朝廷,以解朝廷的财困之急。” 他的声音温柔,看着她的眼神深情。 就好像他真的对她一往情深一般。 听了前面的话也就罢了,可是听到最后那句恵雅是当真震惊了。 只要能定下亲事,就捐出梁家的半数家财给北疆军和朝廷? 若是在一年多前她没有在那个庄子上亲眼目睹那一幕......他和那个女人纠缠着做着不堪入目的事情,还有亲耳听到他们的对话,她现在是不是应该感动到无以复加,扑到他怀中感激涕零了? 她看到过什么呢...... 她看到他完全没了平日的自持和疏离,和那个女人.......还有那个女人娇柔似水的声音道:“衡郎,你一定要娶她吗?她可是王府的大郡主,若是你娶了她,将来她不能容我的话,我可怎么办?” 他沙哑着声音哄她,道:“你放心,那只是我父亲的意思。不过她虽然是王府的大郡主,但也就是这么个名而已......其实我也不觉得我就一定要娶她,只是我父亲坚持,便也就罢了。” “但你放心,我是不会让你受委屈的。她的性格软弱又愚钝,随便哄一哄也就是了,甚至她那郡主的身份也不过就是这么一段时间有用罢了,赵景烜志不在北疆,燕王府早晚都是大公子的,王爷最信任我姑母,到时她这身份还有什么用?不过就是一摆设罢了。” 他平时装的是多么清贵的世家公子啊。 他“喜欢”她却仍是彬彬有礼,从不逾矩。 若不是当时还是南舒的二嫂偷偷带她过去那个庄子亲眼所见,就是别人说破了嘴她也不会相信他会做出那种事,说出那种话的。 什么彬彬有礼,从不逾矩,不过是因为不喜欢而已。 或者说她“软弱愚钝”,他觉得他连哄都不用哄,只要勾勾手指,一个眼神,她就会围着他转而已! 那现在竟然要散尽一半家财跑过来说想要娶她? 呸! 饶是恵雅一向柔婉,想到那一幕还有他和那个女人的对话,仍是觉得恶心的想要啐他一脸口水。 这口恶气真是憋在她心里一年多了。 可是二嫂说要让她先装作若无其事,将来自能帮她出气,说是她住在王府,她父王又偏信偏宠梁老侧妃,若是她闹出来,指不定梁家就直接处理了那女人,她父王还是要逼她嫁梁衡。 毕竟梁家和梁老侧妃手段花样太多,让她等着她二哥接了她去京城再说。 ****** 恵雅看着梁衡,忍着心头的恶心和厌恶,道:“梁大哥,你既说了,西越和北鹘真正想要求娶的人是摄政王的妹妹,不拘是哪个妹妹,那如你所说,因为我们议过亲,说我们已经定亲无人能置疑......那我妹妹呢?我定亲了,不是只能让我妹妹去嫁?我怎么能为了逃避和亲,就把妹妹推上去呢?” 梁衡皱了皱眉。 他没想到她会提出这个问题。 是啊,她一向就是这么优柔寡断,婆婆妈妈的。 可这个问题实在不好答。 他若说再找一个人出来,说淑雅也已定亲......那就是她也什么人都可以,为什么一定要是他呢? 他正在寻思着该如何回答她这个问题时,她的声音又在他耳边响起了。 她道:“不过梁大哥,你以前不是一向都对我不假辞色吗?以前你对我客客气气,彬彬有礼,若说有情还无情......其实是因为你对我根本无意吧。娶我对你来说本来就是可有可无......不过就是梁家的意思罢了。” “就是在王府和梁家取消议亲之后,从北疆到王府的路上,你也未曾有过任何异样,对我表现有多热络过。怎么现在突然就变了?说想要娶我了,甚至不惜要捐出梁家半数的家财?难不成还真是因为听说我要被和亲,对我心生怜悯吗?还是在西越和北鹘求亲之后,突然发现了对我的感情了?” 梁衡愣住。 他想说是的......不,他一直爱慕着她的。 可是他竟然从恵雅的话中听出了嘲讽。 他看向她,就见到她好像好奇般冲他笑着,酒窝清显,眼中的笑意漂亮又清澈,可是偏偏梁衡对着她的这个笑容又好像看出了无声的嘲讽出来。 那句“不,恵雅,我一直爱慕你”就生生卡在喉咙里说不出话来了。 恵雅一向温婉。 他觉得这应该是自己的错觉,可是下意识间他还是避开了她的眼睛,只看着前面一排排的枯枝才找回原先的思绪,沉声道:“恵雅,你要相信我,我对你是真心的。” “我可以答应你,和你成亲之后,不会再有其他的女人,如果你想留在京城的话,我以后也可以留在京城陪你。就好像我的三堂叔一样,再不回北疆。” “你知道我从不会说什么花言巧语的。” 恵雅定定看着他的侧影。 说的真好听呢,“从不说花言巧语?”......他以前的确是不对她说花言巧语,因为她性情“软弱愚钝”嘛,有何必要浪费口舌和表情对她说花言巧语? 她看他跟那个女人做那不堪入目的事情的时候不是挺会说花言巧语的吗? 呸! 一想到她曾经差点跟这个人定下亲事她就又是气恨又是浑身发冷。 在她被二嫂带着亲眼目睹那一幕之前,她的确是爱慕他的。 好几次都差点真的定下亲事,还是她母妃给千方百计给拦下的。 那时她母妃苦口婆心劝她说她虽是王府郡主,但却无嫡亲兄长仰赖,大哥三哥是梁侧妃的儿子,二哥很少在北疆,又素少管王府中的庶事,而梁家势大,梁侧妃受她父王偏宠,梁衡又心思叵测,若是她嫁到梁家,将来受了什么委屈,怕是要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到时还不知怎么被人拿捏。 那时她母妃还不知道这贱人早就和他表妹苟且了呢! 恵雅看着他再一笑。 但笑容愈发地冰冷和讽刺。 她道:“你的真心还是留给你的表妹吧,我这么软弱又愚钝的人,可承受不起你的真心。至于你们梁家的家财......那是你们梁家的事,可千万别把这事往我身上背,我可压不住。” 她说完就给梁衡行了一礼,然后转身离开。 梁衡被她的那个笑容晃到,更是被她的那一句“我这么软弱又愚钝的人”给震住......等他晃过神来,她却已经只剩下了一个背影,他再来不及解释。 事实上一时之间他也说不出什么好的解释。 因为他记忆力甚好,她那一句“软弱又愚钝的人”,分明就是他曾经说过的话,是他哄表妹若晴时说过的话。 她怎么会知道那句话? 难道,是若晴跟她说的? 梁衡一时心绪翻涌,双拳捏紧,捏得青筋暴露,可是也没有再追上去拦住她。 因为他知道,就这样拦她,是没有任何用处的。 ****** 恵雅出来,淑雅忙迎了上去,问道:“阿姐,他跟你说什么来着?” 恵雅站定吐了两口气。 然后调整了自己的表情,冲妹妹淑雅笑了笑,还是一贯的温柔典雅。 她挽了淑雅的手,侧头在她耳边笑着低声道:“没什么。不过就是跟二嫂预料的那般,他想借着西越和北鹘求亲的事,威胁我嫁给他罢了......我原先还有些不信二嫂的话,说他必定会过来求我嫁给他,且还会姿态放得很低......你知道,他以前一向不都是眼睛长在头顶上,好像是我上赶着要嫁给他似的,怎么会突然姿态放低求我嫁给他呢?没想到竟然被二嫂猜中了。” “你猜他都说什么来着吗?说是若是我能嫁给他,就要捐出梁家一般的家财给北疆军和朝廷,还说什么以后只会有我一人,还可以为了我留在京城......我觉得梁家肯定是犯了什么事,现在才回这么急吼吼地想要娶我,我们回去问问二嫂,他们梁家到底是犯了多大的事啊。” 淑雅听言又是诧异又是庆幸,拍了拍胸口,呼了一口气出来,道:“阿姐,还好以前有母妃拦着,你没跟他定成亲。我就觉得他平日里装的道貌岸然的样子,可是私下里跟他那个表妹却眉来眼去的,定不是什么好人,可你以前还不信我。” 恵雅伸手掐了掐淑雅,心里却想,为什么以前妹妹都能看见的事,她却看不清楚呢?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陈子苏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陈子苏、shj 5瓶;木南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9章 恵雅和淑雅一起去了原老侧妃的院子。 恵雅觉得梁衡既然找了自己, 还说出什么“捐出梁家半数家财给北疆军和朝廷”的话,那就是梁家的事情说不定很严重......非常严重,严重到梁家一边散家财表忠心,一边还想要拖自己做护身符...... 所以她觉得既然如此, 那梁衡必然不会轻易罢休。 她母妃毕竟就住在西宅, 又一向势弱,若是梁老侧妃蛊惑了她父王, 又逼了她母妃, 直接定下她和梁衡的婚事怎么办? 她在去原老侧妃院子的路上心里越想越沉。 所以等到了自己母妃的院子里,她就把这事跟原老侧妃说了,道:“母妃, 梁衡一向心高,他既然肯这般放低姿态求我, 还说什么捐出半数家财, 女儿怀疑是不是梁家犯了什么事......所以他才这么迫切的想要求娶女儿, 还特意赶在西越和北鹘人想要和亲的时候, 分明就是存心不良。” 原老侧妃听得心惊, 面色也凝重起来。 不过她也同样担心和亲的事, 道:“惠儿, 你二哥, 二嫂可有跟你说过和亲的事会怎么解决?” 这时不等恵雅回答, 一旁的淑雅先就出了声出来。 因为淑雅已经不小,将来面临的算计可能不比她少,姐妹两人又一向感情深厚, 所以恵雅刚刚跟原老侧妃说话时并没有避着淑雅。 淑雅道:“母妃,你怎么会担心这个?那西越和北鹘人都是二哥的手下败将,他们的军队早就被二哥的大军打得支离破碎,元气大伤。就这样的手下败将凭什么他们想要求娶我们,二哥就会把我们嫁过去?” “我看怕是他们冬日日子过不下去了,又不敢像以往那样跑过边境来抢我们的粮食,所以就想求娶我们贪图我们的嫁妆好过冬吧,二哥才不会让她们得逞。” 饶是原老侧妃原先还很紧张,听到她这话还是不由得笑出来。 恵雅也笑道:“母妃你不必担心这个,二嫂已经跟我说过了,二哥一定不会让我们去和亲的,也没打算让任何去和亲。只有京城的那些朝臣不了解二哥的做事风格,才会整天怕这怕那,想要推个女人出来换取他们的和平日子......和亲若是有用的话,以前我们北疆也不会常年战乱,只有二哥大军的铁蹄,才能让他们真正不敢进犯我们大周。” 原老侧妃松了一口气。 她握了女儿的手,道:“那就好,也幸亏我们来京城了,不然在北疆,怕是根本就躲不了梁家的算计。” 不是躲不了梁家的算计,而是躲不了老王爷偏宠梁老侧妃。 想想还真是悲哀,明明那是自己女儿的父亲,最该是保护女儿的父亲。 可现在自己殚精竭虑的,竟然就是防备这个父亲会为了别人把自己女儿推入火坑。 恵雅当然懂她母妃的意思。 她道:“母妃,我就是想跟您说这个,我觉得梁家既然被逼到要捐出半数家财了,那必定是逼到绝境了,他们图谋我的婚事,必定不是我三言两语拒绝就会罢休的。” “我怕梁母妃会从父王那里下手,直接定下我的婚事......如果父王逼您,或者跟您说的时候,您就直接跟父王说,二哥他已经定下我的婚事,让他寻二哥好了。” 原老侧妃点了点头。 她摸了摸恵雅的脑袋,柔声道:“好,惠儿你放心,就是母妃拼了这性命去,也不会允许他们算计你的婚事的。” 她原本还是笑着的,可是说着这句话却不知为何眼泪就滚了下来。 ****** 风平浪静了几日。 但也就是几日而已,十二月中旬,当梁衡收到北疆的来信之时,脸色就急遽地阴沉了下来。 他思虑了一晚上,翌日就拿着信去见了自己的姑母梁老侧妃。 那一晚梁老侧妃就跪在了老王爷的面前。 她哭道:“王爷,求您救救炀儿和烁儿。” 自从开始怀疑次子有可能会对北疆世家动手,老王爷便也一直让人留意着北疆的动静。 梁衡能收到的消息,他自然也收到了。 而今天梁衡来找自己的侧妃,他也一清二楚。 他是有些偏宠梁侧妃,那是因为她听话懂事,善解人意,最能让他心情熨帖放松。 可这几日他已经开始觉得十分心累。 他坐在太师椅上,有些疲惫道:“炀儿和烁儿怎么了?阿玉,我知道梁家有事,但那是梁家的事。你若是想找我替梁家说情,那就好好说,不要扯上炀儿和烁儿。是,梁家是他们的母族,但你别忘了,他们是本王的儿子,姓的是赵,就算是梁家被满门抄斩了,也牵连不上他们。” 但他说到最后一句“牵连不上他们”时,心里却莫名的咯噔了一声。 看着跪在自己脚下,一向温柔稳得住的梁侧妃面有惊惶的模样,一时更是隐隐有些不好的感觉升起。 梁侧妃听到老王爷的这些话,尤其是听到那句“满门抄斩”,面色更是惊惶。 她满脸是泪,伸手拽住了老王爷的袍子,咬了咬牙,道:“王爷,周存复查抄了梁家的北记药行和药园还有梁家在定州的矿山,说北记的药行高价出售劣质药材给北疆军,又说梁家的矿山每年的开采数量远超了朝廷禁令,还私制兵器......甚至,甚至想要捏造罪名说走私兵器给异族,还有西越和北鹘。王爷,这些都是抄家灭族的死罪啊!” 周存复是大兴都指挥使司都指挥史,老王爷的父亲一手提拔,留给赵景烜的心腹大将。 梁侧妃一句一句说着,老王爷只听得心惊肉跳。 虽然他是从探子那里已经得了消息,看着那些罪名有些触目惊心,但还是侥幸的觉得那其中很多可能是不实罪名,他儿子他还是很清楚,哪怕是有人有意针对,但只要是不实罪名,就有操作得余地。 但此时他看着自己侧妃的模样,心中又开始不确定起来。 他看着她,沉着声音一个字一个字道:“不管这些事是真是假,这些和炀儿,还有烁儿有何关系?” 梁侧妃抖了抖。 她心中惊惶至极,可是到了现在这个地步,这些事情是想瞒也不可能瞒得住的了......难道她要等儿子被人收监才要跟老王爷说吗? 原先她还不信老王爷尚在,赵景烜就会对自己的两个儿子下手,可是侄子跟她分析了一番之后,她也不确定起来。 而且周存复那个老东西,他可是不会在乎自己儿子是不是王府大公子的。 她道:“王爷,您,您忘了,北记药行还有药园,还有梁家的矿山,我父亲,我父亲在炀儿和烁儿十五岁的时候,分别送过他们两成和半成的股份的......” 在看到老王爷的面色陡得沉下来之时,梁侧妃忙急急道,“王爷,炀儿和烁儿他们绝对没有掺和到药行药园还有矿山的营运中去的,只是占了个名......还有王爷,那些罪名,也都是莫须有的罪名啊,梁家的矿山的确有私造一些兵器,但那在我祖父那个时候就已经有了,是王府一直默许了的......至于说走私兵器给西越和北鹘,就是借给梁家十个胆子,梁家也不敢啊。” “可是王爷,您知道周存复那个人,他性情阴鸷,手段狠辣,也从来没将炀儿和烁儿看在眼里过,王爷您现在又不在北疆,妾身只怕,只怕炀儿和烁儿凶多吉少啊......” ****** 老王爷去到原老侧妃院子的时候,原老侧妃正在给房间里一盆盆栽黄梅修剪枝芽。 她见到老王爷就放下了剪刀给老王爷行了一礼。 老王爷摆了摆手,道:“这些时日在京城可还习惯不?” 原老侧妃笑道:“多谢老王爷关心,京城气候比北疆暖和,夏王妃娘娘又细致妥帖,处处安排合宜,妾身没有什么不适应的。” 老王爷听她提起夏明舒,不由得皱了皱眉。 因着梁老侧妃的润物细无声的挑拨,还有他对儿子已经完全失去掌控......不,影响力的焦躁,对现在北疆局势的焦躁,他不能把这所有的变化都怪罪在自己儿子身上,也就只能迁怒到夏明舒的头上了。 觉得儿子的很多变化......包括自己王妃,女儿和自己的日渐离心都归咎到了夏明舒的头上。 他按下了心头的不悦和厌恶,也失了和原老侧妃再寒暄的心,直接对原老侧妃说了他今日过来她这边的目的。 他道:“阿绮,今日我过来还有一件事情想要和你商量。恵雅年纪已经不小,原本她已经和梁家大公子议婚,因着景烜说对恵雅的婚事另有安排,而那时你和恵雅也听信了外面的传言,说什么阿衡喜欢他什么表妹......所以我们就带了恵雅和淑雅来了京城。” “但那时我是不知道景烜所说的安排竟然是想送恵雅去西越或者北鹘去和亲......我若早知道,是万万不可能同意带恵雅来京的。而且梁家那边也已经来信,说住在梁家的那位表姑娘已经定下亲事,不日就要出阁,原先外面的那些传言根本就是别有用心之人的谣言,阿绮......” 原老侧妃面色发白。 其实她一直都在等着他来找她,但也还是心存着一些希望他别来找她......毕竟恵雅不仅是自己的女儿,也是他的亲生女儿。 她总不能相信,他就因为听了梁老侧妃的蛊惑,就要牺牲自己的女儿去填梁家的坑。 她道:“老王爷,恵雅跟妾身说过,前几日梁大公子寻过她一次,跟她说,若是她跟他定亲,梁家可以捐出半数家产出来给北疆军和朝廷......王爷,妾身也是北疆世家出身,并非是无知妇人。” “当初梁家求娶恵雅,热络的是梁家家主,梁大公子一直对惠儿不冷不热,现如今这般放低姿态求娶惠儿,是不是梁家出了什么事?老王爷,妾身身居内宅,不知外界事,但老王爷肯定是知道的。老王爷,您能不能告诉妾身,梁大公子求娶惠儿,是不是别有用心,想拿她做和王爷谈判或者求饶的砝码?” 她说着话,眼睛一直死死的盯着老王爷。 老王爷被她盯得心头发麻,忍不住竟然别开了眼去。 原侧妃性格温柔也一向怕事,何时就敢这样直碌碌盯着自己看了? 老王爷被问得心虚,同时也有莫名焦躁的怒意升起。 他道:“你胡说些什么?梁家想要捐出半数家财一事我是知道的,那是梁家看重景烜。景烜如今虽是摄政王,但他上位靠的都是强硬的手腕和军权,朝廷不服的官员和文人大有人在,梁家想要更进一步,自然要表达他们对景烜的支持......是,梁家求娶恵雅,肯定有这方面的考虑,但皇家和世家联姻,有哪个没有这方面的考虑?” “不管怎么样,这个婚事总要比让恵雅和亲西越或者北鹘要强,难道你要因为不喜阿玉,不喜梁家,就要生生送恵雅去死吗?你也不必多说,我今日过来,只是想要告诉你一声,我会定下恵雅和阿衡的亲事,明年年初就让两人成亲,你把恵雅的庚帖取了给我吧。” 北疆的习俗,孩子出生之时,会用金箔纸刻录孩子的生辰八字,待订婚之日就会和对方交换庚帖。 恵雅和淑雅出生时所刻录的庚帖都在原老侧妃手中。 原老侧妃跌回到软榻上,心中一阵阵的绞痛和失望。 这回她连看都不想再看老王爷一眼,也不想再跟他多说什么,道:“老王爷,妾身不敢背推女儿去死的罪名。老王爷您知道,妾身不懂外面的事,所以早就把恵雅和淑雅的婚事交给了南姐姐还有夏王妃,庚帖自然也一起交给了南姐姐。” “老王爷,您若是想要庚帖,那就去王府找南姐姐要吧。还有,恵儿前几日过来的时候就已经跟妾身说过,她的婚事王爷已经有了主张,所以让妾身不必再替她相看,若是王爷您要替惠儿另觅亲事,恐怕最好也要和王爷商议一下,不要闹出一女许嫁两家的事情来。” ****** 摄政王府。 这日明舒正在房中看书,就有一侍女匆匆进了房间来,急急禀道:“娘娘,娘娘不好了,不知为何,老王爷突然从西宅那边过来,怒气冲冲的要寻王爷说话。可是现在王爷不在,老王妃娘娘又去了庄子上,娘娘,您要去见见老王爷吗?”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meinig、淇 10瓶;kaloray 5瓶;26537877 4瓶;糯米汤圆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50章 一直守在明舒后面的青兰听言皱了皱眉, 约莫是怕吵着了明舒,声音不大的斥道:“老王爷过来就过来,值得这么一惊一乍的?什么不好了,怎么回话的?” 青兰并不是对院中小丫鬟苛刻之人, 只是此时明舒有孕, 她就见不得这些人毛毛糙糙,一惊一乍的。 侍女显然也发现了自己的失态。 她忙调整了一下自己, 跪下给明舒行礼, 请罪道:“娘娘恕罪,奴婢刚刚失态,是因为老王爷的面色实在难看......启禀娘娘, 老王爷,梁老侧妃还有原老侧妃都过来了, 说是要见王爷, 因为王爷不在, 刘总管就让奴婢给娘娘传话, 请娘娘过去招呼老王爷和梁老侧妃还有原老侧妃。” 说完犹豫了一下, 道, “娘娘, 要不要派人去寻王爷或者接老王妃娘娘回来?” 可是说完又觉得自己委实说了蠢话。 王爷去了外面, 具体还不知道是哪, 老王妃娘娘现在还在温泉庄子上,这大雪天的,一时说寻, 如何能寻的回来? 青兰道:“娘娘,要奴婢先去招呼老王爷和老侧妃们吗?” 若是平时见见他们自然无妨,可是现在明舒有孕,王爷紧张得跟什么似的,自不敢轻忽。 而且孕期又尚未满三个月,也不便对外说。 明舒放下了手中的书,摇了摇头,笑道:“不必了,刘总管既然能让话传到内院来,就是老王爷想要见我的意思......父王和梁母妃还有原母妃她们既然都过来了,我若不见,岂不是不孝?你让人去传个信叫上恵雅和淑雅,让她们跟我一起去见见父王和她们的母妃吧。” 若只是老王爷过来,她是儿媳,为着避嫌不见也在情理之中。 可既然梁老侧妃和原老侧妃她们都过来了,而且事前并没有递话过来,反是专门挑了王爷不在的时候过来,说不得就是为了专门见自己的。 ****** 王府大厅气氛有些压逼。 梁老侧妃一改往日的悠闲慈善样儿,神色有些局促不安。 而原老侧妃也一改往日的安静淡然,面色沉沉,嘴角紧绷,目光冷得像冰。 原本老王爷是想私下见见自己儿子,和他好好谈一谈的。 可是他给王府的管事递了话,让他来见自己......可他心里煎熬的啥似的等了两天也没能等到儿子过去见他,连让人回个话都没有。 他怒不自抑,最后也只能自己来王府见他,可除了晚上,其他的时间儿子都不在王府,自己就这样跑过去也没用。 他也拉不下这个脸。 而且看儿子这副态度,想到他们第一日来时儿子的冷漠和绝情,他心里也已经隐隐知道这事直接见儿子怕是无用,便想着不若先见见夏氏。 一来他想试探一下夏氏的深浅,看儿子的变化和夏氏到底有没有关系,二来也是心存侥幸,想看有没有可能向夏氏施压,让她促成女儿和梁衡的婚事。 可见夏氏只是他自己显然不太好,所以就索性带了梁老侧妃和原老侧妃一起。 至于他为何最终还是决定促成女儿和梁衡的婚事,自然不是因为他有多想保梁家,想到一定要绑住自己的亲生女儿和次子去博弈,去保梁家。 他想要保住的只是自己的两个儿子赵景炀和赵景烁而已。 正如梁侧妃所说,“二公子他就算再心狠,也不可能把兄弟姐妹都给害了。王爷,阿衡已经说了,我大哥已经答应,只要阿衡娶了恵雅,梁家除了愿意捐出家中财物支援北疆军和朝廷之外,亦愿意将梁家祖传的矿山献出来...... “王爷,梁家如此诚意,还不足够吗?梁家的那些罪名,哪些是真,哪些是假,王爷您是最清楚的,二公子那般做,为的也不过就是矿山和那些东西而已。难道说,梁家主动的把这些东西拱手献出,对二公子来说不是更好吗?而阿衡娶恵雅,其实也就是把这支持做得更漂亮一些,对外也能圆得更好一些。” “王爷,阿衡是你看着他长大的,无论是品性相貌家世才干都是万里挑一的,不管他是回北疆也好,还是陪着恵雅留在京城也好,前程必定不会差的。而且经此一事,阿衡必定会对恵雅一心一意,绝不敢有半点对恵雅不好的。王爷,梁家若是真的治罪,炀儿和烁儿虽然无辜,但那些罪名到底牵扯到了他们,且不说他们会不会有牢狱之灾,但他们的前程定是尽毁了的。” “王爷,将恵雅嫁给阿衡,让梁家把家财和矿山交给燕王府,这样也能保全炀儿和烁儿不受伤害,这是对王府,对二公子,还有对恵雅都是有好处的事,求王爷您三思啊。” ****** 明舒走到半路的时候就见到了恵雅和淑雅两人。 两人就站在她去外院大厅必经的路上踌躇着,显然就是特意在这里等着她的。 明舒走上前去,看到恵雅有些忐忑不安的模样,伸手握了握她的手,对她笑了笑,道:“走吧,不用担心。” 到了大厅,明舒带着恵雅和淑雅给老王爷梁老侧妃原老侧妃见了礼。 老王爷很想平心静气的面对自己这个儿媳,可是看着跟在她后面小心翼翼,像是寻求她的保护,躲在她的羽翼之下,而对着自己却像是对着洪水猛兽一般的两个女儿......那心里压着的火气就忍不住蹭蹭得往上冒。 曾几何时,他的两个女儿看着自己的眼神也满是崇拜和仰慕,也会和自己撒娇,承欢膝下的。 明舒行完礼,老王爷也没有让她坐下,他定定看了她一会儿就把目光转向恵雅和淑雅,道:“惠儿,淑儿,父王还有事要问你二嫂,你们先下去吧。” 恵雅抿了抿唇。 有事,有什么事? 她的婚事吗?她不愿下去。 一旁的原老侧妃看着一向乖巧的大女儿惊惶又倔强的模样,心头钝痛。 她道:“老王爷,惠儿她们也大了,今天要谈的事也是事关她们的婚事,我们北疆并没有那么多的规矩,让她们留下听听也没什么。” 说着就道,“惠儿,淑儿,你们过来原母妃这边坐吧。” 老王爷沉了沉脸,但也没说什么,到底还是由着她们了。 闹了这么一轮,老王爷再转头看明舒,却发现她已经自己在下面找了个位置坐下了...... 老王爷又是一阵气恼。 他儿子现在慢怠他,视他如无物,这个儿媳也这般不尊重他......儿子的态度定是受了这妖妇影响的。 当年,她小小年纪就能让儿子惦记着,多年身边不要一个女人,娶了他之后更是性情大变......至少以前他的儿子还从没有那般顶撞过他,无视过他...... 以前他还没有深想,现在真是细思恐极,这怕不是个妖孽? 而且根据他查到的消息,周存复之所以会查抄梁家的北记药行和药园,由头就是这个女人的和安药行弄出来的......说不得这背后就有她的什么手笔。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只会越发越大。 他生生把气恼和厌恶都憋下,道:“夏氏,恵雅的庚帖可是在你手上?” 还真是在她手上。 明舒平静又不失恭敬道:“是的父王,王爷公务繁忙,就将妹妹的庚帖给了儿媳,让儿媳代为保管。” 这庚帖本应是在老王妃手上,但赵景烜命人征询了原老侧妃的意思,直接就要了过来,免得他父王跑去烦扰他母妃。 他跟她说若是“有人”问起,就推说在他手上即可。 可是明舒却不愿说这个慌。 老王爷脸上的肌肉绷了绷。 原本他还想问问她次子给恵雅安排了什么婚事,是不是让她去和亲...... 可是他看着明舒镇定自若的神态表情就越发地不舒服,所以说出口的话就变成了:“自古以来,儿女婚事都是父母之命,只有父母双亡,没有长辈的情况下女子婚事才会由兄嫂做主。既然陛下还没赐下赐婚或者和亲的圣旨,你就把恵雅的庚帖拿过来交还与我吧。” 他这话一出,明舒的神色倒是半点不动,但原老侧妃和恵雅淑雅两姐妹却是面色陡变了。 原老侧妃咬了咬牙。 这么多年她都各种忍让退避,什么事都不争不抢,只守着两个女儿以图清静度日。 可女儿就是她的命根子,到现在这个地步,她是根本没办法去信老王爷,这个自己的丈夫,和她的女儿们的父亲的。 或许在他的眼里,她也好,她的女儿们也好,也不过就像是个逗趣的猫猫狗狗,需要舍弃的时候是根本不需要犹豫就可以舍弃的。 到了这个地步,难道她还要怕跟他撕破脸吗? 因为就算是她退让,对他毕恭毕敬,他要推她的女儿们去填坑,还不是一样毫不顾忌地去推? 她声音紧绷道:“老王爷,恵雅的庚帖是妾身交给南姐姐的。南姐姐是恵雅的嫡母,由她帮恵雅相看是再合理不过的。南姐姐去温泉庄子上调养,把庚帖交给王爷保管也是正常,夏王妃只是代王爷保管,您就这么让她交给您岂不是为难她?又不是什么紧急的事,等王爷回来了再说也不迟......” “砰”得一声,她的话音尚未落下,一直盛满着热水的杯子就飞了出去,直接往明舒的方向飞了过去。 大家大惊之下尚未反应过来,就见两道寒光一闪,那茶杯就在空中被砸落,掉在地上“哗啦”一声,茶水和碎瓷一起飞溅,但飞溅的方向却皆是与明舒相反的方向。 明舒坐在椅子上纹丝不动,脸上也没有多少受惊的表情。 而她身旁的青兰和青影已经收回了剑,就立在了她的身旁。 老王爷愈发的勃然大怒。 他就是摔一个杯子,竟敢对他拔剑相向了吗? 他“砰”得一声又砸了一下桌子,正待发火直接逼明舒把庚帖拿过来,一旁的梁老侧妃却是坐不住了......以赵景烜维护那夏氏的劲,老王爷若是这样直接威逼夏氏,怕是事情会更糟糕......赵景烜他不能奈何他父王,但他却能将火气都发在梁家和她的两个儿子身上...... 梁老侧妃跪倒在了老王爷的面前,急急道:“王爷,王爷您息怒。原妹妹说的也对,女子以夫为天,那庚帖只是二公子交给夏王妃代为保管的,您让她拿出来,她的确不好给二公子交代......王爷,有话等二公子回来再作商议......啊......” 她的话尚未说完,就突然惨叫了一声。 却是原老侧妃将自己手中的茶连茶带茶杯的砸到了她身上,原老侧妃实在是恨极了她。 这两天她也已经从明舒那里知道了些梁家犯的那些事。 就这样,老王爷他还要听着这个女人的话,要强硬的把女儿嫁去梁家。 过去这么多年,无论她对她做什么,梁家如何侵吞原家的势力,她都忍了,可是这般一而再再而三,到这个地步还敢当着她的面蛊惑老王爷害她的女儿她实在不想忍,也忍不下去了。 是,她是可以龟缩在后面,让赵景烜让夏氏帮她帮她的女儿挡住这桩婚事。 可是以后呢? 她是看得很清楚了,女儿以后只能指靠着赵景烜这个兄长了,可赵景烜那么忙,又不会太管内宅事,说实话,对她对他这两个妹妹也不见得有什么感情,那女儿嫁什么人,以后怎么样其实都要指靠夏氏这个嫂嫂了,这次女儿和梁家的婚事,也一直都是夏氏帮忙摆脱的。 现在若是她什么都不做,寒了夏氏的心,以后她对女儿自然也就少上一份心。 反正她这辈子也就这样了,还有什么好怕的呢? 她砸完梁老侧妃,在众人惊愕,老王爷暴怒斥责她之前就对梁老侧妃怒骂道:“贱人,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梁家丧心病狂,前面将士征战,你们梁家就在背后发战争财,高价卖给军中劣质的药材,粮草也以次充好,更是吃着人血馒头,私造兵器卖给北鹘和西越人打我们北疆,事情败露,竟还想蛊惑王爷把我的女儿嫁过去,拿我女儿的骨血去填你们梁家满是罪恶肮脏的坑,你怎么不去死?” 这事明舒只透露给了原老侧妃,但怕恵雅淑雅稳不住,却没告诉她们。 此时她们听了,一时都是又惊又怒。 老王爷反应过来,冲着原老侧妃就斥道:“闭嘴,你胡说八道什么?” 又道,“你是从哪里听来的这些?” 说完他猛地转头看向了明舒。 这笔账他自然是又记在了明舒的身上。 因为原老侧妃身在内宅,除了明舒,还有谁能告诉她这些? 可是他尚未对明舒发作,那边恵雅和淑雅却都忍不住了。 恵雅满脸泪水,她看着自己的母妃,道:“原母妃,这些都是真的吗?” 原老侧妃见到女儿这副模样,也是忍不住泪水不停滚出来。 恵雅转头看向此时还是满脸凶神恶煞对她母妃呵斥的父王。 哪怕这时他再凶,她却已经顾不上敬畏害怕了。 泪水流进嘴中,满嘴苦涩。 她看着她的父王,道:“父王,这些都是真的吗?若是真的,那些可都是抄家灭族的大罪,而且是要世代刻在我们北疆耻辱柱上的大罪,就这样,您竟然还要把女儿嫁去梁家?让女儿跟着一起去死?” “你是我的父王吗?虎毒尚且不食子,你眼里除了这个女人之外,还有别人吗?” “我没有你这样的父王,我情愿是个孤女,也不想要你这样的父王!” 第151章 老王爷大怒。 这么些年,他在北疆可以说就是土皇帝般的存在......何时这般狼狈不堪, 被人指着鼻子骂过? 还是自己的女儿...... 而且又因着女儿骂得还真是一针见血, 他便更是有了被扒了皮的难堪。 全身的血都往脸上冲,还不及原老侧妃大惊之下拉开女儿往后退, “啪”的一声老王爷已经一巴掌打在了恵雅的脸上。 原老侧妃和淑雅都尖叫了一声,原老侧妃一把搂过了女儿往后接连退了好几步, 这才匆忙去看女儿的脸。 老王爷毕竟是习武之人, 刚刚他盛怒之下并没有掌控力道, 恵雅脸上可见的肿了起来。 原老侧妃大恸, 她搂着女儿, 又气又痛,脸上已经满是泪水。 她颤抖着手摸了摸女儿的脸, 转头看向老王爷,道:“老王爷, 您都要把女儿往火坑里推了,她却连问你一句都不能问吗?你竟然下这般的狠手去打她?你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 “还有,老王爷,不知道您还记不记得,妾身的父亲, 兄长, 还有无数的族人, 他们都是在和北鹘作战的时候死在战场上的。梁家既然做出私卖兵器给西越和北鹘,那他们就不仅是我们整个北疆的叛贼,人人得而诛之, 更是妾身的杀父仇人。” “您想要把妾身生的女儿嫁给妾身的杀父杀兄仇人,那就算是你将惠儿打死,拼着妾身的这条命,妾身也是绝对不允的。您若定要嫁,那就踩着妾身的尸首嫁吧。” 老王爷的面色陡然白了起来。 他胸口发堵,又堵又痛,差点憋一口老血出来。 “妹妹,你误会了,梁家怎么会做出那种事,那都是莫须有的罪名......” 梁老侧妃急得五内俱焚,在旁焦急解释道。 她是想让侄子娶恵雅,目的是好让赵景烜将梁家的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相当于是私了......哪里想到会把事情越弄越糟......原侧妃说的这般严重,她若是揽着女儿一起死了,那他们梁家,还有她才是真正的万劫不复了。 可是她的话尚未说完就被原老侧妃打断了。 原老侧妃对着她更不会客气。 她怒骂道:“你给我闭嘴,什么莫须有的罪名?这种大罪你难道还想说是周将军,是王爷诬陷梁家吗?贱人,我管你是真罪名还是假罪名,就冲着你阴险狡诈,两面三刀的品性,你们梁家人虚伪恶毒的品性,我的女儿我也绝不会把她嫁过去,你想和梁家人一起去死,那就自己去死好了。” 老王爷面上先发白,后面又是青红交加。 他终于咬牙道:“够了阿绮,北疆刚刚才发生的事情,你远在京城,又是从哪里听来的这些?你莫要被居心不良之人误导了,这些事情都尚未查实,你就急着给梁家判罪,也未免太过草率了。” 原老侧妃冷笑,道:“我急着给梁家判罪?我草率?呸,梁家有没有罪,这些是朝廷要查证的事,关我什么事?我本来只远远看着,那罪名落实了,唾弃就行。可是您,现在是您一听说梁家犯事,就听了人的蛊惑,想要把我的女儿推出去......您竟然敢说我草率?您的目的是什么?” “老王爷,是不是您的心里也已经知道梁家的罪名都是真的......若是假的,难道王爷还能冤枉了梁家不成?梁家又何必急吼吼的千方百计的算计着让我女儿嫁给梁衡,又何必说要捐出半数家财?就是您,其实也觉得那些都是真的吧,所以想要推了我女儿去加大梁家的砝码,让王爷看在大公子和三公子,还有恵雅的份上对梁家手下留情?” “所以,为什么?老王爷,梁家有这么大的分量,让您不惜牺牲恵儿,让您不惜越过王爷和南姐姐的意思,也定要强硬的逼恵儿嫁到梁家?是梁家有这么大的分量,还是这个贱人有这么大的分量?” 说到这里原老侧妃的面色突然一白。 在这之前,她从没往那个方向想过,但话说到这里,她脑子里却陡然闪过一个念头...... 她一向心思清冷,没有的太多欲-望,只希望悠闲度日,却也因此看人看事便格外通透些。 她心底其实最是清楚老王爷的秉性。 他从来都不是个蠢人,他之所以偏宠梁侧妃,也从来不是真的完全被她蛊惑,他只是本性自私透顶,完全以他自己的舒适和喜好出发而已。 他说他最爱南王妃,但却绝不会为了她和他的祖母对抗,和北疆的世家对抗,而是根本就很坦然的娶了梁侧妃,娶了自己。 南王妃冷待他,他便不会自己送上门去找不痛快,反正会有梁侧妃的小意逢迎他。 而现在,若说他会为了梁侧妃甘冒这样大的风险,不惜和王爷硬碰都执意要将女儿嫁去梁家......若他真是这样为了个女人能做出这样的事情,她反是要推翻她以前认为他“自私自我”的看法了。 不,不是的。 那就必然还有其他的缘由。 一个缘由是他自己也牵扯到了那些事......但这个念头一闪过就被原老侧妃摁了下去。 他是北疆的藩王,北疆就是他的,他绝不可能干出为了点利益坑害北疆军,干出私卖兵器给西越和北鹘人那种事的。 那只剩下一个可能了......那就是他的两个儿子,赵景炀和赵景烁。 若说这世上除了他自己,他最在意的可能也就是这两个儿子了。 当然,赵景烜可能一样重要,但重要的缘由又是不同的。 原老侧妃的心越发的沉了下去,而且是透心的凉。 那一刻,她突然一句话都不想再和这个男人说,甚至连看一眼都不想。 只恨不得此生都和这人再无瓜葛。 ****** 厅中因为原老侧妃这么一番直刺人心的话气氛突然凝滞了下来。 老王爷想发脾气,却不知该冲谁去发。 梁老侧妃的哽咽声也惊恐地停了下来......事情已经完全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让她惊恐又无力。 最后老王爷的目光终于恶狠狠地落在了明舒的身上。 这一场家庭大战之时,明舒始终面色冷淡平静,看不出任何情绪。 老王爷看向她,而她此时这么一副隔岸观火,或是万事皆在她掌握之中,或是你们的死活不关我事的神情再一次激怒了他,也把他所有的恼怒都转嫁到了她的头上。 老王爷道:“夏氏,原侧妃所说的梁家之事,是不是就是你告诉她的?” 明舒一时没有出声。 的确是她说的......梁家犯的事在北疆已经不算机密,她说出的东西也都是能说的,为何她不能说? 老王爷盯着她,眼神如刀,若是她心性不稳不够强的话,怕是已经吓瘫在地了。 就是青兰和青影都无声地往她靠了靠,显然是怕她受到什么伤害。 明舒觉得老王爷喷火又厌恶的目光莫名其妙。 她略想了一下,就声音冷静道:“是的,父王。梁家的事并非是小事,原母妃跟儿媳谈及恵雅妹妹和梁家的亲事,儿媳的侍女正好前不久才从北疆回来,对梁家的事情略有所知,所以于情于理,儿媳都不能将此事隐瞒不报,免得误了恵雅的终身。” “你的侍女?” 明舒的话挑不出半点不对,但老王爷却是听得愈加的火起。 而且他很快就抓到了重点。 他道:“你的侍女刚从北疆回来?听说梁家的案子是被人举报的,举报人就是你的和安药行的人......听说北疆的和安药行就是你派了身边的人去打理的,而且从一开始你的打算就是妄想取代梁家和军中合作。” “夏氏,梁家出事是不是根本就是你一手操控的?你先是阻挠恵雅和梁家的婚事,唆使你母妃带她们来京城,然后趁我们来京城之际,就趁机在背后告了梁家。你居然为了一个区区药行的利益,就不惜颠覆北疆,不惜把王府闹得分崩离析?还是你实际另有目的?夏氏,你居心何在?” 明舒:...... 她愕然地看了老王爷片刻,然后很快地就大概猜到老王爷现在是在做什么......大约是他失了权威,失了面子,火气无处可发,而赵景烜他是撼不动的,所以他要把这所有的矛盾都指向她,让她去做这场战火的替罪羔羊或者牺牲品,挽回他的颜面和失去的权威? 她深吸了一口气,伸手放在了自己的小腹前,惊讶和愕然的情绪退去,平静了下来。 不管这场战火要怎么延伸,她也不会让自己受到半点影响,然后影响到腹中的孩子的。 她抬头再次迎向他的目光,很平静道:“我居心何在?父王,我是王爷的王妃,王爷的妹妹就是我的妹妹,梁衡品性和心思都不良,我既然知道了,便不能视若无睹,仍让妹妹嫁入梁家。” “至于药行的事,那是公事,和军中合作也跟梁家算不得有多大的冲突。但和安药行的大夫和药师发现北记药行卖给军中的药材有问题,若是隐而不报才是目无法纪,枉顾北疆将士的身体甚至性命。” 老王爷您作为北疆曾经的一地藩王,发生这种事情不该是震怒彻查梁家吗? 竟然不管事情是真是假,就先逼着要将女儿嫁去梁家,想要帮梁家洗脱罪名是做什么? 不过她没说也没质问。 她没这个立场也没心思去质问他,和他理论。 毕竟她现在的身体也不适合跟人太过争执。 ****** “就是她,所有的事情都是她弄出来的!外祖父和舅舅就是被她陷害的,还有大哥......” 厅中老王爷和明舒正在对峙之时,门口突然传来一个悲愤的声音。 众人回头,就看到了立在门口的赵景烜,南王妃,还有一个虽是穿了锦衣但却风尘仆仆,形容狼狈的年轻男子。 竟是此刻本应在北疆的三公子赵景烁。 声音正是从那男子口中所出。 他进了大厅就径直走到了老王爷和见到他一脸又是激动又是惊惶担心的梁老侧妃前面,然后跪在了老王爷面前,哽咽道,“父王,您一定要给大哥做主啊,大哥他,大哥他......” 说到后面已经泣不成声。 众人都又是震惊又是莫名其妙盯着他,倒是把前面的争执一时都给忘了。 梁老侧妃心中不祥的感觉越来越强。 她道:“你大哥他怎么了?烁儿,你快说清楚你大哥他到底怎么了?” 赵景烁抹了一把泪,痛声道:“母妃,大哥他被人冤枉,就怒杀了一个和安药行的药师,谁知道第二日他就一病不起,后来才知道是身中了剧毒......虽然解毒后勉强保住了性命,但可能这一辈子都再也站不起来了。母妃......” 说着他就猛地转头看向明舒,手指着她一脸悲愤道,“是这个毒妇,都是她做的,是她想要了大哥的性命!” 众人大惊。 主要倒也不是惊于他对明舒的指控,而是震惊于他说大公子赵景炀身中剧毒,虽保住了性命但却可能终身再也站不起来的事。 梁老侧妃差点晕厥过去。 她再顾不上许多,急急就道:“烁儿,你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大哥中的什么毒,你,你又如何说是夏氏所为?她为何想要了你大哥的命?” 太过震惊和焦急之中她都忘了说尊称,而是直接称呼明舒为夏氏了。 这场闹剧中,被指着鼻子骂的明舒虽然也有些惊讶,但委实还算平静。 她转头看向也已经稳步走进来的赵景烜,他便对她做了一个安抚的眼神......其实他的表情很凝重,还是一如既往的冷着,但也不知道为什么明舒就从他的眼神里看见了安抚...... 管他是不是安抚......明舒稳稳的坐在椅子上,心道,好吧,随便闹吧。 她还真不知道最后这一场闹剧矛头竟然全部都指到了她的身上。 就是用脚趾头都想不到吧。 她现在倒是很想要看看这事情最后会闹到什么程度,后面又能挖出些什么事来。 “烁儿,你好好说话,把事情都说清楚!” 老王爷手压着案桌,厉声道。 乍闻长子出事,他也是心头如受重刺。 那可是他的长子,他带在自己身边,亲手养大,亲自教导,叫他读书写字,骑马射箭,也最是肖似他的长子。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请赐予我无双美少年 20瓶;舒白 5瓶;快乐的萱萱 2瓶;倦鸟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52章 赵景烁听到他父王的发问, 跪在地上, 泣道:“父王, 夏氏这毒妇野心甚大, 她在北疆开了和安药行,并利用她燕王妃的身份找北疆军合作,请北疆兵士开采军地种植药园, 这些也就罢了,可她不仅有野心想要把手伸进北疆军,还想独揽北疆军的药材利益。” “这么些年以来, 北疆军的药材有半数都是购自舅舅家的北记药行,她为了将北记药行挤出北疆军,竟然让人伪造证据,诬告北记药行多年售卖劣质药材给北疆军。” “大哥恼怒, 就让人去查证, 然后和那指认北记药行药材是劣质药材的药师对峙,没想到那药师趾高气扬, 摆明了就是他是夏氏这毒妇的人, 摆明了他就是要诬告梁家, 大哥又能奈他何的态度。大哥愤怒之下就错手杀了那个药师, 可没想到那日大哥回去几日之后就毒发, 原来早已在那日和那药师争执之时那药师就已对大哥下了皇室的秘毒七星罗, 若不是正好有夷族的巫医帮忙解毒,大哥怕是早就已经性命不在了......可是就算救回来,大哥以后也再站不起来了。” 他泣不成声道, “父王,您定要给大哥做主啊。” 老王爷只觉得一阵晕眩,心中一阵锐痛,差点就一口血喷出来。 但他还算是保存了最后些理智,并没有第一时间就去质询明舒,而是继续问赵景烁道:“你大哥中毒,你为何说是那药师下手,又说是夏氏命人下毒,你可有人证物证?” 光凭长子中毒之前曾和和安药行的药师有冲突,并且错手杀了他这一点并不足以让人信服就是夏氏和那药师动手下的毒。 赵景烁抹了一把泪,道:“自然是有的。父王,那药师是让人将药下在茶盏之中的,那落药之人就是那药师的徒弟,大哥出事之后就抓了他审讯,他已经招供,画押之后就自尽身亡了。” 说完他就从自己的怀里掏出了一张沾满血迹的供纸,双手捧着递给了老王爷,待老王爷接过,才道,“不仅如此,父王,那毒是大周皇室的秘毒七星罗,只有大周的皇室才有。” “那药师徒弟招供说那药就是夏氏毒妇的侍女青兰给他的师傅的,跟他师傅说梁家是大哥的母族,一向跟大哥亲厚,而大哥是燕王府的大公子,在北疆一向威信甚高,只要有大哥在,军中之人想要动舅舅和梁家,或者他们想要栽赃给舅舅就不是易事,所以他们只有先除了大哥,才能彻底扳倒舅舅和梁家。” 老王爷手拿着那供纸,喘着粗气,手也不停的在震。 许久之后,他才抬起头来,看向明舒,眼中满满都是凶狠的厌恶和痛恨,道:“夏氏,你可有何话说?” 其实他并不确信自己的长子是不是这女人所害,但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长子中毒定是和她,和和安药行是脱不开关系的,就只这一点,这夏氏就该死了! 明舒虽不知老王爷心中所想,但却也感觉到了他眼中对自己毫不掩饰的杀意。 他很平静地看了老王爷一眼,那眼神甚至隐隐带了些嘲讽和蔑视,连原先因为他是赵景烜的父亲而有的最后一份尊敬都没有了。 然后她才再一次看向赵景烁,轻笑了一声,道:“就凭一个已经死了的小徒弟的供词......赵景烁,你是当所有人都是蠢笨如猪吗?” “你既然指控我,你背后之人不惜毒杀你大哥,设了这么个大局想要陷害我,那你就跟我说说,那些人还跟你说过什么?比如说我做这些事情的真正目的?显然只是一个药行的利益还不足以让我去毒杀你大哥,致力于扳倒梁家吧?我可是摄政王妃,也有的是钱,可还看不上那么丁点利益。” 赵景烁看着明舒,咬牙切齿道:“因为你的心根本就不在二哥身上!你这个毒妇,早在嫁给二哥之前就已经和和郡王有苟且,你还和你母亲一样,心中只将大周皇室的利益看得高于一切,你根本就不想让大哥掌权,更不想让大哥坐上那个位置!” “你把手伸进北疆的军部,又意欲拿梁家开刀,对北疆的世家动手,根本就是想让北疆陷于混乱,让二哥最后只能退回北疆......或者你还有其他不可告人的目的!” “你之所以先拿梁家开刀,一是因为父王定下了二哥和梁家表姐的亲事,梁家又直接送了梁表姐到京中来,你心中怨恨,二是因为你想利用药行把手伸到北疆军中,梁家挡了你的道。” 说完他就转头看向从入门到现在一直都是冷着脸没有出过一句声的赵景烜,道,“二哥,这个女人居心叵测,你可千万别被这个蛇蝎妇人给迷惑了啊!” 赵景烜定定看了他两眼,很久才吐出了两个冷冰冰的字:“蠢货。” ****** 赵景烁一愣。 场上众人也都是一愣。 不过赵景烜说完这两个字目光却已经转向了明舒,脸色是一如既往的面沉似水。 这让众人一时之间就有些搞不清楚他这两个字,骂的到底是赵景烁还是他的王妃夏氏。 “景烜,不管你大哥到底是不是这个女人所害,但人证物证俱在,你还不立即命人软禁她,严刑拷问。还有她身边的那个侍女,既然那秘毒是这个侍女给那药师的,拿下她严刑拷问就是。” 死寂中,老王爷终于率先出声。 可是他发了话,赵景烜没有理会他,明舒也没有理会他。 赵景烜还是盯着赵景烁,道:“这些话,刚刚你说的这些话,是谁教给你的?” 赵景烁在以为自己二哥那“蠢货”二字是骂的夏氏,好不容易松了口气之后再次愣住。 “啊?” 他错愕道。 只是他“啊”字刚出口,赵景烜就已经上前直接一脚踹向了他,赵景烁尖叫一声之后就飞起扑倒在了地上。 赵景烜控制了力道,不然他一脚就能踹死他......虽然他其实很想。 但哪怕只是用了两分力,也还是让赵景烁飞起直接喷了口血出来。 梁老侧妃尖叫一声就疯狂地扑了过去。 老王爷一震之后就怒吼道:“孽障,你做什么?你要杀了你弟弟吗?难道你真是被个女人迷了心志,枉顾人伦了吗?这个女人搅风搅雨,祸乱北疆,毒杀你大哥,你竟然还要包庇她,虐打你亲弟弟,你是疯了吗?” 他气得直喘,道,“还有,你大哥遇害,你竟然完全无动于衷吗?” ****** 赵景烜看了他一眼。 他其实也跟他母妃,跟原老侧妃她们一样,现在都懒得跟他多说一句话。 但这个是他的父王,他不能像对待别人一样,根本无需解释,也无需证明什么,直接把人扔进监牢里用最残酷的手腕去对待吧? 他冷冷道:“父王,梁家的罪行,是我命人彻查的,虽然卖劣质药材给北疆军的事,倒是意料之外......只能说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我让人查的是梁家矿山越权开采的事,还有梁家多年来私造兵器,暗中卖给异族还有西越北鹘的事。” “我告诉现在就告诉你,这些罪名基本属实,很早之前我手中就有证据了,只不过按而不发而已,不过等周将军搜了梁家,那些罪证迟早也会送到你手上的......至于大哥中毒一事,我也会查清楚的。这些事,总会一笔一笔的算清楚的。” 在老王爷满目震惊之中,他再次转向赵景烁,道:“所以你说那么多,说本王的王妃意欲拿梁家开刀,对北疆的世家动手......这些话是谁跟你说的?” 他说着话人已经又站到了赵景烁前面两步。 赵景烁对上自己二哥的眼神,他刚刚被踢的地方传来一阵阵的剧痛,他想大概他的骨头可能已经断了。 他突然才想起来外面说的,自己这个二哥是个暴戾,嗜杀无常的恶魔的事。 很多时候他都不会记得这个,以后那不过是外面传闻而已,毕竟他在战场上杀的人太多了,树敌也太多了,会传出那个名声并没有什么奇怪的。 赵景烁也不知是痛得还是吓得浑身发抖。 搂着他的梁老侧妃哭道:“二公子,二公子你别逼他了,有什么事情好好说,二公子求求你了......” “把她拖到一边去。” 他冷冷道。 他的话音刚落,后面就闪出两个黑影,架起梁老侧妃就往外拖。 “老王爷......” 梁老侧妃吓得尖叫道。 “孽畜,你做什么?那是你的庶母,是你的亲弟弟!” 老王爷怒吼道。 赵景烜转头看他,道:“父王,我说过,所有的事情我都会好好跟你一件一件说清楚的,不要总是从一件跳到另一件头上。但事到如今,也没有什么好不能说的......她是我的庶母?就她?我会拎人过来跟你说的,就她所做的事情,我就是让她死上十次也不为过。” “不必拎人了,我来说吧。” 一直站在一旁,面色冷淡未发一言的南王妃突然道。 她知道让自己的儿子说出那些往事还真有些为难他......他是不屑于说那些琐事的。 而且自己的丈夫仗着是儿子的父亲,只会恼羞成怒,不停的对儿子怒斥......她看着实在是厌恶。 他到底有什么资格对他摆着父亲的架子? 她看向被拖到了一边扔在了地上的梁老侧妃,道,“梁氏,事到如今,我们就一件一件的算吧。” “姐姐,姐姐你在说什么?姐姐......” 梁老侧妃被扔在地上,或许是预感到什么,她满脸惊恐,只希望面前这个人再不要说下去。 可是南王妃却不理会她,继续道:“你可还记得,你当初是怎么入王府的?建熙十三年,我刚到北疆,当时腹中已经怀有三个月的身孕,就是因为你,我见了一次你母亲和你,几天之后,那个孩子就没了。也正是因为这个孩子没了,大夫说我伤了身子,再难有孕,曾祖母就趁机让你入了王府,然后不久后你就有了赵景炀。” “不,不关我的事,你身体弱,又长途跋涉......” “闭嘴吧。” 南王妃斥道,“当年我就查出了真相,你放心,我不会冤枉你,回头会将证人拎给你一个一个跟你对质,现在你给我闭嘴,我没有什么闲工夫跟你闲扯。” 说完她看了一眼老王爷赵钇,看他面上一副惊疑不定的表情,她都懒得质问他,质问他当年是怎么对她的。 她转回头来,继续看着已经开始发抖的梁老侧妃,道,“建熙十五年,我再度有孕,你又想故技重拾,数次下毒,可是那时我已经早就对你有所防范,暗中又有祖父和祖母护着,才没让你得手,但我到底还是担惊受怕,身体很弱,最后生下烜儿身体也很弱,你便以此为由头,数次蛊惑老王爷,想要让赵景炀取代烜儿,送他去京城,也就是让赵景炀取代烜儿做这燕王府的世子,呵。” 说到这里她再转头看向老王爷,这一回牵扯到他,也不得不和他说话了。 她道,“赵钇,当时你被她说动,跑过来劝我,说什么都是为了我了好,我不从,你便打算直接越过我,送赵景炀去京城......只不过你们的如意算盘也没有打响,因为祖父直接斥责了你,然后越过你直接把烜儿送去了京城......哦,那时你就对我起了不满之心,你认为我枉费你的苦心,坚持要把烜儿送去京城,是为了这个世子之位吗?呵。” 她再看向梁老侧妃,道,“不过是因为我知道,只有千年做贼的,没有千年防贼的,烜儿若是留在北疆,这个毒妇必定不会放过他。可就算如此,烜儿的祖父送了他去京城,从作出了这个决定,烜儿尚未离开北疆开始,遭受的大大小小的刺杀暗杀毒杀就有十数次......你还想要否认吗?不过你也用不着否认了,因为现在梁家的人俱已经在烜儿的手中,包括当年行刺暗杀的数个经手人,都已经在烜儿的手中,你认不认都一样。” 梁老侧妃已经彻底瘫倒在了地上,嘴里喃喃道“不是,没有”,可是她知道,再否认也是没有用的,那些人都已经在赵景烜的手里,她已经彻底完了,不仅她完了,就是她的娘家梁家也完了,还有她的长子,她最抱以厚望的长子...... 她猛地转向老王爷,因着刺激拼着最后的力气疯了一样扑到了老王爷的脚边。 这一回也没有人拦她,她扑在了老王爷的脚边,哭道:“王爷,妾身没有,这都是他们的陷害,王爷,这么多年来王爷偏宠妾身,早就让南氏和二公子对妾身心怀怨恨,他们恨妾身,恨炀儿,恨烁儿......王爷,妾身死不足惜,求您救救炀儿和烁儿,他们都是您的儿子,您亲自教养亲手带大的儿子啊!” 老王爷发着抖,终于用着最后的一分力气一脚踢在了梁老侧妃身上,然后自己也往后倒在了太师椅上。 他那样子显然是大不好了,可这个时候在场的人都是又气又恨,或者还在震惊之中,竟然无人去理会他。 只有赵景烁看了自己的生母一眼,然后忍着身体的剧痛往老王爷的方向爬了爬,叫了声“父王”。 因为他知道,只有他的父王才是他能抓到的最后一根稻草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33308241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18778589 21瓶;maggiefong 10瓶;猫豆儿 5瓶;茶如人生 3瓶;风影 2瓶;快乐的萱萱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53章 当然赵景烜显然也不会看着自己的父王就这样被气死......虽然就算是被气死了他也不会背上什么不孝的名声, 因为他明明就是被梁老侧妃的所作所为, 被赵景炀的中毒,被梁家的叛国罪行给气死的, 跟他能有什么关系呢? 但那毕竟是他爹,他也不能完全不管他。 他往后看了一眼,就有人悄无声息地上前去给老王爷把脉了。 然后他再看了一眼瘫在地上一副三魂去了六魄却还想要做垂死挣扎的梁老侧妃母子, 道:“先带他们下去吧。” 梁老侧妃和赵景烁被带了下去, 老王爷也被人扶到了一旁下人刚搬过来的软塌上躺下, 让那黑衣侍卫做着些急救。 这个时候的原老侧妃没有去看榻上捂着胸口痛苦喘气的老王爷。 她看都没看他一眼,而是拉着恵雅和淑雅就上前向着南王妃和赵景烜跪下了。 她落着泪道:“南姐姐,王爷,多亏了你们,我的惠儿才没有被人推入火坑......” 她简直不敢想这个时候如果女儿已经和梁衡成亲,后面会是什么样的局面......虽说可以和离, 但梁家又岂是那么好脱身的?若是再有了孩子......而女儿又从来不是个狠心的......不管怎么样, 就算是和离, 怕也是要掉几层皮,而且女儿的心里肯定也会添上一道不可磨灭的伤。 南王妃伸手扶起了原老侧妃,又一手一个拉了恵雅和淑雅两人起来。 她柔声道:“原妹妹不必这么多礼, 不管怎么样, 恵雅和淑雅也叫了我这么多年的母妃......其实说起来我还觉得惭愧,我一向不管事,这次恵雅的婚事其实都是舒儿提醒,我才觉得其中的确有些问题, 才出手阻止的,所以原妹妹要谢,就好好谢谢舒儿吧。” 原老侧妃点头,道:“是的,妾身知道,只是想先谢过南姐姐和王爷,再特别谢谢王妃娘娘。” 说完她又看了一眼赵景烜,向他郑重行礼道,“说起来都是因为王妃娘娘太过心善,为着我们才遭了老王爷的厌弃,遭了梁家还有梁玉的恨,还请王爷不要因此迁怒了王妃娘娘。” 赵景烜微不可见的皱了皱眉。 他的王妃干嘛要别人跟他求情,让他“不要迁怒”? 他的王妃自然是他要护着的。 但这话他自然也不会说,所以最后他只是简单地说了一句,道:“不必,恵雅也是我的妹妹,明舒她护着她们本来就是应该的。” 原老侧妃一愣,随即明明脸上带着泪,却又忍不住就露出了点笑出来,心也彻底放松了下来。 她就怕因为这件事让赵景烜对明舒起了隔阂。 南王妃看儿子别扭的样子,也忍不住笑了出来。 她道:“原妹妹就不必替舒儿担心了,那是景烜的王妃,要担心也是该让景烜去担心去。” 原老侧妃就笑着给南王妃又行了一礼。 然后她才拖着恵雅到明舒面前,让恵雅给明舒跪下,先让她给明舒道谢,然后就对明舒郑重道:“王妃,你对惠儿,对我们的大恩,我们这辈子都没齿难忘。” “因为这件事拖累了你,梁家想要泼脏水给你,我们也绝对不会坐视不理的,虽然我们原家在北疆没有梁家势大,但也是数百年的望族,定会尽己之力帮娘娘正名的。” 明舒懂她的意思。 就算赵景烜能维护她,说她无罪,但有时候他越维护她,很多人包括那些想要分一杯羹的世家或者部下,他们就可能对她越忌惮,越容不下她......他们陪着他打天下,那个坐收其利,和他共享天下的人怎么能是她呢? 所以她需要的不仅是赵景烜的维护,而是需要更多人的敬重和认可。 这也是原老侧妃向她承诺,原家的立场。 明舒伸手拉了恵雅起来,笑道:“谢谢原母妃的心意。不过恵雅是王爷的妹妹,也就是我的妹妹,维护她就是我的责任,原母妃不必太客气了。” ****** 这边说的热火朝天,那边被人按着的老王爷却是气得一突一突。 他就要死了,可是那里,他的王妃,他的侧妃,女儿儿子们却在那里互相寒暄道谢感恩......他们眼里哪里还有半点他这个丈夫或者父王? 不过其实没有人真的忘记了他。 他才是制造所有这些悲剧或者磨难的源头,谁能忘记他呢? 只是实在不想再理会他而已。 就是恵雅和淑雅,她们以前对这个父王有多敬慕,此时对他就有多失望和无法面对......心底不是没有一点担心,那那些担心夹杂着劫后余生,痛恨,有些东西的崩塌,再加上被她们母妃拽着,根本不会上前,便表现得好像漠不关心了。 赵景烜走到了老王爷的床前。 他静默了片刻,先没有对他说什么,而是转头对他的母妃南王妃,原老侧妃还有明舒几人道:“母妃,我还有些话要和父王说,你们就先回去吧......原母妃这些日子也都搬过来王府一起住吧,西宅那边的东西可以让下人们去搬过来就是了。” “好,那我们就先下去了,孩子们都受了惊吓,也该好好歇息一下。” 南王妃道。 “阿,阿曦......” 老王爷唤道。 南王妃看向老王爷。 她终于肯正眼看他了,可他此时面色痛苦,她却没有半点关心,一如既往的冷淡疏离......不,此时约莫是刚刚掀开了过往那些事情的缘故,神情更显冷漠,甚者隐隐带着些厌恶。 “阿曦,” 老王爷带着些祈求地唤着南王妃,显然是有什么话要跟她说。 南王妃最终还是往前了几步,走到了他面前。 或许这是他们最后一面了,以后她是再不会见他了,所以就让他说吧。 老王爷要和南王妃说话。 明舒觉得可能自己不方便听......是怕其中涉及一些他们的过去,听了或许会让南王妃不适,所以就悄无声息地退下了。 原老侧妃也是有眼色的,就拖了恵雅和淑雅离开,恵雅和淑雅两人看了看此刻只顾着看着南王妃的她们的父王,心里也不知是失望还是痛恨,咬了咬唇,便也随着原老侧妃出去了。 ****** 老王爷看着南王妃。 这么多年过去,其实她的面容并没有太大变化,还是一样的娇妍美丽,变化的只是神情和眼中的冷色罢了。 他喃喃道,“阿曦,抱,抱歉,是我的错,让你受苦了,是我受了人的蒙骗,没能兑现以前对你的承诺,好好照顾你,爱护你......阿曦,我们能重新来过吗?” 他挣扎着伸了伸手,似乎是想去抓住南王妃的手。 可是南王妃动都没动。 他神色中开始带了些回忆,挣扎道,“阿曦,我还记得,那时你跟我来北疆,我说过,我会带你骑马射箭,会带你驰骋草原,去雪山顶采摘雪莲花,去密林里狩猎......阿曦,那些我们都没有做过,我们重新来过,我带你去把这所有的事情都做一遍,好吗?” 南王妃像是听到天大的笑话一般看着他。 这个人,他怎么还有脸说出这种话? 重新来过? 这数十年来,她见过他的无耻,矫情和虚伪,直至此刻,可以堪称是达到顶峰了。 好在她已经不会太有感触。 她冷笑了一下:“受人蒙骗?赵钇,你到现在这个地步还想要自欺欺人人吗?不,你从来都不是受了什么人的蒙骗,梁氏是什么人其实你心底一直都很清楚,只不过,过去的一切都是你自己的选择而已。就像你明知梁家犯有重罪,你还要推恵雅去嫁一样,你能昧着良心说你真的不知道梁家的问题吗?只不过,你在任何时候,都只会选择对你来说,最舒适,最没有压力,最能让你享受生活,享受别人对你的崇拜,对你最有利的一条路而已。” “你心里不是一直不明白明明你文武双全,能力出众,但父王却宁愿选择烜儿一个稚儿去费尽心神教养,把手中所有的权柄都交给他吗?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就是因为他早就看透了你,看透了你的这种性格,知道你这样的人,永远都不会有什么出息,只会被北疆的世家牵着鼻子走而已!” 老王爷面色陡变。 他前面受了那么多的刺激,但也不及南王妃这样一句话刺他之深。 因为那一直都是他心底最深的不甘和怨恨,他不明白他父王为何要越过他,把北疆真正的权柄交代了次子赵景烜的手上,临终前让那些跟随他多年的将军们发誓誓死效忠的是赵景烜而不是他。 南王妃的话真的是把他最不愿面对的一面给血淋淋的撕了开来。 南王妃说完却并没有多少兴趣欣赏他痛苦的表情。 她看了他最后一眼之后便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了。 他对她来说,代表的就是一段长达几十年的或黑暗或灰暗的日子,那些因为他而造成的伤害痛苦阴谋算计,哪怕她云淡风轻,早看开了,并不代表不存在。 就是年少的日子,本应是最美好的,也因为有他,让她从不愿回忆。 谁愿意自己的一生是不愿回忆的一生? 她不会半点同情他,更不会念什么旧情,她只会好好过自己后半生的日子,才算不枉此生。 ****** 不过赵景烜一直陪着老王爷。 从太医过来给老王爷看诊,到丫鬟煎药,他喝了药情绪稳定下来,再到被抬到了王府外院的一处偏僻的偏院,赵景烜一直都在旁侧。 待所有事情都安顿了下来,他才对他道:“父王,太医说您受了刺激,这段时间不可再情绪激动,否则怕是会影响情绪。梁氏已经伏罪,原母妃又搬来了照顾恵雅妹妹,西宅那边已经没了人,这段时间您就暂时住在这里吧。” 老王爷有些僵硬地转头看了看这个儿子。 他再看一眼这陌生又冰冷的房间,还有守在门口陌生的侍卫,他心里便隐约知道发生什么了。 他被软禁了。 可是他还是不能完全相信。 他毕竟是他父王,也从未做过对不起他的事情......是,他是受了梁氏的蒙骗,但他再受她蒙骗,也从未想过要换了他的世子之位,也从未阻止过他掌权。 但他一向惜身,再加上刚用了大剂量的安神药,情绪也激动不起来。 他知道他目前最应该做的的确是养好身体。 只是他心底到底还是牵挂着在北疆中毒的长子和先前被拉下去的幼子。 他道:“景烜,你幼时的事,是父王疏忽了,让你受了不少的苦......” “不,我很好。” 赵景烜直接打断他的话,他可没兴趣听他叽叽歪歪。 老王爷一滞,他默了好一会儿才能续上前面的话,道,“不管怎么样,梁氏有再多的错,梁家有再多的错,但你大哥和三弟他们都是无辜的,烜儿,你大哥的毒,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有没有能完全治愈的可能?” 赵景烜淡道:“父王,你不会以为赵景炀的毒是我下的吧?他碍不着我任何事,我用不着,也不会用这种手段去对付他。这件事很明显就是有人给他下毒,想要陷害我的王妃的,所以就算不是为了赵景炀,我也会彻查的。” 老王爷听到他提起明舒,嘴巴动了动。 就算夏氏是无辜的,他现在对她偏见已生,心里已经对她十分厌恶......他甚至还坚持认为现在的局面,王府的平衡就是因为夏氏的到来才打破的,哪怕她不是罪魁祸首,也是一个不吉之人。 但他看着儿子冷冰冰石头般的面容,那“除去夏氏对你更有利”的话到底吞了回去。 只是道:“那你会如何安置你大哥和你三弟?景烜,等过些日子,我能带你三弟回北疆吗?以后我会和你大哥和三弟在北疆生活,不再回京城,我也会约束他们......” 赵景烜看了他一眼,道:“父王,你的身体不宜长途跋涉,待您在王府休养一些日子,我便会送你去庄子上调养,至于赵景炀和赵景烁,等梁家的案子都查完了,我会看他们牵扯的程度处置......你不用太过挂念他们,等案子结了,不管是梁氏,还是赵景炀赵景烁,我都会把他们送去庄子上陪你的。” 以后你们就一家人在庄子上“好好”过吧。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舒白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棉花糖、兮兮和丹丹 20瓶;454012、phoenix 10瓶;19882984、居小倩、九歌、快乐的萱萱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54章 赵景烜安排了所有的事情之后, 回到内院之时天色已经晚了。 他看到明舒正在练字, 他没有唤她,而是径直走了过去,看着她一直到她写完手下的那个字转过头来。 也不知为何两人就那样对视着一时都有些相对无言。 好一会儿赵景烜才问道:“身体有没有不舒服?” 明舒看了他一会儿,才笑着摇了摇头。 他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声音有些低沉道:“今日的事情有没有吓到?你放心, 外面的事情我会收拾妥当的。” 后面一句“不会让那些明枪暗箭伤害到你, 你只要放宽心就好”没有说出来。 事实上,就是前面的话他说得都有些艰难。 因为虽然他以前就知道,但却没有哪一次有这一次般,这么深刻的意识到原来有这么多的人, 甚至包括他的属下,他的部将,不管是各有心思的, 还是对他忠心耿耿的, 对他的王妃恶意有这么深...... 关键是,竟然就敢, 这么明目张胆的暗害她。 在他收到赵景炀中毒的消息之后, 他就已经命人彻查。 其中布这个局陷害明舒的不仅仅有梁家,还牵扯到了不少其他的人。 这些人为了陷害明舒,连赵景炀都敢下毒......让他终身都再不能行。 而且这事, 只要他不是他,或者说他只要稍微多在乎一些他的父王,他们也就成功了。 不是说陷害成功了, 而是不管事情的结局如何,这件事情都会影响到明舒在王府中的地位,都会让他父王,让梁氏对她深恶痛绝。 也会影响到她在外的名声,让大量不明事情真相的人对她不满。 待他日他若为帝......必然会有很多人弹劾说她德行不配为后。 他一向手段强硬,他的属下或部将对他的决定和命令从不敢有质疑和违逆。 但他却没想到,他们竟敢把手伸到他的后院,用尽心机,不择手段的暗算他的王妃。 明舒看着他沉着脸的样子暗叹了口气,她大概知道他现在在想些什么。 可这是建立在她很了解,很信任他的前提下,不会被他的冷脸黑脸吓退...... 她低头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小腹,然后抬头对他笑道:“王爷,你知道吗?你这副样子,要不是我现在心理够强悍,大约会惶恐不安,怕你对我猜忌了。” 赵景烜皱了皱眉。 这是什么话? 明舒摇了摇头,道,“你记得我跟你说过,我在梦里的那些事情吗?那时候我是王爷的侍妾......那时我只是一个卑贱的舞伎,没有高贵的出身,没有任何支持......而且,我还不能生养。” “那时候我遭受的恶意比现在大多了,那些自认为可以成为你的正妃的,或者是至少可以成为你的侧妃的,谁都敢过来到我面前挑衅,或者嘲弄挖坑我一番,而我跟王爷嫌隙很深,觉得我对王爷来说其实不过就是一个......暖床的......工具而已......” 说到这里她看到他的面色可见的阴沉了下去,抿了抿唇,伸手拽了他的手,笑道,“所以经历了那样一辈子,现在的这些对我来说根本就算不得什么。他们害不了我,但他们肯定能害了他们自己。” 她可不管那些谋算她的人是个什么身份,曾经对赵景烜有过多少功劳,每个人都需要为自己做的事情负责,她可不是忍辱负重,要用慈悲感化世人那种人。 他反手握住她的手,再上前一步就将她拉到了怀中,另一只手则是按在了她按在小腹上的手上,道:“你放心,我会保护好你的......还有我们的孩子。” 明舒低声“嗯”了声。 她以前可能没有那么信他,但经了今天的事,她却终于明白了他......也愿意去相信他。 因为以前其实她一直不能完全明白他对自己的感情......不能理解他从一开始就尽心尽力保护自己的原因。 那时他明明对她并没有多么深的感情,尤其是前世,他那样冷情的人,最初能有多深的感情?能有多在意她? 她最多只能归结于各花入各眼,他就是喜欢她的容色,她的身体而已。 但这个理由显得那么苍白,根本支撑不起明明她对他算不了什么......甚至最开始他就是这么直接告诉她的,但实际上,他对外从一开始就是处处护着她的......所以她不能理解。 可经了今天这一幕,她总算明白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就好像我们对待自己的孩子,对待自己最爱的人,在他们身上,总是会下意识去弥补曾经的自己。 如同她心底一直跟自己说的,如果她有了孩子,一定不会让她或他受到她曾经受过的那些伤害和痛苦一样...... 他这么些年不近女色,有了她之后,哪怕一开始并没有多少感情,但因为他自己的经历,他母妃的经历,在他决定要了她的时候,他大概在心底已经不允许他自己再去喜欢别的人,根本就不会再起那个心思...... 这些,或许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但她却看明白了。 她往他的身上再靠了靠。 其实只要忽略掉他外表的冷硬和不可接近,再靠近一些,就会发现其实他身上从来都是温暖的。 她低声道:“我在那个梦里的时候,一直觉得我于你来说不过就是一个低微的侍妾......但那个时候,你也帮我抵挡了外面所有的算计和攻击,可是那时我却一直都处于自怜自艾中,从来没有试图去了解你,理解你,只觉得我们在一起根本就是一个错误......” “我带你去见一个人吧。” 他搂着她,突然道,“舒儿,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明舒抬头看他......他不会是想带她去看什么大师吧? 他看到她有一些疑惑的眼神,伸手摸了摸她的额角,道,“她跟你一样,梦到过你梦到的那个故事,只不过她是她,不是你,所以知道的事情也不一样......而且她还知道你被毒杀身亡之后的事情。” “你现在有了身子,原本我没有想让你这么早见她......只是我不希望你一直困在这个心结中......你想见她吗?但是你有身孕,而她对你也可能会有很大的恶意,所以我会就在隔壁的房间旁听。” “我见。” 明舒震惊之后就毫不犹豫道。 ****** 姚玉莲一直被关在一座庄子的秘牢里。 除了最一开始,赵景烜之后并没有再对她用过刑,不过是用了两个聋哑不识字的婆子看管着她,再接触不到旁人而已,甚至还应了她的请求,扔了琴棋给她打发时间,只是没有纸笔。 不过她已经被关得太久了,关得她自己都怀疑自己精神是不是已经出了什么问题。 赵景烜一直没有告诉明舒那个人是谁。 等她在房间里,看到那个被带上来的人竟然是据说和人私奔了的姚玉莲时,一时又是被惊了好一会儿......所以,这个人跟自己一样,也重活了一世吗? 她想到她当初的各种怪异违和行为。 各种低声下气的想进赵景烜的后院......所以其实她的目标是他的后宫,因为知道他会是最终的胜利者,所以就放下所有身段也要挤进他的后院? 姚玉莲已经被关得太久了,所以她被带了出来看到明舒的时候,哪怕这个人曾经是她又妒又恨又“可怜”的人,此时她的两眼也放出了异样的光芒。 她太久没有和一个人说过话,有过任何的交流。 现在只要是个能和她说说话的人,她见到都会犹如久旱的人见到了甘霖......更何况这个人是夏明舒,她就更想跟她交流了......虽然也不知是因为什么。 明舒还在打量着姚玉莲,姚玉莲却是已经耐不住先道:“县主......兰嘉县主,还是王妃娘娘?” 明舒没什么表情的看着她,道:“摄政王妃。” 姚玉莲一震。 摄政王妃......所以赵景烜果然如梦中的轨迹那般,成了摄政王了吗? 她喃喃道:“那我表哥呢?赵存晞呢,还有那个贱人,陈诗柔呢?他们怎么样了?现在他还是皇帝,还是终于又走上了那个轨迹,是宁王府的小王爷继承了帝位?” 明舒看着她。 原先她心里还尚存有几分疑虑,现在却是真的相信了,这位真的跟自己一样,有过前一世......她有些茫然,所以那一世是真实存在的吗? 她看着她慢慢道:“是宁王府的小王爷。赵存晞已经被废,被囚禁在皇陵。而陈诗柔有了身孕,算着日子,应该这几个月就要生产了,她现在在源州宗学生活,因为不管怎么样,她肚中怀着的都是皇家的子嗣,孩子无辜,所以宗学那边有专人在照顾她。” 姚玉莲的面色数变,有喜有恨有幸灾乐祸,最后却定格在怨毒上,道:“她不是也应该被囚禁在皇陵,为何能住在源州宗学,还有专人照顾她?” 明明静静看着她没有出声。 无关的事,她并没有什么兴趣回答她,顺着她的情绪跑。 姚玉莲的情绪转换也很快,她见明舒不理她也立即收了先前的话题。 她实在是太想说话,太想表达了。 她看着明舒道:“赵景烜竟然肯让你来见我?还是你听到了什么消息,偷偷来见我的?你想从我这里知道什么?赵景烜的那个宠妾南姬吗?哦,她现在是不是应该已经是赵景烜的侧妃了?” “你的出身虽然高贵,但在赵景烜的眼里也算不了什么的......那时候我想找你合作,可是你看不上我,你现在来找我做什么?” 说到这里她突然笑了出来,道,“他不是送你来给我作伴的吧?他接了那个南侧妃到京城,要把你软禁在此了吗?” 明舒打断她的神神叨叨,道:“你从来没有见过那个南氏,为什么就那么相信外面的人言说王爷有多宠爱她,不过就是一个姬妾而已......我什么都比她强啊,出身,相貌,哪一样差过她呢?她就是一个妾侍而已,任何人想要杀她都轻而易举。” 姚玉莲像是看一个可怜至极的人一样看着明舒,目光怜悯又带着异样的兴奋。 她道:“是啊,你的出身,相貌都比她强,大概很多人都比她强吧......可是他只喜欢她一个啊,我都很奇怪你是怎么活下来的,因为你知道那些女人......摄政王以前的那些未婚妻都是怎么死的吗?她们哪个不比那个女人出身强啊,可是他为了她把她们都给杀了。” 她说着话就开始乱,显然是已经分不清哪些是梦里的那一世,哪里是现在的这一世。 她絮絮叨叨道,“他要册封她为侧妃,很多大臣都反对......其实他是要册封她为正妃的,听说是有大臣劝他一步一步来,他才暂时册封她为侧妃的......那些反对的大臣,全部都被他贬黜的贬黜,罢官的罢官,有女儿的直接被发配嫁去了异族......他就像是个疯子,所以你说你哪里比得上她?” “哦,你说任何人想要杀她都轻而易举吗?你知道英国公府的人害了她,结局有多惨吗?他血屠了英国公府满门......就你?你在他眼里怕是替她提鞋都不配,为了要你给她让位,他早晚也会杀了你的......或者,就像我现在这样,一日一日的煎熬着,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 “所以,为什么当初你不肯跟我合作呢?明明我们可以合作,我可以预知后面发生的事情,定然能够把握先机......反正,她早晚都是要死的,我们只要等着,就可以成为最后的胜利者......” 说完又怜悯又轻蔑地看向明舒,道,“可是你看看你都做了什么?你把我害成这样,你自己又能得到什么好处呢?你不是也把自己弄到这个地方来了吗?你这个蠢货,也就是出身好一点罢了,可是这朝廷上下,出身好的贵女那么多,你不过是为她人做嫁衣裳而已,又蠢又恶毒......若不是你,我怎么会落到这个地步?” “本来我握着先机,定是能成为笑到最后的那个人的......”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早上出去了,有点赶,回头修一下......晚上0点前会二更,么么哒。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舒白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迷迭香 50瓶;﹏ωli暖阳 15瓶;快乐的萱萱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55章 明舒站了起身。 她看着面前梳洗虽然还算干净, 但眼神涣散亢奋,形容却十分憔悴,明明才是未满十八的少女, 头上却已经有青丝隐现的姚玉莲, 心中也不知是悲悯还是漠然。 她道:“你以前不是跟我说,你只想要过些平平静静的安宁日子, 不想入宫,不想要如何的尊荣,更不想要如何去跟别人争吗?如果你有半点那种心的话,你既比不知这世上多少苦难之人幸运,握得了先机,便有千百条路可以达到你的目的, 如何却是正好选择了一条和你昔日的话截然相悖的一条路呢?” “笑到最后, 何谓笑到最后呢?将所有的人都踩到你的脚下是叫笑到最后吗?荒谬。” 她说完就转身离开。 姚玉莲见她要走, 一时就有些惊惶失措。 她被关在这里都不知道有多久了,好像是一年, 又好像是一辈子那么长, 她不想再回到那个漫无边际什么都没有的房间......她想出去, 哪怕真的就只是平平静静的日子, 只要有个人陪她说话就行了。 她也忙站起了身就想上前拽住明舒。 可她身边的那两个聋哑木刻般的老妪却立即抓住了她。 她身子动弹不得,愈发的惊恐, 尖叫道:“县主,王妃娘娘, 你带我走,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我告诉你所有我知道的事情。” “我告诉你那个南姬的喜好,我告诉你她是怎么死的, 我告诉你京中还有哪些人想要她死,你可以利用那些人让她去死......还有,我知道很多事情,我告诉你,有了我的帮助,你定可以坐稳你摄政王妃的位置,不,甚至后位,只要我助你,说不定他会封你为后。” “县主,你带我走,我不想再留在这里......你只要有我,定能想到法子置那个南姬于死地的......” “我为什么要让南姬死?” 明舒在她的不停嘶唤声中终于停下了脚步。 她回头看向她,看到姚玉莲因为她的停下和回头眼中迸发出异样的光彩,重复道,“我为什么要让她死?” “因为赵景烜会为了她杀了你的,没有我的帮助,他容不下你的!” 明舒看着她,一字一句道:“你不知道吗?我就是南姬,你口中所说的那个南姬。”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姚玉莲的眼神瞬间呆滞,像是一下子被雷击中一般。 明舒却不再理会她,转回身这回是彻底毫不犹豫地离开了。 她听到她在背后喃喃道“南姬,你说你是南姬......不,不,怎么可能,你怎么可能是南姬......你明明就是个可怜可悲之人......” 然后就是一道猛然拔高的尖叫,和被仆妇们拖走的声音。 明舒再也没有回头。 她没有兴趣再跟她多说一句话,也没有兴趣再从她口里知道更多的事情。 她只知道,原来前世所有的人都知道,只有她不知道,他爱她,为了她可以和所有人对抗......她死后,他也没有娶夏明珠,而是屠尽了英国公府的每一个人。 她的眼泪滴了下来,她不知道如果他那么在乎她,那那么多的日子,她生前厌恶他的日子,她死后没有她的日子,他会是什么样......而且她了解他,他是那样强势的人,一定会痛苦和自责于没能保护好她...... 她出了门口就看到了他。 泪眼朦胧中,她的手又被他握住。 她听到他说,“我听说孕中女子情绪不可太过激动,我不该让你现在就见她的。” 但是他总是听她说梦中的自己有多卑微,他怕她虽没有表现出来,但那些事情郁结于心,终究不是好事,这才带她过来的。 明舒抬头看他,张了张口,想说什么,但到底没有说出来,只是靠到了他怀中。 她想说的是,这一次,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这话,就让以后的日子慢慢兑现吧。 **** 时间很快就翻到了新的一年。 长豫元年。 过去的这一年,大周的皇帝换了好几个,从文和帝到赵存晞再到赵越,年号从文和,到瑞安,再到长豫,但因为没有跨过年来,所以一直都没变,现在终于翻过去了一页,到了新帝的长豫元年了。 这个时候的老王爷赵钇身体已经恢复的差不多,年前就被移送到了一个偏僻的庄子上。 庄子很大,但却没有人,连个佃户都没有,只有重兵把守,照顾他的两个仆妇倒还算精细,就是相貌粗陋不堪,老王爷对生活品质一向很高,对此很是不满。 只是他再不满也没有任何办法。 被送过来的这一个月,他起先还发过脾气,暴怒过,可是并没有人理会他。 就是大年三十......他除了一顿较平时更为丰盛的饭菜之外,连他的王妃侧妃儿子女儿的面都没有见着过。 他就这样过了年三十,大年初一,初二......一直到元宵节,新的一年年十五的这一天,他才再次见到了次子赵景烜。 若是次子再早一点出现,他可能会对他怒斥,可是过了这么久,他的脾气也蔫了不少下来。 他知道次子的性格,无论他怎么对他怒斥,也没有任何用处的。 所以他只能命令自己静下心来,和他以理来争。 他看着儿子那张棺材脸,真是气不打一处来。 他道:“梁家有罪,梁氏有罪,所以我是犯了什么大罪,你要这般枉顾人伦,将我软禁于此,这般虐待吗?” “父王何出此言?” 赵景烜道,“这里位处山坳,气候宜人,太医说最适宜您调养身体,所以儿子这才送了您到此居住,您每日的饮食也都是太医亲自写下的方子,儿子命人精挑细选的食材进行烹制的,父王您觉得有哪里不妥吗?” 老王爷这么些天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火气又一下子燃了起来。 他冷笑道:“好个孝顺的儿子,你扔我在此,连大年三十,整个新年都没有出现过,你可还真是孝顺呢!” 重点是他的王妃,他的侧妃,女儿儿子没有一个在他身边。 不,重点是他被自己的儿子软禁了。 赵景烜道:“父王,这些年您不都是和梁氏,还有赵景炀赵景烁他们那一大家子过的吗?这一次大年三十梁氏和赵景烁都在被审中,赵景炀又在北疆,他们未能陪您,的确让您身边冷清了,不过您放心,以后不会了。” 说完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大门。 门被推开,梁氏和赵景烁就被推了进来。 他们形容狼狈,面色惊惶,见到房间里坐着的老王爷赵钇就忙扑到了他面前,一个叫着“王爷”,一个叫着“父王”,那样子委实凄惨。 这回老王爷却没有理会他们。 他的眼睛紧盯着赵景烜。 因为他记得他曾经说过,以后就让梁氏,还有长子和次子陪自己一直住在庄子上。 他心里已经有不好的预感。 但赵景烜被他盯着却没有出声。 因为事情还没有完。 就在老王爷准备出声质问他是什么意思之时,门口终于又传来了动静,先是被竹椅抬进来一个人,接着又押进来几个人。 被抬进来的是赵景炀,被押进来的是梁家的几个人,梁氏白发苍苍的父亲梁老爷子,梁氏的大哥二哥,还有侄子梁衡。 梁老侧妃见到被抬进来的儿子,被押进来的年迈父亲和兄长,那心就跟撕裂了似的,简直不知是要往哪边扑。 她看了老父一眼,唤了一声“父亲”,但到底还是更牵挂儿子的身体,待那些侍从将赵景炀抬到他们身边,她就扑到了赵景炀身边,泣不成声的问他身体如何。 身体如何? 赵景炀没有回答梁老侧妃,他转头看向赵景烜,眼中满是怨恨,道:“外人言我的这位二弟冷血暴戾,嗜杀无情,我以前且不信,只当那是二弟对北鹘人,对西越人的。” “现在才知道,原来那些都并非是空穴来风,二弟为了清除异己,独揽北疆的大权,不仅罗织各种罪名,就为了扫除北疆各大世家在北疆的势力,更是连我这个亲兄长都不放过,不惜除之以后快。” “母妃,你不是问我身体如何吗?我中了自己这个二弟下的大周皇室秘毒,虽然勉强解毒,但每日却都要忍受钻骨之痛,都只恨不得死了才好,每日里更是夜不能寝,只能坐着入眠,因为只要躺下,腹中时时刻刻都会翻绞出酸液,灼烧着我的腹腔,让我生不如死......所以我便只能彻夜彻夜的坐着,不,是永无止境的坐着。” 梁老侧妃听得简直是心痛如绞。 她转头看向赵景烜,目眦俱裂,哭喊着骂道:“赵景烜,你还是个人吗?不管怎么样,他都是你大哥啊!是,我是曾经做了对不起你,对不起你母妃的事,但这种事情,哪家的王公内院不是如此?是你母妃清高,高贵,不屑与我们这等女人争宠,那她就守着她的清高和高贵过好了。” “我是可能做过一些对不起你的事情,可那也都不关你大哥和三弟的事,他们身上可是跟你一样都流了你父王的血,更是一向对你敬爱有加,你怎么就下得了如此的毒手,你是个人吗?你还是个人吗?” 赵景烜才懒得跟她浪费口舌。 他转头看向梁老侧妃的父亲梁老太爷,冷笑道:“梁松赫,赵景炀身上的毒,你最是清楚,还是你来跟他们解释解释吧。” 作者有话要说:偶总觉得过两天正文应该就能完结了,你们觉得呢? 第156章 赵景烜的话一出, 房间里老王爷梁老侧妃等人都一时愣住。 他们都不是庸人, 自然听出了赵景烜那话的潜台词。 梁老太爷从梁家被查抄, 被问案, 一直到罪证确凿移送京城, 这都已经有一个多月近两个月的时间, 他受到的罪和折磨也已经很多, 早磨损了他雪山下沉冰般的意志。 他颤颤巍巍的跪下, 尽显龙钟老态,但张了张口, 那话却没吐出来,样子却是惹人同情可怜得很。 看得原本愣住的梁老侧妃又是大为心痛......那毕竟是她的老父! 梁老侧妃一下子又跳起来,冲着赵景烜骂道:“赵景烜,我们梁家都已经落到了你的手上,你查抄了梁府, 虐待我父亲兄弟侄子侄女不说, 现在难道还想要趁他们无任何还手能力, 自证清白能力的时候给他们泼脏水吗?” 说完她转头就跪在了老王爷赵钇的脚下, 哭道, “王爷, 妾身之罪妾身愿意承受, 妾身所作的一切也都是为了王爷您......可是炀儿和烁儿是无辜的啊, 您可一定要给他们做主啊......” 其实她也知道大约此时再求老王爷也没有用了。 只不过除了求他,她还能有什么办法呢? 赵景烜不理会梁老侧妃最后的挣扎。 他再看向梁老太爷,根本就不在乎旁人是否说他是在威吓, 道:“梁松赫,你和你们梁家做下的事还需要本王来替你们说吗?你知道,你们梁家所犯下的滔天之罪就是让几个梁家灭族,你们主使几人受万蚁之刑都不为过。” “本王说过,念在你们梁家祖上跟随先祖征战,也曾立过汗马功劳的份上,本王会将梁家贬族,除了部分万恶不赦之人,其他人皆可饶去性命,或流放或只判为奴籍。但若你冥顽不灵,到现在还想遮掩己过,你当知道,本王是没什么耐心的。” 梁老太爷抖了抖。 那边梁老太爷的长子长叹了一声,道:“父亲,您就说吧。所有的事情之前早就招供了,您说不说都是一样的。” 梁老太爷这才抬头看了眼女儿梁老侧妃,再看了一眼坐在躺椅上的外孙赵景炀,目光又颤了颤,垂下了头去。 他声音沉痛道:“阿玉,这毒是我被其他几个家族相迫下的,他们手中有太多我们梁家的东西,为了家族,我不得不这么做。” 除了赵景烜和梁老太爷的长子梁伯焘,满场皆惊。 这事,就是梁老太爷的次子和长孙梁衡,到现在也是不知情的。 梁老太爷在大家震住之时,颤颤巍巍道,“阿玉,是阿爹对不起你,对不起景炀,但阿爹是梁家的......” 他的话尚未说完,梁老侧妃就“嗷”一声尖叫了出来,道:“阿爹你胡说什么,你被赵景烜逼着要替他背黑锅吗?阿爹你不是一直最看重景炀,你说过你做的那一切都是为了景炀吗?......” “为什么?” 梁老侧妃的破音之中,赵景炀嘶哑的声音传了出来。 他双目血红,盯着自己一向敬重的外祖父,重吼道,“为什么?” 他一向和外家亲近,对梁老太爷不亚于嫡亲祖父的,对梁家也一向倚重。 梁老太爷能厚着脸皮对着自己的女儿说话,此时却也有些不敢去接赵景炀的眼神......这事,他的确愧对了外孙。 他长叹了口气,语气中满是萧瑟和颓丧道:“因为他们的目标是摄政王的后院之位,但夏氏王妃善妒,只要有他在,摄政王根本就没有再迎娶他人的打算,所以他们想要毁了夏氏王妃。” 梁老侧妃呆呆地看着他,好久才抖了抖嘴唇,道:“就为了毁了夏氏,你们就要害了炀儿?” “那你们达到目的了吗?” 这时一直坐在椅子上,从这所有的人进来到现在一直未有发言的老王爷赵钇阴森森道,“你们这般狠毒,为了景烜的后院位置,不惜毒害景炀至此,你们达到目的了吗?” “枉我这么多年来对你们这些世家这般优待,可是到了关键时刻,你们就为了景烜的后院位置,就能毒杀我的长子......难道你们就看不出来,景烜他动你梁家,根本就已经是要拿世家开刀的意思了吗?你们竟然还敢这个时候毒杀景炀,陷害夏氏?......” 这不就是嫌人家动手动的还不够快,不够狠,自己把脑袋凑上前去让人家来砍? 老王爷气得发抖。 他道,“呵,毁了夏氏?不,不,你们没有那么蠢,你们已经意识到了景烜是要大动北疆了,你们知道景烜是想要收回北疆的大权,你们以为景烜觉得影响他独揽北疆大权的是我这个父王,是景炀这个王府大公子,所以你们就替他废了景炀,顺便毁了夏氏,再献家财的献家财,投诚的投诚,以为这样景烜就能放过你们这些人了。” “畜生!” 老王爷操起桌上的茶杯就向梁老太爷砸去,喘着气骂道,“你们这群喂不饱的恶毒畜生,难怪我父王一直让我远离你们这些畜生,可是我不听,我不听......” 他不仅没有听,还顺从了祖母娶了世家女为侧妃,对各大世家恩宠有加,明知道他们有很多问题,但为了北疆的“稳定”,也睁只眼闭只眼...... 因为这些,他的王妃和他离了心,他的次子和他离了心,他的父王对他失望,母妃对他冷淡......他到底为什么那么做? 他手按在桌上,只觉得又是一阵的天旋地转。 茶杯砸到梁老太爷头上。 梁老太爷不敢让,“砰”得一声,碎瓷飞溅,鲜血混着茶叶茶水一起滚下来。 梁老太爷晃了晃,他身旁的梁大老爷梁二老爷还有梁衡便此起彼伏的唤着“爹”“祖父”。 梁老侧妃目中也露出惊吓和心痛之色,但那声“阿爹”只唤了一半却又收了回去,唯有眼泪汩汩的流下来。 她知道,她已经彻底完了。 她的儿子完了,娘家完了,丈夫也会将她打入地狱,这一生她都没有翻身的希望了。 赵景烜看着这一出闹剧。 看完了,他就道:“父王,你不是说赵景炀是我的兄长,一定要让我给他一个公道吗?真相已经就在这里,毒害他的那些凶手,我一个也没有放过,为了把持北疆的利益,毒杀燕王府大公子,意图嫁祸和安药行,所有涉及的北疆世家都已被抄家,联同其他的罪行,例如贪慕军饷,多年来高价出售劣质药材,粮草,军衣给北疆军,还有贪赃枉法,强抢民女,滥杀无辜,进行一并治罪......您看重的这些家族还真是罪行累累。” “至于梁家,” 他转头扫了一圈梁家众人,道,“我说过,虽然梁家之罪,足以灭数次族,但念在梁家先祖有功于北疆的份上,灭族就免了,只是梁家会被刻入北疆的耻辱柱上,永远受北疆百姓的唾弃。梁家将被贬为奴族,世代为奴,并且全族流放至极北之地,除了......” 他冷冷的看着梁老太爷,道,“除了你们这一支嫡支,念在你们是赵景炀和赵景烁的外祖一支的份上,这几年就留你们这一支在这庄子上为奴,以后就好好服侍我父王和赵景炀赵景烁他们那两家子吧。等梁老爷子和老太太都过世了,再将你们这一支送去极北之地流放。” 他再转头看向自己的父王,轻笑了一下,道:“父王,您之前不是抱怨说年节时太过清冷,无妻妾子孙服侍在旁吗?” “这些年,赵景炀和赵景烁和梁家一起,所犯下的罪行也不少......就是他们手上有分子的梁家矿山,梁家之所以能私造兵器,再卖给异族和西越北鹘,这其中也都是靠了赵景炀和赵景烁的掩护和包庇......” “你胡说,我们没有......” 赵景炀吼道,他不是傻子,若揽下此等大罪,不仅是他毁了,他的子孙也都毁了。 可是他否认了半句心里却突地一声,面色也一下子白了。 他想到了很多的旧事,他祖父送他的兵器,他觉得只是少量制造兵器并无碍......还有一些他以前觉得并不是什么大事的交易。 当时不觉得是大事,但等罪名一砸下来,才知道是通敌叛国之罪。 他握着椅子的手直抖,此刻他简直恨不得一把火把梁家都给烧了......他们竟害他至此。 赵景烜连看都没看他一下,等他没声了,才继续对老王爷道:“但不管怎么样,就像父王说的,他们是父王的儿子,身上流着父王的血,所以父王在,我便不会杀你们,只是会贬他们和他们的妻子儿女为庶民,以后就被幽静在这庄子上陪着父王您,享受天伦之乐......他们很快就会和梁家人一起被送过来了。” “不过既是庶民,自然不会有人供养,以后这庄子上,除了服侍父王的人,提供给父王的饮食,梁氏,赵景炀赵景烁和他们的妻子儿女,还有梁家之人,不会得到任何食物衣物,全部要靠他们自己的劳作去换取食物和衣物......如此,他们也才会明白百姓每一份的粮食是怎么辛勤劳作耕种出来的,他们曾经的罪行有多深的罪孽,好自为之吧。” 他说完就转身离开。 老王爷呆滞之后就怒吼了一声,他为什么要跟这些人日日待在一起? 他一想到这日后的日子就脑袋“嗡嗡”响,可是他再吼,赵景烜却是理也不理他就径直离开了。 赵景烜觉得自己做得可真是仁至义尽了。 这么多年来,他父王不就是最享受梁氏的温香软玉,小意温存,不就是最享受和赵景炀赵景烁父慈子孝,享受和他们的孩子祖孙天伦吗? 他不也是最器重梁家,最喜欢和北疆的那些世家亲近吗? 他可是为了他,近乎赦免了他们的杀头大罪,就为了让这些人好好陪他呢! ****** 赵景烜回到王府跟明舒说起这个安排之时,明舒几乎是呆了呆,他一向都是直来直去,处理事情手起刀落,干脆果断的......可这件事的安排,简直可以说是奇葩。 但她当然什么也没说,只道:“今日是元宵节,我安排了母妃,原母妃还有恵雅淑雅妹妹两个一起用膳,你今天不用去参加什么宫宴吧?” 第157章 外面的确有各种宴席活动, 但却没有什么赵景烜必须参加的宫宴。 小皇帝年幼, 才七岁, 性情冷淡不喜言谈。 冯太后崇尚节俭, 约莫是前半辈子清冷惯了, 也一向不喜与内命妇多来往, 所以什么宫宴节宴之类一向是能免则免, 也好在现在虽然南方大捷, 但天灾尚未去,西南边异族的动乱也还未平定, 国库又空虚,想要减掉些什么宴会庆祝活动简直是再容易不过。 所以赵景烜这一日就留在了家中和明舒,南王妃等人一起吃了元宵节的团圆饭。 赵景烜一向都是卡着点出现的,所以都是明舒早早的去了饭厅,先陪着南王妃, 原老侧妃, 和恵雅淑雅她们说话。 赵景烜把梁侧妃, 赵景炀, 赵景烁两大家子, 还有梁家的人都塞到了老王爷调养身体的庄子上“陪”老王爷, 这事南王妃她们还都不知道。但这事也瞒不久, 等那几家人老老小小拖家带口的到了京城, 南王妃她们肯定都会知道的。 与其等她们从其他渠道知道,明舒索性就自己先告诉了她们。 她斟酌了一下用词,道:“老王爷年纪大了, 在庄子上一个人住着也不合适。以前在北疆的时候,老王爷一向最是偏宠大公子和三公子,所以虽说大公子,三公子犯了大罪,但王爷考虑了老王爷的心情和身体,就只是贬了他们为庶民,让他们住到了庄子上去陪老王爷。” “王爷也对梁家格外开恩,没有对梁家满门抄斩,只是把梁家贬为奴籍,把梁家族人流放到了极北之地,不过梁氏父母兄长的那一支却是送到了京中,也送到了庄子上,道是以后就让他们服侍大公子和三公子他们。” 南王妃和原老侧妃都是一阵错愕。 好一会儿南王妃才道:“那真是求仁得仁了,也算是一种圆满。” 原老侧妃也点头道:“王爷考虑得周全。” 淑雅面色有点复杂。 她们都是早知道梁家的罪行,还有她们大哥的毒是梁家所下的,所以听到这么几大家子住到一起,她想一想就头皮发麻。 她二哥......她不知道说啥好。 毕竟她二哥暗戳戳“整”的那个人是她一向敬重的父王...... 唯有淑雅年纪小,听到了这个安排很是有些不服,皱了皱鼻子轻哼了一声,道:“那也太便宜了他们......那样的大罪,二哥竟然还要好吃好住的养着他们。” 明舒轻咳了一声,道:“这个倒也不会。” “现如今梁氏,大公子和三公子还有他们的妻妾儿女皆已贬成庶人,所以庄子上除了几个专门服侍父王的奴仆和给父王的膳食供给,其他一应的伙食用度都是不会供应的,仆从也只有梁家众人,庄子上倒是有些田地,王爷格外开恩不用租金给他们使用......以后他们的膳食衣物就都要靠这些田地自己供给了。” 淑雅:...... 她脑中闪过自己大哥三哥的那些漂亮娇媚的妻妾,养得娇纵无比的子女,还有梁家的那一众个个眼高于顶,骄傲得跟什么似的公子姑娘,想想他们下田劳作,耕田织布的情景......顿时就不出声了,反倒是生出有空定要去探访探访的念头...... 明舒见她这副模样有些好笑,忍住了,转头看向恵雅道,“说来这次还有一个人也一起过来了,就是梁大公子的那个表妹梅若晴。之前梁大公子不是说家中已经给那个梅表妹定亲了吗?亲事倒是真定了,但梁家出事之后,对方就把亲事解除了......现如今这位梅表妹已经有四个月的身孕了。” 这事跟前世一样。 前世这位梅表妹也是差不多时间怀孕的,恵雅嫁过去半年就喜当娘了。 起先梁家还瞒着这件事,把那梅表妹送到了庄子上,只是恵雅一次意外小产之后,大夫说恵雅伤了身子,几年之内怕是不可再孕,梁家就把那梅表妹连大人带娃的都接回了梁家,并且“说服”了恵雅接纳那梅表妹做了二房。 而有梁老侧妃的先例在,明舒十分怀疑恵雅的小产是不是人为...... 不过这些是前世之事,怕是永不可解了。 这边恵雅听了明舒这话很是愕然。 她还没来得及说话,淑雅就又忍不住在一旁插言了,道:“有了身孕?有了身孕还退亲?那是个什么样的......” 她的话还没说话就被原老侧妃的咳嗽声给打断了。 淑雅也是极聪敏的,她就是年纪小了些,说话快了些,此时被打断,她看看自己母亲和姐姐的面色,立时就反应了过来......有了四个月的身孕,那个时候她们可还没有来京城,而那梁家表妹应该还在跟那个梁衡卿卿我我呢。 “呸!” 淑雅反应过来后就恼怒的“呸”了声,道,“好不要脸!” 恵雅的面色先是发白然后是发红,抿了抿唇,好一会儿才道:“那也算是让他们一家团圆了。” 原老侧妃在旁搂了搂女儿,也冷笑道:“可不是,差一点就拆散了一对有情人。你父王向来做什么都觉得自己是最对的,现在就让这一对日日在你父王面前晃悠才好,也免得你父王将来还怪你没舍身去救那梁家和他的大公子三公子呢。” 说起来越发的恨老王爷,对他现在的处境可是半点生不出同情来。 明舒笑了一下,原老侧妃还真是玲珑心肝。 她刚刚说这些可不是为了膈应恵雅的。 而是恵雅一向心软柔善,她虽恨她父王差点把她嫁到梁家,但现如今她父王已经落到现在境地,她便又会生出些愧疚复杂的情绪来,所以明舒这般说,也是让她不要太过心软......女子心软本也算得上是美好的品质,但若是太过了再被有心人利用就很可能会把自己和自己身边人的生活过得一团糟。 前世的恵雅被梁衡拿捏成那般,和她本身的性格也是有直接关系的。 ****** 几人正闲谈着,赵景烜就过来了。 他随口问道:“在说什么?” 南王妃看到儿子过来,笑着岔开了原来的话题去,道:“在说和亲一事呢。烜儿,母妃听说,有几家涉事的世家贵女都表示说想要代替宗室女去和亲,可是确有此事?这事你是怎么打算的?” 自长豫帝登基,赵景烜为摄政王之后朝廷就开始肃清吏治,清理了不少的勋贵世家和官员,这事虽说没有引起朝堂动荡,但也的的确确让不少世家和官员开始自危了,尤其是那些勋贵世家,这些世家历经上百年,有心要挖,总是能连萝卜带泥的挖出不少事出来的。 大周朝早些年就有世家贵女代替宗室女和亲的先例,朝廷对这些贵女的家族一般也都会有特别的恩恤和优待。 就算是有罪,也可以从轻发落。 这个时候这些世家自请和亲,多是他们心中不安的自保手段。 这事牵涉到很多事情,赵景烜默了默,但还是尽量简洁道:“我打算请太后娘娘在其中择上几位收为义女,即使不和亲,也可以嫁去边疆异族。” 和亲并不是必须的,他原本并没有打算和亲,只是没想到会有几个世家大族表示愿意为国效力,送女和亲......如果是自愿,他也没有一下子就拒绝,现在世家犹如惊弓之鸟,稍微一些安抚手段还是要的。 南王妃看了他一眼,笑道:“嗯,我就是昨日入宫的时候听太后娘娘说的此事,太后说这段日子天气寒冷,她的旧疾又犯了,皇帝也咳嗽了一个月都未好,她就想带皇帝还有兰喜公主一起去皇庄住上一段日子,怕是这事可能做不好,就想把这事交给我。” 赵景烜皱了皱眉。 他母妃一向不喜理这些闲事...... 南王妃看他的面色就笑道,“正好我和你原母妃也闲着无聊,也想着让恵雅淑雅多见见些人,所以就跟太后娘娘商量了,索性就和你原母妃带着恵雅和淑雅也一起住到皇庄上去,然后请了那些自请和亲的姑娘们去庄子上住上些时日,看看她们的性子,是不是自愿远嫁的,总不能让她们为了家族就牺牲了自己。” 赵景烜没有出声。 明舒听了也有些意外,她有些过意不去,忙道,“母妃,这事原该我来管的,竟然还要让您去费神......” 南王妃摆了摆手,笑道:“你想到哪里去了,是我自己想找些事情做,这些时日和太后也很能聊到一块儿去,我看兰喜公主性情爽朗,和恵雅淑雅两个也很合得来,才做下这个决定的。” “而且和亲也好,远嫁也罢,这些都是影响这些小姑娘一辈子的事,若是合适的,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但若是不合适的,可能就会害了她们,所以也是真的想和她们相处上一段日子,看看她们的性情。” 说着又笑道,“还有,你知道我有心编撰一本大周女子传记,但以前我一向深居寡出,又离京城日久,对京中贵女其实已经不太了解,这一次和她们接触接触,也是个不错的机会。” 明舒一愣,随即就想起南王妃以前的确是提到过一次。 那时是她在北疆,跟南王妃说想去武英堂做事,并且提起女子学堂时她曾说过的。 她说武英堂的确出了很多不错的女子,别说是明舒,就是她也很是心羡的,那时她就说若是以后有机会,便想编撰一本女子传记,记录不同女子的事迹,不同于《列女传》的大义大善,而是更贴合实际,更让人感同身受,可以教导女子如何自强自立,在困境中如何保持心境,如何好好生存的。 明舒那时听了也很有兴趣,说若是南王妃不嫌弃,她也想要一起参与的,还提过,若是有此书,可节选一些做女子学堂的教本。 她忆起此事,瞬间便明白过来,南王妃此举并不是勉强她自己去帮忙,而是真的是有兴趣。 她笑道:“母妃这么说的我也想住过去看看了呢。” 南王妃就笑道:“你有空也可以过来看看,但你怀着身孕还是小心些好,这事也用不着多少日子,若是有什么,就让恵雅和淑雅回来跟你说上一说,也解解闷。” 这事就这么定下来了。 赵景烜也看出是他母妃自己想做的事,便也没再说什么。 总比吃斋念佛强。 ****** 长豫二年元月末。 一晃就是一年过去。 过去这一年对大周来说,可以说是颇为动荡的一年,但也是捷报频传,振奋人心的消息颇多的一年。 南面失地彻底收复,南面军大捷班师回京。西南各族臣服,至于西北和北疆,前几年战事便已定,过去这一年,西越和北鹘又发生内乱,更顾不上也不敢侵犯大周了。 朝堂虽然被清洗过,但现如今吏治清明,国库也终于充盈了起来......这还多亏了那几波的清洗,很多世家和官员的私库可是比当时的国库还要有钱......国库充盈,国家能拨出来赈灾的钱也自然就多了起来。 另外赵景烜又于工部成立了几个小组,专门从事农事水利等各方面调查统计的,并请了各地经验丰富的老农和工匠以及官员,以作各种天灾防治的应对措施。 整个大周都一扫前几年的乱局和奢靡颓废之气,变得蓬勃和欣欣向荣了起来,就是大街小巷的商贩们吆喝的声音都好像带了更多的朝气和喜气。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大长公主这日到了宫中,原本她是想要找冯太后说一些事,可是刚踏入御花园,她就看到了在御花园挖土的小皇帝赵越,他后面还站了一排小太监。 她原本还算不错的面色一下子就沉了下来。 赵越什么都好,小小年纪说话行事就很沉稳,心性也没有长歪的迹象。 可是他天资聪颖,却偏偏对读书不太感兴趣,只对种植花草果树稼桑这一块有兴趣......还喜欢自己种植。 原本作为皇帝关心农事这绝对算不上是什么坏事,但如果沉迷于此,每日都要花上数个时辰干这事,不是亲自种植,就是让人整理典籍,翻阅之余还很认真的做笔记,对其他事情却是一概没有任何兴趣,这就有很大的问题了。 几位太傅谈及此事也是一脸的无奈之色。 第158章 大长公主走上了前去。 那些侍从们见到大长公主忙默默地往旁退了两步, 给她让出了条道来。 赵越听到动静抬起头来, 此时他身着布衣, 手上还一手拿着个小铲子, 一手拿着颗小幼苗, 满手的泥污。 连身上也满是泥污。 大长公主见他如此, 越发地皱了皱眉。 她绷着脸道:“陛下, 你是我大周的天子, 当时刻注意龙仪,这些事......就算是喜欢, 偶尔让宫人们做做,您在旁看看也就是了。但陛下还当以学业为重。” 大长公主一向严肃,但赵越却看不出来怕她的样子,因为......他现在看起来比她还要认真严肃......虽然明明他还只是个孩子。 他不急不缓的把小铲子和幼苗放置在了一旁,然后直起身冲大长公主点了点头, 唤了一声“姑祖母”, 然后认真道:“姑祖母有所不知, 朕在母胎时身体就曾受毒, 幼时也一直都体弱多病, 后来是一位老太医跟我父王和母后说, 朕的身体除了要细细调养之外, 亦要多受阳光, 多接地气......正是因此,母后才自幼就带着朕在自家园中种植蔬果,而此养生之法也真的是很有效, 这样几年之后,朕的身体竟然真的就好了许多。” “所以姑祖母说什么喜欢不喜欢,朕也不知道什么叫喜欢不喜欢,只是做这些事的时候,朕就能静得下心来。朕的身体,甚至可以说性命都可以说是由此而生,所以朕做这些事情之时便很难不有一种虔诚之心,如此,宫人是宫人,朕是朕,又如何能让他们去代替朕呢?” 大长公主:...... 小皇帝的话还没说完,他继续板着小脸,道,“而且,母后说,稼桑种植之事,虽非皇室子弟世家之子必习之课,但实际上却关系天下民生,国家的兴亡,百姓的性命也皆系于此,所以朕不觉得对此用心有何不妥。” 他说完转身看向了他开垦出来种植的一批也不知道是啥的小幼苗,表情柔和了些,道,“而且,姑祖母,这些花草蔬果谷物皆是有灵性的,你若是用心种植的,便也就会发现它们就会长得格外好些......朕也希望百姓能习得更多的种植技艺,百姓能丰衣足食,遇到天灾时也不再是束手无策,连树皮草根的寻不来果腹。” 说到这后面,却是又恢复了庄重严肃的表情。 大长公主被一个八岁的孩子给堵得哑口无言。 她不是无驳斥之言,但对方是八岁的小皇帝,他的话句句都是大道理,她要如何驳斥他? 而且看小皇帝的样子,怕是她说什么他也都是听不进去的。 他怕是被人教坏了。 *** 大长公主心事重重的去了慈恩宫。 她到慈恩宫的时候冯太后正神态闲适又专注地修剪着花草。 大长公主一见她如此,就想到了闷头在地上种草的小皇帝......她隐约像是抓到了小皇帝现在变成如此这般的源头。 而且小皇帝不是口口声声都说着什么“母后说”吗? 大长公主给冯太后行了一礼,略寒暄了几句就道:“太后娘娘,刚刚臣妇经过御花园之时,见到陛下正在种植园地。娘娘,陛下毕竟是一国之君,稼桑之事的确重要,但却自有专人研习,陛下只需作出表率以示重视即可。但臣妇却听说陛下现如今沉迷此事,每日必拨数个时辰不是亲去园地种植,就在翻阅整理典籍,就是太傅教课之时,他也多是问稼桑农事,对帝位之术却是无半点兴趣......” “姑母,” 大长公主絮絮叨叨,冯太后却是直接打断了她,根本不接她那个茬,而是牛马不相及道,“前几日摄政王妃带了祯哥儿过来了,那孩子现在不过才不到七个月大,竟然已经能看出眉眼像极了皇祖父,就是那小性子,还有那气度,竟然已经能看出威严来了,真真是让人想不惊叹都不行。” 祯哥儿是明舒和赵景烜的长子,旧年七月出生的,赵景烜给他起了全名叫赵毓祯。 大长公主听了冯太后的话心里就是一咯噔,脑中也不由得闪过小外孙大大的眼睛,坐在看人的模样。 那孩子......虽然乍一看过去,那就是赵景烜模子里刻出来的,但仔细去看,眉眼之间却也的确有几分她父皇的影子...... 可是她们明明在说着小皇帝,她这时候跟自己提祯哥儿做什么? 大长公主神色不定。 冯太后看着大长公主,道:“说起来祯哥儿不仅是我大周皇室的嫡系血脉,身上还留着皇祖父和姑母您母妃老太妃娘娘的血。哀家听说,当年父皇之所以能得到帝位,都是因着老太妃娘娘之故。” “但父皇称不上是一个好皇帝,生生把祖宗打下的大好基业,皇祖父励精图治几十载创下的繁荣盛世毁了个干净......若不是摄政王力挽狂澜,这大周皇室怕是早就不复存在,这龙椅上所坐的人怕也是早就改姓了。” 大长公主抿了抿唇,道:“摄政王为我赵氏子弟,大周臣民,世代享受大周的荣宠,保护祖宗基业本也是他的分内之事。太后娘娘,您既想到这些,就更应该督促陛下,让他成为一个好皇帝......他秉性聪慧,哀家相信,只要好好教导,他会是一个好皇帝的。” 冯太后扫了一眼大长公主。 她真不明白她为何会有这般的执念......若不是她也算是了解她,怕还会觉得她惺惺作态,实在令人讨厌呢,因为毕竟摄政王是她女婿,摄政王捧在手心里独宠的那是她的独生女儿。 她叹了口气,道:“公主,在你的心里,什么是最重要的?” 大长公主一愣。 在她心里什么是最重要的呢? 她的父皇,她的母妃,这个大周皇室? 冯太后也没有等她的回答,她慢慢道:“公主可能一直都不知道对自己来说最重要的东西是什么,或者说,这个最重要的东西一直都在变,就好像公主曾经为了摄政王妃远避江南,不惜直面对上废后和废太子,想必那时候对公主来说,摄政王妃应该是最重要的。但当时势转变,那个好像又不重要了......” 她摇了摇头,目光看向了远处,目中也流露出了柔和慈爱之色,道,“但对哀家来说,不管世事如何变迁,外面的世界如何变化,对哀家来说,最重要的永远都是阿越和浅儿。从哀家怀上他们那时候起,哀家心里焦虑和期盼的,也就只是希望他们能够躲过重重算计,能够平平安安出生,平平安安长大而已。” 阿越是小皇帝赵越,而浅儿就是兰喜公主。 兰喜公主闺名赵浅。 大长公主的面色一下子涨得通红,她张了张嘴,可一时之间,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想去反驳冯太后,还是去解释,亦或是再去就着先前的话题继续讨论小皇帝赵越的问题。 冯太后没理会她的难堪,只轻叹了一下,道,“姑母,冥冥之中万事自有定数,人也贵有自知之明,阿越他是个什么样的孩子,哀家心里很清楚。他因胎中受毒,先天体弱,哀家听了太医和高僧的嘱咐,好不容易才让他长成现如今这般,哀家已经很是满足,更不敢妄想本不该属于我们的东西......更何况那些东西根本就不是我们想要的,更不必为此枉付了性命......公主,人当惜福,否则,再多的福气也是会守不住的。” 这还是两人第一次这样的谈话。 大长公主的面色已经由红转白,手脚也慢慢凉了起来,也不知是被冯太后竟然有这样的心思给惊到,还是被她最后那一句话给刺到。 当然,她现在想到的,也只是冯太后故意养废小皇帝,如此不对赵景烜造成威胁,以保平安。 隔了许久,她才道:“在其位,谋其政。陛下已经在那个位置,那个位置,从来都是退无可退的。你这般,难道就不怕害了他?还有,你竟然有这样的心思,皇兄又知道吗?” 冯太后听了她前面的话还好,听了她后面竟然问起太上皇文和帝,诧异的挑了挑眉,转身走回先前的桌案前,拿了剪刀伸手扒了一截枝条,“咔嚓”一声就剪断了。 这样一番动作之后,她才笑了笑,转头看向大长公主,道:“据我所知,当年公主的驸马,夏大将军的死,摄政王妃幼时被追杀失踪,虽说是废太子所为,但真正纵容他做出这种事情的,其实是父皇。” “哀家原本以为,公主对父皇应该是深恶痛绝,倒是没有想到,相较于驸马的死,摄政王妃所受的磨难,所经历的痛苦,公主倒是更看重这皇家的血脉亲情,兄妹情深了。” 大长公主又是狠狠被刺了一下。 明明是在说皇帝的教导问题,冯太后却偏要扯到那些事情上,难道就因为她兄长对不起她,她就该盼着皇帝被养废不成? 真是荒谬至极! 她本来就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此时再也忍不住,冷冷道:“这根本就是两回事!太后娘娘,你当分清家事和国事的区别。” “是,我是厌恶皇兄曾经所作的事情,但他也为此付出了代价,并且现在还在受着惩罚。可我们现在谈的却是陛下的教养,陛下现在是我大周的天子,但太后娘娘却似有故意......耽误陛下之嫌。” “当初你若无心让陛下继承帝位那便直接拒绝便是,如何能在陛下已承继帝位之后,却又不好好教导他,反而刻意引导他成为一个庸君?你以为这样,就能让赵景烜让你们安安稳稳的坐在那个位置上保得平安吗?简直是......” 她顿了一顿,吸了一口气,道,“是,皇兄是对不起我,但那都是我和他之间的事。你身为太后,却如何能用那等语气提他?我听说,阿越和兰喜也对他们的皇祖父多有不敬,是不是这也是你教导出来的吗?太后娘娘,你当知道,他们毕竟是一国之君和大周的公主,不管心中作如何想,礼数却是不可废的,对皇兄不敬,这对他们来说并无丝毫益处。” 冯太后看大长公主大义凛然的样子,嗤笑一声,道:“益处,哀家还想要什么益处?还有,引导阿越成为一个庸君?公主殿下,你真是想太多了。阿越是什么样,以后会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哀家很清楚,不需要公主来作评判,你还是做好你自己吧。” 说着她摇了摇头,低声道,“你就是想得太多,顾虑得也太多,自以为是,才会屡次做出伤害本该由你来保护的人的事......你真该庆幸你生了一个好女儿。” 被你折腾那么多次也没被你折腾死,也不知该叹她命大,还是该赞她天生聪颖,性情刚毅,才能修来现在的福气。 大长公主气了个仰倒。 这人真是不知所谓! 她冷声道:“太后娘娘,您当清楚,陛下他不仅是你的儿子,还是大周天子!” 冯太后定定看着大长公主,突然嘲讽地笑了一下,道,“罢了,既然公主这般执着于阿越的教导,又屡次提起太上皇,那不若今日哀家就请公主随哀家一起去见见太上皇,好好说道说道吧......有些事情,也是该说清楚了。” 第159章 冯太后带了大长公主去见太上皇文和帝。 不仅带了大长公主, 还带了小皇帝赵越和女儿兰喜公主赵浅。 自从赵存晞被废, 赵越登基, 双全又回到了养和宫照顾文和帝。 或许是再不用为国事操劳, 也无人再在他身边各种谋算, 且双全又跟在他身边多年, 忠心耿耿不说, 也最懂得他的心思, 所以文和帝被照顾得很好,这一年来病情竟然还慢慢好转了许多, 虽然仍不能下床行走,但也能让人推着去花园坐坐,晒晒太阳,和双全说说话,回忆回忆一下往事了。 几人去到养和宫之时, 文和帝正坐在特制的轮椅之上被双全推着, 两人正在梅花树下说着话。 此时正是梅花盛开的时候, 双全慢慢推着文和帝, 时而倾身低头和文和帝说话, 时而又指着远处说着什么。 两人皆已是年近花甲, 这几年又经历了重重事故, 此时皆已是白发苍苍。 就这样看过去, 画面温馨又美好。 冯太后却看得厌恶。 因为这幅画面让她忆起无数个画面,文和帝和废后容氏恩爱的场景,和废后容氏还有废太子赵绪一家夫妻情深, 父慈子孝的画面。 而那时他们一家是什么情形呢? 婆母被陷害毒杀,丈夫也中毒缠绵病榻,受尽折磨,自己每日里提心吊胆,怕丈夫和儿子被害死,怕女儿被推出去和亲......受宫人冷待,日常用度被克扣那简直就是不值一提了。 可真相大白之后,废后容氏受了惩罚,废太子赵绪受了惩罚,但文和帝却还是被人尊贵的供着,好生服侍着,享受着余下的时光,明明,这个人才是那个背后真正的罪魁祸首。 冯太后转头看了一眼大长公主,见她神色怅惘甚至带了些回忆的温柔,看不出半点怨色,心头就是一哂。 或许这位是忆起了少时和文和帝那些曾经美好的时光吧? 毕竟他们值得回忆的美好日子真的很多。 冯太后微微讽刺的想。 这位公主还真是被她的父皇母后养得太好了。 她幼时得到的爱太多,太满,大约心也被养得很宽?...... 她这一辈子都习惯站在高处施舍别人......文和帝,英国公府......不过就是惯于慷他人之慨,但本应最该让她付出之人她却只作不见,反是对仇人们施舍着她的宽容和悲悯...... ****** 几人进到园中,有宫人远远看见了她们,就忙匆匆上前禀告了,双全便推着文和帝转了过来面向她们。 冯太后这才带着小皇帝,兰喜公主并大长公主一齐走上了前去,一起给文和帝行了大礼。 文和帝见到他们一起出现似乎也有些意外。 赵越作为皇帝每隔上数日是会过来给他请安的,但大长公主和冯太后却很少过来,就是兰喜公主,他也很少见的。 他对这个孙女也就是还能认得罢了。 文和帝见到他们还挺高兴,笑道:“都起身吧,今日怎么都过来了?” 又看向大长公主,道,“福安,这些时日双全给朕整理了一些父皇注释过的典籍和手记,每日里都读些给朕听,其中竟然有一本是写着我们几个的......很多记着你幼时的事,还有我们几个读书的事。福安,回头你也拿回去看看,朕没有想到,父皇会记着那么多事。” 他幼时一直觉得他父皇并不爱他,关心他,读了那些手记才知道自己错了。 大长公主听了他的这个话也有些震惊,当然说要看,甚至是恨不得立时能看到才好。 文和帝宽和的看了她一眼,笑道:“好,好,我们现在就回去,让人拿过来给你看看。” 冯太后冷眼看着他们兄妹互动。 就是一旁的兰喜公主和年幼的赵越看着他们,眼神里好像都满是冷淡和漠然。 ****** 到了殿中,文和帝果然就让人去寻那本建熙帝的手记。 待吩咐了下去,他这才看向冯太后,道:“冯氏,你今日和皇妹还有阿越他们一起过来,可是有何话要和朕说?” 虽说资质不算上佳,但他毕竟为帝几十年,看人的眼色还是有的。 冯氏那副模样,显然就是有话要说的样子。 冯太后跪下,道:“是的父皇。今日儿媳带阿越过来,是有一事想要禀明父皇。” 文和帝看着她郑重的样子就笑道:“不必再行此大礼,有什么事就说吧。” 其实他在位的时候,也一向宽和,对子孙和大臣们都少有疾言厉色之时。 冯太后道:“父皇,先时大长公主行经御花园,见到阿越正在园中种植蔬果,觉得多有不妥,劝儿媳道‘陛下贵为天子,当以学业为重’,其实此言不单止是大长公主劝过,就是阿越的几位老师,还有曾首辅等大臣亦曾劝过,道是阿越之行为实不合一国天子之为。” 文和帝皱了皱眉,道:“阿越年纪尚幼,贪玩些也实属再正常不过,只要好好教导......” “不,父皇,” 冯太后打断他,道,“父皇,阿越幼时在母胎曾经受毒,出生体弱,几近夭亡,是何老太医和一位大师说了,要让阿越习稼桑,亲土地,养生慢调才能保其平安长大,所以他是不可能改变的。” “父皇,儿媳今日带阿越过来,的确是有事要向父皇禀告。不过,儿媳以为,此事还是由阿越来和父皇说较为妥当。” 说完她就转头看向一旁站着的小皇帝赵越。 赵越收到她的目光,就也上前跪在了冯太后身旁,有板有眼的给文和帝行了一个大礼,这才道:“皇祖父,皇孙不才,身体和才能都不配帝位,只是当时情况特殊,废帝犯下大错,再加上之前废后和废太子之事,大周将士和百姓已对我大周皇室极度失望和寒心。” “彼时万事皆以稳为妥,皇孙不得已,才以皇祖父和先祖母之嫡孙的身份暂时坐了这帝位。但我大周风雨飘摇,全靠摄政王叔稳定军心,力挽狂澜,平战乱,抚百姓,定天下。现如今天下已初定,原本陷于战乱和因为灾荒而流离失所的百姓也渐次回归家园,皇孙觉得自己的任务已经完成,所以此次便想禀了父皇,让天下归本,禅位于摄政王叔......” “你说什么?!” 赵越此言一出,场上一片呆滞。 文和帝猛地站了起来,冲她大吼了一声。 他自两年前病倒,已经久未站立,这一刺激之下虽然站起,但也立即就又“砰”一声摔了回去,吓得双全也是一下子跪了下去,扶着文和帝一边“陛下”“陛下”的唤着,一边帮他顺着气。 而大长公主也是震惊的看向了赵越。 就算她先时听冯太后说话时已隐有预感,可此时直接听到赵越说出,还是被惊住了......她心中一直担心赵景烜会谋朝篡位,但也没想过会是赵越会亲口提出“禅位”......禅位?! 赵越才是个孩子,他懂得什么?! 他能说出禅位,还不都是他身边的人教的! 大长公主眼睛喷火的看向冯太后,道:“冯氏,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教陛下禅位?!你,你有什么资格教他这个?!这是我们大周皇室的帝位,我们赵家的江山,岂是你说让就让,想让给谁就让给谁的?!” 冯太后转头看向大长公主,一改原先的庄重严肃,对着大长公主略带了些嘲讽的冷笑道:“公主殿下,哀家是没有资格,但长公主殿下难道就有资格吗?” 她慢慢站起了身,同时拉了儿子小皇帝赵越也站起了身。 然后看着大长公主再冷冷道,“长公主殿下,您也说了,这是大周皇室的帝位,赵家的江山,刚刚说想要禅位的是我们大周的皇帝。陛下想要把他的位置让给更能治理好这个国家的贤能,只要是赵家的子孙,跟您又有何关系?” “长公主殿下,您不会以为您将太上皇推下来帝位,废了继后容氏,废了废太子,再将赵存晞推了上去又废了,来来回回的,这大周皇室的江山就由你说了算了吧?” “你!” 大长公主气得简直呆住。 她不明白冯太后怎么突然会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说出这么一番大逆不道的话来。 “砰”一声,一只茶杯被扫到了地上摔了个粉碎。 文和帝气得打颤,他扫完茶杯就对冯太后怒斥道:“她说了不算,那朕说了能算吗?你儿子的帝位是朕立的,他不想做,朕便另立他人即可,还轮不到他来让给别人......朕也同样能赐死你这个替他人窃国的贼妇!” “赐死我?” 冯太后冷笑,道,“父皇,您还是睁开眼睛醒醒吧。” “我以为这两年您被软禁于此,早就应该看明白了,没想到您其实还是活在过去,活在以为自己是手掌大权的陛下的时候码?......赐死我?您当然可以做到,您不就是亲眼看着废后容氏毒死了母后,您的元后嫡妻,毒死了我的丈夫,您自己的嫡长子,在我孕期,也任由废后和废太子数次给我下毒吗?所以,赐死我算什么?我当然相信您会赐死我。” 文和帝近乎呆滞,他更是想不到这个一向低眉顺眼近乎到懦弱的儿媳会突然说出这么一番话来。 但呆滞过后,他既大怒道:“来人,都是死人吗?还不将这疯妇给我拖下去!” 可是他吼叫过后殿中却无人回应。 只有死一般的静寂。 也不知道何时,殿中除了他们几个,和他们几个身边的心腹,其他人早已悄无声息的退了下去。 文和帝死死地盯着冯太后,然后目光再看向她身边的孙子赵越和孙女兰喜公主。 两人神情冷漠,竟是对他们母后的话没有半点反应,对他们的争执也没有半点惊慌失措之色。 而大长公主再想说什么,却是被她身旁的柳嬷嬷一把给拖住了。 文和帝眼中原先还满是怒色,可是在殿中诡异的气氛以及对面那几人冷漠的神色下,眼神中的怒色竟也慢慢退了下去。 随之而来的,是满眼以及满身的颓败之气。 许久之后,他才喃喃道:“你,你们恨朕纵容容氏害死了你母后,害死了绎儿......可是,你们要恨,就恨朕好了,如何能拿这个江山来报复朕?这个江山不是朕的,更不是阿越的,这是祖宗留下来的江山,我们祖祖辈辈一代一代守护的江山啊!” 说完一行浊泪滚了下来。 这话说的大长公主心中也是遽痛。 因为,这也是她父皇为之付出一辈子殚精竭虑的江山,她是很清楚她父皇有多少个日日夜夜为批改奏折每日里不过睡上两三个时辰,天灾之时,战乱之时,她父皇从来都睡不好一个好觉...... 她的女儿不能原谅她,和她疏离,很多人也都觉得她是眷恋权势,眷恋大长公主的荣华......因为皇后的母亲哪里有护国大长公主尊贵,甚至皇后是可以随时被换掉的...... 其实都不是的。 是他们不能理解这个皇室对她的意义,不能理解有些东西是刻在她的骨子里,融在她的血肉中,根本没有办法剔去的。 可是文和帝的话触动了大长公主,却半点触动不了冯太后,也触动不了兰喜公主和赵越。 冯太后轻笑一声,道:“拿江山报复你?父皇,您真的想的太多了。” “这个江山早就在您宠信容氏,无休止的纵容容氏和废太子,杀元后嫡子,屠忠臣良将,不顾黎民百姓的疾苦,无尽的横征暴敛中一点点败尽了,没有摄政王,那些叛军逆贼,甚至异族的铁蹄可能都已经踏进中原,你以为你还能坐在这里喝着你的茶,欣赏着你的梅花,说着这些自以为大义,实际上没有半点用处的废话吗?” “守护江山,从来都不该只是死抱着那一个帝位,更不是只有你的子孙坐在了这个帝位上才叫守住了江山。父皇,难道您真的忘了,摄政王他也是赵家的嫡系子孙,这个天下也是他的先祖和祖-皇帝共同打下来的。他为这个江山所付出的,做出的努力,比您可要多何止千万倍......若是这个天下被他人所夺,被异族的马蹄践踏,您才是我们大周的千古罪人呢。” 她说完再转头看向大长公主,嘲讽的笑了一下,道,“这些话也同样适用于您,长公主殿下。其实这些话的原话并非出自我的口中,而是出自您的女儿,摄政王妃的口。” “不过,除了这些话,我倒是还有一些话想跟您说,您一意孤行,可能自己还感动着自己,自以为自己是站在大义之上,哪怕因此伤害了您的女儿,您也觉得您无错,或许心里还觉得是一种骄傲,您是在为着大周皇室牺牲您的私情吧?” “可是我却觉得,您从来都没有为大周皇室做过任何事,一直以来,你不过只是站在祖宗的基业上享受着荣华和富贵,并不曾为之付出分毫,你的坚持也不过就是想要继续死抱着那个帝位,继续做你骄傲尊贵的大长公主而已。” “但你从来都不是一个合格的公主......甚至因为你的喜好和失误,让皇祖父错选了储君,导致了大周百姓十几年的苦难,不知道多少人是因你的过错才会流离失所,失去至亲。你不是一个合格的公主,更不是一个合格的妻子和母亲,你丈夫的死和你脱不开关系,你女儿历经多少的磨难也皆是由你之过。” 大长公主的面色惨白。 她想反驳,但脑中混乱,竟然一句都反驳不出。 最后冯太后离去之前又看了一眼大长公主,道,“前几日摄政王妃带了祯哥儿过来我这里,我看到祯哥儿身上戴了两个平安结,一旧一新,看起来很是特别,纹路也不似京中之物,就随意问了摄政王妃两句,就听摄政王妃说,那两个平安结都是她阿娘亲手织的,一个是她小时候戴的,一个是她阿娘刚织给祯哥儿的,她便一起串了给祯哥儿戴上了,不是什么值钱东西,却是长辈的最诚挚的心意,只盼着他能平平安安才好。” “却不知道那平安结可是大长公主您亲手所织?” ****** 三日后,摄政王府。 王府花园中,一张长榻上明舒搂着七个月大的祯哥儿坐着,陪着她前面榻上一个坐着的妇人一起逗着祯哥儿说笑。 而离她们不远处,南王妃正坐在软椅上笑意盈盈的看着她们,间或会同那妇人说上几句话,气氛十分融洽。 那妇人正是明舒的养母周氏。 当年明舒随大长公主去江南,周氏便也带着两个儿子随明舒一起去了江南。 过去那么些年,除了他们自己的铺子,周氏也一直帮明舒打理着江南的药园,后来明舒先是去北疆,后来再从北疆回京城,因为京城形势未定,周氏就只让长子跟着明舒去了北疆,自己却还一直留在了江南,及至明舒有孕,她这才带着幼子从江南到了京中。 大长公主站在远处看着那一幕,她看到自己的女儿亲密的和周氏说着话,眼中笑意温柔,时而竟还会有些小女儿的娇态......她才突然想起,她好像已经很久没有和自己这么亲密过了...... 她一直都觉得明舒很独立,可现在看过去,除了生得格外好看些,其实她和一般的女儿家也并无多大不同。 一样会用那样亲昵的眼神看人,一样会撒娇嗔痴......只是不是对她而已。 她就那样怔怔地看了好一会儿,一旁的柳嬷嬷心里叹了口气,柔声劝道:“公主,我们过去吧?您也好久没有见小王爷了呢。” 大长公主逼了逼眼中的湿气,但却未听柳嬷嬷的劝走向前去,反是转过了身去,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声音道:“我突然想起来昨日给祯哥儿准备的东西忘拿了,我们改日再过来吧。” 说完就径自往来时的路上去了。 “公主......” 柳嬷嬷有些着急,来都来了,这样在园子里张望一下就走了,这是要让县主,南王妃,还有县主的那个养母心里作何感想? 可是公主怎么行事,她也没有办法,只能叹了口气,跟着追了上去。 只想着来日方长,不管怎么样,自己还是慢慢劝着好了。 好在县主一直都是个心宽的好孩子...... 明舒听得下人禀报,抬起头来往那个方向看过去,却只看到了梅花树后的几片衣角。 她伸手捏了捏祯哥儿胖乎乎的小手,就收回了目光。 很久以前,她就不再强求和她母亲的关系。 她一直都在这里,来回摆动的都只是她而已......她在八岁的时候,曾经不顾险境,主动走进了长公主府,但以后,她却是别人的妻子,别人的母亲了。 ****** 长豫二年二月,太上皇文和帝驾崩于养心宫。 长豫三年,长豫帝于这一年的第一个早朝,大年初五颁发了禅位诏书,禅位于摄政王赵景烜,曰,“......摄政王为赵氏嫡系子孙,多年来为大周南征百战,匡扶大周于危难颓运,救黎民百姓于水火,乃圣德之天纵。大道之行,选贤与能,朕自知才智不在于治国,特颁此诏书敬禅于摄政王,以图振兴我大周,复先祖之荣光......” 赵景烜推辞不过,在长豫帝的坚持和大臣们的请愿之下,于长豫三年元月十八受帝位,改年号为建元,史称建元帝。 同年建元帝册封摄政王妃夏氏为后,五年后再立夏氏所出长子皇长子赵毓祯为皇太子。 <正文完结,但这只是一个开始,请继续关注番外哦~ 作者有话要说: 呼,正文终于完结了,但明天偶还会修改添加一下,急着更新,后面其实有些赶,嘿嘿~~ 非常非常感谢大家一直的陪伴,番外偶们继续同行哦~~~ 好了,偶一定要推一下偶的下一篇文《皇后她想嫁人》,这篇文番外写完就会无缝开新,已经在存稿,请大家继续支持啊~ 阮觅嫁给了南阳侯府的次子顾恩淮 可是这位侯府次子整日里和一群狐朋狗友鬼混,胡闹浪荡 阮觅受不了,不顾众人反对坚决和他和离了 可是和离不过两年,顾恩淮突然就成了元后嫡子,还登基为帝了! 阮觅眼前一黑,这回还有人敢娶她吗? 阮觅她爹她娘她兄嫂:这是重点吗? 新帝:呵,谁敢娶朕前妻,朕灭他满门! 太子:呵,谁敢觊觎孤母后,孤打断他的腿! 阮觅:呵呵,你还没人家腿高呢!! 第160章 番外老王爷一 第160章 番外老王爷一 建元三年, 距离老王爷住进西郊的榕树庄已经有整整五年。 这一年的开年就迎来了大雪, 人说瑞雪兆丰年, 百姓们见到开年大雪总是会喜气洋洋, 孩子们见到下雪更是会喜得眉开眼笑, 雀跃不已, 因为过年能有大雪应景, 可玩的花样儿又多了不少,如何能不雀跃? 可这喜悦和雀跃全不属于榕树庄的绝大部分人。 外面的世界天翻地覆。 长豫帝退位,赵景烜登基, 明舒被封为后,南王妃为太后,就是原老侧妃都被封了原太妃, 还有恵雅淑雅, 也都被册封为恵雅公主,淑雅公主。 但这一切都和榕树庄无关, 和老王爷无关。 赵景烜册封了南王妃为太后, 却并没有册封老王爷为太上皇, 像是遗忘了他一般。 大臣们也没提起过这个茬......不, 曾经也有礼部的官员提过一嘴,被新帝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古往今来帝若无子嗣, 由其他王府子弟继承帝位者古来有之, 但却绝无王府子弟因承继帝位, 就册封其父为太上皇之例,以后此事不必再提”, 给挡了回去。 大臣们一思,好像的确如此啊! 只有谋朝篡位的才会追封自己的父亲,自己的祖先吧......陛下的帝位可是长豫帝退位登上去的帝位...... 这么一想,简直是一脑门的冷汗下来。 不过等下了朝,大臣再仔细一想,也不对啊,陛下他没册封老王爷,可册封了太后娘娘,册封了太妃娘娘,还册封了他的两个妹妹为公主啊......若真是依王府子弟继承帝位的旧制,可也不会册封老王妃,老太妃和郡主们的啊...... 这是一笔糊涂账。 但大臣们个个是人精,仔细一琢磨,也都琢磨出个意思来......那就是不管是啥原因,反正新帝的意思很明确了,他就是不想册封老王爷......也对,册封个太后无关痛痒,但新帝那么独断强硬之人,怎么会喜欢头顶上弄个太上皇出来? 这位可不是前面那几位皇帝,大臣们早就被他的铁血手腕给震慑怕了,没事是断不敢跟他瞎叨叨寻存在感的,所以这事也就这样了。 再无人提起。 至于老王爷赵钇...... 大年初一,仆妇今日给他送过来的饭菜也格外的丰盛些。 早膳有五个蒸点,蒸凤爪,蒸排骨,蒸云鱼,蒸虾饺,蒸粉果,一小碗燕窝粥,还有三盘甜点。 全部都是小小的蒸笼和碗碟,精致玲珑,看着就食欲大开。 老王爷赵钇昨晚被他的子孙们闹着过了一个糟糕的跨年夜......到现在肚子还饿着呢,坐到了桌前也不等人服侍就已拿起了筷子往他平素最爱吃的虾饺夹去...... “王爷。” 一个略带了些沙哑的女声传来,老王爷的手就是一抖,那夹起的虾饺就飞了出去,落在了桌案上。 他的手在筷子上死劲的捏了捏,额上的青筋跳着,忍着发脾气抬头看向说话的人。 说话的人是他曾经“爱妃”梁侧妃梁氏。 但曾经的梁侧妃娇媚明艳,见之就令人心生欢喜,但面前的这个妇人面有皱褶,满是愁容,头发只简单的扎了一个髻,身上也是旧得不能再旧的布袄,只有眉宇之间,要仔细看才能依稀看出点昔日的容色出来......但大约是没人有这心思仔细看的。 过去发生了那么多事,梁侧妃,不,梁氏被扔到了这个庄子上来,彼时老王爷自顾不暇,早也没什么能力去处置什么人......也没什么心思去处置什么人,所以梁氏到了庄子上来,前半年他也就是不许她到近前来,眼不见心不烦。 不过梁氏最了解他,从一开始的不见,到慢慢偶尔出现......毕竟是相伴几十年的女人,感情还是有的,老王爷慢慢便也又接受了她的存在。 此时梁氏过了来,不仅她过了来,她身后还跟了一大串人,个个都是形容憔悴,旧衣旧袄......那些都曾是老王爷的爱子爱孙,他最器重的有,最疼爱的有,最娇纵的也有...... 可五年过去,他现如今看见他们只觉得烦透了,又烦又难受......不管怎么样,这些都是他的子孙......他赵钇的子孙,原本生下来都是天潢贵胄,个个都当是锦绣堆里出来的,可如今一眼看过去,却只如那褴褛的乞丐......看得人又烦又呕。 “哧溜”一声,老王爷好像听到了吸口水的声音。 他额上的青筋再跳了跳,往那个方向看了看......是他五岁的幼孙赵和归。 他叹了口气,把面前的碗推了推,道:“过来一起吃吧。” 他的话音刚落,那几个孩子就已经动了脚差一点冲过去,可是却是一把被他们的父亲和母亲给抓住了,然后被摁着给老王爷拜了年。 拜完年就眼巴巴地看着老王爷。 老王爷被他们看得烦躁,看了一眼一旁的仆妇,那仆妇便端了一个早就准备好的盘子出来,上面放了七八个小荷包,然后端着一人分了一个。 他们收了那荷包也不急着打开来看,急急的塞进了自己怀中,就已经迫不及待的冲到了桌前,然后不过片刻,那桌上的东西就已经风卷残云的被吃掉了......包括桌上掉的那粒虾饺。 其实那几样点心分量极少,还不够一人一筷子便已经全空了,每人不过也就是只吃到了一口而已。 不过这群孩子虽吃完了点心,那碗燕窝粥却是没动。 虽然那目光是粘着那碗放都不舍得放,但还是忍着退了下去......他们早已经无数次被叮嘱过,好歹得给他们祖父留点东西......不然以后他们可能就什么都吃不着了。 他们吃完下桌之后就被梁氏还有他们的母亲拖着一步三回头的走了,然后屋中很快又恢复了平静,只剩下了坐在轮椅上的赵景炀和赵景烁。 老王爷看见他们这副架势就知道他们是有话要说......这样的谈话每年都会来上一次,因为每年大年初三次子赵景烜都会过来庄子上一次,哪怕是做了皇帝也不例外,所以长子和三子他们这个时候总要来跟他求上一求,哭上一哭,希望次子能改变一下心意。 虽然老王爷并不想说什么,但还是摆了摆手,让原先在屋中服侍的那个仆妇退了出去。 仆妇刚带上了门,赵景烁便“扑通”一声跪下了,哽咽道:“父王。” 老王爷闭上了眼。 “父王,” 这回是赵景炀开口,他道,“父王,您看见了,若是让哥儿和姐儿们继续这样下去,他们真的就要沦落成卑贱的农夫农妇了......父王,琅哥儿已经十二岁,巧姐儿也已经十岁,再过上两年他们就该议亲了......父王,难道真的要让他们一直呆在庄子上,和那些佃农村夫们结亲吗? 再怎么样,他们都是赵家的子孙,您的孙子孙女啊,父王......” 老王爷就是闭着眼睛,听言脸也陡地垮了下来。 他们年年找他说话,但这还是提出这个问题......他想到自己要和那些佃农村夫结成亲家,一想到那个画面他心里就成呕出血来。 赵景炀看到自己父王难看的面色,心里却反而松了些......他父王越不愿看到那个局面,他们的机会也就越大上些。 一年又一年,而老王爷的身体也越来越差......若是他父王去世,他们才真的怕是永无机会,真要永远被囚禁在此到死了。 他再接再厉,声音痛苦道,“父王,我和阿烁是有错,错不该被梁家人蒙蔽,做下错事还不自知,但父王,我们的错和废帝赵存晞相比,却实在算不得什么......可二弟他却肯让赵存晞的女人带着儿子在源州生活,让他的儿子享受着宗室的照顾,在宗学读书,为何我们的孩子却只能被囚禁于此,每日做着农活只求果腹......” “父王,儿子现在也不求其他,只希望二弟他能否看在琅哥儿和巧姐儿他们好歹都是他的侄子侄女的份上,能让我们也去源州生活,让琅哥儿他们也能去宗学读书? 父王,我们现在对他根本已经没有任何威胁了啊。” 能去宗学,至少就还有希望。 他们也不必再在这庄子里过着犯人一般的生活。 “初三,等景烜过来的时候,你们跟他认罪求饶吧。” 老王爷沉默了好半晌,终于吐出了这么句话。 其实这一切他也早就已经看不下去了......自己的子孙这么被糟践,他怎么能看得下去? 他想,五年了,就算次子有再大的气,也该消了。 ****** 这边赵景炀和赵景烁求着他们的父王,谋求着出路,同样也是在这个庄子里,一个偏僻的小木屋里,一个小姑娘也因为看到了一线希望而格外的兴奋着。 “阿娘,” 梁云织推开了简陋的木门,小跑的进了屋子,对着屋中正在摆弄碗筷的一位瘦削的妇人兴奋的喊道......虽然是大年初一,那碗里也不过只是有一些野菜和泛黄的馍馍罢了。 她走到了妇人面前,抬眼看她,小脸泛红,两眼放着光芒,亮晶晶的,道,“阿娘,罗婶子拿给我的那枚药草开花了,之前罗婶子跟我说,只要我能养活那颗种子,让药草开花,我就可以去参加药学堂的入学考试,我就有可能去药学堂读书,阿娘......” 说着眼中竟是有些湿意出来。 那妇人听言也十分惊喜,她一把拽过自己女儿道:“真的? 让阿娘去看看。” 药学堂是当今皇后娘娘所创,收的学生不看出身,只看本事和性情,只要考核达标,就有可能进去。 她们现在陷于此处,还是奴籍,若是女儿能入药学堂,显然是极好的出路了。 这妇人是梁老太爷和梁老夫人的三子媳妇朱氏。 不过她虽然是梁家儿媳,但她丈夫却是梁老太爷的庶子,一向不受梁老夫人待见,梁家出事没多久,她丈夫就在北疆病逝了,只留下了她带着当时才七岁的女儿跟着梁家到了京城。 好在她本是梁家北记药行下面一个药铺掌柜的女儿,自幼就跟着父母学习药理,打理药草的,到了这庄子上,其他人都曾是金尊玉贵的,一夕跌落泥尘,差点饿死,她却并没有什么不惯的。 这么些年她带着女儿种植药草,然后再寻庄上的看守帮忙卖钱换取粮食......虽然卖来的钱和换来的东西九成九都被人要走了,她和女儿也只能维持着勉强温饱而已,但好歹日子能过下去。 但不管日子再怎么难过,朱氏也没有放弃对女儿的教导,教她读书习字,药理药草,因着赵家和梁家都要靠着母女两个种植药草养活他们......虽然他们现在也跟着一起种植,但主要还是靠这两母女,所以倒也不反对梁云织学习这些东西。 梁云织性情乖巧,肯吃苦,又耐得住,受得委屈,时间久了,就是庄子上的一些仆妇也对她多有怜惜。 这药学堂的事,就是看守这庄子农事的庄头娘子罗婶子跟她说的,那药种也是罗婶子给她的。 不过罗婶子倒也没厚此薄彼,除了梁云织,她也给了种子给庄上其他几个小姑娘了。 第161章 番外老王爷二 第161章 番外老王爷二 梁云织拖着自己母亲去看后院廊下自己种植的凝寒草。 凝寒草耐寒, 顾名思义, 就是在这冰天雪地的时候种植的, 但本身凝寒草是北疆的药草, 京城的气候多有不适, 想要种出来并不是易事, 除了耐心细心, 本身对凝寒草的特性也需要十分了解才行。 可是两人还没有走到后院,刚拐过屋角就撞到了二房的嫡女梁彩佳。 她手上正抱着一盆凝寒草。 梁云织日日精心打理这盆药草,自然是第一眼就认出了梁彩佳手上的这盆正是自己的凝寒草。 她的小脸一下子就白了。 她控制住了自己冲上前去抢过药草的冲动, 道:“三姐,你拿我的药草做什么?” 梁彩佳看了她一眼,一点也没有做坏事被抓到的难堪或惊慌。 她看着面前的梁云织母女, 笑道:“四妹, 我正要去找你,我种的这盆凝寒草终于开花了, 这还多亏这两天四妹帮我照料, 既然已经开花, 我就先搬回去了......” “你胡说, ” 梁云织又气又急,大声道, “这盆凝寒草明明是我种出来的!” 梁彩佳面上的笑容陡然冷了下来。 她下巴抬高, 看向朱氏, 道:“三婶,四妹妹不懂事, 这件事还是你来劝劝她吧,这事我会跟祖母那里说的......四妹妹这么能干,想来自己也能养出凝寒草来,不必跟我争这一盆的。” 说完就小心的捧着那盆花绕过朱氏和梁云织过去了。 梁云织想上前拦住她,却被朱氏一把拽住了。 梁云织回头,急得眼泪都出来了,道:“阿娘,我们平日里种的东西他们想要拿走就拿走,我们换的衣物粮食他们要抢就抢,我们都忍了,可是凝寒草我却不能让给她,若是她抢走我的凝寒草,我......” 她就没了一点希望,这一辈子就得给他们做牛做马了。 说什么再种一盆,凝寒草本来就种植不易,且京城的天气和北疆不同,更是难上加难,而且种上一株从下种子到发芽再到长大开花,要耗时几个月,并且只会在下雪时才会开花......她想要再种一盆,就必然要等下一年了。 朱氏一把捂住她的嘴,搂住她,道:“织儿,阿娘知道,阿娘都知道,不过你不要再说了,这事你先稳住,回头我们再寻其他的机会。” 他们母女俩,现在在这个地方,就算已经都是奴籍,要跟嫡支争,怕也只会死都不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毕竟去药学堂应该是唯一一个能够脱离这里,去掉奴籍的机会了。 她搂着女儿,等梁彩佳的背影没在了风雪中再不得见,她才看着女儿道:“织儿,你记得皇后娘娘创立药学堂的宗旨是什么吗?” 梁云织的脸上还挂着泪,悲愤之色尚未消去,但她听自己母亲问起这个,仍是努力收回心神,道:“是为了让女子也能够有一个自强自立的机会,以后既能悬壶济世,又能有一技傍身,助人也能助己。” 朱氏伸手抹了抹她的眼泪,道:“是的,那你还记得药学堂考核的主要标准吗?” 梁云织已经隐约猜到自己母亲跟自己说这些话的目的,心神也慢慢定了下来。 她道:“是要心志坚定,不怕艰辛和困苦。 药学基础反而不是特别重要,只要真的有决心,通过了第一层的心性考核,基础不够,也可以去药园做学徒一段时间。” 药学堂有两种考核,一种是基础好的学生,直接考进学堂,另一种则是基础不够但心性坚毅又有悟性的,只要通过了第一层考核,就可以去药园边工边学,一年后再作文化课和药学基础的考核。 但药学堂也好,药园也好,从来都不是善堂,去那里可能比去普通药铺药园做学徒还要条件苛刻和辛苦。 而且药学堂不是什么镀金的女学,出来之后能嫁一个好婆家,仍是要行医济世的,最好的也就是可以去宫中做宫廷女医,所以去考药学堂的女子一般都是家庭出身不好,想要通过习医改变自己的处境或是真的想要学一技傍身的。 朱氏点了点头,道:“药学堂入学严苛,进去之后想要毕业更是严苛,所以从来就不是一株药草的事情。 你要相信,就算她夺走你的药草,也是进不了药学堂的。” “我知道,” 梁云织咬了咬唇,道,“我知道她进不去,可是......可是阿娘,没有了药草,我就连参加考核的资格都没有了。” 说完眼中又有泪水溢出来。 朱氏伸手抱住了她,拍着她安慰道:“没事,我们总能找到机会的。” ****** 且说回梁家现在在庄子上的情形。 梁家虽然是奴籍,却不是赵景炀赵景烁那两大家子的奴仆。 最一开始那两大家子倒是想使唤他们,结果却是被看守好一顿嘲讽和呵斥,道,“罪臣还想呼奴唤婢,你们当你们到这里来是享福的吗?” 看守对赵景炀赵景烁等人的态度恶劣,最开始老王爷还发过脾气,又是被看守不阴不阳的驳了,道,“老王爷,陛下说了,说是他们逾矩,就送他们去极北之地,想来那时候老王爷就眼不见心不烦了”...... 所以最后都只能忍气吞声自己熬着了。 至于梁家...... 梁家是奴籍,比赵家那两大家子还不如,除了老的和少的,白日里那些原本的老爷夫人公子小姐们都要去庄田做劳役,换取微薄的口粮,熬不住的,就称病躺在了家中,让子女代服劳......例如梁衡,最开始就要一个人帮自己和父母服满三个人的劳役,最后梁大老爷梁大夫人心疼儿子,也只能咬着牙一个下田,一个织布了。 反而是朱氏要好些,因为她有一技之长,且她当初又只有一个幼女,所以就以种植药草来抵做劳役。 梁家人早被日以继日的劳役磨得面目全非。 不过这一日是大年初一,庄子上的看守也人道的免了梁家众人今日的劳役,所以这日梁家众人难得的围在一起用了一个午膳......虽然那菜色仍是寒酸的可怜。 吃完饭梁老太太就留下了朱氏和梁云织说话,除了她们两,屋子里还要梁彩佳和梁彩佳的母亲梁二夫人。 梁老太太满头银丝,满面皱褶。 她看着梁云织道:“云织啊,那药草的事情彩佳已经跟我说过了,这件事情的确是彩佳不对。 但现如今我们困于此地,若你们不能出去,只能为奴为婢老死于此,你和彩佳是姐妹,于困境中,更得守望互助,如此你们才有可能找出一条生路来。” “你年纪还小,药学基础扎实,没了今年的机会还有明年,但你三姐却等不起了。 今年你就好好帮着你三姐考取药学堂,等她进了药学堂之后,明年再帮你考进去,或者若是中间有什么其他机会,她也会帮你留意......如此以后你们在药学堂也能相互扶持。” 梁云织的手死死捏紧,指甲一直嵌进了手心里,好一阵生疼。 但来之前她母亲就已经把道理跟她说了,她心里其实也都知道,所以此时心中再激愤,还是忍着跪下了,道:“祖母,孙女知道,孙女会好好帮三姐补习药理知识的。” 待两人离去。 梁二夫人闩了木门,就对老太太道:“母亲,明年真要那丫头去考药学堂吗? 儿媳听说药学堂的学生还能接家人去药园生活,若是那丫头真去了药学堂,再接走了三弟妹,那我们平日里都要做劳役,谁来服侍父亲和母亲您啊?” 她们平日都要做劳役,只有朱氏只需要种植药草,平日里端茶倒水煮饭服侍梁老太爷和老太太的活都是朱氏和梁云织那死丫头干,她们走了,谁来做那些事? 而且她们平日做劳役只能换来几个黑馍,现在梁老太爷和老太太吃的米粮的银钱,也都是靠朱氏和那丫头种药草换银钱买来的。 虽然其他人也曾跟着她们学了种植和处理药草,但估计是那朱氏故意藏私,让她们几次都处理不好,反浪费了药材,最后看守便再不许她们碰那些药材了。 梁老太太的面色早没了先时挤出来的笑意,阴冷道:“她们一辈子也出不去的。” ******* 大年初三。 这一日一大早赵景烜就带了明舒还有五岁的皇长子赵毓祯到了庄子上。 他们一向都是早早过来就早早离开的。 请完了安也做完了样子,赵景烜刚准备说要离开,老王爷阴沉沉的目光从祯哥儿的身上移到赵景烜身上,道:“我有事要跟你说,你让他们先出去吧。” 明舒巴不得立时就出去,她给老王爷行了一礼就牵着祯哥儿的手退出去了。 大门关上,祯哥儿回头看了一眼房门,就对自己母后眨了眨眼道:“祖父很生气,他看到我很生气......他有什么好生气的,我还没做什么让他生气的事呢?” 但他如果再用那样的眼神瞪着他,他不介意让他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生气。 明舒摸了摸他脑袋,道:“很多人见到了你都会又恨又妒,只不过有的人会遮掩,有的人不会遮掩,你得心胸宽阔些,不要往心里去,或者试着让他们变得对你又敬又怕,不敢因为那些恨意和妒意起了什么坏心才行......虽然大概很难,你慢慢学着吧。” 祯哥儿“哦”了声,心道,这不用学,我会。 对他又敬又怕的人多了去了。 第162章 番外老王爷三 第162章 番外老王爷三 老王爷一直看着明舒和祯哥儿的背影出去......是看祯哥儿。 他的眼睛被祯哥儿身上的红色织锦云锻, 还有那一行一动自然流露出来的气度刺得眼睛一阵生疼。 大约是他的眼睛日日被其他孙子的褴褛衣袍和一见到他就要么流口水要么眼巴巴的样子给戳得狠了, 这乍一见祯哥儿这般就实在是有点看不惯。 还有祯哥儿那微抬下巴, 傲慢, 倔傲不逊仿佛跟他爹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模样, 更是让人不适。 所以祯哥儿长得再好看, 小小年纪气度再非凡也没有让老王爷就由此多喜欢上他几分, 相反,这让他心中愈发的积郁难平。 待大门闩上许久,老王爷才收回目光。 他沉着脸道:“景烜, 祯哥儿是你的儿子,景炀和景烁也是我的儿子,琅哥儿他们也是我的孙子。 你有看见琅哥儿他们几个吗? 你看看他们和祯哥儿, 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他们现在是个什么样子, 你就一定要把他们都养废吗?” 良心......会痛? 赵景烜像是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他再一次肯定,他这父王怕不是脑子有问题。 他懒得跟他多废话, 只道, “子不教, 父之过。 父王, 不管是赵景炀和赵景烁被养废,还是他们的儿子被养废, 跟我有什么关系?” 老王爷气了个倒仰。 他就是不长记性, 每一次他跟赵景烜打嘴仗可是就从来没赢过......哪一次不是被气得死去活来? 但偏偏他为了给自己的那些孙子孙女争取权益, 不说还不成。 他喘了喘口气,不再说些有的没的, 或是以情动人,以理服人什么的,而是直接道:“罢了,不管怎么样,他们总是你嫡亲的侄子侄女,以前的事情和他们无关,你就算是有什么气,过了这么久,那些气也该消了。 你送他们去宗学读书,让他们依附宗学生活吧。” “你既然能让废帝赵存晞的儿子在源州生活,送他去宗学,难道你自己的嫡亲侄子侄女在你的心里还比不上赵存晞的儿子? 难道你大哥和三弟他们所犯的过错还能大过废帝赵存晞的?” 赵景烜又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 他像是看个怪物一样看着自己的父王,道:“以前的气......过了这么久,也该消了? 所以,这就是你明明已经知道梁氏在背后做了那么多事,处心积虑害了母后和我那么多次,毒杀了我的兄长,还能跟她热热闹闹的生活在一起的理由?” 老王爷一滞。 这叫什么话,什么叫他跟梁氏“热热闹闹的生活在一起”? 这难道不是他故意安排,让他堵心的吗? 可还不及他反驳,赵景烜就冷声道,“因为那些毒不是下在你的身上,那些暗杀也不是冲着你来的。” “你跟梁氏有多年的情意,母后受到的伤害,我受到的追杀,对你来说不过就是跟梁氏吵一吵架,生一生气的事,隔上一段时间气也就消了......可是抱歉,对我,对母后来说,却不是。 那些,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死仇。” “哦,至于你的那些孙子孙女......你恐怕搞错了一件事情,他们可不是我‘嫡亲’的侄子侄女,怕是父皇多年宠妾灭妻,嫡庶不分惯了,都已经忘记了‘嫡’字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吧?” “还有你说他们在我心里难道还比不上赵存晞的儿子? 他们当然比不上,至少赵存晞的儿子可没有从我在娘胎里就恨不得我死,追杀我数年,也没有害我母后不知道多少次的生母。” 老王爷一下子瘫住。 ****** 外面大厅中,青兰看了一眼随侍在一旁的庄子管事娘子罗婶子,低声就把她刚刚禀告的事情跟明舒说了。 明舒挑了挑眉。 这庄子上住的毕竟是赵景烜的生父,再大的仇怨,那也是生父。 所以这庄子上的事情她从来都没有马虎过,隔一段时间都会让人事无巨细的跟她禀告,因此也对庄子上到底是个什么情况,有哪些人,这些人又是个什么情形其实她都很清楚。 她看向罗婶子,笑道:“罗嬷嬷,听说你几个月前给了三粒凝寒草的种子给庄子上的几位姑娘,算着时间这个时候也该开花了,你就亲自带人去把那三个姑娘都请了过来吧......把花也带上,今日无事,本宫便亲自见见她们。” 罗婶子忙领命退下。 约莫等了一盏茶的时间,罗嬷嬷就领了两个小姑娘和两个妇人进了来。 两个小姑娘大一点的十二三岁,手上小心翼翼的捧了一盆花,另一个小一点的却是两手空空,神情颇有一些战战兢兢。 两个小姑娘和妇人给明舒行了大礼。 两个妇人就依次介绍道: “罪妇赵戚氏携赵家长女赵氏惜巧见过皇后娘娘。” “罪妇梁熊氏携梁家三女梁氏彩佳见过皇后娘娘。” 明舒看了一眼梁彩佳手上的那盆花,不过看完之后却没问她话,而是把目光放到那小一点,约莫十岁左右的赵惜巧身上。 她知道,这是赵景炀的长女。 其实戚氏她也认得,毕竟还曾算是她的妯娌。 她看着赵惜巧道:“你的凝寒草呢?” 赵惜巧一抖,想到来之前祖母和母亲的嘱咐,她咬着牙道:“回禀皇后娘娘,臣女得到凝寒草的种子之后,心中很是欢喜,种下之后,日日淋水,奈何臣女不懂凝寒草的特性,那种子竟是不知为何一直未能发出芽来。 臣女知罪,以后定会好好努力,争取以后能通过考核。” 她不懂药理不懂凝寒草的特性是真,但她也从未真的用心去种凝寒草也是真。 因为她根本就不想去什么药学堂。 药学堂条件艰辛,进去之后还得拼命学习,毕业之后还是要去做什么医女。 明明她是皇家女。 她跟梁家人不同,梁家人是奴籍,去药学堂是唯一的脱身出路。 但她是皇族宗室女,就算现在一时被困于此,但她母亲告诉她,她肯定不会一辈子都困于此的,就算是嫁人,也好过去药学堂的。 刚刚那一番话不过就是一番托辞。 明舒笑了一下,也没理会她的话的真假,听完了也就算了,直接把目光转到了梁彩佳的身上,然后再转到梁彩佳面前的那盆花上面。 她笑道:“这盆凝寒草种的很好,品相都不差于在北疆雪山上长的了。” 梁二夫人戚氏和梁彩佳都是大喜。 梁彩佳小脸上泛着激动的光芒,谢道:“多谢皇后娘娘夸奖,罪臣之女定会不负娘娘的夸奖,更加努力的。” 明舒对她这话却是不置可否,而是突然道:“不是说梁家还有一个姑娘也得了种子,她怎么没过来?” 她看着梁彩佳,道,“梁三姑娘,你可知道为何?” 梁彩佳脸上的笑和兴奋就是一僵,惊得心都差点跳出来。 跪在她旁边的梁二夫人忙捏了捏她的手,她才稍定了定,然后忍着颤音道:“回,回禀皇后娘娘,四妹妹前日偶感风寒,今日身体不适,怕,怕惊扰了娘娘凤架,这才不能前来,还能娘娘勿要怪罪。” 明舒“哦”了一声,笑道:“本宫听说梁四姑娘的母亲出生北疆的医药世家,精通药理药学,可是确有此事?” 此时梁二夫人的心头已经大惊。 梁彩佳年纪小,因着心虚,更是已经吓得心头打颤,后背一阵一阵发凉......她倒不是以为皇后娘娘已经知道这盆凝寒草就是梁云织的,而是怕皇后传召朱氏和梁云织,怕她们说出什么话来,她就完了。 梁彩佳越想越慌,舌头打颤,哪里还能说出话来? 也不是不能,是怕自己一说话就暴露出颤音,惹皇后的心疑,所以只能低着头发着抖,却不敢吐出字来。 梁二夫人按住女儿的手,忙道:“是的皇后娘娘,彩佳的医药之术便是从她的三婶娘哪里学来的。 只是云织病重,这两日三弟妹衣不解带的照顾她也累倒了,所以未能过来拜见娘娘。” 说完心中却是生出一股狠意,这一次,怕是要让那对母女“病死”才行了,否则定是要后患无穷。 明舒扫了梁二夫人一眼,轻笑了一声,道:“哦,是吗? 那梁四姑娘的母亲精通药理药学,能教得梁三姑娘种出凝寒草来,那想来梁四姑娘的凝寒草应该也种的不错吧?” 说完就转头看向罗婶子,道,“罗嬷嬷,你亲自去梁家那边看看,就算是梁三夫人和梁四姑娘病重,也把梁四姑娘的凝寒草拿过来吧,本宫想看看,你口中这个颇有天赋的孩子,是不是能种出比梁三姑娘的品相还好的花来。” 明舒此话一出,就是梁二夫人也稳不住了,身上一阵冷汗飙出来。 而梁彩佳更是吓得魂飞魄散,她也顾不上许多,一句话就喊了出来,道:“四妹妹她,她的凝寒草种死了。” 厅中一片凝滞。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梁彩佳的身上。 梁彩佳原先还吓的说不出话来,可此时话已喊出,她身上的冷汗化成一阵凉意,人却好像反而镇定了许多。 不,不是镇定,而是受惊过度,豁出去了。 她顶着众人的目光,咬着牙,一不做二不休道:“四妹妹的凝寒草本来种的是极好的,可是因为病重,一时顾不上那药草,放置在院中,这几日大雪,就冻死了。” 她的话音刚落,就发现皇后,还有皇后身边的几个侍女看着她的目光变得极其古怪。 古怪得让原本已经豁了出去的梁彩佳头皮又是一阵发麻,恐慌再一次袭来。 好在皇后娘娘定定看了她片刻之后就收回了目光,看向了她身后。 然后她听到皇后娘娘道:“梁四姑娘,你来说说,若是你将凝寒草放置在雪地之中,会不会冻死?” 梁彩佳脑袋“嗡”一声,身上所有的血都仿似一下子被抽干。 她僵硬的转回头,就看到此刻本应“病重”躺在破茅屋里的梁云织一步一步走上前来,一直走到堂前离她不远处跪了下来。 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她不是吃了那粥,这几天早“病”得起不了身了吗? 梁云织却没有理会梁彩佳的惊骇和恐惧,她笔直的跪下,给明舒行了一个大礼,就禀道:“回禀皇后娘娘,凝寒草喜寒,本就是生于冰隙,滋养于冰雪,无雪不成花,又如何会被冻死?” 第163章 番外老王爷四 第163章 番外老王爷四 好一句“无雪不成花”, 就是明舒都忍不住笑了出来。 这孩子的母亲, 将她教得很好。 明舒点头, 笑道:“那你的凝寒草呢? 既不会被冻死, 那现在在哪里, 可以拿给本宫看看吧?” “是, 娘娘, ” 梁云织答着话目光就转向了梁彩佳,看到梁彩佳此时再没有了以往对着她的耀武扬威,脸色白得比外面的雪还要难看, 眼中更是有她从未见过的恐惧和惊惶......但那恐惧和惊惶闪过之后,取而代之的又是一种恶狠狠的威胁。 呵,这个时候还敢用这种恶狠狠的目光威胁她......她难道真的以为这么多年她忍让着她, 她和她娘的任何东西她们想拿就拿, 想抢就抢,真的是以为她怕了她们吗? 不过是为求自保的忍耐而已。 梁云织抿了抿唇, 目光移开, 移到了梁彩佳面前的那盆药草上。 然后才又认真禀道:“启禀娘娘, 奴婢的凝寒草未被冻死, 现在就在这里。” 她手指着梁彩佳面前的那盆药草,道, “这株凝寒草, 就是奴婢种植而出的。” “你胡说, ” 梁彩佳尖叫一声,道, “那是我的,我的......” “啪”得一声,她的尖叫声戛然而止。 梁彩佳惊恐地瞪大眼睛,茫然又不可置信地瞪着自己的母亲。 梁二夫人满脸是泪,一把将女儿按在了地上,道:“娘娘,娘娘饶命啊......彩佳和云织一向交好,这盆药草是她们两人一起种下的,是云织跟彩佳说彩佳年长,让彩佳先去考药学堂,她可以再等一年......” “闭嘴!” 明舒再不想听她们胡扯八道,冷声喝道。 她当然知道梁二夫人这么攀扯的目的,说这盆药草是梁云织和梁彩佳共同种植的,然后是梁云织让给梁彩佳的,然后梁云织出尔反尔反口,那不仅梁彩佳的罪可大事化小,就是梁云织也再别想入药学堂了。 这梁家人实在太恶心人了。 她并不是什么见到不平事见到被欺负的弱小就定要亲自插手的,但这梁家人的嘴脸却让她想起了许多年前的孟家人,而梁云织也让她想起了多年前在孟家的自己。 她看向梁云织,道:“你来说,把所有的事情都原原本本的说出来。” 梁云织应下。 她吸了口气,不敢有丝毫隐瞒,也不敢做任何的添油加醋,认真道:“启禀娘娘,这盆药草不是奴婢和她一起种的。 最一开始,梁彩佳的确要求奴婢跟她一起种,但奴婢跟她说凝寒草是北疆的药草,根本不适合京城的气候,想要种出来,本来就很难,再要想它开花结果,更怕是万中难一,她把种子给奴婢,根本就只是给奴婢多一个机会......” “奴婢这么说,她便也没再纠缠奴婢。 所以这一株药草从一开始就是奴婢一个人打理的.....只是大年初一的时候这株药草甫一开花,她就过来搬走了它,并且寻了祖母,威逼奴婢和奴婢的母亲将这盆药草让给她。” 说完她又看了一眼梁彩佳,道,“可是这还不够,她们知道今天皇后娘娘可能会跟随陛下过来庄子上,所以为了以防万一,那晚就在奴婢和奴婢母亲的粥中下了泻药......只是奴婢的母亲精通药理,所以想要解那点泻药对奴婢的母亲和奴婢来说,并不是难事。” “你胡说八道......” 梁彩佳尖叫着反驳梁云织,又是“啪”得一巴掌打断了她的话。 但这回打她的却不再是她的母亲梁二夫人,而是一直站在下面的一个侍女。 这个侍女可不是她母亲,那一声之后,梁彩佳的脸上就像发糕一样可见的肿了起来。 “放肆,” 那侍女厉声斥道,“皇后娘娘命你闭嘴,竟还敢屡次插话,我看你是嫌自己命长了。 当这里是你梁家吗?” 梁彩佳又惊又吓又痛,扑在地上瑟瑟发抖。 梁二夫人一把搂过她跪在地上给明舒磕头,一个劲地请罪道:“娘娘饶命,娘娘饶命......是罪妇和小女太过贪心,因着梁云织肯让出药草就信了她,哪里知道她会出尔反尔,娘娘请饶命啊,罪妇知罪了,是罪妇的错,这一切都是罪妇做的.....” “拖她们下去吧!” 明舒厌恶地看着她们,冷冷道,“真是死不悔改,已经沦落到奴籍还要欺压自己的族人,你们梁家真是烂到了根子里。 五年已过,我看你们也不必再留在这庄子上,还是和你们族人一样,去极北之地服苦役。” 这回梁二夫人真是一下子瘫在了地上。 很快就有人拖了她们下去。 明舒这才又看向梁云织,道,“凝寒草生自北疆,的确不适合在京城种植,你能种出它,还能等到她开花,可见你的天赋和用心。 你已经通过了药学堂第一层考核,有了参加入学试的资格,今日之后你就搬去药学堂的药园备考吧。” 梁云织大喜。 她的鼻子和眼睛都一阵酸涩,为了这一天,她和她母亲不知受了多少煎熬,每日里,她和她母亲白日在药园劳作,晚上处理药草,但再晚,她母亲也逼着她读书写字识药,一天都不敢松懈...... 她忍着眼中的泪意,咬了咬唇,道:“皇后娘娘,奴婢,奴婢有一个恳求。” 明舒点头,道:“说吧。” 梁云织道:“奴婢能否让奴婢的母亲跟奴婢一起去药园? 娘娘放心,奴婢的母亲精通药性和药理,在药园也可以做工,她能做好,不会吃白饭的。 如果奴婢母亲留在这里,梁家人肯定不会放过她。” 明舒看着她,柔声道:“你放心好了,这里是皇家的庄子,梁家在这里也不过是被贬为奴籍的罪臣,他们奈何不了你母亲的,更何况,他们很快就要被送去极北的流放之地了。” “至于你母亲,无规矩不成方圆,你尚未考取药学堂,就不能现在带她离开。 回头你就跟你母亲道别一下,今日午后就会有人安排你去药园。 至于你母亲,本宫会将她交给罗嬷嬷,梁家不敢对她怎么样的。 等你考中了药学堂,再依着规矩申请带她去药园吧。” “谢皇后娘娘,” 梁云织叩谢道,“娘娘再造之恩,奴婢没齿难忘。” 只要母亲没有危险,她就不必再担心了。 明舒摇头,道:“这是你自己努力取得的东西,而且这只是一个开始,只盼你勿忘初衷,以后能像你母亲一样,勤勤恳恳,坚持不懈,以你的天赋,不说能成为行医济世名垂青史的医师,也必会成为一位出色的药师的。” 自从赵景烜为帝之后,明舒就在药行和药园的基础上创立了药学堂,同时还开始着人编撰女子名医录,记载由古至今出色的女医师药师,作为药学堂的典范教本供学生学习。 “奴婢谨记。” 梁云织哽咽应道,“奴婢必会以药学堂的校训时刻警诫自己,助人助己,不敢有片刻懈怠。” ****** “既然你连梁家人都能安排出去学堂,为何就不能让你的侄子侄女去宗学读书?” 就在明舒准备打发梁云织和另外一边跪着的赵惜巧还有戚氏下去时,屋外突然想起了老王爷的声音。 明舒摆了摆手,让下面跪着的人退到了一边去就起了身。 老王爷走了进来。 他后面还跟着赵景烜。 明舒给老王爷简单行了一个屈膝礼,迎了他到厅中主位上坐下,就道:“父王误会了,这位梁四姑娘去药学堂,并非是儿媳安排,而是她自己通过了药学堂的第一层入门考核,拿到参加入学试的资格的。 这个是京师药学堂从开始创立之后就订立下来的规矩,不问出身,只要能够通过药学堂的考核和入学试,就可以成为药学堂的学生。” “这庄子中任何一个适龄的姑娘,只要过了入门试,就都可以进药学堂。” “哼!” 老王爷冷哼一声,他最是厌恶明舒拿大道理砸他。 他就不明白儿子到底迷恋这个女人哪一点,除了长得妖娆一点,说话行事都那么令人生厌。 他懒得跟她说药学堂,只沉着脸道:“药学堂有药学堂的规矩,宗学有宗学的规矩,凡是皇室子弟都有资格入读宗学,你安排一下,就让琅哥儿他们入读宗学吧。” 明舒诧异的看了他一眼,再看一眼站在一旁冷着脸的赵景烜。 她默了默,不再出声了。 你们父子较量就父子较量吧,我才懒得搭理你。 明舒不出声,赵景烜就在老王爷又想说什么之前直接道:“父王,你忘了,他们早已经被废为庶民,早就不再是宗室子弟了。” 赵景烜觉得他父王大概已经得了失忆症。 翻来覆去的都是那些明明已经被他驳了他的话。 老王爷的脸再一次涨红。 他真是快气死了。 他道:“你们肯给机会给叛国毒杀你兄长,早已被打为奴籍的梁家人,却就是不肯给自己的侄子侄女?” 这简直就是翻来覆去的胡搅蛮缠。 赵景烜都懒得再搭理他,打算叫了明舒就直接离开。 这时一直在旁边旁观,从未出过一句声的祯哥儿道:“他们又不喜欢读书,祖父为什么一定要让他们去宗学?” 老王爷一愣。 他没想到祯哥儿会出声。 他看向他,道:“谁天生就喜欢读书的? 他们什么都不懂,自然要去宗学习字读书将来才不会成为废人。” 祯哥儿看了一眼一旁的赵惜巧,想了想,道:“如果他们不去宗学就会成为废人,那就是去了宗学也还是会成为废人的。” 老王爷脸一黑,这是什么话? 可是他还没来得及训斥,祯哥儿就板着脸继续道,“子不教,父之过,他们只是庶民,无需服劳役,可是孙儿看他们个个不学无术,难道他们的父母也是目不识丁吗?” “一样在这庄子上,但这位梁四姑娘的处境怕是比他们还要差上不知道多少倍,但她却识字知礼还有很深的医术和药理基础,不知祖父能不能从刚刚你口中所说的那些人中寻出一个比她强的? 若是有,那不用祖父在这里说,现如今父皇也让各部办了很多民学堂,他们自己也能考上,为何定要大吵大闹靠祖父替他们争取去宗学?” “所以,根本就不是父皇和母后不给他们机会,是他们自己从来没有想过要做一个有用的人,他们的父母从来没想过,要让他们成为一个有用的人。 只想着恢复自己皇室子弟的身份,想要去宗学混吃等死而已。” “可是他们不仅是庶民,还是罪臣子弟,是没有资格去宗学的。 让他们去宗学,岂不是坏了我大周的礼制和法制? 祖父为何一定要为了这些既无能,又不努力的罪臣子弟逼父皇和母后坏我大周礼制和法制?” “父皇是一国之君,若是为了这等人坏了我大周的礼制和法制,还要如何治国治民,令满朝大臣信服?” 老王爷:...... 这,这是个妖怪吗? 老王爷气了个倒仰,可是他倒是想训斥祯哥儿,可那才是个五岁的孩子......他要是不管不顾训斥他,还不知他会说出什么话来! 其实不仅是老王爷给惊得目瞪口呆,就是明舒也被自己儿子这一番话给惊住了......她是又惊又喜。 这孩子一向不爱说话,跟他父皇一样是个崇尚武力,能动手绝不动口的,谁知道就能突然说出这么一番话来啊? 所以......管他听不听得懂,自己从他还是个小婴儿起就不厌其烦,适时给他灌输些大道理还是有用的...... 因为她觉得朝中能言善辩的大臣实在太多,儿子将来很可能会继承帝位,她总不能指望儿子将来能跟他爹似的,一个眼神一句话就能有效地止住大臣们的废话......所以会说些大道理兼有些气死人不偿命的本事还是很有必要的...... 不过,最终赵景烜一句话结束了这个话题。 他道:“父王,如果你现在不想他们服侍你了,那朕现在就送他们去该去的地方,你还是死了这个心吧。” 其实还是赵景烜的蛮横更有用一些? ****** 建元三年底。 又过了一年,这一年入冬之后老王爷的旧疾便又犯了,及至第一场雪下来,他便躺在了床上起不了身了,无论穿再多的衣裳,盖多少的被子,身体却都像浸在冰水中一般,刺骨的寒冷。 “阿曦,阿曦。” 他在半梦半晕的状态中醒过来,口中喃喃念着的竟然是南王妃的闺名。 第164章 番外老王爷五 第164章 番外老王爷五 “阿曦, 你真的愿意跟我一起去北疆吗?” 恍惚中, 他好像又回到了很多年前, 也是这般大雪的某日午后, 他踩着雪去她的院子里寻她。 那时候他还年轻, 从来不怕冷, 不管多冷的天气他都是热腾腾的, 身上热腾腾的,心里也是热腾腾的。 带着兴奋和喜气。 不过他不怕冷,南曦却是一直怕冷的。 他去他院子里寻她的时候, 她正躲在房间里看书,哪怕屋子里燃着银丝炭,她仍是裹得十分的厚, 毛茸茸的, 漂亮又暖和。 她一向都这样,但凡到了冬天, 就像是想要冬眠的小动物, 懒洋洋的不爱出门, 躲在家里看书。 可是她这个样子, 让他不由得想到了北疆,那里可是一年里有一半的时间都是积雪皑皑的。 她这样怕冷, 到时候如何受得了那样的气候? 南曦放下书, 扫了他一眼, 笑盈盈的,不过却又故意叹了口气, 道:“这一下雪,我就也有些后悔了呢,这样的冬日,若是漫无边际的,又不像是在京城,有大把的好友一起说说话,那日子岂不是闷得很......” 原本她还是说着玩的,但说到这里却是真的怅惘了起来......去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还是京中人人人谈起就是“苦寒,荒僻,异族人出没,常年战乱”的北疆,没有亲人,没有朋友......她想起了赐婚圣旨下来之后,她母亲搂着她直掉眼泪,说,“你这个傻孩子”...... 南曦说着就停下了话,转头看着外面漫天的雪景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看到她眼中的落寞和怅惘,就忙哄她道:“阿曦,你放心,北疆虽然天气寒冷,但燕王府的宫殿都有火墙,还有温泉别宫,你会喜欢的,而且冬天射猎也别有一番趣味,以后我会一直在你身边,你一定不会觉得闷的。 还有我们的孩子......我们多要几个孩子,就更不会闷了......” 他还记得她听了他的话羞红的脸,还有嗔怪他的眼神......那时候她的眼睛真漂亮啊,好像雪山上的冰凌花一般,整个天地的灵气都在她的眼睛里了,看得人心生欢喜又沉醉。 他想,如果她若是肯一直用那种眼神看她的话,后来,后来他们一定不会陌路成那般的..... 可是后来她却再也不肯那样看他了,每一次看他的眼神不是冷漠就是嘲讽,让他每一次去找她,本来是想好好跟她说话,想哄着她两人和好,可明明以前她是那样心软那样容易哄的,后来却再不肯听他说话...... 他没有陪着她。 他们也没能多要几个孩子。 只有一个儿子,生下来没多久他父亲就抱走了,然后五岁的时候就被送去了京城。 她便终年一个人住在那座宫殿里...... “阿曦,阿曦......” 他喃喃的唤着。 “王爷,王爷,是妾身啊......” 他听到有女子的哭声,可是那不是阿曦的声音。 阿曦从来不会哭得这么大声,她就是伤心到极处,最多也就是默默的掉着眼泪。 她还那么倔强,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肯跟他示弱,不肯求他...... 他又想起了很多事情。 想起了他们第一次生隙的时候。 那是她刚到北疆没多久的事情,她病倒了,大夫查出她是有了身孕,可是还没等他们来得及高兴多久,那肚中的孩子就没了。 大夫说她的身体怕是再不能有孩子......这事他不敢跟她说,祖母就劝他娶了梁氏为侧妃,说这样她也就不会有那么大的子嗣压力了...... 梁氏,他想到了梁氏,心底就一阵阵的刺痛...... “王爷。” 他又听到了那个唤声。 这回他终于听清了,那个声音,是梁氏的。 他睁开眼睛,果然看到梁氏就跪在他的床前,泪眼婆娑。 此刻的她满面愁容,憔悴苍老,哭起来惹人嫌恶。 但她年轻的时候其实很会哭,哭起来很美,楚楚可怜的,他那时还觉得她十分的善解人意,也对阿曦一向尊敬礼让,是阿曦容不下她...... 哪里能想到这会是一条毒蛇呢? 就是这个女人......让他失去了他的阿曦......还有他们的第一个孩子...... “滚。” 他看着她,恶狠狠地吐出了一个字。 梁氏一怔,随即哭道:“王爷,你怎么了? 是妾身啊......王爷,妾身以前是错了,可那都是因为妾身爱你啊,妾身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 “滚!” 他再道。 若是他现在还有力气,大概就会踢她一脚了,可他现在动都不能动,只能吐出这个字,然后扭头看向身边的仆妇和侍卫,道,“把她拖出去,拖出去......” “父王!” “父王!” 他又听到后面两个声音急急地唤道。 他抬头,就看到了他前半辈子宠了半辈子的两个儿子。 他们面上的焦急忧虑溢于颜表......若是以前,他会觉得他们定是担心他,忧心他的病情,可是现在他却从他们的眼睛中看到了焦虑背后的恐惧......是啊,如果他死了,他们的一辈子就只能永远这样下去了,或许还会更差,景烜从来都不是一个手软的...... 他心里滋味难辨之时,房门“咯吱”一声就响了。 门被推开,他就看到了一个高大笔挺的身影走了进来......是景烜,他的次子。 他和南曦的儿子。 他看着他走近,眼中终于现出了一些光芒,道:“景烜,你将他们都送走,都送走吧,我不想,不想再见到他们。” 然后仿若听不到梁氏的哭叫声,还有赵景炀赵景烁惊恐地唤着“父王”的声音,只看着赵景烜,咳嗽了两声,又问他道,“景烜,你母妃呢? 她在哪里,你能不能跟她说说,我想见一见她,我有话想要跟她说......” 他想告诉她他后悔了。 他想请她原谅他。 他至始至终爱的那个人其实一直都只是她而已。 赵景烜皱了皱眉,他命身后的人,道:“将他们都拖下去。” 及至人都拖了下去,房间终于安静了下来,他才对自己的父亲道:“母后并不在京中。” 老王爷一愣,随即就苦笑了一下。 他低声道:“景烜,我怕是已经没有多少日子了,难道你连最后一面都不肯让我见她吗?” 赵景烜声音平淡道:“父王,我没有必要骗你,母后的确不在京中。 这些年,她很少住在京中,她一直在编撰一些书籍和游记,这些年多是在外游历。” 老王爷又是愣住。 四处游历......他突然又想起来,她以前好像的确是说过,“其实我也没有那么怕冷,如果是可以做我喜欢做的事情,便也就不会怕冷了......京城的冬日,又有什么好做的? 听说北疆民风开放,对女子的束缚很少,过得可比京城的女子自在多了,等我去了北疆,也四处游历一番好了。 想想若是在京城,我定是没有这样的机会的”。 可是后来她在北疆,却好像从来都没有出去过,一直不是独居在南院,就是独居在温泉别院。 他都忘了这些事了。 “她,景烜,你母后她还好吗?” 他喃喃道。 “她很好。” 赵景烜言简意赅道。 老王爷就那样失神了也不知道多久,才道:“景烜,你能找她回来吗? 这些年,我从来没求过你什么,已经到了现在,我能求你,找她回来吗? 我想后面的日子,和她一起度过。” 赵景烜的额角抽了抽...... 他没有求过他什么? 他不是为了他的爱妃所出的子子孙孙每次见面不是命令他就是求他吗? 他觉得他父王的脑子真的不太好使..... 他心道,他祖父祖母和他都不是这样,为什么他父王的脑子就这么特别呢? ...... 他虽然很有些无语,但还是很认真道:“不,不能。 父王,母后她并不想见您,现在的你,对她来说,其实就好像类似于梁家人对你来说的感觉,除了鄙夷就只有厌恶,她对你,早就没有了任何感情。” 他这真不是为了气他,而是告诉他一个事实而已。 老王爷脸上瞬间涨红。 他一阵的激动,然后咳嗽的差点连心肺都咳出来了...... 等稍微平静下来,他看着自己儿子,看到他至始至终石头一样的脸,道,“景烜,你就这么恨我吗?” “恨我恨到软禁我这么多年,恨到......” 恨到他快死了,他也还是一脸的无动于衷。 “景烜,你是恨我,觉得我看重你大哥和三弟他们更甚于你吗? 不......” 他喃喃道,“其实从来不是的。 在我心里,最重要的那个孩子其实一直都是你,因为你是我和你母妃的孩子......只是,你出生之后你母妃已经和我起了隔阂,没多久你又被你祖父带走,后来更是去了京城,等你回到北疆的时候......那个时候的你,已经根本就不需要我......” “你一直都不需要我......我对你大哥他们,我对他们的纵容,其实也是在补偿你,我也希望你能在我身边长大,让我能亲手教你读书写字,骑马射箭.....” 赵景烜低头。 他看着自己的父王。 其实这个人说是他的父王,但正如他所说,他跟他从来没有亲近过,甚至连接触都很少。 其实说实话他跟他自己的母后也没有太过亲近,因为从他记事起他就已经被送到了他祖父的院子,由他祖父教导,然后五岁就被送去了京城。 他以为他恨他吗? 他慢慢道:“不,父王,我并不恨你,刚刚我跟你说的那些话就只是告诉你一个事实而已。” “至于我软禁你于此的原因,是和祖父当初放弃你的原因一样......你太过感情用事,从来都没有坚定的意志,缺乏自己的辨别能力,总是很轻易的被他人影响甚至左右,就像当年哪怕梁家犯了那样的大罪,你仍然逼着恵雅去嫁一样,如果我不让你住在这里,不管你是在北疆,还是留在京城,必会有不少人接近你,利用你去做一些事情......所以让你住在这里,是最直接有效阻止那些事情发生的方法。” 例如那时他已经明显看出了他对明舒的恶意。 而不管是北疆的世家还是他很多忠心耿耿的部署,都是不愿看到明舒坐上后位的,更不愿看到她后宫独宠。 他们必然会利用他用尽一切手段去谋算明舒,谋算他后宫的位置。 就算不是为了明舒,这也是他绝对不允许发生的事情......他的皇后,他的后宫,是他说了算,而不是别人想算计就能算计的。 老王爷近乎呆滞地看着自己的儿子,看他在对自己说着这样一番话时,仍是一脸的平静和漠然。 他想说,你还是个人吗? 是个有感情的人吗? 他的眼泪滚下来,听着他说,“父王,你好好养病吧,太医会尽心医治您的。” 再看着他转身离开,只觉得心里冰凉一片,浑身寒至彻骨。 ****** 这一个冬天,他一个人躺在冰冷的床榻之上,想着他的这一生,他的父王母妃放弃了他,对他失望至极,他的王妃抛弃了他,抛弃了他们的感情,对他冷若冰霜,他们的儿子为了利益,为了他的大局将他囚禁至死...... 至于他曾经宠爱的侧妃和儿子们,他甚至不愿去想起他们,因为正是因为他们的存在,因为他们的所作所为和各种算计,让他失去了自己曾经最珍爱的东西...... 可那毕竟是他的骨肉,他曾经用心宠爱过的孩子,想到他们满目疮痍的人生......还有他死后,他们可能更加悲惨的结局,他心里仍是不能不心痛悲怆。 可是他顾不了他们了。 因为他自己都已经成了这样,没有半点挣扎的余地了。 他在临终前好像又看到了很多年前,某一个春日,阿曦在园子里转头对他盈盈笑着的模样......他心情一激荡,想要伸手去抓住她,可是一转眼,她的神情就又变得冰冷,眼神满是厌恶和嘲讽,然后头也不回的离去了。 他想唤她,跟她说,阿曦,我错了,我们重新来过...... 可是他已经再也出不了任何声音了。 建元三年底,建元帝生父老燕王赵钇薨逝于京西榕树庄。 建元帝道其父生前一直记挂着北疆,所以未等开年,就特地派人送其灵柩回了北疆,将其安葬在了北疆的燕王府王陵,而非大周的皇陵......那里他早已经命人为他母后建造了陵寝。 他母后说过,生不同寝,死不同穴。 ****** 当老王爷的死讯传到慈恩宫时,南太后正好因为年关将至而回了宫中。 小太监禀告了消息之后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彼时南太后正在给三岁半的与穗公主讲着故事,是董永和七仙女的故事。 南太后听了这消息也就是一时的愣了愣。 与穗公主却从未见过自己的祖父,她只知道她祖父是和曾经害过自己皇祖母和父皇的人住在一起的,但母后不许她非议那里的人,所以她听了这消息就“哦”了一声,然后因为不喜欢皇祖母出神,就推了推自己皇祖母,道:“皇祖母,七仙女为什么要嫁给那个董永啊? 还要给他洗衣做饭织布耕田,她以前又不认识他,她是不是被她父皇和母后养成傻子了啊?” 南太后回过神来,笑道:“为什么这么说?” 与穗道:“她以前又不认识他,又不知道他是个好人还是个坏人,她自己就瞒着家里,跑去给他洗衣做饭,耕田织布,她不是个傻子是什么? 那难道别人拿点我最喜欢的点心引诱我,我就不理父皇和母后就跟他跑了? 以后再也见不到父皇和母后,还有皇兄,还有皇祖母? ......” 天哪,天下怎么能有这样的大傻子? ! 说完又很认真的补充道,“再好吃的点心不认识的人拿的我也不会吃。” 因为还很可能会中毒! 她皇兄的侍女就中过好几次毒! 南太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摸了摸她的脑袋,道:“嗯,她就是个傻子,我们与穗最机灵了。” 与穗抬了抬小下巴,那是当然了。 谁也休想骗她! 显然这里没有人在意老王爷的死讯。 小太监见状就悄默默地退了下去。 第165章 番外前世一 第165章 番外前世一 小太监跟南太后禀告老王爷的死讯之时, 就只是一个死讯。 但老王爷身边的仆妇给赵景烜禀告时, 却是将他临死前的每一句话, 每一个动作, 甚至每一个表情都禀告了。 她道, “老王爷在临终前一直念叨着太后娘娘的闺名, 说, 如果可以重新来过,他必不再负她。” 赵景烜原本正在翻着奏折,听到这句话手上就是一顿, 随即脸上露出了一抹也不知是厌恶还是嘲讽的神色。 他站起了身,对那仆妇说了句“你退下吧”,便已径自离开了书房。 他去了明舒的央和宫。 此时的明舒还不知道老王爷的死讯。 她正在殿中翻阅着祯哥儿和与穗的涂鸦。 都是些太傅们明显看不上眼的东西, 她却看得笑意满满, 眼神中满是骄傲......她总是觉得祯哥儿和与穗是这世上最聪明的,最机灵的, 最能干的孩子, 只要他们做得不错, 她都会很高兴地说, “很好,太厉害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原因, 祯哥儿和与穗两个孩子, 一个一个都骄傲得跟个孔雀似的...... 跟幼时沉闷又暴躁喜欢打人的赵景烜很是不同。 赵景烜进到殿中并没有走上前去, 他就那样站在门口看着她看了许久。 他的父王说,“如果可以重新来过, 他必不再负她”。 于他来说,不过就是他临终之前的懊悔罢了......他贪恋的只是他曾经失去的美好,大概却从来没有想过他母后因为他所受到过的伤害......世人多如此。 但于他,他也曾失去过她。 然后为之付出了半生去寻找。 只是为了找回她而已。 明舒已经听到他进门的动静,她放下手上的那些画纸,起身迎他,笑道:“陛下,您干嘛站在那里不动? 难道还要臣妾行大礼迎接陛下吗?” 她的双眼弯弯,笑容还是一如往昔,美得撩动人心,而且约莫是因为有了祯哥儿和与穗的缘故,比以前更添了几分温柔恬静。 他伸手摸了摸她的眉宇,再滑过她的头发,最后往下顺手勾起了她挂在颈中的吊坠,一黑一白。 黑的是她的,白的是他的。 他的手指摩挲着那枚白玉吊坠,道:“舒儿,那时的你,可有......一点在意过我吗?” 其实他想问的是,你,可有一点,爱过我吗? 只是他言辞一向内敛,这样直白的问句还是一时有些说不出口。 明舒一愣,那时的她? 什么时候的她? 她抬眼看他,看他目色沉沉的盯着那枚玉坠......突然明白过来他说的是什么时候的她了。 ****** 文和二十年,北疆塞外。 “若仪,夫人可还真是偏心啊,明明你才是我们艺坊的舞魁,夫人却要那丫头去做领舞给世子献舞,你可甘心吗? ......这么些年,夫人把那丫头藏得那么严实,平日里从来都不舍得露于人前的,这回是想干嘛? 难不成,是打着把那丫头送给世子的念头?” 明舒刚转过弯,就听到了一个娇滴滴的声音道。 她认得这个声音,是艺坊的头牌歌伎兰莺。 而她自己则是来州艺坊的舞伎。 但虽是舞伎,却是艺坊老板随夫人的徒弟,这些年来一直随着随夫人习武,从来未曾献舞于人前。 她前几日刚过了十五岁的生辰。 这一次军中献舞,是她第一次给客人献舞。 而这一次的客人和平日里不同的是,主客是燕王世子,他们北疆的战神。 明舒顿下了脚步,略转头就看到廊下一紫一粉的身影。 粉的就是兰莺。 紫的则便是兰莺口中的若仪。 若仪抬了一下头,目光就直撞上了明舒的目光。 她很快就移开了目光,看向兰莺,淡淡道:“云舒的根骨好,是师傅的闭门弟子,自然跟我们是不一样的,她不管是舞艺还是相貌都远胜我们许多,就是师傅存了这样的心思,也是在情理之中。” 她口中的云舒正是明舒。 明舒的名字是她的养母取自她脖子上的吊坠,但到了艺坊,她也不可能直接用自己的闺名。 “云卷云舒”,艺坊的老板,也就是明舒的师傅随夫人便给明舒起了云舒这二字作她的艺名。 兰莺轻哼了一声,斜了眼笑道:“你可还真是虚伪啊,明明心里恨得不知道什么样子了,还要做出这般清雅出尘的样子......不过,你也不必太过不甘心,燕王世子是出了名的不禁女色,就算是夫人再怎么给她谋算,也是没有用的......说不得,不过就是便宜了其他的武夫罢了。” 说完就“咯咯”笑了出来。 若仪皱了皱眉,声音中带了些冷意出来,道:“大家不过都是一般处境之中,你又何必这般幸灾乐祸,今日若是她,明日就可能是你我,谁又能逃得过?” 说完就略施了一礼,转身离开了。 兰莺一怔,随即恼怒地哼了一声,道:“呸,好心当做驴肝肺,活该被人做陪衬。” “什么好心当做驴肝肺,我看本来就是驴肝肺吧?” 明舒身边的丫鬟香草再忍不住,冷冷讽刺道。 香草的声音沙哑很特别,兰莺一听就听出来是她的声音。 因为说起来香草这声音还是拜她所赐......当年的香草初入艺坊时并不是个丫鬟,她有一副好嗓子,是艺坊重点培养的歌伎之一,可是她的出现却威胁了原本在艺坊小姑娘中最受宠的兰莺,结果在和兰莺的一次争执中被推进了冰水池,大病之后喝了几次药嗓子就毁了。 兰莺听到香草的声音就是一惊。 暗中说人坏话还被人当面逮到,总是有点心虚的。 不过这心虚也不过就是一闪而过。 从明舒收了香草在身边做丫鬟,她就已经不可能和明舒再做朋友了。 她转过了身,调整了表情,看都没看香草一眼,只对明舒笑了笑,媚着声音道:“祝云舒妹妹今日得偿所愿吧......妹妹生得天姿绝色,想来一出舞,就不知要引起怎样的追捧呢。” 说完就拿了团扇掩着鼻娇笑着离开了。 艺伎说来还是伎。 生得太美从来都不是什么幸事,尤其是在军中。 很多最后不过就是沦落为玩物而已。 而兰莺敢这般得罪明舒,一来她自己有很大的靠山,二来也是很清楚,燕王世子是看不上明舒的。 燕王世子根本就不喜欢女人......这么大年纪都一个女人没有,自然是应该不喜女人的。 所以就算明舒是个天仙,燕王世子也不会看上她的。 香草气得脸都红了,她还想说什么却是被明舒给一把按住了。 明舒道:“我们回去吧......她这般说,倒是提了一些醒,回去你给我化一化妆吧。” 虽然也知道没有多大用处,但好过于完全什么都不做。 因为她们是艺伎。 这么多年来她长什么样艺坊的人都知道,她只能稍微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显眼一点,却是不能易容的。 既入艺坊,这命哪里还由得自己? 就算这些年她闭门习舞,但身在艺坊,见到的,听到的,却是不知有多少了。 ****** 当晚军营之中。 觥筹交错一舞毕。 明舒略低了头敛息给上座的燕王世子和宴请燕王世子的那位钟将军行礼。 钟将军笑道:“世子殿下,这位云舒姑娘是随夫人的爱徒,这些年来一直被她藏在别院习舞,她说这姑娘有天赋,心思又纯粹,将来可成大家......若不是我以世子之名邀请,她怕是还不舍得放她出来的。 世子,不若让她给世子敬上一杯酒吧?” 赵景烜看着下面低头的女子不语。 表情是一贯的面无表情。 场面一时有些冷。 这时坐在旁侧的一位黑脸武将就盯着明舒“呵呵”道:“原来是随夫人培养多年的爱徒,难怪这模样和舞姿就如那雪山上的仙子一般......本将真是毕生所见啊......哈哈,世人皆知,世子不喜美人,更从不喝美人敬的酒,那不若就让她给本将军敬上一杯酒吧。” 明舒跪在那里,浑身有些僵硬。 这是她第一次献舞......她也是知道燕王世子不近女色的,所以她以为只是献舞而已。 只是她没有想到真如兰莺所说,燕王世子不近女色,但其他人却全无顾忌...... 只是敬杯酒而已。 她知道于舞伎来说都很寻常,但那武将的目光烫得近乎似是要剥人皮般,还有那口水都怕是要滴下来了,若是她上前敬酒,他再做出什么,她该如何应对? 明舒咬住唇,盯着那人桌上的酒杯,脑中急急的想着,心也砰砰跳了起来......然后她就察觉到了另一道目光......其实现在场上几乎所有人都在看着她,但她却从那么多目光中就感觉到了那道目光,下意识转过眼去,就对上了一双没有任何感情,冷漠的犹如冰岩般的眼睛。 是燕王世子。 明舒愣了一愣。 赵景烜对上她的眼睛也是一愣.....似曾熟悉的眼睛,美艳动人心,只是更清澈,更稚嫩,带着些脆弱和惊惶,还有眼底的倔强。 他一向过目不忘,立时便想起了这双眼睛像谁。 是流庆宫的淑太妃。 他幼时曾在她的宫里住过几年,而她的眼睛极美,世上之人像之的极少,就是她的女儿福安长公主,轮廓虽似,但却总少了那份神韵。 而此时,赵景烜却从这个小姑娘的眼中看到了淑太妃眉宇之间的那份美艳......甚至更惊人心。 第166章 番外前世二 第166章 番外前世二 两人目光相对。 他终于开口道:“过来这边吧。” 声音平淡, 似乎还带着一股刀锋般的冷意, 并没有任何为色所迷的样子。 明舒的心猛地跳了起来。 不过是瞬间她已经做了决定......身在她这样的处境, 并没有什么可矫情和扭捏的余地。 相较于那个武将那般半点色心和企图都不掩的色鬼...... 哪怕是一个冰冷, 高高在上的施舍, 她都应该心怀感恩的接受的。 她低头应了声“是”, 便起身行到了他的席位之前给他斟酒。 他看着她在他的席前跪下, 看着她纤细如玉般的手指拿了酒壶斟酒,然后双手捧上酒杯给他。 他伸手接过,却并没有喝, 而是直接接过按到了桌上。 接过之时他的手指碰到她的手指......柔软而又清凉入骨。 现在已经是深秋,于北疆来说,外面却已经是白雪皑皑了, 但她只是穿着薄薄的舞衣, 虽有皮毛,却也只是装饰性的几条, 根本保不了暖。 他放下酒杯, 就道:“退下吧。” 军中将士豪放, 军中宴席也一向是嘈杂吵闹的。 但自燕王世子那一句“过来这边吧”, 整个酒宴都陷入了一阵诡异的平静中......初时大家没有反应过来,还有说笑和哄闹声, 但不过片刻, 便突然就静了下来。 那位黑壮的廖姓将军更是如同被点了穴位一般, 目光有些僵硬的从明舒的身上转到了赵景烜的身上,然后抖了抖, 之前喝的上了脑的酒一下子醒了过来......身上一下子竟是冒出了冷汗。 一直到他说出那句“退下”,所有人屏着的气才吐了出来。 场上气氛又一下子松了下来。 就是明舒也松了一口气......她想今日这一关总算是过了吧......虽然,这样的日子可能是永无尽头。 她行了一礼就躬身往后退了两步才转身退下。 钟克霖一直玩味地看着事态发展,等明舒转身退下,却在她还能听到的范围之内笑道:“这倒是本将第一次看见世子殿下会对一个女子怜香惜玉......不过,她身在艺坊,生得又是这般绝色,怕是世子殿下能护住她这一次,却没办法护住她下一次的......说不得还会因为世子的这一句话,引得更多人的追捧。” 赵景烜的手捏着酒杯,扫了他一眼,然后再转头看向明舒的背影,顿了顿,声音不带一点起伏地道:“送她去我的帐中。” 钟克霖怔住。 所有坐在近处听到他这句话的人也都震住了。 就是明舒都差点脚一崴......她心里乱糟糟的,简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退出去的。 ****** 明舒回到艺坊临时休息的帐中。 所有人看她的目光都有些古怪......这种消息自然是传得快的,此事这里众人皆是已经知道了。 但好在北疆人都对这位战神世子一向是既敬又怕,此刻众人就是再好奇,心思再复杂,哪怕是一向对明舒又妒又恨的兰莺,虽然已经因为燕王世子那句话心都犹如在被蚂蚁啃噬,但却也不敢再贸然挑衅明舒。 若燕王世子是个对女人来者不拒之人也就罢了。 他可是全北疆皆知的不近女色。 现在他要了明舒......那这事就让人既惊又怕,即便是羡慕得眼睛都红了,也断断不敢说什么的。 明舒察觉到众人的目光。 她自己心里也是乱麻麻的,不想被众人的目光洗礼,就带了香草去内帐换衣裳去了。 她刚进去内账准备换上袄裙,一件红狐披风就披在了她的身上。 “衣服不必换了。” 她听到自己的师傅随夫人的声音道。 明舒转头就看到她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自己的身后。 随夫人给明舒披好了披风,就吩咐香草道:“你先下去吧。” 香草担心地看了看明舒,但她也不敢违抗随夫人的命令,只能满怀担心地退出了内帐。 “师傅。” 明舒唤道。 她一出声,先前一直压着的惊惶和害怕就像一下子打开了缺口,眼泪便涌了出来。 随夫人的手按在她的肩上,轻叹了口气,道:“云舒,这是最好的结果了,也不枉费师傅的苦心安排。” 她本以为十之八九都不会成功的。 明舒一愣,约莫是太过惊愕,连原先的眼泪都停住了。 随夫人拿了帕子,看到明舒惊愕又有些茫然的目光,直视着她的眼睛,温柔但却坚定道:“云舒,你不要怪师傅,今日之事,的确是师傅安排的。” 明舒看着自己的师傅,似乎还是没有听明白般。 这么些年,她被她逼着日以继日的习舞,为了更适合习舞,让舞姿更轻盈,每日都要浸泡着各种药草,现在习惯了也就罢了,幼时不知道受过多少罪。 她一直跟自己说,她的根骨好,天赋好,只要坚持,就一定能成为最瞩目的舞艺大家。 可她现在跟她说,她给她安排了个男人? 迎着明舒的目光,随夫人再叹了口气。 她看着明舒,再正了正神色,认真道,“云舒,你当知道,身在艺坊的身不由己,而以你这样的容貌,若没有强大的靠山,于你,只会是灾祸而绝不是什么幸事。” “师傅希望你能成为舞艺大家,但以师傅之能,却也只能护你到十五岁......在这北疆,甚至整个天下,你会遇到不知道多少今日那个廖将军般有权有势之人......你能避得了一次,却避不了一世。 云舒,你只有得了世子殿下的庇佑,才能避免被人当做玩物的命运,否则你将来可能要侍奉多人,或者还会被当作礼物,被人送来送去......那样的话不要说再心无旁骛地钻研舞技,以你的心性,怕是一天都忍不住那样的羞辱。” 明舒的脸色煞白。 她抬头呆呆地看着随夫人,好一会儿才低声道:“师傅是说,您希望我能成为舞艺大家......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我甚至必须要寻找一个......靠山来庇佑我......如此,我才能‘心无旁骛’地钻研舞艺?” 随夫人点头。 她伸手握住她的手。 明舒的手娇若无骨,纤滑幼嫩如玉质,事实上,经过自幼的精心调养训练,她的每一寸都堪称是毫无瑕疵最美丽的天山雪莲般。 她柔声道:“云舒,我知道这些话可能你一时无法接受,但你要想成为最瞩目,甚至名垂青史的舞艺大家,你就得有所付出......师傅没有能够成功,希望你能成功,你会做得很好的。 至于燕王世子,他是一个有担当的人,只要他肯要了你,以后他必定会庇佑你,所以今日,你一定要好好侍奉他......” “但云舒,你同时也要谨记住自己的出身,好好守住自己的心,不要恋上他,把自己系于他的身上,更不要妄想留在他的后院,你自幼被师傅保护得太好,心思都在习舞上面,根本不懂内宅阴私,你若留在他的后院,将来必定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而且......” 而且你的身体不能有孕,更是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但这一句她还是吞了下去,只道,“以色侍人,焉能长久,你记住,成为最令人瞩目的舞艺大家,有了自己的追求,才能实现自己的价值。” 明舒呆呆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随夫人拍了拍她,也知道这些她一时怕是不能接受,就道,“云舒,你好好想想吧。 今日若不是世子殿下,你今晚很可能就得侍奉那位廖将军,明天可能就要侍奉他人......不管怎么样,世子殿下是保护我们北疆的战神,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你侍奉他,都称不上委屈,更何况,将来你还需要全被仰赖他的庇佑才能免于被人当做玩物的命运,所以不要有丝毫抗拒的心思,而是怀着感恩去好好侍奉他,好吗?” 随夫人说完就抱了抱她,然后转身离开了。 明舒看着她的背影,先前止住的眼泪却一下子又涌了出来。 她一点也不想成为什么舞艺大家...... 因为其实她根本就不喜欢跳舞。 她这么拼命的习舞,顺从随夫人所有的安排,不过只是为了报恩而已。 因为若不是随夫人,她八岁就被卖去了青楼......她知道,她习舞再怎么苦,再怎么累,也都好过入青楼过着生不如死的那种日子啊。 可是现在,随夫人跟她说,为了能心无旁骛地继续跳舞,她就得去色-诱燕王世子......说什么好好侍奉,其实直白一点说,不就是让她想办法一定要让燕王世子睡了自己吗? 好让他能一直庇佑她吗? 用这具身体换取继续钻研舞艺? 那一刹那间,明舒差点恶心的想吐。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些都不是她想要的......她根本就不想要这样的生活,所以她为什么要这样活着? 她伸手按向自己胸前的乌木佩,手指慢慢摩挲过上面的刻字。 这乌木佩是她大哥一年前送过来给她的。 她大哥说,这是她阿娘临终前嘱托他一定要交给她的,告诉她,她根本就不是孟家女,她是一个被人追杀身亡的护卫临终前托付给她阿娘的。 她阿娘被孟家人害死之后,她大哥寻她寻了很多年,可是当年随夫人是私下从青楼买下的她,然后她也一直都从未现于人前过,以致他一直寻不到他......那一次还是偶然从香草那里得到她的消息才找到她的......他还说,让她等着,他一定会帮她赎身。 其实当年他大哥也不过才只有十四岁,二哥更是只有十岁,阿娘死后,大哥就带着二哥离家参军,可以想见他们这些年来过得有多艰难。 可是就算是这样,他也没有放弃过寻找自己。 明舒的眼泪汩汩而下。 她想,她得活着,她不能这样不明不白的死了,她想找到自己的亲生父母,她想弄清楚自己的身世。 她也不愿放过将自己卖到青楼,害了自己阿娘性命的孟家人。 所以,她得好好活着。 “姑娘,军中那边来人接姑娘了,说是,说是要送姑娘去世子殿下那里。” 香草从外面进来,急急的跟明舒道,“姑娘......” 她看到明舒满脸的泪水,声音一下子就卡住了,眼睛也瞬间红了起来。 明舒胡乱的擦了擦自己的眼泪,吸了口气又吐出来,道:“好。” 第167章 番外前世三 第167章 番外前世三 明舒在燕王世子的帐中一直坐到了半夜。 赵景烜回到帐中之时就看到了正木然地抱腿坐在自己帐中, 盯着红烛火焰跳跃的小姑娘。 他看着她。 想着刚刚暗探跟他报告的一切......从她幼时被卖到青楼, 再到被来州艺坊随夫人买走然后闭门习舞多年, 再到之前那位随夫人劝她的那番话, 除了需要深查的......例如明舒的身世, 明面上能知道的也都知道了。 这是军中, 哪怕是钟克霖为主将的军中, 他想要知道什么也是易如反掌。 不过他还真没去想要拿她怎么办。 对于那位夫人想要利用自己......让自己庇护她......他也没有什么可生气的。 他有些讽刺的想,钟克霖挑人显然是用了心的,一般再绝色的美人他的心神也断然不会动上分毫, 但......这小姑娘的眉宇轮廓实在太像淑太妃......也不是全像,但乍然看到的第一眼就太明显了。 他幼时在京城到底受过淑太妃一些恩惠......也或多或少因为淑太妃的劝诫,建熙帝才没有生出什么养废他的心思, 在他的习武读书上动什么手脚......他父王那性子, 未尝不是因为上一代皇帝给刻意养废的。 所以那一刹那之间他动了恻隐之心。 那现在呢? 将她送回给随夫人,但给她些庇佑? 还是命人将她赎出来, 然后送走过个普通人的生活? 他还在想着这事, 明舒听到动静已经转过头来。 两人又是四目相对。 不得不说, 明舒长得实在太过漂亮, 他对上她的眼睛,心里竟然又起了一些异样......就像是哪里突然被爪子挠了一下一般。 这回完全不是因为她有那么一丝像淑太妃, 这个时候他甚至已经忘记了这件事......当你对上她的眼睛, 便会发现, 她只是她而已......约莫是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吧。 若你没有动心, 那一定是那人不够美,或者不是能挑动你心弦的那种而已。 他走了过去,明舒也终于反应了过来,原先是抱膝坐着的,便忙改成了向他行了跪礼。 她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就只低声道:“民女云舒见过世子殿下。” 然后就不出声了。 他低头看她,看到她的手按在地上微微蜷缩着......他就想起来那时他的手指触碰到她手指时的触感,又柔又软,却又像是能寒到人的心里。 他本来想过几个处理她的方案,但都没想过要她。 不过就是想要他的庇佑,他不是什么多有善心的人,但就冲着她的那副长相,他也不能见她沦为军中将领的玩物。 可这个时候他看着她纤细的手指,往上纤长幼嫩的脖颈,却突然改变了主意。 他从来都是那种人......想要什么,都会直取之人。 若是不要,那只能是还不够想要而已。 他道:“起来吧。” 明舒没有起身,但原先她一直低着头,这回虽然仍是跪着,但却直起了腰,抬头看他。 他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颊,感觉到了她在他手下细微的颤抖...... 他淡道:“如果不愿意的话,我可以命人送你回去。” 他是有了感觉,但却还不至于强迫一个不愿意的女人。 明舒抖了抖。 回去吗? 虽然这些年来她一直近乎是封闭式地习舞,但她从来都不天真......从她被孟家人偷偷卖到青楼那刻起,她就永远不再天真了。 她知道那些人说的是真的,随夫人说的是真的......如果不成为他的人,她可能就会沦为更多人的玩物。 她还不想死,更不想沦为那样的舞伎,那她有什么资格说她不愿意呢? 她没有答他的话,但却低下了头,然后伸手抓住了他的手。 微微颤抖着,但却抓得很紧。 他反手,便已经拉了她入怀中了。 ****** 半个时辰后,她倦极睡去。 他其实没有尽兴......是远远没有尽兴,只犹如久旱之人意外得了琼浆玉液,可却只浅尝了一些些就得止住......也亏得他自制力惊人。 也是他看出来她承受得极其痛苦,想着她是第一次,又到底年纪小......娇弱得好似掐一掐就能碎了一般,便只能硬生生忍了下来......此时他看她哪怕是睡了过去,眉头却仍是紧皱,脸上满是痛苦的表情,眼角还挂着泪......他伸手摸了摸,难得的起了一些大概是叫做怜惜的情绪。 他的目光下落,然后就突然定格在了她胸前的一块乌木吊坠上。 那并不是普通的乌木坠......至少不应该出现在她的身上,因为那乌木和刻纹都似曾相识......那是皇家之物...... 他心头莫名的坠了坠,伸手捞起,慢慢摩挲着上面的刻字。 明舒,夏明舒......他的面色陡地变了。 十四年前,福安长公主的驸马夏成拓战死。 幼女夏明舒被人追杀失踪。 六年前,福安长公主曾查到一些线索,然后派人到过北疆,却得知女儿早已经身亡,还因此大受刺激,缠绵病榻不久之后就“病逝”了。 所以这才是他第一眼看到她时,会在她的眉宇轮廓间看到淑太妃那抹相似的缘故吗? 却原来没有死,竟是被人卖到了青楼,然后流落到了艺坊? 他看着她,看着她眼角的那抹泪,心头简直是不知道什么滋味了。 ****** 约莫是晚上实在是太累了,明舒睁开眼时天色已大亮,身边也已经没有了人。 她坐起了身,只觉得身上一阵阵的酸疼......这让她又想起昨晚的痛苦......她从来不知道那种事原来会那么痛苦。 她坐了好一会儿,然后挣扎着想要起身,约莫是听到了她起身的动静,外面一个老嬷嬷走了进来。 老嬷嬷笑眯眯地对她道:“姑娘,殿下让老奴过来服侍姑娘,不过殿下说了,这军中不适合姑娘待,让姑娘收拾一下后先回艺坊,过上些时日殿下就会派人去艺坊接姑娘。” 明舒一愣,接她? 她默了默。 她知道师傅的意思,就是让她做他的女人,受着他的庇护,但却继续住在艺坊钻研舞技,以期有一日能成为舞艺大家。 可是那之后呢? 可能辜负了师傅的期望,但她其实对舞艺没有那么热爱......其实甚至厌恶。 而让她能坚持活下去,过着这种生活也要继续活下去的真正缘由是,她想要弄清楚自己的身世,她也不想辜负为了她而死的养母,不想辜负那么小就在军中挣扎生存,但却还记挂着想要赎她出去的两个兄长。 所以,她要好好活下去。 但却不会照着师傅的期望活下去。 她知道,燕王世子接她走,必然是会给够足够赎她身的银子或者利益给师傅和艺坊的。 她坐着给老嬷嬷略低头行了一礼,道:“那就谢过嬷嬷了。” ****** 军中没有什么条件,明舒只是简单梳洗了一下,又勉强用了些东西就回到了艺坊的帐中。 因为昨日的衣服都烂了再不能穿......其实是赵景烜也不愿意她再穿那身舞伎的衣裳,但显然赵景烜也没想过要找件华服给她,只是让那老嬷嬷取了一套灰扑扑的布衣裳给换上了。 艺坊众人看到她穿了这么一身布衣回来就都有些吃惊。 不管其他人,随夫人见到明舒回来却是松了一口气,看到她身上的衣裳更是满意。 这事总算是按照她的计划一步一步走了下来,顺利得让人出乎意料。 明舒到底年纪小,她当真怕她迷了心志想要入燕王世子的后院......现在她回来了就好,只盼着燕王世子也不要太过喜欢她,以后别想着要赎她走就行......但只要明舒是燕王世子的女人,军中自然不会有其他人再敢对她动什么心思。 随夫人上前握了明舒的手,道:“云舒,我们正要回来州,你换了衣裳,就和我坐一辆马车回去吧。” 随夫人的手圆润温暖,笑容也带着满满的疼爱。 但明舒已起了离开的心思,此时对着紧握着自己手的那只手和那样的笑容再没了往日的信赖和依靠感,反是感到了一股从未有过的压力。 她知道若是和随夫人坐一辆马车,她必会问自己昨晚的事情,她不想骗她,但却也实在半点都不想提起昨晚的事,更不想现在就告诉她燕王世子要接她走的事情......她很清楚,随夫人不是一个会轻言放弃之人,她必定会用各种手段让她留下的。 她道:“师傅,我有些累了。 还是跟来时一样,让我和若仪姐姐还有兰莺她们一辆马车吧......也免得回去之后又有什么口舌,也让她们误会。” 相较于随夫人的问话,她情愿听兰莺的嘲讽和冷言冷语。 因为不管兰莺说什么,她只要当听不见甚至刺回去就行,但随夫人问话,她却不能不理。 这个时候,她实在提不起精神来应付她。 随夫人皱了皱眉,但她看明舒满脸疲倦和一句话也不想说的样子,虽然她很想和她好好谈一谈,但还是拍了拍她的手,道:“好吧,不过兰莺说什么,你也不必理会,她也是心里苦,大家都不容易。” 毕竟兰莺是艺坊的头牌歌伎,而且她的恩主还是来州卫的指挥使, 艺坊在来州还要靠那人撑腰才能免去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我知道。” 明舒低头应道。 ****** 香草扶着明舒上了马车,但这辆马车只能坐四人,只够若仪,兰莺还有明舒三个艺坊的头牌坐的,所以她扶了明舒上去,小心叮嘱了一番就退去后面仆妇的马车上去坐了。 彼时若仪和兰莺早已经坐在了马车之上。 大家都是欢场上的人,若仪和兰莺一看明舒行动有异的样子,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马车开始动起来之后,兰莺便轻笑了一声,道:“没有想到,枉夫人金尊玉贵的把你养大,可你却也跟我们一样,是个没本事的,只能做这艺坊的摇钱树,有了男人,也不能让男人把你弄出去,只是给我们艺坊添砖加瓦而已......也是,毕竟养了这么多年,可不是为了给哪个男人养的。” 明舒抿了抿唇,只是闭着眼睛不出声。 第168章 番外前世四 第168章 番外前世四 兰莺见不得明舒这样子, 越发地就想刺一刺她。 大家都是乐籍, 都是被卖进这欢场的, 谁又比谁高贵? 凭什么她就能自幼像个大小姐一样被夫人捧在手心里, 不用表演, 不用陪客, 然后甫一及笄第一场表演就被燕王世子看上? 哪怕燕王世子只是睡了她一晚就给扔了......但就这一晚, 也能让她从此贴上燕王世子的标签,以后身价又高了不知道多少倍不说,等闲人等必也不敢再打她的主意。 她又冷笑了一声, 刚想再说句什么奚落一下她,一旁的若仪却是打断了她,有些责备道:“你少说两句吧, 大家都是一样的, 你将她踩到泥地里,对你又能有什么好处?” 说完她却又是话风一转, 有些温和道, “再说了, 梁指挥使不是也想将你赎出去, 不是你自己不愿意的吗?” 兰莺诧异的扫了一眼若仪,这人可向来最是圆滑, 无事不得罪人, 也向来不喜查探别人的事, 今儿个这是怎么了? 旋即她就想到先前随夫人寻她说话的事......心里转了转,便也知道了这人的用意......约莫就是要通过自己告诉云舒, 男人靠不住,留在艺坊才是最好的出路...... 兰莺心里“嗤”了一声,那燕王世子都赶了她回来了,还有必要废这个心思吗? 而且若是燕王世子真肯要她......说些那些废话又有什么用? 但想来这也是夫人的意思,既如此,那配合一下也没什么所谓。 她冷笑了一声,道:“你又何必明知故问? 我们艺坊之人,为着这相貌颜色,吃了不知道多少寒凉之物,多是不能有身孕的,而那梁指挥使家中夫人又不是摆设,我怕是一被赎出去,就能被人啃得骨头渣都不剩,还不若就留在艺坊,将来还能好好养老。” 而且她的赎身银子可不便宜,就算是那梁指挥使肯花那样的钱赎她,进了门她也怕是会被梁家人包括那梁指挥使的娘都视为祸水眼中钉,能有什么好日子过? 光靠着男人的宠爱吗? 而她们来州艺坊却不像别处青楼艺坊,里面的姑娘将来老了境况会特别凄凉,相反她们只要到了年纪随夫人就会安排她们好好养老,又有傍身的银子又有靠山,反是更过得逍遥快活。 虽说是为了配合若仪,但这也是兰莺的真心话,说完之后也失了再去刺明舒的心思,脸色黑黑的靠一边想心事去了。 而不管她们说什么,明舒始终没有出声。 马车上总算是清静了下来。 ****** 明舒回到艺坊之后,随夫人寻了她两次。 但明舒就一直恹恹的没有任何想说话的欲-望,随夫人只当她是觉得受了侮辱,那燕王世子又跟个冰山阎王似的,必是也不会有多怜香惜玉的......所以她确认过,那晚燕王世子的确要了她之后便也不再多问,想着就让明舒自己慢慢恢复心情好了。 只是在十日后,一个侍女打扮的女子带了几名侍卫出现在艺坊,摆上了重金,说是燕王世子派了他们过来接明舒离开之时,随夫人的脸色就一下子变了。 她想说“姑娘你是不是弄错了”,可是看着桌上金得刺人眼的金子,还有侍女和几个侍卫煞神般的冷硬气质......完全就是和燕王世子一脉相承,她也知道这事是不可能假的了。 她忍住心慌道:“姑娘,燕王殿下这是什么意思? 之前并没有说要带走云舒啊......云舒她一点也没有准备,这事能不能再缓缓?” 这侍女正是青兰。 青兰听了随夫人的话连眉头都没动一下,道:“这是世子的命令,我们只是奉命行事,还请夫人请云姑娘收拾一下随我们走吧......若是夫人觉得这些金子不够,那就请夫人再开个价。 只是不知夫人是否知情,云姑娘并非是孟家亲女,她父亲是青州之战战亡的将军,当年她被孟夫人收养,孟家人却私下将她卖去了青楼,之后怕孟夫人捅出这件事,甚至不惜谋害了她的性命......拐卖官家女入贱籍,夫人当知道这是什么大罪。” 随夫人面色大变。 这事她是当真不知道。 如若此事是真,她是决计不能硬要扣下明舒了......就是这赎身银子,她都不能要。 而且......她想到了另一层。 短短几日,她都不知道的陈年旧事,燕王世子竟然给查了出来...... 可以说是燕王世子手段了得,但也可以说是他对明舒用了心......是啊,她怎么忘了,这么些年,可从来没听说燕王世子有过其他女人...... 随夫人面色变了又变。 青兰看着面色转换的随夫人,淡道,“但当年之事,夫人也是不知情,退一步说,当年还是夫人救了云姑娘出青楼,这些年也未曾逼云姑娘露于人前,功过相抵,此事世子殿下也就不追究了。 这些金子,就当是世子殿下多谢夫人这么些年对姑娘的照拂了,夫人但收下无妨。” 随夫人面色难看的扯了扯嘴角,道:“那姑娘请稍候,容我同云舒道个别。” ****** 随夫人进到云舒的房间之时就看到云舒正坐在了桌案前翻着一个小册子。 随夫人上前,就看到那册子之上登记的竟然是一件件物件和首饰。 是登记了明舒所有物件衣裳首饰的册子......虽然本来也没多少,但她还是记录在册了。 随夫人看到这册子,就知道明舒是一早就知道燕王世子会接她走之事了。 且还做了这样详细的登记册子,是要跟她算清楚吗? 一时之间她心里真是又怒又愤,是一种被辜负,被欺骗的愤怒。 她有很多话想说,想质问,但到最后也只化成了一句话,道:“云舒,是你自己也想要离开......这么些年,原来你的心一直都不在这里,一直都想要离开吗?” 可是明明她做任何事都那么努力。 她没有见过比她更有天分和努力的徒弟。 明舒给随夫人行了一个大礼。 她道:“抱歉师傅,让您失望了。 只是,我从来都没有真正喜欢过跳舞,我有其他的事情要做。” 她从来都不是什么超凡脱俗的人。 她身上背负着那么多的鲜血和仇恨,又怎么能一心沉浸在歌舞之中呢? 随夫人看着她......此时她才发现,自己好像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她。 她想说,你不喜欢,不喜欢怎么能...... 可是她看着明舒的眼神...... 她一直觉得她温顺又乖巧......却忽略了得是怎样的忍耐力和毅力才能忍受住数年如一日那般的习舞。 她的情绪终于也慢慢沉淀了一些。 她道:“云舒,你不是孟家女,你是不是一早就知道这件事? 你早就知道你自己是官家女?” 明舒一愣。 她抬头看随夫人,道:“师傅,你如何知道此事?” 她没有否认。 听她大哥说的关于那个被追杀的护卫,她当时身上的衣裳首饰,还有护卫交给孟家的银两,就知道她多半是青州城将士的遗孤了。 随夫人听她这般说就知道她自己是早就知道了。 她道:“那你为何不早跟我说? 若是当年你早跟我说,事情也不必走到这一步,难道你不信我会替你做其他的安排吗? 再不济,我也可以送你去育婴堂或者武英堂,就算我再欣赏你的资质,也还不敢逼官家女为娼!” 你早说,我不用为培养你费尽心力,到如今却是心血毁之一炬。 你早说,我也不会让你日日浸泡那些药草......你如今的身体......就算是跟了燕王世子,又能有什么好下场? 明舒咬了咬唇。 她道:“师傅,这事当年我也是不知道的,是旧年我大哥寻到我,才告诉我的。” ****** 青兰将明舒带到了来州城的一个宅子。 明舒在那里又住了半个月才再次见到赵景烜。 如果说她第一次面对他时是被迫认命,愿意用自己去和燕王世子去交换,获得离开艺坊和找出自己身世的希望,但那日和随夫人谈话之后,她才想到了另一个可能性......她应该试着告诉对方自己心里真正的想法,也应该靠自己的努力去好好活着,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情。 否则违心顺从,不仅自己觉得痛苦,最后对方可能也觉得是被欺骗和辜负了。 她见到赵景烜之后,就鼓足了勇气问他道:“世子殿下,您已经查到了民女的身世了吗?” 赵景烜看她小心翼翼,紧张又认真的样子。 他的确查到了,甚至连六年前福安长公主查到她的线索,派人来北疆寻她......结果却被太子赵存绪和英国公府掐断了线索,说她早已经身亡,接着福安长公主就在京中“病逝”,实际是被毒杀的事情都查到了。 至于她父亲是怎么死的,她又是为何被人追杀流落在外的这些旧事,他甚至早就知道。 可是那又怎么样? 他能告诉她吗? 告诉她对她又有何用处? 让她卷入那些事情当中吗? 她已经根本没有任何真正意义上的亲人......剩下的那些应该说是仇人还要更恰当一些。 而容后和赵存绪还有英国公府若是知道她的存在,必然是不会允许她在自己手中的。 而此时,他却还不能把这所有的真相都告诉她......他也还没有准备现在就和京中对上。 他斟酌着,慢慢道:“具体的我并不清楚,但当年青州城破被屠城,数万将士战亡,百姓被屠,你是被一个护卫带出了城去,想必你的父母和家人都已经身亡......你知不知道也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明舒面上的血色一下子抽走,小脸惨白。 可是她对这样模糊的答案到底不甘心。 她也没有资格要求他为自己再作深查。 所以她跪坐着,许久之后才道:“那世子,若民女是官籍,那能否麻烦世子帮民女取消贱籍,送民女去育婴堂吗? ......民女可以去育婴堂做先生,教孩子们读书习字......听说育婴堂和武英堂那里有不少青州之战的遗孤,也有一些记录书籍,我想,我想去那里,或许能得到一些信息。” 这些她都是听青兰说的。 赵景烜一愣。 他倒是没想到她会提出这么个要求。 她想去育婴堂? 在她已经是他的人,并且他已经明确跟她说过自己的意思,且接了她过来这里之后,她现在得知了自己身份,想着的就是要离开? 他的面色慢慢沉了下来。 她现在已经是他的女人,而且是唯一的女人。 她对他来说,不见得有多重要......但不可否认,他喜欢她的身体......这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 如果在他要她之前,她如果不愿意,他还可能不会强要她,让她离开。 但现在,却是不可能的事。 他看着她,好一会儿才沉声道:“你已经是我的人。” 明舒听到这话微微的抖了抖......脑中浮过那一晚的事......那时她是没得选,如果有的选的话,她自然不愿委身于他的。 她咬唇低声道:“我,我不介意的,世子殿下,也不必放在心上。” 她这条命也就是这样,又哪里还会在意什么清白? 反正她也从没想过要嫁人。 第169章 番外前世五 第169章 番外前世五 她说完之后只觉得头顶一片沉寂。 他没有出声, 这让她有些不安。 她的手紧紧地攥了攥, 豁出去道, “世子殿下那日不是说如果我不愿意的话, 就可以让我离开吗?” 虽然自己相貌不差, 但也就是一个女人而已。 而传闻中燕王世子根本就不是一个好色之人......而且他看着自己的眼神, 也不像是为色所迷的样子......虽然那天晚上......想到那天晚上, 她不由得就又是一阵紧张和害怕......想到那时他的样子,她也不确定他肯不肯放了自己。 明舒忐忑的等着他的宣判。 而他低头看着她,看着她纤弱的仿佛一手就能掐断的样子, 也在想着要如何跟她表达自己的意思...... 他那日的确是说过“她若不愿就可以离开”这样的话。 但那是在她成为他的人之前。 那一晚他给了她选择......是她自己抓住了他的手。 难道她以为他是她想要就能要,想扔就可以扔的吗? 他伸手摸上她的脸颊,她的肌肤冰凉, 而他的手却很热。 她像是被灼到一般低下了头去, 那一触之后他的手指便落了空。 他收回手,神色也愈发冷硬了下来, 道:“武英堂, 青兰就是出自武英堂, 她是武英堂女堂那一届最优秀的弟子, 但是现在她是你的侍女。” “明舒,武英堂的人, 都是燕王府的人, 也可以说, 都是我的人,我的话, 没有人可以违逆,否则,就是死罪。 我现在告诉你,以后,你就是我的侍妾,之前那样的话不要再跟我说第二次。” 明舒呆滞。 她抬头怔怔地看着他,心急遽地坠了下去。 她不想。 可是她这一世的命运都从来由不得她说一声“不”字过。 赵景烜看她面色惨白的样子,好歹也记得这不是自己的下属,这是个和他的下属完全不同种类的人。 他的语气缓了缓,道:“若你尚年幼,进育婴堂可能不是一件难事。 但你若现在想离开我,进去做什么先生,还想去武英堂的书库,那是不可能的事情......因为,钟克霖是朝廷的人,随夫人也和朝廷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你是随夫人的徒弟,就是因着这层关系,你也不可能进育婴堂,更不可能进武英堂的书库。” 明舒听他这般说,心神被引了过去,原先惊怔的心情倒是缓了缓。 她定定看着他。 “我会帮你查出身世的。 还有你的两个兄长,孟石桉和孟石文,我会从前线把他们调回来,看他们的程度送他们去军士学院训练......还有孟家人,如果你想要见他们的话,我会安排你见他们。” 他道。 虽然他已经让人处理了孟家人......因为六年前福安长公主和英国公府曾经循着线索寻去过孟家,这件事情他是不会让她知道的。 她要见孟家人只会得到他们的死讯而已。 若说原先明舒还有继续争取的心思,可听了他这些话那心思终于彻底沉了下去。 她可以自己去查身世,孟家人的仇她也可以自己报......这些她都可以慢慢努力,可是两个兄长的事,她却不能无动于衷......他们现在在前线战场上,随时都可能战死。 她的养母是因为她而死的,而两个兄长也是因为她才和孟家决裂,年纪那么小就上战场的,她不能不管他们。 而且她又不蠢。 能让他说出这一番话来,就是他根本没有放了自己的意思。 她低下头去,最终低声道:“那,我能不能恳求你,如果有一天,你厌倦了我,或者,你有了世子妃,能让我离开吗? 你放心,我也不会嫁给其他人,我会自己好好活着。” 他伸手握住了她的手,道:“好。” ****** 三年后,京城。 “娘娘,这些帖子您都要回绝了吗? 其实我看有好几家夫人都是真心想要和娘娘您交好,太医说了您总是一个人闷着也不太好,有时候出去走走,和人说说话对您身体也好些......” 香草一边帮明舒梳着头发,一边柔声劝道。 她们来京城几个月了,当初的燕王世子已经是摄政王,而自家姑娘也不再只是一个侍妾,早已经是有品级的亲王侧妃,而且王爷除了自家姑娘,再没有其他的侍妾侧妃。 所以京中但凡想要通过夫人路线,和摄政王府拉上点关系的,都对明舒释放了极大的善意和热情,就这几个月,明舒收帖子都收的手软。 可是明舒自到了京城,除了自己去过两次源山寺之外,从来没有应过别人的一次邀约。 这回香草劝着,明舒也没有出声。 香草看了一眼桌上的一堆请帖......最面儿上那张很眼熟,是英国公世子夫人送来的。 她便顺势道:“娘娘,您看这位英国公世子夫人,她都已经送了几次帖子过来请娘娘,娘娘俱是推了,上次英国公世子夫人递了拜帖想要求见娘娘,娘娘也不肯见,您这样......” “你是怕我把她们都得罪光了,若是万一这其中哪家的姑娘成了王爷的正妃,将来我会吃亏?” 明舒打断她道。 香草一时语塞。 她并不是完全是这个意思,但......自家姑娘这样的性子,的确是很吃亏的。 也亏得王爷竟然能受到了她,对她百依百顺的......也不知道姑娘到底跟王爷堵个什么气。 明舒摆弄着手上的一根珍珠簪子,慢慢道:“你放心好了,王爷曾经答应过我,只要他有了世子妃,或者看上了其他女人,就会放我离开。” 香草吓了一跳,手上一抖就把明舒的头发给重重拽了一下。 明舒疼得皱了皱眉......至于吗? 香草忙道:“娘娘恕罪......但是娘娘您胡说什么啊? 王爷他,王爷他再疼爱娘娘您,也迟早都会有正妃的......您怎么可以这么跟王爷说?” 说完她脸色白了白,她想起了很多事。 被王爷逼着退亲的华家小姐华西蔓,为了娶正妃和侧妃一事几乎和王爷反目的老王爷......这几年来,王爷一直不肯迎娶正妃,也不肯娶北疆的世家女为侧妃,后院除了自家姑娘之外就再没其他人,不会,不会就是因为自家姑娘这句话吧? 可这也太......她一点也不觉得这是一件好事,反而觉得一阵的心惊肉怕。 外面,可是已经有在传自家姑娘是个祸水妖姬一类的话了...... 她喃喃道,“娘娘,您这样也太任性了。 王爷他现在是对您很好,可是娘娘.......您不要怪奴婢多嘴,王爷他迟早,都是要娶正妃的......您还不如好好看看,看有没有可能挑一个性情比较好的......” 以色侍人者,色衰而爱驰,古往今来,从无例外。 自家姑娘这样,最后怕是只会把她自己逼向绝路。 可是自家姑娘这样的性子......她看到明舒听了自己的话后就垂下了眼去,眉角眼梢都俱是清冷之色,便知道这话她是决计不会理会自己的。 她叹了口气,也知道自己这么说实在是逾矩了。 但她自幼就在艺坊长大,又不像明舒一心习舞,见过的听过的事情不知道有多少,自家姑娘的这种情况想不让人担心都不行。 有时候她也觉得,她像是在得过且过,像是燃着的蜡烛,亮眼是亮眼,但总让人担心也不知何时会燃尽。 她止住了刚才的话,默了一会儿,到底忍不住还是低声劝道道,“娘娘,要不然,要不然您劝劝王爷,让王爷收一个通房,然后诞下子嗣之后,娘娘您抱过来养着......” “啪”得一声,明舒手上的簪子被按在了桌上。 她道:“香草,这样的话,以后再也不要说。” 她从来都没有过这种心思,也绝不会允许自己有这样的心思......她再不愿跟他在一起,可也从来没想过安排别的女人给他,当然,她如果真敢这么做的话,想来遭罪的也只会是自己......什么宠爱,不过是外人看到的罢了。 香草怎么会以为她能影响到他娶什么正妃,要什么通房? 明舒还想说些什么让香草以后不要再说这些事,可是她稳了稳心神,尚未开口门帘就响了起来。 一个小丫鬟走了进来,在门口禀告道:“启禀娘娘,英国公府的老夫人送了一幅画过来,说是想要求见娘娘。” 说完后又忙补充道,“夏老夫人说了,这幅画并非是什么名家名作,而是一幅故人的画像,说是娘娘看了,说不定能看在这故人的份上,愿意见一见她。” 故人的画像? 明舒皱了皱眉。 她看着小丫鬟手中托着的画轴片刻,心神从刚才香草的那些话中移了开去,心中隐约闪过什么,就道:“香草,你去把画像拿过来看看。” 第170章 番外前世六 第170章 番外前世六 明舒说完这句话像是想到什么, 道:“你, 还是先去把青兰叫过来吧。” 英国公府想要把他们府上那位兰珠县主嫁给赵景烜的事, 就算明舒不理会外面的事也是知道的。 虽说英国公府不至于敢名目张胆送她幅画来害她, 但青兰行事稳重谨慎, 对外面的消息又灵通, 虽然她是赵景烜给她的人, 但也的确是处处为她着想。 所以有青兰在,明舒就觉得像是多了一双眼睛和一面镜子般,眼明心也透......而不是像香草, 虽然真的也是处处为她打算......但真的是想当然的为她好,那些打算也实在让人无语。 青兰过来后,明舒便让那小丫鬟将画像交给了青兰检查了一番, 确认没有问题之后才打开。 那是一个女子的画像。 明舒在画像只展开了一半时就愣住了......因为那画像上的女子相貌至少和她有五-六分的相像。 彼时的明舒并不知道。 这幅福安长公主的画像是夏老夫人身边的嬷嬷所画。 这位嬷嬷曾经跟着夏老夫人在源山寺偶然见过明舒一次......因此原本明舒和福安长公主的相貌其实只有一两分的相像, 但经由这位嬷嬷一画,那一两分就变成了五-六分了。 反正福安长公主已经死了, 还不是她们想如何画就如何画。 不管这么样, 这画像的效果是很好的。 明舒看到那画中的女子就呆住了。 她转头看青兰......青兰对外面的事情最清楚, 明舒想要知道什么, 一向都是直接问她的。 青兰一向沉稳,是天塌下来眉头都不会动一下的性子, 可此时面色也不由得微微的变了。 她曾经想要去帮明舒查她的身世, 但却被赵景烜制止了......此时看到这幅画像, 看到画中女子的公主朝服,略一思索, 便已经立即猜出了画中女子的身份,也立即便联想到了明舒的身世上面......以及,王爷为何一直要将此事按住的缘由。 王爷不让查,自然是为了自家娘娘的。 可是现在英国公府既然已经找上了门来,那这件事就不可能瞒得住了......她是明舒的侍女,行事必须首先得替明舒考虑,决不能失了她的信任,否则以后就算想要保护她都可能会被别人钻了空子。 青兰盯着那幅画像,很快就做出了决定。 她沉声道:“娘娘,这画中女子身着公主朝服,英国公府夏老夫人的次子夏将军曾经尚主,是福安长公主的驸马,奴婢猜测,这画中女子应该就是福安长公主。 还有,夏驸马,夏将军,就是当年青州卫的指挥使,青州城的主将,青州城破,夏将军战死。” 明舒的面色陡变。 就是香草也吃惊的看向了青兰。 其实这些事情明舒知道......废帝赵存绪被废的主要原因之一就是青州战役,他为了战功,按下救兵,导致了青州城破,夏将军还有上万将士战死,以及数万青州百姓被屠。 也是因为夏将军是英国公的次子......所以明明英国公府本是文和帝和废帝的宠臣,但却在那场废帝风波中勉强幸存了下来。 这些事情明舒都知道。 只是不知道还会牵扯到自己而已。 青兰继续道,“当时夏将军和福安长公主的独生女儿也在青州城中,据说城破之前夏将军曾派了身边的护卫护送她出城,但消息却不知从何处走漏了出去,北鹘派了人追杀夏姑娘,导致了夏姑娘的失踪。” “福安长公主在生前一直都没有放弃过寻找夏姑娘,但一直到文和十五年她病逝,也一直未能寻到夏姑娘。 娘娘,夏将军是英国公老夫人的次子,夏家这一辈的姑娘......长女闺名夏明瑶,次女也就是兰珠县主,闺名夏明珠。” 青兰之所以连人家英国公府姑娘的闺名都知道,那是因为英国公府一心想要将兰珠县主夏明珠嫁入摄政王府为自家王爷的正妃......这种事,自家娘娘不上心,她却是不能不上心的。 因为这些家族一心想要将女儿嫁入摄政王府,可摄政王却独宠一个明面上说是老王妃的娘家远房侄女,实际上却是舞伎出身的侧妃,对娶正妃半点兴趣也没有......事实上,青兰还知道,自家王爷是打算立自家娘娘为正妃的,不过是想要缓缓图之而已。 所以这些家族表面上想要交好自家娘娘,实际上对她应该是又嫉又恨才是真的。 夏明瑶 夏明珠 夏明舒...... 明舒的心中一片翻腾。 青兰看见明舒转换的面色,约莫是怕她一时被突然冒出的亲人冲昏了头脑,说完了先前那些话也不管明舒一时之间是不是听得进去,就直接道,“娘娘,夏将军战死,福安长公主病逝。 英国公府的爵位本来是应该止于老国公这一代的,但就事因为夏将军战死,文和帝恩恤夏家,就又册封了夏将军的兄长为英国公世子。” “福安长公主自夏将军过世之后就再未改嫁,后来就将英国公世子的一双儿女养在了膝下,并且还替他们请封了爵位。 现如今英国公府的二姑娘夏明珠也就是福安长公主的养女兰珠县主。 福安长公主病逝之后,她所有的嫁妆和财产现在就都归了过继的那位公子和兰珠县主。” 若是要认了您回去,可不知那些财产要如何算? 青兰是个清冷理性之人。 但香草却不是。 香草听了青兰前面的话,再看看桌上福安长公主的画像差点喜极而泣。 她知道身世一直是堵在明舒心中的一块巨石,现在身世就要揭开,而且自家主子的出身不仅不低贱,还是公主之女,国公府的嫡女......这样的出身,完全就够得上资格成为王爷的正妃了。 她听了青兰的话刚想说什么,却不想青兰接着一句就道,“还有,娘娘,英国公府一直处心积虑地想将兰珠县主嫁给王爷,他们寻上娘娘,怕最终也是为了这个目的。” 说完又斟酌了一下,道,“娘娘,您很清楚,当年青州战役的惨祸,都是废帝赵存绪的缘故......但在废帝被废之前,英国公府一直都深受文和帝和废帝的恩宠......所以,娘娘您和英国公府的人相处还要请多加小心。” 香草听了这话却是不赞同了。 她不懂朝堂上的事情,但内宅和人情上的事情却是清楚的。 她道:“那是在英国公府不知道娘娘的身世之前,若是英国公府知道娘娘就是长公主殿下和夏将军的女儿,自然就不会再想另嫁别的姑娘进来了,毕竟王爷疼爱娘娘是满京城都知道的事情。” 他们想嫁女进摄政王府无非就是想攀附王爷,现在有了她们娘娘这个现成的,又何必再冒着得罪明舒的风险,去做些不切实际的? 青兰扫了她一眼没有出声。 明舒看着桌上的画像,一开始的震惊和纷乱的情绪已经慢慢平静下来,只心上还有一阵阵的钝痛缠绕着。 许久之后,她才摆了摆手,道:“我知道了。” 是知道了青兰的提醒,还是知道了香草所说的意思,却是无人知晓。 “去见见夏老夫人吧。” 她道。 ****** “夏老夫人。” 明舒去到厅中就宣退了厅中诸人,身边只留了青兰和香草。 她唤了一声夏老夫人,夏老夫人看见她,眼泪刷得一下子就滚了出来。 夏老夫人很激动。 明舒一世凄苦,看她这般样子原先平复下来的心情也不由得受了感染,心中只觉一阵阵的酸痛袭来。 ......这毕竟是她父亲的母亲,她的祖母。 她看得出来,夏老夫人的悲痛和激动都是真情流露,并没有丝毫作伪。 ****** 当晚。 这些时日赵景烜一直很忙,回来的也一向都很晚,但这日却是酉时就回来了。 明舒也破天荒地一直都在房中等着他。 他虽然破格地早回来了,但神色却是看不出半点端倪。 最后还是明舒沉不住气,道:“王爷,妾身的身世,其实你一早就知道吧? 为何一直不肯告诉我?” 他是见过她的乌木佩的,知道她姓夏。 他对当年青州之战的内幕知道的那么清楚,会猜不到她的身世? 而且他幼时在京中时是住在她的外祖母淑太妃娘娘的流庆宫的,想必对淑太妃和福安长公主长成什么样也清楚得很......为何夏老夫人她们只见了自己一面就认了出来,而他知道那么多的事,却就是不知道她的身世? 不,他应该也是在见到自己的第一面时就察觉到了,所以才会一改从不近女色的性子帮了她......从他们认识的第一日,他就骗了她。 明明之前她已经平静了下来,可是一开口,又变得心乱如麻。 赵景烜看着她破碎的表情。 为何不肯告诉她? 因为他觉得告诉她于她无丝毫益处。 他道:“如果夏将军或者福安长公主尚在世,我会告诉你。” “但他们已经过世,而英国公府一直深受文和帝和废帝的恩宠,英国公世子夫人更和废后过从甚密......你知道,那些人都是害死你父亲的主谋,而当时,我的确可以告诉你的身世,但不可能告诉你青州之战兵败城破的真正原因......那样的话,让你知道自己的身世,送你回京城,就等于是让你去死。” 明舒摇头,可是她都不知道该如何反驳他。 她想说,不是的,你只是想让我做你一个人的禁-脔而已。 她现在,都不知道自己心里那么憋闷和难受的原因是什么了,是因为终于确认了自己的亲生父母已经不在人世,她其他的亲人可能是在算计她,还是因为她发现他一直都在骗她? 他怎么能日日跟她同床共枕,让满世界的人都认为他有多宠爱她,实际上却一直欺骗着她? 他明明知道自己有多想知道自己的身世,知道到底还有没有亲人在这世上...... 不知不觉中,她已经满脸泪水。 他却见不得她这副模样。 他伸手抱住她,低头在她头顶道:“舒儿,你父母已经过世,英国公府的人居心叵测,你认不认都没有任何意义......你是我的侧妃,这个才是你最重要的身份。” 他想说的是,你有了我,就已经足够。 第171章 番外前世七 第171章 番外前世七 明舒自从和夏老夫人相认后便平淡地交往着。 因着英国公府曾是废后废帝的宠臣, 再加上青兰的提醒, 明舒便对英国公府淡淡的。 而夏老夫人却是以为这是她性格使然, 习惯了便也不以为意了。 至于认祖归宗一事, 明舒没提起过, 但夏老夫人却是主动提起了。 她道:“舒姐儿, 我和你祖父自然是希望你能认祖归宗的, 但现如今王爷既然已经给你重新安排了老王妃娘娘娘家侄女的身份,我们若是再把你的身世翻出来,怕反而会引起别人对你的猜疑和议论, 所以我和你祖父的意思都是先私下开了祠堂认了你,但要不要对外公开,还是看看王爷的意思, 等合适的时机再说......” 夏老夫人和夏老太爷其实是想认回明舒的。 但夏老太爷跟赵景烜小心翼翼的提过一回, 赵景烜就冷淡道,“认亲一事不过是为了宽明舒的心, 她父母已逝, 认不认回去都没有什么意义, 难不成你们还想认了她, 然后把夏将军的遗产,福安长公主的嫁妆和遗产, 都归还给明舒不成? ......若真是如此, 那就请英国公拿了福安长公主的嫁妆和遗产单子过来, 跟本王的长史核对过了,再说什么认祖不认祖的话吧。” 说完看了一眼大概是震惊过度面色发白的夏老太爷, 轻哼了一声,道,“除此之外,本王看不出要特意让她认祖归宗的意义......你们只需要小心陪她说说话就行了,不要惹她生出什么不快。” 于他来说,他们不过是哄她开心的玩意儿。 当时夏老太爷就傻眼了。 将福安长公主所有的嫁妆和遗产都还给明舒,这,这怎么可能? 且不说福安长公主的一部分嫁妆早已经填了国公府的窟窿,根本就拿不出来了。 而且自己孙子和孙女也早已经过继给了福安长公主,依法理来说,次子和福安长公主的嫁妆遗产归了他们可没什么于理不合的。 但你跟赵景烜说理? 夏老太爷可没这个胆。 而之后夏老太爷的长子英国公世子和儿媳崔氏听了这事更是激烈的反对。 他们道外面都传闻说明舒根本就不能生养,且不说老燕王对她十分厌恶,就是整个北疆还有京城的各大世家都十分不喜她,都觉得她是一个祸水妖姬,认她归宗绝对是弊大于利的。 还不若就私下认了她,既有了实惠又不必成为众矢之的。 最重要的是,明舒不能生养,一个侧妃也是到顶了。 他们还想借着明舒的关系想把女儿夏明珠嫁给摄政王,道是姐妹一心,总好过让其他人去做那摄政王妃。 但若是公开认了她,再想把夏明珠嫁去摄政王府那可就是不可能的事了。 虽则儿子和儿媳的话太过功利也让人不舒服,但夏老太爷和夏老夫人也不得不说,他们考虑的是很实际的。 所以权衡再三,最后夏老夫人和夏老太爷还是以夏家为重,按下了认明舒归宗的打算。 若是明舒真不能生养,也的确是将明珠嫁过去较为妥当。 毕竟谁都觉得,以色侍人,焉能长久。 明舒本来对英国公府的心就比较淡,对于身世她也只是曾经执著的想弄清楚而已,但现在真的揭开,她对于认不认祖归宗还真不怎么太过放在心上。 至于母亲的嫁妆和遗产......她的确希望能拿回父母的遗物,但也知道这于英国公府,尤其是英国公世子和世子夫人来说,是非常大的一笔财富,她若是想要拿回,怕是只有撕破脸才行...... 她摇了摇头,淡道:“此事再说吧,现在这样也很好。” 夏老夫人松了口气。 她看明舒消瘦仿似风一吹就能倒的样子,心里也升起一股怜惜。 这孩子,自小就多灾多难,现在虽然深得摄政王的宠爱,却又不能生养......真是个压不住福的。 她想起儿媳的打算,便迟疑了一下,开口道:“舒姐儿,你入王爷后院已经三年,以前是侍妾也就罢了,不好在王妃未进门之前就诞下子嗣,但你现在已经是有品级的侧妃,王爷应该也不会反对你要个孩子了吧?” 明舒抬眼看了一眼夏老夫人。 也不知道是不是夏老夫人的错觉,明明明舒一向温柔羸弱,但那一眼却像是看进了人的心里一般,让她有一刹那的不自在。 不过明舒的话让她的不自在立时就消了去。 明舒没有掩饰什么,直接就道:“王爷从来没有反对过我要孩子,但太医说我幼时用了太多寒凉之物,所以不宜生养。” 夏老夫人的面色变了变......这事,竟然是真的。 许久之后她才道:“那你可有什么打算?” 明舒平淡道:“事已至此,也没有什么好打算的,就过好眼前的日子罢了。” 夏老夫人欲言又止。 明舒笑道:“祖母可是有什么话要说?” 夏老夫人道:“舒姐儿,你无子傍身,始终不是长久之计。 摄政王迟早都要迎娶正妃,若是王爷她娶了别人,怕是这王府再没有你的容身之处......你不若想一想,让王爷娶了珠姐儿......这段时间你也和她相处过的,她是个娇憨的性子,若是王爷娶了她,你们姐妹以后在这王府后院也能互相扶持......” 这话终于还是说了出来。 明舒轻笑,道:“祖母,王爷要娶妃,要娶谁,您觉得,这是我能干涉的了的事情吗?” ****** 五月十八是福安长公主的祭日。 几日之前夏老夫人就已经邀请了明舒去夏家的陵园里去给福安长公主扫墓。 临出发之时,王府西宅那边却突然派了人来请青兰。 来人是老王爷身边的亲随常林。 常林形容焦急,满头的大汗。 他对明舒略行了一礼,就对青兰焦急道:“青兰姑娘,老王爷今晨突然被不知何种毒物咬了,此时已经大不好了,虽然现在已经派了人去宫中请太医,但一来来回不知要多久,二来宫中太医擅长解毒的也不多,青兰姑娘,你最擅长解毒,能不能请青兰姑娘现在就随我去看看老王爷?” 明舒听了也十分吃惊。 常林一向稳重,看他的样子老王爷的情况怕是真不大好了。 老王爷中毒,既然来请了青兰,那青兰无论如何也要去一趟的了......于礼来说,王爷不在,她也应该过去看看的。 明舒道:“青兰,你过去看看吧。” 青兰觉得有些不妥。 因为她是奉命贴身保护明舒的。 可是她也知道此时老王爷来请她,她若不去,若是老王爷真有个三长两短,那自家主子怕是也要性命难保了。 她权衡再三,只得道:“好,娘娘。 奴婢去去就回,会尽快赶去英国公府和娘娘汇合的。” 明舒摇头,道:“老王爷的身体比较重要,你就留在那边等王爷解毒了再说吧。 我带了侍卫,不会有事的,等我回府后也会去西宅探望父王的。” 她是去英国公府的陵园,就算英国公府的人心思再多,她也压根就没有想过,英国公府会在他们家的陵园害她的。 ****** 明舒去到英国公府陵园的时候只有英国公世子夫人崔氏带了下人在。 她领了明舒去福安长公主的坟前,边走就边跟明舒解释,道:“本来母亲也是想要一早就过来陪侧妃娘娘去陵园的,但大约是昨日偶感了风寒,今早母亲身子就有些不大好,所以就特地让我过来先陪侧妃娘娘,母亲说稍后就会过来的。” 明舒随意的应了声。 这还是她第一次到她母亲的墓地,并没有什么心情和崔氏寒暄。 明舒到了墓前,崔氏带的婆子就极有眼色的在墓前放了一个蒲团。 明舒从香草手中拿过了祭品的篮子就命众人退下了。 而崔氏为了给明舒单独一点时间祭拜福安长公主,准备好了祭品之后,就带着身边人远远的退了下去。 半柱香的时间过去了,明舒还跪在蒲团上。 崔氏看到她的手撑在蒲团上,远看只似悲痛不已,细看却能看到那纤细的手臂微微的颤抖。 她的眸光闪了闪,转头吩咐了身边人一声,就独自走上了前去。 她走到明舒身边仔细看了她两眼,确认应该没有差错之后就俯身在她耳边慈声道:“侧妃娘娘,斯人已去,还请侧妃娘娘节哀,但娘娘放心,长公主殿下生前虽然未有寻到娘娘,但明珠自幼就在她身边长大,她也不算是痛苦的去的。” 明舒听到崔氏的声音,艰难地转头去看她。 她现在已经动不了身子,也出不了声音。 先前从甫一跪下,就有一种轻微的麻痹感从膝下传来。 一开始她也未注意,可是当她跪拜完想动一动身子却发现自己的双腿好像完全失去知觉,紧接着就是疼痛慢慢渗入骨中,从一点点到现在犹如万针穿骨,万蚁噬心。 她想出声唤青兰,却发现已经根本发不了任何声音。 然后又想起来青兰今早被老王爷叫走了,根本没有跟自己一起过来。 她看着崔氏,就看到她脸上挂着慈和的笑容,但眼中的得意和恶意却是掩都掩不住。 她听到崔氏道,“侧妃娘娘,很难受是吗? 您安心的去吧。 摄政王,燕王殿下他那么宠爱娘娘你,等娘娘去后,他定会将那几家想要将女儿嫁给他的人家一个一个屠戮殆尽,为娘娘你报仇的。” 她瞪着她,眼前一阵阵发黑,此时她已经快没有办法集中精神,几乎随时都要晕厥过去了。 崔氏轻笑道:“是不是觉得我们怎么这么蠢,你死在这里,我们英国公府也脱不了嫌疑,对吗? 不,我告诉你,这毒并不是我下的,不是我们英国公府下的.......你这傻孩子,就算我们想害你,又怎会在你娘的亡灵前害你? 你是我们夏家的女儿,燕王殿下宠爱你,对我们只有好处,又怎么会害你?” “呵,你身边那个从不离身的丫头怎么今儿个没有跟来? 那丫头那么精明,想来如果她在,定不会让你去跪旁人递上的蒲团的吧? 你不要恨我,不是我要害你,实在是挡了太多人的道......摄政王英明神武,明察秋毫,想来定能抓到谋害你的凶手的。” “你去吧,明珠是你娘亲一手抚养长大的,她生前最是宠爱她,将所有她能给的,原本属于你的一切都给了她,她的疼爱,她的嫁妆和珠宝首饰,还有公主之女的县主之位,你娘亲统统都给了明珠,当初她甚至还想让明珠嫁给太子,坐上女人最尊贵的那个位置,可惜当年太子已经有了太子妃,让她十分遗憾。” “现在好了,等你去了,燕王殿下她爱屋及乌,必会肯娶了明珠,也就圆了你娘亲当年想把明珠嫁给太子,将来坐上那个位置的愿望。 而燕王殿下他又没有别的女人,时日久了,必会把对你的感情也全都转移到明珠身上,把这世上最好的东西全都双手捧上,送给明珠,把她放在心坎里疼,就跟你娘亲一样。” “你生来,就是做我们明珠的踏脚石的,你的血肉,就是用来养她的珍贵的。” ...... 明舒定定看着她。 这个时候她听了这一番话,原本应该是很悲怆的......可是约莫是太痛了,已经痛到麻木,所以竟然没有。 这能怪谁呢? 她这一世,活得太卑微,太随波逐流,太没有自我了......因为最初的没得选,到最后的消极放弃......因为反抗久了,也因为自己的身体,和从一开始的不对等,她根本就不敢面对自己真正的心意。 不过,崔氏太不了解赵景烜了。 就算毒不是你下的又如何? 她死在这里,就是英国公府的罪了。 她在最后失去意识之前,突然想起来,他好像跟她说过,她的身世,她是谁,根本就不重要,认不认亲也没有任何意义,她只要记住,她是他的侧妃就行了。 但是,如果有的选,她是不会做这样的侧妃的。 她想说,对不起。 如果再从头来过,有些事情,她定会都忘了......例如,她其实不是真的不在意他的,只是这一世,对她来说真的太难了,她情愿都忘了,忘了那卑微的感情,忘了那些纠缠,然后,自己好好活着。 第172章 番外前世八 第172章 番外前世八 “娘娘, 侧妃娘娘, 你怎么了?” 崔氏突然惊叫道。 随着她的惊叫, 香草还有明舒的几个侍卫都冲上了前去。 此时明舒的面色鲜活娇艳, 格外的艳丽, 但美则美矣, 却让人有一种莫名的胆战心惊之感。 香草冲上了前去察看明舒的情况, 崔氏就道:“香草,侧妃娘娘怕是伤心过度晕厥了,你快帮我一起扶了她去后面的屋子躺下......啊! ” 她话音尚未落下就“啊”得一声发出了一声惨叫。 一个人影闪过, 崔氏已经被一掌打飞了。 青兰抱了明舒,转头就吩咐侍卫,道:“围住这里, 一个也不许放出去。” ****** 赵景烜坐在床前, 看着床榻之上宛如睡着般的明舒......他已经就这样看着她整整一个晚上,约莫是还未能接受她已经去世的事实, 也或者是痛得太久已经有些麻木了, 此刻面上仿若笼罩着一层薄雾, 看不出什么表情......但整个房间都沉得让人气都喘不过来。 青兰单膝跪在下面......她已经就这样, 整整跪了一夜。 她道:“殿下,此事是属下疏忽, 待此事查明, 便会自刎谢罪, 永不离娘娘身侧。” 青兰并不是普通的侍女。 她是武英堂最精英的弟子,师从北疆最负盛名的制药大师, 最擅制药解毒,之后又去了军部暗卫营磨炼了三年,原本是接替军部暗卫营首领的人选之一。 但赵景烜将她给了明舒。 那日她去了西宅,看到老王爷的确中了一种虫毒......是一种南疆的虫毒,所以也不疑有它。 但那毒别说是太医,就是她没有解药也不能寻到法子立即解毒,只能用了一些法子暂时控制毒气侵心,再写了方子让人熬了药草控制毒气散发的时间,拖延时间以寻解药。 只是她在某个瞬间偶然瞥到梁老侧妃的眼神,从那个眼神里她看不见多深的担忧和焦急,只看到了某种计谋得逞的得意之后,心就沉了下去。 她立即离开了西宅,赶去了夏家陵园。 可是到底还是迟了。 赵景烜转头看她,终于开口,道:“你有何罪? 就算是我让你保护她,但既然父王开口叫你去帮他解毒,你是军部暗卫营的人......他是我的父王,你有何选择? 只要他想明舒死,早晚都会被他寻到机会......不是你的疏忽,而是我的疏忽。” 一入军部暗卫营,终身都是暗卫营的人。 必须听命于北疆王。 哪怕赵景烜已经将她给了明舒。 正说着话,外面就有人禀告道:“王爷,穆五求见。” 穆五是赵景烜京城暗探营的首领,这京中,包括老王爷那边的动静,该知道的,他都会了如指掌。 “让他进来。” 赵景烜道。 说完又看了一眼青兰,道,“你也起来吧。” ****** 王府西宅。 赵景烜踏进老王爷的房间。 梁老侧妃正在细心温柔地给老王爷喂着药,一边喂着药,一边轻言细语说着什么,气氛十分的温馨融洽。 两人听到有人未经通传进门的声音,俱是转头看了过来,见是赵景烜,面色都变了变,但很快那异色就掩了下去,一个变成了疲惫痛色,一个则是温柔和蔼。 老王爷咳了两声,道:“景烜,你过来了? 不用担心我的身体,我的毒已经无事,元凶已经抓到,解药也已经拿到了......” “我不曾担心。 但那解药解不了你的毒。 木嬷嬷手中的解药并不能完全解你的身上的毒,只不过只能勉强压制住暂时不发作而已。” 赵景烜道。 木嬷嬷是原老侧妃身边的嬷嬷。 原老侧妃的生母原夫人是南疆一个部落的公主,木嬷嬷就是原夫人的人,原老侧妃嫁到王府,原夫人就把木嬷嬷给了原老侧妃,跟着原老侧妃到了王府。 昨晚老王爷中毒一事就已经查清,动手的人正是这位木嬷嬷。 木嬷嬷真正想要害的人自然不是老王爷。 因为恵雅郡主嫁入梁家,被梁家百般拿捏,老王爷却听了梁老侧妃的枕边风对恵雅不闻不问,因此木嬷嬷对梁老侧妃恨之入骨,她下毒,是想要害梁老侧妃,而非老王爷。 却不知为何中间出了差错。 梁老侧妃以原老侧妃和恵雅淑雅两位郡主的性命相逼,木嬷嬷只能拿出了解药。 对自己想要害的是梁老侧妃也已经供认不讳。 老王爷一愣,似乎是有些听不懂他的话。 但一旁的梁老侧妃面色却是大变,她忍住心中的惊疑和恐惧,急急道:“二公子,您,您说什么呢? 木嬷嬷对驱使毒虫毒咬王爷之事已经全部招供,这解药如何会有什么问题? 难道......” 她面色数变,尖着声音道,“难道是那贱婢故意给错了解药?” 赵景烜转头看向梁老侧妃。 也不知是不是心虚,梁老侧妃被他这一眼看过去,手中的药碗竟然“哐当”一声跌到了地上,那黑乎乎的药洒得满地都是。 赵景烜冷笑,但眼中却是半点笑意也没有。 只有无尽的冷意和杀意,梁老侧妃的心一跳,哪里还顾得上地上的药碗,只觉得后背一阵阵刺骨的凉意,差点就瘫倒在地。 他道:“毒是你下的。” 梁老侧妃尖叫一声,道:“你胡说!” “景烜!” 老王爷也斥道。 赵景烜再转头看向自己的父亲。 虽然他也恨面前的这个人,但好歹看着他还能看得下去,他实在连多看一眼梁老侧妃都嫌恶心。 他道:“父王,你为了调走青兰,可真是连自己都下得去手。 梁氏拿了产自南疆的木夷香,说是用了此香之后就会有中毒症状,可借机调走青兰,你便信了她......可你没有想到此香会引来蛊虫,木嬷嬷放蛊虫,是想要除掉梁氏,免得她继续在你身边蛊惑你,让你压着恵雅在梁家受磋磨还不准他们和离,只是没想到阴错阳差,却因为木夷香的缘故让那蛊虫咬错了人。” 老王爷的脸色青红交加。 他被自己儿子揭开这些事情,一时又是惊恐,又是恼羞成怒,道:“孽障,你这是什么态度? 说什么解药有问题,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现在这样横眉刺眼的样子是做什么,我知道是那南氏在英国公府出了事,那是英国公府的人害的,你跑我这里撒什么气? 难道我的命还比不上你那南氏的命不成?” 他口中所说的“南氏”便是明舒。 赵景烜扯了扯嘴角,轻笑了一下,道:“解药有什么问题? 那你就要问问梁氏她那木夷香是从哪里来的了。 东西都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你就敢用,你可还真是信任她啊,信任她到任她杀妻灭子还能跟她相亲相爱几十年。” “二公子,二公子你胡说什么啊?” 梁老侧妃只吓得心突突发抖。 她道,“二公子,那木夷香是妾身的兄长从一南疆药师手中所得......那东西根本无害,乃是安神之用,妾身的父母和妾身自己一直都有用此物助眠,从无问题......也是最近王爷旧疾复发,彻夜难眠,妾身才取出它来让王爷安神助眠之用......” 赵景烜冷笑。 他抬了抬手,门外便有侍卫押了一人进来。 梁老侧妃见到被押之人面色又是大变......这回她是真的一下子瘫倒在地了。 被押之人是一个满身血污身上还散发着阵阵腐臭味的老者,也正是梁老侧妃所说的那位南疆药师木师。 赵景烜道:“说吧,你知道,不说实话,你们整个南疆夷族都要给你陪葬。” 木师被押着跪倒在地。 他大约是被折磨太久,此时整个人已没有什么精神气,只是在看向赵景烜时,眼中有怨毒之色一闪而过,接着就又恢复了木然之色,他慢慢扫过梁老侧妃和老王爷赵钇,就语气木然道:“那木夷香并非普通的木夷香,其中加了促毒性加速入心肺五脏的药物,如果只是寻常用了倒也无事,甚至对身体会有一定的好处......但老王爷被毒蛊所咬,木夷香加速毒性侵骨入五脏,所以之后即使服用了解药,也只是解了肌体和腹中之毒,却已经清除不了骨中和五脏之毒了......” 说到这里他垂下眼去,语气中也不知是快意还是叹息道,“老王爷,你不会死,但以后每到天气阴冷潮湿或心神激荡之际,你就要承受噬骨啮心之痛......这和南侧妃中毒身亡之前承受的痛苦一模一样,天道轮回,每个人的所作所为都必定要承受天道的惩罚和反啮的痛苦。 老王爷,这就是您命人毒杀南侧妃所要承受的反啮。” 老王爷在赵景烜入门之时的闲适和对成功除了明舒的满意已经全无,此刻全心都已经被巨大的恐惧侵袭......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还是受这情绪影响,他真的觉得全身骨头都开始痛了起来。 他疯了一样怒喝道:“解药呢? 这毒是你们南疆之物,快将解药交出来!” 可是木师在他的怒喝声下面色还是那样的木然,半点都没动一下。 老王爷转头就又对赵景烜吼道,“逼他交出解药!景烜,你快点逼他交出解药,否则就灭了南疆全族,一个都不留,不,让他们每个人都生不如死,还要让那里片草不生!” 赵景烜看着他,神色也还是来时那般冷漠。 他道:“父王,我已经答应过木师,只要他说出所有事情,我就会赦了南疆之罪。 所以,你的毒跟南疆有什么关系呢? 你的毒分明就是梁氏所下......是你发现梁家私开矿山,私造兵器,又贩卖兵器于异族和他国,还意图谋反叛乱,所以梁家意图下毒杀人灭口......父王,你放心,我会灭了梁家,让他们好好在地底下等你,以后好好服侍你的。” “不,二公子......” 梁老侧妃尖叫一声,可是她的话刚开了个头,就有黑衣人上前塞了她的罪,强横地在老王爷面前把她拖下去了。 这时候老王爷也顾不上她了。 他身体中的疼痛已经越来越剧烈,痛到已经忍不住全身都在发抖,冷汗直流,慢慢神志都已经开始有些模糊。 他想斥责自己儿子,但最后竟是变成了哀求。 他哆嗦着道:“景烜,南氏不是我杀的,是梁家人,是那些世家......景烜,我是你父王,你让他们交出解药,难道你要眼睁睁看着我日日受折磨吗?” 第173章 番外前世九 第173章 番外前世九 赵景烜看着他, 道:“父王, 解药你已经服下, 只是木师已经说了, 那些毒已经侵入你的五脏和骨中, 哪怕是大罗神仙也已经清不了了, 但你放心, 我会命人去天下各处寻求解毒良方,帮你延缓毒发的。” 说完他又抬了抬手,侍卫又押了木师下去, 就是房中其他人也都退了下去。 等房门被掩上,他慢慢走到了他面前,低头看他。 也不知是痛过劲了, 还是被他的眼神给冰着了, 老王爷竟然也慢慢缓过了劲来,瘫软在床榻之上。 老王爷被他的眼神看得发毛, 他喃喃道:“不过是一个女人, 不过就是一个女人......孽障, 我到底是你的父王, 你竟然为了一个女人要让我受这样的折磨......你是疯了吗?” 赵景烜就这样站在他的床头,突然冷冷道:“那你觉得你是我的什么人呢? 父王? ......父王, 母妃现在缠绵病榻, 她的身体是怎么坏的, 你心里真的不清楚吗? 她数次中毒,第一个孩子没了, 第二个孩子也因为在母体中中毒,生下来就很病弱,大夫说怕是养不大的,祖母怕母妃身体不好,照顾不好他,几个月大就抱走了他......其实,你记不记得那个时候,叔父在盐城战死,那时候,一个老仆曾带回了一个孩子......” 老王爷瞪着他的瞳孔蓦地放大,看着他的眼神满是震惊和不可置信,还有,那种由心底和骨子里生出来的恐惧和寒意。 因为以前不管他做什么,只要自恃自己是他的父亲,那就有一种天生的依仗......他是他父亲,所以不管他做什么,他也不能奈他何,不过就是个女人,死了也就死了...... 只要他是他的儿子,他做什么,他就得受着。 但如果这个身份不存在,那他依仗的东西也就轰然倒塌......面前这个人冷血如嗜血恶魔,如果他根本就不是他父亲,他的所作所为......老王爷只觉得全身一阵又一阵的骨冷。 他嘶哑着声音喃喃道:“不,不可能的......” 赵景烜往后退了两步,根本不理会他,只是声音如刀般道:“所以,你凭什么认为在我心中,你会比她更重要?” “于公,你从来都不是合格的北疆王,如果不是你,过去那么多年多少的惨剧都不会发生。 于私,你害死了自己的妻子和儿子不算,还害死了我的妻子,我凭什么不该厌恶你透顶? 更何况,现在的你,完全就是你咎由自取,我根本还没有做任何事,你就已经受到了反啮,你以后就在这里,慢慢咀嚼着你自己种下的罪孽和因果吧。” 他说完转身离开。 他身后老王爷掐着喉咙带着哭声嘶哑道:“不,不可能的,父王他不能这么对我,他不能这么对我......” 他父王为什么这么对他......把他扔去京城,对他不闻不问,却暗中竭力培养他的弟弟。 明明他才是世子,是他的嫡长子,可是为什么...... 赵景烜走到门口,道:“祖父为什么这么做,我不知道。 但想来穆叔是最清楚的,你有什么想问的,就问穆叔吧。” 穆叔是前北疆军部暗卫首领穆镇,这事,也是他才从他口中得知的。 至于他祖父为什么这么做......这么明显的事,他父王,不,赵钇还要问为什么的话,那就更证明他祖父的选择是正确的了。 他母妃已不能再生育,难道真要立梁氏所出之子为王府的继承人吗? 赵钇的脑子怕不是坏掉了。 哦,他的脑子一向都不怎么好。 他看着他受着折磨的样子,心中并无半丝同情或者快感,只有痛恨和愤怒到极处的麻木。 其实他现在整个人都像是冰冷和麻木的。 赵钇是咎由自取,在受着他自己过错的反啮,可是他母妃做错了什么,明舒做错了什么,他就是受再多的折磨和痛楚,也不能减少他母妃所受到过的痛苦和伤害,也不能挽回明舒的性命。 他走出了老王爷的房间,就看到了站在外面的穆镇。 他冷淡道:“你进去吧,让他痛苦得明白些。” 穆镇心里叹了口气。 他看出来王爷对自己的冷淡和隔阂......因为自己的隐瞒......如果王爷早些知道他的身世,很可能他早就处理了老王爷,也很可能南侧妃就不必死...... 可是他曾经答应过先王,不到万不得已,在他死前都不要透露这个秘密......不管怎么样,先王对老王爷,虽然失望,但彻底放弃他,终究还是愧疚的。 他向赵景烜行了一礼,就踩着沉重的步子进去了房间。 ****** 赵景烜离开西宅就去了英国公府。 英国公府已经被兵围困两日。 他进到大厅的时候,夏老太爷和夏老夫人还仿若见到救兵。 夏老太爷步态蹒跚的上前,老眼含泪道:“王爷,侧妃娘娘她现如今如何了? 这都是老臣治家不严,才让这些人钻了空子,老臣有罪啊......” 昨日,在赵景烜还没有过来之时,英国公夏老太爷,英国公世子等人就已经协助王府的人一个个严审了陵园的人还有世子夫人崔氏身边所有的丫鬟婆子,已经审出是看守陵园的一个婆子还有世子夫人崔氏身边的一个婆子被人收买,在明舒祭拜母亲的时候毒杀明舒,然后嫁祸给英国公府。 赵景烜轻笑......但这个笑看在英国公府的人眼中,却不像是一个笑,倒更像是一把刀子,冷得渗人。 夏老太爷直觉有什么不对。 不过赵景烜根本没有理会他。 赵景烜直接略过他看了一眼尚自撑着但眼底深处实则已经隐有恐惧的英国公世子,再看向面色发白同样在撑着的世子夫人崔氏,道:“说,把你在明舒临终前跟她说过的每一句话都一字不漏的说出来。” 崔氏一抖,差点一下子就瘫软在地上。 她早就觉得哪里不对。 这两日她被禁在府中,看着王府酷吏用那样残忍的手段折磨着陵园和她身边的人,她的心理也已经到了接近崩溃的边缘......她觉得好像错了,这摄政王的确不是她能惹的......可是原本一想到毒根本不是自己下的,她就还能勉强撑住。 但现在......她听到他说,“把你在明舒临终前跟她说过的每一句话都一字不漏的说出来”,她想到那天她说了什么,哪怕......哪怕当时她是在明舒耳边说的,而明舒被那个侍女带走之时已经死了......可她此刻仍是感觉到了一股凉飕飕的渗意和恐惧。 她跪倒在地,强忍着心中的惊惧道:“王爷,臣妇.......当时臣妇见侧妃娘娘情形有些不对,只以为娘娘是悲痛过度,所以就上前劝娘娘逝者已矣,不要太伤心难过......” “啪”得一声,她的话尚未说完,后面一个穿着盔甲的侍卫一个剑柄就打在了她的脸上。 那侍卫可是半点没留手,崔氏被击得直接趴倒在了地上,并且脸上直接高肿了起来,嘴角更是喷出血来。 英国公府众人本就已经人心惶惶,但他们心里总是还有一些侥幸心理,这一击却也像是一下子击在了他们本来就薄弱的侥幸之上。 夏老太爷和夏老夫人等人也一齐跪下。 夏老太爷颤颤巍巍道:“王爷,舒姐儿出事,臣等也痛心疾首,臣等也恼恨管家不严,但......” “你来说。” 赵景烜突然转头看向原本崔氏身后的申嬷嬷。 申嬷嬷被点名,面色灰败的跪下。 她抖着嘴唇,慢慢道:“当时侧妃娘娘情况不对,夫人应该已经看出娘娘已经中毒,她就上了前去......” 她这话一出,英国公府众人面上又是陡然色变。 原本被击倒在地的崔氏突然“嗷”一声尖叫起来,她疯了一样向申嬷嬷扑过去,却被之前那侍卫一脚踢了回去。 她喷出血来,可也根本就顾不上被踢之后心口的剧痛,冲着申嬷嬷就吼道:“你胡说,你胡说,毒是别人下的,我怎么会知道? 贱婢,你竟然背叛我,你竟敢污蔑我,我什么都不知道......呜......” 侍卫塞了一团东西到她嘴中,她终于再说不出话来,只能挣扎着疯狂的向申嬷嬷瞪着,眼睛恨不得喷出血来,那形容真是十分的恐怖。 夏老太爷等人见她如此,心也急剧的沉了下去。 崔氏被制服,申嬷嬷落着泪,继续招供,从“是不是觉得我们怎么这么蠢,你死在这里,我们英国公府也脱不了嫌疑”,一直到“等你去了,燕王殿下她爱屋及乌,必会肯娶了明珠”,再到“你生来,就是做我们明珠的踏脚石的,你的血肉,就是用来养她的珍贵的”......一句不漏,全部复述了出来。 夏老太爷夏老夫人等一众人等此刻哪里还能撑得住,俱是满心惊骇的跪倒在了地上。 后面的夏明珠更是吓得瑟瑟发抖,只恨不得现在立时就从这里消失,或者眼前的这一切都只是一个噩梦,一睁开眼,面前的场景就不复存在...... 然后不等赵景烜说什么,一人突然冲到了崔氏面前,一脚踹向了她,道:“你这毒妇,竟然有此等恶毒的心思,简直是天理不容。 侧妃娘娘可是二弟的......啊......” 他的话尚未说完,赵景烜就从侍卫的手中抽出了一把剑,直接从他背后一剑当胸穿过。 他拔出剑,拎着滴着血的剑,一脚踢开他,声音如冰道:“当年的事,我看在明舒的份上,还没有跟你们清算......你竟然还敢提? 夏将军的死,不是你给废帝的计谋吗? 崔氏能知道的事,你会不知道吗?” 夏老太爷看到长子惨死,扑上前去过去,他想跟赵景烜求情,可是此时的赵景烜明显像是着了魔一般,夏老太爷扑过去,也一样是被他毫不留情的一脚踢了开去。 英国公世子的血溅到崔氏的脸上,可是她还尚未从惊骇和恐惧中反应过来,就看到那滴着血的剑已经划在了自己女儿的脸上,还有提着剑的那个犹如恶魔般的人,嘲讽道,“就这样的东西,也敢痴心妄想,我就该早让你们下地狱的。” ...... 崔氏看见女儿被刺,已经彻底崩溃,疯了一样想扑过去,可是能扑上的也只是那把染满了她丈夫和女儿鲜血的长剑而已。 夏老太爷趴在地上,哆嗦着尖叫道:“王爷,你疯了吗? 你是当朝摄政王,怎能如此目无法纪,滥杀无辜?” 赵景烜冷笑道:“滥杀无辜? 就你们也配说无辜? 你们还是去地底跟当年青州城枉死的数万将士和百姓说一说你们无辜不无辜吧。 就夏成倧所犯之罪,你们夏家几个九族都能诛了。 我杀你们,而不是送你们去受北疆的火炼之刑,你们就应该感激我的怒火了。” 英国公府的尖叫声此起彼伏,犹如炼狱。 ...... ****** 英国公府门口。 泽云大师看着守卫森严的大门,闻到隔着不知道多少回廊和多少重们也难掩的血腥还有杀戮之气......他手上捏着佛珠,重重叹了口气。 他到底来的还是迟了。 这杀孽犯的实在太过重了些......这样的戾气,为帝君,实非百姓之福,但现如今的乱世,却也只能由他才能稳得住。 第174章 番外全文完 第174章 番外全文完 长豫三年, 也就是两年后, 大周战势大定, 新年甫过, 新帝赵越就在朝堂上宣布禅位于摄政王赵景烜。 但摄政王却无心接受帝位。 不是假惺惺的推辞, 就是冷漠以对, 不管新帝如何恳求, 众臣如何跪请,都没也用。 源山寺,后山墓地冰室。 赵景烜站在冰室前, 看着里面模糊的身影。 其实一直以来,从她到他身边,他也并不是如外面所传那般有多宠爱她......他的性子是自小养成的, 就算对她稍微软和点, 但她一向沉默倔强,不会跟他服软, 所以就算他为他做了很多事, 但其实两人相处时, 也都是硬邦邦的。 他对她实在谈不上有多好......因为所有他给她的, 都并不是她想要的。 从始至终,她最想要的一直都是离开他。 可只要她开口, 其他的他都可以给她, 唯有这一样不行。 他要她就在那里, 在他只要一回头就能看到,一伸手就能触到的地方。 可以说, 现在的局面,是他一手造成的。 他以前也不知道她对自己来说有多重要,但这天下于他来说就像是一个灰白的战场,只有她是会让他心动的色彩。 就算他征服了整个天下,但如果没有了她,整个世界也都是灰白的。 是无边的空旷和寂寞......犹如北疆漫无边际的雪原。 其实他也不知道这到底是因为失去了她的原因,还是因为愧疚,亦或者是他自己的原因。 他只知道,能让他的心稍微柔软一点,能让他感觉到这个世界不一样的那个人已经不存在了。 他再也找不到那个......让他的心能安放的那个人。 泽云大师诵完一遍安魂经,抬眼看了一眼赵景烜,叹了口气,道:“王爷,现在各地战事虽然已经初定,但这天下还需要您的坐镇才能稳得住,还请王爷能以天下苍生为念,勿要生出退隐之心。” 现在的军权是主要都握在他的手中。 但若是没有了他,就会分散到各地将领的手中,那些人一个个都是从这经年的战争血海中杀出来的,又如何会服于一个小儿的管制? 若赵景烜此时撒手不管,这天下怕又会是一团乱局,甚至更乱。 赵景烜不置可否。 泽云大师便又叹了口气,目光也随着他的目光看向冰室中的身影,道:“王爷,您相信因果因缘吗?” 这回赵景烜终于把目光转向了他。 但却没有出声。 泽云大师便道:“前世是因,今生是果,今生是因,来世是果。 且不说前世,只说今生和来世。 今生王爷您欠侧妃娘娘良多,这般收场,怕是若有来世,娘娘也再不会愿意和王爷再有更多的牵扯。 而且王爷这一生,虽然战功硕硕,但却也杀戮太重,损了福泽,来世怕亦不得善果。” 善不善果的,损不损福泽的,赵景烜并不在意。 但他相信泽云大师目的就是跟他说这些的......总不能用什么损福泽来威胁他,也未免太可笑了些。 他看着泽云大师,等着他后面的话。 果然,泽云大师垂下眼,道,“王爷,若王爷您能以天下苍生为念,接任帝位,老衲便助王爷以今生,为天下的安定,为百姓的造福,修得的福祉寻得王爷和娘娘再世的缘分,只是缘分之深浅,就要看王爷之心了。” 赵景烜看着他,心动了动。 他本不信什么来世的......也或许泽云大师就是画了一个大饼让他继续走下去......但不得不说,他的话还是让他的心慢慢活了过来。 不过,若有来世,便让她安好吧。 得到她最想要的。 但最后......就算这两年来,每一日愧疚都压在他的心上,比他所经历的任何一场战役都要沉重。 他仍然不舍得让那个,来世他放她自由,两人再无瓜葛的念头成形。 所以那句话,他最终也没有说出来。 她的安好,也可以由他来守护......他总能做到的。 是月底,长豫帝下诏书禅位于摄政王,在群臣再一次的跪请之下,摄政王终受帝位,于是年便改年号为建元,史称建元帝。 建元帝追封侧妃南氏为元懿皇后,在位二十年终其一生后宫再未纳一人。 建元十年,禅位后被册封为南临王的长豫帝诞下嫡长子赵绎,帝册封赵绎为皇太孙,将其养在身边亲自教养。 建元二十年,建元帝驾崩,年仅十岁的皇太孙赵绎继承帝位。 ****** 明舒从恍惚中醒来。 她看到赵景烜握着那枚白玉吊坠......但此刻,那白玉吊坠却不知何时扎入了他的手中,不再是白净透澈,而是染上了鲜红的血迹。 明舒吓了一跳。 她忙伸手去掰他的手,嘟囔道:“你不是一向皮糙肉厚的吗? 你捏碎了它?” 这是什么毛病啊? 她掰开他的手,取回了玉坠,擦了擦,见还是完整无缺的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然后才再去查看他的手。 他的手被她攥在手中检查伤势......虽然他是皮糙肉厚的,手指上破了点着实算不得什么伤,但她还是皱了眉小心的擦拭着他手上的血迹。 他低头看着她,从上往下,可以看到她长长的睫毛,小巧又挺俏的鼻子,会让人心底满满都是柔软的侧影。 他低声道:“舒儿,我已经记起了以前......那一世所有的事情,对不起。” 明舒的手一抖,先是有一刹那的茫然,然后是有点莫名其妙,接着就是震惊到近乎呆滞地抬头看他。 那一世? 他记起来了? 他在说什么? 他从她的手中抽开手,伸手抚上她的脸颊。 他手上的血迹尚未擦拭干净,这一摸,她脸上便也沾上了他的血迹......但就算是这样,也半点无损她的美貌,甚至......那鲜红的血迹在她白嫩如玉的肌肤上,更是让人心里生出更多难以抑制的情绪来。 他想低头吻她,但到底还是克制住了。 他的手有些颤抖,重复道:“对不起。” 明舒看着他,然后不敢置信地,她竟然看到了他眼中的一抹泪光......她和他在一起两辈子,看见他受过很多次伤,流过很多次的血,经历过很多次各种各样的事情,有鲜血,有汗水,但她却从来没有看到过他的眼泪。 恍惚间她又想到就在之前他说的那句话......但又像是已经隔了一辈子那么久,他说,“舒儿,那时的你,可有......一点在意过我吗?” 她的心一阵酸涩,然后是遽痛,眼睛也慢慢模糊。 ......其实,那一世,从来都不是他负她,而是她负了他。 许久之后,她才低声道:“不,不是的。 那时,你已经给了我最好的,给的,已经超出了那时的我所能承受的,是我......不敢面对自己的心意而已。 是我该对你说对不起。” 当初若不是他,还不知她会陷入什么样的泥潭之中,简直是想都不敢想。 可那时她却看不明白,或者是不愿意去看明白。 因为那时的她实在太过懦弱又天真。 她摇了摇头,道,“不管怎么样,现在一切都过去了,我不知道为什么我能有这样的运气,可以重来一次......但这一次,我们在一起,这就足够了。” 人都说帝王无情,或者红颜易逝,以色侍人,焉能长久。 她上一世便是因着那个心结而死的,而这一世,她却愿意信任他,因为两人同行,从来都不是是“侍”与“被侍”的关系,只是那时她不明白。 他听到她的话,心胀得满满的,手上用力,但抚在她脸上却是温柔至极。 他没有告诉她,这一个运气,是用了他一辈子的时间换过来的。 **** lt;小剧场gt; 一 夜深人静。 赵景烜吻着明舒,道:“那时你百般嫌弃我,不喜欢我的接近,是因为我‘做’的不好吗?” 明舒:...... 这是很现实的问题,她竟然没法反驳。 那真的是一个她没办法完全接受他的很重要的原因之一......因为那时候是真的很痛苦,两人就很难亲近起来。 他说完自然看出了她面色的犹疑......这竟然还是真的。 他想起了两人婚前她给自己的那一沓厚厚的图册,深感尊严受损。 明舒感觉到他手上力气加重,警醒过来,忙咳了两下,道:“不是,也不完全是......是那时候我......唔......” 不完全是,其实也就是了......明舒的话尚未说完就被人惩罚性地堵住了,再发不出声来。 二 建元十年。 太子赵毓祯看着案桌上堆积如山的奏折,气得捏紧了拳头。 ......他怎么就遇到了这么不靠谱的父皇和母后? 又扔下了所有的政务给他,自己带着与穗陪着皇祖母去游山玩水去了,还美其名曰体察民情......呸,明明就是不负责任! 把这些东西全都扔给了他处理,他才十二岁,十二岁! 就算是他要真做了皇帝,现在还没到亲政的年纪呢! 太子犹自恼怒着,后面的大太监荣禄道:“殿下,陛下临行前交代了,说是殿下如果有什么不懂的,处理不了的,就多请教容太傅和和郡王......” 他话还没说完就收到了太子殿下的一个眼刀。 太子殿下整了整仪容,板了英俊的小脸,冷冷道:“孤有什么不懂的? 孤已经处理政务两年了,能有什么处理不了的?” 若真是大事,也是要拿到朝堂上让众臣商议的,听那些车轱辘一样吵上几遍也就什么都清楚了。 荣禄咳了一声,道:“是,殿下您天纵英才,自然没有什么难不倒您的。” 是,您聪明,您能干,所以活该您小小年纪就让陛下逼着做牛做马。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