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梦旧》 第一章:清雅 天会十四年一春日,乃是金熙宗完颜亶登基的第一年,为辰龙年。 二月底,春日雪倾盆而下,千里沃野银装素裹,大金会宁城西渤海李家,那微澜苑中刚休完月子的娘子乌古论氏正躺在床榻上休息,身旁是官人李石,床榻旁的婴儿床内躺着的是她刚满月的女儿。 乌古论娘子乃是太祖皇帝驸马爷的亲小妹,现在是李石的二娘子,她刚过而立之年,正值风韵年纪,一身暗紫色衣裙衬的她端庄妍丽,又瞧她肌肤细腻柔滑,只觉温婉之意浮上心来。 官人李石,他似是不惑之年,两鬓开始发白,面颊上也爬上来了许多细纹,他自二十几岁在朝廷任命官,现如今为马军副都指挥使。 他满面春风在摇那婴儿榻,榻里面躺着一个极其漂亮的女婴,她葡萄般大小的眼睛水汪汪的,皮肤嫩滑细腻,像剥了壳的鸡蛋一般。 屋外鹅毛般的大雪落下,红梅映入窗,点点艳意挥洒那窗纸上。 李石轻坐于小墩子上小看那女婴,眉目间若有所思,两眼珠不停跳动。 片刻他又拿着拨浪鼓逗着她,只瞧她笑的十分美丽,宛如天籁。 这时从外面走进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手牵着年龄差不多大小的一位少女。 这男儿便是当今陛下的堂弟雍国王完颜雍,也是李石的亲外甥,只见他十三四岁,已然身材伟岸,白色长袍修的他身量高大,未脱稚气的面颊已然显现出北国男子的独有英俊,瞧着真是一表人才。 他入屋时,肩上微雪抖动落下,惹他一番浅笑。 而旁边的女孩一身粉衣,黑丝编发自然垂下,额前串珠流苏晶莹剔透,她举止文雅,尽显娴静之态,这便是已然与完颜雍定亲的,出身于女真贵族的女子乌林答铭璇,她折一枝红梅捏在手中,将斗篷帽轻轻搭下来。 完颜雍走进便十分欢喜,俯首握拳说:“舅公,二娘子,恭喜恭喜!本是上月就听得舅公弄瓦之喜,谁知年初大雪绵绵多日,便也出不了门,如今寻了小雪日,便立即带了些礼品相贺。” 见到了这完颜雍相贺,李石立马答谢:“多谢大王!” 他笑着说:“舅公,都是一家人,不必如此拘礼客气!” 这男儿年纪虽小,但说话做事像大人一般,出言有尺,做事有余,话语间沉静明达,李石不禁私下赞赏。 他让身后的侍女放下了礼品,便轻走到的那婴儿床旁边,又见这女孩生的极其美丽,便抚摸她的面颊。 一摸只觉一番细腻润滑,又见婴儿如同灵兽般的眼睛,他丝丝腼腆笑意涌上心头,开口询问:“舅公,表妹妹生的极其漂亮,叫什么名字呀!” 他宽厚肩膀抱起那女婴,不停的逗她笑。 乌古论娘子微微有些疲惫之色,稍稍蹙眉来,使力抬头说与李石对目一番说:“大王,清雅!她叫清雅!” 铭璇答了一句:“清雅!好名字,雅量涵高远,清襟照等夷!” 李石好似被点透了心思一般,他大笑说:“是,正是,铭璇饱读诗书,点透了我的心思。” 清雅看着完颜雍,眼睛睁的大大的,如水的眸子清澈见底,像是见了什么稀奇物。 他见此,便道来:“清雅实在是好看!” 李石忽闪过一丝灵光道:“好看?那便等她大些许于大王做妃子如何?” 他腆着面颊抬头:“可乌禄已然与铭璇妹妹定亲了!” 铭璇望了望他泛红的面颊,便敛鬟轻笑:“无妨,无妨,多个清雅陪着,我也喜欢。” “是啊!先王在世时曾指腹为约,言道若此胎是女,便许于大王,如今先王去了,犹不可违背他生前意。” 完颜雍年纪小小,回想去年父亲去世,不禁眼面悲哀,红着眼眶,片刻又答了一句:“便依舅公的意思来,爹爹生前意,乌禄自是不能忘,便待她长大了,纳她为妃。” 他又道:“铭璇与乌禄自五岁便定了亲,如今再有了清雅,乌禄往后一定对她俩好。” 他说完又低头瞧了瞧襁褓中的清雅,他似是得了珍宝一般,抱着清雅在一旁的小墩子上坐了下来,将她面颊捧在手心,俯下头去,轻轻的在那还在襁褓中清雅的额头上落下一吻。 而清雅闭上纤长的睫毛,乖乖的等吻罢,她转着大眼睛看了他许久,又咧开小嘴笑嘻嘻,引的他的整颗心都要融化了。 他盯着她认真说:“以后便将清雅放在雍国府养吧!孤王想天天看着她。” 这少年稚气的话,引的众人纷纷笑言。此中承诺,虽是轻言,却缠绵缱倦几十载,往后的日子如何能知,不过太遥远罢了,这佳人才子,年少幽梦,但愿可得实现。 窗外大雪微落,窗内炉火微暖,完颜雍笑看那襁褓中女婴,从此便有了对这位表妹妹的最初印象,他眸如秋波,情意绵绵,心便如那团火一般燃烧着。 大约四年后的又一冬日,雍国王府内张灯结彩,府苑内外一片哗然,宾客列坐,贵人盈门。 这日乃是刚满十八岁的完颜雍与国妃乌林答铭璇成婚之日。 只见顺着那街坊,老长一条迎亲仪仗前进着,完颜雍于前骑马,身着朱红服,头带幞头纱帽,他满面红光马蹄快行,又仔细听着廊坊街道所站众人对这这盛大婚礼的赞语。 完颜雍马后乃是铭璇的彩轿与仪仗,她刚满十八,却已出落成倾国倾城的美人了,一双美眸如春水,肤如凝脂,眉如月,是会宁城人口中所称谓的“大金第一美人”。 新婚燕尔,她身着华衣居大驾,首服为花株冠,以青罗为表,青绢衬金红罗托里,前后有花株各九支,还有孔雀、云鹤等图案,用铺翠滴粉镂金装珍珠结制,两翼有博鬓各四扇。 衣为翟衣,青罗制成翚翟,领、衣边用红罗纹,细瞧来看,葳蕤自生光,颦笑间,恍若神仙妃子。 她轻持着红绢金丝流苏扇掩面而泣,多年陪伴他,如今终于和自己青梅竹马的少年郎修成正果了,她内心感动万千,喜极而泣,只瞧着那水泠泪顺着面颊上的珍珠花钿妆淌下,落于华衣上。 至夜晚,宾客皆散,完颜雍身着喜服入洞房,只见铭璇持扇端坐于榻边。 他满眼深情走近,抬手却扇,瞧见国妃红妆满身,楚楚动人,那朱唇明眸,竟温柔入心,他一见便瞬间热泪盈眶,更无法言喻。 片刻他轻拂铭璇面颊:“璇儿,你真美,美的令孤王心醉。” 她抬眸浅笑:“大王英俊潇洒,妾的心,早已予了大王。” 两人相看皆泪眼,双手相扣,紧紧相拥在一起许久。 忽闻门外有花童声:“新人喝合卺酒了!” 新人正坐,见那花童端着喜盘走入,上有两杯绑着红线的盛酒银杯,红烛下她渐露出面容,细看那花童乃是清雅,完颜雍便欣喜:“清雅怎的来了!” 清雅已然五岁,黄发初覆额,只编了两小垂辫,发间攒着两朵小红花,身着俏皮红衣,她学着大人般模样说话:“姑姑说,看了新娘子有福气,便派了我来给哥哥嫂嫂送酒和饺子来了!顺便瞧下新娘子,沾些福气,盼得我往后也姻缘美满!” 铭璇被逗笑:“这孩子,平日里又不是未见过嫂嫂。” “那不成嘛,平日里是平日,今日嫂嫂乃是新娘子,是全天下最美的女子!” 清雅站于两人面前,细细瞧他们交臂饮下那合卺酒,又规矩的将酒杯放于案桌上,她双手相扣又接下了身边嬷嬷手中的盛饺子的小碗,轻用筷子夹着那饺子放于铭璇唇间。 待她小咬了一口后,又夹着剩下一半送入完颜雍口中,水灵灵的大眼睛瞧着他,私下悄悄说:“表哥哥身着婚服极是好看!” 她咧开嘴笑了笑又将碗放下问两人:“可生吗?” 铭璇欢喜若狂:“生,生!” 完颜雍则瞧了清雅那微垂的小眉,顿了下接了话:“生!” “那便祝新人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礼罢,铭璇拉过清雅的手,给了她些金豆子说:“咱们雅儿今日看了新娘子,以后必定也会有福气的,待雅儿长大后入国府来,也会如此美丽!” 她虽年纪小,确已懂得其中意思,看了一眼自己带些红印的手,将其收回笑道:“好嘞!” 铭璇勾一下她的鼻子说:“待你入国府之日,便是咱们合家之时,然后咱们便是妥妥的一家人了,嗯?” “好,好嘞,清雅也盼着那天。” 她正当稚嫩年纪,对儿女感情无可理解,只顾瞧着自己为新郎的表哥。 完颜雍蹲下身抚摸她的小脸,又像往日一般在她额上落下一吻对她笑着说:“清雅如此想与哥哥在一起吗?那便快些长大。” 她听后,面颊微红,泛起一丝羞涩,她垂眼轻轻点头,又抬眼对视他:“清雅便告退了!” 第二章:长大 俩人看着她如小鹿般跑了出去,便相视一笑。 铭璇瞧着她渐行渐远的脚步感叹:“记得初遇夫君,也是四五岁时,如清雅一般,两小无猜。” 他立马将她拥入怀说:“是啊!竟是如此之快,咱们已然相伴十余年了。” 相依片刻之后,他拿出一方精致盒子,取出一只七宝璎珞手镯,七宝乃金、银、琉璃、珊瑚、砗磲、赤珠、玛瑙,是完颜雍亲自所编制,他将攒七宝的手环亲自给国妃带上道:“今夜良辰,往后岁月,孤王以此环,扣你心!咱们一起厮守一辈子。” 他靠近她的粉面,轻取下她乌发间的凤冠,将她两颊捧起,渐吻上她的唇。只瞧那帐外红灯摇曳,暖光映射在少男少女身上,洞房花烛夜,红灯高照朱帐,帐内新人缠绵,共享此夜良辰。 屋外红晕灯笼被晚来寒风摇曳,柱廊间,清雅背伏新门,蹒跚步履在地上印出小小脚印,又小心翼翼透着门缝望里,见屋内红烛高照,囍字连贴,对面书案还插着那一束鲜艳红梅,花儿开的正艳,便如当时喜事一般美好。 她又听两人洞房蜜语,愈加感慨,便自行独立门前,敛面而沉思,只待了寒风冽过,冻的她小脸泛红都不肯走。 幼小心灵,却也不懂儿女情长,只是心中万般羡慕,羡慕这红妆十里的场面,更羡慕两人的深情。 她心中以为往后待她桃李之年,也会如此与一郎君结发,共渡此生空空,想到此处,她不禁暗自敛面轻笑,在廊上停留许久。 时间匆匆忙忙,熙宗皇统八年又一冬日,渤海李家暖阁内炉火正旺,阁门外大雪稍停,那院中欲滴红梅映入窗,竟添些暖意。 正值总角年华的清雅与自己同父异母的妹妹清茹一同在阁内习字。 “二姑娘,主君吩咐您与三姑娘将今日所习之字悉数呈于他瞧瞧!”随着贴身侍女翠荷小跑过来,清雅抬起本专注写字的双眸。 她着一身浅兰襦裙配着带绒领的披风,微黄发轻垂脑后,两只小辫攒成小发髻垂于两耳,水晶眉心坠流苏伏于额前,头戴两朵白色绒毛垂珠钗,耳着银丝镶白珍珠坠,略带福相的小脸嵌一张朱唇,柳叶眉下是两颗灵动眸眼。 她秀美身姿伏于桌案,听得翠荷两声莺啭,轻轻将毛笔置于白瓷笔搁上,抬首一笑:“好,知道了!” 对面桌案便是妹妹清茹,是为先前大娘子拏懒氏所出,她还有一个同母年二十的哥哥奎可。 她则与六岁的李献可同母,是先娘子过世之后,陛下亲旨将清雅的母亲乌古论氏扶正并封诰命四品恭人,她也从庶女变嫡。 那身着藕粉襦裙的清茹,面色愈加红润,肌肤白皙透亮,身量也显得丰满些,她轻伏于桌案,如花的面颊贴在宣纸上,瞧一眼她,直觉女若桃李初红。 她见清茹此时伏于桌面上已然睡着了,便默然站起不理。 清茹身边的侍女翠桃才唤:“三姑娘,您醒醒,主君召你前去。” “三姑娘,三姑娘!”翠桃见清茹不起,便试着推她。 可这一推便不得了了,她被吵醒便十分不耐烦,斜着眼冲着翠桃便是一通吼叫:“做什么啊?何事?” 她厉声将翠桃训斥一番,翠桃吓的不敢抬头:“姑娘,主君说给他瞧瞧您今日习的字。” 清茹不耐抬眼看了一眼清雅,抱怨来:“烦死了,怎的又要看,天天习这些有什么用,早晚不是要嫁人的。” 她是见惯了清茹平日的处事作风,便也对其不理睬,伸手将所有字张置于一叠放于桌案上,又说:“翠荷,绣楼里还有些早上习的字,我去拿下来吧!” “楼梯上下危险,翠荷扶姑娘吧!” “嗯嗯!” 清茹见她丝毫不想理,便道:“清雅,你怎写了这么多?” 她伴着些冷漠来瞧,又忽而微笑,话语间带些讽刺:“三妹妹约礼周公,我自是不好叨扰,便顾自写字了!” 清茹来一声嗤笑:“嗤,装什么啊,你本姿容平庸,再努力还不是得嫁人,女子无才便是德,你能改变什么啊?” 她听后虽有怒气,却隐忍不发,径直走出了门去。 清茹对她行为十分不悦,口中喃喃自语:“切,一个填房的卑贱鄙儿,从庶女爬上来的,还敢在我面前买弄。” 说罢清茹打着哈欠走于对面桌案前,翻看了一眼她的字张,口中也不禁夸赞:“她这瘦宋体写的当真是漂亮!瞧着她样貌倒平庸,这满身的才气道是真。” 又嘟囔着嘴:“你若写的好,那我怎么办?” 清茹端详那字张一番,便又白眼邪笑:“但我偏不让你好看!” 说罢,她提笔取墨,翻看那一页页纸,又满脸得意随意落下一笔后摇着头说:“这下,看你如何解释。” 待清雅拿了一沓帖子下来时,清茹已经将字张整理好了回坐于自己桌案前,两人一同拿起字张走出。 至洒轩,李石坐于扶手椅上,见两个小女走进,他慢放下手中的茶盏于旁边的茶案。 清雅带些谨慎之色走进,将字张呈上:“爹爹,这是女儿今日所习,请爹爹瞧瞧!” 李石一脸严色接过呈上的纸张,细细翻看,一抹浅笑渐浮现,他抬首说:“不错,清雅的瘦体字越写越好!” 她听过,十分勉强一笑,又见李石挤眼细看,她将手中绢子攥紧。 平日里李石管教她颇为苛刻,只要是所学东西,不允许出现一点差错,便是一点瑕疵,清雅也会因此受罚,被李石打上数十手板,因此清雅内心深处无时无刻都在恐惧。 “清雅!” 听得李石忽叫她,她抬首:“哎!爹爹何事?” “你与为父说说,‘世人见我恒殊调’的下一句是何?” 她立马迎笑道:“爹爹,乃是‘闻余大言皆冷笑’。” 李石将那一摞纸重放于案桌上:“既然知道,你自己瞧瞧你写的是什么!” 清雅疑惑十分走过去细看自己的字,瞧见那纸上写的是:“世人见我恒殊调,闻余太言皆冷笑。” 她看过立马摇头否定说:“爹爹,女儿确是写的是‘大’而不是‘太’女儿向来做事谨慎,怎会没有注意这明显的错!” “可这白纸黑字都写着呢!”李石厉声道。 她悄悄瞥了一眼清茹,此时清茹暗自欢喜,便知乃是她做鬼,便也不再辩解,悄悄忍下了。 李石见她不语,便说:“平日里,让你好生习字,全当了耳旁风,来人,拿老夫戒尺来!” 侍女呈上一方长戒尺,那竹板戒尺已然被磨的平滑了,李石拿过便凑到她面前说:“手!” 清雅十分熟练的摊开手指,她如白玉般的手掌带着些红色戒尺印记,她瞧着手掌咬紧牙,漠视那戒尺的一起一落刷在她还未好全的手掌上,内心毫无波动,麻木不仁。 李石边打边说着:“让你好生习字,便是左耳进右耳出,以后若是嫁人了,你这般无才无德,别个是要说我李石教出的女儿是个草包!” 她忍着泪水咽下,待李石打完了便俯首:“清雅知错,便立刻整改。” 李石又拿着戒尺指着她:“你改,你改的还不知这一点,你便以为为父不知你私下里在想何,便警告了你,若再与那人偷偷私会,那就不要在我李家待了,才多大的姑娘,以后还要入雍国府的,竟如此不知检点。” 她抿着嘴,攥着拳头说:“又是这番话,我从小来,爹爹哪一天不说,爹爹为何要给我早早打算了,我便没有选择权力吗?” 李石见她这般呵斥便怒不可竭,拿戒尺指着她:“你这个逆女,婚约大事自古以来便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里轮到你私谈,幼时你表哥哥待你如掌上明珠,事事周全,他只不过去了辽阳府五六年而已,你便如此忘恩负义,私自心仪他人,你表哥马上便要回了京城,你若不想丢人现眼了,便老老实实的待在闺中。” “亲情怎可当儿女之意,爹爹,你糊涂了吗?您便放下此事不可吗?” “简直荒唐,我李家是何等权势?亲王金口玉言,如今要出尔反尔,你便不怕被杀头?” “表哥哥并非杀戮之人,他自是不会相逼,自不会像爹爹一样紧拽着这事不放的。”清雅听到李石呵责,更加忍无可忍,她冲着李石大喊。 清茹立马火上浇油:“清雅,你怎对爹爹说话的,半点分寸都不知!” 她面不改色:“依三妹妹你的意思,你懂分寸便你嫁如何?” “你!” 李石怒起:“少在我面前辩解着,是与不是,为父自有定数,倒是你,你要给我回去好好反思,无事不得从绣楼下来。” 第三章:进退 回到绣楼她便立马将手浸入木盆热水里,又使劲搓揉着那手掌上的红肿处。 翠荷站在旁边看着她红肿的手掌心痛不已: “这三姑娘,尽是使了些阴手段害姑娘被罚。” 她慢慢平静下来拿着绢子快速的揉着自己的双手:“我早便习惯了,我是瞧着她是我亲妹妹不与她计较罢!自家姐妹,不用为了小事伤了和气罢!” “姑娘总是迁让着,莫要助长了这种歪风邪气便好。” “我是有分寸的,她若是做过了头,我必不会与她善罢甘休。” 翠荷轻揉着她玉掌间的那片红肿,又道:“姑娘,您这样下去也不行啊!下次便不要和主君犟嘴了。” 她又缓缓拿出手,坐于床榻上轻声说:“为何不,本是我自个人生,为何不能由着自个,我才十二岁便被如此安排了,我心有不甘必得反抗到底。” “可姑娘,雍王被陛下召回,估摸着明后日便要到京城了,到时候便不好办了。” 她顿顿首,望着窗外那一枝探头红梅说:“我也不知如何,幼时他如父亲般疼我宠我,可时隔六年间,我已然有自己的思想了,如今真不知道对他是何感情了。” 绣楼内,她轻走到栏前,瞧着那支探头红梅出神,她指间掠过那娇艳欲滴的骨朵儿,不禁自行念着她心上人,又在心中划一道深浅来:“我,明白自个想要什么,也知道自个要与我爱的人相守,可元功,你可知我心吗?” 她口中所念,皆是一片钟情,心中所想,也无人可代替,元功——乃是当朝亲王宰相完颜亮,他权倾朝野,志比鸿鹄,觊觎堂兄完颜亶的皇位多年,一心想要妄图取而代之,因此天下人大多避之不及。可于清雅心中,他才华横溢,伟岸宽和,是世间万物不可替代的。 翠荷低头垂着眸子说:“姑娘,您还念着宰相大人呢!婢子说一句话来您别多心,他怕是为了姑娘您母族的势力才留情于你的!” 她哪里听得这些话,立即驳回:“怎的你也这般说,莫要听信了流言,殿下平日里,你也不是没有看见,他意气风发,态度宽和,绝不是世人口中所说的那般奸邪狡诈。” “姑娘,您年纪还小,必是不懂得什么的,莫要枉费了自个的情意。” 她望着翠荷那双低垂的小眉,又望望远处素野千里,双手抚下那木栏上霜华,以着坚定的语气道:“莫要再说了,他是什么样的人儿,我明白,他于我心中是最好的。” 她年少轻狂,只相信了那所谓的情感,便是旁人一点话都听不进,可细沉静下来想,她自己恐怕都不知往后该如何面对这两个男儿,也不知自己何去何从。 寒风拂过,那红梅花瓣被吹的漫天飞舞,轻落于她微黄卷发上,远从下往上看,闺中愁情,女子独立与梅作伴,此中孤独,无人可知。 待到第二日,她起了大早在绣楼栏杆边练着琵琶,她居一把扶手椅,手捧琵琶细作弹,轻拢慢捻抹复挑,一曲《霓裳》悦耳动听,徐徐方尽,绣楼下经过的小侍女无不窃窃私语,私下称赞。 “二姑娘这琵琶弹得真好!” “是啊!是啊,二姑娘如此才气,真不明白主君为何偏心。” “是啊!老是偏袒三姑娘!” 几人私话,她在楼上听的一清二楚,却也不加理会,她心里明白,无论自己如何优秀,在这李家人心里都未有半点波澜,所以便不管这些,独自一人倚梅而望。 “你们在议论何事?”一声朗如珠玉音入耳,众人回头来看,原来是嘉祥郡主完颜颖。 她本想找清雅玩,却瞧着一大堆人在绣阁下议论,便好奇走近。 她身为皇族女,乃当朝宰相亲妹子,正当豆蔻十四,一身青莲色华服在身,头发半盘以金丝钗攒住,耳着金珠坠,颈间挂七彩璎珞,云肩丝丝攒珠连,腰间玉玦声绵绵,她一眸清水星光点,面若霜雪颊为绯,一张微动间,万般千秋皆失颜,一颦一笑皆如同春日阳暖。 众人见她皆伏地请安:“郡主万安!” 她俏皮笑笑,挥着小袖来:“都散了吧!” 小侍女散去,她轻抬头喊:“清雅,快些下来,我与你说些事!” 清雅低头穿过那一树红梅瞧见了她,便立马扬起笑颜来:“郡主来了,我这便下去!” 清雅携笑而置琵琶,又款款走下,完颜颖见她便立马拉着她的酥手:“瞧着你,倒是勤快,一大早练琵琶。” “我本鄙陋,若不增些才气,便真不知有何优胜处了!”她垂头而敛鬟。 完颜颖拍拍她的肩:“清雅,莫要谦虚着,你比我都要有才气。” “你莫要这般夸着我,我自个儿有几斤几两,必掂量的清楚。” 两人走于长廊上,完颜颖瞧着她沉静片刻便立马拉她要走:“好了,莫要纠结这多了,清雅,快些,四哥哥在府门外等许久了!” 清雅缩了一步:“可……” “哎呀!你爹爹不是上朝去了吗?好不容易哥哥今个请了休朝一日,莫要浪费了时间。” 两人小跑着经过微澜苑门口,便遇上了清雅年轻的母亲恭人乌古论氏,她一身素袍在身,绾着随意的发髻拉着六岁的李献可从里走进,见两人欢快的在廊上跑跳便问:“郡主,你们这是去哪?” 完颜颖是个机灵鬼,她眼珠一转笑嘻嘻的道:“恭人,我与清雅一同习画去,可行吗?” “姐姐可以吗?” 恭人有些犹豫,又瞧了一眼远处:“好罢!瞧这时候,你爹爹便要下朝了,你早些回来,莫在岐国府多生了事端。” 清雅乖乖点头,完颜颖便立马拉她迈着碎步走了出去,两人便是如两朵献花一般在这素洁的院子里绽放着。 而那李家四少郎李献可瞧着两人走了,便抬头说:“姐姐,我也想与二姊姊一起。” 恭人将献可脑后的小发辫摸了摸,又将其发间抹额整了整说:“哪里有男孩子与姑娘家一起的,旁人瞧见了便是要笑话,你便好好读书写字吧!你爹爹让你读的书可读完了?” 献可立马答道:“儿早就读完了,即刻便背给姐姐听罢!” 他使着力气拉着恭人的手往自己房的方向走,而恭人则转头瞧了一眼清雅远去的背影,她有丝丝放心不下,片刻才随着之走了。 第四章:习画 李府外,华丽的郡主小架停之,居马车内却是意气风发岐王完颜亮,他身姿伟岸高大,仪表堂堂,一身团纹月白广袖儒服在身,着深兰色长衣,下衣上衣襟边绣满祥纹,腰间配四块玉佩与香包,肩上灰白绒毛领,领边垂有精致珠玉,发编全部以虎纹金冠绾住。 他眉毛粗密微上挑,脸部细腻光滑,高挺鼻梁,一眼望去便心生畏。 “四哥哥,你瞧,清雅来了!”随着郡主掀起车帘的瞬间,完颜亮立马抬首,仿佛眼前忽而豁亮。 清雅抿着嘴,露出绚丽笑颜轻轻点点头:“大王!” 他嗤嗤一笑,伴着些成熟粗哑的声音,又扶手示意她于身旁的台子坐下:“孤王等了老半天,怎的你李家是比岐国府还要大吗?如此难走。” 她提着裙子坐下,娇俏回答:“大王再这般语气,我便回去了!” 正要起身,却又被完颜亮一把拉回:“清雅,故意逗你玩的。” 马车奔走,两人并坐相看,深情满满,完颜亮瞧了一眼她的微黄的头发,又仔细打量了一番到道:“清雅,近半月不见了,你像是瘦了一般。” 这完颜颖便坐于她对面,瞧着两人我看你你看我,眼眸之间都是深意,便只觉有趣低下头悄悄的抿着嘴笑着。 清雅敛面而答:“并无,大王想多了,我很好。” 完颜颖稍叹息:“哎,四哥哥,你又不是不知那李大人对清雅如何,动不动便是板子!要不就是不让她吃饭,若不是我每次打着幌子说邀她习字习画,可多加照顾些,否则清雅不被打死便就是饿死了!” 完颜亮轻拉过清雅肿着的手,却惹她一阵痛,又看她饿的玉骨凸出,便气不打一出来即刻便要冲出去:“他又打你了?那李石,越发过分了,孤王即刻便去找他去!” 她伴着些焦切拉住完颜亮的衣角答:“大王,无妨的,你万不可如此意气用事!” “可他会越发过分,你瞧瞧你这手被打的,这会宁城哪个千金不是被宠着的,小妹平日里,孤王连说都舍不得说她一句,哪里有娇弱之骨承此痛楚的?” 清雅佯作开心,立马拉过他的衣袖让他安作坐:“不打紧,我从小习武,身子骨硬朗着,这些小痛并无大碍,你也仔细思考着自己些,你是当朝宰相,又才华横溢,陛下本就有些忌惮,若再为我与爹爹起了什么冲突,那必有人说宰相恃强凌弱,随意给你扣上什么个罪名帽子的。” 完颜亮听了之后觉得言之有理,便又心疼的瞧着她:“那你便要一直忍着吗?” “我自是学着不在他眼前头晃着便可,也不与爹爹硬碰硬,清官难断家务事,大王若插手了,怕是对你我都不利。” “哎,瞧着你如此,孤王真是难受,但孤王却只能供些你需要的东西,也无法护着你。” 她依然浅笑嫣然:“有大王的关心,我已然舒坦多了。” “四哥哥不妨待雅儿及笄后便娶她过门啊!这样哥哥你护之也是名正言顺!” 完颜颖忽而出了这主意,却又低头思考半天:“不过虽言轻巧,确实难办的,一来最大的问题,便是李大人千万个不愿意,二来即便是清雅嫁过来,也是个夫人名号。” 完颜亮听后自是沉思一番,他见她稍垂头来,便捶着胸膛,胸有成竹:“夫人也是国夫人,想来,也是不委屈的,清雅你也好好思考了,孤王也早做打算。” 他言语声音铿锵有力,让她深信不疑,便也未有去追问他有何打算,反正不管有何事,她都相信他,会有所行。 马车停之,车夫喊一句:“大王,国府到!” 三人下车,完颜亮先行一步入府,清雅与完颜颖戴帷帽相辅而行。 完颜颖的沐柔轩收拾的极其好看,远瞧着极是气派,这样大的苑落,便如皇帝公主的宫殿一般。 冬日雪未扫,却在两梅树之间开了一条路,三人顺着路来到屋内,完颜颖与她并排坐于两方书案上,画纸旁皆是装各色水墨的小瓷盘。 清雅的画技与琵琶技大部分乃是完颜亮所教授,便与他一样爱画俊马与美人图,只见她提笔取墨,一笔一落,又换小笔蘸取细细涂之,周而复始间,一匹白色骏马驰骋于原野,风姿跃然纸上。 他靠近她,欣赏了一番清雅的画作说便开口夸赞:“你画技有长进,不过这骏马图留白太过,总有一股意犹未尽的感觉,孤王觉得应当改动些。” 完颜亮极其崇尚汉文化,他雅歌儒服,通晓诗书,常与汉官一起品茶论道,抚琴习画,他文采过人,所作诗词与画作,文人骚客四海贤士看了都要感慨称赞,所以清雅与他相投意数年,也对其书画之技耳濡目染。 他一边教着一边讲解:“画讲究写意,留白自要恰到好处,还有下笔间,该缓便缓,该果断便莫要犹豫,你瞧瞧你画的马儿,便真当是姑娘家骑的马,无半分驰骋原野的豪气。” 她仰头来:“瞧瞧,才让大王教了小会儿,便骄傲起来了,大王学富五车,才高八斗,我自是不如你,若不然怎会你是师,我是学生?” 他侧脸过去瞧她:“孤王教你如此多,又学画来又习琵琶,你倒是如何报答了?” 她敛面而笑:“这些话,大王明白便好,便不多说了。” “好,孤王自是明白的,来,仔细着孤如何下笔的。” 他静静坐于一旁瞧着他轻添笔,他绘画之时,认真十分,那姿态恍若江南温润,却又带些北地坚强,透过窗明,他英俊侧脸映入眼帘,她本要专心看他画,却不知不觉将目光转向他。 “这便好了!你瞧这样是不是好看些?” 他修改完毕便与她相视说话,忽而对上她温柔的眸子,又即可便抓住她的脑袋:“怎的走神?孤王教你也不好好学着。” 完颜颖瞧此状在一旁笑的合不拢嘴,她轻捂住唇:“哎哟,马儿哪里有英俊男儿好看呀!” 她立马便脸红起来:“怎的了,长的英俊不是给人看的吗?” 他轻轻摸着她的脑袋,指间勾起她发间的坠珠与绢花说:“好,待你嫁过来,便好好看!” 完颜颖略有些吃醋,摇摇头来,将两手一撑:“真的是受不了四哥哥了!” “怎的了?”他听后便侧过头瞧着完颜颖那娇羞的样子。 “明明自己喜欢与清雅相约,还偏偏不让我与克宁走在一起!” 这完颜颖口中所说的徒单克宁乃出身徒单家的玉树临风的男子,他寡言少语却温和多情,在内宫任禁军统领,完颜颖与他自小相识一心想有一日可成良缘,可奈何完颜亮极其宠爱她,绝不让两人走近。 “那小子有什么好,让你天天魂不守舍的,你是宰相之妹,天下什么好男儿你选不了非选他,”完颜亮口中振振有词,说完把头一扭。 清雅看兄妹俩拌嘴,觉得十分有趣便献上谏言:“大王,我也觉得徒单统军是个不错的男儿,若郡主喜欢,你也不必如此存偏见啊。” 她说完对郡主挤眉弄眼,他瞧了一眼她,又回头瞧了一眼郡主,拍案而道:“好啊!果然你俩是密友,如今是要合伙将孤这个亲王给炖了煮了。” “四哥哥实在是无趣,在国府天天念着受不了你那些个小娘子,若不是经我认识清雅,你便还是天天被莺莺燕燕围着,让你头疼,哥哥自己得了便宜还卖乖,以后啊,我便不帮哥哥去约清雅了。” “你不帮便……” 完颜颖一愣:“便如何了?你若敢欺负我,我自是要告诉嬢嬢……” “雅儿也不知怎的就中意四哥哥了,便瞧瞧他有多异类,我女真族尚武,我有五个哥哥三个姐姐,充哥哥与大姐姐早早去了,兖哥哥剑法了得,襄哥哥与衮哥哥都勇猛精进,二姐姐三姐姐也是骑术精湛,可谁成想着四哥哥做为这岐国府的顶梁柱,便是与其他人儿不一样,天天儒服雅歌,眼中皆是些诗书典籍,喜欢些汉人的东西。” “再瞧着,四哥哥威猛高大,身姿伟岸,长相也是一副霸王样子,别个一瞧便心生畏惧,可惜了,他偏偏被汉文化同化,行事那是温文尔雅,风度翩翩。” 他瞥眼皆是嘲讽:“你一个小女子懂什么,汉文化自然有他的过人之处,不然当年拓拔大魏为何拼命汉化?” 清雅立马上前劝和:“好了,便不吵了!习画呢!” “不,今日孤王便要与她说明白了!来,你过来!” 完颜亮一把拉过郡主在眼前,说了好一通话,三人便这样你一言我一语的争论,连一旁的画作都给忘记了。 清雅瞧着他俩人兄妹争吵,却依然情深,便不禁湿润了眼眶微垂头掰着手指,这般亲情,本近在眼前,却在她心中万般陌生。 第五章:惩罚 屋外寒风掠过,半簇梅花随风落,那白雪夹杂红梅,竟如画一般美丽。 待午膳时刻,李石已然回府,他摘下三梁冠入微澜苑,又拍了拍那绯色罗袍裙,瞧着恭人在书案旁教着献可读书写字,他脚步放轻了些,悄然坐于交椅上。 献可拿着书走到他前呈上,恭恭敬敬的说:“爹爹,您回了,今日儿读了牧之先生的诗赋,即刻便背于您听!” 他沉静不发,翻看了一遍书,撑着额头说:“为父今日有些疲乏,你便找二姊姊吧!” 献可怎知其中利害,他直言道:“二姊姊不在,去了和嘉祥郡主……” 恭人怕他继续说下去,即刻便打断了那稚语:“献可,来,我瞧着你背便是!” 虽未尽言,李石却已浮上半丝不悦,他转而问:“娘子是如何管教姑娘的?怎的又让她乱跑!” 恭人征了征,直直站在李石面前:“今儿个嘉祥郡主来了约她习画,妾便让去了!” “娘子便是以为那丫头去习画,不过为私会那岐王所打的幌子罢!” 恭人马上便走过来坐于他身边:“官人勿怒,清雅绝不会如此的!” “哎!” 他摇头叹息间,清雅携着灿烂走进,翠荷手中提着一包糕点随其后,刚踏进门口便见李石居正坐,她立马收了笑容敛面走上前去:“爹爹,您下朝了!” 李石见她回来,便忍了忍怒火对恭人说:“娘子将献儿带下去罢!” “官人,清雅回来了,便让她回绣楼吧!” 李石挥手示意让她下去,她执意不走:“官人……” “娘子便下去!”随着厉声,恭人也不好说些什么,她在原地顿了顿,看着清雅。 她顿了顿说:“姐姐,您便先带四弟弟回他屋里吧!” 恭人蹙眉难展,进退两难,她拉着献可走出屋,在屋外廊间焦急守着。 待两人走出,李石即刻怒发冲冠,将桌上茶盏摔个粉碎,那碎裂声音吓得翠荷一惊立马伏地。 恭人瞧着不对劲便要进去,却又被身边的侍女莫樱阻拦。 “大娘子,您若劝便是火上浇油了。” 李石走到她面前,手指着她眉心花钿,唾沫都要溅她一身了:“你这个逆女,便是当为父的话是耳旁风,瞧瞧你成什么样子,一个姑娘家,竟私自跑到人家宰相府,丢尽我李家的脸面!” 她轻轻道来:“爹爹,我女真儿女不似汉人拘谨,女子相对自由,再说我又不曾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 “你所言极是,可你去往岐国府,难道不是为了与岐王私会吗?为父说过,你表哥将回,你这般成何体统。” 再次提起那番旧事,她万般心酸,胸口存些气韵一起一伏:“爹爹,我与表哥哥乃是兄妹之情,并无其他意思,表哥哥有表嫂嫂,还有两个夫人,我去了算什么啊!” “可岐王还不是妃妾一群,这两者有何不同?” “不同,……,我想来,便今日与爹爹说明白了,女儿仰慕岐王已久,望爹爹将旧事放下。” 清雅小小年纪,却说出儿女情意这话,相当于是火上浇油。 果不其然,李石怒不可竭,拿手指指着她:“这青天白日的呢!你瞧瞧你口中尽是些什么荒唐话,你是要气死为父也。” “爹爹,完颜亮是亲王宰相,自是比表哥哥更加显贵,爹爹为何肯接受表哥哥而不接受他。” “姑娘家嫁人不是要嫁的贵,而是要嫁的对,那完颜亮是何人,诡计多端,机关算尽,又喜欢拈花惹草的,你入了他家,自会有吃不完的苦头。你又瞧瞧你表哥哥,性格沉静明达不说,他久典外事,明祸乱知节俭,独自将辽阳上下休整的井井有条,你嫁了他才会真的幸福了!” 她嗤之一笑:“表哥哥自然是优秀,可爹爹未曾与岐王接触,怎知道他不好,便听了众说纷纭,便以此下定义?” 李石呵斥道:“是,他便是不好,为父养你一趟,为父说什么便是什么!你是与他接触了吗?是接触到什么程度,是私许了终生,将你清白之躯奉上了吗?” 她忽而觉得李石真是曲解人意,更有些无理,便又蹙着小眉:“爹爹你是何意啊!我自小到大什么秉性,您不知道吗?我怎会做了这样丢人现眼的事?如今我是想着能自己选择终身大事,爹爹为何要牵扯其他。” 李石冷笑,又嘲讽她的无知:“你选?你才多大,何况自古以来,女子出嫁从父,你饱读诗书,连这个都不懂?” “我就是因为读过书,才更明白自己想要什么,如今即便是爹爹阻难,我也自会想了办法,我要嫁便嫁我中意的人儿。” 李石收了手,插着腰来背对着她,怒不可竭,颤抖声音:“你这个逆女,真当是如雷的胆子……,你如今要反抗着为父这个主君了?” 他厉声对外吼一声:“来人,上家法!我便瞧瞧你还敢不敢存这样的思想,我李家内帷风行正刚,今日即便是打死了你去,也不可让你如此败坏门风。” 翠荷吓得大惊失色:“主君,您息怒!” 相对之下,清雅却格外坦然:“打,你便把我打死去吧!从小到大我早就习惯了板子鞭子,你早些把我打死,我便早日见了萨满娘娘。” “我便早日与萨满娘娘说了,爹爹如何把亲生女儿当礼物献给别人的。” 她说这话时,渐渐哽咽不能自已。 “好,如今你是不得了,给老夫打,不准停!” 李石颤抖着手招了一下,在站其他闲杂人皆走出去将房门紧闭,两侍女抬上一方长凳,将她按住,又掀起外裙只留了一层内裾。 恭人闻此言立马挣脱了莫樱的搀扶,一把打开房门走进去,立于李石面前,小心翼翼着说道:“官人,清雅还小,承受不住杖责,你便罚她禁食都可。” 献可也跑进来,伏地不起:“爹爹,您息怒,二姊姊娇弱之躯,若再如此,怕是要坏了。” “此女多次忤逆不孝,与娘子也脱不了干系,难道你想让她步你的后尘吗?” 恭人闻此言,便额前青筋暴起,一股脑便要上去拉住的,可旁边几个眼力劲好的侍女,几双手把恭人拉住,任凭她再怎么去挣脱,也无济于事。 屋内轻烟弥漫,清雅在灰暗灯光下承受着侍女木杖的一起一落,她奋力抬头,额前的珠钗与吊坠散落一地,只听得珠碎声与杖责声连起。 而恭人在一旁抽泣,献可大颗大颗的泪水往下掉。 献可伏地泣不成声,将小额头磕着:“爹爹,儿求爹爹,儿求爹爹!呜呜呜。” 她微黄头发散落,缠绕双眸与脖颈,面庞被涨的通红,眼睛血丝累积成泪汇着额前的汗水淌下。 片刻,清雅内裙上渐泛起鲜红血渍,侍女见后不敢再下手,相视而望。 朦胧之中,她听得李石问了一句:“你可改吗?” 她孱弱之声依然不从,咬着牙片刻不说话。 李石听她这样嘴硬不肯求饶,便招手示意侍女再打,那木杖落的更重,打的她臀间血与衣裙粘连,鲜血淋漓。 只听得她口中若有所言:“李清雅,你不要做什么礼物,不要。” 侍女下手很重,打的她全身瘫软,指甲都嵌入了木凳里,她如同死人般伏于木凳上,双手与脑袋无力垂下。 恭人如同锥心刺骨,立马向前扑上去,双手捧起她泪迹斑驳的面庞,撕裂的哭泣,这时那两个健硕侍女才停了手,两人相视而望。 “清雅,清雅,我的儿!” 清雅孱弱之声唤了一句:“姐姐。” “我在,我在,咱们去瞧郎中,去瞧郎中。” 恭人泪眼朦胧即可唤了侍女:“翠荷,你唤来惜意,将姑娘先送回绣阁,召来女医给她瞧瞧。” 说完,恭人先是走到那两侍女面前重给了两人耳光,让两人退下,之后转而向李石。 她怒气冲冲站起以手推了下李石,垂泪连连:“李石,清雅才多大,你把她打成这个样子,你不就是抓住我那点往事不放吗?你若看不惯,便一纸和离书拿来,我即刻带清雅回我乌古论家。” “你想怎样……,你觉得你如今还有脸面回吗?” “如何没脸面,哥哥自是心疼我,自是比在你李家忍辱负重的好!” “荒唐……” 两人争吵间,梁惜意疾步跑到了,只瞧了她肤色白皙,体貌修长,穿着束腰窄袖襦裙,脚蹬一双绒靴,暗红绣团纹的裙腰间配有长剑,两小垂髻间围着红巾,颇有习武人之神采。 她疾步进屋,看着这惨烈场景,忽而红了眼眶,立马上前双手扶起清雅来,又在翠荷的搀扶下将她送回绣楼。 而小献可流着泪拾起清雅散落的珠钗,便跟着走了。 恭人泪眼朦胧看着几人走出,转而面对李石:“清雅是我怀胎十月辛苦生下来的,你便如此糟践她,从小你便对她苛刻至极,不是板子便是鞭子,如今你是要将她打死吗?呜呜呜呜呜。” 第六章:负伤 她瘫坐在地撕心裂肺的哭泣,哭声凄然让人一阵寒噤。 李石拉起她,她挣扎不起,一把将他的手甩开。 他怒然而站:“为夫这是为她好!” “为她好,你怎的如此自私,你以为我不知你怎么想的,你想利用我乌古论家,来巩固你那外甥的势力,便要将我的清雅献给他。” 他奋力将她拉起,粗暴的将她甩于交椅上坐着:“你起来,你起来!你这样成何体统。” “你怎如此见识浅薄,那雍王见识过人,沉静明达,清雅嫁过去是乃是亲王妃子,还会委屈了她吗?” “你以为入皇室门,便是荣宠无数是吗?你瞧瞧你自己的亲姊,入了先王府落了什么下场,年轻时被太妃苛待不说,晚来落了个皈依佛门的下场,清雅本在李家便受尽折磨,小时便被你那先头娘子万般刁难,而你个冷血的老匹夫,任凭那拏懒氏作威作猖,如今你还要将她送入皇门,你是非要了她的命吗?” 她坐于那椅子上不停的抹着泪水,哭声凄然连屋外的奴仆都私下里低头。 可李石无半分情意,他继续说了下去:“那丫头与禄儿打小的情意,自不会落的像长姊一般下场,而如今那逆女不听管教,如何是好?” 她苦笑道:“可笑,竟是可笑至极,清雅到底不是你的骨肉,你自然只是把她当做棋子,随意摆布。” 他背着手,瞪大眼睛:“好,便是如你说的一样罢!是又如何,我养她十余年,总得有所报答吧!姑娘家出嫁前从父,必得言听计从,万不可忤逆。” “老匹夫,你个老匹夫!我终究是错了,不该嫁来你李家,不该把清雅生于这是非之地。” 他越来越来劲,三分讥笑:“我李家还亏待你了?便瞧着谁年轻不检点,做出羞耻事来,到头还要我李家收场。便与你说了清楚,李家乃我当家做主,还没轮到你越俎代庖,姑娘和儿我自有安排,你便做好你分内事即可。” 她听过颤抖着双肩,挥泪如雨,拿着拳头把那茶桌垂的吱吱做响,又使劲攥紧了自己的绢子,恨的牙痒痒,将头埋进怀里撕心哭泣。 李石挥袖而去,他的冷血与无情让人不寒而栗,原来这十多年他不过是披了一副慈父皮囊,内心却是虎狼之意,真当让人不寒而栗。 待晚间时刻,恭人整顿了情绪才决定去瞧瞧清雅,她面庞有些憔悴被莫樱搀扶着上了绣楼,每一步都仿佛艰难万分。 撩开那层珠帘走进,大少郎李奎可焦切坐于屏风外,他眼底皆是担心神色,双手无处安放。 见恭人走入,他即刻站起:“姐姐,您来了!” 她焦切走过去:“奎可,清雅,如何了?” 奎可摇头:“不大好,方才女医已然瞧过,说是皮肉伤有些重,需每日细细涂药,现在娘子在给小妹涂药。” “哎!姑娘便是如此糟践的。” “奎可乃是心疼,便从太学回了,瞧着小妹娇弱身躯,竟被爹爹下此重手,是我这个做哥哥的没有好好保护着。” 看着他愁容满面,恭人也红了眼眶,她拍了拍他的肩膀又转身走进屏风内。 素帐内隐约可见奎可妻子夹谷檀檀的身影,又朦胧听见她抽泣。 恭人便慢步走近,掀起那素帐,一瞧确是一番惨景。 清雅已然清醒了些,她身着亵衣伏在床上,咬紧牙关,强忍着痛泪,全身都在打着颤。 她背部显而易见的鞭笞之印还未好全,连上臂部都印着青红的印记,而她今日被打的臀腰处,血迹斑斑,肉体朦胧。 纵使檀檀十分小心上药,却每一次触碰她的皮肤,都痛的她全身颤抖。 夹谷檀檀拭了一番眼中横波说:“阿家,儿媳从未见过一个名门千金受如此苦的,阿翁如何能下这样的手?儿媳在做姑娘时,就是爹娘的掌上明珠,爹爹对我这个庶出的女儿,都是捧在手心里,哪里会打骂的,阿翁是有些过分了!瞧着妹叔旧伤还未好全,便又加上了新的。” “你阿翁似是得了失心疯一般,我平日里也说过了他,却也无济于事,可怜你妹叔白白被打成这样!” 恭人拿着绢子掩面哭泣,又朝着清雅说话:“你说你这丫头,也怎的如此不听话,非要中意那完颜亮,你若是乖乖待在府中,你爹爹便不会打你了!” 清雅苦笑,声音沙哑哽咽:“姐姐,我是有血有肉的人儿,不是物件,我有自个儿的想法,可爹爹便当我是个礼品,要献给表哥哥,我不想这样,我不想。” “可那完颜亮,你也知道是什么人,他权倾朝野,陛下可忌惮着,你想入他府,不是自行跳入深渊吗?” “女儿多年都是在恐惧中度过的,总算遇见了一个人儿能让女儿觉得安心的人儿,我万不可放弃。” 虽然挨了板子,可她一丝都未觉得自己错了,她说话时声音孱弱,气如游丝,恭人听了便心碎。 檀檀轻抚着她的发来:“可妹叔这样,总受罚,也不是个办法啊!虽说嫂嫂也是与你哥哥是情投意合,可终究嫂嫂的爹爹是极其赞成这门亲事的,你这般状况,可怎么好啊?” “嫂嫂,人生一场,若不能自己做主那是多大的憾事,清雅便尽力博一番,相信会有用的。” 听过她说话之后,檀檀也生发了些感叹,她心中自是敬佩着这个姑娘,能有如此胆量与落后思想做斗争,但心中更担心她的处境。 檀檀轻轻的将她的衣裙盖上,坐于榻边与她闲聊着。 待晚些,众人散去,她便伏于床上睡了,面庞伴着些微红入梦,这一睡便是一整天,只到第二日午间才醒。 午间外头又开始下着漂泊大雪,寒风钻入那绣楼窗缝,屋内虽燃着炭火,却还是万般冻人。 清雅朦胧之中感觉翠荷来给她盖被子,便微微睁眼看,又觉得口中酸涩无比,像是有些发呕的味道,就唤了一句:“翠荷,我想喝些水!” 翠荷见她醒来,欣喜道:“姑娘醒了,奴儿即刻便拿给姑娘。” “现在是何时候了?” 她伏在床上,臀部不能接触任何物品,所以翠荷便稍扶着抬她起来,亲自喂她喝水,咕噜几口下去,她觉得状态好了些,慢慢侧过身子来。 “是午间了,姑娘可想吃些东西吗?” “我……,食些吧!我起来吧!躺着实在难受。” 她正要起床,翠荷急忙来扶着:“姑娘,您要食点什么,奴儿拿来便是,您身上有伤便躺着吧!” 她看着她担心的样子轻抿嘴笑了笑:“瞧着你说话的样子,像是我瘫痪了一般。” “姑娘,翠荷想着,让伤口再裂开便不好了。” 她又摇摇头,样子很轻松:“哪里有那么严重,又不是伤了骨头的,破皮流了些血罢了!你便扶我起来吧,我食些东西后,便弹弹琵琶。” “今日便算了吧!姑娘好生休息。” “无妨,你拿来便是,我站着弹。” 她不能坐椅子,所以得站着梳妆,翠荷给她选了一身精神的月白上衣配了藕荷色的襦裙给她小心翼翼穿上,又把披风给她披上。 她食了些翠荷上的粥食与汤羹,便把那把镶了象牙的琵琶抱着站于小栏前弹奏,一时间,动人声旋伴着满天白雪和几簇飘落的梅花,这如诗如画之景,竟叫人沉醉其中。 梁惜意身着束腰长袍走进,看着她起了身,准备说话的,瞧着翠荷“嘘”了一声,便收了话语,两人静静的在后面看着清雅弹那琵琶,享受那如珠落玉盘的磬音。 似是几个时辰的样子,于李家正厅,李石身着绯色官袍头戴三梁冠走进门,笑意盈盈轻挥袖朝外说话:“大王,您请!” 话语间,只见那门口走入一高大男子,雍国王完颜雍身着紫袍官服,服大独科花罗,着七梁额花冠走入,他身材伟岸,一身官袍衬的他体貌修长,他面庞棱角分明,皮肤略带些粗糙,眉毛浓如墨,五官英气十足,浅笑时若冬日暖阳般温暖。 如今他正当二十五,壮年初立,褪去了往年的稚嫩,更添了几分沉稳。 他性格沉静明达,不善言辞,为人谦虚谨慎且明理大度。他瞧李石邀请着便也款款走入:“舅公不必如此拘礼,都是一家人罢!” 李石邀他坐于扶手椅上:“先君臣,再舅甥,这是祖宗之礼。” 侍女即刻上了茶来置于两人之间的茶案上,李石邀茶:“禄儿一路奔波劳碌,先喝盏茶吧!” 他端起茶盏迎笑喝下,瞧着四周说:“五六年时光,李家万事如旧。” “自是不敢变的,怕禄儿回来不习惯罢!” “哈哈!” 两人相视而笑,数年不见,舅甥在一起似是有许多话要讲。 第七章:雍王 久别重逢,李石见那完颜雍添了几分疲乏,不禁眼中泛泪:“禄儿,你去往辽阳数年,咱们甥舅只能以书相传以尽相思,如今你回京,我瞧着你一切都好,方才安心些!” 他也深感情意,沉静回答:“母舅乃父也,乌禄少年丧父,姐姐也早出家,舅公待禄儿如同亲子,这份情意,乌禄没齿难忘。” “应当的,禄儿!” 他抬头打量了一番李家,却瞧着不见四处人员,又问:“舅公说过,李家尊了二娘子为正,后来又添了个小表弟,可怎的舅公也不唤他们来,连奎可与两位妹妹也不见!” “奎可与城西张少郎一同在太学读书,你两个妹妹估计在练琴习字。” “舅公家风严正,连乌禄的浥绡与允中竟也比不上两位妹妹。” 李石摸着那茶盏浅笑:“郡主与郡王才多大点,不过六七岁小儿,现如今清雅与清茹都十一二岁了,再不拘着点,怕以后大些嫁出去婆家笑话。” “是啊!岁月如梭般啊!都长大了。” 完颜雍沉静片刻,忽闻屋外传来清脆琵琶声,那徐徐声音入耳,大弦如急雨,小弦如私语,玉盘走珠般沁入人心。 他闻此曲,立马放下茶盏侧耳倾听,又浮起一抹笑:“此曲是《霓裳》?” 又疑惑道:“此曲应当旋律轻快,可为何弹得这般压抑低沉,充满凄凉之意,舅公可知是何人在弹奏?” 李石面色变的不好,顿了顿首说:“是清雅在弹奏!” 他更加不解,便问:“表妹妹可是有什么心事吗?” “小孩子家,哪里有什么心事,许是她技术不精吧!” 他怀着些好奇心,但又未再追问,李石即刻便转话题:“禄儿啊!如今你府中可有几位妃妾?” 他不好意思的笑了,面颊泛起一丝红晕,又转了转茶盏来道:“还不是那几位,乌禄只觉媵妾不再于多,若能选得佳人入府,使府内相安便可,乌禄不喜多事。” “国妃贤良淑德,秀外慧中,徐国夫人在闺中便是个沉静的姑娘,自是不会多生事端,不过我倒听说那凉国夫人不大安生!” 他低垂着眸子又道:“香翎却是任性了些,不过瞧着她年纪小,便也不与她计较了!慢慢大些就会好些了。” “禄儿可还想添置位吗?” 他疑惑侧过身子:“舅公何意?” “禄儿可还记得清雅,你可说要纳了她的?” 李石自信说这话,却引的他一番深思,他将手置于桌案上与其对视,眼中忽而泛起水雾:“舅公,我近六年未见清雅了,确是思念至极,不知如今还能否如当年一般亲密,怕是要生些嫌隙了!” “哪里会有的嫌隙,你们俩打小的情意,兄如父也,再者,你乃夫家,你俩以后也是要在一起生活的,再生分,还不是要慢慢亲近着。” 完颜雍看着他这番样子,便又一肚深情涌上心头着:“舅公,妹妹在何处?乌禄即刻便想见妹妹!” 李石缓过来,便迎上笑脸:“好,好,来人啊!” 他正要开口让侍女叫清雅过来的,又想起清雅的状况,他对完颜雍说:“对了,禄儿,清雅身子有些不适,怕过来不方便,不如你挪贵步,随我入微澜苑瞧瞧?” “妹妹怎么了?可是什么病痛。”他听过后焦切问。 李石招手:“无妨,无妨,小病痛而已。” 他听了李石言,便随其顺着长廊来到微澜苑。 他浔着那琵琶声穿过大雪覆盖下的一片梅园,转而向内走,到长廊尽头,便是清雅的暖阁,旁边是她的绣楼。 完颜雍抬头,目光在梅枝中穿梭着,寻找着多年未见的故人,内心迫不及待想见这位表妹。他目光穿过那簇繁叶枝茂,又转而搜寻她芳踪,恍然瞧见了她站于栏杆旁弹奏。 他见她面容饱满,带些福相,朱唇明眸,肤质粉白,还有一头微黄带些卷度的发长及腰,额前垂着宝蓝眉心坠,玉体覆上的乃是一袭月白素衣,腰间还是如当年一样随时挂着两圈珠玉铃铛。 那微微落下的白雪粘在她发间,披风上还带着些红梅花瓣,瞧来她虽无何倾城之色,但却有丝丝灵动之美。 又闻她娴熟挑拨琵琶琴弦,乐声沁人心脾,徐徐方尽,更生了些惊喜。 他一见仿佛一番热泪涌上心头,内心深处又不知如何是好,便敛着袖子在原地徘徊着,时不时仰头瞧着她。 李石仿佛看出来了什么,抿嘴一笑,唤他:“禄儿!” 唤第一声时,他还沉静着瞧上方,李石便又再唤第二声:“禄儿!” 他猛然缓过来:“啊,啊,哦,舅公,您说!” “不如,让清雅下来吧!” 他此时面颊已然红了老大一片了,带着些腼腆说:“好,都听舅公的。” 完颜雍轻唤了一声:“清雅!” 听得那熟悉的温润之声,她停下手中弹拨,征了老半天,又轻俯身一瞧,却只瞧见了着紫袍的一人儿在花枝间若隐若现,她又挪一步往前,方可见他伟岸身姿。 她万般不可抑制心中那旧时的情感,便立红晕了眼眶,轻答一句:“表哥哥,您回来了!” 她轻轻放下手中琵琶,不顾自己身上的伤便走了下来,她小心翼翼的下楼,脚步蹒跚而又沉重,穿过大雪来到廊上,她见到了那多年前她的故人。 她轻拍打下身上的白雪,喜极而泣,竭力伏地拜行大礼:“拜见大王!” 她抬眼瞧着多年以后的表哥依旧风姿绰约,便热泪夺眶而出,幼时与其玩耍时情景一嗡浮上心头。 完颜雍慢走近,嗅到她身上一股淡淡梅香,双目皆红润着,又提手轻轻将她扶起,唤了一声:“清雅!” 她只觉身上的伤口又裂开了,起身时全身颤抖起来,连站也站不稳。他立马双手扶住她:“妹妹可是哪里不适?” 她摇摇头:“并无!” 她稍抬头又敛鬟而泣:“表哥哥!” 两人相看泪眼,朦胧之中他轻将她拥入怀,又拭干她的泪问:“一别数年,妹妹长大了,如今过的可好?” 清雅忽觉此番不妥,便挣脱臂膀又退一步,整了整衣裳来答:“好,清雅都好,只是唯独思念着嫂嫂与哥哥,可惜辽阳遥远,难寄思念。” 他见她几分陌生,便问:“清雅,怎的如今生分了吗?” 她敛鬟道:“幼时与表哥哥共起居,亲密无间,乃是天真无知所致,如今我已长大自然是要注意,男女应当有别!” 他垂下眸子来:“好,你说的,孤王都懂。” “是!” 李石见两人情深意切,便道:“禄儿啊!外头冷的很,咱们入暖阁吧!” 完颜雍答应后又对她说:“妹妹,外头冷,便随我一同进屋吧!” 两人并肩而行,她却每一步都受尽折磨,又不得不忍住强颜欢笑,走了一两步,她实在是扛不住了,扶着门栏停步不发,红颜滚烫。 “妹妹,你若不适,便瞧瞧郎中?” “无妨,无妨!” 她再向前几步,只觉伤口直裂,痛的钻心,翠荷贴身扶着她。 他越发觉得不对劲,便上下打量着她又问:“妹妹,你当真无妨吗?” “无妨,表哥哥,请吧!” 至屋内,李石与完颜雍居上,清雅则站于下,他见她旧站不坐,便问:“妹妹,你为何不坐?” 李石有些犹豫,迟疑片刻,低着头说:“她坐不得,身上有伤!” “何伤?” 他眼神躲藏着:“昨个,我持家法杖责了她。” 这不说便罢,一说完颜雍即刻便怒了,即刻便一冲站了起来,他从未见过有名门千金被杖责的事情,眉头一皱道:“舅公,清雅娇弱之躯,你怎可打她!” “她,……犯了重错,不得不严加惩治。” “何错如此大?” 她立马接下话来,携半丝愧疚,声音朗如珠玉:“我……我自是无错,不过……” 李石怒起指着她说:“你这个逆女,还不知错,禄儿,今儿个你在这里,我便也不把你当外人了”。 他压低声音:“你可知这逆女竟私会那岐王,你说说,她才多大点便不学好,整日抛头露面。” 完颜雍愕然:“王兄?是王兄?” “是,乃宰相大人也!你说,这让舅公怎能不罚。” 他内心有半丝震惊,却又温柔的说:“清雅自是不会,舅公定是误会了。” “哪里是误会,他两人私会不止一次啊!她屡教不改!” “舅公多虑了,清雅不会这样!孤王与她打小在一起,最了解她。” 他一番话后,李石沉静片刻,收了往日的凌厉之色。 他又走到清雅身边问:“清雅,你身上有伤,便回阁中歇息,莫要久站。” 第八章:情意 她抬头,对他浅笑,他又拉起她手说:“清雅,我自是知道你年少,不知男女情意,孤王在辽阳一直思念着你,愿你如少时一般待孤可好?” 她颔首低眉,忽将手缩回:“表哥哥……” 她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碍于两人表亲的关系实在难以启齿。 完颜雍又答:“无妨,孤王懂。” 她沉默不语,他片刻才从沉静中渐欢愉起来,又笑着说:“好了,如此沉默做什么,如今孤王回京,你万要多来坐坐,你嫂嫂平日里爱下棋读书,你们俩自是有许多共通之处。” “表嫂嫂可还好吗?” “好,自然是好的,你应当知道你表嫂嫂添了一双儿女,孤王还待着你来教他们练字习书呢!” “我笨拙,哪里有什么资格去教习县主与世子的。” 他见她话语间温柔妍丽,满目真诚如清水,便更添对其喜爱:“莫要谦虚着,你自小才华横溢,这乃是会宁人尽皆知的。” “表哥哥如此,那清雅便不再辞让了,待些时日便亲自拜访哥哥。” “好,果真是武将之女真性情,我便喜欢你这般爽快之人。” 他越说越得劲,目光炯炯不停的在她眸间流转。 她忽对上他的眸子又转而逃避,又觉身上伤口处隐隐作痛,肩膀不停颤抖。 完颜雍见状轻关切着她:“妹妹,赶紧回了闺中好好休息着,莫要逞强着,只当孤王是一家人罢,不必如此礼遇,啊?” 她见他深情温柔,确是万分赤诚,便稍行礼:“那我便听哥哥的,这便回了闺中,表哥哥难能来一趟,便与爹爹一同好好谈着天,清雅这便告退了。” 她转身步步远离,不曾回头看,腰间铃铛声音渐行渐远,只剩了一片寂然。 他颔首,私下有些失落,又将那手中茶盏不停的揉搓。 待清雅走后他对李石说道:“清雅性情是直了些,毕竟年少无知,对儿女情长无可分辨,但舅公你自是知道岐王是何人也。” 李石将茶盏一提说:“我自是知道岐王是何人,才多次阻拦清雅,可她不听,所以此事怕是要禄儿多操心些。” “乌禄会细细思考的,不过舅公您杖责清雅,万不可有下次了,姑娘家娇弱身姿,若打坏了可怎么好。” 他一言一行皆有尺有寸,对错分明,李石心中更添几分信任。 李石敷衍几句又引入正题:“我知道,往后便不会有了,不过我看你俩虽久别重逢,却还是未改情意?” 他忽而起笑,腼腆十分:“乌禄与她表兄妹一场,便是打小情意,哪里是说改便改的,自是一直喜欢着。” “那便好,便让她明年习些管家之事,待她过了十三岁生辰,咱们两家便把日子定下来,送她入国府。” 他点点头,又皱眉道:“清雅这样小,十三便嫁人,怕是有些早!” 李石撩着下颌的长须答道:“哎,免着姑娘家越长大越有私心,还不如早早嫁人由夫家管教好。” 他自是也愿意,便迎笑答下:“好罢,那乌禄便早做准备了。” 屋香炉紫烟,茶案两旁甥舅两人谈笑,待晚间时刻,李石才送了完颜雍离开。 绣楼中,清雅伏于床榻,翠荷小心翼翼于帐中给她上药,只瞧着她大豆般的汗珠顺着面颊滚下,眼中泠泠横泪,晶莹的泪珠挂在眼眶,似是稍不留神便要掉了下来。 翠荷涂抹好之后,便掀开了素色床幔来:“姑娘万不可再做着大的步子了,身上的伤疤都裂开了。” 她拿着绢子拭干眼泪,揉了一把红润的面颊与鼻尖,咬着牙忍痛,可忍了不到一会便贴着枕上抽泣,整个身体都在颤抖。 翠荷轻抚她的背:“姑娘,你若痛便哭出来吧!这样可难受。” 话间梁惜意两三步走进来,翠荷便马上迎上去:“止痛药,你没拿吗?” “药房的那个嬷嬷,非说没有了,可我昨个还看见翠桃拿了好几剂子。” “这没了药,姑娘的伤如何能好,如此下去便是满身的伤痕,”翠荷急的团团转。 “那几个姑子,我迟早便要拿刀架在她脖子上。” 清雅稍稍抬头来,侧着面庞:“罢了罢了,你若闹出了事,爹爹便要拿咱们开刀,他们不给,惜意你便遣了人再拿几只镯子去当了,去外面换些药便是。” 惜意忽而坐于床榻边:“姑娘便告诉大娘子吧!告诉大少郎。” “又不是未有说过,爹爹一手遮天,即便是告诉了她两人,又能如何了,还不如自个解决的好。” 翠荷稍稍蹙眉:“姑娘,您受这样的苦,如何是个头?” 她忽而将床头一册书拿起:“股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我愿在这苦日子中,积成好的秉性,往后才能做个德行兼备的人。” 翠荷忽而热泪:“姑娘如此,细想来,堪为天下女子表率,坚韧如丝,知书达理,竟不知这往后,咱们姑娘会是个怎样的人儿。” 惜意欲要哄她开心,便接下话:“翠荷你还别说,指不定咱们姑娘往后便做了什么皇妃皇后的呢!来个仁君,再来个妃后,共谱我大金繁华。” “你俩竟是越说越离谱了,你瞧瞧我,如今便要被逼着吃了口夹生饭了,还做皇妃贤后,痴心妄想。” 惜意凑近她面孔:“谁人知道往后如何,指不定呢!” “再怎么也轮不到我,所以我从来也不想这些空洞的事,我只好好读书罢了!” 说完清雅独自细瞧着那书,惜意也随意去书案上拿了一本书来,搬来一方小墩子在床榻边,坐着看。 翠荷见状便也拿一小墩子来,围坐床榻边绣着一方帕子。 惜意读了一篇诗赋未读懂,惑疑满目,她俯身以请:“姑娘,您瞧瞧这豫章行苦相篇,到底是在讲何?为何傅玄本为男儿,确替姑娘家打抱不平,竟是少见。” 她未有看惜意手中的书,眨了眨眼睛悠悠念诗赋起来:“苦相身为女,卑陋难再陈。男儿当门户,堕地自生神。雄心志四海,万里望风尘。女育无欣爱,不为家所珍。长大逃深室,藏头羞见人,短短几句,竟道尽了咱们姑娘家的苦楚,女子终是这时代无尽的牺牲物。” 惜意知道她又想起了伤心事,便与翠荷相视一眼说: “姑娘,您莫要多想了,您乃是渤海名门之女,既是太祖驸马爷的亲外甥女,又是亲王的表妹。” “如今奎可少郎又娶昭武大将军爱女,李家联着四大家族,乃是十足的皇亲国戚,再加上主君任高官,大娘子为诰命,您此生必会前程似锦,万不会有落败之时。” 她忽而笑起,对视惜意一番,又扬起红唇: “你瞧瞧你变着法的哄我开心罢了!越是显赫家世,越是束缚,有无尽的责任要承担,反而我倒羡慕你这般的寻常女子,自由自在的多好。” 清雅说着说着便撑着面庞望向窗外,心中思绪万千。 惜意抚摸着她的头发说:“寻常女子未必好,我幼时也躲藏着过日子,父母亡后,几个婆子便要将我买了,若不是大少郎救下,还不知现在如何了,但我自是知道自个也有责任要承担的。” 她将手中书一卷道:“自是有责任的,可为何要搭上我一辈子啊!与表哥哥久别重逢,我忽而觉得有丝陌生,他倒是未改变什么,我却……越发觉得生分,失去了往年的那种感觉。” 翠荷若有所思便插上一句:“姑娘,在婢子看来,时隔六年,却是会改变的,可您万不可因岐王而和他生了嫌隙,伤了感情。” 她轻轻点头:“我知道你的意思,我只是逆来顺受的日子过多了,受压迫多了,便想着冲破这束缚。” “您一个小女子如何能和世道礼制做斗争呢?” “不试怎能知道?” 翠荷听后低头不语,她便将两人的手拉在一起,认真十分:“我想来,你们俩啊!都是从小与我一起长大的,便是比我与嘉祥郡主的感情还要深,待咱们都大些了,你们便自己选人家,嫁妆什么的,我便求了姐姐由我李家出,我想你们过的自由自在。” “惜意要一直伴着姑娘。” “翠荷也是!” 她把头使劲摇:“你们俩都比我年长,再过几年还不嫁人怎么好?” 惜意眼中泛泪,紧握住她的手不放,清雅拭了拭她的眼泪说:“傻惜意啊!你哭什么啊!” 惜意又哭又笑:“我愿以蒲苇之躯护姑娘万全!” 翠荷也道:“奴儿也一样。” “放心,只要我在一日,必不会让你们作了这世间的牺牲物。” 清雅抚摸着两人的手,一时间笑意如同皎洁明月,主仆相视而望,如同多年好友般诉尽心事,此般深情厚谊确是难得。 第九章:私会 夜间大雪稍停,岐国府一别苑,红梅满园阵阵香,紧贴着墙外站满了驻守的士兵,个个身披冷甲,凛然万分。 岐王完颜亮一身素儒服倚栏而望,身边站着侍卫启石礼,他见那一簇绯红冬梅,不禁感叹:“今年这梅花,要比往年都开的艳!” 启石礼应答:“许是今年更冷些所至!” 他转身问:“上次让你送与清雅的袖笼与披风可送了?” “殿下嘱咐,属下怎敢忘!” 他又回过身来浅笑:“嗯,瞧着马上便冬至了,真是冻的人受不了,清雅怕冷,正需要这些,她李家虽为名门,可自是不如孤王府上好东西多。” “殿下对姑娘深情,天地可鉴。” “她本从小受尽苦楚,若孤王再不心疼着点,这姑娘还不知该如何了,孤王权倾朝野,必得竭力护她,再者你也知……” “渤海李家乃十足的皇亲国戚也,若是集了这份势力,孤王展翅高飞指日可待。” “依属下看,渤海李家是不如哒家显赫的,也不如高家,殿下为何选了李家。” “李家便像是个岔口地,连接了乌古论家、完颜家、拏懒家和夹谷家,且不说其他,那乌古论与拏懒家,你自是知道多显贵的。” 启石礼哪里懂得什么,征了一会便俯首道:“是,属下明白。” 他轻背手,寒风冽过颈边的狐裘毛领,渐泛起层层毛波,他仰着头瞧那红梅落下,又颔首低眉若有所思。 待片刻,只见一带紫红斗篷轻纱蒙面女子由着侍卫引进,她踏雪款款走入,走近完颜亮,两人相邀入屋内。 完颜亮对启石礼说:“启石礼,你万要守住此地,若有人靠近便杀无赦。” “属下明白!” 屋内昏暗烛光弥漫,穿过那金丝屏风来到内室,那斗篷女子解下披风摘下面纱。 此人不是旁人乃是当今皇后,她身着宝蓝襦裙,头带数几珠钗,花钿金簪步摇覆满乌丝,耳间白珍珠垂若明月,一颦一笑皆为雍容,一抬一起惊若天人。 只见她面施粉黛蹙眉不展,身着华衣却有些憔悴,完颜亮便问了一句:“皇嫂怎的如此憔悴!” 她叹息一声:“你便也不是不知,那皇帝便是杀人如麻,他昨夜醉酒间与夹谷妃争吵,又为了那几个赵氏嫔妃将夹谷妃杀了,本宫听得丧讯便跑去看,竟也受他一阵责骂。” “夹谷妃?” “便是昭武大将军的长女,她入宫还未有五年,不足弱冠之岁。” “那皇帝不是很宠她吗,五年连升三级。” “那皇帝薄情寡义,连本宫都撂在一边了,别说其他姐妹了,所以,我有时在想啊,其实古来万般悲剧并非源于深宫争斗,而是薄情寡义的君主。” 他征了征忽而大笑将其揽入怀:“皇嫂还会怕他?” 她摇摇头嘲笑着:“我只是可怜了后宫姐妹,哪里是怕他,他傀儡皇帝做了十余年,现在又嗜酒如命,朝政大事都已落于我肩上,我便也不理他。” “皇嫂接下来有何打算?” 她听罢,眨眨眼思考,又站起走两步靠与帘柱旁:“打算?本宫要你寻个机会将那皇帝从龙坐上拉下来,再立本宫为皇后。” “不曾想皇嫂如此恨那皇帝!他乃是皇嫂夫君也,当着舍得?” 似是受了千万心疼事,她眼中渐渐红晕,又苦笑,顺着那帷幔轻轻走着: “为何舍不得,本宫与他夫妻共事十余载,少来他深情款款,如今却是薄情寡义,次次伤吾心,还丧心病狂爱上胙国妃,他自己的亲弟媳,还扬言要废了本宫,你说说本宫还要忍吗?” 他不解两人情谊,只知道他唯一的目的便是登上皇位。 他看来,他乃太祖皇帝大太子完颜宗干最优秀的儿子,确因一个庶出的名分与皇位无缘,这些年他为宰相,与朝廷重臣来往密切,已对皇位如饥似渴。 他站起拉过她将她拉到床榻旁坐:“皇嫂不必如此着急,如今时机不佳,需要等待!” “本宫急不可耐,你要寻时机!” “会的,自然会的。” 她悄然褪下衣衫,又拔下簪子,摸着乌黑长发又问:“对了,你身边那个丫头如何了?” 完颜亮听她提起清雅来,便内心有千万愧疚,他征了征低头笑,又故作不在乎:“能怎么样,孤王打算给她个名分纳她入府!将李家与乌古论家这两大势力稍作收回。” “你能如此想便好,便当你只是为了政治之谋。” 他浅笑又低头:“那是自然,吾乃当朝宰相,怎会喜欢她那般小儿。” 皇后扶了扶额头,又瞧着他慢阴沉下的面庞,便试探性说了一句:“本宫便与你说明白了,你如今最重要的是夺帝位,其他的便暂时搁下了。” “孤王自有分寸。” “好,你有分寸便好,但你明白防人之心不可无,多提防些。”说罢她又褪下一层衣裙,只留了心衣在,她袒露凝脂双臂,又环住他脖颈。 “孤王是想着留着她还有其他的用处,本就是一小女子而已,皇嫂不必草木皆兵。” “本宫自是不必在意,只瞧着她姿容平庸,身家也不是特加显贵,你府中媵妾,皆是权势世家,国妃乃出身贵族乃太师之女,夫人哒氏乃将军之女伯爵之妹,瞧着那小小娘子都是出自官门,你若真纳那李氏入门,便要以何礼呢?” 他怔了怔:“便慢慢看来,眼下最重要的便是咱们的大计。” 她秋波一转,半丝不信之意:“好,便信了你,眼下最重要的是拉下那皇帝,咱们好有出头之日啊!” “那是必然!” 说罢,他一手将皇后推倒在床,又掀下了床幔来,那床榻红帐浮动,帐中男女承欢,竟也毫不避讳,无半丝羞愧。 世人应当都不会想到,一个权倾朝野的宰相亲王,一个女子皆为表率的国母,竟在这狭小苑落,做此等苟且之事,而完颜亮伸手染指中宫数年,与平常闲逸宽和之态,判若两人也。 第二日早来时候,完颜亮从别院回,他才踏进房门的廊上跺跺脚除去身上和脚上的雪,便忽听远处有女子娇柔之声唤了一句:“大王!” 他闻得声音向右方看,便瞧着岐国妃徒单骊柔身着浅桃红襦裙款款而至。 只见她发髻间丝丝点点素色细珠钗,素颈间有滚了花边的云肩,衣着真红大袖衣,下为锦罗长裙,又近些来瞧,只见她面若银盘,眉若丝柳,朱唇皓齿伴于明眸,一步仪态,皆为大家风范,便是瞧上一眼,就觉她温柔端淑之气艳压了群芳。 她手中细携着一件厚棉衣来,轻至他眼前,又慢提小眉:“大王,快披上棉衣来,如此冷的天,冻坏了可怎么好?” 他瞧着她,稍颔首着,任她给自个系好了棉衣带子,又拉着她手往屋里走:“国妃这是去哪了,手儿竟是冰凉!” 骊柔默默说:“妾方才去瞧了瞧颖儿,见她不在便回了!才踏进门口,便瞧了大王回了。” “她不是好好的,怎的能让你去瞧她,而不是她来给你请安,便如此不知礼数了吗?” 他坐于扶手椅上,瞧着骊柔垂着眸子轻笑,便一把将她横抱起来置于自己膝上,一只手解开她的毛领系带,俯下身子于她面颊和玉脖一番亲吻。 只听了她腼腆着道:“大王,莫要如此,别个瞧见了不好!” 他凑近她耳来说:“为何不好,咱们是夫妻,又不是在一起干些偷鸡摸狗的闱事。” 他又瞧骊柔面色有些喜悦,便又问:“怎的了,是何事让柔儿如此欢愉。” 两人稍稍对视,骊柔又莞尔一笑,他便愈发觉得有些疑惑,要追问的,又渐听远处有女子谈笑的声音,就又抱起她来将其轻置身旁的另一扶手椅上。 不一会便听得几人脚步声渐近,两位身着素雅华锦的女子先后迈入,一个稍丰腴,肌肤白皙红润,身着一裾藕粉色的团纹大袖裙,还有一个秀美,体貌修长,着了一身浅兰与月白交底的小袖裙。 丰腴女子居前,乃是完颜亮的晋国夫人哒婞华,秀美女子后置一步为淑人萧凝,她们两人皆面携欢喜,齐齐行礼:“妾给大王请安,给国妃请安。” 他招手抬起,又问:“何事让你们二人如此欣喜?” 婞华笑嘻嘻道:“大王,咱们岐国府要办喜事了!今个符邸侯徒单家遣了媒人上门提亲了,便瞧着大王于朝中诸事繁多,便由太妃娘娘答应议婚了。” 淑人萧凝也道:“是啊!大王,妹叔许得好人家,咱们是高兴啊!” 这话音刚落,他即刻怒起:“如此重要的事为何不早派人说与孤王听?” 第十章:徒单克宁 骊柔独自来与他身畔,轻言细语说话:“大王,妾是瞧着您太忙了便未与您说!” 他即刻便压低了声音来:“那颖儿现在何处?” “妾也不知,妾方才去找她,也未见其人。” 他拍拍骊柔的手道:“国妃稍坐,孤王去去便来!” 他即刻便怒不可竭,挥着大袖冲出了房门,屋内三位妃妾面面相觑,恍然间又不知所措。 他阔步来到了沐柔轩,在院子中大喊着:“颖哥儿,颖哥儿?” 叫几遍不见回应,便走近屋内问那掌事的嬷嬷:“郡主呢?” 嬷嬷被他冷峻面容吓的退了一步低头来答:“郡主随着徒单大人出去了!” “可知道去哪了?” “奴婢不知?” 他气的牙痒痒扶着腰以手指着那嬷嬷:“尽是无能!” 他征了征又以矫健的步伐掠过门楣,忽见旁边桌案上置有刀剑,便瞥了一眼将剑抽走,径直冲了出去。 他驱车前往街市,在整个商铺小巷中寻找着郡主的马车,他独居马车内双手扶着那剑,又冲着外车夫喊:“你便看清楚,细找着郡主小驾。” “是,大王!” 车夫答下话,便一边赶车一边顺着那街道找着岐国府的马车,马踏雪而驰,在街上转悠了半个时辰,都未曾见到郡主小驾。 车夫稍停下马儿便道:“大王,奴才转遍了街坊都未曾见到郡主的马车。” 他居车内,已然是凶神恶煞的面孔了,他思考了一番一吼道:“便去城南亭阁瞧瞧!那丫头如今是翅膀硬了,今个要被孤王逮住了,便有她好果子吃!” 他如此言语,也是吓了车夫一颤,又立马驱车前往城南。 城南一小亭阁,四周白雪环绕,阁中廊上,完颜颖与徒单克宁立于栏边,凭栏远眺,瞧那城南原野乾坤一色。 那徒单克宁乃是翩翩少年,正直桃李初年的他,一身甲盔在身,愈加显的身姿伟岸高大。 透过他肩上的狐毛领,看他立体的五官轮廓分明,又瞧他深沉的眸子,竟添丝丝温润。 完颜颖着一身厚团衫,白绒披风衬的她千万娇俏,她侧身过来瞧了一眼徒单克宁,忙扬起笑颜来:“徒单哥哥,我嬢嬢已经答应咱们两家议婚了,我终于可以嫁给你了!” 他寡言少笑,听得她这般稚语抿了下嘴,又道:“此生能娶郡主,乃微臣之幸。” 她将嘴一撅来:“瞧瞧你,便是天天这般客套着,若做了夫妻你也这般吗?” 他敛面而笑:“颖儿是我一生挚爱!” 她听后,眸若秋波一转,仰头望着他的眸子,又悄靠近他来,玉璧环住他腰,踮起脚尖来在他面颊上落下一吻:“徒单哥哥也是我所爱。” 那亭前蜜语,温暖了这冬日,只瞧着她个头小小埋在徒单克宁的胸怀间,却了往日的骄横,变的小鸟依人。 “徒单哥哥,颖儿可听得见你的心脉!” 他以手扶住她纤细的腰身,又将她小酥手置于唇下:“我体中无心,怀中才是我心!” 他忽而想起些事来,便将完颜颖的手放下:“颖儿,大王可是还不答应这么亲事!万一……” 她闻此言,便以手将盖住了他的嘴: “无什么万一,我必要嫁给你的,你放心,我嬢嬢最是中意你,每年都有数不尽上门提亲的公子哥,可嬢嬢都看不上,觉得他们是些只知坐享其成,偎慵堕懒的贵胄子,可我嬢嬢说了,你不一样,你刚烈正直,温润沉静又思进取,往后必会待我好!” “我自是知道的,可目前来看,岐国王殿下不中意微臣,如此便难办了!” 她抬头而望,又双手扶住他的肩膀,眼中红晕起来:“徒单哥哥,你我便尽力征求四哥哥的同意,若他实在不同意,那……那……那咱们便先许了周公之礼,到时候便不怕他不肯!” 她说着说着,便低下了语气,面颊一阵火辣辣。 听得她说了如此羞耻的言语,他立马抬起她的下颌来,郑重其事的瞧着她:“完颜颖,你万不可有如此想法,我徒单克宁在八抬大轿娶你过门之前,不会伤害你一分,不会让你成为会宁人口中的笑柄。” “何来的伤害说辞,咱们是真心相爱呀!” “可你知道,姑娘家名声最是重要,我糊涂也不至于如此。” 她瞧着他一本正经的,也便拿他打趣:“没想到徒单哥哥竟是事事为我考虑,想来你年长我八岁,自是眼界不一。” 她眨巴着大眼睛,又环住克宁的腰来,两人相视而深情,静静的听那亭外微雪落下的声音。 两人正沉溺在深情之中忘乎自我,完颜颖忽而沿着克宁的肩瞧见了正阔步走来的完颜亮完颜亮。 他边走边挥着大袖,嗔目切齿仿佛要将两人生吞活剥了,右手提着长剑怒气冲冲迈着步子又瞧见两人相拥在一起,便步子越发快了。 她见状急忙唤了一声:“克宁,快走,四哥哥来了!” 还未等她拉着克宁走,完颜亮便跑过来捏紧了她的手腕将一把她甩到身后来,又提着剑径直刺向了徒单克宁。 她吓的大叫:“克宁!” 那徒单克宁缓过来,抽刀而抵御,可完颜亮用尽解数压下那长剑,他被压的都跪在了地上,脸面狰狞,全身涨红。 完颜亮口中愤愤不平:“你个行若狗彘的东西,把主意都打到岐国府了,竟对颖儿如此轻浮,孤王今日必要杀了你。” 他被压的喘不过气来,完颜颖即刻便跑到完颜亮身旁扑通跪下,一眸清泪刷刷滑下:“四哥哥,求四哥哥放过克宁,四哥哥!” 完颜亮训斥着:“你给孤王起来,成什么样子,没出息!” 他说着便压的更紧,压的徒单克宁肩都在颤抖。 完颜颖哭哭啼啼的,便一股脑拿着小手捏住了完颜亮的长剑,顿时鲜血从玉指间垂落,万般疼痛扩散全身。 “完颜颖你在做什么?疯了吗?” 徒单克宁痛喊:“颖儿!” 完颜亮惊愕万分,又锥心之痛,连忙松开了剑又将她玉腕拿开,疯了一般从袖笼里拿出绢子来给她擦拭着血,边擦边瞧着她那珠泪奔流。 克宁立马上前关慰,过来扶着她,却被他一把推开,厉声道:“滚开!” “走,咱们回去!咱们回去瞧瞧太医!”他即刻将已失了魂魄的妹妹抱起,临去瞪了一眼伏在冰凉地上的徒单克宁。 他高大身姿穿梭于风雪中,以着仅有的披风遮挡着完颜颖的身体,自个满头覆雪也不顾。 夜晚间,他于沐柔轩小明窗的围子榻上坐,他独撑着额头,伴着茶案上的点点昏暗烛光稍打了一个盹儿,眼瞧着面庞要滑下来时,又忽的惊醒,朦胧之间慢睁开眼睛。 见侍女在一旁,便朝着内室的方向问:“颖儿可醒了?” “方才嫣儿已然进去扶郡主起身了,这会子因当是在穿衣!” 话间,又有丫头送茶盏来,他接下连喝了几口,便瞧着一大群人簇拥进了沐柔轩,完颜亮嫡母徒单太妃,生母哒太夫人,国妃徒单骊柔,国夫人哒婞华,连着完颜亮的二姊妹庆宜郡主都过来了。 徒单太妃已然是半百妇人了,她头上挽高髻,髻间无华饰,只夹了一方点翠绢花在髻间,面颊轻妆下是略带些皱纹的面颊,颌颈下围着银鼠毛领,衣着大袖暗紫团衫,裙为绀色拖尾裙,敛着一瞧,大方持重之姿便深入人心。 而身边的哒太夫人,相比较而言就要显得年轻许多,她发间无白丝,头挽高髻独戴一步摇,面颊无皱纹,耳间垂有珍珠坠,身着绀色大袖衫,足着丝履,一言一行尽显亲和端淑。 那庆宜郡主身着宽大团衫,面颊微瘦,已然身怀六甲,右手间又牵着大概七八岁的女儿。 完颜亮见状便站起身来邀她坐下:“二姊姊今个怎的回了,你有着身子快些坐!” 庆宜郡主微微颔首来:“在蒲察府忽闻小妹将有喜事,便携着姹奼回来瞧瞧小妹,不想听得小妹受伤。” 她又招手让身边女儿来:“姹奼,怎的见了四舅也不说话?” 那小女孩上前来俯首道:“小甥见过四舅!” 他略有些疲乏:“好,起来吧!” 太妃扶了扶发髻道:“功儿,怎的和徒单二郎打起来了?这肆意打杀可不是你的作风!” “嬢嬢,儿,……儿忽而有些冲动,便……” 太夫人即刻将脑中的怒气一并发了,便劈头盖脸训斥着:“如今成了年,当了家,便还不知分寸,你与徒单二郎打骂,将小妹伤成这个样子,她若手上留了什么疤痕,我定不会与你善罢甘休。” 他受着训斥将头垂的很低:“儿知错,姐姐息怒!” 第十一章:兄妹 太夫人见他诚心悔过便缓缓情绪,压低了声音郑重其事:“你瞧瞧你,怎的对徒单二郎如此存着偏见!你小妹若是自个愿意,何必棒打鸳鸯。” 她问话间,完颜颖便身着藕荷色寝衣,披着厚披风从帷幔后走出了,她左手以白巾包裹着,右手由着侍女搀着。 行于堂前,若涕泣般唤了一句:“嬢嬢,姐姐!” 两长辈即刻便从椅上站起来了,太夫人立马抚着她的脸又拉起她以白绢包裹的手:“颖哥儿,我瞧瞧你的手儿!” “姐姐,太医说不打紧!好生敷了药便会慢慢好。” 太夫人又心疼着道:“真不打紧吗?” “真不打紧!嬢嬢与姐姐莫要担心了。” 那郡主完颜颖目光顺着几人落到了别着脸的完颜亮身上,她轻轻扶开了太夫人双手,往完颜亮面前扑通一跪。 “四哥哥!” 完颜亮瞧着她面色苍白着,便心疼的攥紧了拳头,隐忍不发,想着白日里发生的事情便又冲着她吼了一嗓子:“别唤我哥哥,尽是人牵不走,鬼牵飞跑,一个姑娘家如此轻浮,你便等着会宁城的人来戳你哥哥我的脊梁骨吧!” 她听着便跪着向前来,太夫人见状即刻要拉:“颖哥儿,地上可凉!” 太妃将其手按住,压低了声音:“他们兄妹的事,便由他们自个解决。” 骊柔见着情形便轻抚了完颜亮的肩:“大王,妹叔必是知错了,莫要生着气了,伤了和气就不好了。” 他以手指着完颜颖:“柔儿你瞧瞧她的样子,就是被这府里上下给宠坏了,言行任自专,孤王是真要学学那李家的管教之术。” 完颜颖嘴一撅,小眉一蹙,两只眼睛水灵灵的,一眸清水在蓄:“四哥哥,我是真喜欢徒单哥哥,你便成全了我吧!答应了这门亲事。” 完颜亮一听便不好了,将桌案垂的咚咚响:“你还要说,说着我便来气,为着你,你几个嫂嫂便是为你操碎了心,左右给你联着姻亲。 “太师府你是住不得吗?将军家会委屈了你这堂堂郡主吗?” “那太师六郎天资英发,小小年纪便居高位,哒家三郎更是状元郎,再要不说这些,蒲察家如何差了,都配不上你了?” “四哥哥何故如此说我,我与清雅,乃是一样的人,无所谓什么金贵门第,只要自己中意的人儿,若如四哥哥所说的……” 她说到此处便压低了声音:“那清雅何不听了她爹爹的话,入雍哥哥的国府算了,何苦要和你浪费时间!” 她点到此处,骊柔一直摇着头示意着她莫要再说下去。 只瞧着完颜亮的面色都开始发青了,她却专挑了他的气处讲:“四哥哥如此,便和李大人何异?我便等着你给我安排了,日后也自会告诉清雅,四哥哥你的真面目!” “放肆!你倒学会了威胁孤王,孤有何面目的,你倒是全知道了?”他怒发冲冠,将那桌案上的茶盏一挥下去,摔了个粉碎,在站众人除了二老与岐国妃,皆吓的伏地不起。 “大王息怒!” 太妃看不下去了,便插了一句:“功儿,莫要把颖哥儿吓到了!她若是喜欢,你便答应了不成吗?” “嬢嬢,您便是糊涂了,也不告诉儿一声,便答应了议亲,可哪里有郡主如此低嫁的,那小子只是个皇宫侍卫,儿绝不同意。” “四哥哥!呜呜呜呜呜——哥哥!” 她被那声雷霆之怒吓坏了,失了魂般伏在地上垂泪涕泣,泪珠挂在睫毛上,又被她一把擦去。 “四哥哥如今不疼我了!不疼我这个自小没了爹的孤子了。” “瞧着我自小失怙,由着四哥哥护着,如今哥哥便要将我随意嫁了!便不疼我了,呜呜呜呜呜……” 众人瞧着她跪着,梨花带雨一通哭泣,便都心生了怜爱,太夫人见状便要起身去拉的,又见太妃摇摇头,便顿了顿又坐下了。 完颜颖垂泪涕泣间,两个小脸被冻的通红,玉鼻泛上一阵红晕,双眸不停歇那滚滚清泪,小重山般的黛眉似是上了坚琐般蹙而不展。 完颜亮见这状况,便心如刀割,思量着她自小跟在自己身后摇摇晃晃的走路,如今长的这般大了,便有了自己的思想,要嫁人了。 想到此处,他就不禁眼眶湿热,想来这十几年,兄妹之情早已入骨,即便是再大的事,他也必会护着她,成为她的依靠。 完颜颖再次泪流:“四哥哥如今不再宠我了!四哥哥忘记了从小的情意了,忘记了!” 他听着这话,咽了一口唾沫,觉得口中酸涩无比,在位置上坐了一会,又缓缓站起。 轻走与完颜颖身边,忽而拥她入怀,抚着她垂下的乌丝,怜爱道:“我何时不疼你了?就算我哪一天只剩了最后一口气,也要疼你!” 她委屈的一头扎进完颜亮的怀抱里,一阵大哭,在座众人瞧着他两人和好如初,都渐渐浮起了笑容来。 这瞬间,那昏暗烛光映照的房内,家人团坐,闲话家常,每个人的面颊上红光满面,皆沉醉在家族的欢愉当中。 晚上三更夜来,完颜颖躺于榻上,完颜亮在细瞧着她受伤的手,她忽而问:“四哥哥!” 他仰起头来:“嗯,你说!” 她靠近了他,水灵灵的眼睛瞧着他:“四哥哥,你便答应了吧!” 他却将脸一别:“哎,你这丫头是中邪了!” 她噘着嘴,一顿撒娇来:“四哥哥,你便同意了嘛!颖哥儿自小跟着哥哥一起长大的,是哥哥教我读书写字的,我自是知道哥哥不是对克宁有偏见,而是舍不得我,心疼着我,可我是女儿家,是必然要嫁出去的啊!” “你当真喜欢那小子?” 她乖乖点头着:“嗯嗯。” 完颜亮听后,将她面颊上的发丝给撩起来长叹着:“哎!小妹长大了,便有自个的想法了,想挣脱束缚了。” “哪里的话,四哥哥给我的不是束缚,是宠爱,再说徒单家又不远,若哥哥思念,我必会每日回来瞧哥哥。” 她说完便又立起来身子,爬上完颜亮的背,将头压在他肩上,两臂一环。 他轻轻握住她的玉臂问:“当真?” “自是当真!到时候哥哥纳了清雅,我便日日回来瞧你们俩!” “那便容我思考一番吧!细瞧着他是什么样的人!” 她听立马笑逐颜开:“真的?我就知道四哥哥待我最好了!” “若不是想着你从小跟在我身后摇摇晃晃的到大,谁愿意管你的?” “嘿嘿!” 她在他肩头摇晃一阵,又沉静下来问:“话说回来,四哥哥,你准备什么时候纳清雅入府?” 他忽而一怔:“待她大些吧!她本就小你一岁。” “我觉得清雅比同龄的姑娘发育的稍晚!” “何出此言?” 她凑近了他的耳边,说着悄悄话:“她葵水都未来过!” 完颜亮略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怎会如此,她马上便十三了?” “我怎会知?她亲自告知我的,许是从小便身子受到了摧残吧!哥哥是明白她过的什么日子。” 他把头垂下,郑重其事:“许是吧!若是如此,孤王便要早些思量着纳她来。” “四哥哥,你是真心喜欢清雅吗?” “瞧你这丫头,孤王必真心的。” “那四哥哥是更爱我还是清雅?” “那自然是你,咱们骨肉至亲,血浓于水啊!” 她听过后,便如吃了密枣一般嘴里甜甜的,又从他伟岸的肩膀上滚下来,一头扎进他的怀抱,两个小脚丫伸进他厚实的披风里。 她瞧见了他身上领处有胭脂覆上,又盯着瞧了老半天问:“话虽如此,但四哥哥,清雅是我自小的玩伴,她是个善良的姑娘,你不能伤她心!你要好好的给了她依靠,好好宠爱她。” 完颜亮未有察觉她的异样,便痴痴一笑答到:“自然会给她的,岐国府富可敌国,孤王又重感情,不会待她不好的。” 她听得他说话,却目不转睛的瞧着自个哥哥那衣襟上的一抹胭脂红出神,眼神极其空洞,似有万般千种神秘。 第十二章:夜谈 浔着冬至日将到,清雅臀部伤渐好些,但还是只能每日伏于床榻上。 晚间翠荷在帐中给她敷完药,又将她襦裙整理好,收拾一下旁边的药剂盒子,将她扶起:“姑娘,您慢些!翠荷瞧着您的伤口稍结疤了,应当很快便会好!” 她微微笑,伸了伸胳膊:“也不知这药是在那个铺子买的,用着真当不错,还有一股淡淡的香味,不过说来,我伤口也不是很大,如今我自是可以慢慢试着坐下了。” 翠荷低着头笑笑,又道:“是哎,姑娘体格康健,才数日便好了,前些日子翠荷是瞧着姑娘行动不便,晚来也会受其疼痛,实在是心疼至极!” 清雅将她两手一拉点点头:“知道,我知道翠荷对我好!” 两人嬉笑,片刻之后清雅便站于书案前看书,又轻轻的伏于铺绒毯的低椅上,忽而想起那日李石杖责她,对自己母亲说的话——“此女多次忤逆不孝,与你也脱不了干系,难道你想让她步你的后尘吗?” 她疑惑不解,转而问:“翠荷,你可知道姐姐少时的往事吗?” 翠荷在整理着她的画作,听到此问,便停下手:“翠荷哪里知道,姑娘忘记奴儿是五岁才入府的!” 翠荷将那画作卷起,收到画篓中,又看了一眼她若有所思的样子便问:“姑娘,您怎么了?怎的问到这些。” 她将书轻放于书案上,捏起了两耳的垂辫:“也并无何事,只是听得那日爹爹说不让我步姐姐的后尘,我是想着,姐姐少时有何故事呢?” 翠荷将篓里的画作数了数又说:“姑娘多想了,大娘子乃驸马爷的亲妹子,自是从小德行养成好,不会有何不堪往事,主君或许随口一说罢!” “总觉得姐姐有什么事瞒着我,其实我幼时还听过清茹说我不是爹爹亲生女儿,你想想,能有如此言语的必是翠桃启之,而翠桃乃是先前娘子的贴身侍女,她会知一二吧!” “姑娘,您真多想了,三姑娘小孩子脾气,或许是为了气你随意编造的。” 她看翠荷如此认真,也想着她说话不无道理,也就未有再追问了,只接了一句:“好罢!” 翠荷看她安心又将书本拿起之后,便微微笑了一下。 她看了一会书觉得眼睛有些疲乏便走于床榻前,将床头的木柜打开拿出一木盒,木盒里装有许多信,足足一指厚,她细心翻开那信封,边读边甜蜜笑着。 翠荷见状便打趣:“姑娘每日都要看看这些信,可见姑娘对岐王殿下情意有多深!” “他百忙之中都不忘给我写信,自是对我也上心啊!”她如同沉溺于蜜罐,对完颜亮的情意一发不可收拾,她歪着头每看一句便更多一分喜欢。 “清雅,清雅!”随着恭人渐清晰的呼喊声,她立马将桌上信件一张张收起再放回匣子里。 恭人随后便由着莫樱搀扶了进来,看着她慌张神色,便问:“清雅,你方才做什么?” 她佯作沉静无事发生,捞捞头笑道:“并无什么,女儿刚写字呢!” 恭人细打量她一番,才说:“晚间,你爹爹邀你表哥哥与嫂嫂过来一同用些膳酒,他们好不容易从辽阳回,你便要敏锐些。” 她听后灵光一闪,欣喜十分:“嫂嫂也来?” “是,国妃娘娘也来,清雅你便好好听着,你表哥哥挂念着你呢!虽说我自是不愿意让你入皇门的,可你表哥哥却是待你极好的,他沉默寡言,性子明达,你万不可冲动不择言,对他不敬。” “知道了,我怎会做如此之事。” 恭人整整她的衣衫,又将她双手拉住:“伤口处可好些了?” 她点点头:“好多了,如今都可以慢慢试着坐下了!” 恭人看了一眼翠荷满意答:“那便是荷儿与惜意照顾得当,你必是毛毛躁躁的。” “你如此欢愉,那便换件明爽的衣裙来,你哥哥嫂嫂瞧着也开心!” “是!”她答过便捏着小辫静静瞧着恭人。 她又忽想起李石说的话,便问:“姐姐,能不能给我讲讲你做姑娘时的故事,为何那日爹爹说万不可让我步了你的后尘?” 恭人眼神躲闪,生怕她多想,又追根刨底,她抬头笑眯眯的答:“我都不记得了,你爹爹冲动之间口不择言而已!” “是啊!姑娘,翠荷也是与您这样说的,主君许是那日过于冲动了!” 她听两人都这么劝,又问:“姐姐,其实幼时,我还听清茹说我是野孩子,不是爹爹亲生,她说是翠桃亲自告诉她的,翠桃乃先前大娘子贴身侍女,清雅想……” 恭人即刻便打断了她:“清雅,哪里的事,幼言稚语怎可当真!” “可是,我一想便觉奇怪,好端端的为何要这般说我,或许姐姐有何事相瞒?” 恭人细细整理她的衣衫:“清雅,你是我怀胎十月辛苦生下来的,你是李石亲女这是事实,你若不信便去问了你爹爹。” “那为何爹爹独对我如此严厉?我与他便像是后爹继子一般。” 恭人自是思绪打了一圈,明明知道那李石对她薄情寡义,还要予以安慰:“瞎说什么话,你爹爹自是望女成凤才会如此,要不然他也不会给你许了你表哥哥如此好的人家!” 她瞪大眼睛来:“姐姐,你以为这是好人家?” 恭人将手轻轻搭在她的玉璧之上,敛鬟而于床榻之上坐着,沉静了一番才说:“雍国府乃先祖三太子府邸,自是家底殷实笃厚,禄儿也是一表人才,怎的不是好人家,虽说我这做娘的希望你自己做个正头娘子,可细想来,人家雍王那是出了名的好秉性好脾气,自是不会差,多少姑娘想入他府都想疯了,你倒是不愿意。” 她却顾自摇头叹息:“若中意,即便是布衣一党,我也敢嫁,若不中意,便是他为九五,我也不嫁,细想来,爹爹如此为何不让清茹入府?论样貌,她自是比我出众许多。” “瞧瞧你说的什么荒唐话,你若嫁了布衣,便还不知道这会宁城的人儿该如何看咱们李家呢!还有啊!清茹,你爹爹自是会为她选好人家的,指不定与你相当,你为姊姊如何能让妹妹压一头。” “这有什么好争的,各有各的福来,这些事都要争我便觉得无趣。” 恭人缓缓站起来,走于那衣橱旁:“罢了,日后再说,走一步看一步罢!” “反正我与爹爹,算是父女之情早已破裂了,便等着哪日泯灭吧!” 恭人敲了敲那衣橱的门道:“便不说了,莫要多想,你赶快换身衣裳来,你表哥哥不时到了。” 恭人嘱咐了两三句便走出了,她在翠荷的服侍下换上了一袭素色厚齐腰厚短袄来,肩头上叠了一层云肩,又围了白鼠毛领来,自上垂下浓发,前片做小环垂两耳,发间簪有绒绒珠钗。 她提裙正与翠荷往宴房走,却路转时瞧见了完颜雍独立与廊边小亭,他一袭素色大袖衣裳在身,与她不约而同穿了同色衣裳。 第十三章:冷漠 他本抬头仰望着那红梅,察觉有人走来,便稍作回头,瞧见了全身缟素的清雅,见她敛鬟而退了几步,便上前来与她说话。 “清雅!便是巧了,咱们都穿了一样色儿的衣裳!” 她稍稍垂着眸子,又敛面而答:“咱们女真尚白,服素衣是常有的事。” “瞧瞧你,孤王与你久别重逢,难掩情意,便是与你说上些趣话,你也要如此正经的。” 她听他柔情轻话,不禁与他对视两眼:“表哥哥是最了解我直爽的性情的,我也不必遮遮掩掩的。” “那倒是,你自小纯粹坚韧,倒是许多年都未有改变的。” 他关心备至:“身上的伤口可好了些?孤王听翠荷说起,你晚间还是会疼痛不止。” 她听后撇了一眼翠荷来,翠荷便立马垂下了头,退到一旁。 “无大碍,不影响着平日里做事。” 翠荷颔首道:“姑娘,大王可记挂着您呢!便早早就送来了上好的创伤药来,奴儿这几日都给您细细涂抹着。” 她稍转头来:“怎的这般小事还要叨扰了大王了?” 完颜雍连忙接下:“莫要怪罪了她,是孤王自个送来的,这还不是记挂着你吗?若不是孤王主动问起,你这姑娘便是一点苦都不愿说。” “我本不是多金贵的人儿,小伤小痛也不是什么大事,倒劳烦表哥哥挂记,清雅在此谢过了!” 他往前一步来,将双手轻轻搭在她的玉肩上:“都告知了你,不要如此客气着了,咱们之间本是无嫌隙的。” 她瞧他进一步,便敛鬟而退一步,又抬起眸子来瞧着他,那眼中横波,便静的如春水,泛不起一丝涟漪。 她左右小看片刻,问道:“表哥哥,怎的不见嫂嫂来?” “你嫂嫂在屋里与舅母和弟媳说着话,孤王一个大男人也插不上嘴,便出来转一圈,顺便等等你,”说罢,完颜雍便要伸手去摸她那泛红的面颊。 她见状往后退一步,让他扑了个空,又噗嗤一笑,抿嘴道:“表哥哥自小文韬武略,才貌过人,是姑娘家围着追着长大的,怎的到了女儿窝,还会有插不上嘴一说。” “你自是最了解孤的,孤王不善言辞,也相对寡言少语,平日里在男儿窝里都说不上几句,莫说女儿窝了。” “我倒是瞧着表哥哥话还挺多的,哥哥通晓诗书,说的话都是些文词华丽好听的话。” 只瞧着他再往前一步,靠近她来,后方乃是红柱,她也无法再退,只由着他伟岸身姿靠近,贴近她的素衫。 翠荷见状立马低头一笑退了下去。 她佯作轻松,扶住后面红柱敛面而答:“表哥哥!” “孤王是分人的,对妹妹,自然是坦荡自如的,想来孤王只有两个姐姐与一个弟弟,却没有妹妹,孤王是把你当做自己亲妹妹的。” “清雅何德何能能与郡主相提并论的,本是庶族又才貌鄙陋,便是哥哥不嫌弃着便是好的了!” 他见她万般谦虚,便伸手扶了她双肩来:“清雅,孤王便是喜欢你这嘴上谦虚着,内心却如韧苇一样的姑娘,从不轻易服软,其实清雅你很聪敏,样貌也是如这枝头梅花一般,含苞待放还未摘!” 她静视他英俊面容,又内心躁动不安起来,寒风拂过她面颊,吹散着她面上的发丝粘于他的手上,愈加显的影乱纯洁。 他只觉一时间沉醉不知了,便面颊浮上一丝红晕来,走于庭院之中,伸手轻折了一只红梅在手,又回到廊中置于了她玉指间:“来,花儿要自然衬托姑娘的妍丽之姿,如今这支梅儿被孤王摘了,便不属于他人了!” 他话中似乎别有深意,清雅碍于兄妹之情,便也只能默而不语,她轻携梅枝靠近了面庞,白皙肌肤与红梅相衬,又压眉一笑,娇俏可人。 他一见,只觉无法言喻,又稍掩了面,侧过了身子道:“清雅!” 她抬头答:“唉,表哥哥!” “你往后便来孤王府邸住吧!如幼时一样。” 她稍立又道:“便不去了,幼时其实是我无知,如今长大了,便知道注意些了。” “你我亲表兄妹,需要注意什么?幼时孤王还未成婚,你便天天贴着孤王,如今便是这套说辞了!” 清雅颔首微垂双眸:“如今表哥哥是有家室的人了,不比以前。” “孤王都说了无妨!你嫁给孤王,是早晚的事啊!” “我…” “便这样决定下来了,孤王已与舅公商量过了,不日便派了人接你了!”他说完便走近了清雅来,又欲图伸手去抚摸她的面颊。 清雅听后,内心深处难受万分,却也不敢发了一通脾气来,唯恐伤了和气。 她立马便后退一步,别过脸,退到一旁去:“表哥哥,我真不知如何对你说才好!” 她又提着小裙子顺着小亭转了一圈,走到栏杆旁而立:“表哥哥为何如爹爹一般当我是个木头人儿,想如何便如何,便随意替我做了决定了?” 他被她这番话刺痛了些:“孤王何时替你做决定了?这不是来告知你了吗?” “可我有自个的思想,我不想去!” 他听后沉静片刻,斜过头来:“你有什么思想?你还这般小,自是有舅公与孤王做主即可啊!……孤王便明白了,你如今是忘了我们幼时情分。” 他垂眸有些许失落,清雅见他沉静,便走到他身边,抬头望着他的眸子:“表哥哥,您也说了,咱们是亲表兄妹,您在我心里和我的兄长奎可是一样的。” 他又向前一步来,她便即刻倚在了红漆阑上。 “你便以为孤王对你只是兄妹之情?” “不然?” “那你可知,你在孤王心中的地位?虽说你表嫂嫂,陪孤王走过了那段缺乏温暖的日子,可清雅,你自幼给孤王的欢喜,是不可替代的存在,孤王若是不将你领进了家门,便是要失意一辈子。” “可这遥遥六年,没有清雅,哥哥不是过的很好吗?” 他又见她丝丝不悦,自个面颊也泛起了怒气来,他语气加重了: “过的很好?非要孤王说了实话来吗?孤王在辽阳六年,每两月便会遥递一封家书于舅公,除了问问李家事宜,便是字字句句都关心着你,可你这姑娘的心肠便是铁打的,除了前两年写着歪歪扭扭的字来回几书,此后,再无你关怀之语。” “我,我自是怕哥哥误会去了啊!” 他语气更加沉重:“误会?你如今连实话都不肯说了,你是因误会吗?明明是你自己移情别恋。” “无关与他人何事,是我自个长大了,我觉得我应当做自个想做的事。” “你想做的,便没有与孤王的一事吗?你幼时可是说过,最想的便是留在孤王的身边啊!” 清雅听他这么一问便又转过身来:“表哥哥饱读诗书,竟是连这个理都不懂,哥哥你心中已有了人,我算什么,古言道,鱼和熊掌不可兼得也,虽我也不是什么宝贝人儿的,但我自个明白,我万不可插足了哥哥嫂嫂的阖家之欢。” 他轻声轻语:“何来的插足一说,你若入了国府来,你嫂嫂高兴还来不及。” “瞧着孤王为亲王,次天子一等,府中媵妾众多,她们一个个都婉顺的很,也无你这般倔,又不是让你过什么穷苦日子。” 她听这些话听的晕头转向,直直的靠在了红柱子上:“我自小便不是什么婉顺之人,哥哥若真喜欢着我应当放我自由不是?何必咄咄相逼。” 他听后眸子一沉,像一个犯了错的孩子,又斜头瞧着清雅坚定的眸子,便暗自神伤。 又待一会,他望着那梅儿说:“你乃臣子,孤王为王,孤王若要你入国府,你不可违令。” “哥哥真当要如此相逼?” “是你先逼的。” 她颔首低眉苦笑:“我本以为,表哥哥疼惜清雅,自会事事为清雅思考,却未曾想过哥哥和爹爹是一样的人儿,做起事来,不择手段。” 听到她这样言语,他便心中火辣辣的,也是万分愧疚感浮上,他又征了征:“清雅,你怎要如此执拗?” 她听后,征了好久,慢慢提起裙子伏地作礼:“大王,小女告退。” 说罢她便放下手中梅儿,朝着那宴席的地方走去,可那完颜雍转身上前拉住了她,将她双手紧握,贴近她素衣,低头而道: “清雅,孤王忽而有些冲动。” 她征了一下,目光在他双眸中流动,又低眉着挣脱了,他又再次拉起她的酥手并握的紧紧。 她只觉浑身不舒服,却也只由着他拉着,两人抬头静瞧着那红梅树逶迤下,奇花炽烈,在这茫茫白雪中,独成美景。 她目光皆是漠然,未曾在他身上停留片刻,而他却未有看梅花。 第十四章:铭璇 “清雅!”一声如莺簧百啭的轻音传来,清雅听后转头,立马便将完颜雍手掌挣脱开来。 一瞧原来是雍国妃乌林答铭璇,只一别数年,岁月仍不改她绝世容颜,如今更添稳重淑丽之态,她身姿纤细,只着了淡翠色衣衫,围了一圈毛领,头发以简单珠钗全盘起,虽穿着简单,却丝毫不掩她天资绝色,一举一动更胜那仙人。 清雅忽而缓过来,便急忙跑上前去仆进铭璇的怀中,双目垂泪唤了一声:“嫂嫂!” 铭璇轻抚着她的长发来,眼中泠泠横泪:“清雅,你如今长的这么高了!想着六年前我临去,你站在那阶上哭红着眼的抱我时,才不足我腰,如今竟是如我长了!” 她悄抬起眸子来,微仰视这位倾城美人:“嫂嫂,清雅如今长大了,自然长高了些。” 铭璇轻泪瞬间滴落下来,打在手板心上,她拿着绢子给她擦:“嫂嫂,如今咱们终于可以不用每次书信以寄相思之苦了。” “是啊!如今我回了,咱们必要好好的说上一通话来。” 完颜雍听后大步走来,边走边说着:“书信?原是你们姑嫂遥寄书信,孤王以为清雅铁石心肠不曾思念过咱们呢!” 她低头细语:“表哥哥是有家室的人儿了,我一个未出阁的女子,整日与你密信往来,别个知道了,便是对表哥哥名声不好,所以我就递于了嫂嫂,也自可问候表哥哥。” “你倒是机灵,想了这法子!” 清雅敷衍着:“嗯,是啊!” 三人并行于廊上,铭璇又细瞧了她一眼问,打量着她的身形:“雅儿,我方才见过茹儿了,她倒是如花似玉,珠圆红润,怎的瞧着你身上瘦成了如此模样。” “可是身子有什么大病痛吗?” 她垂眸又一笑:“哪里的话,我康健着呢!虽瘦,但力气可大着,许是跟着大哥哥习武,活动多了便瘦了。” “姑娘家必是有些肉好看些,面若银盘,丰满韵足才是美的,我生了孩儿之后便稍胖些了,不似以前做姑娘时那般纤细着。” 清雅也打量一番铭璇,又道:“瞧着嫂嫂是稍丰满些了,不过嫂嫂乃绝色佳人,胖瘦都无关紧要。” 完颜雍拉起她的手腕来瞧:“清雅是太瘦了,你正在长着身子,万要多吃点,你嫂嫂自生产后,人更焕发夺目了,肌肤更加白皙红润,别个人说笑,说是孤王的宠爱滋润的。” 她一下将手腕收了,望着铭璇眸子:“那是必然,嫂嫂本在姑娘时就漂亮,嫁人之后有了哥哥的爱情滋润着,自是更加妍丽。” “你若想,待你入了国府来,孤王也会如此待你。” 这样羞耻的话,她一听便敛面沉默起来,铭璇则向着完颜雍道:“好了,郎君莫要吓着她了,清雅毕竟是还小的。” “罢了罢了,孤王拿你打趣的,估摸着宴食都上齐了,咱们进屋食些东西吧!” 铭璇步子迈的快些:“听着舅娘说准备了几道川陕之地的菜品来,酸辣爽口,你一会便要多吃点。” “好嘞,都说爱吃辣的都是美人儿,如今我也要多吃点,瞧着日后会不会变的像嫂嫂一样美丽。” 铭璇笑得合不拢嘴:“你这机灵鬼啊!嘴还是一样甜。” 姑嫂两人牵着手亲密的往那正厅走,完颜雍居后便越发看不透,便道:“竟不知清雅你是谁的妹妹,瞧着你俩才是一家子。” 她丝毫未有看他:“表哥哥这话说的,小心嫂嫂让你睡低榻。” “你嫂嫂才不会如此!” 三人并肩而行,一高两矮,只待着谈笑声音渐行渐远消失在转角处,小看廊外,夜色凉如水,明明白雪茫茫,忽而寒风略过,扬起那绯红奇花,又璇于空地堆积。 宴会罢,男眷于屏风外下棋,女眷居屏风后围两鼎炉火而坐,闲话家常,铭璇与恭人居围子榻来,夹谷檀檀居一把扶手椅,清雅与清茹都各坐于小墩子上。 唯有那铭璇的儿子允恭,带着小绒帽,穿着厚厚实实棉衣,打扮的如同一个毛球一般,惦着小步,穿梭在两群人中,他手中轻提一只布老虎,时不时便行于远坐读书的献可身旁,又把玩献可的毛笔与诗书。 侍女上了一只汤婆子,恭人慈笑接下便先递给了铭璇:“娘娘生性体寒,拿汤婆子暖暖手。” 铭璇接下来话如柔云:“舅母客气了,咱们一家人说话,便莫要拘礼。” “好,好勒。” 铭璇瞧了一眼远处在献可身旁玩耍的允恭,便道:“献可表弟竟是如此用功,才五六岁的年纪便已经如大人一般了,乃是舅公与舅母教的好。” 恭人微微颔首借下了:“他少言寡语,从小不好动也没个什么其他兴致,只喜欢读书写字的,他这样的性子,我倒是真担心了。” “这有何担心的,这样的孩子才知书达理,往后啊!若得以入仕途,便是清廉之人,倒是允恭,性子倒是随了他爹爹,但还是与我幼时一样好动,”她这样说后,便以手掩面浅笑,满面红光。 “璇儿你秉性坚韧,聪颖淑丽,郡王兼顾你夫妻两人之德,是最好的。” “舅母说的是!” 铭璇喝了一口奶茶来,又看向了清雅,见她独自一人儿魂不守舍的低头沉思,便与恭人说:“雅儿与茹儿两人竟褪去了往年那般爽朗直快了,如今倒真如弟媳一般,像两个沉静的大家闺秀了。” 她口上这么一提,两人立马便缓过头来瞧她,清茹笑意盈盈的答了一句:“表嫂嫂说的是,长大了,自然沉静了。” 清雅则微微上扬嘴角捞着头:“小时候与表哥哥和嫂嫂在一起机灵些,不想如今竟是变笨了,果然是不能自个闷着头不说话的,还是要和几个哥哥嫂嫂多走动些。” 夹谷檀檀听后便接下了侍女的汤婆子给了恭人,又朝着铭璇道:“表嫂嫂,您瞧了吧!妹叔一见到您,倒是愿意说话了,往日倒是自个闷着头来。” 铭璇将清雅手儿牵:“我瞧着也是。” 铭璇又瞧着夹谷檀檀放下杯盏时眉间有丝丝憔悴,便道:“话说来,弟媳,你面色不大好,定要好好调整着,夹谷妃已故,望你也节哀。” 夹谷檀檀忽而有些激动,便将头轻轻一扭道:“我有什么可节哀的,是她自个选的路,在家作姑娘时,我劝过她,可她非要做什么御嫔妃嫱的,皇宫乃是非之地,衰宠便在一时,如今好了,被陛下亲手刃之,算是落了个悲惨结局。” 原来这陛下前几日亲手杀掉的夹谷妃是夹谷檀檀的姐姐,只瞧着一提起夹谷妃,她便有了激动的神情,忽而面颊泛上气晕,眼中浮起一丝水雾,虽口中说着那倔强之语,但还是难掩她心中的悲痛。 恭人将茶案上的点心递给檀檀又说:“璇儿莫要见笑,檀檀这孩子便是刀子嘴豆腐心肠,她与夹谷妃自是从小交好的,自听得她大姐姐噩耗,这孩子哭了几夜了。” 铭璇轻轻叹息:“弟媳节哀吧!故人已去,生者还是要顾着身子来。想来,虽说咱们女眷不得干政,可这要说国朝故事还真与咱们女子分不开,舅母的乌古论家乃为世婚家中最为显赫的,可与徒单家相比,想来舅母之兄是太祖驸马,侄女可为陛下德妃?” 恭人点头:“是,是!” “瞧我这记性,这宗族结亲多了,人也是糊涂了,那这前朝国事必是与咱们女子分不开了,陛下也是糊涂了,如此滥杀无辜,会让各个家族都心寒了。” “德妃娘娘于宫中受宠,咱们乌古论家才得以安定自如,不然啊!也指不定是如何了,这样提心吊胆的日子,不知何时为头。” 清雅颔首低眉略有些玩笑:“古言道,得民心者得天下,或许将来某一天,真会有个明主来救济苍生?” 她这一番话竟是让大家伙沉静了许久,铭璇轻抱着小汤婆子瞧着她,恭人的目光也在她身上流转着,一时间只听得炉中碳火燃烧的微声,几个人儿一阵哑然。 直到小允恭摇摇晃晃的提着小老虎走过来,将那小老虎一摇抨击清雅的膝盖,方才将众人的思绪拉回。 她看了一眼膝盖抬头对上允恭肉乎乎的面庞来,便伸手捏捏他的脸,将他一把抱起来,又夺过他手中的小老虎说:“叫姑姑,不叫便不给你了!” 可那允恭低着头来,又侧过脸望向铭璇,水灵灵的大眼睛眨眨的唤了句:“嬢嬢!” “这孩子,唤我作甚,快叫表姑姑啊!” 那允恭竟是可爱极了,低着头两个手环在一起,小心翼翼叫了句:“表姑姑!” “哎!这才听话,来给你了,”她真是被他的样子甜化了,宠溺的勾了一下允恭的鼻梁,又将布老虎递给他。 第十五章:无言 小允恭先是楞了好半天,然后便抬眸给接下了,圆乎乎的面颊泛起微红来。 她将他放于地上道了句:“哎,咱们郡王真沉,还是你自个走吧!” 允恭连忙拿着老虎,一股脑跑到屏风处,又冲清雅笑嘻嘻的,然后便走于屏风外钻到了正与奎可下棋的完颜雍怀中。 完颜雍手捻一颗白子,准备落棋,却被允恭一碰,他忽而将他手儿拿下来宠溺的念一句:“这孩子。” 铭璇瞧见了允恭可爱的样子,摇摇晃晃的走了,便与恭人说:“瞧这孩子倒是和清雅不生分,平日里在府中别个一抱他,他便吵闹着。” “小孩子嘛!正常。” 恭人抬眼瞧着烛台上烛火渐暗,炉中火炭也将燃尽,便道:“璇儿,今夜你与禄儿要回吗?外面雪可是又下大了!” 檀檀接下:“是啊!嫂嫂,不如今夜便在李家小住一宿吧!” 她顿了顿首稍微大点声道:“还要看大王什么意思。” 完颜雍朝那屏风内一望:“好,便依国妃的意思,今夜,便在舅公家住一宿来。” 李石居一旁观察两人的棋盘:“自然,自然,早些时间便派人收拾了屋子,就是怕禄儿你不便回府。” “还是舅公心细着,那奎可与孤王下完最后一局,便各自歇下。” 奎可将袖子一捋:“好,好嘞。” 完颜雍边下着棋边慢慢道来:“舅公,过几日乌禄便将清雅接到国府了。” “好,便接去,让她服服管教也好!” “舅公所言极是,乌禄自会好好待清雅的。” 屏风前,两人畅谈,唯有奎可心疼的瞧了一眼屏风后的清雅,依稀可见她端坐,听着两人言语,不觉暗自神伤,垂头敛鬟而沉默。 清茹忽而出言挑衅:“二姊姊这是怎么了,还不愿意吗?” 在坐众人皆瞧见了清雅那双眸中的点点泪光,恭人无可奈何只把头低了下来,小窗前正看书的献可慢慢合上了书本,清茹则是摇晃着脑袋,唯有夹谷檀檀小心翼翼的问了句:“小妹,莫要思考多了!” 她听后,忽而有些忍不住自己的情绪,便起了身来,瘦小的身姿在微暗的烛火前摇曳,她俯首以请:“铭璇嫂嫂,你便与姐姐和嫂嫂好好说着话了,清雅有些乏了,便先回绣楼了。” 铭璇见她要走:“清雅,我今个便与你一同吧!你若困了便先回去休息了,我晚些就来。” 她瞧着铭璇的眸子点点头:“好,那清雅便先回了。” 她独作细步向幕屏,转而见完颜雍伟岸身影,又蹒跚两三步走到门口。 李石半天才注意起来: “清雅,你作甚,大王还在这里!” 完颜雍抬首而对她:“无妨!清雅怕是困了,让她早些休息吧!” 李石思考半天才答:“好罢你且去吧!” 经两人允许,清雅方才作细步,踏过那门槛,顺着小石径走,她走两步歇下了,细瞧周围残花白雪,寒风吹落娇红,飞过她发丝间,粘连她髻间素饰。 她独自一人顺着小廊而走,红泪偷垂至衣带上,步履间,似有万般无奈与沉重,凭栏而眺,庭院几树奇花红蓓,倚栏而立,又抚栏上素雪,竟是冰渍入骨。 她眼中失落,口中细细呢喃:“为何世道要这般待我,为何?” 失落间,她眼中泛起水雾来,她的整个身子都在颤抖,扑面寒霜落于她双颊,冻的她只哆嗦,可她却也一步未移,独自伤神,唯恐别人询问掩泪偷伤。 晚间三更时,清雅居围子木床伏与方枕上看一本绀色书,铭璇沐浴后一身缟素卷帘而入。 “清雅!” 她转头顿了顿,不一会又下了榻来:“嫂嫂来了!” “你快进了被窝里,外面冷!”铭璇这样关心着,她便又慢慢钻到被褥中去。 翠荷引铭璇坐于铜镜前,又在一旁伺候着她,替她轻轻梳着那一头垂下的青丝。 她轻抚着那已然退了红漆的妆台,又细打开了她那简单的妆粉盒子,只瞧里面粉末已然结了小块,还夹杂着许多灰色颗粒,而在旁边有许多未曾用过,似是新的妆粉与胭脂。 她微微蹙眉,又站起身来四处打量着她这绣楼,虽瞧上去器具皆全,但走进细看,都是些粗制滥造的次等品,帷幔都是些不是很好的布料制成,连同着那小架上她平日里穿的衣裙,近瞧来也是针脚不一,绣的花歪歪斜斜。 清雅见状便问:“嫂嫂,您怎的了?” 她抿嘴笑答:“我寻思你这衣裳上是什么花,怎的这样别致,歪歪斜斜的针脚不一,独成风味。” 铭璇说完便走到床榻边掀起了被褥来,她捏了捏那厚厚的被褥,又瞧了瞧被褥上整齐精细的绣花样子,便悄悄躺下身来。 “我也不知道,想来家中几个兄弟姐妹不都是这样吗?哪里的别致一说。” “你觉得是一样的?” 清雅乖乖点头来:“我也未细看过,留意这些做什么。” 翠荷掀下床帘俯首而退,退前只留了一盏蜡烛来,其他全数都熄灭了。 两人躺于床榻上,四目相对,唯有隐约于眼眸中闪烁恍动的烛光,铭璇轻抚了她的背部:“清雅,你怎的这睡了半天了被窝里也没暖和的,这汤婆子都冷了。” 说罢她从清雅身下取出一包裹着绒布的瓷圆器皿置于床头的小柜上。 清雅浅笑:“害,我自小便如此,一年四季都暖不热来,如今便也习惯了。” “来,离我近些,你手儿脸儿都冰凉!”说罢,铭璇便将她臂膀拉过,却忽见她颤抖了一下。 她被拉扯着,那昔日的伤口处又隐隐作痛,她又害怕被看出端疑便笑嘻嘻的往铭璇怀里移动,佯作轻松。 “你怎的也不躺好?就这样伏着睡觉,哪里睡的好?” “我如今习惯了这么睡,无妨!无妨。” 铭璇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便将手腕搭在枕上,与她双目而对:“清雅,这些年,你是否过的好?” 她咽下了口中酸涩,笑嘻嘻的答:“嫂嫂在说什么呢?清雅自然是过的好啊!” “果真?” “胆敢骗咱们国妃娘娘!”清雅痴痴一笑,又将被子给铭璇盖好了。 “嫂嫂,我自小跟在你与表哥哥身后摇摇晃晃的,想来,如今竟十多年过去了。” “是,若不是六年去往了辽阳,咱们啊!便是一起长大了。” 她昂起头来说话:“区区六年而已,我与嫂嫂情谊深似海,哪里是时间可衡量的。” “是,如今陛下让你表哥哥在京城委官数年后,再坐镇辽阳城,你表哥哥的意思在这几年内,在女真族和渤海几族里走动走动,显得不那么冷落,顺便也思考着纳你入府了之后,再回辽阳,”她边说边望着上空出神。 听着这话,清雅本昂起的头悄悄落于枕上:“嫂嫂与哥哥琴瑟和鸣,我去做什么。” “大王可喜欢着你,你若不入雍国府,那你去哪,你便瞧着我十八岁才成的婚,我那是身子骨一直不好着,换做平常家的姑娘,谁人不是十四五岁便要嫁人了!你马上便十三了,若还不思量着婚事,看到时候怎么办。” 她吞吞吐吐道:“我……自是有自己的思量。” “你有何思量的,打小便粘着大王,巴巴的要他宠着要他爱着,如今要反悔了?” “兄妹之情与夫妻之意如何能相提并论的。” “你俩又不是亲兄妹,太祖曾言甥舅之家,有齐姜,周姬之意,你们若成婚了,是亲上加亲,况且我瞧着你也是嘴硬着的,方才还在廊间瞧着你两人亲密,现在这套说辞我才不信的。” “那是误会,是他硬拉着我的。” “你这姑娘,莫要太要强了,虽说你与大王是表兄妹,但他也是一人之上万人之下的王啊!这天下除了陛下和娘娘,何人能违抗的他令旨的,他肯如此迁就着你,证明他在意你,莫要太过分,自讨了没趣啊!” 她顿了顿叹了口气,淡淡的道:“便是与嫂嫂说不清,嫂嫂早些睡吧!” 说完,她便撇过脑袋闭上眼睛睡觉了,铭璇仰起头看她,又觉浑身不舒服,待片刻之后,也自行睡着了。 夜晚间铭璇忽醒,便起了身倚在床围子上,将手搭在床头木柜。 她搭手间瞥见了一抽屉未有关紧,便伸手去关,抽了半天那抽屉不出不入卡在了洞口,她便两只手往后拉,这一拉便将抽屉全拉了出来。 抽屉里面放有小匣子,出于好奇,她便轻打开那匣子,里面全是大大小小厚厚一沓的字张。 她翻看那一张张的字条,却瞧着落款都是一人——“元功。” 铭璇顿时知道了什么,便瞪大了双眼,连忙将字张一一放好,将满匣子信置于抽屉中关好,似是受了惊吓般抚着胸口睡着。 这一躺下却再未睡着,直到第二日。 第十六章:争执 第二日清晨,李石令清雅送雍王夫妇回府,她便小玩了一上午才回来。 她回来后顺着那长廊而走,腰间的铃铛环佩清脆入耳,她那神态竟也如快活神仙,敛鬟稍含着笑,又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襦裙,迈着小碎步,顺着石子小径入微澜苑口。 迎面便碰见了翠荷,携着素色披风过来。 “姑娘您回来了,婢子还说去接您呢!来将披风拢上,免得受了风寒。” 翠荷说着便细心给她披上,又见她笑意盈盈便问:“姑娘可去国府瞧了瞧吗?” 她吞吞吐吐道:“去了去了。” 翠荷忽而又一笑:“姑娘这般开心,定是与国妃娘娘相谈甚欢吧!” 她敷衍几句:“是,是呢!” “好了,姑娘走吧!” 她稍把头低着,敛了敛情绪:“好,走吧!” 两人相行,一路至内,她都是如沐春风一般,近微澜苑正房,远远的便听到屋内交杂争吵的声音,场面激烈,奴仆点在外贴耳以听。 “翠桃乃是我姐姐留给我的侍女,大娘子你有何权力将她遣了出去?” 原是清茹与恭人在争吵,只瞧着恭人正坐交椅上,义正言辞的说:“我乃李家主母,圣上亲封的诰命,怎的连处置一个婢子都不行吗?” 内室,清茹站于恭人面前与她对峙,她满脸怒气冲冲,对其大呼小叫,清雅听见,便先独自站于廊上细瞧着。 清茹嘲笑道:“主母,真是笑话,若不是我姐姐去世,轮到你做主母?你怕是连自个为妾时的落迫日子都忘了,一个填房也敢为难我,随意打发了我身边的人。” 清雅十分疑惑,小声问翠荷:“这是怎么了?” 翠荷摇摇头,这时恭人身边的莫樱从门栏走过:“二姑娘,今个早来时,大娘子召三姑娘身边的翠桃问话,不知怎的翠桃便冲撞了大娘子,将大娘子最爱的瓷瓶打碎了。” 她又压低了声音:“大娘子一气之下便命管家撕了她契身文书,着人送她回了辽阳老家,三姑娘知道后便与大娘子争吵不休。” “姐姐从不召见瑶雯苑的人,今个是怎么了?” “婢子也不知大娘子是怎的了!” 清雅边说边走近,远远的便瞧见了恭人被气着捂着胸口坐于交椅上。 她见状即刻跑到她身边扶着她,唤了一声姐姐,又面对着清茹吼了一声:“清茹,你这是做什么!” “哟,清雅,你身子骨好些了呀!” “我自来身体康健,便谢过妹妹关心。” “瞧着你是好了伤疤忘了疼了,表哥哥如今回来,你便真以为自个真是妃子娘娘了吗?敢对我如此大吼大叫。” 她冷嗤一声,又低着声音来:“是,三妹妹说的是,我若想做妃子娘娘的,也有这个机会,可惜了三妹妹生的好皮囊,竟是连表哥哥的眼也入不了。” “呵,就你这般装腔作势的样子也就哄得了表哥哥这般温润之人,我若是想做表哥哥内人,还轮得到你?我便一句话求了爹爹,你这贵妇梦便一场空了。” “装腔作势,三妹妹怕是说错了,我可是学不会三妹妹动不动哭鼻子抹泪的做派,旁人都说有其母必有其女,怎的三妹妹为正嫡之女却尽学了些妾娘的做派来,想来此话不足为信,还是要分人而论。” 清茹闻此言,伸手便要打她,她豁出一掌来甩在清雅面颊上:“你是什么东西,胆敢言论我姐姐。” 她又下意识吐口唾沫:“下贱胚子!一个庶出的低贱子爬上来的,还在我面前嚣张。” 恭人瞧着女儿被打,便即刻站起抚摸她脸上那被扇红的地方,一把将那清茹往后一推:“你这是做什么!你打她做甚?” “大娘子再推我试试,我即刻便告诉了爹爹,赶了你们回老家。” 她征了征绕过了恭人的手臂,缓过来神来,强忍着心中怒火未发,步步往前逼近:“是,你现在自可以如此,我在这李家也没什么地位,便和那下人差不多,但你听好了,我不与你计较是因为你是我妹妹,并不是怕了爹爹的板子。” 她又往前走,抿着嘴:“是,我是没你美丽,没你会说话讨人喜欢,但我自个明白,即便是我低微如尘埃,也要挺胸抬头的过好日子,既然你我都是爹爹的女儿,马帅的千金,便证明我并不比你低等。” “你瞧着我不还手,不去计较,便想着我是懦弱?我自小跟着大哥哥一起习武射箭,你便以为我不能制衡你?” “自家姐妹,血浓于水,我若是与你出现了什么内讧,便是有大把的外人笑话着,也只有三妹妹不顾身份这样大大出手了!” 清茹瞧着她布满血丝的眼睛,把头一扭:“你说这一通话做什么,在我面前装腔作势,以为我会心软?” “你要怎样以为便随着你,从小到大你吃的用的都是最好的,平日里你不是故意找茬便是搬弄是非去爹爹那里告我的状,害我受罚,我这些年竟没有一日身上是好的,如今我也习惯了。” 她回头来再瞧着她说:“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若是过了,便瞧着往后你我两人谁为刀俎,谁为鱼肉。” “你本是继室之女,本就低微,即便是入了亲王府邸也不过是个妾室,爹爹可说了要给我寻了正头娘子的名分来,若我成了妃子娘娘的,你便等着给我下跪吧!” 她轻嗤一声:“好啊,那便等着三妹妹高迁。” 清茹眼珠一转道:“二姊姊方才说你我都是马帅的千金?哈哈哈,姊姊怕是会错了意,你与这李家是没有任何关系,你乃是大娘子怀的野种。” 清茹言语尖酸刻薄,竟口不择言字字刺痛她,她一听这样大不敬的话,才要还手:“你,说我打我可以,若再口出狂言伤及我姐姐,那便等着。” “说了又如何了?想来也说的通,翠荷知道的多了,大娘子便打发了她!” 恭人终于是被激怒了,猛的回头:“住口!你若再说一句话,我便即刻叫你爹爹来,看看他如何管教。” 清茹也知此事非同小可,于是便甩头走了出去,边走边小声说着:“下贱胚子。” 她恍然顿在原地许久不动,她双眸失灵,脑中似是千帆大海。 虽是一时冲动之言,确也被她听了进去,她微微平静下来:“姐姐,真的如清茹说的如此吗?” 恭人拉过她:“清雅,莫乱听了谣言,翠桃是将我的花瓶子打碎了,我说了她两句,她便言语冲撞,打发了她也是你爹爹的意思。” “你乃渤海李家嫡女,此乃事实,万不可听信谗言。” 清雅看母亲如此认真的模样,便也打消了念头,她收回思绪,点点头:“好。” “乖孩子,母亲为妇人,却未曾护的了你,让你总是挨打受罚,真当是母亲无用。” 她点点头:“不怪姐姐,以后清雅必会小心谨慎点。” 两人相得安心,恭人却独坐椅上,面色显的不好,只觉一阵头疼浮上脑壳,她以手撑着脑袋,闭着眼睛安神。 清雅上来关心道:“姐姐,你若不适,便让医女来瞧瞧吧!” 恭人点点头:“好吧!便叫了医女来吧!” 她招手着翠荷去交了医女来,又安安静静的坐于恭人身边。 待些时候,洒轩外响起一阵脚步声,又听的几日欢声笑语。 洒轩内李石于桌案前教习献可写字,他手把手教他如何落笔,几笔行如流水后,他拿起茶盏来喝了茶,又拿着大手捏着献可头上的小发髻笑着说: “吾儿写的字不错,但下笔间还是缺乏些力道,须得时间沉淀着,你便好好的习着字读着书,往后会有大好前程。” 献可点点头:“是,爹爹。” “你今日写完后,下午背诵便还是找清雅去吧!” “好!” 屋外脚步声渐近,莫樱携着两个侍女在后,几人满面春风的闯了进来,双扣手作礼:“主君,大娘子有喜了!” 那李石听后忽而从椅子上站起,惊喜万分:“你怕是诓我来着?” “奴儿哪里有这个胆子骗主君,方才召医女来看,大娘子有两个月身孕了。 献可慢慢停下手中的笔来,李石笑的便像那屋里的花,脸是又红又喜,他站起来招手:“献儿,走,去瞧瞧你姐姐去。” 第十七章:妥协 顺着那长廊,李石挥着长袖满面春风的向着微澜苑走着,好似一点都感觉不到冬日的冷。 献可便规规矩矩的跟在他身后迈着小步子。 一时间微澜苑内挤满了人,夹谷檀檀站于恭人右方,清雅则居恭人左方,身边有医女服侍,站下皆是各苑侍女与家丁,她们左右谈论,私下欢笑,面上喜悦掩不住,唇间欢愉皆浮出,待李石入屋,众人纷纷拥簇他而入。 原本满面红光的恭人见他入内,便腆了腆笑容,低着头。 前些日子两人争论,到现在还未说上一句话,夫妻情意竟也如此疏薄。 清雅也本身也欢喜着,却瞧了他来便偷敛着面,退到了一旁。 他连忙坐于恭人对面桌案,望着她那腹部,眼睛挤到一起便如那月勾,嘴角上扬便如帆船。 莫樱恭恭敬敬道来:“主君,奴儿恭喜主君,又将得子!” 站下人皆道喜:“恭喜主君!” “好,好,晚些每人皆有赏!” “谢主君!” 献可迎上来站于恭人面前:“姐姐,我可添个小弟小妹了。” 李石挥手打发了了众人下去,待众人散去他才侧身轻言细语道:“娘子,有着身子,多注意些,莫要过度劳累。” “是啊!阿家,府中大小事务便交给儿媳打理吧!二妹妹也善管账,她也可帮忙着,”檀檀接下了奉上的汤婆子递给了恭人。 恭人听着她说着话,却未有一丝开心,只扶着头而坐。 李石稍缓了情绪来说:“娘子,前些日子,是为夫的不对,莫要往心里去了!” 恭人侧身带些不满意:“我若不是有孕在身,哪里会等到你关心和一片歉意,还不是为了我这个肚子,若没我这个孩儿,估计你是看都不愿看我一眼!” 他立马拉下了脸,又看了一眼清雅,她连忙侧过身子去不语。 “哪里的话,娘子会错了意,平日里为夫在使司有诸多事情要忙,才稍未留意着娘子,望娘子体谅!” 她听惯了这些冠冕堂皇的话,自然也不理会,语气平淡:“随你便吧!我倒是也不指望你能有什么好脸色,都习惯了!” 他十分尴尬,屋内气氛也很沉重。 檀檀便对他道:“阿翁是应当多陪陪阿家的,免的生嫌隙了,阿家平日里打理府中十分辛苦,照顾几个弟弟妹妹也是殚精竭虑,如今阿家有孕,您万不可如往日一样了。” 他对其一笑说:“是啊!娘子,为夫知道了,必定改之!” 他这般嬉皮笑脸,恭人越看越恼怒,便由着莫樱扶着去往了内室,甩了一方脸色给他,夹谷檀檀瞧着状况也不好说什么,便也跟着恭人身后入内。 清雅独立李石前,献可则居右而站,规规矩矩的瞧着自己的姊姊的神情。 清雅敛面低头攥着绢子,低头道:“爹爹,我便告退了!” 她转身敛鬟而退,李石忽而想起何事来,便唤道:“你且等等,为父有话与你谈。” “是,爹爹。” 李石又对那献可说:“献儿便先回房读书了吧!” 待献可走后,他居正坐,清雅独立他面前,只见两人相看默而不语,屋内气氛不对劲。 他指尖敲着那桌案朝她问了一句:“清雅,上次伤口处还疼吗?” 清雅摇摇头:“已然不疼了。” 他轻叹口气又将手握拳:“哎!为父确实下手重了,想来你其实也是个懂事的孩子,从小不争不抢,随遇而安,做起事来也是一丝不苟。” 她扬起下颌来,将小嘴抿着嗤笑了一声:“爹爹,您忽而与我说这些做什么,我从小在你膝下长大,我的秉性您最了解,说句不中听的话,您方才所言,竟是多余。” 她又沉下了语气:“清雅是个真性情的人,不善于拐弯抹角的,所以自小都不讨喜,望爹爹……莫要与我一般计较。” 他这次未有发脾气,只扶手安坐,独瞧着清雅那双明眸:“罢了,便不与你扯这些不相关的事了,说了正事,过段时间,你便去往雍国府吧!” “爹爹便这么想我入了国府了?始终我便猜不透是个什么理儿!”清雅忽而泪目,泠泠双眼与李石对视。 他悄站起身来,背手而道:“禄儿是个好孩子,你跟了他……,会幸福的。” “好孩子?爹爹便是一直这么将您的想法强加于我身上的,要按您想的来,拏懒娘子便是个好例子,您当初,可有富贵?可有功名?她是名门闺秀,贵中骄女,力排众议选了当时两袖清风的爹爹,那我,为何便不能自个选了?” 这一通话说到李石心坎上去了,他未有再次发怒,只是静下沉思。 她又接下:“这世间有种东西,远比俗物重要,那便是人情,爹爹您如此爱先娘子,纵使她万般待我不好,待姐姐不好,您看在了眼中,也不说什么,这一说来,我竟是也想得通,也为之感动,但爹爹,这世上并非只有你一人儿有情,我与姐姐与三妹妹连着大哥哥与四弟弟都是活生生的人儿。” 他独瞧着茶案上了一支红梅出神,又细细思考清雅话中的意思。 片刻才开口:“是啊!人都有感情。” “爹爹说的是,所以,纵使您万般当表哥哥如亲子,或对姑姑有万般愧疚,也不可以女儿的婚姻大事做了交换啊!” 他细细听着她的话,忽而惊醒,又扶了扶脑壳来:“罢了,容为父思考,你便先去国府小住,便当陪你嫂嫂吧!显得不冷落。” “爹爹……” “清雅,你便去吧!小住一阵子又无妨,我与你表哥哥事先便说好了。” 她瞧了一眼他,便微微低头来,待了半天才不情愿点点头。 “你姐姐有着孕,晚些时候,你便陪她多说说话。” “爹爹为何不自个去说?” “她不愿与我说话!” 她望着他那双渐渐苍老的双眼,又将眸子转过去:“有时候便想问爹爹许多问题,您到底爱姐姐还是先娘子?您若爱先娘子,为何要纳姐姐,您若爱姐姐,为何不肯爱屋及乌?” 他忽而有些触动,心中若有所想:“你才多大,怎能知道这世上其实并无那么多因果,那么多道理的。” “好,慢慢领会着,清雅告退了!” 几句话罢,她速速结束了话儿,稍作敛鬟去往内室,她临去横波瞧了一眼那居高坐的李石。 他发间已然添了丝丝白线,眼角也爬上了皱纹,在那恍惚闪动的烛光下,他身影伟岸却显万般孤独。 她忽而有种错觉,想到若他不这么对待自个,或许他们之间能有更多理解吧! 她入了内室,见恭人已然睡着了,便与夹谷檀檀一同坐在围子榻上。 檀檀压低了声音:“妹叔与阿翁所说的,我已听到了,想来,阿翁这次居然也未发什么怪脾气,还对妹妹挺好的” 清雅压低了眉,冷嗤了一声:“幼时,我万般受尽折磨,他都无动于衷,如今作这一通样子做什么,竟显得无趣。” “哎,妹叔万不可如此说,父女一场如何便作样子了?” “若以德报怨,何以报德?他是思量着我将入国府,若再不对我好点,便是怠慢了未来的亲王命妇,也会影响了甥舅关系,所以说了这么一通话来打马虎眼儿,殊不知,我怎会看不透他的一番心思。” “那妹叔可要听了阿翁的话去国府呢?” 她轻呼一口气瞧了瞧那帷帐中的面色憔悴的母亲,又两眼红晕:“去啊!必得去,现如今姐姐有着孕,我若再因此事与爹爹起了冲突,势必也会影响着姐姐,让姐姐怀着孕还受气,我也想了想,我不过是去自个表哥家探亲罢了,无什么大碍的。” 那夹谷檀檀温柔拉起她的手,捏了老半天,又温柔的如暖阳:“妹叔如今算是想开了些,也懂事了!” “我自是有自个的坚守的,如今只是暂时想着姐姐而已,还劳烦着嫂嫂在家中多照看着姐姐,尽量莫要让三妹妹与她碰面的。”。 “好,我知道的,妹叔放心,你去往雍国府了,也万要事事注意着,我倒是听说,国府那个凉国夫人似是不好惹,今时不同往日,妹叔必要小心些。” 她乖乖点点头:“好,清雅便多谢嫂嫂了!” “妹叔哪里的话,咱们是一家人啊!” 清雅听后,抿嘴而笑,又悄然无声从内室走出,却瞧见李石早已走了,桌案上还置着一盏冒着热气的奶茶。 她深深叹息,从门前过,便小声对翠荷说:“翠荷,你今日替我送封信去。” 翠荷瞧着她坚定眼眸,便也知道她口中所意,默默点头。 两人快步从廊上走,越发觉得这冬日寒风要剔了人的骨去,远处一簇绯红,夺尽了这冬日的风头去。 于清雅来说,会宁北寒之城,一年有大半的时间都在大雪纷飞中渡过,这山河乾坤,冰封千里,人的心也随之变的如此,被雪寒彻了骨。 第十八章:点茶 紧跟着,第二日便是冬至了,只见皇城长春宫的梅花,伴着漫天白雪飞舞,一夜间,皑皑白雪夹杂着绯红的梅花瓣覆满地面,寒风掠过,扑鼻的淡淡梅香弥漫整个宫城。 会宁皇城的长春宫梅园,拥有整个大金天下最多且最美丽的梅花,女真人喜爱梅花,爱一边赏梅一边吃酒,因此每逢梅花满园开,皇后便会令宗族命妇入宫赏梅。 那悠闲的皇帝完颜亶站与长春宫金阑边,他正值壮年,身高八尺有余,体貌魁梧,身着大袖淡白长袍,头带通天冠,肩上佩戴着狐裘毛领,腰间各色玉佩相互碰击,音清越绵长,徐徐方尽。 头发作细辫挽在颅顶,以镶满各色宝石的冠子固定,鬓边独作两绺细辫垂下以金丝攒住。 他面部肌肤具有独特渔牧民族人的特点,暗色肌肤泛着些许粗糙和微红,嘴边腮帮胡须油亮发黑,眉毛粗浓上挑,气宇不凡,仪表堂堂。 他游离的目光穿梭与梅园枝叶中,眼中似有千帆大海,忽而有內监大人俯首走过,才将其思绪拉了回来。 内监哒兴国,他年三十余,是完颜亶身边最得力的助手,只见他悄然而至道:“大家,皇后娘娘邀您入宫宴,各色膳食已然备好。” 他抬手往前,身后一大群宫女黄门跟住,左右各有侍卫护住。 长春宫内,皇后着一身霞帔居皇后宝座,几步阶下,两侧皆是女子围坐,右侧为身服钿珠钗礼衣的外命妇,左侧为身着霞帔的内命妇,只瞧着这满座的莺莺燕燕,皆是衣香鬓影,珠围翠绕,瞧着真是让人眼花缭乱。 右侧前排为王侯正妻之位,后排皆是各个有诰命的妾妃与低级命妇,其中岐国妃徒单骊柔最为显贵,便居皇后最近,后排为岐国府命妇,接下便是雍国妃乌林答铭璇。 铭璇服一浅紫与素白交织的钿钗礼衣,发间戴有鎏金模印百花蔓草如意头大发簪,发髻两侧各垂有珍珠碧玉步摇,只见她侧身向右,正与那旁边位置上的胙国妃徒单撒卯说着话,聊着家常。 顺着她目光而走,只瞧着那撒卯,真乃惊为天人的容貌,她不比铭璇的大方端庄之美,也不比那岐国妃骊柔沉静淑丽,却独有自个的妩媚模样。 她面若银盘,眉若小山,眉尾一小弯,自是勾人魂魄也,小巧玉鼻镶于如霜般的面肌上,一张红唇微动,便要让那对坐的内命皇妃都失了颜色,更瞧着她微施粉黛,着一裾白红交底的襦裙,领上白绒毛,衬的她风姿万千。 铭璇轻端着汤婆子来递给她,两唇一勾:“妹妹自中京回,或许还不适应着,来端个汤婆子暖暖。” 她轻轻一抬手接下,不小心触碰到了铭璇的手便道:“便只觉姊姊手儿暖和,却未仔细瞧着你这风采,如今竟是更胜从前了,可是雍国王万般滋润着的?” “怎的都要这么说,竟是羞耻了!” “宗室之内人人都知,雍王是出了名的温柔,姊姊这日子过的滋润无比,不仅承包了雍王的宠爱,还得以诞下一双儿女受媵妾尊戴,便是我都要羡慕着。” 铭璇掩面而喜,又道:“妹妹何时准备要个孩儿了?” 听这话,她稍稍收了颜色,又颔首低眉:“不急着,我不过十八岁的年纪,晚些也无妨。” “是,妹妹还年轻,不由着我,眼下便要奔三了。” “瞧您说的,这不是还有个几年吗?” “是,妹妹说的是。” 铭璇答下去之后,便又转头来瞧了一眼左侧的骊柔。 她寡言少语,性沉静,只端坐于位置上安静的坐着,倒也不说什么话。 只听着那撒卯故意问了句:“瞧着岐国妃也成婚数年了,是何时准备要了孩儿了?” 这语气虽是温柔,却字字都在戳心窝子,骊柔只答了一句:“不急,不急。” 皇后居高坐瞧着那撒卯便未有一点好气,她轻瞥了一眼道:“岐国妃都未急,妹妹你急什么啊!孩儿自然都是会有的,慢慢等来便是。” 听得国母之言,撒卯便敛了头微微一笑便俯首道:“是,娘娘说的是。” 几人言语,皇帝由着宫女和宫奴的簇拥而至,命妇皆起身行礼:“参加陛下,吾皇万万岁!” 皇帝的眼神穿梭与红绿各色相间的衣裳之中,又落于撒卯身上,他抬手道:“起来吧!” “谢陛下!” 他走近高坐,轻至龙椅上,瞥了一眼身旁的皇后,又瞧着面前桌案未曾上什么吃食便开口询问:“皇后啊!怎的能让众命妇饿着,赶快上些吃食来。” 皇后神情自然是不屑,却也招手左右:“快些,着人上了吃食来,竟是没个眼力劲。” 他目光又再次落于撒卯身上,两人忽而对视,她急忙敛鬟而低头,一阵羞愧浮上心头,一双酥手在桌案下攥紧了绢子。 他轻轻喝了一盏茶来:“胙国妃,怎的瞧着你去往中京一年似是瘦了些。” 这样的话,众人听后皆面面相觑,私下左右打量着。 那撒卯则将头埋的很低,将两袖拢紧来,小心翼翼的回了句:“回陛下的话,妾去往中京,时常与殿下策马猎射,动的多了些,便瘦了!” 皇帝忽而楞了一下,眼神渐起失落,不知如果答复,唯有皇后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内心在滴血,握着手腕的镯子转个不停。 片刻只见皇后颔首:“妹妹与胙王真是恩爱着,本宫瞧着都要羡慕。” 撒卯微微一笑,抬头而对皇后:“娘娘与陛下才是真的天上鸿雁,水中鸳鸯,怎是我这等人可比。” 皇后瞧着她那恭敬的样子,便来了个下马威,她右手轻提起酒杯面无表情自顾自抿着酒,不加理会,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 撒卯也是一个深明大义的女人,她对国母之威敛首多年,卑躬屈膝,虽明白陛下中意自己,却一直恪守妇道,劲量避免着与陛下碰面,唯恐离间了二人的关系,给国府带来灭顶之灾。 皇后忽而唤了句:“胙国妃,本宫听闻你精通茶道,今日陛下与众命妇在此,倒是让大家伙也尝尝你点的茶呀?” 话罢,撒卯轻抬起头来看这满屋子的莺莺燕燕。 今日,她若是答下了,必要像个下人一般点茶到傍晚,她若是不答应,便是对皇后不敬,这般进退两难,她自是不知如何抉择。 皇帝即刻坐不住了,他斜瞧了一眼皇后道:“皇后,罢了吧!叫下人上茶不是一样吗?如此多的人,要点茶到什么。” “妾是想尝尝胙国妃的手艺啊!下人怎会有国妃仔细着。” “那国妃便点两盏即可!”皇帝也是不想与她在大殿之上争吵,便思考了一番,出了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皇后顺从,那撒卯便恭恭敬敬起了身,又莞尔一笑掩饰自己的委屈,走于殿中间,由着侍女抬上月牙案子,又摆上了茶具。 小炉烧着热水,为了不触碰到滚烫的炉子,撒卯小心翼翼的拂袖拿过茶盏。 她先将饼茶碾碎,置碗中待用,以釜烧水,微沸初漾时即冲点碗中的茶,同时用茶筅搅动,茶末上浮,形成粥面,以粘稠为度,再静置半刻方可成茶。 皇帝居高堂而坐,眼中皆是那红木月牙案上的一双葱根酥手,心中尽是无可平复的情意绵绵。 片刻之后,她奉茶于完颜亶面前,一声莺簧百转方才拉过他的思绪:“陛下,请陛下轻尝。” 出于礼数,由身边哒兴国代为接下置于完颜亶手中,他虽接茶,却目光炯炯皆是瞧着她,只瞧着她年轻的稚气未脱,憨态可掬,粉肌似是吹弹可破,身姿如细柳娥姿,他愈瞧愈觉她万般风姿难以言喻。 而撒卯又转而起身来奉茶于皇后,她举着那杯盏娉婷立于皇后前,颔首低眉浅笑:“娘娘,请娘娘轻尝。” 皇后可不是那么轻松就放过她的人,只见其端坐于风座上,悠闲的低头品尝着小酒,丝毫不理会她。 只见那滚烫的杯沿烫的撒卯的手都红了,她的眼眸渐起水闷,抬起的手悬在半空不停颤抖。 “皇后,国妃还端着茶呢!”皇帝气闷了,稍微有些不耐烦道。 这时皇后才佯作忽然,抬起了凤眼笑眯眯着:“哟,瞧瞧本宫,尝着小酒都入神了,不曾见到妹妹已然久立多时了。” 第十九章:心疼 皇后含着笑来接过她手中的茶盏,置于鼻前细嗅,横波一转道:“闻起来便是扑鼻的香。” 又含一口在口中,细细品味来又道:“实在是好茶,入口细腻,深尝起来更觉甘中带甜,回味无穷,妹妹真是好手艺。” 皇帝哪里有心思品茶,只呆呆的瞧着那撒卯的一双被烫红的酥手和红晕的眼眸,他稍稍正了身子道:“国妃,赶紧回了位置吧!” 她听后,瞧了一眼皇后的神情,那神情极其轻蔑,又极其骄傲,之于她的内心又是多委屈。 她回位后,铭璇立马便关切起来,她小声问道:“妹妹,你去瞧瞧太医吧!这手儿烫成这个样子了。” 还未等她答应,铭璇便站起身来:“陛下,妾与胙国妃前去更衣,片刻便到。” “好,去吧!”皇帝自然是知道这是打的幌子,便即刻示意她们走。 两人相伴而出,穿梭过梅园,于一处亭阁里休息着,铭璇又亲自细细揉了撒卯的手儿,她环顾四周,瞧着无人,便忽而扑进铭璇的怀抱来,偷偷垂泪涕泣,口中念念有词。 “姊姊,妾是犯了何错,皇后殿下要如此为难,旁人都说陛下对我有他意,可我实在无非分之想啊!” 那铭璇亦是心善之人,立马便拍拍了她的背部说:“好妹妹,我自然是知道你的心思的,可你没有意,未必他人无心啊!” “妾始终便只心于胙王殿下,不曾有过什么想与皇后殿下争的想法,可皇后殿下不肯放过妾。” 她将玉手提起将眼泪擦了,铭璇恍惚间瞧见了她手臂有红肿的印记,便立马一把拉过她手来,捋起了袖子,只瞧那玉臂之上皆是大大小小的淤青块,真当是渗人。 铭璇惊愕:“胙王又对你动手打你了?” 她双目垂泪点点头,又拿着绢子掩面哭泣着。 “这胙王怎的如此!” “大王以为我不安生,所以陛下有了二意,所以在中京,时不时醉酒便会打骂于我。” “他明知道不是你的错。” 她哽咽不能语:“姊姊,我是百口莫辩也,本以为嫁到完颜家为正嫡妃,乃是天上的日子,竟是遭如此待遇。” 铭璇拿着那粉绢子来擦拭着她的红泪说:“好了,妹妹,莫要再哭了,咱们女子出嫁从夫,即使是委屈着,这日子也还是得过的,这样的事,本因当告知于娘娘,可奈何皇后……哎!” “不过话说回来,如今胙王被调京中,他自是也不敢对你怎样的,若是被徒单家知道,必会有所怨言,传到陛下耳中便不好了。” 她稍稍停了哭泣,静静的答:“是,我知道,即使我被如此对待着,也必要维护好胙国府的名声,我也劲量避免与陛下皇后碰面,少了忌惮,也少了风言风语。” 铭璇见她此状,便稍安心下来,用手揉揉她那红肿处,又随意瞥了这满宫的红墙绿瓦,仿佛追忆往昔:“我,你,骊柔,包括皇后殿下,都是自小便认识的,皇后先嫁陛下,为当时梁国妃,骊柔嫁岐王,我嫁雍王,你最小嫁了胙王,如今多少年过了,皇后娘娘变了许多,咱们几人也生分了。” “咱们倒是不与铭璇姊姊生分,你在我们四人中,最为善良,又深明大义,咱们都愿意和你说话,只是我自来不大喜欢骊柔,如今更是一句话也不说。” 铭璇稍稍颔首来:“骊柔她性格是沉静了些,少言寡语,但也是个热心肠的女子,你也莫要用言语激她,要被岐王知道了,便是要闹得不安生了。” “好,我不过随口问问,并无故意激她的意思。” 铭璇轻轻把她的手拉起来:“咱们宗室之内的姐妹大多自幼相识,如今为各个亲王妃,也定要牢牢抱住一团来,做天下女子表率才是,万不能起了内讧,让其他妾妃夫人不知如何自处。” 撒卯轻轻点头:“是,姊姊教导的是,说起来那雍国府两个夫人今日没来!” “她俩陪大王去往寺里了,便没有来,但我自是要来的。” “姊姊与底下媵妾相得甚欢!” 铭璇轻轻摇摇头,又把目光投向她:“都是伺候一个男人的,也都是一家子,为女子者,本就已然低头一寸,又何苦去为难彼此呢!” “难得有姊姊这样的人儿,为雍王的贤内助,自是排除了大王的后顾之忧。” “我从小与大王青梅竹马,一生唯他一人,为了他,我什么都愿意。” 她听此言,心中不免感慨万端,为两人伉俪情深之所感动。 “姊姊,乃真性情之人!” 半刻谈话,两人双手紧握住,又轻轻瞥这亭外奇花炽烈,相望而笑,铭璇轻拉她手打趣着:“好了,现在手儿应该不痛了,许是也不用看太医了,咱们回宴吧!不然便是冒犯了皇后娘娘。” “好!” “你处处小心些便是,陛下若是问你何事来,便说些让娘娘喜悦的话来。” 两人站起身来向那宫宴处走,拖着长裙而行,身后各廊间的宫人来来往往忙碌,梅树旁还有几台松竹,红绿相衬,各成风气。 当日傍晚,福安殿内,皇帝居于宝座,面前有案桌,案桌上两壶酒,他一杯一杯地送入口中,喝的脸红耳赤。 在他的面前,一堆乐府舞姬在跳舞,看着舞姬,便想起了撒卯曾在他面前跳舞的样子。 那还是多前年,一次和宗室王亲一同去城南围猎场打马球,夜晚时有篝火,众人都围着篝火载歌载舞,其中便有一女子被人推举出来跳舞。 那时撒卯才十四岁,身着红衣,美丽的妆发,修长纤细的体格,她伴着篝火载歌载舞,身姿在炙热的火苗闪躲下若隐若现,摄人魂魄。 这之前他只知自己的亲弟与徒单家的女儿定了亲,却也未曾见过她。 那次一见,他便迷上了她,可她已然有婚约在身,他虽贵为天子,却是不能说什么。 后宫的女人都太过于顺服,总是唯唯诺诺,而皇后近年来性格大变,变得泼辣变得无理取闹,甚至干预朝政,他也再也没有感受到家的温暖和爱情的滋润了,而只有撒卯,可以让他感觉到生命的活力,感觉到青春洋溢。 他想起种种画面,便不由的叹息:“哎!”一声长叹,道尽了心中的烦恼。 “大家因何长叹?”身边内监大人哒兴国问。 “这世上,再无人舞姿可比撒卯了!”他说罢又送了一杯酒入口中。 “陛下若想看舞曲,可以召来国妃于宫中!” 他连饮三杯酒:“罢了,她是胙国妃,朕的亲弟媳,这般做,皇后必会愈加伤害她,今日宴上你没见着?她的手都被烫成那个样子了,朕却没办法护着她。” 哒兴国郑重来道,边道边微笑着颔首:“皇后娘娘是个善良的人儿,以前为府邸国妃,她与陛下您琴瑟和鸣,举案齐眉,为后又是携领六宫,为贤德之道,许是这些年来,接连厄运,娘娘她疲惫不堪,性情变了些。” 他听闻此言,眸子一低望向拇指间的那玫玉扳指来,他稍放松些又扶着红面而云:“皇后……,是朕封的,是朕将她推上这个宝座的,她十五岁嫁给朕,十六岁便挑起大梁母仪天下,如今……” 他低头思考了,又将酒杯一甩:“罢了,往事不提也罢!都过去了。朕与她便就这样了。” “娘娘与陛下龙凤相配,定会厮守一辈子的,其实言道胙国妃娘娘,许是大家一时兴起喜欢罢了。” “撒卯与别人不一样……今朕与她久别重逢,却瞧她瘦成了那个样子,定是完颜元待她不好!”他再次拿起酒杯来痛酌。 他瞧着那舞姬的妙曼身姿,越看越难受,喝酒喝的面红耳赤,眼睛里布满血丝,哒兴国看着他这样子便生发感叹:“奴才是听闻,胙王夫妇并无面上这般琴瑟和鸣,胙王是知大家喜欢国妃,便动不动酒后就伸手对其打骂。” 皇帝听后大怒,一把丢下酒杯,往后一仰靠着那椅子背,又摆弄着手指上的扳指:“完颜元这个禽兽,朕必要杀了他!撒卯娇弱之姿,他便如此对待!” “大家息怒,必不能如此冲动的,若殿下为一女子杀宗亲,必是要引的宗室内乱的。” 他稍沉静了下去,又道:“朕自要好好寻着完颜元的错处,他近些年越发不把朕放在眼里了。” “是啊!大家,必要寻着些错才能治罪啊!” “还有那个完颜亮,朕总觉他这些年来势力越发大增了,瞧着他联的亲,皆是居要职之人。” 哒兴国自是眼珠一转,心中暗自有些其他思绪来。 第二十章:国母 “岐王不过小小宗亲,如何能与陛下相抗衡,不过以卵击石罢!” 皇帝忽而将头一撇,又转回来:“完颜亮便是一只猛虎,他的野心你是没看出来罢!” “大家何不早些除之?” 他似是有所深思,轻轻的行于帷幔边来,扶着那红柱长叹:“朕并非薄情寡义之人,父皇早崩,朕从小养于宗干叔王身边,他待吾如亲子,未有一丝怠慢,朕与岐王一同长大,若如今杀人不问有罪,那便是对不起已逝的叔王。” “此事还得从长计议,也慢慢瞧着吧!” “大家深思熟虑,奴才明白,”哒兴国微微颔首。 夹杂着管弦呕哑之声,一阵阵小碎步声渐近:“陛下,皇后娘娘到!” 一位宫女扣着两手,穿过那厅堂来到他面前,他首先是楞了一会,然后便生气的招手道:“叫她回宫去,朕今晚有国事处理!” 只见话音还未落,皇后便服着珠钗礼衣悠悠的走入,又自行坐在一旁的扶手椅上,独撑着那查案。 众人伏地而拜:“奴儿见过娘娘,娘娘千岁。” 她撇嘴望望满殿的莺莺燕燕,又独瞥了一眼他桌案上的那残酒乱杯,扶了扶额头道:“陛下的国事便是在此观这些烟花风流之事吗?” 他见她当众如此不成礼,便劈头盖脸训斥:“皇后,不知在你眼中,还有没有点规矩!” 她笑了笑又指着那堆乐姬,样子很轻松:“瞧这些姑娘竟是细皮嫩肉的,让人瞧了便生喜爱,来啊!本宫便带姑娘们好好嬉戏一番。” 闻皇后令下,在站众人皆面面相觑,私下轻言杂遝。 “姑娘们这么爱玩,便令人来场……虎豹嬉春如何?便叫乐坊的姑娘们都去瞧瞧,”皇后思考片刻,又抿着嘴而笑道。 只听这言语,众人吓的没了魂,这虎豹嬉春乃是重刑,古来所受者或当场一命呜呼,或满身伤痛失血而亡,就算能够活下去,也是被折磨的不成样子,一辈子都无脸见人。 这样的刑法,也不知是何人先提,本是针对不行为不贞的女子,古来也极少人用此法,如今皇后以此重刑以惩戒,却是令人不寒而栗。 那些个姑娘都扑通扑通的跪下求饶,把额头磕的极响,挥泪如雨:“娘娘,赎罪,奴儿等不敢了!” “娘娘息怒!” 殿外忽而有侍卫进来,他们极其粗暴将那一个个柳姿楚腰的女子扛起,欲图拖至殿外,场面一度惨烈。 方才夜弦绕梁,如今便只剩了殿中的痛声连起,惊恐不断。 皇帝见此情形终究是坐不住了,他将杯盏一丢,龙颜大怒:“慢着,皇后,朕还没死呢,什么时候轮到你在此作威作福了。” 她未曾注视他凌厉的眸子,只是别着脸轻触华服腰衱:“陛下本有咳疾,还在此饮酒作乐,是不要这龙体了吗?怎么,你们都没听到本宫的话吗?拉下去!” 她见各个宫人还没有动手,便再次开口震慑宫人,那几个带刀侍卫将舞姬一路拖了出去,只听了嚎哭连起。 皇后瞥了一眼身边的侍女,使了一个眼色,侍女接下示意,便小跑了出去,皇后忽而又渐垂下眸子,眼中皆是黯然。 皇帝忽而高大的身子压过来,指着皇后的酥鼻,又想伸手打她的,却又将手收了回来:“皇后,你不要以为朕不敢把你怎么样?朕明日便可以废了你,迎撒卯为新后!” 她苦笑许久,又觉一阵寒意沁入心脾,想到原来这皇后之位,他早就有打算拱手给别人了,这夫妻茫茫数十载,她十几岁嫁与这个男人,相信了他的话做了他的皇后,却到最后两人只剩下那番冰冷了。 她敛面而低眸,语气便如要落下的朝花,带些沉静又带些悲伤:“废后?妾身后站的裴满大族,陛下若废了妾,便等着江山飘零吧!” “你尽是笑话,朕为天子,君权神授,岂是你一女子能左右权力的?” “那陛下不妨试试。” “你作为皇后,你瞧瞧有一点国母的样子吗?”只觉得皇帝隐忍许久之后,才将那桌案的茶盏摔了个粉碎。 她独听着碎渣迸溅的声音,又有了瓷块飞了过来将她手腕划伤,她瞧见了只是将衣袖给拢的更严实,并带些心碎哭腔以对。 “陛下有做皇帝的样子吗?天下人都言道陛下仁爱,可他们处江湖之远如何能领会妾这深宫怨妇如何过的?” 她话语间触及他内心最深的痛,只瞧了他独立于原地,眼眸中忽而沧桑,又悄然背手过去与他这结发数年的妻子对视,轻问了句:“你想说什么?” 国母眼中似有万般迷茫,她独瞧着那明窗出神,纤细的睫毛垂下又抬起:“妾母仪天下,乃女眷表率,可妾也是女子,也是母亲,每当冬日腊月间,妾便想起了逝去的皇儿,不知皇儿在那边冷不冷,饿不饿。” 她语气渐落,又悄然抚了一把发髻,额前几绺青丝垂下:“这些年,瞧见几位公主活蹦乱跳的健康成长,可怜我的济安,他还没来得及唤一声‘嬢嬢’便早早去了,是妾无福罢了。” 皇帝转身背驰,宽大的肩膀独立明窗前,依稀可见那福安殿院落内的梅花,又将思绪拉回了六年前…… 那年,完颜亶他24岁,于他眼前的这发妻,有了第一个儿子,他于产帐中大喜取儿名为完颜济安,望其日后能够接济天下,安平四镜。 待济安三个月,他便立其为太子,对儿子也是愈发的宠爱,可惜好景不长,济安身子孱弱,久病不见好,当其病情加重,他与皇后到佛寺去烧香,痛哭流涕地为爱子祈祷平安,并大赦方圆五百里内的罪犯囚徒,最终还是未能留住这孩子在世上。 从此以后,他于皇后再无所出,两人的性情也随之改变,直到如今,夫妻两人情意凉薄至此,甚至反目成敌。 他内心深处,自是有万般愧疚于爱子,于皇后,却也身为帝王,无法言表,只能寻找着当初那两人情意缠缠时的影子,靠着这虚无飘渺的臆想,空虚度日。 他小看明窗,又转身叹息:“往事别莫要再提啦!便叫它都过去吧!” 皇后听到这言语,便提高了嗓门儿,冷嗤一句:“过去,陛下这么轻描淡写?此事,在妾的心中,永无法磨灭,妾永远记得当初陛下如何的伤妾的心,如何践踏妾的尊严。” “朕何时有过对不住你?便叫你说的像是朕犯了滔天大罪?” 她扭过脸来,忽而冷嗤一声:“陛下薄情郎,何时能懂妾的痛?皇儿去世,妾悲痛欲绝,本以为陛下能陪在妾身边,陪着妾一同走过那段日子。” “可是陛下却在那时宠幸多数新人,宫中妃嫔数不胜数,纳妃也就算了,妾还可以自我安慰陛下是为了皇室开枝散叶,可是陛下千不该万不该瞧上了皇弟的女人,瞧上了不该的人儿。” 她说着说着,随肩膀的颤抖,碎发垂下更多,她又伸手揽发,玉臂于冬日凉风中寒彻。 “妾知道,今日烫着了陛下的心尖上的人了,陛下心疼了,可陛下心多疼都不及妾那心碎的万分之一。” “朕是皇帝,也是人,有自个喜欢的人儿,有错吗?” “那妾呢?妾与同甘共苦多少年?当年陛下初临天下,粘罕四处打压,你夜夜不能寐,是妾每夜唱着轻曲慢慢催您入睡,看着陛下休息了,自个才肯入睡,这些事情,陛下都忘了吗?”皇后一边说,一边站起摇摇晃晃指着明窗外,只瞧着她一国之母,却也有这脆弱之时。 听她莺语连连,垂泪涕泣,他一阵心酸浮上,难咽的苦恨悬在心头,想当初两人于红灯下合卺,一时间,朦胧暖烛,银杯残酒,绞绡帐内春宵一度,而如今,舞殿冷袖,玉臂光寒数余年,不见当年意中人痴意一片。 第二十一章:反目 皇帝征了征,挥袖道:“可是那些舞姬有什么错,你要杀了她们,她们还是孩子!” “妾当年还不是孩子吗?便要这样被陛下抛弃,陛下真就忘了往日的种种情意。” 只瞧了他不耐烦的双手抱了脑袋,又故作镇定:“朕没有忘记,朕只是太累了,想借酒消愁!朕只是想寻一个能说心里话的人。” “那陛下便寻上了你的弟媳,你的亲弟媳!敢问陛下还有何廉耻之心?想杀夫夺妻,杀自己的亲弟弟,”皇后怒然而对,福安殿内气氛沉重。 他似是被触怒了:“放肆!朕是皇帝,朕是天子,天下女子都是朕的子民,朕想纳谁便纳谁!” 皇后慢慢逼近,抬头将那已经哭红的双眼抹干,又冷嗤一句:“只怕陛下要失望了,只要妾这个皇后在一日,陛下就别想将那妖姬纳入后宫!陛下若执意如此,那自会让陛下见到那妖姬的尸首!” “你敢?” “如何不敢?” 他片刻宁静,将拳头攥的紧紧,又垂头丧气的走与扶手椅上盘腿而坐。 “朕真的是受够了这样的日子,整日与你这疯妇在一起,竟不知这些年,朕是如何过来的。” 听这话,她携着僵硬般面孔回了坐位上,一丝不动只瞧着远处的明窗与小栏,两眼间的泪泉滚滚流动,她乌丝缠绕着那朱唇上,鼻尖晕起来暖流,更瞧那手腕早已被碎片划伤,有了鲜血流出了。 只听那他的言语,字字如刺一般刺穿着她的心,这么些年的情爱,进十年的付出,便化作了泡影。 她忽而将手腕上一七宝串珠手镯扯下,她仔细端详那镯子,多少年前,她红妆十里,凤冠霞帔嫁与她面前这男人,男子新婚之夜便送上自己亲手做的手镯,以许承诺,与子成说。 这些年皇后做的风光无限,她衣香鬓影处中宫,为国母风范,自是好东西应有尽有,可她未曾有过一日忘记那红帐下,他曾许过的诺言,也未曾摘下过他亲手所制情物。 她瞧着那七宝镯,珠珠璀璨,色亮泽润,虽戴了许多年,还是掩不住它的光辉,她仔细端详了片刻,便咬着牙重重将镯子摔向地上,将那镯子摔了个粉碎,那些金银珠子便顺着那地面迸溅,滚落于各个地方。 她横波流转,两行泪忽而及下,语气坚定:“年少是我痴想,总听了父母说梁亲王伟岸温柔,天资英发,甚至于闺中便闻得其诗赋,心中感叹其才华,又暗生情愫。所以太宗一道圣旨而下,我便什么也不想的入了国府为亲王妃,到后来为贵妃为皇后,瞧这十余年啊!过的真不成样子。” “这镯原是陛下于新婚之夜亲手给我带上的,如今,便随它散落吧!妾与陛下,夫妻一场,从此恩断义绝。” 这话罢,她眼边的胭脂妆划过一道泪痕,眼神泛着绝望与坚定,又抬了头来,提起华服转身走出,留住了自己最后的体面。 那零碎的七宝顺着抛掷的方向散落,碎裂的声音阵阵传入他耳中,他紧闭上眼睛背身感受那珠玉陨落,眼中确是点点泠波。 他站在原地许久,又蹲下来看着那碎片,一颗一颗的把珠子捡起,殿内宫人见了也连忙去捡,在地衣、桌脚、榻底寻找着那每一块珠碎,可这洒落一地的情感,如何能重拾呢! 皇后却门而出,行于雕栏玉砌间,望着那满宫的红墙绿瓦暗自伤神,又扶着红栏,口中喃喃,语气坚定自若:“你如此伤我心,我必当也让你尝尝这痛的滋味。” 她口中如此大逆不道的话,四下侍女听过后,不由得暗自寒噤,敛鬟而沉默。 第二日清晨,岐国府别院,岐王完颜亮身着一裾大袖青衫,配着素裳与脖间毛领阔步而至,他乌发全作细辫垂与脑后,头顶垂下来两方玉珠流苏,配着他棱角分明的面颊,行动间,一阵凛然而至。 他一手卷帘而入内室,便瞧着身着亵衣的皇后手持酒杯在众侍女的包围中醉欢,肌肤上的薄衫,随她的东倒西歪而顺着玉臂滑落,她仰着头,抬手将酒送入口中,又转圈疯笑,衣冠不整,毫无仪态。 她身旁的侍女皆忙着去搀扶着她,各个焦急护着她,生怕她把自己磕着碰着了。 “娘娘,您莫要喝酒了,酒醉伤身呀!” “娘娘,您停下,停下来。” 她醉生梦死间,完颜亮宽大的臂膀接住了她娇弱之驱,又将她手中酒杯夺走对四处道:“你们且先下去!” 待屏退左右,他将她散落的乌丝抚起,这才瞧见她憔悴的面容,她面颊泪迹斑驳,眼眸红丝满布,一丝也未有平日皇后仪容。 “让开,拿酒来,去,拿酒来!” 她于他怀抱中挣扎几次,又站起去酒案上拿酒杯。 他怒起将她一把制住,眉眼高低,语气沉重的道:“你这是做什么,你以为这样,那完颜亶便会怜惜你?” “你放开!”她一手甩掉那宽大的手掌,又捧起那酒壶便要大口喝酒。 他瞧着她疯语连连,便却手抬起她下颌,又以宽大手掌捏住她的小脸:“你瞧着我,你好好的瞧着我,你是皇后,母仪天下,怎要如此潦倒。” “即便是你今日喝的死去活来,他完颜亶也不会瞧你一眼!今日孤王来此,不是来瞧你喝酒的。” 她红泪滴落至完颜亮掌心,肩膀颤抖着犹如摇摇欲坠的花朵,眼眸中却透着万般的骨气。 她抚过袖来,一身居置床榻而撑住,指着那皇宫的方向:“谁要他怜了,他这般薄情寡义之人,除了自私,何曾在乎过他人感受。” 完颜亮将大袖一整,坐于一把扶手椅之上,又扶了扶指间的玉扳指,转而瞧她:“皇嫂知道便好,你如今受尽折磨,可都是拜他所赐,如此人等,有何资格为君?” 他眼中灵光一现,眼神犀利的让人害怕:“本宫即刻要你出了法子,将他拉下这帝位。” “如何能这么快的,你便当这是芝麻官下堂吗?”他说着,将头板过去,又把玩手中扳指。 “本宫思考着些,历来失道者寡助,鹏鸟断六翮,若想废其人,必先让他势单力薄才可。” 完颜亮忽而将头扭过,若有所思,又细细品味她方才这番话来。 “皇嫂的意思是孤立完颜亶?” “如何?” “皇嫂可有法子?” “你便自己思量着,我一个妇道人家,有什么法子的。” 他起身过来,将围子榻桌案上的青釉花瓶拿起端详着,思绪万千。 他忽而明白什么,又转身瞧着皇后仪容道:“好,孤王自是想了法子来。” 她听后闭眼点点头,又居那酒案上坐,瞧着满桌浊酒,又望向那小铜镜,抚着自己的面颊道:“便让这些年的情爱,都随之入土吧!” 只瞧着香炉紫烟萦绕她玉体,她又摸了摸手腕处,那腕节之上留了很重一道痕迹,许是带了多年的七宝镯所至。 而如今,玉腕空空,只剩了冷肌寒臂,她似还是有点不习惯。 但她心里明白,若不放下过往,这辈子都不能好过,她思考着,便对他说:“完颜亮,你定要想全了法子来。” 第二十二章:胡辣汤 完颜亮只听得她于帷幔旁叹息未应闲,又见明窗透亮勾勒她垂泪倩影,他心中略有爱怜,却止于理智,更加明白,此中大事,便是要为天下之主。 两人相坐间,忽闻屋外有人敲门,两人惊醒问:“何事?” “殿下密信!” “这谁的信啊!” “许是密臣的!” 他将门打开又看了看四周才接下启石礼手中的信问压低了声音:“何人密信,怎的送到了这里?” “翠荷姑娘送于国府之后,管家悄悄送过来的!” 他一愣:“国妃可看见了?” “国妃娘娘许是已经看过了!” “罢了,她看见了也无事!”话音落,完颜亮冷峻将门掩起入内室,迫不及待的拆开那信,只见落款为清雅,信中云:“扰君理事,若君来日得以闲暇,于明日辰时邀君见——清雅。” 读着读着,他唇角上扬,又将小信收着塞入广袖中藏好,他转身关门而入,对上皇后那双疑惑的眸子。 “是李家密信?” “不,密臣的。” 皇后看着他的表情便猜出来什么,暗自倚于一旁的扶手椅上,眼睛直盯盯的瞧着手指间的那玫珍贵的玉龙头戒指。 她抬眼看完颜亮那满面笑容便冷嗤一声,又忽而嘲讽他一番:“嗤,本宫一瞧,便知是那小不点给你的。” “谈及她,我便千万不解,你一个权倾朝野的大宰相,倒是瞧上了这懵懂小儿,是为了巩固你势力呢!还是寻了一时的新鲜感?” “孤王……” “也罢,本宫瞧着你两个都是。” 他忽而垂头下来,又邪笑:“你知道?还要问做什么?” “那姑娘也真是,竟是对你言听计从,百依百顺的,你这般从雍王手中横刀夺爱,也不怕他计较?” 他听闻此言忽而噗嗤一笑捶着胸膛来:“孤王还不了解乌禄,他从小到大逆来顺受惯了,怎会在意着。” 她将垂落在玉璧之上的薄衣扶上,又拿着指尖敲着桌案来:“雍王是个老实人,你也莫要欺负了他,适可而止。” “孤王心中有数!” 皇后征了征便点点头:“嗯嗯,你明白便是好的,只瞧着这天下之君,昏庸无道,倚红偎翠,沉湎酒色,你要好好蓄积了势力来,又要筹谋着如何独立了。” “孤王自会好好谋划一番,今日便如此了,皇嫂早些回宫,免皇帝生疑。” 皇后细瞧他面部神情,虽说面相冷峻有凌厉之色,但眼眸流转之间,夹杂着丝丝喜悦,又有着半丝沉静。 她又答:“好吧!今儿个便先回去吧!只要你一日大鹏展六翮,莫要相忘于我才是。” “怎敢忘你?皇嫂的事,吾自会替你办到。” 他与明窗前,挥袖而去,身影斜长投于冷殿光滑的地上,细想来,这般男子,高大挺拔,风姿绰约,旁人若是不知道他做的那些荒唐事,便就以为他是个绝色的美男子,可惜他只是空披了一副美丽皮囊而已。 而那国母,只目送他远去,独坐桌案前,将双臂抱紧,素袖而交,偷垂红泪。 昨日下了整天的大雪稍停,清晨时分,李家早早就有侍女出来扫雪。 清雅身着了一裾粉蓝窄袖裙,粉为外裳,蓝为裙,襟有各色的花纹做边,足衣为银丝团纹履,她头顶了几株精致的水晶钗子,两耳后的垂鬟上各有数几条珍珠流苏,耳间垂有珍珠坠,她打扮的如此俏丽,便是为了去瞧瞧见完颜亮。 她伸手接过了一顶帷帽与翠荷一同顺着那围墙小心翼翼接近后门,又打开那简陋的木质门压低了声音对翠荷说:“翠荷,姐姐若寻我,你便与她说我在习字罢!” “那姑娘您要早点回,主君若下朝回来便不好了!” 她一丝也等不得,待翠荷说完她已走的远远的了,翠荷环顾四周又细细整理了襦裙急忙走开,生怕被别人看见。 顺着那后门出去,完颜亮在一方枯树下安安静静的等着她,迎接她的也是深情而又温柔的眼眸,他一把拉过她,她又敛鬟而退连忙说道:“大王,快些走吧!此处不易久留。” 两人相伴行于街市间,清雅透过惟帽瞧着这会宁街坊的繁华,只见那街坊间,八街九陌,闾阎朴地,熙熙攘攘的人群接袂成帷,她穿梭于行人中,只觉好不热闹。 她抬眸来瞧这四周不仅感叹:“女子在深闺待久了,却少见街市的繁华景象,难得出来走走越发觉得自个是井底之蛙了!只瞧着这四衢八街,是我未曾见过的热闹。” 完颜亮摆着身子摇晃着头说:“是你李家规矩太多了罢,孤王的几个姐妹就挺自由,记得幼时每逢上街必定带着两个妹妹,待五妹出嫁后,便只剩了颖儿随着,她才不似你一般,整日待在闺中绣花写字的。” “你这般说着,我竟有些羡慕,我自出生便待在闺中,除了有时能与哥哥一同去往城南习剑,平日里便不敢抛头露面,更别说上街闲逛了!” “你李家家风直正,是在会宁城便出了名的,不过越是这样的人家教出的姑娘才知书达理,便如你一般。” 她抿着嘴浅笑:“你是未见过我泼辣的样子,若真把我惹急了,我才不会腆着性子顾及什么礼节规矩的,我可不是什么规规矩矩的弱女子。” “哈哈哈,是真未曾见过,不过以后自可以好好见着!” 两人转过一方小桥,来到了会宁最繁华的地带,只见街上人山人海,左右贩铺琳琅满目,有挑着担子卖胡饼顺着街市吆喝的小贩,有立于酒楼前邀客的伙计,还不时可听得见那远处风流之地群芳阁各个姑娘的召唤细语。 清雅顺着那声音往前看,瞧着那穿红戴绿的姑娘在楼阁冲着完颜亮招手,她不禁面颊刷红,即刻便压下头来。 他见她的样子便想逗一逗她,随手一指:“那个穿粉衣裙的姑娘还不错,瞧着像是花魁。” 这一说可不得了,她立马拉长了脸走开了:“你若想去,便去呗,找我作甚?” 他饶有趣味的范儿追上去,将她脑后一小辫拉着说:“到底是何人要见孤的,明明是你写信巴巴的要见的。!” “那便回去好了,以后都不见大王了!”她说完便要转身走开,他立马拉住她的衣襟。 “哎哎,孤王错了,错了!这世上万千都不及你一分。” 清雅整理一下帷帽白纱说:“当真?” “自然是真!”他将手搭在她细腰上,她倒是觉得十分不适便挣脱开来往前走,忽见一酒楼客满盈门,有两个小二在楼前招呼,屋里连层皆满座。 “郎君,请,请。” 完颜亮指了指道:“清雅,你可食过胡辣汤?” “何为胡辣汤?” “此乃汴京城传入的一味美食,孤王当年坐镇开封府,十分喜欢这汤,这铺子便有得卖,去尝尝如何?” 他哪里是征求她的同意,只见还未等她答复,他就将其拉入了酒楼,酒楼伙计招呼着他们到了二楼一处可观景之处,上了一壶酒和各色的吃食,还有两大碗正热乎着的胡辣汤。 那胡辣汤香味浓郁、汤色靓丽,淡淡的药味伴着些食材的香味,竟是一见便让人生馋。 他居清雅对面,亲自给她以小碗盛汤又轻轻递于她面前:“来,尝尝鲜儿!趁着热乎。” 她接下拿着瓷勺子连食了几口,顿时只觉酸辣爽口,下肚之后药香还存于口中许久,然后便是一股暖热在身体弥散开来,她眼睛一闪笑道: “真是好喝呀!汴京城是何仙地也,尽出了这般多的好东西,我上次入宫拜见表姐,有幸食过锅贴饺与插肉面,本以为那便是人间绝味,却不曾想过还有更好的东西。” 第二十三章:犹豫 完颜亮听罢,又递了一方糕点于她:“你若喜欢,便快些入了岐国府,孤王天天都能让你喝到!” “我自然是想的。” 她话语落又忽想起今日找完颜亮最大的目的,便是告知他自己将要入雍国府,可话到嘴边了又被咽了下去。 她心中暗自言语,眼神恍惚不定,盯着那完颜亮瞧了许久,又垂下了眸子来。 他忽见她沉下双眸思考便唤了几声:“清雅,清雅!你在想什么?” 她将竹筷轻放置于瓷筷枕之上,又挠挠了脑袋,顺过了垂下的小辫于手中:“哦,我想着要告知你一好事来着?” 完颜亮往嘴里送了一勺汤,又贴近了脸一笑:“你说说!” “我姐姐有孕了!” 他听后差点没将口中汤汁给吐了出来,他忽而吞下那滚烫汤汁,顿时龇牙咧嘴连忙拿起茶水压了几口:“孤王没听错吧!你都到嫁人的年纪了,你姐姐居然还有了身子,真是奇事一桩。” 他打趣的样子让她抿嘴浅笑,只见她提着下巴却压着眼眸道: “怎的便是奇事了,我姐姐不过长你五岁罢了,你这语气倒像她已然成了媪妪一般。” “孤王竟是忘了,恭人才而立之年,这么说来她是如此好福气,儿女双全又封诰,如今又要再给你添个弟妹的,你爹爹便要高兴坏了吧!” 清雅闻此言,便被戳痛了内心最深处的伤疤来,她轻捏着小辫,言语温和道:“爹爹……,爹爹自然是高兴的。” 她提起裙子款款伏于右侧栏杆前,一览这千里冰封的无限景象,城郭楼阙尽收眼底,远处皇宫高墙随眼可见,她回头瞧了一眼他,眼光一转,忽想起一事,私下纠结要不要问他。 他看着她在栏杆前发呆,便自顾自的饮了几盏酒,又食了几块肉,他将那爆角清炒白肉衔来老大一块丢入了口中,又腮帮一起一落的大口咀嚼了起来,待下肚之时,又送了一口酒。 “大王,自你十八岁成婚以来,府中妻妾已有数人,为何这么多年,都未有所出啊!” 清雅一声莺语相问,他未曾缓过来,只顾着酌着热乎乎的炉酒来,吹凉杯中酒时随意应了一句:“她们不会有孩儿!” “为何?” 这两字入耳,如钟磬之音,他这时才意识到这问题的重要性,顾自小思了一会。 他又轻描淡写的答了句:“因为,因为国妃身子不好,所以便一直未有孩儿!” “可府中不是还有夫人吗?怎会未有所出呢?” “孤王也不知了,许是孤王的孩儿都待着你来做母亲的?”他无可解释,便开了个玩笑,清雅又回到位置坐于他面前。 她抿嘴:“瞧瞧大王是如何贫嘴的,那大王是喜欢女孩,还是喜欢男孩?” “自然是女儿,女儿乖巧,自会和你一般可人,不过只要日后为你所出,是男是女孤王都会仔细心疼着。” 她听后腆着面低头食着菜,又抬头小瞧了对面男儿的英俊面容,恍惚间,她亦沉醉不知归路。 他问道:“你这样含情脉脉的看着孤王,孤王脸上可是有花?” “大王如此风姿,气宇轩昂,真是让人沉醉,便是花儿,又怎能吸引我的?” 他见她娇羞至极便极其认真说:“你这样喜欢孤,可有打算着以后的日子?咱们自城南围场相识已然数年,想着你马上便13了,你入国府的事情再耽搁便不好了!” 她听后抬头望了一眼窗外,瞧着街坊间有许多铺子已然收了,各家屋檐门庭都被打扫的干净,行人大多为外出采购的妇孺家丁,这样景象,处处体现着万象更新之态。 眼瞧着新年伊始,确实有许多事未了结,她低眉颔首微微道来:“我自是知道不大好的,我读了十几年的书,懂了许多道理,让我无法容忍爹爹的一手遮天。” “我明白自己要做什么事儿,要成为什么样的人,这多少年来,我都未曾忘记要做自己,可惜,我能如何了?要让我绝食相逼?让我极力相抗,可这样,最后换来了什么样的结局?爹爹,他不会轻易罢休的,他不会心疼我一分。” 完颜亮听闻,也私下叹息着:“你爹爹,还真是奇怪,别个做父亲的,对着儿女那是捧在手心上的,他这样待你,还真是少见。” 她小声呢喃着:“可能我性子的问题,爹爹不太喜欢我吧!” “你性子哪里不好啦,孤王便是十分喜欢,是你爹爹太故步自封了,认为女儿家就应该天天待着绣阁里面绣花来着,你是读过书的姑娘,应当有自己的理想。” “我唯有坚持自己,想尽了一切办法了,或许还有摆脱的可能。” “孤王想过,传令旨下去直接招你入府,可这样的法子,历来都是纳些无名小妾的,你出身贵门,不同于寻常人家的姑娘,自然礼法各有不同。” “我自知大王深思熟虑,所以……”她说着说着,便抿着嘴低头不语,又轻轻的以指间抚摸着衣裙上的花纹。 完颜亮伸手过去示意拉她,她抬起眸子忽而平静如水,她酥手轻抬,如落花般跌至他掌心,瞬间化为一股暖流,在全身弥散开来。 他紧紧捂住她的小手道:“莫怕,孤王一直在你身后,孤王来想办法。” “好,我相信大王。” 两人对视,又畅聊许久,满桌馔玉慢慢见了底,清雅念起这些年的过往经事,不禁轻叹:“念着自与大王在城南围场相识已然有三年了,时间真当是过的快啊!” 他闻此言便往那扶手椅上一靠,两手一搭道:“是啊!岁月不饶人啊!眼瞧着马上就要奔三了,自己还浑浑噩噩的过着日子,竟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头。” 她忽而觉得有些疑惑,便将手中的木勺轻放置:“大王已然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若你这样算是浑浑噩噩,那我这样整日只知道吃饭睡觉的人儿算是什么?” “你是姑娘家,姑娘家嫁个好人家便是了!男儿自然是要好好拼搏一番的。” “大王需要拼搏什么,大王不是已经在了最高处。” 他抿着嘴笑了笑,又默而不语,片刻,他轻置清雅身旁,清雅往旁边缩了缩,他又再前一寸:“待时机成熟了,孤王便告诉你要拼搏什么!” 她便是这样静静的仰视着他,瞧着他三年来越发英俊的面容,瞧着那昏暗内窗勾勒下他英朗的五官,瞧着他被桌上炉中暖气吹散的乌发,一时间千万愁绪难解,只待她热泪满目,红着眼端起桌上的小碗喝下那一口汤汁,又竭力将它吞下。 他伏与她身边,两手搭在她香肩上义正言辞:“清雅,莫要担心了,嗯?” “大王,你明白的,清雅确是对你情意至深,万不能嫁给他人!” 她眸中泪光闪动,眉间一点愁锁,仰头望完颜亮的瞬间,他的心仿佛被刺穿一般痛,可叹这好事如此多磨,两人相识三年,早已情之入骨,偏偏一路走来多为风霜少晴天,偏偏如此爱而不得。 他将她搂入怀中,下颌贴着她的乌发,轻轻抚摸她头上的发饰,又凑近她细腻的面颊,承诺着:“你无需多加反抗,现在重要的是保护你自个,其他事情,孤王会想办法的。” 他说的话,清雅深信不疑,她鼻头一酸抬首点点头,又扎进他的怀抱来。她只觉这怀抱温暖的像太阳,这胸膛坚实的像堡垒,她这十几年来从未有过如此安稳的时候。 她心中又掠过昨日与父亲谈的话,眼神开始不安起来,又轻言细语的道:“大王!” “嗯!你说,清雅。”完颜亮听她呼唤便将面孔压了下去。 “无论以后发生什么,大王便只记得我喜欢你就好!” 他只顾着搂着她,未曾在意她渐渐失灵的双眸,便应了句:“好,孤王记得,孤王记得。” 两人相依偎,如同夫妻一般深情,又一同看那栏杆外点点微雪慢落,感受着寒风凛冽,两人手掌紧握在一起,如同花藤缠绕一般不可分离,自融为一体。 第二十四章:身正 晚些时候,清雅便从那后门偷偷的回了,绕过那方小门,再穿过那片梅园顺着小石径入了微澜苑,她小跑着踏进苑口,未曾在意那石阶上未化完的雪,便失脚一滑,一屁股坐在了冷硬的地面上,襦裙尽沾湿。 她顿时痛的眼泪都要掉下来了,连忙站了起来捂着屁股,转身便气冲冲的给了那石阶一脚踢,好似这样方才慢慢缓解了疼痛。 “哈哈哈,真是蠢笨。” “是啊!是啊!” 她走了几步依稀听得有人在笑,便在这残雪院落里寻找着那人的踪迹,只瞧有一小亭里,清茹与几位富家千金正冲着她笑,满脸的讥讽和不屑。 清茹与两位名门女子相聚一起,她们个个身披锦绣,头带珠帽,手里抱着汤婆子,坐着垫着绒毛毯子的扶手椅,远处瞧着,像是几朵鲜艳花蓓于这霜华天地里开放,好不绚丽。 身着粉绿衣裙的姑娘乃是李石妹妹之小女高氏,而还有一位身着素白与浅兰交底襦裙,身形修长,气质温婉,年纪稍小的女孩为将军哒?的小女儿。 高氏与清茹对它方才那一摔,掩面而嘲笑,似是看着了那戏台上的丑角笨拙摔跤一般。 她刷一下脸便微红,将自己身上的襦裙整理了一番便当做什么事也没发生顺着那廊走。 “二姊姊可是摔疼了?要不要妹妹我寻了郎中来给姊姊瞧瞧!”那清茹几步跑过去将她拦住,口中振振有词,言语间还不忘使那挖苦的眼神。 只瞧了那小高氏走上前,笑笑道:“茹妹妹说笑了,粗俗之人哪里会怕轻轻摔一跤的,唯有茹妹妹这样细皮嫩肉的姑娘才要好好疼惜着啊!” 清茹听后立马附和来:“小高姊姊可是不明白?我二姊姊呀!马上便要攀上咱们的亲表哥雍国王了,金贵着呢!” “攀上了也不过是个妾室,还是个庶出亲王妾室,只能毕恭屈膝的过一辈子罢了!想来,茹妹妹是嫡出,舅公自是要让茹妹妹许一王侯做主母的,这自古以来呀!嫡庶尊卑有别,元配填房有别,这庶出和填房的子女,必是上不了台面。” 清茹又合了一句:“想来也是,还是小高姊姊是个明白人。” 清雅抿着嘴,抬起头来看看两人,又瞥见了急忙走过来的翠荷与惜意,她更义正言辞道:“是,三妹妹说的是,嫡庶尊卑有别。” 她又瞧了一遍周围的家丁与侍女道:“今日在场众人听见了三姑娘与小高姑娘的话了,便将这话一五一十的告知了雍国王殿下,瞧着小高姑娘如何大逆不道的,敢如此诋毁当朝亲王。” 她回头瞥了一眼翠荷与惜意便道:“你两人马上去,去说给大王听听,下次见着了太夫人也一并告知了她,瞧她的爱甥爱侄如何言论她的身份的。” “是,姑娘!” 惜意与翠荷马上便要走的,只瞧着清茹吼了一句:“站住,没经过我批准,便敢走,尔等若敢将今日之事传出一个字,我便立即告诉了爹爹,毁了你们的契书。” 两人相视而立,进退两难,清雅又说:“尽管说了去,恐怕等不到三妹妹你告状,大王便要治罪于你了!” “你当你是何人,你说了,表哥哥便会信了你吗?” 翠荷与惜意相视一番,便准备吓吓她,两人顺着长廊就往门口走,眼瞧着两人走出廊阁,清茹即刻便两三步冲到两人身边,顺势便拉扯着翠荷的衣袖。 “你个贱婢,没听清楚吗?” “三姑娘,您放开奴儿!” 接着便有几个侍女来解围,清雅见事情不妙便上前试图拉开了几人,却也被卷入其中。 那高氏女也伸手一通乱抓,将翠荷面颊抓的尽是红印,唯有惜意会点功夫,便贴身护着翠荷与清雅,但由于对方人多,也时不时会受拉扯,她也不敢拔刀相向。 正当时,场面一度失控,数几十人围在一起,拉架的拉架,劝导的劝导,要伸手大人的一刻也未停下,微澜苑内阵阵喧哗。 唯有慢慢小心翼翼上前来的哒氏女一直沉静若水,她走上前想拉架,又奈何身姿太小无从下手,只能站在一旁心急如焚道:“几位姊姊莫要再打了,一会便惊动了李叔公与婶子了!” 清雅听后便退一寸来,可清茹立马又扑上来拽着她的头发,又几爪子将她的绒毛衣领拽下了,口中还振振有词:“我早就想收拾了你,你个卑贱鄙儿,倒学着骨头硬了!” 清茹的难缠,让数人又扭打成一团,各自一寸也不肯让。 很快这嘈杂声音便引来了多数人围观,也召来了夹谷檀檀与恭人。 只瞧了恭人由着檀檀搀扶疾步走过来,她行主母之风,众人纷纷退到一边。 她端庄而立,顺着众人面前走着:“都在这做什么,吵吵嚷嚷的,主君与雍王殿下正在前厅议事,尔等可是想掉脑袋了。” 她又走到几个姑娘面前,瞧见了那清茹的手还拽着清雅那毛领,她便吼了句:“放开!” 清茹不见回应,她又亲自将她手一把撇下:“我说放开!” 恭人亲自将毛领给她围上,又发现上面的系带都被扯破了,便将毛领递给了身后的莫樱收了起来:“不戴了,这都扯破了!” 恭人又抬手观察着她的玉脖和脸,只见着她脖子被抓了好几道伤痕,耳根子后还被挠出了血来。 恭人瞧着她这伤口便气不打一出来对着清茹和高氏便是吼:“你俩怎能下如此重的手,姑娘家脸蛋多重要你们是不知?若要人在你脸上划上几道口子,看你如何有婆家要。” “是她先出言不逊!” 恭人便猜了她是这套说辞,便一口打断了她:“我自个怀胎十月生下的姑娘我会不知她是什么为人,从小就让着你,你还要如何了,今日又是为了何时要如此欺负她的?” 只见那清茹别过了脸去不说话,恭人便又问翠荷:“翠荷,你一五一十的说了!” “是,回大娘子的话,奴儿一来……” 这翠荷还未说完话,便有了一祗侯人匆忙跑过来俯首道:“大娘子,主君唤几位姑娘前去!” 顿时恭人有些后怕,便问:“官人如此快便知道了吗?” “是,主君已然知晓!” “殿下可还在?” “大王尚在!” 恭人点点头,又抚摸了她的伤处道:“走吧!清雅,无论今日发生了何事,咱们有事说事,身正不怕影子斜,即便是你爹爹偏袒某些人,你表哥哥在,也一定会给你主持公道来。” 她垂着眉头,听了母亲的话又抬头来,由着母亲引着去往正厅,清茹与高氏女紧跟其后。 身边的哒氏女觉得不好掺和人家家事,便立马颔首道:“那今儿妹妹就先回了!” 话音落,她悄然离去,清雅,清茹与高氏随着恭人与檀檀一同去往了正厅,几人一进去,便见着李石与完颜雍居正位而坐,檀檀扶着恭人坐下,自个才坐下。 那清茹一见着李石便往他身边跑去,一边跑着一边哭:“爹爹,爹爹!” 李石连忙站起身来接住爱女,将她面颊上的泪珠抚过:“茹儿,怎的了,哭成这样。” 而清雅见了此状,难免心中刺痛,她两眼黯然失色立于了堂前,双手规规矩矩攒住道了句:“见过表哥哥,见过爹爹。” 高氏女也随之行礼:“见过表哥哥,见过舅公!” 完颜雍温柔的道了一句:“雅儿不必多礼!” 转而又问:“怎的小高妹妹也在?” 高氏女眼神躲闪着,又放慢了语速,丝毫没有刚才那嚣张气焰:“是,爹爹回京述职,我便也从辽阳回了,也回来瞧瞧舅公。” 完颜雍目光只在清雅眼眸中流动,只稍稍合了句:“如此甚好。” 李石只见着那清茹大颗大颗眼泪止不住,便如往常一般首先质问清雅:“清雅,今儿,你们三人发生了什么?为何茹儿这样哭泣,方才有人来报,你们在内院中起了冲突可是真?” 她沉默不语,自知此事若说出去便是对雍王的大不敬,她虽方才出言吓唬,但若真治了清茹的罪便不好了。 只瞧着清茹屏住呼吸,捂着胸口眼神不安,终是害怕她将这些事给兜了出去。 她却立马平静下来,灵机一动,颔首低眉着:“爹爹,并无什么大事,是方才小高姊姊与三妹妹一同说话起了争执,所以三妹妹如此的。” 第二十五章:维护 她又挠挠脖子说:“我听着有人争吵,便赶紧跑过去瞧,谁知过那苑口时还摔了一跤,这不,爹爹你瞧,我的衣裙都弄脏了。” 她极其认真的说着,又低头侧过身去给李石看那衣裙上的脏处。 “然后,便是召来了姐姐与夹谷嫂嫂,再后,便见着了祗侯人传爹爹话了。” 她这样两三语化解矛盾,李石看着她认真的模样,便也不再问了,心中只在乎清茹的状况。 他接下一方帕子擦了擦清茹的面颊道:“好了,小孩子一起难免会有些不痛快,好好坐下来。” 她顿时松了口气,又由着侍女搀扶着在旁边的扶手椅上坐下。 这样场景,清雅看在眼中,李石为武将那慈爱之面,那铁骨柔肠,全都倾注在了清茹身上,而于她,从未感受到什么父爱如山,也未曾有过父亲的一丝溺爱,她思量着这些年的如履薄冰,不由得眼神步步低下,瞧着自己因羡慕而紧拉的手,暗自神伤。 李石因此对小高氏产生丝丝不悦,盯着她瞧了半天,又坐在了位置上和颜悦色道:“罢了,多大点事儿,原是小孩子家一起打打闹闹罢了!” 现场哑然一片,沉寂了很久,完颜雍身边一祗候人忽而对贴耳对他说了一通什么,他立马将眸子沉下来,右手捏着茶盏许久,沉默半天才上前站于她身边笑眯眯道:“雅儿,你摔了一跤可无事了吧!便叫了郎中来瞧瞧如何?” 这一言,让她如沐春风,仿佛自己受的所有冷落都渐散去一般,她抿着嘴唇点点头:“哦,无事,表哥哥,不过是轻轻摔了一跤而已。” “真无事吗?” “表哥哥放心!” “好,孤王放心,来,你便坐孤王身边来!” “舅公也赶快让小高妹妹坐吧!” 李石这会子恍惚着,这一语点醒,他立马招手着:“你瞧瞧老夫是老糊涂了,快坐,快让表姑娘坐。” 他说完便要回座位,准备要伸手去拉她的,可她暗自躲开,只让他拉了个空。 她坐在了离完颜雍最近的墩子上,小高氏也在一旁的小墩子上坐了下来,亲戚一家相聚一堂,围着那两鼎冒着淡烟的火炉而坐。 他左手撑着脑袋,又侧身看了看清雅,对着李石义正言辞的说:“舅公,小孩子家家一起打闹是正常,也无必要在意如此多,便听听最近孤王遇的些趣事吧!” “禄儿说说!是兵部得了陛下赞赏吗?” “并无,是最近听得了些人言论乌禄身份,也不知是无心还是有意,思量起来竟觉得有趣。” 李石立马把头一摆过来,眉头一皱:“是谁如此大胆的,敢妄议亲王。” “乌禄只是忽然听得一些流言罢了,想必此中人,必是不敢明的说了。” 他说这话时,似是话中有话,立马吓得清茹与小高氏不敢抬头一寸,头似是压着一方巨山来着,都敛首而勾。 他温柔而坚定的道:“动不动言论什么庶出填房子女上不了台面?什么乌禄是庶出亲王,如何如何鄙贱了!” 李石轻嗤一声,又板着脸:“真是荒唐说辞,我禄儿乃凤子龙孙,金贵无比,岂是哪些鄙俗之人可妄加议论的,若是遇上这般人,老夫必要砍了他的脑袋。” 虽是粗鲁的言语,但话中不难看出他对完颜雍的喜欢与维护,只听得他一声重音拖长,吓得那俩姑娘坐在墩子上直打哆嗦。 恭人瞧着现场死寂便笑笑答了句:“大王便莫要理这帮人,都是些穷嘴恶舌头的人儿。” 他温柔以对恭人:“舅母说的是,所以乌禄也并不多加理会着,乌禄时常在想,庶出如何了,孤王便是庶出,孤王的爹也是庶出,便是比这等人少了个脑袋?少了只腿?” 他话语间时不时便朝着清茹两人看,一通威严压着两人低头不语,小心翼翼。 李石似是也明白了些其中道理,便也不好说什么,只坐在一旁喝着茶,又像嚼蜡一般将那茶水咽下。 “是,大王说的是。” “说来,舅母初为舅公二娘子,如今是堂堂正正的大娘子了,可见嫡庶本无多大分别。” 他沉下眸子又慢慢道来:“舅母如此好福气,封诰又儿女双全,如今又怀上了,乌禄倒想让这福气一直延续着。” 恭人听他这样说,便与夹谷檀檀相视一眼,眼中携些疑惑道:“大王是有何想法?” 他侧过脸去看清雅那颔首的样子,又伸手将她玉腕拉过来道:“孤王想上表陛下,封清雅为国夫人,以诰命之礼入王府。” 这话一出,众人纷纷瞠目结舌,清雅也被惊呆了,立马将眸子抬起,她被握住的手,手心都在发汗,又急忙将手收回,却又被他拉回握的死死。 恭人将抱着的汤婆子轻轻置于桌案上道:“大王,您厚爱了,清雅不过十几岁的年纪,您府邸两位夫人都是育有子嗣才封诰,这样……怕是有不妥,不如等些个年头,待她及笄之后?” “无妨,无妨,我朝已有先例,姐姐入爹爹府邸时,也是先封诰,现如今清雅入府邸,遵从姐姐旧制便可。” 他又望着清雅道:“舅母将清雅教的好,知书达理,善解人意,孤王看着她长大的,自是与她感情深厚,过往六年不在她身边,本是不妥的,如今回京来自然要将她堂堂正正接入了府才是,所以这个国夫人的位置值当。” 他说着说着拍了拍她的手背,又冲着她一笑。 李石听闻他如此坚定的口吻,方才那番不悦似是烟消云散了,他转而为喜征了征道:“犬女有爱甥这样的夫家,真是她八辈子的福气,那你我两家便寻了日子来好好商议着此事。” “自然,便在年关前就定下来。” 她如同惊天霹雳一般忽而红了眼眶,卯足了劲将左手抽回来,妄图想力争一句,但又觉得不妥。 他目光流转着落在了清茹和小高氏身上,他沉静半天道:“既然如此,舅公,乌禄还有一事要嘱咐着!” “禄儿尽管说了!” “清雅为诰命,尊贵无比,李家上下绝不可有怠慢之意。”他边说边将那木茶案敲的响,时不时盯着清茹看。 “这,禄儿你便放心,舅公我心里有数,你放心。” “那乌禄便放心了!”他点点头稍稍满意的说。 “清雅,你今日便随孤王一同回国府吧!” 她沉浸于自己的悲伤中无法缓过来,忽而听到他呼唤,才悄悄抬起头来。 “表哥哥,待些日子吧!清雅做足了准备再?” “你无需准备什么,便如幼时一样当过来小住便可!” 她又再次站起身来:“表哥哥,您此番回京,清雅还有些不大适应,容清雅再缓缓吧!” 她规规矩矩的立于完颜雍面前,他听这话便微微有些难受,他细细打量这女子,不过十二岁的年纪,却依然如大人一样的思想了。 冷光透过那后院栏格屏风,又穿过拱形门洞洒在身后的围子榻上,落于她微红的面颊上,只轻轻小瞥她此时端立。 微黄的带些卷曲的发反衬着细腻的面颊,她头上的绿玉宝石钗剔透玲珑,两小垂辫上攒的珠花泛着点点光,那顺着脑儿逶迤而至肩的银丝攒珍珠流苏随着微风而摆动,与珠玉相较的又是她那双樱桃红唇和那清水眼眸。 他英俊潇洒,与他相配确应当是倾城美人,可他似是着了迷一般喜欢着他面前的女子,他知道她早已是自己生命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了,虽是如此,但他也明白是应当给她思考的空间的。 “那便明日一早吧!” “表哥哥……” 她刚要说话的,却被李石一口打断:“清雅,万要听大王的话!” 她余光轻看了自己的母亲一眼,只瞧着她那慢慢重的身子带着憔悴的面容,她不禁鼻头一酸,两眼朦胧,老半天才慢慢答道:“是,清雅遵命。” 恭人居交椅而坐,将女儿的无奈看在眼里,又痛在心里,她甚至不敢对视她那双已渐渐失灵的眼睛,那双受尽折磨而渐变的黯淡无光的眸子,亦不敢去拉她那双从未温暖过的手,她独自思考着这些,便有无数内疚堵在心里,却也无法言表。 第二十六章:天明 清雅这一日失落的回到绣楼,独自倚在扶手椅上整整从白日坐到黑夜,她借着微弱的烛光翻看那木匣子里存的百千封信,每字每句都是她万般真心,只瞧那整整齐齐落于纸上的瘦宋体,她渐渐湿了眼眶,又忽而感觉有番冰凉在面颊上泛起。 她揽袖而将信叠起,又逢翠荷身着亵衣披着厚披风挑灯前来问候:“姑娘,已然近平旦时了,明个还有许多事要安排着,您睡下吧!” 翠荷边说边将她面前的残灯枯油换掉,点了一盏新灯。 她眼中泪光闪动蹙眉不展道:“我睡不着……” 翠荷悄然而至她身边,轻轻抚摸着她的长发,又贴于她背后而站:“姑娘,奴儿知道您心中委屈着,为了大娘子能够舒心些,您才要低头如此平静的接受了。” “我再任性着,也不能让姐姐为我再闹着不愉快,姐姐生我养我十二年,我应当要保护她。” “所以姑娘,您就算为了大娘子,也要开心了起来。” 清雅抬手去抚摸了一下翠荷搭在她肩上的玉指,侧过脸道:“可我开心不起来,我读了十年的书,耳闻古往今来爱恨嗔痴的故事,那么多终成眷属的有情人,为何便不能多我一个?” “我不喜欢完颜雍,哦,不,或许是幼时懵懂对他是哥哥的喜欢,可做了兄妹的人,如何能做夫妻了?岂不荒唐?” “姑娘,雍国王殿下是个可靠的男人……” “你们总说他可靠,可靠,说是姑娘家便要寻了这样的人,可未曾顾及过我一分的感受,如今我长大了,明白我自己心仪的人是谁,你便是说说,嫁给一个自己不爱的人,如何能开心起来?” 她三言两语堵的翠荷也不好说什么,翠荷只悄悄的去替她整理了床榻,边整理边时不时瞧瞧她。 “姑娘,您是个聪明人儿,事事精通,唯独您在这情意上,未曾想通过。” “要我如何想通,要我直接了当的与表哥哥洞房了?要我抛下所有在乎的,爱的,与他尽相缠绵?我做不到,若换作旁人,也是不愿意的。” 翠荷将那紫色方枕置好道:“罢了,奴儿多说了,您还会烦,大娘子都说了,您就算不入国府,也有大把名门的公子哥上门说亲的,做个正头娘子也是体面的,大可不必选岐王殿下,他绝不是最佳人选,可您偏偏如此坚持,只望姑娘日后莫要后悔便是。” “你们只知道他冷峻面容,却不曾见过他万般柔情,他才华横溢,仪表堂堂,便是一个随意的笑,也足以颠倒众生,这样男子,哪里差了?” “我喜欢他……”她说这话时,语气坚定的便如要上阵杀敌的将军一般。 “奴儿说不过您,现如今您尚未告知岐王殿下您将离家的事,姑娘便也好好想想吧!到时候如何不混乱着!” “我知道了,你便先回厢房睡吧!我再待一会儿便睡了。” 翠荷瞧着她布满红丝的眼睛,又轻轻叹息:“哎,好,好,那奴儿便先回了,姑娘抓紧时间来歇下。” 她又低头瞅着那一叠叠的信独自伤神,翠荷只好揽衣而退,临去还不忘时不时瞧瞧那独倚的人儿。 她又顺着时间,任凭着烛焰燃尽,独自一人红泪偷垂,只听着身旁炉火中碳火燃烧的声音,看着晚间随风而摇晃的帷幔,此时万籁俱寂,房中空敞而冷落,她便带着妍丽妆发,倚坐到天明。 第二日天儿才大亮,便又开始下起了雪,雍国王小驾便行于廊坊间。 完颜雍身着深紫官袍坐于马车间,他时不时伸手卷帘看那街上流水般的人,待正要放下车的帘子间,却瞟见李奎可腋下里卷着一本书,正在一个卖纸灯笼的铺子上挑选着灯笼,旁边有家丁给举着伞。 只见他选了一只月白的垂着流苏的小灯笼,右手提着,左手伸进了襟中掏了钱出来给了那小贩,他提着那灯笼瞧了瞧,刚要走便又回头再拿了一只丁香色的灯笼,付过钱后便大摇大摆的要走。 “奎可!奎可!” 完颜雍对着他喊,可他只顾看灯笼去了,听见了呼喊四处张望才瞧见前面的雍王马驾。 他提着两只灯笼摇摇晃晃跑近与完颜雍说话,举止憨厚的很:“大王!” “孤王方才从兵部回,正要找舅公的,你是要回吗?顺道一起!” “好,好嘞,我刚从张家回。” 他招呼奎可上马车,奎可答允着,又与家丁说了几句便拍拍身上的雪踏入马车内,坐下后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衫,将两只小灯笼放在了一旁。 他看见了那两只灯笼便扬起嘴角:“前几日倒没问你,你如今可有孩儿了吗?” 奎可被问的一头雾水,憨态笑着:“表哥说笑了,哪里有这么快,年秋才成的婚!这是给两个小妹买的!” “弟媳可是昭武大将军的二女?夹谷妃之妹?” “是!” 他点点头,满意道:“夹谷将军在太宗时期便随着几位叔王四处征战,屡屡立下战功,其人更是文韬武略,秉性坚韧,他教出的女儿必是十分过人。” 李奎可轻轻挠着头,脸上泛起一丝红晕:“是,拙荆直率坦诚的性子,便是和大将军一模一样!虽说她出身将门,豪爽开朗,私下却也是温柔体贴,她这性情,倒是与二妹妹相似。” 他拍拍奎可的肩膀,笑着说:“嘿嘿,你这也是抱得美人归了,孤记得你早些年便心悦于她了!” “表哥还不是吗?你与嫂嫂从小青梅竹马,如今是夫妻琴瑟和鸣了,再者,这大金谁人不知这京城七美,雍国王府便占有三个了?您这才是艳福不浅。” 表兄弟两人谈天竟是什么都说,他扶着他的肩膀说:“不想你如今到会调侃人了,那后日城南围场见!看看你骑射有没有长进!” “表哥不在的日子,我可是每日辛苦练习呢!” “到时候瞧瞧!”两人相附和浅笑。 完颜雍忽而想起那一日在廊间见到清雅的情形,便嘴角渐浮上了一抹笑容,又转身问道:“对了,奎可,孤王倒想问问,关于清雅的事!” 说到此处,奎可便沉下了面,慢慢答道:“表哥想问什么?” “清雅,她……是否真的与完颜亮有什么瓜葛?” 奎可听此言,便有丝丝不悦,他压低了声音又往后一靠答:“小妹年纪尚小,单纯无知,仰慕之心,女子皆有,属实正常,但她为闺中女子,自然不会与他人有些什么的。” “可,孤王觉着她再也未有像以往那般深情的眼神了,她甚至都不想与孤王说话。” 奎可忽而抿嘴浅笑,又想到什么低着头道:“许是久别重逢,她未曾习惯罢!表哥莫要多虑了,清雅将要跟您走了,待以后她作了您的妃子,两人相处着便渐渐会好的。” 他征了征,看着奎可那消沉的表情,便只觉疑惑:“你在思考着什么?” 奎可将头侧过来瞧了一眼这位温柔的亲王,又试探的问着:“表哥,哦,不,大王!奎可冒昧问一句,您真的爱小妹吗?” 他征了征道:“何出此言?孤王自然是爱她!” “那表嫂嫂呢?您也爱吗?” “自然!她乃孤王的妻子。” “大王,您这样的,真的是爱吗?” 完颜雍只觉得他这番话来的莫名其妙,便收了头顾自思考,隔了片刻又道:“自然是,若孤王不爱清雅,为何要纳她,” 奎可楞了会,又道:“好罢!大王,一言九鼎,奎可希望小妹能好好服侍大王,同时也希望她能够幸福。” “那是必然的,清雅与孤王的情意深厚,她的福气还在后头呢!” “那是,那是。” “孤王自辽阳而回,见着清雅这般大了,愈发的德才兼备,只是妹妹这般有才气,为何舅公似是不大喜欢!以前倒是没发觉舅公对清雅的态度的,这两日忽而觉得舅公似是更宠三表妹些。” 奎可稍楞了一番,他垂了一下眼睛说:“具体,我也不知为何,许是爹爹喜欢婉顺的姑娘吧!” “那日逢着才回李家,便听了舅公杖责了清雅的事,孤王便是想,姑娘家身子骨如此弱,舅公当真是下得了手的,亲生儿女便是如自己的心头肉似的,打着她,舅公不心疼吗?” 奎可忽而冷嗤一声:“您瞧着的,还是冰山一角,表哥去往辽阳六年,自是不知清雅过的什么日子。” “去年冬至期间,她与嘉祥郡主一同去往寺庙祈福,就在途中与一男子搭了句话,回来便被父亲禁足于绣楼,每日只派人送了一碗稀饭,只饿的她大病一场后,才放她出来,出来后,整个人都脱了相了。” 第二十七章:入府 “她还是个十二岁的姑娘,舅公竟如此狠心。”他听后十分惊讶,也十分同情清雅。 “爹爹不会管这些的,他便是一块冷冰冰的石头,这六年他每日都要严加压制小妹,平日里我倒也护着些,可无疑是火上浇油。” “孤王那日见过妹妹,只知她被杖责,却不知这些年她都过着如此日子。” 奎可谈及妹妹,不禁有些心酸浮上心头来,他将那小灯笼转了转又垂着眸子说:“没有被爹爹打死,她算是万幸了,瞧着我李家也算是有头有脸的名门,连着两位姑母几脉,都未曾见过有如此糟践一个千金的事闱。” “想必大王也见着了小高妹妹了,她是姨夫的掌上明珠,再连着她高家几个庶出的姑娘,也未曾有人过的似清雅这般。” 他将大拇指上的扳指转个不停,心中亦是心疼:“清雅,受苦了……便是孤王的错,是孤王回来的太晚了。” “大王莫要自责来着,无关于此事,而是爹爹他自己心里着了魔了。” “那茹妹妹呢?” 奎可轻言细语说话:“三妹妹过的好着,先前母亲亡故,爹爹疼惜她年少失母,便细心呵护和宠着,吃的用的都是最好的,却反而习业不精,德也不成。” “都是亲姊妹,为何如此不同,待遇相异?” “这奎可哪里知道,自是爹爹的小心思!瞧着如今姐姐如今又有了身子,便盼着不是女儿吧!不然还不知如何了?” 他答来:“哎,咱们这做晚辈的,也不知如何劝舅公!” “大王,你在爹爹眼中便是比我这亲儿子还重要的人儿,若劝便适度着,若是不能,还望大王护着小妹!” 他心里五味杂陈,紧紧攥着拳头沉住心:“放心,孤王一言九鼎,必然会护着她的。” 完颜雍微笑眼神坚定不移,奎可也深信不疑。 马车行至李家门口,奎可将指着那只灯笼说:“我回府拿些东西便走了,大王,清雅既要入国府,奎可便留只灯笼在马车里吧!劳大王,哦,不,表哥,多照看着小妹些。” “好,自会。” 完颜雍答允后,两人便默默下马入府门,奎可有些急事便快步走入内府,提着那剩下的一只灯笼朝着自己住的地方跑去。 完颜雍至微澜苑,透过层层梅枝,隐约可见已然着装妍丽独立堂前的清雅,她低眉颔首目光皆在衣裙花纹上流转,未曾抬头看一眼,而李石与恭人两人居正坐,两位高堂好像在交代着什么,清雅时不时便点点头。 他快步而入,随之便有了祗候人来通报:“主君,雍国王殿下到。” 李石听那言语,便似个玩偶人一般从座位上弹了起来,立马行于门槛边相迎:“大王,您怎的来了,我正安排人给清雅收拾东西呢!来您快上座。” “舅公不必多礼。” “来,禄儿你上座。” “好嘞!”完颜雍沉静的答一句,又瞧了瞧清雅那双眼眸,便随着李石的相邀而走进。 这时恭人便恭恭敬敬的起了身让开了正座,待他坐好,她才退到一旁的侧坐而居。 不一会便有了小侍女上了茶来搁与他身旁的茶案上,又来了一侍女上了几剂糕点。 “来,禄儿吃点茶来。” 他轻拿起一块白乳糕咬下一块道:“不妨事,乌禄刚从了兵部回,思考着找舅公吃吃茶,便顺道接了妹妹过去,也免得她添些紧张情绪。” 他抬头看看清雅,又问:“舅公与舅母是在说着什么事儿,乌禄瞧着氛围不大对劲啊!” “无事无事,只是临去嘱咐她几句,姑娘家在外要安守本分的,以免被别家笑话了去,”李石指尖一提,将上灰色团纹衫一整,拿着严肃的话语对着清雅说。 “舅公多虑了,妹妹既来,便如小时候一样,将国府当做了自己家就好,无需拘礼,若是太过拘于礼数,那便是要生分了。” “大王仁善,我这犬女除了性格倔了点,其他便也听话,婉顺着,若平日里她闯出了个什么事,大王只管好好管教着,她自个也会慢慢明白的,”恭人抱着汤婆子暖暖手,又瞥了一眼站立颔首的清雅。 “好,舅母只管放心了!” 完颜雍再次打量了一番眼前的这女孩,小小的个子独立堂前,肩膀直直挺着,双手温柔的搭在一起,那手中攥紧的是绣着独朵梅花的素绢,脖颈间围着长绒白领,又有那耳垂而下的明月珰搭在顺滑的绒毛上,足足压了一个小窝。 她暗粉的衣裳下压有一裾浅蓝裥裙,隐约盖着她浅黄的足衣,寒风微微浮动时,依稀可辩她柔美的身姿,只是眼眸之间不见一丝灵光。 他似乎有所察觉,轻声问道:“清雅,你前些日子身体不适,现在可好些了吗?” 所答皆是勉强的话语:“已然大好了!表哥哥莫要忧心。” 她极其客套,在完颜雍面前如同宾客一般对待,恭恭敬敬的说话做事,一丝都未放的开,竟失了些往年的亲密。 “清雅,孤王可说了,你我之间万不能如此客套,你与孤王乃是打小便存来的情意,是表兄妹之情,日后也是夫妻之意,若你这般生分着,以后可要怎么办!” 他的这番话,看似轻松,实则暗示着什么,清雅哑口无言,也不想多说什么,她余光瞥了一眼那座位上的母亲,勾起嘴角笑了笑道:“大王说的是!清雅铭记于心。” “那,舅公,舅母,乌禄便不多留了,改日再与舅公吃茶,今日便先安排着妹妹住下!”他说着说着站起身来。 “禄儿这就要走?吃完茶点再走吧!”李石轻瞥了一眼桌上的两叠茶点道。 “便拿上,乌禄在路上吃如何?以免着浪费。” “哈哈哈,你这孩子,还是这么节俭的,好罢,袖殷你便拿了纸包了。” 完颜雍喜的合不拢嘴,饶有趣味蹬了蹬脚回答:“是啊!乌禄节省点,便多出了银钱来给清雅多置衣裙和妆粉了,呐,舅公瞧瞧,孤王这鞋子已然穿了四年了,尚好如初。” “孤王吃点苦,用旧的东西都无妨,不能让孤王的妻儿老小吃苦啊!” 众人听得他玩笑,都暗自高兴着,几人由着家丁撑伞一同走向了府门口。 恭人扶着身子些,慢慢整理了一下清雅的妆发说:“清雅,国府虽离李家不远,却是皇门之地,此行你万要谨言慎行,事事听从你表哥哥与嫂嫂的安排,可知吗?” 她微垂头答允:“女儿知了,母亲要好好照顾着自己的身子,您有孕在身万不可掉以轻心。” 李石与完颜雍行于前方,在车栏边停留下来。 “禄儿,清雅便托付于你了,她入府后万要约束着她的性子,长兄如父,平日里管教她时便当她为女儿一般便好。” “舅舅放心,乌禄一定好好照顾着妹妹。” 李石压低了声音凑到他耳边:“此期间,你们两人可要好好复了往年的情感。” 言语中意,完颜雍已然明白,他低头浅笑:“是呢!乌禄也正有此意,必得与妹妹好好的相处着如幼时一般。” 他行事稳重持庄,李石赞不绝口:“好,好,禄儿你如此沉静明达,竟如先王一样,幼时你母亲便说你乃有奇相,日后定贵不可言,眼瞧着你确是处事出言,皆有尺有寸,此真为大智慧之人,我那逆女若嫁于你,真是三生有幸也!” “舅公谬赞,乌禄愧不敢当!” 话语罢,舅甥两人相看欢笑,片刻完颜雍冲清雅招手道:“清雅,咱们便出发了!” 她与母亲不舍告别,又提起裙子走向完颜雍,上马车时,他担心她个头瘦小上不去,便伸手要拉住她,她犹豫了一会才慢慢畏缩的伸出小手搭在他宽厚的手掌上,一时间竟觉那双手宽大而又温暖。 他所握,是她冰冷的一双酥手,便轻问了一句:“雅儿,你的手怎的如此冰凉?” “许是吹冷风吹的,不打紧罢了!” 两人相伴而入马车中,清雅掀起那车帘远望府门前的恭人,她于纸伞下仰面与她对视浅笑,寒风中,她一裾绀色襦裙立于马车下,细眉不展,两双眼睛充斥着不舍,唇角却违心的扬起,温柔的嘱咐了一句:“清雅,天儿冷着,要穿厚些。” 她乖乖点头说好,放下那帘子的一刻,心便如针扎了一样疼。 她口中自言自语道:“姐姐,我何尝不明白您心里的难受,只是清雅,不能再任性了!” 她心中越发的难受,便低着头沉默,又瞥见那个纸灯笼,便伸手拿起端详。 “是奎可留给你的,可喜欢?” 完颜雍试探的与她说话,可她却一丝也不想理他,直抱着那灯笼而坐,敛鬟而思。 第二十八章:夫人 马车行过闹市又驰过岐国府门口才来到雍国府,清雅提着奎可给她买的灯笼与完颜雍一同走进府门。 她抬头四处打量着国府,看着满院的霜华与高高的红墙绿瓦,自言自语着:“数年不曾入国府,四处墙廓却依然。” 他轻抚着她的头发笑了笑,眼中皆是宠溺与喜欢,向前几步又见管家张仅言携两个小侍女持了伞笑脸来相迎。 “仅言,晖琬苑可收拾出来了?”。 “早早便收拾出来了!表姑娘日后缺什么要什么只管吩咐了微臣便可。” 她也不吝其笑,浅笑嫣然:“多谢管家!” “姑娘不必拘着,如往年一般便好!” 翠荷与惜意居两人后,看得管家引领便接下了清雅的小灯笼一同去往晖琬苑。 “那奴儿便先整理了姑娘的衣物。” 待两人走远,完颜雍轻抚她腰行于长廊,她即刻便挣脱了他的怀抱,浅笑往后退了一步。 他似乎有些察觉,却也不好说什么。 不得不称赞这雍国府竟还是如往年一般,上下井然有序,内外干净整洁,四处陈设虽旧,却独有古老韵味。 她忽而想起当初自个作稚童的时光,时常在这国府一住便是一两月,日日与完颜雍在一起,寸步不离,连着睡觉,都要他陪着才肯入眠,而如今,虽景象不变,人却已非,轻走过每处廊亭,还是有些陌生。 他抬手指着那方远处的亭子道:“清雅可还记得当初在此?” 她顺着他那双手望向亭阁,隐约可见微雪中那竖匾之上的“馀香亭”几个大字,思绪又回到那幼时记忆。 他轻拉着她的手,慢慢走向那亭子,又拍了拍木柱道:“当初孤王每逢夏夜便喜欢在这乘凉,酷暑难耐,四周素帐围起,便可好生睡上一觉,可你还记得你当初是怎样的吗?” 完颜雍用手比划着道:“你小便养在国府,孤王走了哪里你都要跟着,连着睡觉也要粘着,有一晚,孤王便寻了一方围子榻置于此,熟睡醒来后却瞧着你正伏在孤的胸膛上睡的深沉,那口中酣水哦!竟将孤王的衣裳都沾湿了。” “自那以后,你便是夜夜都要孤王在身边才能睡着。” “你还记得吗?” “我……,依稀记得些,”她垂下头来,轻轻点着下颌。 “记得记不得都没有什么关系,此乃小事,今后,你若想,咱们也如以前一样便好。”他抿着嘴笑,轻言细语,话语又温柔又缓慢,听着像一波春雨润物而来。 两人并肩贴着那木栏而站,仰头看着亭外的飞雪,只依稀辩得两人素衣相衬,在这冰天雪地里,独成风景,融的是两人的衣衫,艳的是清雅发髻垂下的宝石坠子与鲜色的绢花,像是不远处梅树上的骨朵一般,独立枝头。 “清雅,时候也不早了,不如先到笒霖苑处用过午膳吧!” “好!”清雅答允着,便走在他的身侧,两人走在长廊上,她一言不发,有点似心情不好一般。 两人沉默并肩相行一阵子,迎面慢慢走过来一个身着品红襦裙的年轻女子,她身量苗条,皮肤白皙,绾着高发髻,头上插着些许珠钗,耳间垂着白玉耳环,身上腰间的璎珞数几个,连裙边也垂着许多小琉璃珠,女子身后跟着好几位侍女,这架势与样子瞧着便像是皇宫内命妇一般。 清雅自是知道她的身份的,此人便是母亲与嫂嫂口中不好惹的女子,完颜雍的凉国夫人仆散香翎,人称翎娘子。 香翎一见到完颜雍,便连忙跑到他身边挽住他的胳膊:“大王,您这一回京城几日都不理妾,妾竟思念成疾了。” 香翎发嗲撒娇的声音让清雅只觉不好意思,她便稍微颔首。 完颜雍也刷一下脸红,连忙将她身子扶好:“好了,香翎,你站好些,别摔着。” 他十分正经的言语说过她后,那香翎才稍稍站好,她瞥见他右侧站着一位眉目清秀的姑娘,便细细打量一番,略带些醋意眉头一皱:“这是哪位娘子,是大王新纳的吗?妾竟未曾见过!” 他更加尴尬,立马打住了她:“万不可乱说话,她是舅公的千金,还尚未过门,香翎啊!你必得有点常识,未盘发乃是黄花女子。” 那香翎立马扬起笑脸:“原来是表妹妹呀!以前在辽阳遥远之地,只听闻得妹妹淑名,却未曾见过,我罪过了,望妹妹见谅!” “无妨,翎嫂嫂!我在此也有礼了!”她微笑以对,恭恭敬敬的行了小礼。 “妹妹许是多来住些天的吧!妹妹若是缺什么的,只管吩咐了下人来,别拘谨着。” “瞧瞧我,竟是忘了,妹妹此来,是要嫁过来了,那咱们以后便是一家人了。” 清雅对她的话竟有些无言以对,她颔首笑道:“翎嫂嫂多虑了,有嫂嫂在,哪里会有清雅的立足之地,到时候,表哥哥宠爱着嫂嫂,那我这岂不是自讨了没趣,我还是自己寻个别的归宿的好。” 那仆散香翎听了这番话,心里美滋滋的,立马便拉着她的手来:“哎哟,我的好妹妹,你这嘴便是摸了蜜的,真是折煞嫂嫂了,妹妹自会嫁得好郎君来,到时嫂嫂便赶着喝喜酒。” “好,好嘞。” 香翎转身又向着完颜雍:“大王,你今夜来韶颜轩用晚膳吧!” 他是实在尴尬至极,便立马答应了,并接机打发了她:“好好,孤这不是要先领着表妹妹招呼她用过午膳嘛!待晚上,孤便来找你!”。 这仆散香翎听完后将那头上的点翠攒珠钗一扶道,微蹲着身子:“妾谢过大王,妾约了晋国夫人一同吃茶,那大王,妾便先去了。” “好,好,去吧!” 他又对她身边侍女元碧道:“天气冷着,给夫人拿件厚披风带上。” “是,大王。” 香翎听得这关怀,愈加顾盼自雄,傲世轻物,扭动着柳姿腰迈着小碎步走开。 清雅瞧着她摇曳生姿的身影,便忍不住私下噗嗤一笑,惹了完颜雍相问:“妹妹为何要笑?” “我竟也未猜到,哥哥喜欢这般艳丽妖娆的女子!” 他似是发觉她在嘲笑,便在背后扣着手道:“人自有不同,花各有颜色,若是人人都一样,那可有什么意思,就说了你与你表嫂嫂,一个端庄温柔,一个娇俏妍丽,孤王觉得都是美。” 他言语皆是娴静宽和之意,听他一眼,便如沐足了冬日暖阳一般,又似阴沉之境的豁然开朗。 至笒霖苑,清雅见着了雍国妃铭璇和另一位徐国夫人张沁璃,两人正在木桌旁细心查看着膳食。 待俩人走进,铭璇便迎了上去拉过她的手。 “嫂嫂!” “好妹妹耶!嫂嫂终是把你给盼来了,几天不见,你便不思念本宫的吗?” “自然是思念的。” 铭璇拉她进屋在扶手椅上坐下,又使着眸子娴静的瞧着她,一时间,四目相对,姑嫂情深。 那夫人张沁璃轻轻的朝完颜雍行过礼之后,便被他拉起坐于了旁边的墩子上。 “你瞧瞧,本宫竟忘了告知你了,这便是同为渤海族你的张嫂嫂,相必你已知晓。” 清雅这时才稍抬头打量着这位秀美温善的徐国夫人,又回忆起母亲曾经说过的话,才想起这张沁璃也是渤海贵族的女子,她的父亲是张玄征,叔父是当朝彰信军节度使张玄素。 原本这张沁璃是要打算入宫选秀的,谁知当时完颜雍母亲见她娴静淑丽,便请旨安排她入府做了完颜雍的徐国夫人,府中人便称张娘子。 只见她个子十分高,体貌修长,只比八尺有余的完颜雍矮了半个头,她身着淡黄色的襦裙,低调的首饰遮不住她十分静和的气质,她不似铭璇端庄贤淑的风范,而是沉静内敛。 清雅见到同为一族的女子便十分亲切,她颔首低眉:“见过张嫂嫂,清雅自然是知道的,幼时便听了姑姑经常说起,渤海张家有位表姊姊,在闺中便有贤良之名,谁知,我竟是无福见上一面,如今见着了,便觉着亲切万分。” 沁璃微微有些内敛,看似也是寡言少语之人,听得清雅夸赞,便微微的勾起一抹笑,又谦虚又低调,她温柔之声,话如柔丝:“妹妹哪里的话,我不过是只会绣花罢了!” 她说完便咳嗽了几声,以绢子掩着,完颜雍轻抚了她的的背部,关心备至:“璃儿怎的风寒还未好,竟也不知这疏华轩的人如何照顾的。” “不打紧,不打紧,原是妾身子不争气罢了,不关他们的事!” 第二十九章:宠爱 短短几言,便可看出完颜雍有多宠爱这张沁璃。 清雅听了这样的话便将目光投向了敛鬟轻笑的铭璇,她独坐扶手椅上,将茶案上的一瓷杯轻拿,又在玉掌中不停的划着圈。 她抬头望了望张沁璃,抿了下嘴,持着主母度量对着她笑言:“妹妹万要好生喝药休息,病才会好,生了允中后,你身子一直不大好,所以平日里定要多出来走走,强身健体。” “好,妾记下了!” 沁璃那婉顺温柔的样子让完颜雍愈加喜爱,又瞧着他双手紧拉着她:“身子好些了,咱们要个姑娘!” 她是个小心谨慎的女子,听了完颜雍说了这话,便望了国妃一眼,瞧见她容色未改,才悄悄点了头答了句:“这样羞耻的话,大王便莫要说了,况且这孩儿是哪里说有便有的,并非人人都有娘娘这儿女双全的好福气。” “孤王相信,你自会有这福气的。” 片刻,他招手让侍女将全部的菜品上齐了,那四方长桌上珍馐琳琅,有那炙红香辣的酸辣臊子蹄筋、白果烧鸡,又有鲜香的奶汤银肺、雪梨肘棒,还有些特色菜品爆肉双下角子、假园鱼、蜜糕、馓子,旁边还配有豆酱以供蘸食。 他招手道:“来,清雅,快用些膳食,你们两人也别光顾着说话了,这菜可是凉了。” 四人围桌而坐,居正方是完颜雍与铭璇位,次下乃是清雅与沁璃,铭璇轻提起筷子环顾了四周道:“大王,翎娘子不与我们一起吗?” “翎儿与晋国夫人一同吃茶去了,便先不等她了!” 铭璇颔首默默言:“翎娘子似是与婞华走的挺近!” “妇人家关系近些,不打紧,她俩在闺中便是密友,如今回了京来往些也属正常。” 铭璇余光瞥了一眼端坐的清雅又扭头道:“妾上次入宫觐见娘娘,倒瞧着婞华体态变臃肿了些。” “状态似是孕女模样。” 这三言两语出的快,清雅却坐不住了,她取筷子的手纹丝不动,若有所思。 完颜雍瞧了清雅呆坐的模样便故意大点声:“有孕正常,她入岐国府都数年了,受着岐王宠爱,又有了孕,这是多好的喜事儿。” “只是这话说回来,王兄乃爱博之人,往后啊,便多盼着他的喜事吧!” “大王说的是!” 她自知这晋国夫人乃是岐王完颜亮的次室,而如今,说起心爱之人与他人有孩儿,她确是难受至极,她随意夹了一团米饭在口,如同嚼蜡,她提着筷子看着面前的稗米饭出神,又回想起前些日子问岐王的话,心里真不是滋味。 完颜雍这时轻夹了一块肉置于她碗里,万般温柔:“清雅,在想什么呢?来,食些东西。” “好,好嘞!” 铭璇指着那一盘红油四溢的菜食:“清雅,你瞧这道酸辣臊子蹄筋,这道菜啊!乃是川陕地区传入京城的,味道酸辣爽口,冬日吃最合适不过了!本宫最近总觉得没有什么胃口,便每日都要食些它,你也尝尝是否喜欢。” 她答应着便要提筷夹那蹄筋,可奈何这菜太过软糯顺滑,竟怎样夹都夹不起,好不容易夹起来却又溜了下去溅了清雅一身汤汁,她自个也觉着尴尬。 完颜雍立马拿着自己的筷子给她慢慢夹起那菜静置于她碗中,又从袖笼里拿出绢子来递给她:“来,擦擦!” “谢大王!” 她答允后,便与哥哥嫂嫂们一起用过午膳,许是心神不定,她在桌案前显得各外安静,脑海中满满都是关于岐王完颜亮。 她吃过后便觉得身子乏的很,由着侍女袖殷引着入了晖琬苑休息。 那晖琬苑不小不大,院中有假山小塘、低矮绿植,靠进廊边有一从绿竹,几方矮青石,对面还有一两棵红梅树,正当冬至前后,梅花开的正艳。 天空微雪又洒,飘到她发间,她悄然瞥见那如诗意般的院子,便忽而来了些兴致,迈着小碎步行于梅树下,仰头撇一支红梅入室。 屋内更是美轮美奂,青竹屏风前有红木书案,案上四宝惧全,身后木架上全是清雅平日里爱看的书,案边画篓旁也备有各色绘材,辗转入内室,浅绀色的素幔与床帘微动,淡藕荷被衾与枕头绣满了精致的白梅,那小窗前的妆台铜镜被擦的铮亮,各式妆粉胭脂应有尽有。 她细瞧了妆台里的首饰金银与衣柜里的衣裙,皆是上等品,她亦未曾用过那样镶了琉璃与珍珠还攒着银丝的妆粉盒子,也更是未见过这样各式各样的衣裙,满满一大柜,还有些许拥挤。 袖殷走进来道:“表姑娘,您瞧瞧可还满意,前些个日子殿下便命奴儿将晖琬苑给整理出来,说是姑娘幼时住的厢房太小了,这晖琬苑大些,也离着大王的碧落苑近。” “您也是知道的,晖琬苑原先是太夫人居住过的,自太夫人出家以来便空置着,如今殿下竟予了姑娘,可见殿下放的您有多重!” “国妃娘娘也是怕身边人照顾不周,便亲自拨了笒霖苑的六个人来照顾姑娘,晚些,他们便来会来拜见姑娘。” 清雅听着慢慢走向妆台坐下,顺手拿起一只钗子在手,细瞧着它的样子。这珠钗通体为金,束口处镂空,往上来似是微展的蝴蝶暗形,金丝为基,上有嵌入色泽润亮的珍珠与玛瑙珠子,又顺着那蝴蝶的翅膀金丝,垂下有四条长流苏,坠下有珍珠与孔雀珠石。 袖殷见她细端详着便顺势道:“这钗子,乃是夏国贡品,只拨给了王府两副,殿下便给了娘娘和表姑娘您了,说来,连两位夫人都没有呢!” “这样金贵的东西,怎能给我了。” “自是大王放着您重啊!奴儿倒瞧着姑娘带了正好,姑娘肤色白皙,明眸善睐,带了金银也不会俗气。” 她又打开抽屉轻轻翻看那些珠玉金银,拿起了一只以金丝编制钗头双花的精致玉簪来,她只觉着入手清凉温柔,小看通体,竟是一丝瑕疵都无,她眼中似是思考什么,顿了片刻又说:“这些里头,我瞧着这只簪乃是最精致,用的乃是上等好玉,它是什么来头?” “姑娘,您真是慧眼,此簪确是为岫玉通体,产自辽阳府大宁,姑娘您李家的故地,这簪是上次娘娘产二郡王,当地工官将作监所赠,共三只,其余两只予了太夫人与娘娘,剩下这只最小巧玲珑的,殿下便拿来给您了。” 她抿嘴一笑,将那玉簪置下,起了身去往书阁边。 “包括这书画典籍,还有被衾帷幔,也都是殿下亲自问了翠荷姑娘您的喜好,才命人添置的,妆粉和胭脂都是平日里娘娘用的好的,这往后,姑娘您若是有任何缺的,便只管吩咐了人置办便是。” 清雅听后,转了一圈看着满屋的陈设,却是用心至极,她礼貌颔首:“有劳袖殷姊姊辛苦置办!” 袖殷见状立马上前扶住:“姑娘,这可使不得,虽说幼时您童言无忌,可终究您是主子您这样便是折煞奴儿了!” “无妨,无妨,平日里在大礼上拘束着,私下我还是当你是姊姊的。” 那袖殷一听便觉得她真是毫无什么大家闺秀的架子的,便稍作点头:“好勒,表姑娘真是真性情的人儿,那奴儿便受了姑娘一声姊姊了!” “是,是,这才不生分着。” “好,便依表姑娘的,这会子奴儿出去瞧着他们给姑娘置办东西,若无其他事,奴儿便先告退了。” 袖殷退下后,清雅便放松了身心,在书阁里拿了一本绀色皮面的《莺莺传》,又轻伏于那柔软的床榻上细细读着,她读到爽朗之处,还要走下榻来,回了桌案研墨,又将笔纸与砚台置于榻边小墩子上,时不时写下金句。 她于帷幔下时而感叹,时而欣喜,还口中念念有词着:“莺莺之错,错在深情,张生之疵,是为终弃。” 她这样深度为书中二人叹息,却也在迁思回虑中想到了自己,那种爱而不得的感觉,远比书中字墨来的痛彻心扉。 “我若是莺莺,必要擦亮眼睛选好了,选了我喜欢的,也喜欢我的。”她笑着嗤嗤念,却不见眼底的一丝自信与乐观。 于她而言,这世间繁华,千山风光,或有那青波碧水,蝶舞花红,都是稍纵即逝,无法紧握的,而唯有爱,是可永存,是可跨越阴阳的。 可她的少年郎,近在这红墙之侧,她却觉得,这短短路程,已然走了数年,还未知尽头。 第三十章:依靠 她伏在那软榻之上,趁着墨未干,扫着笔杆落字纸上,稍稍写了一段来,还没写个小会儿,她便有了一些睡意,许是这几日心累了,身子乏了。 她昏昏欲睡,便悄然于枕上酣睡,那睡姿,便如一头乳猪,只瞧着手中的白玉笔还在,身旁的书册也被她压着一半。 这院里面的男男女女,都各自地忙活着安置东西无暇顾及她,唯有惜意跑来看了一头,便退下了打发了门口伺候的人,给她盖了厚被子,寻了一方清净。 下午哺时,她觉着有些冷,冻的一抽,又觉左半边的小腿都麻木了,久久不消,她被忽来的酸痛感惊醒。 朦胧之中她透过面前的炉中紫烟,依稀可辩一伟岸男子坐在她身边,她下意识被惊醒,将眼睛一揉方才看得清楚。 原是完颜雍正轻坐在她身边,看着她方才写的字张。 她惊慌中扬起头立马一把卷回了那字张于身后,道了句:“表哥哥怎来了?” 他看她憨态可掬,便拨了一下她额前的碎发:“这是孤王的府邸,孤王为何不能来?” “方才那写的,是你心中所想?” 她抬头看了他两眼,又低头佯作无事:“哥哥说什么?不过是随意写写。” “孤王倒是觉得认真!‘君问苍芍都许谁?东府邻家满庭晖……’” 他又带些猜测语气思考:“孤王想着,这城东都是王侯府邸,何来的地方在冬日满园晖丽呢?是真正的开满花,还是说……” “清雅你心花怒放?” 他实在是很聪明,一眼看破她这字中玄机,又引得她万般尴尬,只好从榻上翻了下来,蹑手蹑脚去桌案亲自给他倒了一盏茶递过来。 “表哥哥,您定是累着了,喝口水来吧!妹妹不过是随意写了几句,并无他意。” 他一直盯着她那双闪躲的眼眸,征了好一会才接下她手中的茶放在唇边轻蘸一下,又忽而将杯盏放下,拉过她横坐于膝上。 她惊恐之间,双手拦住:“表哥哥,莫要如此,莫要如此!男女有别。” 她双手不停的挣扎,奋力要站起身来,可他那宽大手掌,一把便捏住了她两个手腕,任凭她如何挣脱,也是手无缚鸡之力。 “大王,君臣之礼,我这样乃为大不敬。” 他贴近她的衣衫,环住她的腰身,又看着她蹙着的小眉道:“清雅,孤王听得舅公说起过你与王兄的事儿,但孤王想听你说!你是爱着孤王还是王兄?” 他这样一问,她忽而觉得莫名其妙,她自小到大,未曾对谁真正说过这样敏感的话,而现在他要她回答,她真是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你说实话,你说,孤王想听!” 她屏住呼吸,仿佛耳朵和心脏贴在一起去了,内心炙热,脸更是烧的厉害。 “为何不回答,你便说了啊!” 她坐于他双腿之上,万分不适引的她紧紧将双手扣住,小看对面明窗,坚定道了一句:“我未曾对哥哥说过这爱与不爱的话!” “那你是爱王兄?” “是!” 便这一字,她眼神那么坚定,两颗水灵灵的眸子便如定辰的星月。 他有些怒气郁结在心中:“清雅,你我真要走到如此境地吗?” “大王……,您息怒……” 她就要起身的,却被他又按住:“我不想息怒,想听你说你心里装的是我。” “我……,做不到!”她咬下牙道。 “求大王成全!” 他将她手腕捏的更紧问:“要成全什么?你与王兄?” 他还是带着温柔,像是平民百姓交谈一般:“你自小许了我,如今也是入了我的府邸,我为何要成全你与他?” “许了你?我是属于我自个儿的,不是任何人的,也不是生来就注定是你的,哥哥便想强扭了瓜?我想追求我自个的人生。” “那你便想吧!我是不会放你走的,我所爱,为何要轻易供手而让?” 她听这话,便一口气豁了出去道:“你对我不是爱,只是一时心动而已,一时兴起是人之本性,但选择是出于人之理智。” “我很理智,很清醒,清雅,你莫要思考些不切实际的了。” “我心如磐石,身如蒲苇!” 雍王将头忽而摇过来,表情更是难以言喻:“你怕是古书看多了,非得要做那大不韪的事?” “何为大不韪,便只许哥哥有情,便不许我有情,我与哥哥都是人,我并非石头人儿。” 他只觉得面前这姑娘越发离谱,便将眉头又蹙的更紧些:“你这是满嘴的荒唐言,于公于私,我都不能让你乘着年少无知去做一趟错事了,完颜亮他并不是好招惹的人。” “我……” 他将语气放低:“你便先听我把话说完。” “你如今才十来岁的年纪,是真对儿女之情无可了解,我是怕你自己行差踏错了,伤了你自个了,想着你自小便在我身边摇摇晃晃的长大了,我是真不想你在这单纯年纪受了蒙蔽了。” “做夫妻,不单单是喜欢与爱,更多的是生活与踏实,你便能保证完颜亮这样性格的人会永远待你好,宠爱你吗?” 提到此处,她也是未有一丝信心去答,抿着嘴独自思考什么,他见她不语,便又继续说了下去。 “是吧?你自个都不确定,你心里也清楚完颜亮是何为人!” “清雅!”他忽而将她双臂拉过,一双秋波眸眼泛光。 他望着她那被冻得通红的小脸,又用手摸了它柳叶似的眉毛:“清雅,你自个也说了啊!心动乃是人之本性,但选择,真的要理智,姑娘家一辈子的事,不可轻率。即便是你喜欢着,也要花时间去瞧了他是什么样的人儿,你不了解,如何能做夫妻了?” “你也可试着去真正瞧瞧,他完颜亮是否如你想的那样,风度翩翩,温润如玉,还是你念的那样,态度宽和,才貌双绝?” 她抬眼而望,他眸眼沉静,她这才点点头:“我明白,日后会仔细瞧着。” 他似是觉得她太痴傻,又生发出些怜爱来,低头瞧着她那手掌被板子打的几块印记,便心里隐隐作痛,他贴近她的身体,将她一双酥手置于自己的胸怀中。 “清雅,我保证,我会成为你身后那个人儿!做你的依靠。” 她低头不看他眉眼的温柔,只盯着自个的双手。 这时,梁惜意端着她的琵琶走进,于屏风后的内室,她见两人亲近至此,便头一转而又连忙绕过屏风出去了。 她面颊泛红于外俯首:“大王,姑娘,是微臣冒犯了!” 这时屋内清雅才刷一下红了面,连忙挣脱了完颜雍那双手立于他面前:“大王,臣女冒犯,孤男寡女独处一室,实在惹人诟病,望大王顾全礼节。” 他也是稳重之人,觉的言之有理,于是轻站起身来,走到了她的身边,低着头瞧着她:“好!孤王知道。” 他又打量着这精细布置的房间,瞧了瞧妆台上的胭脂水粉,拿起了那袖殷说的西夏国进贡的金钗,来到她身边给她细细将两股钗子插上,头顶小髻左右各一股。 他亲手整了整那垂下的流苏,打量了她一番:“嗯,你带金钗是好看,平日里瞧着你,最华丽也不过是满头淡玉浅素,带上了这金钗子,才是雍容,真像个命妇之首。” 她往后坐了一点,摸了摸那垂下的宝石珠子,又小步走到铜镜前看着自己的样子。那铜镜当中女子,肤白红唇,服了两股钗子整个人都不一样了,抹去了往日的质朴与小家气派,增添了许多大家风范。 她抿嘴,又左右稍稍摆动一番,瞧着实在是赏心悦目,心中亦是欢喜。 完颜雍见她娇俏模样,便坐与小案前喝着茶:“可喜欢吗?这钗子,孤王可是只予了你和国妃。” “谢表哥哥!”她瞧着镜中妍丽的自己,喜的眉开目秀,又慢慢走到他前面低着头道谢。 “哎,不过是小东西,你若是喜欢,王府的库房里多的是些赆琛瑰宝,你自可随意拿走。” 她听了这话,心里是高兴的,却又瞧着自己穿着不与珠钗匹配的衣裙,便退了两步走到妆台坐下,将那两股钗子轻轻拔下来。 “哎,你取下来做什么,戴着好看极了?”他将杯盏轻轻放置,又走到她身后站着。 “你不喜欢吗?” 她轻轻的端详那钗子,又抬头说:“我喜欢,只是……” 她小拨了一番这钗子上垂下的珠玉道:“只是想着,今日我穿的素衣,这样的衣裳怎么能配这样的钗子呢?想着,待了明个或后天,我换了好看的衣裙来再带着它,若不然便是抹布绣牡丹了。” “表哥哥您说是不是?” 他听后觉得言之有理,便安静点点头,又呆呆的看了镜中的她与自己在一起的样子,不由得沉醉其中。 第三十一章:何以解忧 她觉得不适,便缩了一下将他的双手轻轻撇了下去,又站了起来退到了一旁,笑嘻嘻道:“表哥哥,来,您坐下!” “表哥哥,您还未曾与我说过您在辽阳这些年有什么稀奇事儿呢!” “瞧着这天色渐晚,哥哥便说说,边说,我边给哥哥做了炙肉吃如何?” 他憨憨一笑道:“好,便冲着你这炙肉,我便要好好说着,不过,有肉无酒可怎么好!” “你与孤王喝了两盏酒来,这冬日里也暖暖肚子。” 她轻轻站起身来,点头道好。 “来人啊!准备些做炙肉的东西来,再去把孤那私藏的杜康拿来。” 外头的祗候人听过之后,于屏风外俯首而辞,不一会几人便上了两方月牙案子,一个案上摆着烧酒的火炉,一个案子上摆着两盘红惺惺的肉与调味品,而炙肉的架子便摆在了地上。 她捋起了衣袖,轻轻将那切好的牛肉片均匀的蘸满了汤汁与酱料了,才拿着铁钳子夹着置于炉上烤,边烤还要轻轻扇着风来。 她抬头望了一眼他,看他在楞着思考什么,便道:“我这肉都开始烧了,哥哥竟是一个故事也未讲。” “你想听什么?”他思绪被拉回来,又坐于她身边的小墩子上。 “讲讲我不知道的如何?讲讲翎嫂嫂和张嫂嫂,哥哥是怎样纳了她俩的?” 他拿了一方筷子来翻着炉上的炙肉,又在火上暖暖自个的手道:“这说来可就话长了!” “那哥哥便长话短说了!” 他透过那炙热火焰望着她红润的双颊,便有一丝丝难为情,将那语气压的很沉重:“仆散忠义,你是见过的,他是孤王祖母的亲侄子,按个辈分,孤王还得尊他个什么的。” “我幼时在哥哥射箭时见过他,却不知他与哥哥的关系。” “是,碍于君臣之礼,孤王自然不会说个什么的。” “嗯嗯!是,”她又放了一块肉置于烤架上点点头。 “然后,那年契丹人于辽阳起义,陛下便派孤王前去镇压,坐镇辽阳府,同行来的便有他。” 清雅静静听着话,将那炙好的肉夹起,放置于小瓷盘之上,又加了些蘸酱在一旁,递给了完颜雍。 他拿着筷子夹着热乎乎的炙肉送进口中边嚼边道:“一次宴请当地臣员,他便说他有个小妹年十八还未出阁,想将她小妹嫁于孤王,其实孤王起初想将夫人这位子先占你一个。” “可奈何……” “奈何翎嫂嫂生的美丽,哥哥便未有忍住……”清雅听他这声奈何便嘲笑着接下来了。 他听后,便将筷子一提便要敲她脑壳来的,她又笑嘻嘻将头一缩。 “这只是原因之一,孤王是听了国妃的谏言,她说,仆散家为大金八大家族之一,显贵无比,仆散忠义也是在朝廷之上为命官,若是能联姻,必是百利而无一害的。” “于是,孤王便纳了她入府,许是前年的事了,她当时好似才十八,入府后年秋便怀了一个男儿,孤王便上表请封为夫人,号为凉国,不过,那儿……不足三月便夭折了!” 说完他有丝丝失落,又将那剩下的炙肉慢慢嚼完,又准备去烤架上夹一块来。 “那还没熟!” “无妨,无妨!”他已然将那块半生不熟的肉夹到小盘里了。 “放回来,吃着便是要闹肚子了,快些!”她执意将那肉又夹回来放在了炉上烤,烤了半天,待它全熟了,她才夹起来吹了吹又放于他手旁的瓷盘里。 “小心着烫!” 这小动作,他瞧在眼里,她的一举一动,像极了当初母亲给他做炙肉的样子,总是怕他烫着,一定要先吹凉了再给他吃。 完颜雍忽而咬了一口那烤好的炙肉,口中渐渐哽咽,眼眸中渐渐浮起了一抹红润。 她看他吃下,便又盛了一盏热乎的酒来递给他:“还是嫂嫂深思熟虑,事事想的周全。” 他喝下酒道:“是啊!国妃聪慧过人,颇有远见!” “翎娘子,也是个可怜的人儿啊!” “往事便不再提了,那儿,是孤王未有照看好,才让香翎承这丧子之痛,”他说完将杯中酒一口饮尽。 “那张嫂嫂呢?我记得听姐姐说,张嫂嫂当初是要入宫选秀的!” “是,沁璃当初是准备进宫选秀的,那届的秀女孤王知道的,有二姑家的一个表妹,就是陛下的德妃,你知道的。还有你大嫂的长姊夹谷妃,沁璃身子不好,正赶上生着病,皇后娘娘念及她不适,便特赦她免了选秀。” 他将空杯递给清雅示意还要再满上。 “还要喝?” 他点点,清雅便接下来快速打了酒给他。 “后来,是偶然的机会,她去往辽阳高家探望生产后的姨母,姐姐当时也在,她瞧着她温婉贤淑,便劝着孤王纳她入门。” “其实孤王那时还与姐姐争吵一番了的,因为孤王想把这个位子留给你,宗室夫人名分止两位,其他便是些低等的淑人,孺人与娘子,再想添置夫人名位,便要麻烦了。” 她听后,又将炙好的肉选了几块成色好的置于他身旁的盘子中,静静听他讲。 “后来,孤王思考着,爹爹早逝,姐姐一个人顶着压力拉扯大孤与二姊姊,本就劳苦。 “后来又被逼着改嫁,她不得已选择出家为尼,整日与青灯古佛为伴,孤王已然成人,若再伤心了她,便是大不孝,也愧对逝去的爹爹。” 他说着说着,语气便沉重了起来,静静的将那杯盏捏紧,盯着那碳火看。 “于是,孤王便听了姐姐的话,纳了她,她还在香翎前头入府,好像是在辽阳府的第一个冬,她入府头一年便诞下孤王长子允中,孤王便上表封为夫人,国号为徐。” 清雅听后,将盘子中那剩下的几块肉都索性夹了送上炉子,然后又拿着杯盏顾自盛了热酒来坐于小墩子上,边喝酒边翻翻那炙肉。 “其实,孤王知道,国妃与姐姐都是为孤王好的,但有时思考来,孤王却是不愿意那么复杂的,孤王只想纳了国妃,再纳了你,好好的过日子便可。” “你与国妃,乃是自小便伴着孤身边的人儿,是最懂我心的人儿,她陪孤王走过了那段无温暖的日子,而你却带给孤王千万的欢声笑语。” “你们两人,才是我毕生想娶的人儿,别个便是可以无的人儿。” 他轻轻将那炙肉吹好,以筷夹着送于她唇边道:“都被孤吃了,你也吃一口啊!尝尝你自个的手艺!” “我不饿!” “来,孤王都亲自喂你了!” 她见状,便自个拿筷子夹住了那肉,小口小口的食,还时不时喝些小酒来。 “其实想来,孤王这漫漫二十余年,过的日子,真是冷暖自知,爹爹在世宠爱蒲察妃,姐姐性子倔强些,不愿事事逆来顺受,忍气吞声,便为蒲察氏所忌惮。” “那蒲察氏无子,便要嫉恨王府内有子的两个人儿,一个是姐姐,还有一个是姓高的孺人。” “爹爹常年在外征站,那蒲察氏乘着内府空虚,经常打骂于孤王,要么便是嫌弃孤王练剑吵着她了,要么便是说晖琬苑开销大了,姐姐稍与她顶嘴两句,她便要打孤王这手板心,直到打出了血。” “这些个事,我是听说了!” “是,后来,被她打着习惯了,孤王便极其恐惧,以至于这些年每到晚间梦回,便要被当年那板子声吓的惊醒。” 他又自行走过桌案边盛了一盏酒,步子迈的摇摇晃晃,清雅仔细瞧他已然喝的面红耳赤了,便过去将炉中酒盖上。 “咳,不能再喝了,这酒可耗劲儿大!小酌还行。” “最后一杯,最后一杯!”他眼皮都撑不住了。 清雅抿嘴一笑:“不能!” “听话!来,掀开了,给孤王满上。” 她独瞧着他那憨态,便征了征将盖子掀开,又给他斟了一杯,他如小孩一般跑回座位,继续大口喝酒吃肉。 他轻轻摇头:“不过后来,爹爹去世,蒲察氏便改嫁给四叔王了,孤便解脱了,再加上数年来军功赫赫,被陛下重用,封王予爵,孤也从此不再害怕。” “是啊!苦难都会过去的,思来想去,也要感谢这样的人儿,若不是这样的对手,怎会让一个人振坐起来,而成就自己呢!” 她将额前碎发别于耳后,又瞧了一眼明窗外渐渐拉下夜幕的天儿。 “对,清雅你说的是,所以,你瞧瞧看,若无铭璇温柔体贴,若无你欢声笑语,孤王可能早就得了失心疯了。” “哎,愈发找不着道了,好端端的说这些不好听的话做什么?哥哥你自有福相,天资英发,往后必定贵不可言!” “你是听你姑母说这话听多了吧!其实孤觉得人啊……”他说了说,轻轻垂下去了红润的面颊,又打了个酒嗝。 “我命由我不由天?” 他嗤嗤一笑,伴着些醉意答:“孤就知道,清雅你最懂我。” “我这还不是听你读书读多了,对你文韬武略耳濡目染了!” “耳濡目染好啊!……耳濡目染。” 他这样三四杯便醉的深沉,面颊红润,眼皮渐渐搭下来,感觉是弥勒佛的妆态。他如此憨态只引得清雅嗤笑,又拿了绢子擦了擦他面颊上冒出的汗珠。 她喃喃自语:“这杜康酒劲真有这么大?” 第三十二章:机灵 她携着绢子轻轻擦拭他的面颊,他却将她酥手握住,又悄然拉过放在自个的面颊上摩擦着,她只忽而感到指间一阵温热,接着便是那细小胡茬刺痒的感觉。 “你的胡子好扎!”她欲把手缩,可他却又将那双粉肌挽回,继续置于那稍暗而又光滑的面颊上打着圈,又划于他那墨眉间以着那玉指抚摸着那双浓眉。 “你的胡子太扎了,扎的我手儿可痛!”她再说。 他听那娇羞的话儿,便要抿着嘴憨笑,样子甜蜜的很。 “你要嫌了胡子扎,往后咱们同床共枕了可怎么办?” “你又……” “清雅,你这围在火炉边,手儿还冰凉!”还未等她说完,他便转换了话题,又如一只懒猫儿一直摩擦着面颊。 她对着他,静静的瞧醉酒中的样子,一双如描画上去的浓眉在平日里本是挑竖,却因了昏沉低顺了下来,而他那高挺的鼻梁尖竟是似涂了胭脂般泛起了微红,而那点点细胡茬便是他弯唇的点缀。 平日里高大威猛的形象,顿然全无,此时更像了一只被驯服温顺的猛兽。 瞧着他这憨态,她被拨动了心弦,又瞧他慢慢起了身,摇摇晃晃的走路,她便赶忙去扶着他。 “我倒是未曾想过哥哥酒量如此差的!”她说完讥笑一分。 他醉醺醺的摇晃,听她说话又侧过来,宽大的肩膀搂她入怀,下颌贴近她的香肩。她只觉得他似个铜人一样压着自己瘦弱的肩膀,便使劲扶住冲外喊着:“来人啊!惜意,翠荷,快进来。” 那惜意疾步迈着小碎步跑进,却又瞧了两人于珠帘后亲密相拥,再次刷一下脸红了,转身准备退出去。 “惜意,你又出去做什么呀!快些来,你先把大王扶着,我再叫了人来送大王回了笒霖苑,这样不合体统,”她哭笑不得。 惜意甩着耳后的两小垂鬟,疾步来扶着这身高八尺余的男儿,刚扶上她便被压的不行:“姑娘你快唤了祗候人来,奴儿也扶不住了。” 她又唤了端水进屋的翠荷:“你召唤了两个壮实的祗候人来,将大王送回了笒霖苑,哦,应当是韶颜轩。” 她自是机灵的,忽而想起今早的事儿,怕产生了什么不必要的误会,便立马改了口。 可那完颜雍模糊间听着几人谈话,便口中念着:“孤王不去韶颜轩,孤王不去……嗯嗯,孤王要宿在这儿!” 他说过后便撇下惜意的手腕,两三步便穿过了那镂空门阑往内室的床榻上去,往那小榻上一倒,两手一叠,像个健壮的猛兽伏在那榻上酒酣入睡。 她瞧着他这样子,愈加觉得不好,将眼睛瞪的老圆,小碎步过去拍拍他的背:“大王耶,您可不能宿在这儿。” 她拍拍他宽阔的后背,却见他纹丝不动,他这样魁梧的身姿,足足要铺满这床榻的一大半。 “姑娘,祗候人到!” 翠荷进来,带了两个高大的祗候人,几人刚入了屏风便瞧着完颜雍已然在榻上睡熟了。 “姑娘,这……” 几人瞧着景象便空站在原地,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清雅坐在小墩子上沉思着,又慢慢站起身来说:“今儿个,大王答应了翎娘子去往韶颜轩宿下,若是让翎娘子知道了大王在我这儿,我便是要成了眼中钉了。” “不光是如此,此番还对姑娘的名声不好,若是传了出去,指不定他人怎么个议论法,”惜意两手一环,瞧着翠荷讲。 “奴儿是觉得,并无什么大不了!”翠荷轻描淡写的笑笑,倒是觉得事情轻松。 “她仆散家的女子没那么简单,你若听过太祖德妃的故事,便会知道仆散香翎必不会是个好对付的人儿,”她说着说着又坐下撑着额头,瞧了一眼那床榻上的“猛兽。” “那姑娘,咱们要想了个法子来!”翠荷点点头。 她稍稍坐了一会,眼神于几人中流转,便瞧着了那满衣橱的衣服,又忽而瞧着那月牙案上的残杯剩酒。 “有了!”她忽而灵光一现。 “我瞧着,今日翎娘子穿的是品红的一件襦裙。” “是,奴儿傍晚与惜意一同拜见三位主儿时,是瞧着她穿着品红的襦裙,”翠荷连忙答允,又与惜意相视确认。 “那便好办了,我记得那衣橱里面,是有品红襦裙的,翠荷你替我更衣,惜意,你与苑中人都说了,让他们记住,大王是方才来的,他来时便已喝了酒,另外,撤了这些个炙肉的东西,还有酒,万不能让人看出了端疑,”她轻轻站起来指挥着几人。 翠荷听后云里雾里不知何意,惜意却与她相视一眼转动了眼珠,好似明白了什么便躬首来道:“奴儿马上去办!” “你说了之后,便即刻去韶颜轩找了凉国夫人去,便说有要事相商,请她挪贵步,你说话的样子也急躁些!” “好,奴儿明白!” 很快几人便行动了起来,清雅也换上了一身品红襦裙,又插了几珠钗子,随意刷了一层厚厚的绯红胭脂,端坐于屏风外的交椅上。 不一会又有了侍女进来撤走了方才的炙肉的东西和残酒。 她听了远处有玉环击撞声徐徐方尽,便从袖中拿了素绢来置于眼下,强憋出那眼中一番红晕。 “表妹妹,你找嫂嫂是有何事啊!” 只远远便听见那仆散香翎迈着轻巧的步子走来,那渐渐清晰的声音便如黄鹂般婉转。 “翎嫂嫂,您来了!” 她还未等她走进门,便出门迎接了她,眼眸中泛着泪水,面似伤感。 香翎瞧着她这样子便一惊:“妹妹是怎的了,怎的哭上了?” 她静静躬首,又轻拭了眼角红泪:“臣女见过凉国夫人!是我不顾仪态了,冒犯了夫人。” 她这样恭敬的姿态立于她前,愈加勾起她内心深处的傲气。 果不其然,那香翎见着她恭敬,便与身后众人相视一笑摇着发髻间的步摇抬手道:“妹妹起来吧!” “是!” 她起了身又环顾了四周:“翎嫂嫂,此处亦无旁的人,您便进来瞧瞧吧,真当是吓着我了。” 香翎由着她的引领走入,掀起珠帘,看到了伏在那床榻已熟睡的完颜雍,顿时面色就变得不好。 她眉头一皱甩着脸色,指着他道:“这是怎么回事,今儿个大王不是要来韶颜轩吗?怎会在你这儿?这入府第一夜便环住了大王,你今日那话莫不是诓我来着?” 清雅拿着绢子掩住了面容,那眼神是又惊又怜,还做了一通哭泣的样子:“嫂嫂,妹妹不知啊!今儿妹妹傍晚间在府里走了走,谁知方才,走到门口却瞧着大王跟着我,然后他便一两步挤了进去直倒下睡了!” 她说着说着便捂着心口,哽咽着:“我吓得不敢入内室,又隐约听着大王一直口中唤着什么‘翎儿,翎儿’,想着这府中,唯有嫂嫂你的名儿里带‘翎’字,便冒昧的请了嫂嫂过来。” 香翎听后眉毛舒缓,浅笑了一声又问:“是我的闺名。” “妹妹愚钝,不知嫂嫂闺名,只知道,哥哥最宠嫂嫂,他唤了‘翎儿’,我便第一时间想到了嫂嫂。” 听了这话,香翎心里更加舒坦,愈加自鸣得意,她摇了摇那身上的八宝璎珞圈,转到床榻前瞧了瞧那床榻上酣睡的完颜雍,思考了一会,又试探性的问:“既然是唤我,为何来了你这里?” 她捞捞脑袋:“我不知啊!嫂嫂。” 这时,翠荷便从身后上前来了,规规矩矩道:“奴儿思考着,或许是姑娘您与夫人穿了同色的衣裙,而大王酌了些酒,正值天色已晚,模模糊糊便瞧着姑娘像夫人,便来了晖琬苑了。” 惜意也轻轻附和:“是啊!姑娘,奴儿刚刚给大王盖被褥确是闻到一大股酒味,大王定喝了不少,所以认错了。” “这,我今儿只是瞧着这襦裙颜色好看,便穿上了在王府摇摇走走,可谁知一个夸赞我的人儿都没有,我便又灰溜溜跑回了!” “原是我穿这色儿不好看罢!这衣裳要嫂嫂这样皮肤白皙的人儿穿才好看!” 她眼珠一转轻轻打了自己嘴,躬首而道:“瞧我,又扯远了,早知道我便不穿了,穿了不仅不好看,还要被哥哥认成了嫂嫂,竟是条条事都在伤心我,日后再也不穿了。” 她说罢便黯然神伤一会。 这三言两语的捧着,香翎在旁边已经喜的合不拢嘴了,她扬着眸子对视她,莞尔一笑:“便让妹妹夸了个遍了,既是这样,大王今个也睡着了,我便回了!” “哎,嫂嫂,您若不嫌弃便宿在晖琬苑陪了表哥哥吧!我听着他这样念着你,万一半夜一头醒来瞧不见自个的心上人儿,便是我的罪过了!” “我便是今个未有一个顺心的事儿了!” 她这样娇羞的说道着,香翎瞧了一眼那只“猛兽”,又道:“不了,我便回了,就是要大王瞧不见我人儿,看他以后还会不会走错了,只要他记挂着我便好!妹妹,我就回了。” “这如何是好啊!表哥哥若是瞧不见嫂嫂,便是要问我的,我知道,晖琬苑自是不如嫂嫂的屋子华丽舒适的,嫂嫂不想宿在这儿,也是常理儿!”她说着,眸子一低,自卑的轻轻说着。 香翎听了这话噗嗤一笑,又扶了扶发间的步摇道:“妹妹多想了,且宽心来,我便走了,劳烦妹妹照看大王一宿。” 她说着便由着两位侍女搀扶着往房门外走,摇曳多姿的身影,渐渐浸没在廊间的黑暗,那玉珏磬音也渐消隐。 清雅又再次喊一句道:“嫂嫂真要如此吗?” “劳烦妹妹,劳烦妹妹!”她那莺啭渐渐模糊,又透着夜光瞧她身姿消失在苑口。 惜意与翠荷于廊间深呼一口气:“呼,真是个难办的主儿!” “姑娘真是聪明,这样不仅避免了误会,还让翎娘子开心的回了。” “哎,这个完颜雍,真是……一言难尽。” “翠荷,我今晚住北厢房去吧!”她轻轻坐下,又盛了杯水递进口中。 “是,奴儿去收拾!” 她轻抿了一口又道:“不,今晚我去找表嫂嫂,惜意,翠荷,你俩便晚上辛苦守一下。” 两人瞧她忽改了主意,便下意识的望了望她那稍稍提起的小眉,躬首答下:“是,姑娘!” 第三十三章:女德 第二日,天近朝食,笒霖苑红罗帐内,国妃铭璇与清雅还在睡梦之中,只瞧那睡榻之上,绣着彩鸳的羊绒锦被一半都拖在了地上。 两个人一同盖了一方团纹毯子,那榻子边的小木墩上,矮案子上都乱丢着两人的衣物,地上还甩着一方枕头,还有被打翻的几块糕点。 再近一步瞧两人的睡姿,真是如同一窝猫儿,四肢乱放不说,连着亵衣,头发都是凌乱的状态。 完颜雍迈着轻巧的步子推门而入,又怕吵醒了妻子睡觉,轻轻的将门给掩上了,他揉了揉眼睛拨开珠帘走进屏风内,正准备去衣橱里拿了要上朝的衣冠,却瞧了满地的狼藉。 他一脸茫然,万般疑惑走近,提起那矮案子上的一件件衣物,又拨开了红帐。 他瞪大眼睛瞧着两人那如同猫儿的睡姿,不由得别过脸嗤嗤笑着。 “这……这是发生了何事?”端水进来的袖殷看这满地杂乱,大声的唤了一句。 铭璇被其话语惊醒,她缓缓睁开了眼睛,便瞧着了完颜雍坐于床榻边。 “大王,您回了!” 她仔细瞧了身上的亵衣凌乱着,便红着脸要整理自己的衣衫,他却事先两手去系她亵衣上的系带,又温柔的将厚衣衫给她披上。 “你们俩,昨晚上做了什么?”他忍俊不禁。 她将玉指提在唇间:“嘘……” 他下意识瞧了一眼熟睡的清雅,又憨笑一番,扶着腰走到明窗旁来伸了个懒腰。 她从榻上走下,玉璧从他的背后环住,环住他那结实粗壮的腰身,粉颌压在他伟岸的肩膀上,又温柔又娇羞道:“妾,昨晚上与清雅嬉戏了一阵子,便就……” “孤王便是想不通了,两个女子有什么可嬉戏的,竟是还像了小时候,两个人只要在一起便是玩着没个头。” “如今嫁给大王,每日要做端庄的国妃娘娘,便失去了儿时那快乐的时光了,偶尔疯一次,大王莫要介意。” “好,好,又没说你什么,你什么事儿,孤王没有答应的?”他回过头来,宽大的手掌在她嫩滑的肌肤摩挲。 “大王,您要上朝了!妾伺候您更衣吧!以免误了时辰,陛下便要怪罪下来了,”她忽想起重要事,便立马往衣橱边走,亲自将那黑紫交底的官袍拿出。 他则甜蜜的将官袍拿过,拉着她纤细的手儿道:“孤王自个去厢房换了!冬日冻的很,你睡会儿再起!” 他看见她只穿了单薄的步袜下地来,便指着她那裙下道:“瞧瞧,孤王都说了,地上凉让你莫要光着脚,要不然怎会老得风寒了!快,去被褥里暖着,快些!” 他那关心至微蹙着眉头的样子,又温柔又严厉,让人瞧了便要心生爱恋。 “好,待大王走了,妾便睡下了,大王今午间可要回来用午膳吗?妾命人早早备下了!” “你与清雅一同吃些吧!年关了,兵部有诸多事处理,估摸要晚些回。” “好,好嘞!” 他准备要走,又侧身瞧了榻上的清雅,面颊潮红说:“昨个,孤王与那丫头喝了些酒,不知道怎的便她苑里睡下了……” “妾已然知晓了,清雅已然告诉了妾,相必昨晚的事,翠荷已然秉明大王了!” 完颜雍拿着官帽与官服拍了拍道:“说了,不曾想这丫头竟是个鬼机灵,想到跑到你这里,仿佛孤王是猛兽,能吃了她去。” “她是怕妾和翎娘子多想才出此下策了。” “哼!她呀!是在躲着孤王,不想与孤王接触罢!” “大王多虑了!她躲,还不是有这一日的,她总不能悔了这桩亲事吧!” “便瞧瞧看,即使是海东青,孤王照样也给收了。” “是!” “孤王走了?” 他临走前,拉过她的手,轻轻往她额头上落下一吻道:“今日礼数周全了,孤王上朝去了?” “妾恭送大王!”铭璇抿着朱唇,满眼深情作礼,又瞧着完颜雍笑的开怀,拿着官袍大步往外走,她便安心点头。 “璇儿,快些暖着脚去!”他走于门前,准备开门的,却又不忘嘱咐一句,对珠帘后的铭璇轻轻一笑,转身才开门离开。 铭璇独立明窗前抚摸了一番自己的红晕面庞,又颔首勾起唇角,幸福洋溢。这样自小青梅竹马的两人,一起共事了许多年,自小到大,梅竹到夫妻,变的唯有岁月沧桑,不变却只有两人坚若磐石的爱情。 清雅是羡慕的,她已然悄然醒了,听了那窗前两人蜜语,便故作沉睡的样子,看两人夫妻琴瑟和鸣。 “大王与娘娘真甜蜜,奴儿看了都要羡慕来着!”袖殷上前来道。 “咳,都是老夫老妻了,你尽拿本宫打趣了!” “这甜不甜,府里满窝的人都瞧着呢!奴儿一人说了不算啊!” “好了,你便先下去也歇息下吧!晚些,本宫叫你便是。” “好,奴儿告退,”袖殷又再次端起了矮案子上的木瓷盆慢慢退下。 铭璇瞧她慢行出去,便一勾嘴角朝着那红帐内唤了句: “大王走了,还装着睡!” 果不其然,清雅听了这话便立马把头抬起来瞧了瞧这位全身缟素的国妃,又赶忙整了整自个的亵衣,深呼了一口气。 铭璇走过围进被褥里:“你瞧,这便是你昨个不好好待在自己苑里的下场,大王可是生气了!” “生气便生气了!又不是我惹的,”她撇着嘴 “还不是你惹的?你故意躲着他,还不是你惹的。” “那要我如何了,他昨个喝了酒,难道还要我陪了他一整宿吗?我可还要睡觉的。” 铭璇贴近了她,轻轻拍了她的肩道:“都懂的事儿,你还要故作镇定,大王昨个与你喝着香酒,必是想宠幸你啊!” 她听了这话竟是瞠目结舌,两小眉一蹙道:“宠幸?” “嗯!” “宠幸什么,我都未及笄,还是个姑娘耶!姑娘家未出阁怎要做了这种羞耻的事来?” “瞧你,便又是混淆了,你饱读诗书应当知道,他是尊贵的王呀!你自小便待了这王府,早就是他的人了!” 她听后又觉的难受,便坐了起来,异常郑重道:“竟是莫名其妙,我生来便是自个的,不属于任何人,嫂嫂也是自小饱读诗书,怎的便不明白这个道理。” “又是荒唐话,你是连女德,女训都未读过吧!” 她忽而将头一扭:“巧了,我便是不满这些个落后的思想,什么三从四德,什么媒妁之言,这些才是真荒唐,我才不甘做一个受他人摆布的人儿。” 她说了说,又将铭璇的手儿牵,面朝床榻伏在她身边:“嫂嫂,你听我说,咱们女子不应当做了这世间的牺牲物,不应当对着些落后思想低头啊! 她将手儿搭在那被衾上,与她四目相对:“您想想姑母她如何斗争的,她为了抵制续继婚姻,宁愿远去辽阳出家也不顺从。” 她愈发的激动,便将铭璇的搭在肩上的乌发轻轻抚摸着:“我并非是排斥男儿憎恨男儿,而是觉得这世间,总是有些规矩说不清也道不明的,这样毫无根据的思想,压迫了我们多少年了,若我再不去争取着,再不去改变些,那便是恶性循环,往后我的女儿也会受此羁绊。” 铭璇瞧着她焦急的模样便好笑,她轻轻拉住她那躁动的双手道:“好了,莫要冲动,本宫不过随口一提罢了!” “本宫……,本宫,在五岁便与大王定了亲,这二十年来,我也未曾与其他男子接触过,所以,做姑娘时,父母便教导本宫要好好学了女德,往后才能做一个合格的国妃。” 她将后脑一绺乌发挑下,细细的抚摸着它又道:“本宫,也未曾思考过为什么要学习女德,只想着既然爱着大王,便要为他倾尽所有。” “其实有时细想来,本宫也伤心来着……” “嫂嫂为何伤心?”她轻轻的拉住她的双手。 “是个女子,其实都不愿与其他人分享爱的男人,大王与两位夫人在一起的时候,本宫也会暗自伤心,可是,本宫出身贵族,又是正嫡国妃,有时候不得已去宽容。” 她说着说着便湿了眼眶,两颊也是潮红:“我初嫁来,本以为大王会一直坚守着,最多便是纳了你,可当他第一次吞吞吐吐的说想纳夫人时,本宫便知,从此本宫便不是大王的青梅竹马了,而是他的妻,他的国妃。” 清雅悄然把被子给她扎好:“嫂嫂,我知道,你是爱着表哥哥,要顾全了大局,才要为了他谨守女德,宽容大度。” “表哥哥爱着您,也定不会为了别人负了你的。” “话说来,其实我反抗着爹爹也是想着,我万不能伤心了嫂嫂您啊!咱们自小亲若姊妹,若为了男人而伤心了嫂嫂,我真要无地自容了。” 她轻轻的将脸蛋伏在铭璇的胸膛之上,柔软的发轻轻搭在她的亵衣上。 “嫂嫂,您能明白我吗?我真的想自己选择,我不想被安排,我要追求了我自个的幸福。” 铭璇提起玉指抚摸着她光滑又泛些红的面颊:“本宫明白,本宫明白!” “且看看日后因当要怎么样吧!” 她说着,她便又笑着,空对上方床帘,又将厚厚的被衾堆在玉体周围,在紫烟萦绕的帐中,两人说了说话,便又睡了一两个时辰。 第三十四章:无理(上) 铭璇眼中红润,她低头静静瞧着清雅那双也已泛上水雾的眸子,两人谈话有所感触,便都在再次小憩了一会,待食过了早膳,清雅才回了晖琬苑。 她行着碎步走进门口,从外面招来了翠荷问话:“昨个的事儿,翎娘子未再问过吧!” “未曾问过!” “那便好!”她轻至妆台前,又恍而瞧见了那支所谓夏国贡品的金钗子,她将其拿起稍稍端详了一番又放下了。 惜意穿过屏风拂过珠帘轻至她面前:“姑娘,您今个是否要弹琵琶?” “晚些再弹,我想待会去寻了允恭!” “哦,对了,前些日子他从李家回的时候,落下了一只布老虎,可找着了?” “莫樱找过了,李家没有。” “那是嫂嫂给他做的,若不见了,那我便抽空给他做一只来吧!” “那奴儿便准备了料子来!” 她轻轻于妆台前坐下抬头:“好,料子要柔软的,带些绒的,那样冬日冷时,他拿着也暖和。” 翠荷上来,整理了一番她的床榻道:“允恭郡王真是憨态可爱,两个脸蛋,便是如面剂子似的,白净的很。” 她听后,回想起那日允恭毛球般的模样,便暗自窃喜:“是,英雄与美人的结合,能不好看吗?我若是以后有这样的乖乖,必要每日抱着捧着。” 翠荷听后又拿了钳子将炉中碳火翻翻:“姑娘也白净,若是以后有了郡王,郡主的,必定也是个漂亮的人儿,大王是要喜欢坏了。” 这样的话,她听后一怔,淡淡问一句:“哪个大王?” 翠荷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便立马收回了头。 惜意与她相视一眼,摇摇头,示意她莫要再说下去,又向着清雅问:“姑娘未有将此事告知岐王殿下,那日后若产生误会可怎么好?” 谈及此事,她征于妆台前,面对铜镜,细瞧自己一肌一容,如画一般的眉毛在铜镜上舒展开。 “那日我本想告诉他的,可谁知话到嘴边又咽下去了,待些日子,外头不下雪了,我便亲自找他去。” 翠荷连忙上前扶住她的肩膀:“姑娘,这可使不得,奴儿听闻前些日子城东越国公的小女,偷跑出去玩耍,回来竟被国公大人罚跪雪里一夜,活生生被冻死了,可怜那姑娘不过九岁的年纪!奴儿实在是不愿再看姑娘受罚,还请姑娘三思而后行。” 她听后摇摇头叹息,又转过头来与翠荷相视:“我便不解这世间,为何对女子言行禁锢至此,便是多说一句话,多行一步路都是不该,要受人诟病,明明是是活生生的人,竟过的连猫狗都不如。” 她此时心中一万个想冲破束缚,与这没落思想作战到底,便伸手一股脑将妆台上的金银玉钗,各色珠宝全数塞进了匣子里,又对着铜镜将自己的额前流苏整了整。 “我偏要与这些个低俗思想斗争到底,凭什么咱们姑娘家就要受这般的束缚,一辈子受他人摆布,我宁可冻死,也不愿被安排了一生。” “姑娘……” 清雅有些恼怒,低着头言语道断:“不必多说什么,我必得找他,哪怕被打断了腿去。” “我待这雪停了,便去求了嫂嫂让我出去。” 惜意见翠荷还要相劝,便挥手示意各自退下。 清雅将那轻垂下的柔发梳了又梳,端坐在铜镜前,她看自己稚嫩而又白皙的面颊泛着微红,便抬手拿起妆粉补妆。 瞧那镜前女子,细眉微蹙,唇若桃樱,面若粉霜,可奈何这样的俏丽佳人,都不足打动了那青冥长天,予她人世间点点怜爱,只给了她无尽的摧残。 会宁城飘了几天雪,总算等到一日,太阳冒出了头,雪也化的差不多了,国府上下才有四处行走紧凑的人儿。 铭璇起了个大早在院落里晒着太阳,又悠闲的靠在玫瑰椅上绣着花,口中还哼着小曲来。 “嬢嬢,嬢嬢,”一两声奶声奶气的叫唤将她的思绪拉回。 一抬头瞧见了乳娘拉着允恭来了,他今日又是穿了青色的厚棉衣,脖上围着小围脖,头顶着一只褐色长绒帽,手里还提着一只系了长绳的布老虎,更瞧他自远处摇摇晃晃跑过来的样子,挺像个毛球,悠悠滚过来。 他一上来便伸手要抱,铭璇便抿着嘴将他抱起置于膝上,又伸手去捏他胖胖的脸蛋:“怎的了,吾儿可想嬢嬢了?” 他听后咧开嘴,露出小乳牙嗤嗤的笑着,答了一句:“嬢嬢!” 她一瞧允恭手上的布老虎,便觉新奇:“咦,这是哪里来的,你的布老虎不是丢了?” 乳娘上来答笑:“娘娘,是表姑娘做的。” 她瞧他那嗤嗤笑的样子,便轻轻揪了他的鼻子:“清雅做的?瞧瞧,才这么大点人儿,竟是都来宠你了,你可谢了表姑姑吗?” “谢了,谢……表姑姑,”他连话都说不清,只听得模模糊糊蹦出几个字来。 铭璇轻轻将他搂在怀里,看着他把玩着老虎,又听见了一阵清脆的铃铛声。 她微微一笑道:“表姑姑来了,你一会要与她说谢谢,可知吗?” 他听后,憨憨点头。 果不其然,那碎步慢慢近些,不一会便瞧了清雅从廊上走过来,她穿了一身鲜亮的藕荷与浅兰交底的束腰小袖襦裙,脖上围了一圈毛领,头上带了系长流苏的穗珠钗子,流苏四连直到肩。 “嫂嫂,您怎的起了如此早?”她边提着小裙子边往庭中走。 “如今都什么时辰了?都要过早了!” 她轻至铭璇前俯首行了礼:“请嫂嫂安!” “来,无需多礼!” 铭璇招手侍女拿了小墩子,扶她坐下。 她一坐下,便冲着允恭伸手:“来,表姑姑抱抱!” 那允恭一头坐了起来张开双臂,她瘦弱的肩膀举着他时,不停的打颤,使了好大力气才将他接过来置于自己膝上。 “郡王真是沉呀!哎呦!你嬢嬢竟是把所有好吃的都喂了你了!” 铭璇将允恭那面颊捏捏,又笑着拿手比划:“他哪里是吃胖的,他体格随他爹爹,体貌雄伟,你可不知我生他的时候,折磨苦了,他生下来,白胖胖的,足足有个七斤多,手上腿上,一圈圈的肉环。” 清雅听过这话越发觉得允恭可爱,她似是被他肉嘟嘟的样子给迷住了,便忍不住去抚摸他胖乎乎的小手:“体貌雄伟才长的高,以后必是比平常男儿力气更大。” “我幼时也听了阿家说,说是大王生下的时候,竟是和他一样的,果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啊!” “是啊,表哥哥自小便伟岸壮硕,几个郡王自然也随了他。” 铭璇拿过允恭手中的布老虎,细细的瞧了这整齐的走线和那老虎眼睛上的两颗玛瑙,又笑着递给了允恭:“你这女红倒是不错,针脚密的很,这老虎的样子也是逼真。” “给咱们郡王做的东西那自然是要细心着!” “这两日都不见你出来,原来是为了这个啊!” “那是自然,为了漂亮的人儿,我自然要用心啊!” 清雅细细瞧了允恭那深黑的眸子和浓密的睫毛,便红着双颊逗着他,将他手中布老虎给拿走,又递给他:“嫂嫂,允恭如今也两三岁了,表哥哥可要上表册立世子?” 铭璇听了这话,便将眸子埋了下去,又绣起了花:“王府之中,现有两个男哥儿,允中和允恭,大王……必是有他的思考,况且还不知往后会不会添些宝儿的。” “即便是添些男儿,世子之位也应当是允恭的啊!嫂嫂你是妻啊!” “嫁到皇家来,便不是做寻常人家的妻了,这涉及国朝故事,他两人还小,一个为嫡,一个为长,要抉择起来,也是难的。” “本宫只希望,允恭和浥绡,能平安度过一生便可,”她若有所思,直盯着娇憨的允恭看。 那允恭,实在是圆滚滚的可爱极了,清雅是越看越喜欢,目光都在他身上流转,自他白胖的手儿到他的乌黑睫毛,再从那亮晶晶的眸子到他那脑后一束小辫,一寸都不曾放过。 “你这样喜欢小孩子,便早日成了婚给大王诞下个一儿半女来!” 她听后一愣,瞧着允恭许久才转移了目光:“我,八字还没一撇呢!” “马上便十三了,还不着个急,等你再大些,大王又要坐镇其他地方了!不如趁这两年赶紧把该办的办了。” 她听后只是垂着头沉默,并无明说什么。她转动着眸子,思考着怎样开口请求出府,红着脸,吞吞吐吐半天:“嫂嫂……,我,今个是有一事相求!” “怎的了?” “我想出府一趟,上街买些物件!” 铭璇瞧着她那紧张的神情,便轻轻将那布绷置于身旁的篮子里:“你要买什么,本宫差了人去买了?” “不用,我自个上街去瞧瞧,我自会戴上帷帽的。” “你一个姑娘家还是不要随意抛头露面了,况且大王说了,未经他允许,你不能出府。” 清雅听后,两小眉一蹙,将头一摆,呼吸声更加重:“不能出府?他何时说过这样的话?” “你前些日子一来,他便嘱咐了管家看着你,他说你还小,并无辨别是非的能力,怕他人欺负了你去。” “怎会有人欺负,我自会带上惜意与翠荷,惜意会些武功,我自个也是习武之人,别个不敢惹。” 第三十五章:无理(下) 铭璇将她那眼眸中的神态看在眼中,发髻上的珠玉在耳际边晃晃荡荡,又忽而她义正言辞道:“清雅,你真以为本宫不知道你出去为见何人?那人阴险狡诈,机关算尽,你便不怕被他利用了?” 她楞在原地:“嫂嫂您说什么呢!” “本宫说什么你心知肚明,都有了婚约在身还要如此,你便不怕别个议论你吗?到时候酿成大错了,便看你怎么办。” “无关于他人何事,您与哥哥这样,便是逼迫我,便是禁锢了我的自由。” “清雅,你无需多言,本宫是国妃,亦是你的嫂嫂,管束你是应当的,你现在立刻放下这颗躁动的心,好好待在府里。” 她说着,便站起身来,轻轻站到院中那棵梅树下,侧过了身子。 清雅又一头跑了过去:“嫂嫂,便这样可以吗?您放我出去了,我会很快,在哥哥下朝之前我便回来了。” “不可,你若再说了,我便要家法处置你了。” 她极少会有这样的严肃,那双蹙眉不展,清雅也不敢再说一句。 老半天她才打发了身边的侍女:“袖殷,你便去了库房拿了账册来!” “是!”袖殷低头小跑出去。 清雅瞧她这样不理,也不好说着什么,便独坐在墩子上,双手扶着允恭的身子,看他玩的开心,自个却难以释怀。 账册很快被拿来,国妃在一案子前细细的核对账目,一边瞧着书,一边让清雅在一旁打着算盘子。 允恭便是在这庭院里,满地跑着,自个乐在其中。 只瞧着褐色的算盘子儿一拨一贴,那清脆的声音便如姑娘家带的珠玉首饰相碰击时一样。她一双酥手来回拨动,口诀在她唇间默念,结果在她脑子浮现,这样清晰的思路和极快的手速,不一会便叫那账册见了底。 “娘娘,徐国夫人请见,问娘娘早安!”一小黄门小跑过来躬首。 “请吧!” 那厮小跑出去请进了徐国夫人张沁璃入苑,她身边还跟着一个大概七八岁的男孩,是为郡王完颜允中。 那允中身姿较高,体貌修长,面颊白皙,双眼小巧而有神,走路时姿态恭敬,毫无恣睢之色,更瞧了他那神态,远见着像极了他父亲。 沁璃轻轻至前,恭恭敬敬的俯首行了个礼:“妾问娘娘安!” 那允中也俯首:“儿问嬢嬢安!” “本宫安好!来快些坐,” 袖殷安排侍女拿了两把交椅和一个小墩子,又有意往苑门口的方向瞧了瞧,似是在等待什么。 “张嫂嫂安!郡王安!”清雅站起也向她行了礼。 “安好,安好,妹妹有心了!” 她坐下后,铭璇便翻了昨日拨给她银两的账目道:“昨个拨给疏华阁的银钱,妹妹瞧着可够用吗?” “自是够的,我平日里也不喜置办些奢侈的东西来,这些银两足够了!咳咳……咳,”她说着话便咳嗽了几声。 她这样身姿若柳,面带病娇,举手投足间尽显柔弱之态,更似枝头花胜,仿佛一个不小心便能吹落了。 “竟是没着眼力劲,娘子咳嗽着还杵在那,去拿了汤婆子与热茶来啊!”铭璇瞧着她难受的脸色,便劈头盖脸训斥了身边的袖殷来,急的她连忙敛着头去拿了汤婆子和热奶茶来至于茶案上。 “是,是,奴儿该打!” “娘娘厚爱了!” “你身子不好,本宫便再拨些银子去吧!置些滋补的好东西来。” “不必了,娘娘,我阁中还存了许多,不必再拨了!” 铭璇听了她这样回答,便也私下点点头:“好罢!” 清雅看着这妻妾和睦,便觉的一家子温馨,她轻轻低头若有所思,打算盘的手也慢了下来,她接下了铭璇递过来的账册,细细翻看每一笔收支,边听着两人谈话。 “自辽阳而回,大王明确着府中上下从此要节俭起来,多的钱粮,就在城外开了粥棚施粥,多的布匹与用件,便都施了在京贫民。” “所以,本月起,各苑都扣下了余钱,望妹妹理解些!” “无妨无妨,大王体恤百姓,我们这些个做妃嫔媵嫱的,应当与大王同心同德。” “妹妹知书达理,善解人意,”她说后,便满意的点了点头,又瞧了瞧仔细核对账目的清雅。 清雅稍平静些了,口中默念着口诀,手中熟练的敲打着算盘珠子,在两人盈笑间完成了对账。 “翎娘子推奴儿做什么?” “让开!” 几人洽谈正聊的欢,忽而听得苑门外传来嘈杂之声,双双一同望向了那拐角廊上。 “袖殷去瞧瞧怎么回事?” 只见袖殷刚要准备跑出去,便有了小侍女捂着面颊哭啼啼的跑了进来,扑通跪在了地上,随后便是那请早安姗姗来迟的凉国夫人仆散香翎。 她架势可是大的很,摇晃着发髻间的金海棠珠花步摇,小提着身上的镂金百蝶穿花云锦袄,悠悠的由着侍女元碧扶过来,身后还跟着三四个祗候人。 铭璇细瞧了那侍女的脸上被刷的一掌红印,便望了一眼骄横的香翎,又问起那侍女:“你脸怎么回事?” “娘娘,奴儿方才在外值守,翎娘子过来请安,奴儿便说要进来通报一句,可娘子顺势便给了奴儿一个耳光,娘娘,奴儿是按规矩办事啊!” “你且先起来,地上冷的厉害!”铭璇瞧着她可怜,便赶紧示意她起来。 她刚要站起身来,便由了香翎猛力推了一把,她一头栽在地上,头额撞狠狠磕出了鲜血,那血液顺着白皙的脸蛋滴落在素衣上。 “鄙贱东西!连我也要拦!”香翎口中骂骂咧咧不饶人。 在坐众人被这场景吓的一惊,连玩耍中的允恭都站在了梅树下,瞪大了眼睛直直的瞧着那侍女。 沁璃实在是心软,瞧了那样多的血便双手蒙住了允中的眼睛,自个也侧过头去。 清雅被这情形惹怒了,便猛的一下站起来,要打抱不平,铭璇一把拉住了她。 侍女哭啼啼的由着两个人扶下去后,铭璇正襟危坐,她艳如桃李,冷若冰霜,隐忍许久才开口: “翎娘子,你这是做什么,一早来便要闹不安生!” 香翎瞧着她那生气时都还带些温柔的样子,便愈发猖狂,她摇着妙曼身姿在她面前又是走又是笑,毫无顾忌:“哈哈,亏得娘娘还似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我要闹不安生?娘娘怕是说反了。” “你的意思是本宫要闹?” 她轻摇头,佯作恭敬:“妾不敢!娘娘是国妃,说什么便是什么,娘娘威严,架势堪比中宫,克扣了平日里的布匹不说,如今银两也减半了,那这还过什么日子啊!妾便收拾收拾回了仆散家得了。” 她又掩着唇角道:“顺便也告诉了哥哥,我在国府过的都是什么日子。” 铭璇将那椅上扶手栏抓紧,持主母之德,和颜悦色:“翎娘子,本宫未曾有过故意刁难你,国府各苑都缩减了吃穿用度。” 她顺手将允中母子一指:“娘娘当我是瞎子吗?拨去疏华阁的银两比我多的多,都是夫人位,怎得要待遇相异,一碗水端不平?” 已然被气的面都涨红了铭璇,还是忍着脾气,将清雅手中的账册递给她:“管家昨个已替本宫传达过了,本宫与浥绡、允恭同住,而疏华阁除了张娘子外,还有允中,你则是一人独居韶颜轩,所以给你苑中的银两少些,但匀下来,实则予你的银两是最多的。” 可她不仅不接,还怠慢的很,将步摇一扶便顺着侍女早拿的扶手椅坐下了,愈加不把主母放在眼里。 “原是娘娘欺负我这人儿无一儿半女,可笑啊!我那儿早早去了,若他在,我这做娘的也不会被怠慢,”她冷嗤一句,极其讽刺。 “想来,当年之事也是细思极恐,偏偏妾回娘家赴亲时,儿就夭折了,这其中或有隐情也未可知。” 沁璃看铭璇如此受着气,征了半天才劝了一句:“翎娘子,国妃娘娘敬上代下向来宽和无比,必不会有什么欺负娘子的说法的,你入国府已然三年了,应当也瞧见了,而三郡王,乃是受风寒而折,太医已然验过了。” “吾与国妃说话,与你何干,此事不涉及到你,你自然不知晓其中利害,吾儿若在,还轮得到你们这贱儿庶母整日在院子里晃,”她一通回怼张沁璃,又连带着允中也骂了,沁璃只好收了嘴去,低着头不说话。 而瞧那允中,听了这话,将眸子垂的低,红着眼眶抬头瞧了母亲一眼。 铭璇恼怒十分,她锤了一下桌案:“香翎,你与张娘子同为夫人,她还要比你入府早,你怎可如此不敬她。” “吾为何要敬她,吾乃出身仆散大族,姑姑是殿下亲祖母,她一个渤海庶族之女,我凭什么敬她。” “香翎,本宫为国妃,陛下亲封的国妃,为外命妇之首,望你看了清楚,而张娘子,也是大王八抬大轿抬进王府的,你若再口出狂言,本宫必持家法以治。” 第三十六章:失望 “娘娘想如何?想趁着大王不在,越俎代庖?” 香翎悠悠的道:“若不是因我晚生了几年,国妃会轮到娘娘?我姑母是大王的祖奶奶,你乌林答家,上无功臣,下无贤士,便是空占了个世婚家的位子,但细想,你家能帮上大王多少?” “放肆!”铭璇听她这样的话,便恼怒的不行,直接站于她身边与她对峙了去。 虽是恼怒,她那眼眸却无一丝凌厉的神情,还是那样温柔若水,楚楚美丽。 只见了两人四目相对,那香翎愈发趾高气昂的抬着头,言语尖酸刻薄。她说的话,不免伤害了许多人,而同为渤海族的清雅,是愈加反感她这骄横的模样。 “集的这样齐,是专门等孤王回府吗?” 只远远听了沉重的脚步声和冰铁互相摩擦的声音渐近,一番冷寂后,众人齐齐向那苑门口行礼:“大王万安!” 香翎回头瞧见了完颜雍身着冷冽兵甲款款而入,便一股脑先哭了鼻子跑上去扑进他的怀中哭啼啼唤了句:“大王!” 这完颜雍顿了顿,看得她的梨花带雨,立马将手上泛着冷光的头盔塞到身边管家张仅言的手中,赶紧双手接住她,又将她扶了起来,擦了擦她双目垂下的泪珠。 便于那两棵梅树下,于众人面前,他轻轻将她面庞捧住。 “大王!” 她娇弱的样子便如那枝头快要吹落的残花,他见她眸中眼泪婆娑,便站在原地安慰她许久才将她牵过。 他一上前来,侍女便拿了一把扶手椅放置在铭璇身边,他坐下后,又示意那香翎靠着他而居。 而国妃铭璇将这样的一举一动全看在了眼里,他的手正牵着其他女子,就于这众人前,于儿女前,他未曾避嫌,坚定的拉了那酥手一步步往前走。 “国妃……” “大王,妾失礼!”未等他说完,铭璇便侧过面颊,恭恭敬敬的站起身来,纤细的身形在门苑透过的明光中若隐若现。 她的小眉那样垂的那样低,俯首的动作又是如此规矩,一双玉手相环在一起,紧贴着她素衣之上,面颊未有一丝恣睢之色。 而此时,远处玩耍的允恭便走进,围着他膝,唤了句:“爹爹!” 他将允恭搂入怀,又抬头瞧着爱妻那样子,忽而鼻子一酸便连忙站起扶起她:“璇儿你这是做什么,孤王还未说什么,快坐下。” “孤王已然在苑外站了许久,你们几人言语,孤王已然听见了!” 雍王带着丝沉静,声音似是如润玉般柔,他抬头看了看香翎那垂着红泪的样子,便稍有严色: “香翎,孤王与你说过,万不可对国妃不敬,国妃乃是内府之主,平日里治内有道,绝不会如你思考的那般,还有斜鲁实为孤王疏忽大意了,莫要空想一些事来。” 她忽而惊愕,顿在原地不知所措,立马伴作娇弱,噘着嘴红着眼睛:“大王,您怎么了,刚刚还好好的……妾是年幼失子,如今还要因此受这般苦,大王你瞧那账册上,娘娘拨给妾的银两比张娘子的还要少!” 她指着清雅那手上的账册,清雅一愣,将账册递与完颜雍细看。 他轻轻接过并不看一眼,而是合起来置于桌案上:“此乃孤的意思,国府上下应当正节俭风,自辽阳一路回,你没瞧见那穷苦人家过的是什么日子吗?为朝廷命妇,自当要做天下女子的表率,你奢侈过了度,便会有人诟病孤王不休内帷。” 他一番义正言辞的说教,堵得香翎夫人不敢吭声,她红着眼睛眼泪哒哒的掉:“妾未有奢侈过度,妾在做姑娘时便是这样啊!” “好罢!大王说了,那妾便记下了,妾往后便节俭些!” 她总是喜欢在完颜雍面前哭鼻子抹泪的,让众人只觉无奈,他见她哭了好久,便又沉默了许久去拉着她的手,又抚下她面颊上的泪珠:“好了,瞧着孤王来。” “孤不是没有这个银子,只是想着你能节俭些,体谅些寻常百姓的不易,也体谅孤王的不易,可好?” 她两双大眼睛,便是如剔透的宝石,正泛着柔润水光,长长的睫毛贴在那白皙的眼眸周围,愈加显的她娇美绝伦。 “妾一直都体谅着大王!往后也会好好听话,可娘娘也不该如此啊!翎儿自知无福,与大王的爱子早早去了,这般祸事如今也要拿来伤心我吗?” 铭璇瞧着她那娇弱之态,又瞧了他那渐渐舒展的双眉,便独自咽下所有的委屈。 他哪里看得这美人流泪,征了征便道:“国妃定是一时冲动才会提起的,莫要往心里去!” “大王为何总偏袒姐姐,翎儿也是大王的枕边人!” 他已然尽力哄着她,可她还不依不饶的哒哒掉着眼泪,这使得他也无奈至极。 铭璇攥了绢子,思考半天才静静道:“翎娘子,是本宫方才言语过激了,望你莫要往心里去。” 她说这话时,已然攒够了失望与委屈,目光中,那份呆滞,像印章一般印在了清雅的脑海中,挥之不去。清雅轻轻站起,面色冷清,乘着众人不注意,走于铭璇身旁,抚了抚她的香肩,平复她此时的心。 又脑筋一转,轻轻对那哭着的香翎喊:“哟,翎嫂嫂,您万不可哭了,您面颊上妆都花没了!您快瞧瞧来。” 正当时,所有人目光都投向了清雅,又由着清雅转向了香翎。她听后,瞧了一眼绢子上的妆粉,果真慢慢停了哭声,又抚干了面颊上的泪痕,蹙着小眉坐在原地。 完颜雍顺势细心给她打理了一番说:“你瞧瞧,孤王说让你不哭的吧!如今妆都花了,表妹妹都瞧见了!” “那翎儿不哭了,不哭便是!” 他拍拍她的手:“这便对了,不哭才最美。” 他又转眼向了管家道:“仅言,你便把碧落苑的银两拨给夫人一半吧!孤王一个人,也用不了多少!” “是!” 清雅忽而唤他:“大王,我瞧着这账册上,还拨给了晖琬苑了许多,不如便将我的一半给翎嫂嫂吧!您每日万般劳苦,若生活上再节俭着,便是不妥了!” “不必啦,孤王节俭些无妨,不能让孤王的女人孩儿过的不好啊!所以,便这样决定吧!” “好,好,谢大王!”香翎点点头。 “谢什么,乖,那你现在快回去补一下妆粉,晚点孤王来瞧你!哈?” 只见那香翎征了好一会,瞥了一眼清雅,便由着侍女元碧给搀了回去。 他似是如释重负的口气道:“还是清雅机灵,若不然,难办!” 清雅稍敛面来,低下头轻笑,语气却讽刺的很:“不曾想大王还会如此哄一个女子,竟是少见!” “香翎年少无知,娇纵些也可谅解。” 她抬头与他对视,又道:“弱冠年岁若还能无知,那清雅必是应当卧于婴榻上吃奶的。” 铭璇只觉她言语无状,便拉着她的手来:“好了雅儿,莫要说了!” 他忽然征住:“妹妹似在怪孤王!” 她淡然一笑:“清雅哪里敢,只是清雅自小饱读诗书,想到媵妾于妻,不因当是毕恭毕敬的吗?” “到大王这儿,古来妻妾尊卑之法如今倒是摒弃了,这般样子,媵妾都可压主母一头,肆意僭越,那逐令天下女子心,愿做妃妾不做妻了!” “清雅,莫要说了!”铭璇又拉扯起她的手来。 完颜雍站起身来,款款走近她问:“看来妹妹似乎很懂治内,不如妹妹来管治内府如何?” “我再懂,也不敢插手,嫂嫂如此端庄贤惠的女子,管治家事都要受许多委屈,那我这样小儿,是更没有那个胆子了。” “哎,你还小……” “大王,我来的时候字还未写完,便先回了大王,嫂嫂,清雅告退,”还未等他说完,她便携些笑意敛鬟而退,又轻轻转身,提着小裙子迈着小碎步走向苑门口。 他欲伸手去拉她却未果,独立在原地道:“大王,他唤我大王?这丫头是吃了火药吗?” 沁璃轻轻抿嘴道:“表妹妹,是生大王的气了!” “孤王又做错了什么?这丫头胆子真是大,还生气,生孤王的气。” 他转过身,瞧那圆拱独门她渐朦胧的背影,又听到那渐渐悄然无声的碎步,他内心如同微风吹拂的扁叶般零乱。 他沉静许久,又回头说:“下午,孤王将与奎可去往城南练剑,璇儿,璃儿你们可愿意一同前往?” 铭璇听后,眼神躲闪着,又撑了额头,有意推辞:“妾便不去了,最近身子乏的很!” 沁璃也答了句:“妾也不去了,妾愚钝,练剑什么的,妾也看不懂。” “可是有什么不适,便唤了太医来瞧瞧!” “不打紧,想休息罢了!” “那孤王给爱妻捏捏肩来,爱妻辛苦了!” 他手法轻柔,揉了会儿又捏了一下身边允恭的脸蛋,允恭拿着布老虎天真的瞧着父母亲密。两人于背后而居,兴致勃勃,可未曾注意铭璇眼眸中闪过的泪光与失望,她的那颗心,那份爱,似是枝头的残梅,被冬风吹伤。 第三十七章:法子 “姑娘,您快别转了,一会便要晕了!” 于笒霖苑而出,清雅便一直在府门处的院子里转个不停,她边转着边看了那守在门前的两个执戟的侍卫。 正值了寂落时节,小榭台蓼花苇叶,抬头小瞥,顶头上空竟是红蓓满枝,那枝节稀疏左右,折回曲转,一枝一枝都要争了艳,当了冠头来。 她这样迈着淑女小步,提着顺下罗裙,一步两步于残雪之地落下脚印。 那惜意,于逶迤下的花瓣中,于凉阶前扶住了她的肩膀。 “您不出去不成吗?” “不成!”她轻轻把她酥手拨下。 她于一方青石而坐,又瞧着惜意腰畔玉体剑璏,便轻抬手在那簇梅枝花隙中指向那两个执戟人:“以你的武力,可打得过他俩人吗?” “这……” 惜意躬首:“奴儿即便是打的过,也不敢啊!这是亲王府邸,要惊动了大王,便要杀头了。” 听着她语气略加粗豪,带些北地之气,又瞧了她面眸红赤,举手投足带些乎乎憨态,清雅便要拂了素绢过来笑一阵子。 瞧着四处密植未曾有依靠,那枝冠往外伸处皆被人有意折取,只留了断头残枝空立于树稍,她渐又叹息。 她思前想后,忽有了法子便眸子灵光一动,如浮云却散:“惜意,我忽想起来,我不能出府,你是可以出去的啊!你,你便去找了嘉祥郡主来,如何?” “姑娘忘记了,郡主与徒单家最近忙着议亲的事,她许是不方便!” “不是前些日子还听说不让议吗?” “哎,郡主的性子,您也不是不知道。” 她压低了声音来:“她自上次手受伤后,大王便事事顺着她,她便顺水推舟,将此事解了。” “我这段时间也未去拜见她,她受伤,我也未曾找了机会去瞧她。” “您实在是受着管束啊!您让奴儿送小绒帽时,郡主便说了,让姑娘您莫忧心,好好照顾自个便是!” 她听了这话,把头埋的很深,心中尽是思量着如何能踏出了这红墙,她寻觅四处,亭台水榭,花蓓枝头,连那偏寂廊角都未曾有什么路子。 她愈加烦闷:“惜意,你也想想办法来,如何才能出去呀!” “奴儿,这不是给姑娘想着法子吗?不如……姑娘去求了大王?” “我现在,便是一句话都不想与他说,幼时,他对嫂嫂坦荡自若,更是情深意切,两人时常手拉着手带我耍玩,便是如一对金童玉女,而如今,你瞧瞧。” 她轻轻拨弄身旁的梅枝:“多的话,我也不能说,我作为一个表亲家,始终是外人,也不好干涉人家家事。” “但掏心窝子的说来,我实在是不愿看到嫂嫂这样受着委屈,也不愿看到某些人小人得逞的样子。” 她心中为早些时候的事而生着气,但又持以隐忍,她必是能审时度势,如今居于雍王屋檐下,哪里容得她放纵,稍不留神,出言不逊,行事无状,或而都会引来蜚语连连,重或被皇家人处置了。 “国妃娘娘,自来温柔端庄识大体,她定是不想让大王忧心,才要隐忍的。” “可总要想了法子来,让那仆散氏消停吧!我今日,听了大王那语气,她这样闹,估摸着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天天面对的都是这样的人儿,竟不知嫂嫂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 许是说了太多掏心窝子的话,怕引人匪思,她环顾左右亭堂,阒无一人才稍稍安坐。 “反正,我才不要嫁了这样对错不分的人!” 她坚定所念,惜意亦是默然点头。 穿梭于梅枝下,寻访遍靠近门栅之处,亦无何出路,她轻扫足拨开残雪,雪覆足衣上,又浸润了罗袜,渐渐凉意自脚掌弥散开来,她只小瞥了一眼,未曾在乎。 她目光顺上,由着惜意的素靴至绒裙,于她腰边两稍留恋,又落于她挺立直肩。她招手她过来,掩绢侧耳说了一私话,惜意便拍了袍子恭敬的走开了。 ——她便想让惜意冒充了自个,引开执戟人,自个再乘机逃了出去。 半晌,惜意穿了一件主子衣物来,衣用浅罗夹制,绣有霁色芍药绘,裳用竹青罗,绣祥云符,头顶素绢帷帽垂下。 而清雅亦招来了翠荷,三人在僻静廊角谈话。 她细细把惜意帷帽前的白纱整了整,又转着明眸道:“惜意,你跑时记得先脚步慢些,然后出府后便快些!那两人跟你跑出去之后,你便又矫健点跑回来。” 她又转而向翠荷:“翠荷,你待惜意出门口之后再喊。” 翠荷实则不情愿,口中呢喃细语:“姑娘,您一定要这样吗?” “翠荷,我今日是必要与他见面的。” “好罢!”她默默答。 这样说着,就决定要行动了。只瞧了惜意先是迈着轻巧的碎步子顺着那廊边走,她背伏朱漆木门,一手压着帷帽一手提着裳角,快近那府门,便一股脑冲了出去,步子也故意迈的沉重。 翠荷于门口大声喊:“姑娘!您不能出去啊!” 那执戟人本是悠闲,手正塞进了羊毛袖中靠着红柱打盹,瞧见了有人迈着步子跑出,又听了一顿喊,便忽而惊醒,猝不及防。 “姑娘,是表姑娘!”一人说。 “是啊!劳烦两位大人追上我家姑娘,奴儿跑不动了!”说着翠荷便佯作上气不接下气。 那两人征了一会便迈着大步子跑去:“走,快些,大王知道了便不得了了!” 这三人一言两语便打发了那俩执戟人,正逢时,她赶紧整了整衣衫,顶一帷帽在上,环顾四处无人,便小心翼翼钻了出去。 而这头的惜意也是卯足了劲往前冲,她回头瞧见了已然走远的清雅,便又迈着矫健的步伐转进了一巷子里。 只听了后头的两卫追着喊着:“表姑娘,您莫要为难小的了,大王若知道怪罪下来便不好了!” 她听了这话,步子迈的慢些,边小跑着便提着裙子环顾街坊那琳琅满目的铺子与那食点坊摆出的各色糕点。 那酥香扑鼻而来,她口中亦是垂涎欲滴,她顿了顿脚步准备买些回去的,又瞧了那执戟两人匆忙追上,便也做罢。 她小跑入一小巷,巷中通明,她时不时注意后方,几番波折周转,又从那通径处给悄悄溜了回来,跑着那样子,一点都没有大家闺秀那淑态。 执戟人见她嬉调一番转而回府,便也步子迈的慢些,将戟剑扶好,往门口走。 其中一人松了口气:“还好监事大人不在,这表姑娘,竟是如此能跑,哎,哎!可累坏我了!” “还……还言道她身子骨弱,竟是瞎扯!哎!”两人气喘吁吁的继续守卫,未曾察觉异常。 惜意跑回,便于廊角观察两人,许久才取下帷帽,顺着廊边走。 谁知,迎面碰见了张管家领着家丁侍女一同端了东西走来,她见状便觉大事不好,立刻要转身离开。 “惜意!”张仅言一口叫住她,凛然正气慢慢走来。 惜意忙呼了一口气,又转身俯首低眉道: “监事大人有何指教?” 只见那张仅言,身量高大,体貌修长,似是近而立年岁,又细打量他全身,自首而尾皆是一派正气,朴质整洁。 那一根根乌黑发辫垂在脑后,尾以珠玉攒住,头顶一只玄色绒帽,玄罗为表,上有团纹,绒为月白,帽之下,是他清秀的眉目和骨相分明的双颊,左耳有垂银环坠以玉石,肩系有厚实披风,他那带些微红的古铜肌肤,瞧着竟是别有韵味。 他面相清冷,眼中毫无杂念,便是旁人轻轻一瞧,都要畏而生敬意的。 他大步走进瞧着她手上的白绢帷帽,便问:“你去往了何处?” “我随意出去走走了!” “不见表姑娘?” “啊,……姑娘在苑中歇着呢!” 她这样吞吐的样子,他愈加生疑,眯着眼睛指了指:“你这衣裙……” 他反应灵快,乍然明白了什么,便立马召唤了一小黄门在前,命他前去晖琬苑查看清雅是否在。 他这样严肃的神情,便如那古寺之中面目侃然的天王铜像,横眉挑上,两眸坚定。 “哎哎,我家姑娘正在休息着,监事大人不好打扰了,我,我这襦裙是姑娘赐的,正逢着日头暖和,我便穿上了。” 他挥着广袖而指内府:“我方才还在娘娘苑中还见着你了,这一小会儿,你便出去了吗?” “监事大人,您莫要纠结了吧!奴儿只是出去逛一圈看看而已,奴儿告退了!” 他这样难缠的样子让她有些后怕与无奈,便三言两语结束了话题,恭身而退,她敛鬟而转向另一方廊阁,从那端着宽盘的侍从身边快步向内。 可他那里是轻易放过她的人,愈是这样,他愈发觉得事有蹊跷,他提手一把将她手腕拉过,丝毫不顾全礼节与拘礼。 “大人这是做什么,奴儿一个姑娘家,您这样拉扯当心我告诉了娘娘!” “去说,便去说,你去了我便向大王秉明,表姑娘私自出府,你还要欺上瞒下!”他声音越发大了起来,四周奴仆都听见了,皆私下杂遝,左右进语。 “你在胡说些什么,我家姑娘还未出阁,您慎言些!” “那便我派了人来请表姑娘过来如何?” “张仅言,你怎的还是这般顽固不化,六年光阴你都不曾变了丝毫!” 她直人快语当着奴仆的大声说了一通,甩气而走,可他依然不依不饶,把手重重搭在她的肩上。 第三十八章:野心 她愈发忍不了,便一个回转将他拇指拧住拨了下来,乘那股狠劲回头一拳而下,而他一掌挡过便与她打斗了起来,两人还抽出长剑相向。奴仆吓的都退到了一旁,窄小的廊道里,两人大大出手,下腰抬手,又扫腿提拳,将侧畔枝头的梅儿都打落了下来,踏践一片残红。 谁成想,未经几次过招,那张仅言便将她两条纤细的玉臂一控,一双大手捏着她那手腕,她便是一丝力气都使不上来。 “监事大人,您放开奴儿!” “跟我去见大王!走。” “你休想!” 她再次使了力气要挣脱,却空甩了一下未控制力度,一拳敲在了身旁的红柱之上,将长剑震落。 只听了哐嘡一声响,手肘处一阵痛感弥散开来,她将玉璧轻抱着的弯下了身躯,蹲在原地哒哒的掉眼泪。 “莫要在我面前使了什么把戏,我不吃你这套,”那张仅言还是一副冷峻的面容。 她听后未作答复,将头埋进了怀里,耳后的小垂鬟插的珠钗流苏都因猛力缠绕在了一块,重重耷拉在肩上。 她这样抽泣个半天,身旁有小侍女生了怜意上前对着那板着脸的张仅言躬首:“监事大人,惜意姑娘怕是真伤到了,姑娘家哪里受得了这样一锤。” 接着便有了其他侍女丫鬟接连不断的杂遝声。 “是啊!监事大人,姑娘是真伤到了!” “是真伤到了。” “大人,给惜意姑娘瞧瞧郎中吧!若表姑娘知道了,必是要闹不愉快的。” 他听了这话,才慢将头摆回,瞧着她那蹲在原地抽泣的样子便不知如何是好,私下手足无措。 他轻轻咽了口水,蹲下身来要扶起她,却被她一手拦住甩开:“监事大人还要如何?” 她两眼镶嵌着泪珠,细长的睫毛粘连在一起,形态真是我见犹怜。 他粗鲁的褪下她的绒袖,见她手腕被撞的一大块淤青,手肘处被震的青筋暴红。 “走,去瞧了郎中!走,”他双手扶起她,便要拉她走。 “你放开我,不需要你的关心!”她抽泣着,哒哒的眼泪流着,眼神那么坚定,又扭了扭筋骨,将右手护住,提起地上的长剑提起便迈着步子走了。 “还是去瞧下郎中吧!”他再唤着。 “与你无关!”她飒气的走开,一边走一边抹着泪水,周身裙裾顺地而前,衣袂飘带随迎来的寒风而飘荡。 张仅言独立原地,不知所措,只瞧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一小黄门上前答道,才将他思绪唤了回来。 “监事大人,您瞧着……” 他征了征,依然那么冷峻:“此事,必要秉明了大王。” “是!” “大王……待晚些吧!再秉明,你立马去寻了郎中来,”他手指挥着那小黄门。 “是,大人,小的马上去办!” 小黄门疾步往府外跑,待他走后,那张仅言便一直瞧着满地残花出神,小瞥了那消失在廊角的她,接着便指挥着两队人将手上所端的物件送走。 而另一边的岐国府,正在进行着一场激烈的朝政大会。 岐国府内,岐王完颜亮房门紧闭,他正在与几位年轻意气风发的王侯谈论着国朝大事。 完颜亮居上座,居下左座依次为平章政事完颜秉德、驸马尚书左丞唐括辩,居右为大理寺卿完颜乌带,他们个个身着官服,紫红等级不一,再瞧他们那神态,一身正气袭人。 完颜亮直身站起,手提剑,在座前来回走动,眉毛直挑着要竖了起来,那副面容也是冷的吓人。 “近些日子那皇帝便是像得了失心疯,自十月四叔王逝后,他便开始自主理政,但你们瞧瞧,这是理的什么政?那皇后便可骑到他头上去了,真是窝囊废!”他口中所念是对当今陛下的微词。 他对皇帝这般侮辱,引起了驸马爷唐括辩的不满,他握拳奉上:“宰相大人,当今圣上可是您的兄弟,从小一同长大,这番话若是被旁人听见了,传到了圣上的耳中,便是要杀头的!” 完颜亮拔剑在眼前,拿着粗布擦拭着那铁青冰冷的剑:“驸马爷,貌似你不愿听了这番话?” “宰相大人明鉴,下官身为皇婿,自然不能对陛下不敬。” 他讥笑一番:“皇婿?哈哈哈哈哈,皇婿,瞧着你还挺向着他,可惜了,他连叔伯兄弟都杀了个干净,还会在乎你这小小的驸马都尉吗?” “说不定,他哪次召回了孤王那小侄女,便抹了你的脖子,你这些年犯的错,还不足以治你死罪吗?上次挨得板子,忘记了?嗯?”他一边讥笑着,一边威严的很。 唐括辩才发觉,自己皇岳确是快要算账到自己头上了,他不禁打了一个寒颤,又抿了一盏茶在口,硬吞了下去:“说来,下官这心里,也是害怕的,既然如此,公以为如何?” “器物不利,便修之,人若无用,便换之,”他答了一句。 坐下的完颜秉德稍楞了一下,押了一口茶:“那依公看,是有废帝的意思?” “这样想法,孤少时便有了,孤便始终不明,他完颜亶懦弱无能,太宗皇帝怎会选他当储君,打仗不会打,坐政不会坐,还要靠着孤的几位叔叔扶持着他!” 大理寺卿完颜乌带接下:“自然是因他为太祖嫡孙的身份,自古以来,立嫡立长,我们这帮庶出子弟自然要甘愿认命。” 可惜,完颜亮平生最讨厌的便是嫡庶尊卑有别这句话,在他眼中,他父亲完颜宗干是太祖皇帝的庶长子,他为长子之后,也有资质接替皇位。 他少时以为征战四方,立军功便可以得到重视,可还是败给了身份,让完颜亶这个平庸的嫡孙坐了皇位。 他本对皇位有觊觎之心,再加上近年来,朝廷动荡不安,政治趋于腐败,皇帝还对他颇有猜忌,他愈发觉得如若不翻身,便要为人鱼肉了。 “那贞观太宗不也是幼子吗?为何也可服天下!”他将冷剑伏前道。 唐括辩直奔主题:“那公以为如何?” 他又将剑狠狠打入剑鞘:“自当是废了那昏君,迎新帝上位!” “公以为何人可继位?”完颜乌带续问。 “依下官看,胙王可立!”唐括辩并未再意他话中意思。 完颜亮复问:“其次可立何人?” “皇弟邓王之子阿楞也可立!”唐括辩又提一人。 他听后嗤了一声:“那胙王性子年轻气盛,治个地方都治不好,还指望他当皇帝。阿楞虽文武双全,但毕竟是疏亲,怎能轻易便宜了他。” 他坐下,轻叹息。 唐括辩此时看向他,似乎明白了他这一番话的道理,便借以引入正题:“公难道有称帝的意愿吗?” 这一句话便引起了众人的注意,几人皆窃窃私议。 只见他将头一仰,把耳上的垂环一拨,又站起身来背着手,居高临下道:“现如今,宗室之内,为太祖皇帝一脉子孙有几何?胙王无治国头脑,阿楞乃是疏亲,再说那雍王,的确是文韬武略,可他偏偏是个实打实的沉静男人,缺点傲气,现如今是迫不得已,舍我其谁?” 秉德听后,抬头与各位相视一眼便抬手而恭:“下官以为公确是继位之人不二选择!公自幼天资英发,志大才高,必会比圣上更有有谋略!” “孤有称帝之愿,你们自当如何?”岐王拿着茶盏划着圈复问。 唐括辩虽然不大愿意,但想着自己经常被岳父责备,心里有许多不快,便也越发觉得他称帝并非不是一件好事:“下官自唯公马首是瞻!” 看几位大臣点头默许,完颜亮亦是十分的骄傲:“待孤王一日为帝,今日屋中之人必定为孤左膀右臂!” “如今燃眉之急,便是要解决了这废帝路上的层层障碍,那陛下的几位皇弟,必要想法子来除掉了!” 唐括辩有些许害怕,他义正言辞道:“公为何要先除了几位亲王?” 他悄然将那长剑置下,两指抚摸着自己的面颊来:“鹏鸟断六翮才不能飞,若想让他下台,必先孤立他才行。” “我们要找准了时机,来让完颜亶自个砍了他的‘翅膀’。” 乌带复问:“胙王年后要去往汴京,陛下命他坐镇开封府!” “这边是个机会,他只要远离了京城,咱们便有法子来让他不得翻身!” “公说的是,咱们几个必定也会多思考些,与公一条心!”秉德点点头。 他听这几人拱手相助,便私下信心十足,眼神变得犀利,与几位大臣皆达成了共识,又抬手请茶:“好,来,竟得众位如此信任,便与孤王以茶代酒,干了此杯,举杯为盟。” 几人抬拿着杯盏一同举高,正要饮尽时,忽而一阵敲门声响起,几人齐刷刷目光投向门口,又站起身来惊恐的望向那房门。 完颜亮抬手问:“何事?” 那门外人便道:“殿下,有一姑娘求见,自称为城西李家。” 他听后即刻便了却了凌厉之色,喜悦答来:“先邀于正厅稍等,孤,片刻便来!” 众人松了口气,皆笑着站起。 秉德问:“可是雍王表亲李家?” “正是!哈哈哈,李石的闺女,”乌带大笑。 “公果然是风流倜傥,玉树临风,这美娘子都追到了贵府啊!哈哈哈”唐括辩也笑着。 “那臣等改日再聚,便先还家!”唐括辩见了状况便要先走,他躬首以退。 “好好,各位慢走!改日咱们再聚,必定不醉不归!”他起身相送。 见着几位官员托着长袖官袍相继而出,完颜亮立马便走进了内室对着那铜镜,转了转身整理一下自己的衣裳,又摸了一把自己乌黑的发,喜滋滋的迈着大步子走出了。 第三十九章:旧地 祗侯人邀清雅于正厅而坐,她于椅上四处小看,翠荷也随之站于她身边,国府小侍女上了一盏茶水,她便接下了。 瞧着雍王岐王虽然都为亲王,但这岐国府正厅却是看着便气派极了,桌椅书案都是上等木制成,摆件精致无比,连茶具也是罕见之品。 她敛鬟而坐,静静等着他。 片刻,只见了哒太夫人于门前徘徊,她满头珠翠,华胜葳蕤自光,服着绀色月白绣百合纹的双层裙,肩带珍珠溜边霞帔,两手插着一只绒毛袖笼。 她见正厅有人便走过来了:“姑娘是何许人也?” “小女乃是城西李家女,家父是马军都李石。” 太夫人听后十分高兴,便轻轻坐在她身边的交椅上:“可是雍王表亲渤海李氏?” “正是!” “真是个漂亮的姑娘!”她仔细打量了一番面前的女子。 清雅瞧着她的打扮,又看她说话这样随和,只知道她是完颜亮的长辈,却不知如何称呼她,便只抿嘴笑笑,随意答了句:“您过奖了!” “你可知,我也是渤海人士,我出自渤海哒家,与你姑母是表姐妹,若按照宗族内的规矩,你也还得称我一声表姑姑!” 清雅听后恍然大悟,才知道她眼前的这位妇人正是完颜亮亲母哒太夫人,她立马带些敬意站起敛面行礼,连着头都躬了一寸:“夫人难不成是……,” “小女愚钝,不知太夫人尊容,罪该万死!” 那太夫人立马起了身拉起她双手,将她扶过来,安置她坐下:“好孩子,快快请起,来,坐下!你未见过我也是正常事,我时常居于国府佛堂,不大外出。” “原来如此!” “早些听了颖哥儿说过你,也听过元功谈起了你,他总说喜欢了个渤海家的姑娘,我这老婆子便想着,是个什么样的姑娘让我这冷峻的儿如此念着的,如今瞧了啊!真是个美丽的人儿。” 她说话十分随和,更是和蔼可亲的很,丝毫没有因着有优秀的儿子而骄傲,更没有什么长辈的尊德架子,那样的灿烂的笑容,便是说像个妙龄女子也不为过。 “太夫人谬赞了,清雅愧不敢当!” 那哒太夫人再次细细打量了她,瞧她面廓饱满,骨中带肉,眸眼水灵,唇厚且小巧玲珑,两颊带些潮红,她越看越喜欢。 “我瞧你面中福气略在,眉目间温柔若水,往后定是个大贵的人儿!” 太夫人又云:“不知李姑娘今年芳龄何许?可有说媒人家?” 她想起与雍王的纳约,便有些吞吞吐吐:“小女年12,小女……” 太夫人一拍手思考过来:“我竟是忘了,你李家是打算让你入雍国府的,嫁给你表兄?” 她越发没有底气的回答,把头埋的很低:“是,爹爹正有此意。” 太夫人听后却是遗憾的样子,又独瞧了她那不情愿的神态,叹息道:“其实,女儿家一辈子的事,真当不应该如此草率的,不过你若真与元功情投意合,他定会有所行,去求了陛下赐予佳缘。” “其实小女不急,全听了大王安排便是!” “说来,我竟忘了……你母亲是拏懒氏,还是乌古论氏?” “是乌古论氏!” 那太夫人即刻拍手来,喜悦之色难掩:“难怪瞧着你如此知礼,原是驸马爷的亲外甥女,这样知书达理的姑娘,像极了贵家的大家风范。” 她听过后竟生一些不好意思,便敛面而点头,两人相坐,洽谈许久,太夫人抬手指了指四处的陈设,更是热情的将成色号好的名贵糕点上了些来,邀她品尝。 片刻,完颜亮从廊前走入,见到两人便觉得诧异,阔步走来:“姐姐怎的到正厅了!” 清雅恭恭敬敬的行了礼:“见过大王!” 太夫人瞧了她站起礼貌的样子,便更生慈意,两手码在一起:“我正要出门呢!见着正厅有个姑娘在巴巴儿的等着,我才来看看!没想到竟见到了未来的小媳,便是这么巧。” 他立马坐在了清雅身,又瞧瞧她的面颊笑道:“姐姐,这小媳您可满意!” “怎的不满意,若有这样的小媳,我定要高兴坏了!” “元功啊!我瞧着这姑娘极是懂事,待开春便向圣上请旨吧!把李姑娘纳入国府,做个夫人。” 他瞧了她,那听过话后渐起的失落,那两眼睫尾由弯到平,再到垂下,小眉似是要落下的柳叶,这样情形,他亦是不知所措,不乏有些愧疚堆积在心头。 “好,儿便考虑,儿便考虑。” 这四个字,清雅她听了许多遍了,她亦是想嫁给他的,一辈子不离开。而他也是想娶她的,不说为了巩固势力,两人相识数年,也还是有些情分在的,可面对事实,他们不得不另寻了办法。 她想起自己要面对的层层险阻,愈加添些伤感。 太夫人也是将两人的神态看在眼中,便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我知道如今这态势还棘手的很,但若两人有情,坚若磐石,自会有了法子的。” 俩人闻此言,便生发了万千感叹,特别是清雅,她侧头瞧了一样岐王英俊的面容,便敛面而伤。 他答了一句:“儿自有打算,今日儿带她去逛逛,便不与姐姐说了!” 太夫人听后便点头允诺。 “太夫人,小女便先告退了!” “去吧!得空便常来坐啊!” 太夫人拿起那精致的茶盏押了一口茶,望着两人并肩走出去,满目慈善与欢愉,片刻她又敛面默念:“驸马爷的外甥女……那可真当是个好姑娘啊!” 既出国府,两人便自由些,便私下达成共识骑马去往城南旧地。 那是皇家贵族专门练习骑射和围猎的地方,也是她与他初次相遇的地方。 这里有一大块山坡草原,春来时,满地的绿绿青草,草原里还纵横交错着几条小溪流,草原的尽头是一大片白杨林。 但是现在正值落叶归根之季,整个围场光秃秃的,那草地也变的枯黄,草根间还夹杂着一些积雪还未化尽。 完颜亮驭一匹自个的白色骏马,马的鞍上、蹄上、膝上皆套有保暖的绒布,两人同架一匹马,他从身后轻环住她的腰身,在前拖住那缰绳。 侍卫启石礼则骑一黑马,翠荷单骑一马,两人居后而奔。 完颜亮驾马,矫健身姿驰骋在原野上,那马蹄踏过过一条条化融的的小溪,穿过那一片白杨林,再于草场上停歇。 片刻,竟有些累了,便由着马儿慢慢走,翠荷与启石礼已然被甩的很远了。 他便这样环住她的腰身,在斜阳下的城南草场驾马慢行,晖阳点点洒下,在积雪上,小溪流里停留,那哗哗作响的流水便如冬日的笙歌,远处昏暗的景色亦是朦胧美丽,玉叠重山外是依稀可辨的天际,这样静谧的时段,难得的自由,仿佛忘却了尘世的纸醉金迷,寻了一片空静。 她侧身望着他,昏阳勾勒他俊朗的面容,仿佛此时万千美景,都不及他一分。 他本是专心策马,却不经意间瞧见她那深情的双眸,便笑着我了句:“怎要这样瞧着我!” 两人如同平民家的男女谈话,卸下了往日的身份称谓。 “大王……” “咳,又来,你我两人还要这么拘束。”他立马打断了她。 “元功,你生的这样好看,定是有许多姑娘家仰慕你吧!” 他听后,抿嘴一笑又摇摇头:“并无,我自小喜怒不形于色,长的冷峻,姑娘家都害怕着,唯有你不怕。” “我府里的那些娘子,都是姐姐和嬢嬢安排的,婚前,我都未曾见过她们。” 他说着,便望着远处,眼神是那么迷茫与空洞,他侧过面颊时又是多么温柔。 “元功,你并不冷峻,只是不苟言笑而已,我知道你的心是暖的。” 他忽而笑笑:“唯有你会这么想,清雅。” “小半个月都不见你出来,是怎么了?信也不写了!”他将缰绳拉起,马儿停下。 她听过他询问,便愧悔的低下了头道:“我……” “怎的了,说了一半便又不说了?你说了我听听?” 他瞧着她半天也不开口,便觉得事有蹊跷,连忙将她肩膀扶住:“你便说吧!怎的在孤面前还藏着掖着的。” “我现暂住雍国府,实在是出行不便!” 还未等她说完,他便暴跳如雷,立马要下了马儿来。 她见状双手拉住他:“你先莫要冲动,你待我细细讲完!” “那日,我邀你出来,本想告知你的,但实在是没那个勇气。其实你知道,我自小便在表哥哥的国府长大,现如今哥哥回了,爹爹便又安排着我去了!爹爹,他想让我彻底归了表哥哥管。” “我自是不愿的,但逢着姐姐有着身子,我也不能与爹爹多加辩驳,以免姐姐心中不快,于是我便去了雍国府,表哥哥自我入门,便安排了许多人看护着,不让我出府。” “我今日是侥幸骗过了那些个侍卫才跑出来见你的,便是要当面将此事告知你。” 他听过后,也是难以接受,愈加冲动:“你这样受着委屈,怎的也不让翠荷来寻我?我好和乌禄说了啊!” 他声音愈发的大,把她都吓到了,直直坐于马背上将绢子攥紧。 第四十章:独爱 “大王!” 他即刻便变了脸色:“你是不是喜欢上乌禄了?” “大王为何要说了这一通话来,我的心意你最了解,问这样的话,便不觉得伤心吗?” 他看着她认真的眼眸,钢铁的心便软了起来,他轻轻从后面围住她,贴耳呢喃:“我冲动了,吓着你了!” “我只喜欢你一个人,我自三年前见了你,心里都是装的你,未曾有过旁人。” “我知道我知道。” “元功,我想嫁的人是你,即便是爹爹逼我,别个阻拦我,我也不会顺从。” “好,我明白,我自会找了法子,待年后,我便请旨圣上!” “好!我相信你。” 他下颌紧贴着她的香肩,双手环住她的腰身,而她此时正值豆蔻枝头的年纪,轻靠在这壮年男子的怀中,愈加显得小鸟依人,她愈发感觉到着两双臂膀便如堡垒般保护着她,给她莫大的温暖。 “我听嫂嫂说,你的晋国夫人有了孩儿?” 他听后一怔,点点头:“是,有了个孩儿。” “是好事……,恭喜大王!”她说着话,浮上笑,眼底却是难受。 “不必难受着,清雅!咱们必然也会有这一天的,晋国入府多年了……” 他说着说着,语气愈发低沉,她也未曾听清楚什么,也不在意说的是什么。 “大王成婚多年了,有孩儿是正常的,我也相信往后咱们会在一起,有个一儿半女的。” 他点点头,将她的身子侧过,抚摸着她的面颊。 他扬起缰绳策马而奔,马儿驰骋于城南草场,行到一处亭阁地方,他款下手臂,指着那亭阁问:“可还记得此地?” 她似嗔似喜含情脉脉:“怎敢忘,这辈子都不会忘记此地。” 两人追溯到三年前的一端午,那夏日满山绿叶浓密,百草丰茂,小镜湖里的芙蓉花,才刚绽开娇羞容颜…… (端午佳节,皇家子弟聚集,射箭击鞠,清雅亦随着完颜颖来此地观赏,她与完颜颖乃是在舅公家相识的,两人年纪相仿,性格相投,在关系上又算是疏亲,便之后多来往了些。 于她而言,时常待在深闺里忽而出来放松些,便是一件天大的喜事。 她这一日,细细的打扮了一番,镶了银边的花形垒玉钗各两股,上面垂下长条的银丝攒珍珠坠子,逶迤到肩,两股钗子一边一股各插在那垂环之上,后片还有大把的头发作细辫绕环,环上亦有金珠作饰。 面涂粉腻,眉画远黛,唇上更是润泽如玛瑙,再瞧那身浅荷夹朱红底的襦裙,襟边绣满了如意祥纹,衣身刺有蝶与花鸟。 这样的打扮,娇俏而妍丽,便是在那皇族子女当中,也得以出挑。 完颜颖被那年少秀美的徒单克宁所吸引,便钻到旁边场地去瞧了他射箭,独留清雅一人在廊上倚站,她依着红柱而站,轻轻拍打着小团扇瞧着面前围栏里的几人击鞠。 当时王亲中便有一风姿少年,身着玄色长袍,以纱布半遮面,他驭一匹骏马在下,手中持着长柄曲棍,只听了号令,他便驾马驰骋原野,几转来回,他又与身旁的人抢了球去,就那一弯腰一抬手的瞬间,七宝毬便入了铃框,在坐众人纷纷拍手叫好。 那样矫捷的身姿,于众人间挺立举手欢呼一番,又全心投入到赛制当中,赢了数几个轮回。当赛制结束,他似是凯旋归来的战神,一身玄袍在身,迈着大步子牵着那骏马而归。 清雅春心萌动,还未见过他面容便已被他身上那潇洒风度所吸引,更加沉醉于他那伟岸的身姿。 待了完颜颖偷跑回来瞧她,看她入了迷便随手推了下她:“清雅,你发什么呆呢?” 她面颊潮红将扇子掩着对她私语,目中注视着那远处走来的男子:“你瞧瞧,那个穿玄色衣的郎君,真当是潇洒。” 完颜颖便是抿着嘴笑:“你是瞧了男儿还是击鞠了?” “一同看那也不犯事儿啊!” 完颜颖轻轻扑着扇子道“这男儿啊!他英俊潇洒,风流倜傥,才华更是无人能及,我也喜欢着,那咱们不是死对头了。” 这样说笑,她便小转身瞧了一眼射箭场道:“郡主的徒单哥哥呢?当心我让人传了话去说你喜欢上别个了!” “好呀!你如今竟是学会了我的招数了。” “郡主,你我亦不生疏,你便告知了我,这是哪家的公子哥,是你宗亲的哥哥吗?” 她嬉笑一番,便提着小裙子直走进了围场,拉过那玄色衣的男子便往回走,这行动的模样亦是让清雅觉得不可思议。 完颜颖将那男子拉回便往她面前一推,伏于他胳膊边笑着:“来,你若喜欢便将这个铜人赠你了!” 她见状楞在原地,又尴尬又娇羞,敛着头红着脸。 “害羞个什么,你喜欢我便带来了,他可是我亲哥哥,我与你说的那个大宰相!” 完颜颖又跑到他另一边来:“四哥哥,这便是我与你说的二姑父的外甥女!” 清雅听后是又惊又喜,私下手足无措,立马退了几步伏地行了个大礼:“大王,小女纯属愚钝,望大王赎罪。” 他态度极其宽和轻轻抬手:“姑娘不必多礼,快起吧!” “四哥哥还不把罩子摘了!”完颜颖又是一顿说教。 他半天缓过来,潇洒的将罩子一摘,露出了那张颠倒众生的脸。 那一瞬,打乱了她近十年平静的心,那轮廓分明的带些颌角的面颊,饱满的眉骨,浓密如墨的眉毛与那直立的鼻梁,冷峻的眸眼,便像是上天精雕细琢过的人儿,便是看上一眼,终生难忘怀。) “瞧瞧,又开始心花怒放了!”他看她沉静了个半天,便扯了下她额前的坠子。 她看着他那侧过的脸颊,那冷中带些潇洒的脸庞,顿时浑然不知如何言喻。 “若不是大王生的好看,体貌雄伟,我才不愿看呢!”她挽了绢子在下颌,娇羞道。 “你是不是第一眼就爱上我了?” 她将头一扭不说话,他又问:“说啊!是爱我吗?” “你明知道,还要问,尽是羞耻。” “我就要听你说,说了才算!” 她这样沉默着,他忽而扬鞭策马,拍的那骏马一抬前蹄便奔走在茫茫原野上,那态势如乘越疾风。 “驾,驾……” 马儿狂奔。 清雅吓得睁不开眼睛,连忙伏在了马背上,手抱紧了那马儿。 他愈发欢快:“你今日若不说了,我便一直不停下来!” “大王,大王,我爱你!”她羞红了脸颊。 他又继续策马一次再说:“你声音这样小,谁能听到?” “完颜亮,我爱你!” 这样响亮的声音,传遍了整个原野,他才驭马停下,让着那马儿慢慢行走。 两人紧相拥,迎着晚来的冷冷晓风,他从后方轻轻拥她入怀,又把厚实的披风围住她的肩膀。 “清雅,唯有你是例外!”他贴耳细语。 “是何例外?” 他将她手提起,置于他眉间道:“万事的例外!” 她轻看着他,他深沉的眸子便如那一轮明月,皎洁温柔。再近一寸,她似是能听到他的心跳,和他那起伏的呼吸声。 他瞧她那眉眼间的深情,便伸手从自己脖颈上取下一只坠子,又转而给她带上,那被银丝编制的坠子是玫扳指,形状似竹节,通体为色泽纯粹的玉。 “这玉扳指,是我父王逝去时传给我的,也是我最珍视的东西,现在我把它给你了!愿你我二人,如竹一般,坚守到底。” 她轻轻将那玫扳指握在手中,稍低头去瞧它的样子。 “清雅,唯有你是我的例外,其实我明白的,你不会爱上了其他人,纵使你与乌禄青梅竹马,你也定有自个的想法。” “我……,我哪里和他青梅竹马了,他与嫂嫂那倒是青梅竹马,而如今爹爹非逼了我嫁给了哥哥,我真是百般不情愿,我这样插一脚,实在非君子所为,”她想起完颜雍,便把头埋的很低。 “其实,我也不想插足了你与岐国妃娘娘的感情,幼时遇见你,我便是日日幻想着嫁给你做你的妻子,可造化弄人罢!我初见你时,你已然弱冠桃李,也有了自个的家室。” 她低垂着眉眼,那颦颦凄态,层层伤感叠与眸间,他见着便也生了些难受。 “喜欢一个人,哪里能克制,于我而言,那些个空有的名分都是虚物,我只愿陪在你身边,只要有你喜欢,有你陪伴,我的年少才不会虚过!” 她这样说着,完颜亮将她一字一句都听了进去,这串串字节便如刻在了心上一样,那么痛又那么警醒。 “国妃……”他顿了顿。 “是个好妻子,温柔大度,贤良淑德,两个妃妾也是两个善心肠的女子,她们都是姐姐给我挑的女子,出身世家,名门贵族。” “但私下相处下来,只觉得缺了那分本真与率然,平日里听的都是她们这礼仪那规矩的,仿佛让人透不了气。” “所以我与小妹亲密些,去哪都带上她,她率真大胆,又娇俏可爱,说话做事不古板,正是我喜欢的样子。” 她听后忽而把头一扭:“那我便不是你喜欢的样子了吗?” “怎的又扯到你了?你虽是妍丽温柔,却是骨子里坚强的姑娘,不随波逐流,清明大度, 这样的姑娘才应当是最美,我也喜欢的很。” “果真?” 他将她肩膀一搭,语气骄傲的很:“孤王是亲王,还会欺骗你这小女子不可?” 听罢,她轻轻点头,又往后一靠,如释重负般依于他那伟岸的肩膀上,两人望着那远山间的落日出神,又瞧那点点余晖撒于大地,撒于两人双手上。 他轻置下颌于清雅肩上,温暖怀抱让她安心,原野清风徐来,枯草随风飘荡,衣带轻沾满草香,似是有千万甜蜜语言,都化作那一怀温度。 第四十一章:奎可 许是天注定,这冬晴午后,完颜雍与李奎可约好了一同练剑,两人正在不远处的一剑场上,打的正欢,那样激烈的场面,便如敌军相对。 奎可额上垂着晶莹的汗珠,面红耳赤的将那木剑举过头顶,又压着粗眉瞧着完颜雍,蓄势待发。 他先出击,疾风而来,完颜雍一个头转过立马闪躲,他又是一剑劈下去,再横扫过来,完颜雍都轻松的躲过了。 再待他精疲力尽之时,完颜雍才提了剑去出功,他四肢酸痛愈加无力,扭头又下了腰,奋力去抵御那只劈头而来的刀剑。 他被他压了足足退了好几尺,脚下的草都随着他猛力一蹬,翻起来堆积在一起。 完颜雍那力度,便如雄狮,势不可挡。一场下来奎可为败,他气喘吁吁的提着剑:“我这剑法还是不如表哥哥,看来还得多加练习呀!” 只逢着完颜雍温和带着笑,又只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败了是源于你出剑不够快,也不够稳,力度也不是最佳,孤王当年在战场上,出剑收剑,瞬时一发,哪里有时间还加以思考的,若不够干脆,敌人早便踏着我大金儿女的尸首了。” 他这样不紧不慢的说着,语气沉稳如山,便似一位久经沙场的老将军。 说来,这完颜雍确是文韬武略,他经常四处征站,军功不断,常常被老一辈的人推为“大金第一勇士”,他战功赫赫却未有过一丝傲气,于沙场上勇猛过人,于政事游刃有余,行事更是低调有度,为人又是沉明大度,这般勇猛而又温柔的英雄,至今让无数大金女子为他沉醉。 “是,奎可受教了,”他说。 奎可低头受教,抬眼一瞬,便看见了不远处有两个人骑着白色的骏马正在朦胧的草场上晃悠着。 “表哥哥,你瞧瞧那是何人?” 完颜雍忽的回头,瞥见那匹白马,便嘴角一扬,捏了捏自己的衣襟:“整个会宁府,便只有岐王有这样的骅骝了!” “原是他啊!我便说是谁这样悠闲呢!”他似是对岐王偏见很大,便将脸别了过去。 “那咱们便走远些,免得招惹了什么是非,他这样的人,指不定会有什么坏心肠呢!”奎可提着木剑在手中空转圈,又转身准备走开。 完颜雍心中默许,便随意瞥了一眼那远处,忽而瞧见了什么,他便楞在了原地:“奎可,你瞧了那是何人?” “大王所指什么?” “那马儿上坐着的,还有一个姑娘,瞧着还挺眼熟,穿着藕粉的襦裙,像是……”他猛然回忆起今日在笒霖苑瞧见的清雅也是穿了身粉衣,便立马拉下了脸。 奎可伸头看了半天,依稀可辩那女子的模样,便提着剑疾步往两人方向走:“是清雅,她怎么在这儿,两人这样亲近,真是成何体统。” 完颜雍沉静思考了好半天,心中愈发难过,手中的木剑似是要被他别断,独咽下那口中酸涩,失落的叫住了他:“奎可,你便去与清雅说吧!孤王便先回了!” 他瞧着他那难受的样子,便道:“大王,小妹……” 完颜雍一招手:“无妨,你且去了,好好与她说罢!莫要意气用事与岐王起了什么冲突,也莫要……伤了清雅。” 说罢,他便迈着沉重的步子走上了亭阁,那离去的背影确是孤单,在斜阳下的草场摇晃。 他走入那阁中,从阁中依墙而堆的酒坛子中提了一口,于那八仙桌上置放,他静坐于长凳上大碗大碗的送酒入口,只瞧了那如流水般的苦酒顺着他的下颌泼至他的罗袍。 而亭阁下方的奎可,已然是嗔目结齿,走了几步又回了那刀架上抽走了那泛冷光的真剑。 “清雅,清雅!” 清雅忽而听见又人呼唤,便侧脸瞧过来,瞧了一眼兄长那怒发冲冠疾步而至的样子,便立马把笑容收了起来,敛着头道:“哥哥,你怎么来了!” 奎可带些凌厉之色拿剑指着她:“你莫要管我为何来,你立马下来,这样子成何体统!” “哦,好!”她低着头,乖乖的听了话,就准备下来的。 只瞧了完颜亮将她肩头一扶,居高临下的瞥着眼睛看着马下的奎可,一番冷眼相对。而后,他顺势一步子跳下,双手一抬直接将她给抱了下来。 奎可见了这样亲密的举动,更是要气昏了头去,十分粗鲁把她拉过来,捏着她手腕及痛:“你过来。” “哥哥,你做什么呀!” “走,我们回去,你不怕被爹爹打手板吗?” 这无礼之举触怒了那高大威猛的完颜亮,他冷言相对:“站住,你要把清雅拉去哪儿?” 他步步紧逼,手拉过清雅在身后,又往奎可面前走,那架势似是要搏斗一番。 奎可躬首而对,板着脸,心里确是不服着:“大王,下官的妹妹还是个黄花姑娘,请您慎言慎行,这样私自带她出来,孤男寡女独处,被家父知道了便要严惩,我李家也会遭人唾弃。” 他挑着眉瞧着奎可,将脑后垂着小玉坠的发辫一甩,转头便将清雅的手儿握:“她迟早要嫁给孤王的,怕了什么。你便与你父亲说了,孤王相中了你妹妹,要纳她做妃子,让他早些准备着。” 说着他便将她拉的更紧,那奎可哪里看得过去,又冷眼相待:“大王权倾朝野,身边美女如云,何必非要抓了一个有婚约在身的女子不放,岂不是匪徒作风。” “你再说一句?” “下官说了又如何?大王敢做便不敢让人说了吗?” 完颜亮再次逼进,右手还把腰间的剑柄握的紧紧,便是再一会就要拔出来刀剑相对了。 她于身后一股脑小跑到前面来,赶紧劝合:“大王……,大王,您莫要冲动,我哥哥脾气冲,您稍安勿躁。” “清雅你让开,你瞧瞧你哥哥这副德行,不知好歹,孤王家底殷实,富可敌国,孤王自个也是德才兼备,他倒是对孤王偏见大的很!” 在他眼中,那奎可便是无头无名的小人物,便是连说话,他都不愿与他多说的。 “下官对任何人没偏见,只是不想清雅再因大王受罚,这些年大王肆意约见小妹,家父忌惮无比,大王,您若是男人不想她受委屈,便离她远一些!” “清雅,走,跟我走!”他再次唤她。 她敛着鬟迈着小步往兄长身边走,内心却是一万个不愿意,而那完颜亮又再次将她护在身后,止住她的脚步。 而那远处亭阁刚灌完酒的完颜雍,甩了一下脸朝远处看看,便只瞧了两人针锋相对,那样子便是要打起来,他吓得连忙下了台阶,抽了剑,疾步往那远处走。 只见那完颜亮于枯草场直立,愈加趾高气昂,这晚阳倾斜的草场,视线朦胧,便如那西风烈烈的沙场,而他恰似那盛气凌人的将军。 他将腰身上的刀剑顺势一抽,指着奎可:“看来你今日,是有意要如此的,那孤王便告知了你,今日你休想带清雅走。” “哥哥,我跟你回去,我跟你回去,大王,您莫要怪罪,我今日且先辞别。”她颤抖着手去拉架,却被一手甩开。 奎可不肯让步,拔剑直冲过去,昏黄的草场只听的见冰刀冷剑的碰击磨划之声,那前几日的积雪还未化尽,两人左右踏踩,那片雪渣子都融入了黑土里。两人又肆意扭打成一团,谁也不让谁一步。 奎可哪里是武力高强的人,还没两个转身,他便居了下风,力气也不如前。他恍然转头间,完颜亮便顺势一刀劈下去,他咬牙持剑都跪到了地上。 恍然间,完颜亮见他受不住便稍放松了些,提起了刀刃来。可那奎可哪里是退让之人,他又一剑从他耳鬓浮过,他转而躲过便轻携剑慢劈了过去,只见奎可还未来得及起身,便要被挨刀了。 清雅看了这状况便屏住了呼气,又大声唤了句:“大王,你莫要如此!” 正当千钧一发,危机时刻,完颜雍疾步跑来徒手将奎可推到一边,一剑冷光划过将他的胸膛狠狠的磨了一刀,霎时间血染衣衫。 他痛的长唤一声,又连忙将那伤口捂住,而对面的完颜亮亦是懵了,赶紧收了长剑,过来扶着他:“乌禄,你怎么样?” 清雅忽而见到他,亦是不知所措,才叫了句:“表哥哥!您……” 她忙将绢子提着给他擦拭,他却接下了那粉绢,自个捂着胸口那滴血的一刀口子。 “皮外伤,不打紧!” “走,孤王扶你回府去瞧了太医,马车在前头,”燃眉之急,完颜亮便两臂将他一驾,另一只手紧紧扶住他。 他又指了奎可:“你愣着干什么,在前唤了人驱车!” 奎可倔强得很,将头一别不理会。 “哥哥,快些啊!”清雅催促他,见他半天不动,便自个提着襦裙去唤了人。 “哎,哥哥你拉马儿!”她边跑边喊着。 那完颜雍伟岸的身姿屈下去,整个身体都在颤抖,那粉绢已然被染的血红一片,边角垂着那浑浴的血珠。 两个堂兄弟相扶持,于这晖阳下走完这茫茫草场,完颜雍伴着些痛隐约可感受完颜亮那坚实的臂膀,忽而觉得他似是也没有那么冷血。 今日接连发生的事,让完颜雍愈发精疲力尽,恍然间,他痛的都无了知觉,便要昏睡了过去,朦胧双眼,昏天茫茫,他略见人影浮动,又依稀听得几人呼唤他的名字。 “乌禄……乌禄……” 第四十二章:到此为止 完颜雍被几个壮丁扛入了笒霖苑,他便于那榻上睡到近五更天。 他迷迷糊糊间,只觉一阵撕心的痛弥散全身,便如全身扎满荆棘。 梦中又见少时被虐待的场景,那蒲察氏一起一落的鞭子与板子,伴随了他十余年,那切肤之痛,那满身伤痕,亦给他心中重重的烙上了一印。 梦见这样的场景,他朦胧间摇着头红着面庞于榻上呓语:“姐姐,儿疼,儿的手疼!” 他轻覆了一层亵衣,半裸着上身,腹间七颗北斗星一样的痣排列在皮肤上,壮硕的体格压于那榻,古铜色的胸肌上一刀裂口正镶着红疤,而国妃铭璇正给他伤口擦拭着药剂。 她蹙眉不展,垂泪涕泣,见他这样喊着,便连忙放下了药瓶子,双手伸过去搂着他的脖颈,轻轻捧住他的脸庞:“大王!妾在,妾在。” 她的泪垂到他的额上,又顺着他浓墨似的眉顺流而下。 他忽觉面庞一番冰凉,便猛力睁开那双疲乏的双眼,看到爱妻那梨花带雨的模样,他亦忍不住贴近她细腻的双颊。 “璇儿,孤王又梦见了那鞭子刷过来的场景!”他微微张开嘴,红着眼睛拉着她的手。 她看他正憔悴的面孔,又听他略加伤感的话,便心中有无数疼痛。 她轻轻抚摸着他带些长胡茬的面庞,深情的望着他那布满血丝的双眼:“妾知道,妾知道,大王不怕,妾在这里,那些日子已经过去了!过去了!” 她这酥手在他面庞上留连,那清秀的双眸于他眼前垂着红泪,他便静沉醉于她的香肤粉肌中,感受她那玉指间的点点温热。 “大王,妾给您上药,便好的快些!”她与他相拥一起,片刻又拿起了小案子上的药剂瓶子给他上药。 她看着那块的血肉朦胧,又害怕的别过头去颤抖着手臂来一点点敷抹。 “这完颜亮,下手真是狠!真当是个噬血恶魔。” 他咬着牙忍下那疼痛,轻叹口气问:“清雅呢!” 铭璇听了他这语气,便侧了头于屏风外望了望,依稀可辩几人身影。 清雅便于这晶莹珠帘后,挺立了那肩膀,敛着鬟长跪,而身后,便是伏地不起的两人,翠荷与惜意。 而屋外的廊上,便是张仅言与那府门口的两个执戟人长跪,身后乃是昨日那些个小黄门与侍女。 屋子掩着门窗,地衣冰凉,昏暗的烛光投射至清雅那垂下的丝发上,只见她褪去了发间的珠翠玉翘,抚掉面颊粉黛,身上只着了一身单素衣,而她那白皙的足,亦退去了锦鞋罗袜,正贴在冰凉的地面上。 她自知此事非同小可,一回来便脱簪待罪光着脚自晖琬苑一路走了过来,已然于这屏风外跪了几个时辰了。这样冷的天气,穿了厚绒衫都要冻的抽搐的,何况她身着单薄,足无覆履。 她那双玉足被冻的通红,那被冻的发抖的双肩便如摇曳的烛光,摇摇欲坠。 “她在屏风后!”铭璇轻叹了口气。 完颜雍似是满心里的不快,便撑起了身子倚靠在栏上,拨开床帘小瞥屏风外。 “清雅,你进来!”他极其隐忍唤了一句。 丝织屏风外,那是她渐渐起身的影子。一袭素衣而至,她小拨开那层珠帘,独立在不远处,完颜亮昨日予她的那玉坠子,还贴在她的粉肌之上,那双小足,藏在裙裾之下,若隐若现。 “大王!”她又轻压下裙裾,跪于那地衣上。 他只瞧着前方,那微动的帷幔,心中已是万般伤感。而她敛着鬟,低着头,不敢看他那迷离的双眼,亦不敢瞧他那憔悴的面庞。 “大王,清雅知错,求大王责罚!”她再次将额头伏下。 铭璇,看着她被冻得通红的酥鼻,和那双颤抖的肩膀,便于心不忍,正准备要张口求情,他见状将手一招,便拦下了她要说的话。 “清雅,你便上前来,给孤王上药!” 他语气坚定,沉稳如山,清雅听后亦不知如何,便顿在原地不动。 “那妾,便先去看了允恭,怕允恭不好好吃饭,”铭璇见状便躬身以退,临去时与清雅相视一眼。 “怎么,如今孤王的命令你都不听了?”他说。 她抬起头,哽咽着,又轻轻将裙子提起走至他面前,端起木案子上的那小瓶,右手携细布,低着眉恭恭敬敬的往他那刀口上擦着药。 一辈子未曾见过男儿寸肌,她敛着鬟羞红了脸,不敢乱看一丝。 可他直盯盯的瞧着她,眼中似是有怨气,却也止于理智。他看着她,看着她认真的模样,看他那微黄带些卷度的长发垂在他的被褥之上,看她那玉腕流转在他的皮肤上,还看到了她那颈间的那竹节似的玉坠子。 忽而,他似是被激怒了,便一把将她手中的药剂瓶给抹下来,陶瓶瞬间化为碎片。 “大王,您要做什么!”他顺势便是将她柳腰一搂,按倒在床榻上,整副身子立马压了上去。 她欲要起身,却被他宽大的身躯压住,一丝也动弹不得,又捏住她纤细的手腕,压住她的双肩,轻轻松松便控制了她。 他又瞧见了她那颈部的那玫坠子,那玫泛着光泽的玉坠,这坠子是多么美丽,又是多么刺眼,他认得它,它是完颜亮的爱物。 就这一时,他右手直接拨开了她双肩的衣襟,将那坠子猛的扯下来扔向地面,任凭那玉环迸裂。他似是被冲昏了头脑,直接捧住她的脸颊吻上她的唇,更是手无安放之处便隔着那两层薄衫抚摸她的腰身。 “不要,”她的唇被死死衔住,他吻的她呼吸都困难。 屏风外的翠荷与惜意都吓坏了,连忙伏在冰凉的地面上,将头一磕一个响。 “大王,您息怒,望您顾全我们姑娘名洁!大王。” “大王,您息怒!您息怒!都是奴儿们罪该万死,请大王责罚奴儿!” 那样响的磕头声,门外人都听了都唏嘘不已,张仅言听了亦是难受。 完颜雍,胸肌上那口子裂开了,那鲜红的血液染红了她的襦衣。他还在吻着,甚至将手顺着她冰凉的足一路向上,一发不可收拾。 “大王,奴儿求大王,奴儿求大王!”惜意磕的头都要出了血。 他未曾在意,便转而又拨开了她那素衣,欲要吻了她的颈。他抬头的一瞬,看见了那顺流而下的泪泉,她两只眼睛填满了心酸,那恐惧而空洞的眼神,让他内心一颤。 她颈部衣衫不整,发丝于面颊上粘,手颈处,那颗守宫砂十分刺眼。他停了下来,将手撤过,独坐起来看着她那娇怜的样子,那样伤感眼泪,那样美丽的朱砂痣,便是他心中拔不下的刺。 她未曾大声哭泣,而是平静的掉着眼泪,片刻,颤抖着双肩狼狈的将自己的素衣掩好,立马便下了床榻去,四处寻找着那碎裂的玉坠。 于香炉下,于对侧桌案下各找了一半来,她瞧那玉环一裂为二,便颤抖着手将它拾起,猛的抽泣了起来。 “你便是这样爱完颜亮吗?”他问。 她未作回答,只将面颊上的泪珠抚下,将那破碎的玉坠捧在手心。 他瞧着她那瘦小的肩头颤抖着,那双眸子滴滴答答的掉着泪,他未曾见过她这样软弱的时候,眼前这个女子,坚韧如丝,即使是挨打受骂,她都未曾有这样的长痛,而如今便为了他人,她这样狼狈,这样疯狂。 “你回答我!”他声音变的沉重。 她亦未作答,只将凌乱的头发整了整,将玉坠塞进了衣襟,又佯作开心,哭着笑着转过身来长跪,又磕了头。 “大王,小女自知昨日之罪不可恕,自请禁足,节食七日!望大王恩准,若大王无可息怒,即使受剥剐之刑,小女也甘愿承受。” “孤王问你话!” “小女告退!”她依旧不回他,匆匆敛鬟而退,那临去的横波,攒够了失望与伤心,那双玉足渐行渐远。 而他那胸膛上的一刀子,不知是如何,一直滴着血,将被褥染红了一大片。 “孤王挨的这一刀呢?算什么?咱们自小的感情又算什么?李清雅,你的心真是铁打的吗?” 她止住脚步,回望他那伟岸的身姿,忽而觉得有些朦胧。 “大王,您受的伤,便是千刀万剐来让我偿还了,我也愿意。但至此以后,我只愿,与大王只有兄妹血亲,再无其他。”她语气坚定的样子,让他听了便心碎。 “再无其他?” “我已叨扰哥哥多日,待七日之后,小女自行离开,我与哥哥,便到此为止吧!” 这样轻描淡写的带过,仿佛两人恩断义绝,她匆匆的脚步消失在屏风外,那袭素衣裙带,随着寒风一而掠过,瞬间没了踪迹。 到此为止,这四字,轻松抹去了两人多年的情感,那夏日凉亭赏月,那冬日对梅而歌的场景,那点点滴滴,一肌一容,都仿佛一笔带过。 而今日他这样冲动的行为,亦是让她无地自容。她自笒霖苑而出,便迈着小碎步于廊上行走,石阶冰凉,冬风刺骨,迎面的时候,真要被剔了骨去,而她却未曾知觉。 想了当年,他大手牵着她小手,穿梭于这楼宇廊阁上,那样纯粹的感情,不加一点私欲和贪念,便如她眼前满园红蓓与那颗颗白雪,不掺杂意,亦无半分沉重。 而如今,清雅,她或是真的不想再与他有任何瓜葛了。 第四十三章:来迟 大概许多日,完颜雍都再未踏足晖琬苑。一午间,清雅于玫瑰椅上醒来,她被饿的饥肠辘辘,面颊都泛白,唇间发紫。恍惚之间,小瞥明窗,瞧着屋外已是白雪茫茫。 她不禁打了一个寒颤,又将手臂缩入了暖袖中,厅堂中那炉子中的火不知何时灭的,还冒着青烟,空荡的庭堂冷的彻骨。 她的肚子响了几声之后,便没有再响了,仿佛这肚子也无力。 “姑娘!姑娘!”翠荷迈着轻巧的步子走来。 “大王派人又送了许多吃食来了,您吃些吧!奴儿瞧你,都要饿的脱相了!” 身后一位厨房嬷嬷端了饭盒来,连忙上前躬首:“奴儿奉大王命令来给姑娘送些吃食来!有姑娘最爱的酸辣蹄筋和白肉胡饼子,还有……” “不必了,刘嬷嬷,你拿回吧!代我谢过大王。”她敛面而答,满眼的平静。 “姑娘,恕老奴多嘴一句,大王已然做了让步了,给了台阶,姑娘您又何必如此呢?大王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儿啊!他能这样对您上心,一天两头的给您送了吃食,说明他爱您至深啊!” 清雅轻嗤笑,又将桌案上的一顶还未做完的毛绒袖笼拿起,一针一线的仔细绣着上面的花。 “您且回吧!替我秉明大王,往后不必再送。” “姑娘,奴儿看着您长大的,便听了我这老婆子一句劝,低下头吧!这世间除了圣上,哪里有人敢压亲王一头的,亦没有女子越过男子的说法!”那老嬷嬷将臃肿的身子一扶,挺胸抬头,亦是有些轻蔑的样子。 她听后,便将那袖笼扔进了那篮子里,侧过头来与那嬷嬷对视半天。 那双平静又正义的眼神,泛不起一丝涟漪来:“你如今是成了我的主子吗?你为府中老人,我敬重你是因当的,但你也应当知道事情的轻重。” “我是犯了错,但他不当如此,我是个姑娘,我还未出阁,那晚他这样鲁莽,试问与逼抢民女有何异?” 她未曾有过这样的怒火,这是第一次,她那细语,带着坚定不移,带着她骨子里的坚韧。 “好,嬷嬷您自个也说了,大王万人之上,可你也明白,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既为亲王,便要德才兼备,为天下男儿的表率,他这带头的都不行,便指望了江湖之远的人能如何?”她说着说着,胸口气韵一起一伏。 “姑娘……” “你们便言道轻巧着,这次是未酿成大错,但我再不会与他多说一句话,我李清雅,虽为黄毛小儿,但也是名门闺秀,自小懂些道理的,说了句不好听的,他这就是在犯法。” 她道尽了心中的不快,一股脑说完之后,便慢慢独坐在椅上平复着心情,那胸腔只内,气韵仿佛排山倒海,控制着她的心与脑。 而刘嬷嬷,听后愈加不爽,却也不敢趾高气昂,她独立一会儿,便忽而一转头的提着餐盒走了,走时甩了一句话:“好,姑娘这话,老奴便一字不差的秉明了大王了,也定会在给太夫人的信中提到!” “老身好歹是太夫人的媵人,姑娘便如此怠慢,我是未曾见过姑娘这样怪癖性子的人,姑娘不听劝,便自甘受着苦吧!”她于门前又回了头,摇头晃脑的说了一通。 这嬷嬷乃是架子大的很,仗着是府里头的掌事嬷嬷,竟如此语气。她听了过后,未有发声,由着她摇晃着臃肿宽厚的身子,甩脸走了出去。 翠荷瞧了这情形,便心疼的瞧了一眼清雅,只瞧了她瞬间便崩溃了,扒在桌案上捏紧了拳头,将头埋在了两只纤细的臂膀中抽泣。 “姑娘,您莫要哭了!” 翠荷抚摸着她的垂下的长发,撇下了她面颊上粘连的发丝。 “姑娘,您这是何苦呢?就算大王送的吃食你不吃,那国妃娘娘亲自过来给您端的汤羹,您好歹喝一口啊!竟都分给了咱们了。” 她轻轻抬头,撑着两个脸蛋于桌案沿边:“我有我自个的道理!” “哎……,非要苦着自个!”翠荷长叹息。 “那玉环,可修好了?”她焦切的问。 “惜意找了城里最好的玉匠,那人说怕是要些功夫!” “好罢!只愿,可修复,这是元功的爱物,亦是我……的希望,我于他生命中来迟,只愿往后,我不迟了一分。” 她谈到此处,便不免黯然伤神,仿佛顿时头疼眼花,便缓缓起身提着素裙往床榻边走,轻轻将肢体伸进了那被褥里,蒙着头蜷缩在被窝里。 而翠荷便于那榻边,好好的给她盖了被子,又拉下了床帘,才轻脚离开。 她待她离开,酥手于枕下摸出一封信,她泪眼朦胧打开,只见那整整齐齐的瘦宋体字布满,落款问有“卿可安好?——元功。” 这“元功”,她叫了几年,是完颜亮的字,亦是她对他的昵语,是大太子完颜宗干在世所取,意为元满功成,这两字也是对他莫大的期望。于她,每每提到这两字,便要在心中念上数十百遍,才得以平静,她时不时想,或许这便是爱一个人的表现吧! 而屋外,下了整天的雪,廊上阶上都结了厚厚一层冰,有一小黄门端着个木盘,木盘中有烧好的汤婆子,他正疾步前往韶颜轩时,忽而脚一滑摔了个倒栽葱。 自己一头摔在地上把帽子甩掉了不说,连那盘子都翻滚了几下,便顺着那冰面,一直跑了老远,场面竟是有些好笑。 管家张仅言,冷着个脸,一副傲气凌然,正带着几人走过,瞧了于地上滚爬起来的小黄门,便躬首去捡了那木盘来,又轻至其身旁,一把将他扶起。 “来,可摔着了哪了吗?” 那小黄门生了些敬意,连忙拾起了棉布帽子扣在头上,又将木盘接过,恭恭敬敬的躬首扶拳:“多谢大人,小的做事鲁莽!这是给翎娘子的汤婆子,如今也翻了!” 他说完便四处打量寻找着那两个汤婆子的踪迹。 仅言见他肩膀一按:“无妨,再去烧了两个便可!你人无事便好!” “奴才皮糙肉厚的,摔一下无大碍!那小的便先去烧了汤婆子了!小的告退。” 小黄门躬首以退,又于那两个廊角边寻到了两个扣在地上的器物,连忙又小跑回去。 仅言小心的往前迈着步子,低头打量着那些个冰道,又对身后的祗候人道:“这冬至左右,雪下的最大,你们便叫了人来将这冰给铲了,以免几个娘子滑倒。” 他指挥着几人,几人便转身去叫人来,他于廊边靠椅上轻坐,忽而想起那日于此与惜意打斗的情形。 一想起她那英姿飒爽模样,他竟生了些暗愫。他长相冷峻无比,单了两双眼睛都能够灭人仗势,更谈何他那为人处世的态度,是直爽果断,对错分明,便是让人接近,也无人敢,而惜意却是个例外,她从不怕他。 他想着想着便独自红了脸,又忽想起来了什么,便迈着大步子往晖琬苑的方向走。 近晖琬苑,苑门口有一两个扫雪的祗候人,他欲想找了惜意,却又拉不下面子来,便在那红柱旁手拿着一只药剂瓶子顿了好久,思量了一会又一头转回去。 他的身影刚消失在廊角,不过一会便又见他转身回来了,他独立那红柱前,踌躇不前,在廊上坐了足足有个半个时辰。 “哎,这天真是冻死人!”惜意带了两个侍女正急着往晖琬苑走,她手上扣着一方精致的盒子,迈着轻巧的步子向前。 便于廊角回转时,她瞧见了他,他独坐于廊间双腿垂下,而他手里捏着一方带红塞子的白瓷瓶。 她见了他,便有意躲闪,立马又转身往回走,引得身后两个小丫鬟十分不解:“惜意姊姊,你往哪去?” 她本想安安静静的就躲过了他去,谁知这两个小丫鬟不知情,便立马大声地唤了她,也立马引起了他的注意。 “惜意!”他站起身来,伟岸的身姿与她隔栏相望。 “监事大人有何指教?”她于那院中探头的梅枝下屹立,背着身子问。 他向两个小丫鬟私下招了一手,两人便躬首而退,自后,他蹑手蹑脚的行与她身后。 她脑上的两小垂鬟今日倒是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高髻,髻上攒了一方简单的玛瑙钗子,又在两耳间垂有小发鬟,鬟上有彩饰,今日整个人都打扮多了几分成熟。 他见着她那修长的身姿,便抿了嘴问:“无要紧事,就想来问问,你胳膊好些了没?” “劳监事大人记挂,奴儿死不了!”她愈加反感他。 “我便想着,你这伤因我而起,我总得有个交代!不然于心不安,于是便寻了上好的药剂来给你!” 他说罢,她便回了头瞧他,将那两小鬟一甩,面无表情冷嗤了一句:“奴儿皮糙肉厚,鄙贱之躯,配不起大人的金药!” “我只是随便拿的,不是什么金贵的药!” 她听了这言语愈加的气愤,便往前走了一步来,躬首来:“大人,您瞧,今个是腊九了,梅儿都要谢了!万物已迟。” 她抬眼指了一头那园中的红梅,在这新年伊始的日子里,它便如一团火苗在这万里冰封的江山燃烧起来,那满枝头的红蓓却用艳丽之姿绘制了凄清寒景。 他顺着她的指向瞧了瞧那园中,略加领会她话中深意。当他再缓过来抬起头时,她已然提了襦裙走远了,纤姿于苑口消失。 他还顿在原地,手中捏着那未送出的物品。 第四十四章:香翎夫人 一清晨,清雅模模糊糊的从梦中醒来,她伸手拨开窗幔,依稀可见几个小丫鬟进来打扫着屋子,还有祗候人将那木家具搬进搬出。 她那明窗前的书案上,摆了一盆鲜艳的矮梅,书橱之中添了些怪玩。 她饿的脱了相,嘴唇发紫,朦胧中撑着身子唤了句:“翠荷!” 她气若游丝,孱弱至极。 “姑娘,您醒了!今个您解了禁足,我早备好了养胃的汤羹!” “姑娘,您便先梳洗一番,再进食?” 她点点头,便由着翠荷扶起来梳洗,然后轻轻坐在那妆台前。 翠荷于她身后,扶着她的素衣,左右瞧了瞧她的状态,伸手取了木梳子来蘸取了梳头的玫瑰油,将她又厚又长的发梳的顺滑油亮。 她低下头来,瞧了自个坐的小墩子铺上了一层厚实的羊毛垫子,便伸手摸了摸:“这垫子竟是摸着舒服,哎,对了,我瞧着你们今日忙里忙外的,是在做什么?” “姑娘竟是忘了日子了,明个是大寒节了,大王便下令,王府各苑换了以前老旧不能用的陈设,换了新的来。” “大王说,您用的几方案子还是太夫人以前置办的,用了二十年了,正逢了大寒节,便命人换了新的来。” 她听后低头抿了嘴:“其实我也没有打算在国府待多久,换了新的,也与我无关。” 翠荷听此言,便也默默点了头,细细的给她辫着头发,辫好后还在头顶挽了个小髻子:“这几日,姑娘一直躺着,奴儿瞧了,每晚,大王都会来瞧一眼,瞧了一眼又走了。” “这是他的王府,他想来便来,我亦不能干涉,你与我说做甚?” 翠荷立马憨笑着:“奴儿只是想着,大王真当是英俊温柔。” “秦皇并非面面残忍,唐宗并非处处博爱,以貌论人,实在肤浅。” 翠荷被堵住了嘴,便低着头细细给她梳了头发,戴上了一套彩珠钗子,细细密密的珍珠、玛瑙、玉石镶嵌在银花株上,垂下的流苏碰击相撞时,便如清脆的铃铛。 “这钗子好看极了!” “是呢!正配了那袭兰裙。” “好,今日便穿了那裙,用过早膳后,我便去找允恭了!往后……,我便回了,也尽量少来国府了。” 翠荷一边做着事,一边听着她口中所述,又招手一小丫鬟送了盛了汤羹来。 “姑娘,您食些汤羹,这儿还有姑娘爱吃的胡饼!”翠荷轻手接递过小木盘中的胡饼,又将肉米羹置于小矮案上。 她瞧了一眼那冒着热气的米羹,肚儿便又咕噜咕噜的,伸手就拿筷子夹着那饼,狼吞虎咽起来,她轻嚼两下便吞了下去,又押了两口米羹。而后,她索性放了筷子,直接两手抓着送入口中。 翠荷见她那狼狈的样子,是又心疼着又欢喜:“姑娘,您慢点!” “我第一次觉得这胡饼是人间美味!”她俏皮笑起。 “看着姑娘这样开心,奴儿的心算是放下了。” “何苦为了不值得的人,不值得的事整日愁眉苦脸的,我跪也跪了,罚也罚够了,如今我要开开心心的。” 她拿着那肉饼蘸了豆酱,吃的美滋滋,像个从饿牢里放出的囚犯,还未尝过那食物的味道,便将那盘中珍馐扫了个干净,连渣都不剩。 “我便去寻了允恭了……”,她将双手洗过后,涂上了些润膏,换了兰色与藕粉交底的襦裙,围了灰毛领便欲要走的。 “这时辰,大王应当不在吧!我是不愿碰见他的,”她走了几步又停了脚步。 “大王,这几日忙着兵部的事儿,回了府便只在苑中养伤。” “好罢,你便不必跟着了,我自个出去走走,惜意练剑回了,问问那玉环的事儿!” 她双手扣住迈着小碎步跨了门槛出去,顺着那长廊漫步,一路向前,院里的梅儿探头廊内,花骨朵儿鲜艳的像姑娘娇羞面容。 正值大寒节,前几日的寒雪已稍停,暖阳于灰云中撒播点点明光,伸手抬头间,小望各处,却瞧了各处红灯笼都已挂起,廊回间那各个祗候人来往的步子,也比平日里快了许多。 她目光穿梭过层层花枝,瞧了那不愿处的高郭,未曾变过的红墙绿瓦,困住了这满园的红蓓与艳色,亦留了一层无可触及的寂寞。 恍惚间,她听得远处有儿童嬉笑声,便褪去了沉重的心情循声前往。 红蓓围周,竹簧左右,于一方空庭,是允恭与允中在雪中嬉戏,他两个胖乎乎的手儿捏着那小雪球,摇摇晃晃的追着允中,奋力将雪球抛出,又站于原地咧着嘴笑,露出那两颗乳牙。 她款款轻至,于红柱后瞧他憨态,整颗心,已然被他的可爱模样俘获。 允恭机灵的很,见了她来,便迎了上去要抱:“表姑姑……” 他双手在她的襦裙上摩擦着,她蹲下身来双臂环住他圆滚滚的腰身,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将他给抱了起来。 “哎呦,咱们郡王怎么这么沉啊!”她捏了他的圆鼻。 “侄儿请表姑姑安!”允中恭恭敬敬的上前来。 清雅点头间,又准备与他说什么的,却见了他上前又躬首:“表姑姑,侄儿读书时候到了,便先去读书了!” 许是他本性就内敛,又许是有丝丝闪躲之意,她总觉得此番话太过刻意,却又瞧了他安静的样子便也勾起笑来相送。 他走后,清雅便抱着允恭立于庭前,看那堆白雪出神。 “你与我说说,你可堆过雪人?” 他听了半天,眨眨眼,不懂什么。 “我来教你罢!” 她轻将他放下,便捋起袖子来将厚雪扶起来,再捏着雪球来一个个粘连,堆成小山模样。 那允恭哪里懂什么,只顾了两只小手在雪里扒,又时不时抹一把她已堆好的胚子。 “哎呀,允恭,莫要捣乱了!”在他调皮的刮了那雪胚之后,她便将他手儿捏住。 一个钟头的时间,她已滚好了雪球作了脑袋,立在了小山之上,又找了小石子与树枝,来镶于那“脑袋”上。 她正认真的抹平雪,却忽而有了什么冰凉的东西飞入了她的颈部,冻的她一抽搐,连忙缩了脑袋。 她回头一看,允恭正站于原地憨憨的笑着,手中残雪尚在。 “好呀,你竟要打你姑姑来了?” 她立马便要来抓他,可他更是灵敏,拔腿就跑,摇摇晃晃的在雪人周围兜着圈子,像一个毛球雪中滚着。 两人嬉戏,那自由而发自内心深处的笑,宛如如天籁,更胜世间绝绝弦乐,这四围清冷庭院瞬间多了几分热闹。 “是何人如此大胆在此嬉闹,扰我作曲兴致?” 这样骄横的语气,她一听便知是谁来了,在转头的小会,便瞧着仆散香翎气冲冲的走来,摇着发髻上的金步摇,又挥着紫红大袖而至,身后还是那群低头躬首的侍女。 她还是那样的娇艳,那样风姿绰约,左右各祗候人一见便躬首而退一步。 “见过翎嫂嫂!” 香翎见了她,便稍缓了些,站于高阶之上,扶了下发髻,别着脸语气愈加不好:“原是表妹妹啊!不知表妹为何大清早在此嬉闹,竟扰了我一番兴致。” 清雅听后,瞧着她那目中无人的样子,便环顾左右:“嫂嫂竟是多虑了,这儿离嫂嫂的韶颜轩似是远的很,何来打扰一说?” 香翎惊愕万分,不想她敢如此说话,便又走近些:“我说叨扰便是叨扰了,还要什么理由?我是主子,你如今是把这儿当了你自个的家吗?” “是,嫂嫂说的是,那清雅便退下了!” 她瞧着那阶上的她骄横的样子,便轻轻敛首而退,想了立马离她远些。 “且慢,我正有事与你谈!” “嫂嫂便说了?” “我听得,你与国妃乃是自小的交情?” “是!” “你这个姑娘,我瞧着还挺机灵,也肯好好与我说话,那我今日,便把话说明白了。” “你不如与我一起暗中反了国妃,将她拉下?我知道这么说,必然是颓唐的,但本宫可拿了好处来与你交换。” 清雅听后,只觉不可思议,便试探性的答了一句:“嫂嫂请说?” “我已知道你心系岐王,想与他见面的,你若与我达成一致,我便轻松让你出去见了你的情郎如何?” 她听这样离谱的说辞,便小看了一眼身旁那红蓓,嗤笑一声:“你想让我助纣为虐?你也太小瞧了我与乌林答铭璇的感情,以为我会因为一个男人出卖我的姐妹?” 香翎愈加觉得不可思议,便忽而别过头蹙着眉头:“什么感情,都是瞎扯,我得我爱的男人,你也成全了你自个,咱们不是有共通之处吗?” “你如今也瞧了,我承盛宠,国妃便要容不下我,拿着正妃的身份处处压制我,要我难堪,而今,我亦不想再忍!” 她这一番话,确是在颠倒黑白,清雅听后愈发觉得她真是狼子野心。 “容不下嫂嫂您?堂堂国妃,命妇之首,都要被您压一头,到底是谁容不下谁,不过话说来,嫂嫂您可真是出身名门望族,有那个胆子,亦有底气去骄横蛮撞,连圣上亲封的国妃都不放在眼里。” “放肆!”香翎被激怒了,对着她便一通大吼。 第四十五章:偏爱 “你莫要不识好歹!” 她那双凤眼上扬,似要将她镶嵌在瞳孔之中,面颊上抹着丝丝不屑,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 允恭听了香翎那样的吼声,又瞧了她万般邪魅,便要吓坏了,连忙藏于姑姑的衣裙后。 清雅则是伸手牵了他的手儿,也怕再继续要吓着他了,便躬身行礼:“翎嫂嫂,人要行正道,才可万年长,清雅劝您莫要意图害人。若无其他事,我便退下了!” 她悄然牵了允恭的手从香翎身边走过,走了老远至了廊上。 侍女元碧暗接示令,便一招手,几个丫鬟跑过去将远去的两人拦住,又有一人过来将清雅衣襟扯住,还把她按住在原地。 “你们做什么,撒开!”她随意撇下了几人的手。 “你方才不是还言之凿凿吗?瞧着我似是又多了个敌人!”她摇晃着走进。 “疯子!你今日若敢动我一毫,你觉得大王会放过你吗?” “啊啊,你竟是说笑一样,我今日便要看看大王如何不放过我,大王宠爱着我,你是什么东西,他还会为了你把我怎么样?”她轻嗤一声。 于那红梅围困的廊上,三四个侍女搭手过来,扯下她镶了珍珠的云肩,又有了一人拔下了她发间的珠钗,更有那棉麻长披帛被扯的七零八落,随了风刮搭在身旁的梅枝上。 “你们做什么,来人啊!”她倩影柳姿于人群之中挣扎,一双酥手无可回转。 允恭瞧着这嘈杂的情形,小胸脯一起一伏的,连忙跑到香翎面前,拿着肉乎乎的小手捶打她的襦裙,口中念念有词:“打你,打你……” 她见了他摇晃的样子毫无慈心,一手推开他,将他推了一下,祗候人连忙来接,却手速已迟,他狠狠的摔了个屁股墩儿,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允恭!” 清雅见了允恭被推至地面,在那原地嚎啕大哭,便连忙甩开了那两个侍女的手臂,直奔了过来扶起他将他拥入怀,拍拍他的背,抹干了他的眼泪道:“允恭。” “走,姑姑带你走!”她使尽解数将他抱起,死盯了香翎一会,便甩着钗上流苏快步从人群中走过。 “这样便就想走,来人给我拦住!”香翎呼来唤去,侍女畏手畏脚的跑于清雅前方拦着不让她走。 而那伺候允恭的祗候人便如木桩一样定在原地,低着头不敢吭声。 “你们杵着做什么,赶紧将这些个人给制止了呀!” 那祗候人手足无错,对方却越发猖狂,瞧了主子使了眼色,元碧便两步上了前将清雅的衣襟揪了一把。 允恭哭的声音愈发的大,她心急如焚,一拽便又回了几步来,接着便是周围好几个侍女上前来制住她,混乱之中,有人一通乱抓,将她白皙了脸蛋狠狠划了一遭。 “姑姑,……”允恭愈发哭的大声。 她连忙将怀中的他护住,双臂围住他两个脸蛋,不让其受一丝的伤害。 仆散香翎便在那廊上轻坐着,双手伏在膝上摇着发髻垂落的步摇,望那八九个人团围在一起群攻,似是看了一场好戏。 清雅的衣裳都被扯破了,额间也有许多碎发垂下,面颊上微浮着点点掌印,凌乱之中,她的眼神依旧是那么坚定。 “大王到!”祗候人来报,廊上这才消停了一会。 原本坐与廊栏边的香翎起了身,那三四个祗候人退到了一遍,那些个长爪子的小丫鬟赶紧的低了头躬首。 “大王万安!” 只见同行的还有国妃铭璇,她与完颜雍双臂交挽,鹣鲽情深。 于这时,清雅缓缓回了头瞥见了两人,便顿在了原地不知所措。那迎面而来的冷冷晓风,吹开了她垂下几绺浓密如云的头发,亦吹动了那领子上的银鼠毛轻轻贴在她的肌肤上。 恍惚之中,她只觉被挠的地方刺痛,又咬了咬牙忍了忍,直到允恭哭着唤了句爹爹,她才反应了过来。 “爹爹!爹爹,”允恭红着鼻子连忙伸长了胳膊,两个小手一捏一捏着的要抱。 完颜雍也未痊愈,面色显得有些憔悴,腮间蓄了几日的胡茬未修剪。 他瞧见了那独立的她,衣裳被扯的糙乱,首先上前将自己的披风解下给她披上,又顿着瞧了她凌乱的长发,才接下了她手中的孩儿。 允恭投入了他的怀抱,便埋在他伟岸的肩头嚎啕大哭,像是受足了委屈一样。 慈父宽厚的手掌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又兜着走着:“怎的了,吾儿怎的了!这样哭着。” “告诉了爹爹?嗯?” 铭璇才先走了上来,瞧了一眼那珠光宝气独立于后的香翎,又转回目光来,将清雅面颊垂下的发丝别在耳后,又将她歪斜的云肩扶正。 “清雅,你们这是怎么了?” 她亦未作答,敛着鬟低着眉沉默,身畔那残红白雪,顺着斜风飞落于她如云般的垂发上,那寒中带的水汽,浸润了她衣下的素裙,她却还独立在那凉风之中,未有任何作动。 “清雅,你说了话啊!”铭璇又问。 完颜雍将爱子抱着坐于廊间,半天才哄的他不哭,他轻轻抚摸他两个小脸蛋,又将他抱给了妻子,招了一手祗候人来:“你说,方才发生了何事?” “回,回……,大王的话。” “回孤王的话还要吞吞吐吐的。” 他神情略有严厉,吓得祗候人伏于地上磕着头:“大王,方才,表姑娘与夫人发生了争执!” 听罢,他将目光悄移过来,远瞧着她那泠泠波波的大眼睛,再瞥了她迎风独立的身姿与飘绝的衣带,那样的姿态,恍若明光下的一须飘影。 “清雅!”他轻轻唤了她。 她抬起头来未作答,轻瞧那么一眼,便又垂下了小眉。 “大王,大王,求大王给妾做主,妾委屈。”那是香翎迎上来的一通莺啭,她纤细柔软的双手在眼眸之间留恋,恭恭敬敬的躬身在他前面。 “怎的了?你与清雅起了什么争执?” “大王,今儿早,妾在苑落中仔细谱了曲子,本是兴致正浓,却被表妹妹的嬉闹之声给打乱了。” “然后……然后,妾不过来这说了她几句,她便出言顶撞,说妾娇纵。”她又拿了绢子出来拭着红泪。 “大王,妾是大王的爱妃,与大王琴瑟和鸣,表妹妹才入府不近半月,何以要出言诋毁?” 他站起身来缓缓行于她面前,扶起了她的一双酥手,又拉她坐下。 “好了,擦下泪,这大寒节的,哭伤了眼睛便要不好。”他递过一方帕子予她。 “大王,妾自知承以盛宠,或而引了某些有心人的不悦,所以才要出言伤人。” 一言两语,满眼横泪,使得他愈加怜爱她,愈加觉得愧疚万分。 “清雅,你且过来!”他再次唤了清雅。 她这才悄然而至,站于他面前,像一枝傲立枝头的寒梅。 “你为何要冲撞了你翎嫂嫂?” 她望向他,那眼眸当中,那份失落,深深扎在了他心里,她亦未作答。 “罢了,孤王了解清雅,她不会如此,必是你误会了!”他将手扶起来。 “大王,她确是说了,您可问了祗候人!”香翎说。 “大王,我是说了,我也不便隐瞒什么……”她欲言又止,顿了顿首。 “我直人快语,确实是该罚,请大王责罚。” 看着她双手扶着飘绝的衣带跪在冰凉的地面上,又将玉腕抬起,不知是因为伤痛还是爱怜,他的心忽而似被针扎了一样刺痛。 “但她推了允恭,允恭必是摔痛了身子才哭,大王心立秤尺,赏罚有度,必是会平等相待。” 他瞧着她一身正气的样子,忽而有些哽咽不能语,又侧过头去看了爱子眼眸中的红泪。 铭璇低头抚摸着他的面颊:“吾儿,告诉嬢嬢,翎娘子是否推了你?” 他仰着头看抽泣,一双大眼含着泪水望着母亲,又点点头:“推了我……” “大王,妾是无心的,清雅她出言不逊,便轻易想走,我想惩治了她,却忽而二郡王跑上来,所以便失手……”她立马便站起身来跪地,声音越压越低。 “失手?那些祗候人都看到了,是你故意推开他的,嫂嫂您真当是无半分慈母情怀,我冲撞您是小,但允恭才多大点,你便要下如此重手。” “孤王爱子,你便要如此对待,你真当未为人母,不知骨肉至亲?”他忽而站起来,吓的香翎一惊。 “大王,您怎么了,为何要说了这样的伤心话儿,妾也是做了母亲的,妾的斜鲁夭折不过一年有余,儿去时,妾心碎啊!我必是失手了了,不是故意。” 她的泪水,如河流奔放,伏在冰凉的地面上,像一朵摇摇欲坠的花。她垂泪的瞬间,完颜雍回想起了,一年前昏暗床帷下,他与她的爱子夭折的情形,那种为人父的失败,那种骨肉分离的感觉,他这一辈子都无法忘记。 而面前这位妍丽美人,是他八抬大轿抬回的,他曾许过要保护她,而如今只剩了愧疚与自责。 他两眸间丝丝水雾浮上:“是孤王不好,莫要再提此事了,是孤王做父亲的不好,”他连忙示意她起身。 “姊姊,国妃娘娘,妾确是被这姑娘冲昏了头脑去了,妾无心伤害郡王的,请娘娘赎罪。”她又将头转过来,躬首向铭璇。 “香翎,允恭亦是我与大王夫妻两人的心头肉,你也为人母过,必定知道其中伤痛,多的我便不说,但你为何将清雅的衣衫扯成了这个样子,姑娘家衣衫不整乃是大忌,你怎可如此?” 第四十六章:国妃喜 她话罢,只抬头瞧了依然伏地不起的清雅,她已然被冻的两颊通红,双肩无尽的颤抖。 石地凉寒无比,冬风习习恶,积雪顺屋檐悄滑落,于地面堆积小山。 完颜雍听得雪悄落的声音,回头瞧了一眼廊外雪景,不由得哆嗦了一下。 香翎回头小瞥了一眼她,便回头看了雍王的神情。 “清雅,来,你起身来!”他迈着步子走进清雅又将她扶起,她站起后却忽而将手收起。 “谢大王!” 他立于廊上,义正言辞:“孤王向来赏罚分明,清雅你冲撞你翎嫂嫂,便罚你禁闭七日,香翎你……,你便抄录《女训》三则,以示明戒。” “大王!”铭璇则是与香翎同时唤了她。 “国妃,怎么了?” “大王,清雅才禁足出来,如何又要禁了足,这样下去,人要饿的不行了!” 还未等她再继续说,香翎便答下了话,她两个眼眸横波流动,楚楚可怜。 “大王,大王,《女训》长卷,冬日寒冷,妾的手怕是要冻坏了!” 他楞了一会,又道:“你且慢慢抄录着即可,下去吧!最近你也静心些。” “大王!” “你且下去吧!” 随着完颜雍的挥手,那倩影珠袖挥长离开,不见踪迹。目光回转,他恍惚中瞧见了那仍然独立长廊上的娇影,她那满眸的清水,忽而坠落,于地衣间浮起一丝涟漪。 “谢大王,清雅这就回去反省!”她躬首以退,攒足了失望离开,在快要迈步子的那一刻,她楞住了,是奶声奶气的侄儿唤了她。 “姑姑,姑姑!”允恭于国妃膝上滑下,又拽过母亲的手,连忙小跑过去双臂围住她的襦裙。 她轻蹲下拇指抚摸过他眼角残泪,又牵着他的手儿与身旁的铭璇双眼相望,那失落的眼神,让人亦是心疼。 “清雅,你表哥哥定是与你闹着玩的,你前些日子那事,他定是还记在心里,你去认个错,低个头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做错的事情,我自然会认,也甘愿受罚,但我决不可动摇自个的思想,亦不会献上自己。” “你怎要这么倔呢?非要吃苦了?”铭璇拉着她手儿。 铭璇回了头来:“大王,便不罚她了吧,冬日饥寒交迫便是要出大事的,姑娘家哪里受得了这样的折磨。” “罢了,清雅……”他欲要说话。 “大王,嫂嫂,清雅便去了!” 她却要如磐石一样坚硬,片刻,她轻轻将披风的系带拉下,又将厚实的披风叠在手中,恭恭敬敬的将它放于完颜雍的身边,敛鬟而退。 “谢大王关怀,物归原主。”她一两声莺啭在他脑海回荡,待他缓过时,她已然转了身。 “清雅,你非要如此吗?”他唤她。 “这不是大王想要的结果吗?”她轻笑。 她走的那样快,于明廊前,转身悄然离开,尽管身后的允恭追着,她的身影还是消失在了廊角尽头,许是早就失望透了。 “清雅,清雅,”那是铭璇在呼唤。 她奋力上前追了几步,却忽而顿了下来,只觉脑袋一阵眩晕,整个身子要撑不住了。 “娘娘,您怎么了!”侍女袖殷及时扶住她的肩膀。” 现场忽而一片混乱,完颜雍听得了唤声才将思绪拉回,妻子那娇柔的身姿正伏卧在面前。 他阔步走过去,扶起她,横抱起她的柳身,前去房里,口中不停的轻唤:“璇儿,璇儿!” 远去的清雅听了唤声便立马转回过来,迈着小碎步过来。 “传太医、传太医!” 祗候人疯跑着。 一片哗然,天色已晚,笒霖苑内榻边,众人围坐,满面红光,连那摇曳的烛光也变的平静。 铭璇身着亵衣,除去粉黛,安静的躺在榻上,细看她的身姿,有些微微福胖。 榻边的完颜雍正轻拉着她的手,又有两个孩儿围在身边,是七岁浥绡与允恭。 堂中几人安静端坐,等待着她醒来。片刻间,她昏迷的睡眼渐渐打开,看见众人都围着面携微笑,仿佛在看什么稀奇物,便觉得诧异万分。 “夫君,妾这是怎么了!”她试着要起身。 她的大女儿浥绡两两个小脸一撑答:“嬢嬢!太医说您有宝儿了,已三月了!” “这,何时的事儿,我竟是都未发觉?”她忽而压着头摸摸自个的肚子。 而于身旁的完颜雍,已然忘却了今日发生的不快,变的面拂春光,喜悦万分。 “璇儿,你乃是孤王的大功臣,为孤诞下了一双聪明儿女,如今又要给孤添个宝,孤有你,乃是三生有幸!” 这番话,让坐下的两位媵妾无地自容,她们都各自端坐于交椅之上,听了他蜜语连连,便将头压的很深,尤其是香翎,她愈加伤感,掩面愁容。 “妾身之福都来源于殿下的宠爱!妾不敢居功自傲!”她这样的理智。 “清雅,清雅!” “嫂嫂!我在。” 她忽而想起什么,便急着唤了清雅,又将她酥手拉住,一寸都不放开。 “嫂嫂,你竟是连自个有孕了你都不知,如今你有孕在身,必定要小心些,”她连忙将她的酥手扎进被子里。 “我只觉得最近疲乏,却不知是有孕了。” “嫂嫂福气自来,自然察觉不到,” “怀孕,可是是辛苦着,待你以后有了孩儿,便知道为人母的苦了!”她静将那双酥手又拿出来,瞧着清雅那凌乱的长发。 “如今都没个眼力劲了吗?都不知给表姑娘梳洗一番?”她冲着袖殷便是一呼。 “无关紧要罢!衣乱哪比的上心乱,我便如此吧!”她撑着额头,将一绺乌发别在耳后。 “清雅,孤王……想着,你都禁足好几日了,便莫要再关着自己了!” 完颜雍瞧着她那楚楚生怜的样子,便将的披风又给他披上,扶着她的肩头说话。却只见,她将那披风又解下,直接让其散落在地。 “大王,金口玉言,怎要朝令夕改,您说的,做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我都不会忘记了,哎!如今我乃是尊您令旨,这正不是大王想要的吗?” 她不看他一丝,亦是面无波澜。 “你知道,孤王从来都不想你受苦受累,不想你受委屈,孤王想要的,你最清楚不过。” “你想要的?我还真不知道。” 她又再抬头:“如今,嫂嫂无大碍了,我便回了!” 此时浥绡郡主把嘴一抿,两小黛眉一收:“表姑姑,浥绡有些话不得不说,还有翎娘子!” 她似是已经听别人说了方才事情的来龙去脉了,便要训斥两人。 她小脸涨的老红:“按照纲常,你们两个都不算是真正的雍国府的合家之人,一个是我爹爹的妃妾,一个是我的表姑,浥绡便把话撂这儿,今日我嬢嬢无差池便罢,我嬢嬢和腹中的孩儿有任何闪失,我便是与你两人势不两立!” 只见她小小年纪如同大人般讲话,又时不时在两人面前走动,将两个小手扣在一起,一副端庄持重的贵小姐模样。 清雅听后暗自伤神,轻脱开手掌。 铭璇更瞧了她渐渐暗淡的笑容,便来训斥着:“浥绡,怎么与表姑姑说话的,这般没有礼貌!” “女儿说的本就是实话,您说表姑姑年纪小不懂事也就罢了,可翎娘子自从进国府,总是对嬢嬢不敬,可她是妾,妾便是要顺着主母的话!便要像张娘子一般安分守己!” 浥绡这几句话激怒了她,也引发了完颜雍的沉默。他脑海中拼命追溯到幼时那段不快的光阴,曾几何时,自个的亲生母亲也这般的被人教训,尊卑有道,妃妾有理,如今却轮到自个了,可自己女儿谈起,他亦无法去训斥亲女儿,只于眼中闪过那丝失落。 香翎鼓着腮帮,扶在那扶手椅上,十分不爽:“郡主这话说的奇怪,虽然我是妾,但也是圣上亲封的诰命,你父王八台大轿抬来的,你这般不知轻重,不知是谁教的。” “那也是妾,妾通买卖你不知?还有表姑姑,您一个好好的闺女,随便能选个高位郎君做正头娘子,何故非要抢我爹爹,还要做妾这样卑贱人儿?” 她愈发口无遮拦,说了一通刻薄至极的话,完颜雍听后,满面写着难受,他那双大手悄然从妻子的身上移过,又独自把玩着手指上的玉扳指,敛面沉思。 “越发放肆了,我平日里是怎么教你的!袖殷,把郡主带下去!”袖殷立马答允,走到榻边要拉走她,她挣脱了其手,赖着不走。 又狠狠甩开袖殷的手:“我不走,你放开,我不走!” “郡主,您先回房吧!娘娘或许要休息呢!”劝着她,她才不情愿的走出了房门,出走时甩着袖子。 她于榻上瞧着几人的面孔,便又轻轻招手左右将允恭也带走。 沁璃看见她正忧愁,便走过来安慰,挪了一张垂了小流苏的小墩子上前来:“娘娘,您现在万万要保持心情愉快,郡主不过是小孩子,还不懂事。” 清雅则也忍下了委屈,硬着头皮扬起笑容对她说话:“是啊!嫂嫂。” “清雅,浥绡这孩子没大没小的,你别往心里去!” “嫂嫂想什么呢!不会的,我现在就想着好好的照顾着嫂嫂!等到孩儿落地!” 待些时候,屋内烛火又开始摇晃,屋外几声寒鸦远鸣提醒着众人,夜幕降临,小侍女给主子门换了好几次汤婆子的水,又不断的加了炉子来屋里。 铭璇忽而打了个喷嚏,便有了人来加了厚重的毯子与羊绒被。她面容慢慢有些睡意,众人也见着了,便都躬身以退,各自还家。 张沁璃是行礼后恭恭敬敬的退下,而香翎却是哭啼啼的掩面跑了出去,她那离别的身影,亦是让完颜雍征了一下,又变的沉默了起来。 当是时,便有一位侍女跑进双手作礼:“大王,冀国王太妃来了!” 第四十七章:蒲察太妃 完颜雍僵硬的坐于榻边,听着那几字蹦出,之后便是他复杂的表情。 这冀国王太妃蒲察氏,是他父亲完颜宗尧的正妃嫡妻,完颜雍自幼与母亲在她手下遭过不少的罪,因此听她来了,他却是开心不起来,一直低着头沉默。 遥想当年,他是花季少年郎,于明堂沉溺书海,于剑场挥刀折戟,天才自成,他伟岸雄壮,却沉静温柔,转身一瞥,多少佳人相笑。 许是天妒英才,他才华横溢,却是多磨难,少时受尽嫡母折辱,身心受到极大的摧残,又在最迷茫的时候,失去了顶梁柱,亦是亲眼瞧着母亲遁入佛门,修却长发。 他这一辈子,都不会忘了自个是怎样从荆棘之中爬出来的,亦不会忘了自己渡过了多少个孤寂无依的夜晚。 “让她回吧!国妃要休息了,”他招着手,打发了侍女出去。 铭璇自知他对待往事不能释怀,便稍稍坐起来扶着他的肩:“大王,太妃好不容易来一趟,外面刮风冷的很,便让她进来吧!” 他亦未做答,只小看了一眼垂头的清雅,便敛着面。 “大王,往事已过,成大事者,严以律己,宽以待人,太妃既是有悔改之心,便不提往事吧!” 她是善良的人儿,不愿去斤斤计较,亦为了顾全大局,不愿家人闹着不快。 “那,那便请太妃进来吧!”他顿了一下点头说。 随着祗候人的脚步渐远,不一会自外款款走来一位大概五十左右的老妇人,她身着深秋香色宽袖袍子,素白下裙,腰间系着几块玉玦,她两鬓已斑白,眼角的皱纹也很显眼。 虽已年过半百,在妆容方面,十分的讲究,她简单的发髻上的发钗精致无比,连指甲上,都涂有朱红的蔻丹。岁月仍然遮不住她的高贵与优雅,难掩年轻时候的艳丽之色。 她一进门便放慢了步子,皱着眉头,似有愧疚的顿首顿脚,爬了皱纹的眼睛渐渐的红起来,那双手也缩进了袖子里。 完颜雍并没有起身,也没有侧过脸来看她,而是将头压的很低。 “嬢嬢,你怎的来了!” 是铭璇首先打破了僵局,她撑住了身子坐起来,瞥了一眼丈夫,又相笑以迎,挥了手示意袖殷摆好了扶手椅。 远来的太妃愣了一会儿,才轻轻坐于国她那扶过的椅之上。 “自然是来瞧瞧你与禄儿,你们俩从东京府回来之后,我这作嫡母的也未瞧你们一眼,算是老身的罪过了!” “如今,我听得你又有了孕,我这老婆子便带了些小礼赠于孙儿,望你莫要嫌弃了。” 太妃招手身后祗候人端上一长盒,里面躺着一通体润亮的玉锁,以银圈攒住,周围有七宝做配。 她看过后,只是轻笑答谢,命侍女收下了那方盒子,又说了些客套的话才做罢。 沉寂间,清雅仔细的打量了眼前这位老妇人,瞧她慈祥的样子,温柔的眼眸,那落落大方的举止言谈,完全不像是位心肠歹毒,残害小儿的人。 这样一人,看似人畜无害,端庄淑丽,却是亲手毁了一位少年郎原本应当美满的童年。 完颜雍看到她,便免不了往事浮上心头,他面容忧愁径直走了出去,头也不回,谁也不理。 清雅只觉得自己一个人在这里不合适,便也起身躬首:“嫂嫂,您便与太妃娘娘好生的叙旧吧!我便下去了!” 她轻身小拜走出,房里便只剩了婆媳两人,两人多年未见,久别重逢,只会着相视相对,也不知要说什么才好。 “禄儿还是不能原谅老身!”说这话时,太妃的眼泪已然在眼眶里面打转了。 闻此言,铭璇亦是不知所措,为合家欢乐,她这个做儿媳的,必须要做他们母子之间的一剂良药,而要让她放下包袱与往日的伤心事来以德报怨,她亦是无法坦然。 “嬢嬢,你莫要多想,过去的事情大王早已不计较了,只是最近发生了太多的事变,他已焦头烂额了!所以才会如此,”她这样解释。 谈及当年往事,太妃掉着红泪,竟是后悔起当年,她连忙携着绢子来擦拭了眼眶。 “原是我这老婆子的错,年轻时糊涂,苛待折辱他们母子,到老来,沦落到如此田地!这便是报应。” “嬢嬢哪里的话,往事已过多年,如今大王已然放下了!” 瞧见她的眼泪,是对过去误错的忏悔,亦是对年轻时千万恩宠,满眼浮华的追忆,而如今,她再嫁夫死,被迫移离别院,深草老宅枯木环绕,只见空宅依然辉煌如旧,珍馐美馔,和璧隋珠绕身左右,不见当年门庭若市,小瞥玉阶青塘草及人。 清雅轻松走出笒霖苑后,两步左右,便瞧见了完颜雍坐于远处繁花飞落的长亭内,明光映射,残雪生光,仿佛他愈加憔悴。 因这几日的烦心事,她并不想理会他,便也不看他,对直的下了石阶,往苑口走去,走了几十步,便听得传来奇怪的声音。 “通通……通通通通,”像是谁人敲击。 “沙沙……”似是落英撒下。 她怀着些疑虑回转,又迈过那青石供门,穿过梅树。却瞧见了他自个,提着拳头不停的于那漆红石柱击拳相对,一拳接一拳,震的一旁接遐的树,都撒下簇簇蓓花。 他似是在发泄,亦似是在折磨自己,直到胸口的新伤发作,他才停下来,紧紧捂住胸口痛处。 可不待一会,他便又提起拳头打个不停。 瞧着那随风飘扬的红蓓,她已挪不开脚步,站于这廊亭之下,踏雪望梅,沉醉不知归路。 “大王!”她见他无尽的拳打,便迈着小碎步走向他。 “她还是在乎孤王的……”他听见她的莺啭便私下思考。 她立于亭前,将自己有些凌乱的长发整了整,与他双目相望。 她瞧着面前这位英气十足的亲王,眼中红晕,拳头上泛出点点血迹,直直的站在她眼前,回望当年,她心中又不免有丝心疼。 “大王,您注意些身子!” 她语气那么轻巧,又是那么平静。 “清雅,孤王心里苦!孤王如何对得起你姑姑。” 她听后,将他双手自那红柱上捋下,又转身坐在了亭子里的小石墩上:“我便是知道你为何如此,但是不好说什么,也没有权力去说道。” “你说罢!”他轻坐下道。 她瞧着他那泛着血迹的手背出神,又从袖中拿着绢子递给他。 “若我是你,自然不会原谅太妃!……但也不会去讨厌她!平平淡淡过便好。” 她将脑袋撑住,不看他一眼,只顾着捏着袖襟。 “为何?” “许是我没心没肺吧!一人若这般的对我,我为何还要去装作一副慈悲的面孔,去做我不想做的事?” “我不想做,也做不到如嫂嫂一般大爱。” “那孤王……” “不过话说回来,你们毕竟是有母子的这层关系在,只能说是该尽的孝道要尽,不该管的事情也不用管,平平淡淡的度过便罢!” “你是这样想的?” “是,我自然替姑姑唏嘘,但一人既已然悔过,往事也不必去追,此类人等,也莫要想我日后掏心窝子的去待。都不是什么三岁小儿,做事心里也有分寸,若做了什么过错的事情,不是有什么误会或遭人陷害,那便就是故意的!” 她的思想,便是与常人不同,分得清理与情,看她细细的讲着,完颜雍似乎有些佩服她。 “孤,大概有些明白,反正太妃一直居住在别院,平时也见不了几次面,孤便尽所能尽孝道罢!毕竟想起当年的事,这心坎儿呀!总过不去。” 他又轻将手放下,瞧着随寒风飘舞的红蓓出神。 “如今的事,也同样让人伤心得厉害,姐姐忍辱负重了一辈子,到老来还要孤零零的以青灯古佛为伴,便是我这个做儿子的,太懦弱未能在她面前尽尽孝道!” “既然忘不掉,那便不忘,算是时时提点自己,好日子来之不易,便要好好的过。姑姑虽然孤单,一辈子也未享受什么,但安逸平凡的日子,也未必不是一个好路子,皇族之中阴霾多,她这样也算独善其身了。” 她这样明智,这样懂得如何取舍世事,却是让完颜雍内心深处激发了对她秉性的喜爱。 她忽而转头是他闪躲的眼神:“孤明白了,孤不能再把日子过回像从前那一般。” “便是的了,人生苦短,干嘛不开开心心的,便是你这般提着拳头糟践自己的皮肉,姑姑应当作何感想?” “是啊!姐姐必会无比难受!”他叹息间,勾着头,似是清空了今日的疲乏与难受,于暗地豁然开朗。 “你自个明白,还要做如此事情,真当是不理解你。” 她将头别过,与他两人独坐,闻见亭外冬风烈,又有几分雪飘进了她的额发间,她不禁打了个寒颤,将双手缩进袖笼里面。 第四十八章:坚持 一番谈话,完颜雍愁容稍展,又侧过身子来近一步。 “清雅,前些日子的事,孤王有些冲动……” 她静静听着他的歉言,又回忆起前些日子昏暗烛光下的那羞耻一幕,她身下玉腿,细腻肌肤已然被他沾染了个遍。 她红着脸,愈发情绪又上来了,板着脸一字不答,只攥着绢子敛着鬟。 “那一日的事,还请大王莫要外传,否则,清雅真难以做人。”她十分认真。 “孤王,也是因为爱,才会如此,孤王瞧着你这样执着,便气不过。” 她悄然将头抬起,额间的眉心坠忽摇曳,明眸转动间,是她一分浅泪。 “气不过?便要强占,气不过便要围困我,这不是爱,不是,你若真爱我,自会放我自由。” 她轻描淡写带过的几字,平静若水,毫无波澜,却是将他的心刺痛的透彻。 他瞧着她那诚炙的眸子,便暗自贴近她,只觉才靠近,便有一种香泽扑鼻而来,他又细细端详着她,越发觉得她明眸皓齿,素肌如雪,一时间竟勾了他的魂魄去。 “自由与爱有什么关系,爱,便是要得到。” 她听后,深呼一口气,缓缓站起身来迈着小步子走着。 “我大金攻败宋国,可有消灭其子民的复国心?已故粘翰强占无数宋女,她们宁死不屈,这便是气节。” “大王,饱读诗书,才华横溢,却不明白情为何物,而今,您与爹爹这样把我困着,就以为我会屈膝顺从?我不会。” “孤王未曾遇到过不顺从的女子!” “我便是,”她背对着他,独立梅枝下。 “清雅,孤王说不过你,但往后你自会明白,”他说。 “还有今日之事,孤王本是不想罚你什么,但众目睽睽,亦不能维护着你。” 她轻笑一次,凭栏凝伫,恭恭敬敬的说话。 “我未曾受过谁的偏爱,如今也不奢求,我好好的反思去了,拜别大王!” 他听后转身瞧她,那副唇如娇滴花朵一般,再近一寸只嗅到淡香密绕,于鼻前久久不消。 那声音更是如同莺语婉转,历历可听,她不禁面红耳赤提起裙摆,转身敛面走开,头上的翠翘玉叠于暮光之下泛着点点光,衣裙角带随风飘逸,她步子细巧而快速,任何一个动作都是那么干脆与果断,身姿如细柳般婀娜。 她方才低头敛首而退,临去一眼秋波,更让他心猿意马。 他独坐亭里,低头瞧了手背上的点点红印,抬头时,却见她身影已然消失在花影丛中,不知所踪。 她回了晖琬苑,便瞧了翠荷与惜意迎了上来:“姑娘,您的衣衫怎的成了这个样子?” “姑娘,您快进屋来!”惜意将门掩紧了。 她迈着小碎步入内,仿佛全身筋骨被折断,瘫软在床榻之上,又瞧了翠荷赶紧拿了柜中的衣衫来。 “不必了,备些热水来,我沐浴后,便睡了。” “姑娘,您发生了何事,我与惜意听得有人说您与翎娘子起了冲突,便双双去寻你,却不见你人在,又一路到了笒霖苑,听得祗候人说娘娘抱恙,太医在诊治,奴儿又灰溜溜回来了。” “一会慢慢与你俩道来!”她似是被累的要歇了气。 “惜意,玉环可修好了?”她忽而仰起头来。 惜意顿了顿,缓了半天才躬首:“姑娘,修好了,奴儿立刻拿来!” “不知这玉匠怎的这么慢,都七八日了!”她叹着气。 两人私下相视一眼,便由了惜意躬首而退,不一会便呈上了一小红盒,她端上来它,那玫色泽润亮通体无瑕的玉扳指正夹于红绒之间。 清雅见了,便两泉热泪在眸中打转,她轻拿起它,顿时哽咽不能语,紧紧将它攥在手心,护在心头处。 “纵使千磨万难,我也只爱他。” 她说着,她们听着,私下杂遝,环顾左右。恍然间,她独伏在明窗下的桌案上呼呼大睡,垂下的玉指间挂着那系润玉。 “姑娘,你且先沐浴了吧!”翠荷小步走进,扶了一下她的肩膀。 她猛然惊醒,才整了整衣衫去了后殿。 后殿热烟弥绕,轻薄帷幔顺着梁上一圆盘而挂,沐浴池小巧可纳两人,嵌于地面而造,周围有简易的榻子与挂衣的撑杆。 她披了一袭轻衣走近,站于石阶旁退却衣衫,翠荷将她垂发盘起,恍惚间,瞧了她白皙皮肤上未隐隐约约的伤痕。 “姑娘,您这身上的伤痕,要好生的养着,每天以药细细涂抹着,一天都不能马虎。” 她耳际间的一绺乌发垂下来,引起她注意。 “也不知往后还会不会加,便由你了!” 她身无覆衣踏着阶缓缓走入暖池中,趴在一旁的空地又开始酣睡。 晚间时刻,李家洒轩,李石正于书案写着字,一祗候人贴着他耳说了一通话,他恍然欣喜,一改往日凌厉之色。 “果真?你莫要诓了老夫。” “小的怎敢骗主君,是二姑娘身边的丫鬟亲口说的,大王与姑娘亲密的很呢!!” 李石听后,像一只鹰一般盯着自个的字捧腹大笑,又一把甩了笔在砚台上,顿时砚上墨汁溅了那文竹一头。 “好啊!好啊!便是要如此,能为我所用,也不枉我养她十余年,不过清雅性子倔强,咱们要让她服从,还要寻了法子。” “主君,您不会是想……” 他瞥了一眼神情复杂的祗候人道:“一个女子而已,若是能让大王开心,即便是献给他又如何?” “可大娘子那边,不好交代啊!驸马爷怕是也要出面。” 李石走于明窗下,顺手擒走了一杯茶,置于鼻下嗅闻。 “这是我李家的家事,事涉皇家,驸马再怎么插手,又能如何。” 祗候人瞧了他凛厉的一双眼睛,便连忙收了话不再问下去,又慌忙从外拿了一壶热乎的茶来给他斟上。 “老爷,二姑娘如此了,三姑娘应当如何?” 他两袖一插,扶着腰走到茶案边坐下,惬意咂了一口茶,又对望明窗,轻拂颌下乌须,仿佛追忆年华。 “茹儿性子随她母亲,任性泼辣些,眼瞧着娘子走了已快五年了,老夫夜夜辗转时,不免思念她,我与她夫妻十余载,却最终未能将她留住,如今奎可已娶妻成家,只剩了茹儿一人,老夫势必好好思量着她的大事。” 他说着说着,眼角边的皱纹便稍微舒展了些,说不出的那份心疼,郁结在眼眸间,久久不散。 “遥想当年,我两袖清风,她为名门闺秀却撇开一切阻拦嫁于我,陪了我十多年的风风雨雨,她乃是我这辈子最爱的女人,别个再好,不及她一分。” 祗候人微垂着头:“如今的大娘子也是个善良的人儿,敬上待下都宽和仁孝。” 他听后,盘坐于围子榻上:“夫妻还是原配的好,继室再好,终究是后来人,不懂我心。” “只是说来,她与其他人的孩子,养于我膝下,有时我瞧了清雅那双眼睛,便有些心软,也思考了许多事。” 他是心软过,亦被真情打动过,可最终都止于理智,在仕宦途中,处处阴霾,政局变幻莫测,他唯有壮大自身家族势力,才可稳固,因此也只觉牺牲一个女子不为过。 “先娘子唯有三姑娘一女,主君也想让三姑娘入皇门吗?”祗候人说。 “皇门阴霾地,我必是不想让茹儿身陷其中的,她便嫁一仕宦人家踏踏实实的作一正头娘子便可。” 那祗候人极是识眼色,立马又轻提紫壶斟了一盏茶:“老爷可有瞧上的公子哥?” “我瞧城西张家张少郎倒是个上进的公子哥,他张家与我李家也有葭莩亲,倒是个可以思考的人。” 说起这张少郎张汝弼,便不得不提及他的才华,据说他五岁可背唐诗百首,弱冠作诗便传遍天下。他出身渤海张家,叔父为朝廷命官,亲姐姐便是完颜雍的徐国夫人张沁璃,自小在长姐的辅控下长大,研读四书五经,通晓儒家经典,更是满腔热血欲图一展鸿翅。 祗候人提了句:“老爷忘记了,张玄征大人与您上次小酌时便提过此事。” “是嘛?那便是最好不过了!张少郎张汝弼……”他忽想起什么来,连忙转身过来。 “我倒是听他叔父说这孩子要去科考的?” “正是!” “那真当是个好孩子,他长姐乃是禄儿的妃子,张家乃铜州猛安,真是与茹儿门当对。” 他转停杯中暖茶,呼一口气全数吞光,又命了祗候人添酌。 “唉,张少郎要科考,你与奎可说了,他与张少郎乃是同门,不能让其比下去,要好生的思量着自个的程途,”他又抹了一把腮下的乌须。 不得提及,李石不惑之年,在仕途路上也可谓一帆风顺,他年轻时多被姐夫亲王提拔,从而能于沙场之上踏遍冰戈,折戟截铁,他雄心壮志对儿女皆是望成龙凤之望,不仅想着姑娘们嫁的勋爵人家,还想着公子哥们都入仕途,只是这仕宦之海茫茫,哪里是可以一眼望到头的。 他细细思考着儿女前程,轻倚小茶案,伸手在那火炉上方,又细详炉中黛碳入神,若有所思,案上茶盏微凉,他又招手着家丁换了一盏,自个独饮茶又转身小看明窗。 第四十九章:姊妹 “爹爹是这般说的?” “正是!” 隔明皓苑假山,步廊侧乃是李奎可居书案前,他细心的教习着六岁献可写字,听得有侍女传了话,便立马收了笑容,听侍女细讲。 他凭栏相看苑中冬景,假山小岸廖花苇叶,池中余水尽覆寒冰,苑中千紫万红在这时节已然缤纷皆落,空举枯枝独立。 片刻他提一镌花笔握与献可掌间,又围包他小手轻于宣纸起落。 “他倒想给他孩儿都做了主?我是喜欢些诗词歌赋,但不入仕途,仕宦之路深如海,免不了些阴霾。” “主君想少郎谋一份体面的官差,也是为少郎您着想。” “读书人,人各有志,哪里非要逼人科考做官的。” “是,奴儿受教。” 他挥手侍女轻退下,几阵凉风潜入屋,在一旁写字的献可不禁打了寒颤:“大哥,这般冷的天儿,二姊姊为何还不回?我已数日不见姊姊,甚是思念。” 童年稚语皆纯真,他敛面而又落笔写字,忽而仰头与兄长相望,奎可望得满园如此美凄寥落之境,不禁触景伤情道:“自知你是思念清雅,相信待些日子她便回来了。” “好,献可知道了,大哥,今日读书时间已到,我便先退下,待晚些时候,便由哥哥检查。” “好,献儿先去。” “是!” 小献可一丝不苟,只衷于读书写字,他拿着自己写下的瘦宋体字置于掌间,轻于案前辞别。 他转身便要走开,未有瞧见大步走进的李清茹,竟一头撞上她,那未干字墨全数印于她绣着白菊的裙子上。 她垂头一提襦裙,即刻恼羞成怒推了他一把:“真当是没长眼睛吗?竟将我衣衫全粘了你那烂笔污墨!” “三姊姊,献可无心之失!” 他立即从袖间扯一枚帕子要给她擦,却被她一手撒开:“拿开你的脏手,你们姊弟俩真是祸害!” 听闻她无礼之言,奎可拍桌而起:“如何说话的,竟一点也不像一个做姊姊的样子!” “哥哥如今是鬼迷心窍了吗?竟替他俩说话,也完全不关心你这亲妹妹,咱们才是同母兄妹!”她拂了袖子便作细步来到奎可身边,又转头看献可垂着眸子一直立在红廊上。 “罢了,便不与你计较了,快些走!”她别过头。 他蹙眉伴些愧疚,轻抬手颔首退去:“那小弟便先辞去!” “你平日里应当样子放好些,都是亲姊妹兄弟,如仇人一般可怎么好?” “想让我与他俩交好便等下辈子吧!” 他忽转身瞥她:“你这性子以后若是不吃亏,我便是改了姓。” 他说罢便摇头盘于案下,她一股脑走于他身边将他手中墨笔取下。 “哥哥如今是一丝都不疼我了,尽将她们娘仨放在心尖上了!” “不知你这说的是如何的荒唐话,我也不愿听。” 他从她手中夺过笔来低头继续写字,可她又一把将拿宣纸给顺走了,眼中带些不甘,嘟着嘴说道。 “哥哥,话说哥哥当真不知妹妹我今日来找你是为何吗?” 奎可后退一阶居梨花长椅边,轻瞥了一眼又翻着旁边的藤木花篓。 “哥哥可知,爹爹竟要将我许配给城西张少郎?” “汝弼持重尊严,又心怀大志,你许了他不委屈,张家底虽暂时不如李家,但他自个上进要参加科考,若哪日他提名金榜,你便是状元郎娘子,此等幸事寻常人想都不敢想。” 她顺着那把交椅坐下,喝着那盏茶,又难以下咽。 “我不想嫁到张家,他张少郎再奋进,也不过是个当官的,我便不明白为何清雅便随意攀了高枝,要嫁入那王爵家作国夫人,换我便不可以吗?” “你真是欲利熏心,表哥与雅儿是打小的情意,你便是想,如今也晚了!”奎可轻吼了她一句,自顾自又转身走于帷帘下。 “都怪爹爹,平日里说着宠我,便将好的人家都给了清雅,这摇身一变她将是一等诰命,即便爹爹见了她都得俯首尊礼的,真我没那个命吗?” 她三言两语间,已然面红耳赤,又拂了绢子掩着素面抽泣,奎可最见不得她平日里动不动便哭泣的,便大声呵斥,将道理讲了清楚明白。 “皇族未有你想的这般美好,表哥为亲王媵妾多了去了,你便以为你姊姊入了国府便都是好日子吗?” “倒还不如选了寻常做官人家许一正头娘子,踏踏实实的过着日子,为王皇妃妾是最委屈不过的,不但卑躬屈膝过着日子,还得夜夜临窗盼君王幸之,我便不想了清雅过这等日子。” “能过这般日子的,都是些没头脑的,我若入国府,有的是手段过好日子,清雅自是愚笨不知如何。” “莫要古文读多了,尽学了些邪妃奸臣的龌龊手段。” “我不管这些,反正我不能比清雅嫁的差,我是李家正嫡女,不能对她低头一辈子。” 他三两步走进她,又带些严词指着她,她盯着那带扳指的手,愈加不满。 他收了收手转了头过去背对她:“你觉得清雅是蠢笨?上次你与小高妹妹私下议论大王,若不是她机敏替你俩兜着,你早就脑袋不保了,如今得了便宜还卖乖。” 她听后欲想说话的,却又思考了会儿咽下了那句辞。 “清雅有自己的思考,她明白若是将此事说出,乃是大不敬的罪名,一家子可能都会被连累,所以她宁可自己忍下,也不多说,这是大智慧。” “我……” “还有,平日里,你真以为她是懦弱吗?她刚烈起来,堪比男儿铁血,若不是她明白与你血浓于水,换了旁人,她一寸也不会让。” “她哪里有哥哥说的这样好,也不明白爹爹为何选了她,我自是要好好与爹爹商谈此事,也替我选个皇亲国戚人家,我李清茹永不甘平庸。” 她说话间不禁摇头晃脑,发间的桃色珠钗抨击如莺簧脆声般清冽空灵。奎可无奈卷了一本书于腋下,又将书案宝砚给顺走。 “真是无可救药也,我便去你嫂嫂房里了,你自便。” 他是再也听不进清茹这些消极语言,更是受不了她的处事作风,便寻了借口走开了。 “哥哥,你如今都不管我了!你便说说我该如何是好?” 他轻叹了口气,便轻拂袖敛着帷帘夺门出,又回了句:“你愿意如何便如何,我劝你不听,我该如何,你自个去寻了爹爹吧!” 她愈加不满,小眺哥哥远去身影,两道光穿梭于苑内雕甍绣栏间,帘下一阵冬风凛,竟吹的她身上穿透冰凉。 “不行,我便要去找了爹爹,”她立马便动身前往洒轩,柳姿倩影消失于廊角间。 “爹爹,爹爹!”这是她入屋后的一番莺啭。 李石正于微澜苑里盘腿而坐于围子榻上看书,身旁小案子置了一方釉瓶,瓶中插有一束翠梅。 不远处薄缦之中,隐约可见乌古论恭人的睡姿,那微微隆起的腹部,便成了全府人的牵挂。 “嘘,茹儿,你且声音小些!”他瞧着薄帷之后。 “爹爹,我不想嫁了张少郎!”她依旧不减那响亮的声音。 “你小点声,哎!”他将腿放下,连忙拉她去了外室。 她将父亲的手一把撒开,一屁股坐于交椅之上,随手便将几个瓷杯子给抛掷地上,摔成碎片。 他连忙坐于她身边,捧着她的双颊:“怎么了,茹儿,怎要气冲冲的?” 他满眼慈爱的瞧着爱女,恨不得将她捧在手心。 “爹爹,女儿不想嫁了张少郎,女儿要寻了王亲家。” 他征了征,将她的一双酥手握住,连忙又招手示意小侍女端来汤婆子。 “怎的不愿意,张少郎往后要高中了,便是状元郎啊!你往后便是状元郎娘子,多体面的婚事。” 她将嘴一撇,便双眸含着泪,扭过头将双手环住置于膝间,头止不住的摇着。 “不要,就是不要,爹爹给清雅选了这样好的人家,为何便不能也给我选个王亲?表哥哥为何只瞧上了她,她长相是一点都不如我。” 李石瞧了她这样娇俏的模样,心便软了起来,连忙轻笑了一声,端坐着。 “爹爹笑什么?”她问。 “原是为了此事,你与她哪里能相提并论,你是我的掌上明珠,我自是要给你选了踏实的婚姻。” “爹爹是将清雅献给了表哥哥吗?” “吾儿聪明,便是如此。” “爹爹,便如此讨厌二姊姊吗?”她又睁着大眼睛相问。 他听后,若有所思,手中的杯盏停止了打圈。 “老夫未曾讨厌她,而是为了一个家族,必须牺牲些东西,我也不得不献上她。” “清雅真的不是爹爹的孩子吗?”她想了半天才问。 他征了半天,才转头过来回她:“说的什么荒唐话,清雅自然是我的孩子。” “我听翠桃说清雅不是爹爹的亲生女儿,乃是大娘子的野种。” “太荒唐了,太荒唐了!”他极其平淡的瞧着她的眸子出神。 “不管了荒唐不荒唐,爹爹便重新选了人儿吧!求爹爹了!” 她一言两语,一哭一闹,那眸间的一股清泉,奔涌而出,梨花带雨时,李石亦是受不住,便连忙拍她的手背,安下她的心。 “好,爹爹便慢慢寻来。” 他见了爱女眉头舒展,才稍稍安心,那份深沉的父爱,锁在她心间,让她安全。 第五十章:离开 夜色凉如薄冰,红梅各向凛寒霜,晖琬苑内红烛摇曳,水晶珠帘逶迤倾泻,帘后清雅卸下珠钗与襦裙,着一身素袍裙独坐书案砚台前。她小酥手轻提白玉笔,一起一落袅娜姿,轻提素裙倚案上,又凭看窗外枯廖美景,寒风刺骨入相思。 片刻间,她于纸上点缀颜色,一幅少女图姿容万千,一肌一容尽态极妍。 她却笔,又将垂下的长发携一寸在手,敛鬟对目烛光念着:“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一两日禁足,只进了些白粥,她饿的有点发晕,恍然间,他竟又思念起了岐王,那日与他习画,他英俊侧脸入眸,又沁入她心,从此世间再无美丽。 她盯着那烛火慢变微弱,未有发觉完颜雍一身浅玄儒服带着些淡淡酒香入内,而他怀中正抱着食着糕点的允恭。 允恭奶声奶气唤了一句:“表姑姑!” 一声如蜜糖般的声音将她思绪拉回,她侧头轻望,又小勾唇角:“哎!大王怎的来了!” 他见她独倚书案,红烛映面晕见温柔,全身缟素如静月白雪,心中又如平静的湖水随风泛起涟漪。 “孤来瞧瞧你,你白日里未有吃东西,孤给你带了些你爱食的糕点。” 说罢,他命身后人进入放下一个小食盒,又抱着允恭坐于她身边,那小允恭一见她便忙要伸手: “姑姑!抱!” “好,来抱咱们允恭!” 她将三岁的允恭置于腿上轻坐,面朝着他,垂下了那柳叶般的细眉。 她蹙眉细细嗅着,他身上似是有些酒气。 “大王,是喝了酒吗?” “早些时候,与几位好友轻酌了几杯。” 他说罢将食盒里合欢糕拿出一块递给她:“给,清雅,食些东西。” 只见她敛鬟轻摇头:“我不饿!” “清雅,你如今是与孤王赌气吗?即便是要赌气,也先顾着些身子啊!” “哪里的话,我怎会与大王赌气!只是真不饿。” 她将那糕点接下放于怀中允恭唇边:“允恭吃好不好,吃了长高?” 允恭听话接下那块糕点,又抬着大大眼睛瞧瞧他唤了句:“爹爹!” “姑姑给你,便接下食了吧!” 小孩有些犹豫,接下便一直未吃,只看着父亲的目光独投于她身上,他仰面喃着嘴,又将小手伸出:“姑姑,您吃吧!您吃吧!” 他将那糕点送于她唇前,她看着允恭肉肉的面庞和纯洁的眸子,便张口咬了一半。 之后便是允恭那小嘴咧开的样子,他那粉唇,便如一朵鲜花。 “看来,允恭才是能劝的动你的,那吾儿便多喂你姑姑。” “是,爹爹!” 她犹豫的食下允恭次次递过来的糕点,食完后便溺爱的勾一下他的小鼻梁,引他面颊红晕一阵。 允恭轻轻在她面颊上落下一吻,携着些腼腆,脸一红看着父亲。 完颜雍忽笑:“这孩子倒是和你亲!” “大王,清雅是小孩子,小孩子与小孩子自然亲些,是吧!” 允恭连忙点头,又像极一只听话的小懒猫倚在她怀中打了个哈欠。 他顺着她玉指,一路瞧到她下裙,回忆起那日的事,他一时半会有些内疚。 “清雅,你身上的伤可好了些?”他问。 “都半月多了,自然是好些,本就只是皮肉小伤。” “其实来这雍国府,也可避着舅舅的些不当刑罚,平日里也自由些!” 她听后,将玉指置于允恭面颊上抚了一圈,又低头瞧他居然是耷拉着眼皮,睡意朦胧了。 “我自然是明白大王的良苦用心,为了我脱离爹爹眼界,亲自来接我入国府。” 她抿着嘴笑,笑容是那么勉强,两双眸子未有一丝灵光,也未有一刻在他身上停留。 “孤王说过要护着你的,也不光是因你为表亲,还有……!”他愈发不知如何表达。 他话罢将头垂的很低,一分小心,两分孤寂,三分难言,四分情。 她听后,将他那难为情之态看在眼里,未作任何回应。她两袖素衣,已然变微凉,她不禁打了个寒颤。 “大王,其实清雅鄙陋之人,何德何能入的了你的眼,与你相配应当是嫂嫂那样的倾国名门,再不就是像翎娘子和张嫂嫂那样姿容万千的人……” 她敛鬟而笑:“其实,大家伙都夸赞我聪颖,但是我内心自知有几分几两。” “清雅,你很好,真的!”他望着她那红烛下的红面。 “大王,于血缘关系上,我是您的表妹,但在君臣之上,我只是您的一个奴才,我此生本是草矛贱质,无多大理想,只愿相守在自己爱的人身边,至少一辈子,我过的舒坦,”她将目光投向那昏暗的明窗。 “清雅,孤王……”他欲言又止。 “大王,你说了,咱们是打小的情意,或许哥哥只是对我有兄妹之情,如今是误会了咱们关系。” 她一股脑说了许多话,他半声不吭,瞧着烛光似要烧完最后一寸蜡了,她轻轻将怀中已熟睡了的允恭轻抱起,又小心翼翼将他递给了完颜雍随身的侍女,由着她抱了出去。 她站起身来玉立堂前,轻侧身躬首:“夜深了,大王明日还要上朝,恭送大王。” 她这样赶他走,他亦不好说什么,欲想再说一句,却已觉无味。 他迈着阔步,长长衣衫随地而远,他一步一步走的艰难,时不时回头相望,一看一徘徊。 贴近小门,他凭栏而看,却瞥见她素衣而站,肩膀瘦小又挺立,又瞧她耳际与裘毛领间那块粉肌,真当是玉骨珊珊,他慢步走过明窗,步子显的沉重而不舍。 她见他已然走远,便入了屏风内解下厚厚素袍,只留一层薄薄朦胧的绸丝青色亵衣。 片刻,翠荷入室,将她的衣衫整好,又将她发间的珠玉悄然取下置于妆台上。 “翠荷,我自个来便是,夜深了,你便回厢房休息便是。” “姑娘!” 她浅笑:“快些去吧!晚上可凉。” 她于妆台前抚铜镜自照,见铜镜内有丝憔悴的面容,便提手抚摸着面颊,又恍惚间思念起岐王,相思入骨。 她提着胸前刚修复好的竹节玉扳指细看,却忽听见翠荷惊叫声:“大王,您怎的又回了。” 那完颜雍情绪异常,疾步走入内室,将两人都吓了一大跳。 她立马便从妆台前站起,向后退了几步,拿下了小架上刚褪去的绒毛素裙披上:“大王,你怎回了!” 谁知他即刻便两步走于她面前,将她搂入怀,抱的紧紧,一发温柔将她推置墙面边,又褪下那件厚袍,只留了那层亵衣。 忽而,他停了下来,又两臂一架将她横抱起置于床榻上,他伟岸的身姿也压了下来。 翠荷吓的伏地不起:“大王,你停下来,此番乃会酿成大错也!求您莫要如此冲动。” “你放开我,你要做什么!”她哭了了眼睛,双手在极力的反抗。 他将她两手控制住,贴近她的香肩,看她细腻如丝般的肌肤,又嗅到丝丝淡香,心如同脱缰的野马般驰骋原野。 他似是喝醉了酒,口中不断呓语,手上的动作未曾停下来过。 他扯下了她的青色褙子,只留了那层薄纱透着里面的心衣,她的双臂,香肩,白颈全都隐约可现,透过那薄衣隐约是她未成熟的身姿。 “我爱你!未曾变过,”他红着眼眶说。 他热吻一路顺着颈向下,一发不可收拾,在他宽厚的臂膀里,她便如一只任人宰割的羔羊,一丝也动弹不得,亦是无力反抗。 她哭喊着,挣扎着,便如陷入泥潭里的小鹿,无力回天,她张口狠心在他肩头咬了一口,才唤醒了他的半分理智。 他只觉一阵疼痛弥散开来,便轻摸住肩膀眨了眨眼,她附首瞧她,全身都在颤抖,素衣被扯的七零八落,他的手上还缠绕着她长长的乌丝。 “清雅……”他唤她。 她无力的躺在床榻上,于他的身下流泪,那双绝望的眼眸,一张一合,不断有泪珠滑落。 “清雅……”他伸手将亵衣给她披上。 她惊恐的坐起来,低头瞧了一眼那臂膀上的朱砂痣,四处张望,惊恐的眼神里,是她的无助。 她连忙下了榻,光着脚散落着长发,一头钻进了被窝,于床榻角落里蜷缩着身体。 他怜爱的瞧着她哭着颤抖的样子,便连忙坐近一些,将手搭在她的肩上。 “清雅!对不起,孤王失礼了。” “大王,到底怎么做您才肯放过我,奴儿求大王放过,”她红泪不停垂下,哽咽不能语。 “大王,求大王放我走,求大王。” “清雅!”他唤她。 “大王,求求您,放我走吧!” 她无尽的恳求他,连平日里那执着坚韧的样子都放下了,瞧她泪水与秀发粘连在一起,脆弱的便如残花。 她被戳到了内心最脆弱的部位,难过的剔透泪珠大颗大颗往下掉,颤抖的肩膀仿佛一下便撑不住了。 他将手收回,顿在榻边,思考了很久。 “不能,孤王不会让你离开!”他鼓起勇气说了这话,声音愈加的小。 “我不爱你……” 她的一字字似箭一般穿过他的心,片刻之后,他轻抚了自己的衣衫,敛面而退,悄然远离,只剩了她一人围困在被褥里,由着泪波朦胧双眼。 第五十一章:铁笼 待有一后日晌午间,完颜雍方从兵部回府,一身冷冽兵甲披身,走至长廊间。他瞧见了国妃铭璇正与年轻的监事张仅言谈话,便放慢了脚步。 “前些日子宋国进贡了一批成色好的珠宝,皇后殿下拨给了国府一些,本宫瞧着有几副上等玛瑙镯,你便与其他各宝一起分发于各苑吧!” 她将身子扶了扶,手儿缩进了团衫内。 “是,微臣已然分下去了三只,还有一只椟盒上不慎磨损了一角,便让匠人修了去,”他还是那副冷峻的面孔,俯首在前。 “嗯,你管家有道,本宫自是放心。” 他抬头望着她,身上已然换了宽大的团衫,面盘渐变得丰盈,那双颊之上长了些点点的红痘,眉山周围生了些杂毛,一步一态,都显得小心谨慎。 “娘娘,外头冷,您有着身子,快些进屋吧!”他说。 迎上来的是她如春光般温柔的目光,她轻轻笑起,眉眼弯弯像那一勾明月。 “无妨,本宫有着身子,多走动些也好,老是坐着,倒也觉得不适。” 她浅笑着,目光随转到那廊外明雪,忽而有一阵寒风掠过,她不禁打了个冷颤,连忙将脖子上的绒围拢好,对着手儿哈了一口气。 “最近化雪冻的人受不了,碳火钱又是一大笔开支,平日里各苑珠钗首饰便少进些,会宁不比辽阳,辽阳地处海地,冬日自不会像会宁这般冷,与其进些首饰打扮着自个,还不如省下来多进些碳火与吃食。” “娘娘你崇尚节俭,是以身作则,但凉国夫人那边……似是不好去言说。” 她征了征,搓着手儿思考了半天。 “她便当做例外吧!终归,本宫也不想多生事端,翎娘子年纪小些,便由着她吧!” 她刚要转身走开,便忽而想起了什么事来,目光穿梭于梅园之中,隐约可见晖琬苑那两方青墨檐角。 “哦对了,这两日不曾见着清雅了,本宫忙着置办着年货,却无暇顾及了她,她是忙着什么吗?” “娘娘,您说来,微臣便觉头疼,膳房人说每次送入的清粥,都一纹未动又送出来了,表姑娘这两日未进任何食物。” 她停下了步子问:“何故会如此?” 这张管家自然难以启齿当夜之事,他腆着面孔说不下去,袖殷便轻走到国妃耳边说了一通话,她的眼神忽而变得惊恐万状。 “此等大事为何不早报给本宫?清雅若有何三长两短,你们如何担待的起?”她少来的大声呵责。 忽来的一顿训斥,吓得袖殷伏地不起:“娘娘!” 当是时,正逢着完颜雍披甲走过,轻置她身旁停下了脚步来。她立马便转身看他,发髻间的珠翠随着脑袋都摆动而发出清脆的声音来。 他如同犯了错的小孩子一般稍敛面垂头,她亦是来了些脾气,深深瞧了他一眼,便疾步向晖琬苑的方向去。 “璇儿!”他连忙追赶上她远去的脚步。 “清雅!”一声如莺语般动听的话语传入。 于那昏暗下的床榻,依稀辩得清雅悄然起身的孤影。厅堂间,珠帘后,那方精致的床榻上,四周薄帘环绕,帘角上的几束香包,安静的坠着。 “哎!嫂嫂,”她的声音,万分孱弱。 她轻卷帘入内,轻撩起她的床幔来,见她安静贴于床榻上,面皮寡瘦,唇颊苍白。 “雅儿,你这傻孩子,怎的不吃些东西?你瞧你饿成如此摸样了!”她见了如残花的她,便忽而一股泪泉涌上。 “清雅吃不下,”她苍白的唇齿慢慢张开。 她竭力立起身子,靠在栏杆上,拉起铭璇的手:“嫂嫂不打紧的,若我饿了,自会去吃。” 她这样脆弱,这样让人生怜,那份本属于少女的娇俏与灵动,在她身上已然褪去。 似是一清脆的珠玉抨击声,将她从平静中惊醒,瞧了完颜雍卷帘而入,水晶珠帘打在他的冰甲之上,仿佛又给了这屋子增添了些寒气。 她小瞥了一眼他,便敛面侧过头,又将身上的被子拉的更严。 “清雅!”他唤她,轻轻的唤她。 她将双颊藏于长长的秀发之中,未作答复,未有声响。 他款款入内,轻轻拨起她的薄帘,看着她苍白的脸。 “清雅!食些东西来吧!”他再唤她,她将头别了过去。 他只好放下床帘来,坐于明窗下的围子榻上,背对着两人沉思。 “大王,您为何做了这等荒唐事,清雅她连十三岁都不到。” 她忽而走过来,于他前面独立。他低着头,不敢看她的眼睛。 “妾与夫君乃是竹马之交,到如今夫妻携手,已然二十年载,清雅亦是作青梅,自小跟着咱们身后摇摇晃晃长大的,咱们之间深情便如血亲之人,大王如今是要做什么?” “要强占了她去,让她心碎吗?” 她蹙着眉坐于他对面的座位上,那正直端庄的眸子,未有一丝杂念。 “孤王那晚喝了些酒,一时冲动……” 他不知如何言表,转身来看那素幔之中,蜷缩在角落里的女孩,那微垂的秀发,厚实而柔亮,于浅风中飘然微动。 “夫君定不能如此冲动的,清雅还这样小……”她未曾对他有过责怪,轻走过来扶了下他的肩膀。 “便是连身子都未长好,葵水都没来过,若有个什么伤了身子,便是落下姑娘家一辈子的病根,夫君必是不急这一时。” 她温柔的玉指在他肩部徘徊,他才生了些内疚感,缓缓转过身来,捏着那手中杯盏不放:“清雅,孤王那夜着实是喝了些酒,冒犯了些……” “大王,事到如今,清雅亦不想再多加言论,大王那日,酒气散漫,定是小酌而已,酒不胜罪,清雅草矛贱质,蒲苇身姿,已然被大王沾染遍了,还独有一份体面,望大王开恩。” “清雅……” “望大王开恩,放我走吧!清雅必定再不打扰大王阖家欢乐。” 她的眼眸那么认真,他瞧着她的样子,便要心碎了。 “你明知道孤王对你的感情……,你却还要这样伤人。” 她听着他那无从生起的感情,便觉来的浅,更是轻嗤笑了一番,红着眼眶嗤笑。 “大王,我本对大王无一丝男女之意,自始至终,我心里未有一刻不思念着岐王,即便是大王您声望颇好,人人夸赞,他名声不佳,人人唾弃,我也只爱他。” 那一瞬,他脑子里皆是那字字诛心的话,那不断在他耳边响起她的心话,是他心中拔不下的一根根刺。 他愈加有些口干舌燥,却未曾饮茶,只悄然将杯盏置下。 “而如今,虽我被困至此无可自救,但我相信,他自会有法子拉我脱离这泥沼。而对于大王,本是我表哥哥,我于你只有兄妹之情,再无其他,望以后岁月,大王与小女殊途不归。” 她的一番话,冷言凛语如同刮了一阵寒风。他听后面颊火辣刺痛,垂着眸子不说话。 铭璇过来她身边,拉着她手,瞧着她已然是红泪满眼,便拍了拍她的背:“清雅,怎的你也是糊涂了,如此冲动说了这般荒唐的话。” “嫂嫂,您便是如我亲姊妹一般的人儿,会看不到我的难处吗?您出身大族,贵家千金,父母明珠,女儿时有父母宠着,婚后有丈夫爱着,作的是亲王的国妃,骄子的发妻,可清雅即便是携着皇亲国戚的身份也是过的狼狈不堪。” “清雅……”她颤抖着抚摸着她的手。 “我自知不够聪慧,便努力的去把任何事情给做好了,可还是逃不过被打被罚,被禁足被杖责,便是浑身没有一寸好皮儿,从小到大被压制严加管束,如今到了这关头,又要被轻易爹爹安排了。嫂嫂你瞧瞧,你亲眼瞧瞧清雅的身上,清雅不是个姑娘,而是一个牲畜,任人宰割的牲畜。” 话语罢,她便轻捋起袖子,露出玉璧来,当时是,空气如同凝固了一般,她洁白如玉的臂上纵横交错着鞭笞紫印,一道道血痕似是过了许许久都未好便又印上了新的。 她又拉过铭璇双手让她凑近,轻拨开褙子让她细瞧自个的背部。 瞧见那背部青一块的紫一块,她不禁捂住口鼻失声哭泣。 他隔床幔,依稀见到那她那玉臂的伤痕,那一瞬,心都要碎了,他双瞳放大眼眸失灵,双手捏着衣衫许久不曾松开。 “这只是一点,还有哥哥嫂嫂未见到了,哥哥嫂嫂都想看了吗?” 她欲想褪下褙子衣,却被她一把搂住,将她褙子给穿好,拥住她颤抖而泣:“清雅,是嫂嫂的错,只知道你过的不好,竟不知是如牢狱一般的日子。” 她心碎不知如何自控,便伏在这女孩的香肩上垂泪连连,又见清雅身姿纤细背着面泣不成声,那颤抖的双肩如同即将在风雨中凋零的花朵,欲想持立而又气如薄丝。 “雅儿,不哭了,不哭了!”她双手捧起她的双颊来,拭干她的泪水。 “清雅本如柳絮渺小,便想着哪怕自个儿身份低微做不了正头娘子,好歹嫁得一自己中意的郎君也是一桩幸事,我自知为妾者,低贱无可言表,即便是贵为一品国夫人,也是卑躬屈膝过日子,可若被那郎君真心喜欢,自会少些委屈与愁苦。” 想来,在这王朝间,女子身份被禁锢着,宗室子弟正妻全数从了几个大族里挑选,其他包括渤海人、汉人、契丹人,即便是家境富可敌国,也攀不上那正妻的位子。如此礼制,压制了多少有情男女,又成了多少错婚。 清雅敛首沉静,坚强着不哭,他于远坐瞧着她那姿态,心中不免伤感。 “便求大王,娘娘,放小女回了李家吧!小女在此拜过!”她光着脚下地来,躬首而退,将额头深伏于冰凉的地面上。 总角垂鬟,年少一痴 第五十二章:嘉祥郡主 清雅伏在寒冰似的地面,一双脚儿被冻的通红,她抬手时两臂的素衣轻轻摇晃着,那样的姿态,他忽而鼻子一酸。 “大王,求大王!”她磕下头了,声音那么响。 他欲想起身扶他,却又怕自己从此便失去了她。她身板挺的那么直,未有一丝恣意妄为,更无半分留恋。 他深思了很久,才缓缓张开了嘴一分:“清雅,你非要离开吗?” 她未曾作答,只顾伏在凉地上,不抬头一寸。 他环顾左右冷厅,案上腊梅枯萎,火炉之中碳已燃尽,只剩了一堆冒着青烟的死灰,他轻抚了身旁的瓷盏,却只觉一阵温凉。 望此静景,他亦是难以言喻。 “你若真想走,那……,便过了春节再走如何?”他欲想挽留。 “不了,大王,已然叨扰大王娘娘近半月了,年关将至,家中母亲还身怀有孕,我亦想照顾母亲,”她摇摇头。 他征了很久,不知如何去回答她那份坚决。 “清雅,舅娘,自有舅公照顾,你便留下过完春节吧!”铭璇端坐,又轻身而至她身边要扶起她来,可她不曾想起来。 她忽而抬起下颚,那如珠的红唇在眼前张合,他却无言插话。 “那,便依你吧!你若想回,就回了吧!” “但下次,你若再回到孤王身边,孤王说什么也不会让你走,”他思考了好久才说了这话。 她伏在地面行了个大礼,直截了当的道了句:“小女谢大王!” 他温润的目光投向她,她见了便要立马闪躲起来当做无事。这几步之遥的厅堂,他的玄色长袍与她的素衣之间,隔了重山叠障,一眼望不到那寸柔光。 这日午后,连隔着两日,清雅都未曾出过门,在屋内绣着花儿,于明窗下绘制图画,打发了这年前的寂寞时光。 一日午后,太阳斜着晒,嘉祥郡主完颜颖在她的沐柔轩庭院里,正于秋千椅上懒洋洋的睡着了,手上的伤已然好了些,只微微留下了些印记。 她的秋千椅是完颜亮亲手搭建的,长椅四周栓上结实的藤条悬着,藤条上缠绕着花束,四季不曾断过,春来有人插桃插李,夏日栓上小荷与丁香,秋凉有菊和金桂,冬寒少不了梅一桩。 小椅可放被褥和枕头,靠着那后背还能好好的睡一觉。 她膝上一只白色团绒小猫在怀中叫喊着,似是被她压到了尾巴。只见她呼呼大睡,憨态可掬,连猫儿这样大的声音她都未曾醒来。 完颜亮从圆供门走到内庭,本想与她商量些事,但他看着她那憨态,便决定逗逗她。 他伸手在旁边花圃中摘下一枝叶子,满是欢喜的走到她面前,他缓缓蹲下,用那叶子尖尖戳着她的耳朵。 她感觉到了痒,便挠了一下耳朵继续睡:“嗯嗯……嗯!” 他再次将叶子尖尖戳着她的耳朵,她又是四处挠挠。 他见那只可怜的猫儿,便悄然将那小猫儿抱下去,直接往她面前一冲,口中叫了声:“啊,吃掉你!” 那一声“啊”,把她吓的一惊,猛的一睁开眼睛,便看着小猫的面孔,把她吓了一跳,顿时一仰便往后一倒,只听那秋千哐当一声,底座和绳子便全脱掉了,她硬生生摔了个屁股墩。 他见状,连忙大手拉着他起来,却见她一直捂着屁股揉个不停,旁边的几位小侍女也赶紧来扶着她。 她噘着嘴,气冲冲的看着他:“哥哥,你又欺负我……” 她攥着小拳头追着他跑,可奈何他是男子,伟岸高大,一步便抵上了她的几步。 他在前面大步走着,转身望了她小碎步跑来的样子,便嘲笑她:“就你这小胳膊小腿的,还想追上你哥哥我!” “我去告诉嬢嬢与姐姐!”她转头便向那苑门口跑去,哭哭啼啼的。 他连忙追上前去,欲想拉扯住她的衣带。 她身姿如燕,一路顺着步廊小跑,路上的侍女家丁都觉此行疑惑。 至余园小亭,亭子有人围一圆石桌而坐,桌上有些糕点吃食,徒单太妃、哒太夫人、岐国妃徒单骊柔三人围着桌子坐着闲聊家常。 骊柔手中还拿着一方小孩子的肚兜,另一只手在细细的绣着肚兜上的莲花。 完颜颖哭啼啼的跑过来时,大家都以为出了什么事儿,赶紧抬起了头来。 “小妹,你怎么了!”骊柔连忙拉着她的手,亲切的问候。 “骊柔嫂嫂,你可管管哥哥,姐姐,嬢嬢,哥哥他欺负我……”她说着说着便把头朝向了两位长辈的那头。 而随之便是完颜亮悄然而至的身影。 “元功,你怎的又惹了颖儿?”她蹙着眉头来。 他缓缓坐在了靠近骊柔旁边的石墩子上,一边坐一边一本正经的说话:“儿子哪里有欺负她,不过是逗她玩罢了!” 她撅着嘴,委屈的摸了摸屁股,红着眼睛:“才不是呢!女儿本来在笼笼里睡觉睡着好好的,谁知哥哥他来吓我,害得女儿摔了个屁股墩,现在还痛的慌!” “元功,都老大不小的了,怎的还像小儿一般,成何体统啊!”太夫人教训他一二,便也惹着众人哄堂大笑。 他拿了一块糕点丢入嘴中咀嚼起来:“儿是找她有事的,谁知便正好逮住了她不好好读书写字,偷着懒呢!” “哈,哥哥,我便知道你找我何事,但我就是不帮你忙,气死你去!”她翻了一个白眼,站在了母亲身边。 徒单太妃递给了她一块小糕点,又问:“颖儿,哥哥找你帮什么忙呢?” “嬢嬢,你不知,哥哥他前几日犯了打错了,惹到了他心上人,人家一连好几天都不理他,他正寻着法子要哄人家开心呢!他定是找我来商量着怎样才能讨人家欢心。” 她未经思考的话,让原本一直在安心刺绣的骊柔忽而一走神,竟然把手指扎破了,她忍了一下疼痛,也未作声响,便低头继续绣花。 “切,她一个小女子,还敢不理孤王,孤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当朝宰相。” “我还不知道哥哥你,平日里在我们面前装着那一副吃人的面孔,到了人家面前还不是服服帖帖!哈哈,你便是和清雅这般说话呀!” 她小跑到他面前,拽了下他头下辫子挑衅他,然后又蹦蹦跳跳的回到太妃与太夫人座位之间,这几人三言两语的,引的两位长辈开心不止。 太妃听后,满脸笑颜的问着:“便是你与我说的乌禄的小表妹?” 太夫人拍拍太妃的手背,一阵夸赞:“正是正是,乃是毕国长公主驸马爷的亲外甥女,妾前段时间见过一面,那姑娘面中带福相,十分美丽可人呢!” “本宫似是在颖儿房里见过那孩子,不过已然忘了她的长相。” “不过元功啊!”太妃抬起眸子。 “嬢嬢,您说?” “你若喜欢,那便寻个时间,你与李大人谈谈,把那姑娘带来府中让母妃仔细瞧瞧吧!亲王纳妃不似平常人,定要细细的瞧准了才是。” “儿子知道,儿想着过了春节,便着手准备纳约,嬢嬢以为如何?” “你有何打算着?” 他将双手搭在案子上,正对着太妃说话,十分认真:“那姑娘,芳龄十二,年纪还小着,所以可先着手纳礼,定亲,婚事可顺延些日子。” “你仿佛心中已然有了想法?”她押了一口浓浓的奶茶。 “儿如今是成家了,自然事事要具全,待些时日,儿亲自与嬢嬢说着。” 太妃瞧他胸有成竹的样子,也便点点头,她忽想起一事便问:“元功,吾忽想着,那禄儿可是与她李家结了亲的?” 他似是有些失落答道:“是,是与李家定下了婚约。” “那可如何是好?” “嬢嬢莫要担心,儿子自会有儿子的办法,儿会私下和乌禄谈的。” “好罢!元功你做事一向谨慎,自会有分寸,吾便放心在。” 太夫人听得这一通对自个儿子的夸赞,便连忙谦虚着:“他哪里懂什么分寸啊!他与充儿都是宰相,他自是不如他哥哥做事有思考的。” 完颜亮听后,又看徒单太妃渐垂下去的眸子。完颜充,乃是她的养子,他亲母早逝,他一直养于她膝下,而她于今年痛失爱子,好不容易从悲伤中走出来,却又一言被带入伤痛。 他稍稍颔首:“嬢嬢莫要过度伤心,大哥虽走了,但儿子还在,儿子定会与几个弟弟好好孝敬您的。” 太妃见他如此孝顺,便心里为之骄傲:“吾儿长大了,如今出言行事,颇有你父王当年的风度。” “百善孝为先,这道理千年不朽,儿子自当铭记在心。” 完颜颖忽而咧嘴笑道:“嬢嬢,哥哥如今变化可大,自从遇见了清雅姑娘,这性子又是宽和又是温柔的,完全不似小时那般顽劣。” 他即刻便揪了她的脸:“你便是一天到晚便揪着孤王哪些往事,没大没小的。” 两人嬉闹间,他忽瞧见妻子手上的那方精致的肚兜,便立马凑过去用手摸了摸:“国妃何故绣小孩肚兜?” 总角垂鬟,年少一痴 第五十三章:孩子 那肚兜上精致的双子戏莲图,一针一落的走向,自然整齐,双囍压于中心,喜庆鲜艳,那是她的一份赤诚之心。 她的一双酥手留连于棉绢之上,那镶边的锦带,压了彩丝的滚边,无比吉祥的韵味展现开来。 她微微颔首,悄然微笑起:“妾昨个听闻雍国妃又有孕了,便闲来无事绣一方肚兜,也算是妾这个做王婶的一番心意。” 她静看着那小巧的肚兜出神,又时不时摸着那整齐的莲花浅笑,可眼神之中,丝丝遗憾散开。 不经意,完颜颖便无心问了一句:“嫂嫂,为何你与哥哥成婚已数年却未有所出呢?” 话一出,完颜亮便使了个眼神过去,她见此连忙收了嘴低着头,不敢吭声一丝。 倒说起她来——徒单骊柔,贵门千金,生来温婉,不善言辞,少来与人交际,也寸步不出这红墙。她正值二十五,六年前嫁由父母做主,嫁入这岐国王府,从此只忠于家庭与丈夫,不论其他。 “柔儿,也嫁来国府五六年了!”太妃轻放下茶盏。 “如今,晋国有孕,乃是府里第一个孩儿,但你俩也要加紧了,若有嫡子,必是大喜。”太妃又说。 只瞧了他挠了挠后脑勺,道了句:“还不急,儿子还年轻着。” 他说后,便支手搂住骊柔的柳腰,似是恩爱万分。 “你莫要待吾这身子都盖着黄土了,还未见到吾的孙女孙儿,都马上要奔三了,还不抓紧些,瞧瞧人家雍王都已第几个了!”太夫人轻插上一句,倒也诙谐。 “好咧,好咧!姐姐教训的是,”他听话的连忙点头,又佯作恩爱的将妻子的手拉住。 他摸摸她扁平的肚子迎笑:“孤王相信柔儿自会诞下这国府世子,嬢嬢,姐姐,不必担心着。” “你倒莫要担心嫂嫂生小侄子,便现在好好思考着如何哄清雅开心吧!” 完颜颖嘲笑着他,兄妹俩习惯了斗嘴。在嘲笑之余,他也未曾在意到骊柔的沉默,她面带微笑,眼里渐起失落,却只能抿着嘴静静的绣那荷花。 不远处小跑过一祗候人,他躬首道:“太妃,殿下,符宝郎徒单克宁求见郡主殿下!” 一听了这话,方才还满眼笑意着,瞬间便板着个脸来,压着嗓子吼了一声:“他又来做什么,隔几日便跑来,隔几日便跑来,告诉他去,郡主不在!让他老老实实的待在宫里!” 她转到他身边,两手往腰间一插:“哥哥,你说什么呢!徒单哥哥乃与我是竹马之交,你怎非要如此,反正我不管,哥哥必要请他入府,你若不请,我便亲自去。” 她提着那小裙子,迈着小步子便要出去,却被他一声吼住。 “站住,一个姑娘家家的,还是郡主,如此不知体统!”稍稍厉声,她才停下来脚步” “我与徒单哥哥约好了要去习箭的!再说,清雅还不是悄悄去见你,便是你行的事情我就不行了!” 她撅着嘴,立于亭下,那竹簧左右摇动,身旁亦有梅枝探头,寒风过时,她那裾红裙随风而荡,脑后的红丝发带悄然扬起,兄长便于亭下而端坐,依稀瞧着她渐渐成熟的身姿,看过之后,便低头不语。 “你……,就是不行,”他缓缓说出几字。 “元功!让她去吧!我完颜家族的女儿,敢爱敢恨,这是好事,记得带上惟帽便好!”只待那太夫人开口,他才稍作息缓。 “姐姐,你便要这样惯着她!那小子有什么好的,说好听的是什么指挥使,不过便是一侍卫,能有什么前途?” 他手指着那府门口的方向,不肯让步。 “徒单少郎坚忍无比,你莫要看他现在只是一个侍卫统军,以后啊!说不定有大好的前途呢!” 太夫人哒氏这样啰嗦着,他感觉头都要晕了,便也开始妥协着,挥着手摇着头:“好好,罢了,你若想去见他便去,答应给你哥哥我想办法便是。” “好,我答应你便是!你瞧,嬢嬢,哥哥还不是要贴贴的找人家去?” 她面对着那太妃,拿着自己哥哥打趣,他伸手要抓她,她却几步闪开,沿着台阶走到了亭子外,冲他做了个鬼脸:“你抓不到我,嘿嘿,我走了!” 她孩子气不减,小跑着赶快冲向自己喜欢的人的怀抱,两位长辈在亭下,笑的合不拢嘴,她那样的憨态,便如一只小猫儿。 完颜亮亦向两位长辈打了声招呼,招来了侍卫启石礼一起悄悄跟在了完颜颖的后面,去瞧瞧她的一举一动。 至前厅,徒单克宁在庭院里等候,那一小坛紫竹旁,是他翩翩身影,他身着一袭玄色衣衫,腰间随时配剑。透过他肩上的狐毛领,看他立体的五官轮廓分明,他正细细的欣赏这紫竹,犹如玉树临风。 他未曾注意到完颜颖悄然而至,在他身后一个拥抱环住了他的腰,小脸贴在他的背上轻唤了一声“徒单哥哥”。 他转身来,嘴角微微泛起笑意,但眼神中的溺爱一分不减,他轻轻拥她入怀,下颌贴近她的香肩,仔细嗅闻,是那一阵淡淡梅香。 这时,那后右方紫竹后偷看的完颜亮气的快晕过去了,连忙便要捋起袖子来冲过去。 “这小子居然敢欺负颖儿,孤王要好好揍他一顿!” “大王息怒,便由着郡主去吧!郡主还答应您为您想办法呢!”启石礼含着点笑,点醒着他。 他思考着,抓耳挠腮走开:“哎呀,那姑娘也是真倔,几天都不曾写了信来,都不知道该如何?想得到一个女人真难。” “郡主自然有她自己的法子!她俩是闺中密友。” 他迈着大步子顺着廊上走,启石礼连忙追上去,两人身影在冬阳下的照耀下于廊上拖的老长。 完颜颖她把哥哥的白色骏马骑着穿梭于街坊间,她头戴惟帽,兴冲冲的骑在前面,徒单克宁跟着她身后骑着黑马,郡主的小宫女嫣儿也骑一匹。 遇到了一处买小糕点的铺子,两人便下马去瞧瞧,她顺势将马儿缰绳挂在那铺子的栏杆上,两手一插腰,立于铺子前,低头瞧那琳琅满目的糕点与小吃摆在木格之中。 “饿了?”他轻声问。 “我倒是不饿,只是想着之前听四嫂说乌林答嫂嫂每逢怀着孕便呕吐不止,连饭也吃不下,我正好可以买些开胃的吃食,一会经过雍国府便给她带去!孕妇最需要注意这些。” “郡主颇通医术,自然选的最好,便挑些吧!”他夸她时面不改色,像一个木头人一般。 “掌柜的,你这里有酸杏干和核桃酥吗?” “有有,姑娘,这便是了!” 那掌柜的指向右手边的两个格子里,盛满酸杏干格子的旁边有一格子装的合欢糕。 说来这合欢糕,软软糯糯,质地晶莹剔透,是以泡制百合花的水和冰糖还有藕粉制成的,等冰糖全部融化后加入调好的粉浆,熬制粘稠状将熬好的糊放入盛有百合花的小碗中,入蒸锅蒸再撒些香料便可成,因其形状和外表美丽,便起名为合欢糕。 她随手拿起一块那晶莹剔透的糕,递到克宁的唇边:“尝尝!” 她的手停留了许久。 “微臣不喜食甜!”他好半天说出几字。 “让你吃便吃!”随着她命令,他这才长开嘴,咬了一口。 “好不好吃!”她又问。 “嗯嗯,好吃!”他乖乖点点头。 “那便给你拿些!” 她忽而想起什么来,便道:“清雅也喜欢吃合欢糕,我拿些,也替哥哥说句好话。” 她指着那数个合欢糕,对掌柜说:“这些都要了!” 嫣儿手上提了好几纸包吃食,三人骑上马就跑了。 至雍国府,她兴奋的走进去,克宁随着她身后,嫣儿提着那一提吃食也跟着后面。 一路顺着长廊,不一会便遇上了完颜雍,她连忙迎过去,跑的老快,把手臂张开一把他给环住。 “雍哥哥!” 他欣喜间,轻将手搭下来落于她的乌发之上,摸了她的头发问:“今儿个怎的来了?” 克宁俯首作礼:“微臣见过雍王殿下!” “徒单将军请起!怎的今日和颖儿一起来了?” 她携着一寸笑意嗤嗤,仰着头对着完颜雍:“改日,我亲自给哥哥解释!我是来找嫂嫂的,我想着嫂嫂怀着小宝,肯定吃不下饭,便带些开胃的点心给嫂嫂!嫂嫂可在笒霖苑?”她收起臂膀站好,娓娓道来。 “你嫂嫂在晖琬苑与清雅说着话呢!” “那颖儿去拜见嫂嫂吧!”她转身对徒单克宁一笑便与嫣儿一同顺着长廊走了。 “徒单将军与孤吃一盏茶吧!”完颜雍邀请着徒单克宁,两人一同走向正厅,路上也有说有笑。 总角垂鬟,年少一痴 第五十四章:探望 廊回路转,于庭前,屋舍俨然,朱褐色的屋壁连排而置,金阑外,一树红艳泼洒而来,随风轻舞,姿态万千。 完颜颖是一裙红裾,身系铃绳,一走一摇,她于路转时见此番美景,便停驻下来仰望,飘红满天飞,各落于屋檐,池台,凉地上,她不禁满心欢喜唤了句:“真美哎!雍哥哥这府邸的梅儿,真是漂亮。” 她一番欢喜,引的身后众人纷纷沉醉,眼前红蓓满天,苑台高直,亦有美人在侧,衣带飘然。 “郡主,咱们进去吧!”是嫣儿的一声叮嘱才提醒了她。 “好,走吧!”她兴冲冲的跑过,顺着廊下,犹如一只黄鹂。 晖琬苑中,明窗下的围子榻上,是国妃铭璇与清雅在坐,两人手中皆绣着些东西,口中似是闲聊家常。 清雅手中缝制着一顶玄色帽子,她拉着金丝装点着内衬上的一只白虎,帽子的顶还未缝上,旁边有白色保暖的毛边,帽沿旁系有坠了玛瑙珠和砗磲的系带。 而铭璇手中正绷着一张绢子,绣着一束金兰花,面前的绣篮里,是样式齐全的丝线与珠玉。 “你表哥哥那时才七岁,怎明白什么叫爱情,他那次偷偷亲了本宫,本宫便哭了好久!还扬言说再也不理他了!结果他竟是害怕极了,第二日我起了床一打开门,便瞧了他在外等我,手里还提着些好吃的酥饼……” 清雅忽而有些兴致,想听听两人的爱情故事,连忙催促着铭璇:“嫂嫂接着说,然后呢!” “王嫂,在说什么好玩的呢!”完颜颖碎步走进来,引的众人十分惊喜。 铭璇连忙站起拉着她的手:“颖儿怎的来了?” “自嫂嫂回京之后便只在宫中家宴上远远的见了嫂嫂一眼,本想这些日子来拜访哥哥嫂嫂,谁知道竟有事给耽搁了,今个颖儿路过一点心铺便想起嫂嫂有孕在,自然是吃不下饭的,便买了些开胃的点心给嫂嫂!嫂嫂怀孕辛苦,必是要好好吃饭的,”她俏皮一笑,那双大眼睛眨的可爱。 清雅见着她这样娇俏的模样,便顾自摇摇头以作沉默,只瞧着两人相握的手出神。 她起身来下榻,让出了座位来,自己也顺着侍女拿过扶手椅坐下。 “颖儿便是有心了,嫂嫂这身子不争气,竟还让妹妹的担心了!嫂嫂啊,谢谢颖儿,”铭璇轻坐下。 “嫂嫂如今有身子的人了,万事得注意着,像什么香粉,胭脂,便要少碰了些,以免有心人对其下手,还有些什么相生相克的东西也要注意着,什么菊花茶与鸡肉,蟹肉与柿子,鹅肉与蛋类,都不可同食!乃是大克。”她慢坐下,便环顾了外面,压低了声音说话。 “清雅如今在嫂嫂身边,她定会留个什么心眼细细瞧着,逮到那些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儿,必要严惩。” 她与清雅对视一眼,便达成了共识,又都瞧着铭璇那温柔入深的眼眸,珠翠在头,流苏逶迤,耳坠珰月,瞧着真是别有风韵。 “大王伟岸沉静,自是雨露均沾,府中媵妾都安分守己,未曾有过什么阴险毒辣的手段!”她说话时便如一轮沉静的元月。 “嫂嫂蕙质兰心,慈善之人,自是什么事儿便往了好处想,可别个人不愿意修好啊!所以,嫂嫂还是多注意些为好,”她再次压低了声音来。 片刻宁静,厅堂之内,暖炉火起,完颜颖好生的瞧了对面的她点头,才肯放下心来,又立马将眼光转向了扶手椅上的清雅。 午阳暖暖,映射入屋,于她长发上泛起点点金粒,她红彤彤的脸颊,稍有些倦怠之意,眉下,唇眼憔悴。 她瞧她面色这样不好,便顾自打趣着:“一连着几日都不来找我,我以为你入国府,好吃的食多了便将我忘了,却瞧着你是瘦成如此模样了。” “我怎敢忘了郡主,只是这些日子病着未有找你倒是让你记上了。” “我虽是未见了,却也记挂着你,那小绒帽,你瞧着可喜欢?”她问。 “自然喜欢,下雪的日子,我每日戴上。” 她笑的,便如那暖阳。 “哎,便是知道你一丝都未想念我,我也还是想着你,我顺便给你带了些合欢糕!” 她招手过来嫣儿,将那糕点放置下,又将额前的玛瑙眉心坠整了整。 “那便多谢郡主!” “害,少来了,谁不知道你!” 她小瞥了对面铭璇微隆的小腹,灵光一转,以自己多年的习医经验判断着什么,又在细细打量着自己的嫂嫂。 “颖哥儿,你在瞧些什么?”铭璇见着她那样的看着自己便觉疑惑。 她憨笑一声:“嫂嫂,颖哥儿瞧着嫂嫂的肚子尖尖的必定是个男儿!” “男儿?那你哥哥非得争说是个姑娘?” 完颜颖抿了口奶茶:“许是雍哥哥喜欢姑娘!” “是啊!你哥哥便是喜欢姑娘,瞧着这国府已有两个男儿,一个姑娘,他自是望这胎是姑娘的,”铭璇说着便拍了拍自个渐渐隆起的小腹。 “是男是女都好,都是爹娘的宝贝,自会宠着爱着的。幼时,爹爹在时也是极宠我,爹爹走后便是几个哥哥心疼着,所以啊!嫂嫂这国府也是小侄子多,便想着往后小侄女该多享福了!” 就是这两人不经意的对话,却引清雅一阵羡慕,可怜她为女儿,不仅感受不到一丝父爱温暖,还要每日担惊受怕的,自己有兄长也奈何护不了她,她也才明白,人与人之间是有差别的。 她低头微垂的双眸渐起红润,这一切,铭璇都看在了眼里,连忙便使了个颜色又摇头示意完颜颖莫要继续,她才明白过来,清雅有多难受。 清雅端坐,听着两人说话,自顾撇过头直盯盯的瞧着纱幔出神,眼眸似是经了沧海一般无半点灵光,从瞳孔中便可瞧见她丝丝失落。 “这屋里头,竟是冷的很,清雅,我们出去廊上坐会儿可好?”完颜颖忽而相邀。 清雅听后,将目光投向铭璇,久久等来她的悄然点头。 之后,两人便于屋外廊上而坐,还是那棵满枝头红蓓的梅树屹立在后,铺天盖地来的飘红,悄然落置清雅的素衣之上。 而午后的阳光,透过枝头,洒落置廊角,于地面晕出寸寸光粼,一直顺着长廊铺塞。 她被美景所吸引,只顾着仰头欣赏。 “来,快来,便与你说正事了!”完颜颖招过她来,拉着她的小手儿。 她首先便环顾了左右,瞧着四处无人,才贴近了她开口:“清雅,你与四哥哥如今是怎的了?” “我只听了上次城南的事,你如今还好吗?雍哥哥可因此牵连至你?”她紧紧握住她的一双冰凉的手。 她未曾答复,只悄然将手撤下,连忙搭在自己的膝盖上,直盯着前面的红柱。 “未有此事,……”她欲言又止。 “未有此事?你眼睛如此红,是怎么了?你接连几天都不曾写信给哥哥,哥哥可是急坏了。”完颜颖瞧着她渐红的眸子,那泠然一泪,让她惊愕。 “清雅,莫要怕,你若受了什么委屈,尽管与我说了,四哥哥定会想办法,定会的。” 她坚定的瞧着她,将双手搭在她的肩上,摇摇她的脑袋。 她亦未作答复,双肩却在颤抖着……,仿佛枝头残花。 “雅儿,他要了你的身子吗?他伤害了你是吗?”她将她头扳过来,与她四目相望,依稀辩得完颜颖眼眸中的那份惊恐。 “没有到那一步,只是,这言没有,不知还能撑多久!”她轻描淡写,又是直盯着红柱。 这一语,完颜颖似是瞬间知道了什么,仿佛受惊,僵硬的手搭下来。 “清雅,他碰了你对吗?” 清雅听后,点了点头,又是一阵沉默。 “当夜,与前夜,他来过……,只剩下那唯一的体面了!” “体面?”她问。 “体面,”她安静下来。 “你是四哥哥喜欢的人儿,雍哥哥为何要如此咄咄相逼,强扭的瓜不甜,他不懂这道理吗?”她猛的声音大了起来,愈加无法想象。 “许是,因我,是爹爹献给他的一件礼品吧!任他宰割,无从反抗,但我,一定要出去,一定要!”她叹息过后,便又坚强了起来。 “爱并非占有,哥哥对你才是爱,清雅你便直接入府来吧!与李家断绝关系,从此哥哥会护着你!你与哥哥好好白首偕老,不论其他。” 她听后,轻笑起来,无从下口。 “我要去找哥哥,我要让他救你出来!”她望着清雅那失望的眸子,便立马摸了眼中的一把泪跑开。 只留她一人坐于廊下,风渐歇花,她抬头,却难看见一方蓝天。 完颜颖匆匆的脚步渐行渐远,身影消失于廊角,清雅忽而觉得精疲力尽,便起了身来携着衣带入室,那步子,仿佛沉铁。 总角垂鬟,年少一痴 第五十五章:偏离 晚间又来,清雅于交椅之上抬头仰望着天空,那风渐歇树,漫花飘舞,一轮模糊的明月挂在天空,点点银光撒下。她伸手,月光正落于她指间。 “姑娘,大王来了!”翠荷小碎步走进,立于园供门前。 她连忙端坐起身子来,围了厚实的毯子在身上。 只听渐进的脚步声停下,她抬头,是他着一袭玄色长袍立于眼前,她勉强一笑。 “翠荷,你退下吧!”他轻轻招手。 翠荷立于堂前不动,低着头扣着双手。 他转过身瞧翠荷道:“你便先下去,孤王与姑娘说些话!” 翠荷征了许久,才慢慢退身下去。 她将面颊别过,又拉了一把即将要掉落的绒毯,端坐于门楣下赏月。 “清雅……”他唤她。 他轻坐于她的身旁来,顺着她的目光到那圆月。 “大王,您有何事?”她唯有这一句话对他说。 他瞧着她那清晰的侧脸,饱满的朱唇和她从未留恋的目光,他是难受的。 “还记得你小时候,也喜欢这样坐于亭间赏着月,有时还要依偎于我怀中,”他忽而笑起,又瞧着她那纹丝不动的模样,渐渐收了笑容。 “我有时候想问,你究竟为何改变?” 终是,她的眸子回转过来,与他对视一眼,那一眼千年的眸子,让他内心一颤。很快,她便垂下了那乌珠般的瞳孔。 “哎!其实我未曾变,一直待大王为兄长,是您变了,要我这做表妹的做您的妃子。” “我从一开始,便未有把你当做妹妹,自舅公说过将你许于我,我便把你当做是喜欢的人,以后要做夫妻的,是我的感情有所偏离吗?” 他说着,问着她一些无从可答的话。 “是,大王错了!”她说。 “我错了?”他问。 她听后,未有作答,双脚缩进裾裙里,接着瞧着那方层叠云间的月儿。而庭院内,榭台池石皆披银光,远处花锦深处,那方石径,在月光下便的油亮光泽,忽而冬风过,似有飘红入窗来,恍然一抬头,却见了那棵梅树枝丫上,只剩了星星点点的几簇花。 她望此寥落只景才猛的想起,今日是腊月二十八了…… “大王,您知道什么是无助吗?我自生下来,便被爹爹献给了您,十余年,爹爹无时无刻都在告知我,我应当好好学这些学那,因为我要嫁给你!” “爹爹说您爱听琵琶,便让我没日没夜的学,他说您爱知书达理的姑娘,便要我整日背书习字,若错了还要挨打,那鞭子抽在我手上,流着血我也不敢哭。” “而如今,他为了控制我,硬生生的把我送进国府,他便想着,这样我就无可撤退了!可大王,您是有丫头的人儿,您愿意逼着她嫁给一个她自己不爱的人儿吗?您愿意这样拴着她吗?” 她话语,略带一丝怨气,可渐渐,她平静下来了,深深叹了一口气。 他亦是沉默,将双手落下。 “大王,您放我走吧!咱们往后,还是兄妹,”她淡淡的说着。 “走吧!”他悄然起身来,将长衫整下,背着手立于门下。 “李清雅,总有一天,你会回到我身边,那时,你一寸也别想离开我。” 他背着手,八尺之躯,唯有头难抬,他颔首着,眼眸的泪光不断闪烁。 “总有一天你会知,我是如何深爱你!” 他说罢,便拂袖离去,此去一别,伟岸英姿掠过了金阑外那簇花束,霎那间,花瓣飘舞,静落于木板之上,又随风而去,不知踪迹。 她还蜷缩在火炉旁的木椅上,看着飘红的一起一落。 第二日,完颜雍早早接到了岐王将至的消息,便于正厅等候,见了他儒服款款而至,便立马上前相迎。 “王兄,你怎么急匆匆的赶来了!”他邀他坐下说。 “哦,孤王瞧瞧你伤好些没?”他面相凛然,却征了会儿抬头忽而笑起。 完颜雍垂着头:“臣弟好多了……” “哦,那便好,嗯……”他犹豫了好一会。 “孤王那日,有些鲁莽了,乌禄你莫要往心里去。” “哦,无妨,臣弟是想着于王兄,于奎可,于臣弟,咱们其实想来都是自家兄弟,万不可生分了!” “是,你说的是,孤王自会记住。”他悄然于桌案上拿起一盏茶来送近唇角,又于空中停下。 “乌禄!”他侧过头来瞧着他的眸子。 “孤王想与你商量事儿!” “王兄请讲!” “其实孤王是想纳了清雅,不如你割爱如何?”他直言不讳。 话既出,完颜雍便屏住了呼吸,垂下了眸子深思。 “便放她回了李家,你要什么美人,孤王都给你找来如何?”他一双大手撑于膝上。 完颜雍性子沉静便未与他起什么冲突,只是一笑:“臣弟媵妾众多,绝代美人自然陪王兄,还是王兄自个留着吧!” “那你是不肯让了?”他问。 他听后,还是沉静的笑着。 “臣弟其实有打算,明日便送了表妹妹回了李家!” “哦?确有此事?” 他与他对目许久,他眼光未有一丝闪躲,便也稍稍收了心:“乌禄果真是君子作风,那孤王便放心了。” “王兄自可放心,王兄才是大金第一人,乌禄自要马首是瞻。” 完颜雍眼神坚定,面容不改色,完颜亮凑近盯着他看,想试探他言语的真假,片刻才回头:“哈哈,好,好。” 晖琬苑内,清雅睡眼惺忪,她已经连续几天没有好好进食了,每日一餐也只能食一碗清粥与馒头,饿了的时候,便以睡觉来缓解。 她整个人显得有些清瘦,面部也失去了往日的红润,她一袭白色亵衣,波浪般的长发有些凌乱,眉间垂着朱红色珠子眉心坠,颈上依然带着完颜亮赠与她的情物。 她方才起床了,便瞧了铭璇在床榻边。 “嫂嫂,你何时来的!” 她吃力爬起来,靠在床边,又轻扶起那张薄帷。 “清雅,本宫看着你睡着,便没有打扰你,本宫亲手做了鸡汤,你喝点,你瞧你这几日饿的都瘦了许多。” 她说着,忙打开旁边桌上的餐盒,盛了些鸡肉和掺杂的白萝卜和汤递过了清雅面前。隐约间,瞧见她纤细玉指上有几处划痕,还泛着点点血迹。 清雅接过碗时,不经意瞥见了那血痕,连忙一把将那盛着汤的碗夺过来放在旁边的矮桌上,拉回她退缩的手儿。 她见着这位尊贵国妃的纤纤玉指上几处划痕泛着血光,她眼眸湿润了。 于她,自小在压迫中成长,未曾感受到过多家庭的温暖,瞧着她那双酥手上的点点血迹,便忽而红晕上鼻尖。 “乌林答铭璇,你做什么?你有着身子,谁让你下厨的,你瞧瞧你的手!” 她很大声的喊着她的名字,铭璇垂着小眉,像一个犯了错的小孩子,片刻才抬起头说话:“平日里,嫂嫂养尊处优惯了,在做姑娘时也没有学过什么厨艺,本宫瞧着膳房的嬷嬷煲的汤不错,便让她教了些!” “不会便不学就是,你瞧你的手!”清雅降低的声调。 她莞尔一笑,清雅却泪眼朦胧了,她红着眼睛投入她的怀抱中,像往日投入自己母亲的怀抱一般。 铭璇用手拍着她瘦小的背,安慰着她:“没关系,小伤而已,那些百姓人家的妻子,还不是这样嘛!本宫想着你不肯吃饭,若是嫂嫂亲自下厨,你说不定会吃几口。” “那你食点吗?” “食,食,清雅立马食!”她双手捧起那碗汤,大口大口的喝着。 “可好喝吗?”清雅红着眼点头。 “嫂嫂,清雅虽然女流之辈,但清雅愿以蒲苇之姿护嫂嫂一世。” “嗯嗯,好,好!”她连忙点头。 只待清雅将那瓦罐里的鸡汤喝尽了,才瞥见有一侍女入内: “娘娘,大王派人传话,说是岐王殿下到了,邀表姑娘往正厅一趟。” 铭璇征了一下,连忙紧握住她那双酥手,与她四目相对:“清雅,你要去吗?” 她与她相望的眼眸之中,充满着惊恐与难受,那重山似的小眉久蹙不见松开。 “嫂嫂,清雅去吧!清雅梳了妆便去!” 她瞧了她的神情,便躲闪着眼神。 “清雅,还是莫要去了,完颜亮真是不好惹的人,你若与她有什么瓜葛,别个自是要说闲话的,”她说的那样认真。 “嫂嫂,我定要去的!”她坚定道。 “好吧!嫂嫂那便先走了,”铭璇有些不舍,征了半天才回一句来。 她本想着阻止着清雅,但听到她这样的说,亦是不能改变什么想法,便轻轻抹了裙子来,瞧着小案子上的那盏热气腾腾的汤羹,又望向她的双眸,不舍的走开。 至正厅,清雅一袭浅黛蓝襦裙,发作小辫绾住,以白色绒毛发饰攒住,后留细辫搭下来,水晶抹额垂在眉间,耳随便戴了一副素色耳环。 她也不知道怎的,今日便想穿的素净一点,便用了红白交底的襦裙做衬,足上穿了一双粉色镶了几颗珍珠的锦履,腰间随时环着两圈珠玉铃铛,一走一响,那样清脆悦耳之声,远远便勾起了正厅两人的思绪。 总角垂鬟,年少一痴 第九十四章:献宝 「我弹琵琶你起舞,多美好啊!人生圆满,便就如此了吧!」他将手放置在她秀美的乌发上,那软柔细腻的发,在昏黄的厅堂下,泛着淡淡的泽光,指间提起时,它已然顺滑落下。 「想起往事,与卿,相识二十年,共事近十年,自玩伴到恋人再到夫妻再到亲人,这么些岁月,世事变迁,唯卿如旧,」他说着,将妻子的脸庞捧住,再轻俯下于她唇间落下一吻。 她起了身来,环住他的脖子道:「郎君,无谓前程如何,是艰还是险,是苦是甜,我都在你身边,除了死一刻也不离开你。」 她说着,再望他眼眸,已然覆满了欢喜,他又挽手,她便靠入他怀中,于这素幔之下紧紧依偎。 「我记得十几年前曾在河畔与你说过的话,那时,我摔了一跤,你便哭着抹着眼泪自裙裾上扯下布条来给我细包扎着伤口,那时年幼不解情意,便心想我都不痛,你为何哭泣。」 「那时你便答了句,「你身不痛,但我心痛」,那句话,让我的心忽而刺痛一番,原来年少不知情意,你却早就将我放在了心上。」 她笑笑,握住他的手道:「而后郎君便说,要保护我一辈子,长大后在这里建一个大房子,我们厮守一辈子。」 「稚言已成真,你便是我完颜乌禄唯一的妻子。」 两人便是这样依偎着许久,待烛台蜡已燃尽,他将怀中熟睡的妻子轻置于榻上,再将她一双酥手扎进了被子中,手指于她的眉间细细滑着,再一吻落于她额前。 抬腿下床,他轻置书案前打开一书橱锁屉,再自里面取出一淡黄锦缎敷面的长形匣子,他却钥打开椟盒,里面正躺着一白玉带,瞧通体,前鞓缀有六块带板,后鞓是排方,各有带銙便于勾连,下层有皮革制成的束带,细瞧每块玉板,色泽润亮,雕纹各有异,「双龙戏珠」为中间最宽的玉板纹饰,接着再有「单龙踏云」,再后便是各板如意纹样,奇花怪宝。 他不禁想起,在前宋王朝,玉带乃是君主唯有,其他臣下只可佩戴金银以及通犀带,乃于君主而言,玉带也是珍宝。如今,父亲好不容易得的宝物,却要拱手献人了,他亦有些犹豫,但最终,他想起妻子方才说的话,他便下定决心,明个将这玉带奉上。 他独立榻前,再瞧了妻子一眼,辛苦怀着孕的她,面色略有不佳,憔悴的面容在帐下静置着,忽而有些刺痛他心,他亦暗自言语:「为了妻儿,完颜乌禄,你必得谨慎小心。」 正逢了一件喜事,正于一月前,次妃赵氏为皇帝诞下一女,为皇七女,那女儿生的冰清玉洁,玲珑可人,皇帝对其喜爱十分并赐名为佳龄,正逢公主满月,皇帝便召了几位王亲贵妇来赴公主的满月宴,完颜雍便也带了那条白玉带,预想寻了机会献给皇帝。 满座不过四兄弟家室,连着皇帝的出嫁皇女几家,不过十座。 只瞧了皇帝于中座,右侧为后,后座旁为小座是皇帝几位妃嫔,左侧为外室大臣与家眷。因铭璇有孕,完颜雍便带了张沁璃前来,两人坐着沉默不语。 台中舞姬水袖起落,忽有一姑子抱了一襁褓婴儿来到皇帝身边,皇帝接下后,便无心再瞧了舞姬。 「佳龄,佳龄,来来笑笑!」他将手指塞于爱女的掌间,冲着她逗趣。 「爹爹,儿想抱抱七妹妹!」正是七八岁的六公主贴身皇帝边,望着生的好看的妹妹,便想抱抱。 她未曾抱过孩子,便由了姑子指导着,先将其肩搂住再将臀部兜住,低头见妹妹笑了几声再咿咿呀呀的,便道:「爹爹,七妹妹她想说话!」 听了她这稚言,众人纷纷笑起,皇帝捏了她的脸颊道:「还没呢!才三四个月怎能说话了!」 「爹爹,那要等到何时?我那时 ,什么时候叫爹爹嬢嬢的啊!」 皇帝回头瞧了皇后一眼便道:「六丫头似是一岁半才叫爹爹的吧!」 「是,确是一岁半!当时贤妃见她一岁还不会说话便要急死了,太医也查不出什么缘由,唯一次陛下寿诞宴上,她才惊奇的唤了声爹爹。」 六公主噘着嘴红着脸道:「嬢嬢总要说了儿的丑事了,我那是为爹爹祝寿来着,要给爹爹一番惊喜了!」 众人纷纷言笑,她娇俏的将七公主又递给皇帝,再回了自个的位置。皇帝望着她红着脸撒着气便道:「此女乃朕第六女,是个不饶人儿的主,往后便要瞧了哪个公子哥倒霉了!」 「那我长大后便不出降,一辈子留在爹爹身边,好好叨扰爹爹!」 幼言稚语,娇俏可爱,引的皇帝龙颜大悦,皇帝便报着七公主许久,看着前头起舞的歌姬,与大臣有说有笑。片刻皇帝瞧着怀中的爱女熟睡了,才命了姑子将她抱下去,自个也站起身来扭扭了腰和腿,提起桌上的银环道:「朕去往后殿小憩,卿家自便。」 他言罢,众人纷纷起座而长揖。完颜雍也随之与身旁的沁璃道:「娘子稍作,孤王去去便来。」 他带一祗候人携了宝物而随后,一路小道至后殿,皇帝已然闭了门在屋里宽了衣。 「陛下,雍国王求见!」 皇帝正要上了榻,便听了大兴国报,十分诧异道:「哦?何事不在宴上说。」 「奴才也不知,许是有些事情不能于台面上讲。」 「罢,让他进来!」 完颜雍便就进门,首先便拜,随后皇帝召他平身赐座,他才在一旁的交椅上坐了下来,皇帝望着他那平和的神态,支了支手臂,又连连将那银环上的珠子转个不停。 「乌禄,何事要拜?」 「叨扰皇兄小憩,臣弟前来,是特意要献上一宝物!」 「臣前些日子,与妻一同清理先王的旧库房,理了许多陈年的旧物,其中撬开一锁匣,惊奇之间发现了此物,臣见了此物不敢声张亦不敢存留,便寻了这机会亲自面见皇兄,以呈上此宝!」 皇帝这才来了些兴致,端坐了起来将腿放了下来,祗候人呈上那椟盒于大兴国,再由大行国打开奉于皇帝面前。 皇帝见后,两颜皆开,目若铜铃,瞳孔便如围棋上的黑子,正盯着那条玉带,定睛不动。 他缓缓拿起那宝物,喜上眉梢,摸了摸通体润玉道:「这乃是宋国君主之物,乌禄你是如何得到的?」 「正要回禀陛下,微臣之前未曾见过此物,前日偶于先王旧物中得到,便连忙派人问了嫡母,嫡母言道是先王伐宋时得的,置在库房怕是有十多年了。」 他再站起身来长揖:「恕臣之罪,臣弟只觉这白玉带珍贵无比,乃是王者之物,王者之物归王者。」 皇帝听了这样一番话,如清风拂面,他再瞧了他那端正又恭谨的仪态,便觉得他沉静老实。 完颜雍趁机再来一番美言:「臣弟愚钝,细看了上有四块龙纹玉板,想着这四块玉板便象征着四方一般,眼下四藩,宋、西夏、蒙古、高丽,都臣服于我朝,便如这四块玉板,牢牢的挂在陛下您的腰间。」 皇帝甚喜,便却步下了堂来,扶着完颜雍的肩膀,再望着他那略加紧张的神情便一手将他肩膀勾住:「哎乌禄,你怎的要这样紧张!朕又不会吃了你!」 「微臣失礼,微臣失礼,只是觉得之前未曾细翻了爹爹的旧物,不然便早些将这宝物献上了。」 「哎,无妨,你第一时间便知奉上,这样衷心,朕怎会怪罪于你呢?若换了旁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人儿,怕是要对朕这宝座怀了觊觎之心,存着玉带自个戴了!」 虽是随口一言,但话中有话,暗指着岐王怀着觊觎之心。 「宗室王亲,都对陛下忠心耿耿,断然不会有觊觎之意,像微臣这样子,也不是个能做君主的料,还不如逍遥的做个王,不必日日像皇兄一样劳苦。」 皇帝转身回来,将手搭在他的肩上轻叹息:「乌禄,你我自幼相识,唯你最得朕心。」 「微臣与陛下乃手足也,微臣只能尽心辅佐陛下,无心论其他,」 只这一番话,皇帝若有所思,念及国朝故事,这十几年来,他都在叔王的扶持下做了傀儡皇帝。而后,他在众多矛盾面前和政治高压之下,开始骄奢yin逸、暴虐杀人,沉湎酒色,致使金朝腐败之风日烈。喜怒无常、荒于酒色、嗜杀成性,导致众叛亲离。 他轻叹息:「朕为帝数十年,群臣、妻子、儿女都渐远离了朕,都觉得朕残暴,朕早就是个孤家寡人了。」 「陛下行事,亦是大势所趋,世上哪有双全法,为国家社稷,必得有人流血,自古以来便是如此。」 「乌禄,唯有你会这么想!」 「微臣只是作一个兄弟,作一个臣子而想!」 「朕懂,朕懂,你幼时便是如此,沉静忠诚,谦虚恭谨,随了王婶的性子。」 「七夕,你便要迎了新夫人入门,朕派人接王婶回来吧!」皇帝忽问。 完颜雍想起了清雅那日的情形,便道:「陛下,本是定着为七夕,但表妹忽而患疾,身子不爽,怕是要推迟一番了!」新 皇帝细想来一番道:「嗯,那便随着你了!」 皇帝招手他退下,他便退步远去,回到宴席间。他一回了便就紧紧拉住了沁璃的手,深呼一口气,望着眼前弹奏鸣曲的乐师,渐而舒展了眉头随着众人一起品赏。 「大王,可成了吗?」 他激动的端起酒杯来置于她的掌间道:「成了,成了,娘子,今日便陪孤王好好酌些酒!」 她点点头,与他碰酒轻酌,再望着眼前的台面。台面四周环些翠绿小植,乐师群居而奏鸣,自两处上来些水袖佳人,素衣轻漾,姿嬛曼妙,再瞧了这四处的王侯将相,皆沉醉于宴中迷云,唯有完颜雍,他此刻是最清醒之人。 总角垂鬟,年少一痴 第九十五章:退让 一晃平淡日,皇统九年便过了半年了,完颜雍近两月未曾踏足李家大门,大娘子虽是心中有所忧虑,却还是拗不过清雅那倔性子,她完全未将婚事放心上,整日早起早睡,一日里安排的满满的,自早起来弹琵琶、点茶、习画、写文、观书,食了午膳便又与翠荷惜意下棋,去城南骑马,晚些来又做做女红,晴时便于小院中晒太阳,雨时便与小弟一起练笔。 一日晴时午间,她正于房中手把手指导献可画一《枝上送亲喜鹊图》,案台放有青雘、胭脂、银朱、雄黄等颜料,她轻指着右手下笔的深重,顿其笔道:「你可想起了伯时先生的《丽人行图》?」 「记得!」 「伯时先生在描绘秦韩夫人游长安的情景,设色鲜明,人物丰美,线体畅达而灵动,处处显着人物柔婉美丽。」 「你画新妇,必要究其身体形态,必要有种雍容之意在里头,人物太过扁平便就显不出这喜事的风味了!」 她说罢,便就把手而细描,先以柔线为基再填其色。 「这人物图便就最考验你线条的流畅,不可有结,一笔一线,若是中间有断,便失了这份美了!」 献可点点头,凭着自个对《丽人图》的映像,慢在旁边的宣纸上练其笔法,整整三四张纯线练习。 翠荷掖门而入,手里奉上一纸包着的酥肉递给献可:「少郎,奴儿上街顺便带了酥肉给你。」 那献可,便就立马丢下了笔扬起笑脸来接下了她手上的点心,细声答了句:「谢荷姊姊!」 他接下了那酥肉,便征住了半天望着翠荷,看着她一袭粉衣冲他笑,便颜生红润,清雅瞧了两人这状态,愈发捉摸不透便就问:「瞧瞧,都没说给我带些什么,便就给他带了,他如今便是这府里人儿的「专宝」了。」 「我倒瞧着,你俩人越发像姊弟俩了,上次你俩人在勤园下了整整一午间的棋,到我第二日唤他来陪我下棋,他便借读书为由打发了我,」她说着便捏了捏小弟肉乎乎的脸颊,带着些调侃之意。.c 「姊姊便在说什么呢!小弟那日是真未有读完书!哪里是打发了姊姊,」他愈发腼腆。 「嗯嗯,你便这样说了,我倒瞧着,如今我这未嫁新妇,倒是成了爹不疼娘不爱的人儿了!」她似是略带一丝洒脱,便朝了交椅上一坐。 「姊姊,小弟错了,下次我得闲了好好陪姊姊下棋,去了街上给姊姊买十包酥肉点心,今日这酥肉,小弟便给姊姊吧!」 他蹙着眉头,似是将她的话当真了,连忙将那望及生津的酥肉奉给他。翠荷当时便嬉笑了说一句:「少郎,姑娘与您打趣呢!怎要当了真了!」 清雅望着她那恭敬的样子,便点了下他的额头:「你这娃娃,便是这样,拿着玩笑话都当了真,我瞧你以后找了媳妇儿来,媳妇儿都不敢与你说话了!」 听了这话,他才将头抬起来,置下了酥肉拉着她的手:「姊姊,不管如何,都是献儿的错,姊姊未曾爹不疼娘不爱,姊姊还有献儿。」 她望着他红着脸颊,便将他搂入自己的怀抱,仰着面叹息:「小弟,姊姊明白,你如今便要好好读书,向大哥哥学习,长大后,莫让浑流误了你的眼。」 「是!小弟谨记。」 「你便画吧!我在旁边看着便是。」 她言罢,摸着他的双颊,他便安静的继续练着笔。正逢时,她望窗外,云卷青叶,明光渐入窗楣,洒在她的乌发之上,她思念成疾,不知隔着千山重障的他是否安顺。 「姑娘,如今大王主动推迟了婚期,他也近一两月不曾来瞧您了,这样下去如何是好?」翠荷问道。 「随着他去吧!正巧着,我也不想应了这桩婚事,」她伏 在小阑上,撑着额头。 「大娘子为此事,好似不大高兴,这消息由管家递了信给主君,主君在回信里,语气也不大好,」翠荷便又忙了在献可的桌案边,为他研磨。 「不好能如何?左右,他暂时回不来!」 「奴儿说句话,姑娘别介意……,那日您真不小心,竟将信件随意搁在了一绢子下,听了祗候人说,大王来看你,本是满心欢喜,无意瞧了那信,便就冲了出去策马找你,回来时,整个人都没了魂儿了!」翠荷望着她,欲图想说服着她。 「大王见了些什么,奴儿也不得知,但估计起来,也就能猜个八九不离十。大王必是伤透了心了,奴儿从未见过他哭,便是上次挨了那样深的一刀,他都未曾掉过眼泪。」 她轻念着,这一年多乃至自个幼时在他身边,确是处处都受了他偏爱,他亦是处处周到,冷便有他怀,伤便有他肩,连着自个随意于书中圈起的一句话,他便给了自个满园的海棠。 要谈起自个,非顶端的名门贵女,相貌也如此,除了才气德行,确是无一可拿出来讲的,而他,天之骄子,亲王之尊,英俊沉静,文韬武略为人更是仁慈宽厚,这样低声下气的为自个,还要被伤成如此模样。 「我……,知道,但我不能再接近他,不能再给他些错误的感觉。」 「姑娘,您这样僵持着必是不行的,便是光看了这么多年兄妹的情分上,也要寻了机会缓和关系啊!往后亦是好相见。」 「再几日,嘉祥郡主出阁,大娘子身子不便,大少郎必要带上您前去贺喜,雍国王必也要前去,您俩若是碰上了面,也不说话吗?」 听了翠荷一言,她征了许久,拿着团扇在前摇,心里却如团火炙烧,扶在小阑边思量着什么。小望京城,远处唯有隐约小山丘在浮云中若隐若现,线条柔缓,重重叠叠,忽有两三声莺鹊啼语,她也顾不得去追寻芳迹;再听了绣楼苑外那处空亭,有几声孩童嬉戏,它们围着亭中石案,正准备着晚间要放的天灯,各有所忙,那样姿态,便如去年团圆夜与完颜雍灯下共事一般,怀着一颗欢喜的心在夜下点烛畅谈。 思量着,她便于书案边取了顶官帽,正是前段时间,他遗落在李家的那顶幞头帽。 千山重阙外,完颜亮出行已至中京。只见大大小小老长一队人马停在中京大定府前,他准备在中京留守萧裕处小住,为约其旧友,也为谋其密事。 这萧裕,乃是奚人,初以猛安居中京,那时完颜亮正弱冠年纪,被判中京留守,与当地猛安甚有广交,其中最信赖的近臣便是萧裕,萧裕多年与其议事,窥其有觊觎帝位之心,便私下煽动他蓄积力量篡位为君,完颜亮有篡位弑君之心,乃是他启之。 掀起车帘来,望及繁华街市,完颜亮心怀欢喜,极其矫捷一步便从那马车上蹬了下来,又转身去拉国妃下车,他站在原地拍拍衣服而后瞧瞧这久别重逢的大好景象。 他抬步上阶,侧身对岐国妃说:「国妃,咱们又回到了曾经的地方啊!」 「是啊!近六年未曾来此,记得那时中京还不似现在繁华,如今倒是可与会宁相媲美了!」 「这中京地处国域中心,乃是我大金中心,发展自然快速!你若不舍,便可多住几日!」 「全依大王做主!」 两人谈笑间,中京留守萧裕便从府中出来迎接,那萧裕二十几岁的年纪,年轻有为,身兼多职,深受皇帝重视。他见了完颜亮恭恭敬敬的躬身行礼:「微臣恭迎大王国妃,大王安,国妃安!」 旧友重逢,两人一时激动的不能言语,他便勾其背道:「你这人倒是赖上了这里,竟整日埋在这大好繁华地也不知回京瞧瞧孤王!嗯?是这南方的小娘子更妩媚动人吗?」 「大王说笑了!大王前来,微臣已然备下了酒席为大王接风洗尘,大王请!」 听罢,他满意的点着头,与他并行入府。正厅早有珍馐玉盘摆上,祗候人忙的不可开交,连于八仙桌上了十几道菜肴,又端来盂盆服侍主子洁面,洁手与漱口。 待三人谈笑食过了膳食,完颜亮便招手道:「国妃,你先去休息,孤王与萧裕还有些事商议。」 「那妾便先告退!」她行礼。 「来人!带娘娘回房休息,」萧裕招手左右。 完颜亮见其走后,举杯添酒一饮而尽,数杯不见他停下,不尝味道不品情,只在口中停酒一瞬。 萧裕看他的神情不佳便问:「公可是有什么烦心事吗?」 完颜亮忽笑:「还是你萧大人看的穿孤王的心事!」 「哈哈哈,微臣伴随您多年,自然了解您所想!」 他于小碟中夹了一块炙肉丢进嘴里,唯见了咀嚼两口便吞咽了下去,再品一酒道:「那皇帝我真是容不得他了,他接连不断的来打压,为了个生辰礼打了我三十大板,又把我喜欢的女人指给了乌禄,又逢了遭人诬陷,他便将我从朝中挤了出去,让我去了什么南京府地,这不明摆着要治我吗? 萧裕唯笑,别着两袖来为他斟酒,再道:「微臣已然听说了,但微臣觉得这篡改圣旨怕是皇帝一手安排的,故意要刁难您的。」 「孤王也这样想,那张钧在此之前便已经犯了死罪,欺霸良家女数十人,又拟诏漏了两次条令,但回回皇帝都免了他死罪,如今要说他受我指示,便可顺理成章将他旧罪清障,亦可将我贬黜。」 注:1.伯时先生为李公麟,北宋舒州(今属安徽桐城)人,宋代杰出画家。字伯时,号龙眠居士、龙眠山人,享年五十七岁,熙宁三年(公元1070年)进士,其画作《丽人行》,描绘着唐代杨贵妃近亲姊妹游长安场景。 2.金朝前期五京:上京会宁府(今黑龙江阿城南),东京辽阳府(今辽宁辽阳),北京大定府(今内蒙古宁城县大明镇),西京大同府(今山西大同),中都大兴府(今北京),南京开封府(今河南开封)。 总角垂鬟,年少一痴 第九十六章:宜室宜家 萧裕听罢,叹息未应闲,念着:「这皇帝,位而不保了也!」 说罢,完颜亮便把筷子一把丢在桌子上,萧裕又自个把筷子理好放于碟边:「这皇帝如今是众叛亲离,咱们好好思考些!」 他又敲了敲桌子,顿了许久瞧他道:「萧裕,孤王思考着,这皇帝无论如何便留不得了,孤王早有反意了,此次出行汴京,孤王欲就河南兵建立位号,先定两河地段,举兵而北攻下五京,你为孤结诸猛安人员以应我,如何?」 这萧裕与他对视着,两人像是不谋而合一般:「公之思,亦是微臣之所想也!汴京各路,兵力强盛,若公举兵而上,微臣必定鼎力相助!」 「两河地段,偏离上京,讯息阻塞,这方猛安人员为多数,西京留守与南京留守都是咱们的人,早就对皇帝有所不满,公便大胆行事,我也自下连诸猛安,只待与公举事!」萧裕言罢,两人皆气血上涌,坚定信念。 萧裕郑重其事,往他面前一站,双手拂袖躬身做叉手礼,再道:「为君者,一语可福祸天下,一行由万民窥视,若长坐君位,有三必备;一为民心聚合,有战必伐无前;二为金银库财,有难则济其百姓;三为家室平和,有变则凝其忠心,三者之源,皆由一「仁」字而启!」 完颜亮未曾在意他说的话,只觉他道貌岸然罢了,便下意识点点头表示赞同,可萧裕见其如此便也再道:「愿公北上,为君而行仁道,以仁制暴。」 他听后,又将浊酒拿起,轻点头答道:「好,孤王明白你的意思,若孤王得手,你必是孤王的左膀右臂!定***俸禄相配!来,喝酒,喝酒!」 他深信萧裕,便亲身站起将他扶过来,再斟一盏酒给他,两人喝的耳红目赤。 完颜亮因了近臣的催促,便在中京逗留三日便辞去。他正远行前去南方,远在上京会宁的岐国王府则是临近喜事,便在不久,嘉祥郡主便要出阁与徒单克宁结为连理了。 嘉祥郡主大婚之日宴请了许多宗室家亲,李家也在其中。清雅早些时候便起了身来,寻到一处观楼,等着郡主依仗自街间而过,待到近午间她才瞧了老长一队人马接亲过来,前是徒单克宁驭马而行,戴了幞头乌纱帽,身着朱红喜服,那神情便是似天上神仙。 几组举杖人后,乃是郡主的彩轿,满目的喜字连贴,气势恢宏,清雅于楼上观望,却觉得有丝凉浸浸的。 「这是我长这么大,眼见的第三场迎亲礼了,他们都是恩爱的人儿!」她拿着绢子出来悄然按了按自个的鼻尖。 「郡主乃是好福气,陛下宠爱她,念她回家不便,置了一处新宅子给她,便在岐国府不远处,」翠荷笑言。 惜意在瞧着,亦是挪不开眼睛:「哎,郡主便要高兴坏了吧!」 「惜意,你叹什么气,你如今十五六了,还不与张先生早早定下来!」她轻轻抬着小眉,摇着手中团扇,声音故意稍稍大了些,惜意听后小脸一红连拉走她。 探其左右无人,便扶着她的肩膀道:「我的好姑娘啊!您声音小些罢,这满站的都是些姑娘家,被人听了多不好。」 她噗嗤一笑道:「姑娘家都有一个郎君梦,又怎会笑你呢!」 她轻步而下了观楼,于中间挂满红灯笼的廊桥上望着渐远去的接亲队伍,满城归往人时不时停脚而观,观后皆散,各自匆匆。 「我何时,能这样坐着婚驾,嫁给我的如意郎君呢?我想,待我出阁那一日,必定穿着漂亮嵌了珍珠与玛瑙的霞帔,欢欢喜喜的嫁出去,庭堂必是宾客盈门!四处亦是张灯结彩,晚间还有男女小儇来送酒与生冷的饺子。」 她望着手上的绢子出神,摇摆着素绢在风中飘舞,额前薄薄的刘海也渐被吹开,她按住以指梳理, 再望远方时,婚驾已然走远。 她随奎可去了嘉祥郡主的新府,亲眼瞧过两人拜了堂,整个厅堂集满了贵人,贵人不似寻常百姓那般激进爽快,而是手扶着小扇与绢子,再不便是一身翠华站于厅堂两侧观礼,正中乃是两位高堂,侧坐皆是贵戚亲人。 恍惚之间,听了赞礼者念白,乃是「三跪,九叩首,六升拜」之礼,繁缛的拜堂仪式毕,便由两个小儇捧龙凤花烛导行,新郎执彩球绸带引新娘去了洞房地。 完颜颖未曾在意清雅,执扇而行远,宾客散去吃酒饮茶,唯留了清雅一人倚在红柱上望着红衣渐远。 「怎的了?羡慕了?」奎可站于她身侧别起她双耳下的碎发。 她敛鬟莺语:「我才不羡慕。」 「好了,你羡不羡慕自个心中有数,我便去吃席了,你也去屏风后吃了你们女儿席了!」奎可将手搭在她的肩上,穿过廊桥而往席处走。 便在廊角处,她瞧了令她心绪不宁的人,他也站在廊间正好与她对视。 是完颜雍,他今日也来了! 完颜雍身着了一衫褐色盘领大袖长袍,再戴了女真人特有的压纹毡帽,直立于原地,铭璇则伴他身畔,扶着顶大的肚儿。 「奎可问大王,国妃安!」 奎可先躬身行礼,又碰了碰她的右手轻言:「见了大王也不知行礼,」 「大王,国妃安!」她顿了许久才躬首。 完颜雍便就在廊间望着她,望着她敛了面,低着头,也不回个什么也不言笑。奎可再轻声道:「去啊!清雅,去认个错低个头。」 而这边国妃也在劝:「大王,小孩子犯些错在所难免,过去与清雅说些话吧!」 他便似铜人一样直立不动,正对着她也是倔的不肯低头,两人僵持了好久。他见了她豪无悔过的意思,便拉了妻子的手转身走开:「走,吃席去!」新 「你这丫头便是「海东青」,不肯回头的,再这样下去,你便失去了一个真心待你的人儿了!」 「哥哥你去吃席吧!我吃不下,便在前面的园子里看花等你了。」 听了兄长的啰嗦,她便收了摇扇在别在腰间,转身便朝了前面的花园走去,翠荷也唤不回她。 「哎,你这倔脾气!」奎可道。 「清雅,吃些东西,沾沾喜气啊!」他朝着远去的她唤道。 「哥哥快吃,吃了早些回。」 奎可只觉摸不着头脑,便站原地望了她没有乱跑,才肯进了厅堂吃席去了,厅堂男女席位被隔开,男眷在外,女眷在屏风后,完颜雍临一小池而坐,八仙桌周围人还未坐满,奎可便前来想与他说些话。 「大王,嘿嘿,大王怎要坐了这么偏的地方,」他搓搓手,憨极了坐在完颜雍身边的一坐。 「在这儿吃,还能赏景,多好!」 陆续便有几位公子哥坐上,连连向他插手行礼,他亦还礼,待席面开,他便与奎可互相邀酒,喝着爽快。 奎可望着他的姿态,便只觉杯中酒无味,试探性的轻声道了句:「大王,清雅知错了!」 可只瞧了他,被酒噎住了嗓子,顿时脸红目赤,挥掌摇一摇道:「来喝酒!」 他拿了酒壶来给奎可斟酒,再夹了些好菜在他的小碗中。 「大王,……大王,咳,奎可知道,小妹犯了些错,但大王你自小是看着她长大的,你俩人深情厚谊哪里是这些小事可离间你俩,」奎可又道。 完颜雍继续与他人劝着酒,顾自的吃了自个碗中的菜肴,索性不理奎可。 「小妹想来认错的,现在心里堵的慌,连饭也不吃了,自早上饿到现在!」 再有人来敬酒,完颜雍一饮而尽,再道:「诸位吃好着,孤王便先辞去!」 他爽快离席,不想听奎可再说下去,众人作揖为礼,瞧了他出去了,便愈加洒脱的劝酒吃肉,奎可坐于位置上,呆滞的拿着筷子夹着小菜,看着他的神态,便似这菜肴味同嚼蜡一般。 既出厅堂,便有祗候人端来小盆清水道:「客请洁手!」 他双手于热水中轻摆着,再拿了端盘上的巾帕擦了唇和手,再立了水榭前往前几步赏池中翻滚的锦鲤,随意瞥了一眼远处的花园。他望及远处,正是春意盎然,翠荷持着小扇而立,身边便是清雅独自一人坐于台阶上,身姿正于花枝间若隐若现。他见了她,吞咽了一口气,想上前去与她说说话,却又咬咬牙顺着小石径走出了苑落。 待许久,他又自外面回来了,拦下一侍女,与她说了些话,便随她一同又去了另一厢房,再回来时,便端了一碗饭加了些菜肴朝这花园走来,小心翼翼的踏过廊桥。 清雅正在发着呆,望着面前的一树海棠,将小扇置于膝上冥想。 翠荷随意往后一瞧见了完颜雍来了,便道:「姑娘,大王来了!」 这时她才缓过了神,转身望着小心端着木碗来的他,道了句:「大王,……大王万安!」 完颜雍将碗勺轻放下于青石上,细打量着她的姿态,整齐而又细长的发间垂鬟,上面的珍珠玉翠正于风中摇曳,额前薄而蓬松的刘海亦是被微风给拂开,露出了小山般的眉,两颊边帖了珍珠花钿,那红唇似是身后的海棠般炽烈。 一袭重叠抹胸青衣,飘带便逶迤于地,她站起来时,扇掉在了地上,他便顿了顿脚,轻上前拾起了那面团扇。 总角垂鬟,年少一痴 第九十七章:和好如初 他躬身捡起,在放于掌中细看,望着扇面上绣着生动趣味的鸳鸯和莲花,浅笑着:「鸳鸯于飞,毕之罗之。君子万年,福禄宜之。」 他再将团衫轻递给她问了句:「自个绣的?羡慕颖儿了?」 「不,翠荷绣的!」清雅答道。 他痴笑一番坐下来道:「翠荷绣的……,翠荷绣的便翠荷绣的吧!」 他轻迈着步子上前来,索性坐于石阶之上,赏着满园红蓓,将两人撂其耳后。 「吃饭吧!」他背着她。 她未动一步,与翠荷相对一眼,翠荷便退了下去,待会儿再回来,便拿了那顶幞头乌纱帽来,清雅接住那帽,先走于完颜雍面前躬首而奉上。 「做什么?」他面无表情看着她。 「大王那日将官帽遗落,我已清洗了干净。」 完颜雍嗤鼻而道:「你若想给,早便给了,如今迟来,孤王不需要了,扔了吧!」 她有些失落,便渐回了身来将帽端在手中,望着他的黑眸,闪躲着自个的双眼。 「奎可说你有话与孤王说,憋着也未吃饭,孤便顺道给你带了饭来,你边吃边说吧!说完孤王还有事处理,」他又站起身来背着手对她。 「哥哥!」 她扬着眸子唤他,一身鹂簧百啭,便让完颜雍心头一紧,背在身后的手不停的在摩擦着,心里更是揪成了一团。 「五岁时,辽阳地乱,姑姑便自佛门而回小住两年,在国府命我一天练字两篇,哥哥练十篇,不写完便不能吃饭,可我手慢每次都要写到晚上,哥哥也是这样给我送了饭来,盛了我爱吃的假鼋鱼和四色豆下角子,」她双颊泛起红润来,眼眶中点点红泪。 「我那时以为,一碗饭来的轻巧,后来才知,哥哥是躲开了许多人的眼线,待了姑姑睡下了,才去厨房里偷偷给我再热了一遍,再给我盛的,还要帮我抄写,陪我到深夜。」 她嗦了一下鼻子,再于青石上放下幞头帽,拿起来那饭,捧在手心中,站在他的面前道:「如今,哥哥也盛了我爱吃的假鼋鱼和四色豆下角子,我却吃不下,清雅自知有错,愿受责罚。」 那一瞬,完颜雍便想起了当初少年时与他眼前这个姑娘的事…… (那时她才五岁,他已然十七岁,她正于深夜中挑灯写着字,饿的已然饥肠辘辘,外头下着大雪,饥寒交迫的她,还是撑着额头咬着牙写着。他围着厚厚的披风,将碗中的饭碗包裹在怀里,推门而入,欢喜的将怀中的食物递给她,再对她说:「清雅,快些吃饭,吃了再写!」 她接下碗来,抹着眼泪道:「哥哥,清雅手儿冻僵了,写不了字了!姑母说,必须写完了拿给她看了,她批准了才能吃饭睡觉,可我还有整整一篇《孝经》没写!」 他欢笑着将她的手捧在自个的大手间,哈了口气又将她领到火炉旁道:「你先吃着,我便学着你的字迹先给你抄录着,多晚我都陪着你!」 她乖乖点头,围着火炉吃起了饭,又时不时暖着手。 再一幕,便是两人被母亲李洪愿训斥:「你俩人倒是串通了一气了,禄儿为何要替她抄写?这字迹我一瞧便知道。」 「姐姐,儿知错!」少年的他俯首在前。 「我便是在害你们吗?此时不好好读书知礼往后是想做了庄客吗?你作为亲王,也作为哥哥,定要好好督管妹子,到头来两人便使了些小聪明来障我的眼。」 洪愿将戒尺拿着示意了一下,完颜雍便摊开了手掌。 她站于一旁,哭的一个泪人,眼泪止不住的流:「姑姑,是清雅的错,哥哥是看了我手儿冻僵了写不了字了,才帮忙的,清雅知错,甘愿受罚,只愿姑姑不要打哥哥 。」) 往事浮上心头,完颜雍望着她恭敬的样子,忽而两眼通红,慢走上去将她手上的小碗接下来放于青石上,又将她搂于怀中,抚摸着她肩后的乌发。 「清雅,是我的错,对不起!我不应该那日对你大呼小叫,不该两个月都不理你,不该冷战,」他的下颌贴在他的肩上,搂着她纤细的腰身。.. 许久于风中拥抱,他才将她放开拨了拨她的刘海道:「好了,饭都要凉了,你自早来都没吃饭,还不吃点!」 他扶着她的肩膀,引她坐下,再劝其吃饭,望着她还如幼时那般可人,冲着他微笑,熟悉的动作便是拨了两边的头发。 「清雅,你知道吗?」 她别过头来道:「你说!」 「我少年时,便害怕你哭,哪怕挨了骂受了打,我也不愿看你流泪,如今,更是如此!你两眼一红,我看着心都要碎了!沙场铁戟都无所畏惧,唯独害怕你伤心!」 她顿了许久,摆头来看他问他:「表哥哥,我不值你如此对待,我才貌平庸,家世一般,不如铭璇嫂嫂的端慧,不如翎嫂嫂美丽,更不如张嫂嫂……」 「清雅!」他打断她。 「并非人人都追寻虚物,我看重感情,我不知为何对你有情,反正在我心里,你的什么都是最好的,我对你的这份爱,一直都未曾减过。」 她再望着他,他便望着满树海棠。 「我幼时与你朝夕共处,看着你从襁褓婴儿长大,我那时时常在想,我要一辈子对你好,要什么我都给,我要让你永远开心快乐。」 她听着他说着话,停了一下又一下,细嚼着便将碗里的饭扫了个干净,再拿着绢子擦了擦嘴角,待她放下碗来,撑着双颌时,他便伸过了手来,钻到她的手心与她十指紧扣。 她略感不适,便慢慢抽了手,浅笑着,乘机轻至面前折了一只海棠,然后递给他。 此后两人的关系便恢复了以前的样子,但她心中还是在等待着,期待着她的郎君回来,履行他的承诺。 夏日已来,北国燥热不已,连个几日不下雨,要把人闷坏了,这一日,皇帝正在福安殿批阅奏折,身旁放了些冰酒,他批到一章,便要喝一口。瞧了他,未曾批了一半便开始狂躁起来,撑着额头往交椅上一倒,将衣衫拨开一点,沉重的呼吸着。 「怎的这北地,夏日也这样热!」他胸膛一起一伏。 「倒是不知道,完颜亮去往南地,如今行到哪了!」他自言自语的样子,让周围侍女私下眼神交互,不敢作答。 「大家!大家!」大兴国急匆匆跑来贴他耳细语。 「大家,有人报,岐国王殿下自至中京,于留守萧大人处,居留三日。」 皇帝似是有些畏惧,便立马扶了身子望着小窗外的夏阳,心中忐忑不安。 「你说他俩人会不会有什么密谋?要篡位谋权?」他问。 大兴国便敛着头面上嗤了一笑又道:「大家多虑了,岐王殿下怎会反,他也没这个势力啊!」 「朕最近老是做些怪梦,梦见宗室子弟有人晚间来杀朕,要取而代之,朕真是害怕极了。」 他扭着肩膀,大兴国见了连忙上来按着他的肩膀,又是捶又是揉,一丝不敢马虎,再顺着他指的方向按了按腿。 「朕的腿,到了晚间老是会痛,痛的一时间下不了床,也不能动,也不知是何原因,药总是喝,却不见效。」 「哎呦,大家,您这样万不能过度饮酒了,定是伤了身子了!」 皇帝听了这言语,便扫扫手来示意他站起:「前些日子本就是来给完颜亮点教训罢了!瞧了他也顺从,并无骄恣,便召他回来吧!」 这样轻而易举,挥之来忽之去,便是只为了满足自个的狭隘心肠,大兴国面笑而点头,垂下的手却要将衣袍都撕破了。 「那奴才便传了大家的令,让岐王殿下回来!」 「嗯,回来,复为平章政事吧!」 皇帝笑起:「完颜亮这人,自幼天资英发,是咱们几个弟兄里最聪明的,可惜啊!他便只能是个亲王,朕便要警示他,无论他多有才气多受人爱戴,都只是朕的奴才,朕想如何,便如何。」 「朕可以给他***厚禄,也可以随时废了他!」他又甩着那银环,得意洋洋的翘着腿在桌案上。 大兴国也不好反驳,连连称好,皇帝翘着腿,隐约听得远处有女子嬉戏的声音,清新而爽朗,宛若枝上的黄鹂,声声莺语传入耳中,令他心醉。 「是何人在嬉戏?」他问。 「是几个赵氏嫔妃在御花园放风筝,几位娘娘点子多,玩的新趣,总带着几位公主满宫里跑着,」 「道君皇帝的几个女儿,确实是玲珑有才气,又温柔体贴,若是再能为朕诞下个龙子,便就更好了。朕已然而立之年了,储君的位置确还未确定下来,这心里头总是有些不安。」 「自从朕的济安和道济走后,朕再未有过皇子了!」 大兴国沉默不语,便想起了这太子济安和魏王道济,济安生病而死,可这道济乃是这皇帝亲手杀死的,当时只有十岁,因了他时常顽劣不听先生讲书,也不听父母劝,总是惹出些祸事,皇帝便愤怒的杀了亲子。 「朕是失手杀的道济,他太过顽劣,朕便气的受不了才……」 「大家,你心安些,您还会有皇子的!魏王已逝,您莫要太过伤心。」 「朕的后宫嫔妃,如今都对朕避之不及,还谈何皇子,上次去德妃处,她便以身患恶疾为由,将朕给赶了出来!」 「朕,如今是真的孤家寡人了!」 他说着,蜷缩住身子,将腿盘踞上来,又将桌上的酒一饮而尽,望着眼前的冷殿空堂出神,渐闭上双眼,靠着交椅昏睡过去了。 总角垂鬟,年少一痴 第六十章:错怪 「姑娘!」 「姑娘!」两个祗候人先后小跑了进来,立于厅堂前手足无措。 「怎么样?可寻到翠荷了?」她依然这样迎上去。 「奴才找遍了李家,无翠荷的踪迹!」 「奴才也让乌古论府上的管家寻了,也无!奴才还去了趟岐国府,启石礼侍卫说从未见翠荷姑娘送信来!」 「那她人去哪了!莫不是真的被人害了!我现在心中总有些忐忑不安,一种不好的预感。」 几人面面相觑,无从下手。 「有谁会擒了翠荷?也无人结交怨仇啊!」惜意自是摸不着头脑来,连忙凑进了她的香肩。 「我明个便要回了李家了,这节骨眼上,该如何?荷儿还是个姑娘!」她眼中闪过一抹泪光,红着酥鼻细呢喃。 「会不会……」一祗候人欲言又止。 「你说!」她问。 「会不会是大王为了留住姑娘,所以便将翠荷姊姊留了,以此缚住姑娘!」 「是啊!姑娘,奴儿也这样想过!或许是大王知道您赠言岐王的事,便心中不愤,将翠荷擒下。」 那祗候人说完,便连忙将头埋下。 她垂头思考了个半天,连忙提起裙边来,快步走出,迎着寒风小碎步快行。 灰蒙的夜色,迷雾缭绕池台,只于苍烟水雾之中,闻得往来祗候人的脚步,瞧得各苑门口,下灯三四盏,只留一盏高悬,随冬风摇曳。清灵的玉珠碰击音和铃铛声交杂一起,自她柳腰上传开,那两圈珠环,止不住的摇动,上面的宝石铃铛,欢快的跳动。 她行至碧落苑,于木阶台上匆匆撩起裙边,扑通一跪,躬首磕头。 「大王,小女深夜叨扰,问大王安!」她身子挺的直直,向着那扇朱红色的门叩首。 无人问答,冷寂一番。 「小女问大王安!」 碧落苑中,嬷嬷许氏依稀听得声音便揽衣向前,准备下钥开门。 哪知这仆散香翎的侍女元碧横过阻拦:「娘子与大王已然睡下,任何人不得叨扰。」 「听声音是表姑娘!」许嬷嬷指向朱门。 「那便更无需开门了,一个外人,还要半夜叨扰大王,你这做管事嬷嬷的,倒也不掂量清楚?」 许嬷嬷轻轻揽衣,犹豫了好一阵子才敛首而退,顺着小石径慢慢走开,一走一徘徊。 「大王,小女求见大王!」 「……」 这声声莺转,传入碧落苑。完颜雍正是不眠,于围子榻上披一件厚绒毯,在烛光下看着书。而对面华帐下,香翎正身着亵衣围在被衾中,一头乌发悬在床沿,被子半遮她红润的脸蛋,她酣睡梦间,姿态妖娆,细挑的眉眼弯弯,瞧着真是千娇百媚。 她便于今夜,端来了自个抄录的长篇《女训》,她娇弱之态,泪满两眼,亦是让他见之生怜,便心生惭愧,许她再度复宠。 她睡的正酣,他却一丝未眠,独自在烛光下看那本《莺莺传》。读到深情忠贞,阅到千万倾爱,亦是让这位铁血亲王柔肠寸断,心绪迷然。 他恍然间,听到一两声铃铛声传来,便侧过头去凭窗小看,只见了庭中空无一人,寂寥冷清,才又回了脑袋来。 「大王……」 又是熟悉的声音,他盘着的两腿立马便顺了下来,拂过珠帘又穿过屏风,行置至门间,连忙打开朱门。 他见祗候人值守,便浔声问:「是何人在外吗?」 「大王,并无何人,乃是几个姊姊妹妹谈着话了!」祗候人躬首谈到。 他向着长廊凭看,唯有繁花向开,红柱独立,庭院寂 远,时不时有寒风呼呼吹起挂流苏的暖灯笼。 他征一会,却是见了空无一人,才肯上了门钥,走至围子榻边,顺过来一方墩枕抱于怀间。他哽咽两次,又抬一盏奶茶入口,浑然觉得全身温暖。 他回想起这一月间与清雅的接触,她做的炙肉烧的浊酒,她明媚又温暖的眉眼,她的裾衣柳姿,银盘圆面,以及她的书香气息,闺秀风范,寸寸丝丝都印刻着温柔与坚韧。而于他,他从未缺乏温柔绕身,却少有坚韧女子出现在他都生命之中,她早就变成了他心中拔不下的一根刺。 只是止于礼,她要愉快,她要自由,他却不得不放下。他想着想着,便痴笑癫狂,抬头笑来,低头无奈。 而廊角萦回,朱柱排列,隔着层层门房,玉阶台外,依旧是她挺立的笔直的肩膀。 「大王,大王,小女深夜求见!」 连转数十遍,出字万千,依然未曾有人答复。 远地不知,谁吹起玉箫,乐曲徐长声声慢,身畔篁竹随乐舞影,繁花落地片片凋零。 她便于这凉地,金阑朱门外,长跪不起。 「清雅,快些起来!来。」 是铭璇扶着身子前来,袖殷取了长绒披风,连忙给她系上:「姑娘啊!这么冷的天儿,您若冻坏了怎么办!」 「嫂嫂!」她抬起润红的眼眸,举头瞧着铭璇。 「嫂嫂,翠荷不见了,我找了所有地方,都不见她的踪迹,」她抽泣着。 「祗候人已然与本宫说了!说你求见大王,本宫便来了!大王还未开门吗?」 她问她,她此刻确是懵的很,脑子里混乱,只轻轻摇头,征着瞧着她那双于夜中泛光的眸子。 只瞧了铭璇将自己手中包了锦团的汤婆子递给她,轻至门前扣锁,那门锁神兽,面目狰狞,她轻提酥手将铁环携着一起一落,扣打在朱红门上。 「来人,本宫夜拜大王,有要事相商!」她持着正妻风度说着话,听着便让人敬畏。 不一会,许嬷嬷便来,揽衣推衫急忙来开门,这才见到了伏跪在地的清雅,与扶着身子的铭璇。. 「大王呢?今日侍奉大王的是哪位娘子?」 「是凉国娘子!」许嬷嬷说。 「如今你们这群人是越来越没眼力劲儿了,表姑娘这样喊着,喉咙都要破了,都不见你来开门,都这样待主子,那国府还有什么礼节规矩了!」 许嬷嬷连连认错,扶着铭璇入内。又赶紧派人扶了清雅起身。 「奴儿是睡透了,望娘娘恕罪,哎呦,我的姑娘耶!您怎么便要这样跪着,冻坏了身子了!」 这群奴才都是见风使舵的人,望着清雅跪的都失去了知觉,走起路来摇摇晃晃的,便连忙上去搀扶着,在国妃面前摆样子。 「大王,大王!」她一两声呼唤,唤起了正在打盹的完颜雍。 他听闻声音,直接贴着罗袜下地,来到前厅,迷迷糊糊的寻找着一方交椅坐下。 他抬头间,只瞧了妻子扶着腰走进,步入门槛时差点摔倒,便顺手连忙扶住了门。 他焦急的上前扶住她,挽住她渐渐隆起的小腹,十指与她紧扣起。 「慢点,璇儿,来,你如此晚来找孤王,是所为何事?」他问。 「罢了,先进内室来,外头冷的很,别冻坏了身子!」 他正要将妻子搀扶入屏风内,却不经意瞧见了清雅渐近的身影。她双腿打着颤,一张小脸被冻的通红,那寸乌发上,零散漂落着几瓣落芳,素衣披风垂下,毛领之上,一双眉眼未施粉黛,未有朱唇依旧珠玉饱满,色泽润亮。 他只觉诧异:「清雅,你怎的来了!」 他忽而又放下那扶着妻子腰围的双手,慢行于交椅坐下,目光未曾在她身上停留,许是他还伤心着。 「翠荷不见了!找遍了所有地方都未见到,」铭璇先一步回答。 「什么,是何时的事情?」完颜雍惊愕。 清雅便直立于厅堂,瞧着完颜雍那不改的面色,便生了些思考。这样人命关天的大事,他却表现的异常泰然,引的她更确定这其中的阴谋。 她被情绪冲昏了头脑,一股脑说了好多,愈发扭不住内心的情绪。 「是何时的事儿,大王不应当是最清楚吗?大王若是对我今日此行有任何不满,便直接了当惩处了我,何必拿翠荷开刀,大王便以为如此,我便会留吗?」 她的一通话,说的他是云里雾里,一头雾水。他靠于椅背子上,不断思量着,亦是不知如何答复。 「在你眼中,孤王便是这种不择手段的人儿吗?」他直盯着她两双无半点涟漪的眸子,满腹失望。 「大王如今还要遮掩着什么?我自入国府,两次险境,不都是大王一手造成的吗?」 「清雅你在说什么?」 铭璇连忙过来将她拉走,她却轻撇下嫂子的玉指,立于厅堂与完颜雍相望。 「我媒家是大王,所以大王便要随意侮辱我,我便如鱼肉何异,我不喜遮遮掩掩的作派,请大王将翠荷放了,我便任凭大王处置便可。」 她直直的身姿,悄然叩首于前,帘动下,寒风刺入骨,吹的她浑身发抖。 「孤王今日未曾见过翠荷!」 总角垂鬟,年少一痴 第六十一章:寻找 他说罢,便轻站起身来,两手相背立于堂前,紫案红桌,青烟弥绕,他望着那寸帷幔青帛出神,轻撇下肩上的绒毯。 「大王真是未见过吗?是吗?罢了,我问也是徒劳,我便是一平常小女子,胆敢质问大王。我明日便要回了李家,即便是大王用尽手段想束缚我,逼迫我,我也要回了!」 「如今,我倒是瞧出来了,人人称赞,大王仁慈宽厚,伟岸明达,不过是皮囊浅显,实则内心却万般阴险!」 「放肆!」 他听了她那冲撞直言,忽而将紫案上的茶盏打翻,茶水滚烫溅于他的双手,而四处迸溅的瓷片亦是打在了她的手腕上。 「大王息怒!」 四周的奴仆都下的躬首跪地,不敢抬头。 「你如今是仗着孤王喜欢你,偏疼你,就可任意妄为了吗?孤王今日自你苑里回了,便再未瞧过翠荷,你倒无凭无据追上门来了,方才那样冲撞,乃是死罪你可知吗?」 他直立堂前,于高处瞧了她,她那积云重叠的鬓发,高额前的流珠玉翠,顺小鬟而曲折垂下四条发带,都于这空凉地,泛着点点柔光。 「望大王……息怒!」她定住黑眸,嗤笑半丝。 「你乃名门闺秀,竟不知礼法,一不服从皇家婚约,二来私自媒定他人,三来出言顶撞孤王,三番五次拒宠逃避,这条条桩桩随意拿来你便人头不保,你是真不怕掉了脑袋。」 她含着泪,敛鬟轻摇头,拂过发间的长带在手:「死?我未曾怕过,我只要一个公道,凭何我生下来好好的一个人儿,就要受人摆布,那还不如与黄土长眠。」 他听着那一两激语,便是心碎的厉害,空寂间,他渐渐放下背过的双手,顿在原地。 「你是宁可死,也不愿嫁了孤王?」 「大王英明!」她伏地不起。 众人纷纷提着心悄然躬首,铭璇于交椅上,双手无措,唯有注视着两人的动向。 「好啊!李清雅,你算是把话说绝了,也唯有你会这么狠心,孤王与你多少年的情分,如今便化作了烟灰,可笑孤王还思念了你数年。」 「既然如此,大王一片真心空负,小女不才,就此辞别大王,望大王放了翠荷,从此我愿困守李家,不再踏入雍国王府半步!往事,便就让它随风过,望大王放下。」 袅袅婷婷,曼妙身姿,独于这冷殿寒堂直立,肩头残花悄然落下,抬眼间,恍如隔世,轻瞥着他那英姿,还如多年前一样令人沉醉,他穿着她喜欢的玄色长袍,温柔若秋波般的,唯有改的,是她不再滞留的目光。 他瞧着她,回想当年种种情形,便一股寒意涌上心头。 「孤王再说一句,未曾擒过翠荷!」 这是他第一次发怒对他深爱的她。 「你们都楞着做什么,快去找,去寻了翠荷来,以解表姑娘心头疑难,都去查,给孤王查!」他挥着袖大吼了一句,四下左右赶忙小跑出去。 「你要怪孤王,孤便给你一个答案,瞧瞧孤王是否真的如你想的那样不堪!」 隔珠帘,内室之中,香翎于帷幔下轻探头,乌发薄衣,贴着她白皙的皮肤,她正悄然听着几人谈话,听见那雷霆之怒,她却生发了些得意。 她提起袖子来掩面而笑,又悄然回到床榻上安心的歇着,口中念念有词着:「我看你如何进这国府来!」 厅堂之内,他携一片心碎朝向镂空圆门,顺着青烟飘然的方向看,庭外,风轻悄起枯木疏枝,浮云卷一轮明月在怀,银光倾斜那方小门楣,又投影至冰地,片片影子像凤鸟羽尾,只有一星半点的光亮落于眼前女子的乌发之上,她抬头那一瞬间,愈加冰冷高寒,那样的姿态, 似是可望而不可及。 「大王!」一祗候人匆匆迈着步子前来叩首于前。 他立马便缓过神来,问道:「可寻到了!」 「回大王,未有寻到,但奴才问到了府外执戟人,有何人深夜出入,唯有惜意、翠荷、明露三位姑娘于二更后出入,惜意姑娘已回,翠荷与明露姑娘既出无回!」 这一瞬,众人都立马打起精神来,各自面面相觑,私下杂遝。 「明露,她这么晚了出去做什么?」清雅立马站起来质问那祗候人。 「明露说带人去将军府拿些凉国娘子要的物件!」祗候人低着头道。 「国府上什么没有,还需要什么?凉国要到娘家去拿?给孤王查,去查,明露去了哪,到了哪,都一并去查。」 又是一通脚步声渐远,厅堂恢复那片空寂。 「大王,明露已回,小的便即刻擒住了她来见大王!」一执戟人身着兵甲入内,一挥手两个身强体壮的祗候人看着明露走入。 「大王!请大王安!奴儿是奉娘子之命去往仆散府取些物件,」说罢,明露招手数几个祗候人上前,每人手中都奉上了好几个端盘,一掀开都是些彩锻和珠玉翠翘。 「大将军回京,得了许多好东西,便要孝敬大王,给各苑娘子添置些首饰,娘子不喜张扬,便让奴儿晚间前去拿,回晚了,望大王赎罪!」 完颜雍走至厅前,细细翻看每盏漆红木盘,一丝角落也不放过。 铭璇也下了堂来瞧了一圈,未曾发现端疑。 「你便下去吧!娘子今夜在碧落苑睡下了!也莫要叨扰了她!」他无果而返,慢行于交椅上坐下,无可奈何的招手。 明露躬首以退,迈着小步子正往门口走。 「等等!」清雅忽而瞥见了什么,连忙走上前去叫住她。 她望着其中两盘珠翠出神,轻摸着其中一方七宝璎珞攒金银珠钗子。.. 「大王,她在撒谎!」 她躬首向前,一一道来。 「大王,您来瞧这珠子,您来瞧瞧!」 她叫过他,他立马行于她身边,铭璇也围上来了,瞧着这些珠翠。 「大王,您瞧这珠子,做工是极其的粗糙,里面还有瑕疵,您再瞧这翠翘背后的金丝都脱落了半匝,还有,还有这玉镯,镯面镶嵌的细小水晶都掉了不少了!」 几人围看,只瞧了一方七宝璎珞上挂有七宝珠,远来看也并没有什么异常,凑近了抚摸却是粗糙至极。他伸手翻看那翠翘,确实背后的金丝都脱了一节了,一瞧便是粗制滥造的产物。 「做工是粗糙至极!那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关系呢?」铭璇问。 他转眼瞧了妻子一眼,轻笑一声:「璇儿如今还不懂?香翎自入国府,你何时瞧见了她带过如此粗糙的珠钗翠翘,再说她几个父兄最是宠他,如今她父亲回府,自是要将好东西往她这里塞,会将这次等品予她吗?」 「是,大王说出我心中疑虑,所以我断定,她欺瞒大王。」 明露顿在原地不知所措,于她而言,许是所有事情都安排的妥当,却未曾想过这点点差池便让她下不来台。 刷红的脸,忽而滚烫的面颊,众人看在眼中,只听了完颜雍一阵雷霆之怒,亲王威武瞬间呈现。 「说,你究竟去了何处?若不说了实话来,即刻拖出去乱棍打死!」 「大王!」明露扑通跪于凉地。 「还有你们几个端盘人,若不说了实话来,也一并杖毙了去!」 场面上,一度杂乱,只瞧了那几个侍女与祗候人一排一排扑通跪地,口中念着求饶之词,额头磕得极响,厅堂之内 ,人声嘈杂。 「大王,求大王饶命,明露姊姊未曾去往将军府,她乃是派人绑了翠荷姑娘!」一小丫鬟爬行向前,躬首敛面道。 「什么,是她?你细细道来,翠荷现在何处,快说?」 那丫鬟胆怯的畏手畏脚,不敢说一句话。 「你无需怕什么,大王面前说了实话来!」她温柔而坚定的说着。 只瞧了明露叩首在地,眼中生恨,瞋目切齿仿佛要将那小丫鬟生吞活剥了。 「大王,奴儿只知翠荷姑娘被绑着送进了城南一处破旧院落,正在那片白桦林中,唯有那一座院落。」 「走,立马带我前去。」 清雅眼中愈加红润,连忙便整了整襦裙携着惜意小碎步跑出去。 她脚步匆匆,玲琅环佩之声渐远。堂前,唯有完颜雍面目严肃,悄至明露身旁。 「看好了她,听候发落!」 「璇儿……」 「大王,您去吧!妾在这里守住这几人!」 铭璇款款深情,立于堂前,对着丈夫莞尔一笑,静瞧了他舒展了眉头,又匆匆消失在屋檐下。 城南桦树林,小路纵横,石粒满铺,在此寥落季节,参天巨树只举枯枝对明月,四周草茆唯剩下了一片燥干。拉了素棚的夜行马车于黑土石渣路上慢飞驰而过,车栏前系有古铃,奔跑起来,阵阵磬生徐徐方尽。 「还没到吗?」她依然忐忑不安。 车夫与领路侍女同坐,驾马驱车飞驰而过,隐约可见马车后有马蹄声渐来。 那是完颜雍伟岸的身姿在林中穿梭,踏马行来,守在后方,时而停下眺望,时而驭马飞驰。 「翠荷会没事的!姑娘,您宽心,」惜意拢了拢她厚实的毛领。 浔着渐起的马蹄声,惜意卷帘一瞥,顺着长路漫漫而望,那身着玄色长袍的男子,威武的身姿在朦胧的夜色下若隐若现,那样豪气而又勇猛的姿态,像极了久经沙场的老将。 「大王一直跟在咱们身后!」惜意抿了嘴贴耳道。 总角垂鬟,年少一痴 第六十二章:偏疼 她听了,丝丝愧疚郁结于心中,她终究是错怪了他。 「姑娘,您错怪大王了!」惜意贴近她的耳朵。 「我……,我一时冲动。」 「和大王重修旧好吧!」 她望着她,楞了老半天,又轻抬手卷帘,瞧着灰蒙夜中一掠而过渐远的白桦树,又瞧了那枯草间尚未化完的残雪,远处隐约而现那点点红灯笼,她才猛然想起来,后天便是大年三十了,是团圆节除夕夜。 「明个,是除夕夜了!」 「是!」惜意答道。 「我亦想与他重修旧好,也无时间了,明个,我便要回了!我现在最担心便是翠荷。」 「姑娘,宽心吧!翎娘子不敢对翠荷怎样的。」 她稍稍平静下来,由着马车奔走,穿过迂回曲折的林间,驰向远方。 「姑娘,到了,前面便是!」 马夫的呼唤声才稍稍将她的思绪拉回来,她听后便连忙提着裙边下了马车直奔院里去。她顺着那孤寂又凄凉的小道,小心翼翼在前走着,古树上一两声鸦啼将她吓了一跳,燥干的枯草足有齐腰高,一堆堆结于庭院外,她亦是不敢踏足。 正待惜意要拔剑而出时,忽而,是一长剑挥过来,将干燥的枯草砍了一刀,在乱黄之中开了一条路来。 「不是武将之女吗?连这枯死荒草都怕了!」完颜雍边奋力砍除,边说这话。 「还不走!」他站于门口气喘吁吁。 她低了小眉连忙跑进去,却听了「咚」的一声从屋里传来,她愈加有种不好的预感,便叫惜意一脚将门踹开,才瞧见了屋里的惨状。 她望着,往后退了几步,眼神空洞失灵。 「翠荷,翠荷!」她的双眼布满血丝与红泪。 完颜雍见了,连忙从背后将她的双眸遮住,又环住她的身姿背向屋内,她在他怀中哭喊,他亦是心都要碎了。 于昏暗的小屋,那方梁上,蓄着长长的布绳,下面有一方破旧不堪的小墩子,翠荷便就挂在了这布条之上,露着一方长臂,衣衫破烂不堪,乌发凌乱。 惜意见状连忙上前踩着那小墩子将翠荷解救下来,忙拢着披风盖住她的身子,又摸了她的脉搏,闪过一丝喜悦。 「大王,翠荷还有脉搏!」 他搂着清雅,挥手让她将翠荷扶出去。 惜意便与另外几人一同拿着毯子裹了翠荷的身子,将她送上了马车。 「荷儿!荷儿!」 她望着翠荷自身边抱走,撕裂着心肺哭泣,撇下完颜雍的双手,哭喊着跟上了几人的脚步,走于厅院间,只间了她衣衫款款落地,晕倒于这荒院之内。 「清雅!」是他匆匆而来的身影,连忙将她纤细的身姿扶起,横抱在怀中,疾步向外奔走。 嘈杂而过,马车又驰过那片白桦林,行于迂回的深巷之中,来到雍国府门口,她在众人拥护下被安置在晖琬苑,医女在薄纱幔中正为她诊治,半天才卷帘而出。 「大王,姑娘乃是多日疲乏所至,心悸之症,再者……」医女难以启齿。 他立于珠帘外,瞧了一眼床帘下她的身姿道:「但说无妨!」 「回大王话,姑娘葵水初来!加上多日身心俱疲,才会晕厥过去。」 「她……,初来?」 「是,需得多加休息。」 「那你便去取了红糖,熬了暖汤来吧!加些红枣,枸杞,桂圆……」他不紧不慢的道来。 「大王仁慈,疼爱女儿家!」医女笑了笑躬身而退。 他慢走于床榻间,撩起那层薄帐,望着她那滚烫的红颜,伸手抚摸着她带 些微肉的脸庞,贴近她。 「清雅,你长大了!可知道吗?」 未有听到她的莺语,只感受她那上下浮潜的呼吸,嗅到丝丝的淡香。触碰她的双颊,留于指间的那层温热,渐渐传去心间。 他瞧着她稍稍憔悴的面庞,浮上一丝丝笑意,像个孩童一般伏在她的榻边,一会是轻轻撩了她的乌发,一会又是去握住她的一双酥手。 「雅儿,孤王爱你,你可知吗?你何时能嫁给孤王,做孤王的娘子,好想看你穿着婚服褕翟笑着的样子。」 「孤王知道,你肯定听得见,今日之事孤王不怪你,你也无需自责。」 他又抚摸了她的小眉来:「清雅,或许你还不知男女情意,但你应当知道,咱们自小便是青梅竹马,孤王的生活再不能差了你!」 他细细呢喃,俯下身去于她额前落下一吻,便如从前那样,如儿时一般。 他细细品味那丝留于唇间的甜蜜,端坐起身来,幸福洋溢在脸上,又流转着目光打量着每一个物件,忽而于珠帘下,他停滞了那双眸子。 织锦屏风外,女子身形渐渐浮现,她低垂着头,似是失落万分。 那慈目善光,娉婷袅娜,她立于堂前,嫚嫚身姿,在烛光的映射下于屏风上印出那份柔美温婉。 「璇儿,是你吗?」他征了征便问。 「是,大王,妾前来瞧瞧清雅,清雅可好些了!」 「她好些了,爱妃怎的不进来?」他问。 她款款于屏风走出,笑意盈盈:「好,妾这不是进来了吗?」 「大王,凉国娘子求见!」一祗候人小跑入内。 「让她于偏殿等候!」他立马便收了笑容,蹙着眉头说话。 他低头将清雅的双手握住,又将被子给她盖好:「清雅,放心,孤王会还你一个公道!」 他站起身来连忙又将床帘给拉上,满眼都是宠溺与喜爱,又忽而转身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端正走了出去。 偏殿稍有窄小,确也是物件齐全,完颜雍与铭璇端坐在围子榻上,两人之间的案子上,放置着一壶暖茶,正冒着热腾腾的烟。 「大王!大王……」 厅堂前,伏身而跪,是素衣绝饰的香翎,她两眸蓄一方清泉,地衣之上是她滴落的泪水。.. 他见了她的泪水,便一手打住:「无需你来说,你上前来!」 她手指着前夜揭露明露踪向的侍女,令她上前来。 「是大王!今日娘子本要呈上前些日子抄录的《女训》给大王看,路过赊香亭阁,便瞧了翠荷姑娘夜晚匆匆而出,娘子便派了几人前去查看,并擒拿了她。」 「是为何要擒她?」他拿起茶盏来正要喝茶。 「这……,奴儿不敢说!奴儿……」 「那李氏私通外人,便要翠荷去给她那情郎送信,这便是证据!」 香翎见状一句插上,不留情面将从翠荷手中取下的一封纸信递出,完颜雍也未曾能喝下那杯热茶。 「余闻君之言,乃决明日别。是月于雍国王府,万般无奈,抑郁寡欢,乃若是禽鸟,不窥外之世,只瞧四方朱垣碧瓦。吾于此者,无刻不思君,展转反侧,茶饭不思,众人哪及君一分?吾知君谓我意,亦知吾之心,经沧海者,他方何为水?愿新年,君心成,吾心意,可舍花笺对月吟,醉一生一懿,——元功郎。」 接下一段,情诗绵绵,他亦未有勇气读下去,便悄然将这字张攥在手心,恍惚间喝了口茶。 「你就因此派人糟蹋了翠荷吗?你的心真当是歹毒!」 完颜雍似是愈加恼怒,又一侍女上前磕头,一字一句说的清 楚: 「大王,娘子是瞧着大王拟了表书要册立新夫人,害怕表姑娘以后与她平起平坐,便想离间了大王与姑娘,让大王放下心中决定。」 「而后又正好碰上了翠荷送信,便派了明露,逼迫她再添油加醋说些不妥的话与您听,好让您发怒对姑娘死心,谁知翠荷不从,明露便找了人糟蹋了翠荷,之后,许是姑娘误会,便就找上了您了!事情便是这么个经过。」 「大王,奴儿与其他姊妹都是被迫的,娘子擒拿了咱们的家人,望大王赎罪,大王赎罪!」 「你这贱婢,在胡说八道什么?大王,妾并无让明露糟蹋了翠荷,都是她想出的法子,她未曾与妾说过!大王!」 香翎听过,便将头磕的极响,她那往日的珠光宝气,瞬间便遗落在旁,如今面前的女子,无饰粉黛,满身素衣跪于这凉地,连说话时,头都要低一寸来,白皙的脸蛋上滚过一道道从未有过的泪痕。 完颜雍征在围子榻上,已然是被伤的透彻,他抹了一把额头,向着她道:「你如今,倒是想干政了?连孤王的表书,你都要看上一眼。」 「你说明露未曾告知你过,便将罪责全推她身上了,香翎,她是你的陪嫁媵人,你怎会不知,你又怎能忍心将她推入火坑?」 「你再瞧了翠荷,她失身清白,寻短见至今未醒,都是女子,你是如何狠心下来,你毁了她一辈子你知道吗?一辈子!清雅也因此拖垮了身子,她到现在还躺在床上。」 他征坐于围子榻之上,瞧着眼前的几人,这阴险毒辣的女子,他竟是曾经如此宠爱她。 「大王,妾不是故意的,翠荷她是个奴婢,您为何要为了一个奴婢而责怪妾身?」 她悄悄抹着泪,抽泣着,两张大眼睛眨落红泪,一双酥手在眸间徘徊。 「你如今还不知错,还不知错,孤王向来广布仁义之道,爱民如子,你将翠荷如此糟蹋,还在这里言之凿凿!」 他说完之后,顿在原处,厅堂一番冷寂,寒风潜入夜,吹起他两鬓发丝,他那份柔情,润玉之意,终是在诡谲事故中被磨灭的一丝不剩,唯有似针插在心头上的痛。 「你们俩人,一个是孤王的娘子,一个是孤王的准娘子,都在伤心孤,私心他人,残害奴仆,妒忌新妇,唯有你俩做的出来,都是孤王太偏疼你们了!」 「你俩,孤王再也不想见了……」 总角垂鬟,年少一痴 第六十三章:认错 「大王!求大王饶恕。」她听后,汪汪清泉似是长流的瀑布,飞腾而下,点点水雾弥绕在眼前。 「你去,回去,无令不见你,来人,打发了夫人身边伺候的人,撤了器物锦衣。」 「大王!」 「还有,明日,便送了表姑娘回李家,至此王府,唯有两妃。」 「大王,妾与你三年共事啊!大王,吾儿若在……」她亦是想提起过去。 「孤王告诉你,莫要拿孩子当幌子,儿,是孤王未曾照看好,让他早日夭折了,孤王心中有愧,愧对吾儿,但这不是你次次犯错得以脱身的挡箭牌。」 他毅然打断了她的话,又攥着拳头重锤于桌案之上,那颤抖的手,那样坚定的眼神,是平常那副仁慈宽厚不能比的。她听后,噎住喉腮,只敛着鬟深深哭泣,不似常日的矫揉造作之态,而是真有悔意。 他侧着身子,听到她那一两声戚戚的梨花带雨,轻瞥了一眼她那楚楚凄美的样子,忽而有些心软,征了半天才转过头来。 他顿了许久,愈加想扶起她来,却止于理智提了手决绝走出了厢房,背手而出望向花枝参差中的正殿,就匆匆一眼,便顺着廊上走出。 「来人,把孤的杜康拿来!」 他入碧落苑,坐于围子榻上,招手祗候人拿酒。手中渐而摊开那封被揉的皱巴巴的信,他含着点点泪光,于明窗之下,哽咽的默读那情话,那深沉而又不属于他的那份爱。 「你真不知孤王爱你?为何要这样伤孤王的心?为何?」他对烛空叹。 祗候人拿了酒来,小心翼翼的将端盘浊酒置于茶案上:「大王,浓酒伤身,望大王顾忌身子。」 「你退下把,将门关上,任何人不得进来!」他招呼了祗候人退下,轻将字张塞进袖笼里,瞥间碧落苑厅堂,素幔已换成朱红,暖衾又加一层,珠帘左右各置一方花凳,自镂空拱门而望,大大小小的福袋香包悬于梁上,明窗上贴满喜庆而又精致的窗花。 他嗤笑一声叹息道:「十三年了!十三年易逝,终是庄周梦了蝶。」 不知不觉,杯中浊酒已然见底,他再次满上来,却也只觉索然无味,一起一落的大袖,一张一合的唇角,他便于这凉夜,冷殿之下,一夜之间,酩酊大醉。 天近黎明,清雅方才醒来,她托着身子,只觉浑身一片凉意,抬起头来又觉浑身酸痛无力,一阵疼痛又让她躺了回去。 「翠荷!」她唤了一句,连忙要起身,却怎么也使不上力气。 惜意上前来拨开那层红帐,连忙扶她起了身,又端起案子上的暖汤,取勺喂她:「姑娘,来喝些暖汤暖暖身子!」 她恍惚之中闻到一股浓浓的焦糖味,便连忙缩了头:「好端端的为何要喝了这东西,竟是腻的厉害。」 「姑娘初来葵水,要多注意身体!昨日姑娘便是因此晕厥,大王将您抱回来的!」 她敛面征住了半天,又问:「翠荷呢!」 还未等到答复,她便连忙下了床去,穿上罗袜足履,披了厚披风连忙去寻了翠荷。 「姑娘,翠荷已经醒了!她不愿见任何人,也食不下饭菜!」 惜意跟随她的脚步,她听后顿在原地许久,顺着长廊,穿过层层花枝而走入那方厢房,轻轻拨开那层珠帘向内,瞧了翠荷裹着绒衾蜷缩在床榻最里面,她抿了半天嘴,轻唤了句:「荷儿!」 未曾有半丝回应,只瞥见那隆起的被褥无尽的颤抖,依稀可听到细小啜泣的声响。 「荷儿,我来了!」她轻坐于榻边抚过她颤抖的肩膀,翠荷缓缓从被褥里探出头来,拨了一下凌乱的妆发和衣衫,贴近了她。 「荷儿!」她再次唤 她,两人相拥在一起,翠荷埋在她肩头止不住的泪流。 「姑娘,姑娘为何要救了我,便让奴儿去死吧!」.. 「荷儿,我不能没有你!」她扶着翠荷的肩膀,将她凌乱的乌发抚平,环住她的腰身,望着她布满血丝的眸子,忽然一股暖流自眼底倾泄而下。 而于她两人,感情深厚。翠荷生于辽阳官宦之家,祖辈为官,天会十二年,陛下先后诛杀太宗子孙,清结余党,祖爷受牵连,家道中落,家族男女皆充为奴婢,那年,她不过五岁,她孤苦无依,自辽阳一路而上京城,没入李家,乌古论娘子见她机灵,便留她在清雅身边,为陪读,也为她心腹之臣。 十年之情,朝夕相伴,她,翠荷,惜意,三人不仅仅是主仆,更是一路走来共患难共进退的生死之交,清雅曾无数次向两人提及过,要风风光光的将她们俩嫁出去,而如今却让翠荷遭受如此折磨。 「姑娘,我本不是奴儿,我是辽阳望族刘家女,我也曾经是千金,而如今却落了这么个田地,明露那日叫了三个粗鲁大汉将我践踏至此,姑娘,奴儿往后如何做人啊!」 翠荷哭啼间,清雅拨开她颈部的衣衫,瞧着她满身的伤痕,已然是被冲昏了头脑,更是嗔目结齿,将她搂入怀中。 「荷儿,荷儿,你先躺下,」她说着,便将她扶着躺下。 「惜意,你命人烧些热水,给翠荷沐浴一番,将她妆发整了!」 「是!」 「我去找大王!我去找他!」 她垂着泪,红着眼,便提起裙边要往出走,却被惜意给拦住了:「姑娘,大王已然处置了凉国夫人,将她禁足于苑中,收了奴仆与器物锦衣。」 「她毁了翠荷一辈子,如此便算了吗?这种人哪里配做命妇之首,竟是笑话。」 她眼中愤愤不平,布满血丝与红泪,征于原地,温柔之中带着些倔强,她压制情绪,却无从控制那份怜爱之心,毕竟翠荷乃是她心尖上的人。 惜意瞧了她那冲动的样子,便连忙上前来抚了她的肩膀,平复她的心情:「姑娘,您万不能冲动,仆散氏乃是国夫人,您此番前去便是以卵击石,不仅不能为翠荷出了气,连自己都要受到牵连。」 「姑娘!姑娘!您听奴儿说……」那是翠荷撩起床幔来的一两声温柔话。 「荷儿,你说!」她坐到床榻旁边。 「姑娘,奴儿贱命一条,受了委屈不要紧,姑娘要好好思量着自个,大王已然惩罚了翎娘子,您若再去,那便对姑娘您不利啊!」 「姑娘,翠荷生来婉顺,没有什么主见,不及姑娘的坚强勇敢,也不及梁姊姊的爽快与果断,奴儿只想姑娘莫要为此受了牵连,奴儿死不足惜,可姑娘,您未来乃是尊贵之人,万不能因此与大王产生了嫌隙。」 她凉泪挥下,便如连云覆雨,清雅万般自责,闷在心里无法言说,只化了一顾热泉奔流而下。 「那翎娘子,便是偷看了大王册立新夫人的文书,怕姑娘您往后与她平起平坐,才要找了机会加害于姑娘您。」 「昨夜,她正好碰见了荷儿送信,便派了人去擒了她,好借此利用她在大王面前说些你与岐王殿下的秘密,或者添油加醋一番,以离间您二人,可翠荷至死不从,那歹毒的明露,便叫了几个壮丁,糟蹋了荷妹妹。」 惜意说着,连忙接过了侍女送进来的一盏汤羹递于翠荷手中:「来,姑娘在此,你万要吃上两口。」 翠荷接下,颤抖着手,轻起白瓷勺,喂入口中,苍白的嘴角一张一合的抿下玉汤,本是滋补汤羹,她含于嘴中,却瞧着似是味同嚼蜡。 「昨夜,大王知道了,甚怒,将翎娘子关了禁闭,将其奴仆都撤了,还把 明露和元碧交了国妃娘娘处置,娘娘打发了她们回了老家。」 「还有……昨夜翎娘子把从翠荷手中夺过的信呈上之后,大王看过,一直将自个关在碧落苑中,喝了一夜的酒,至今未出来!国妃娘娘一直在前厅侯着求见,他都未出来。」 她说着,清雅愈加自责,却也觉得没脸面前去道歉。 「姑娘,您实在是错怪了大王,大王不是不择手段的人儿,他一直在乎着您,才会于这寒冬腊月只身一人守卫着您,徒手将您抱回来,得知您来日子,又命人置办了许多姑娘家要用的物件!」 她敛着鬟,回想着昨夜完颜雍那奋不顾身的样子——凛冽寒风刺骨,桦林路太漫长,遥遥一望他正驾马而来,守于她的马驾不远处;枯草堆积,庭院残破,他亦是站于她前面,挥刀开路;于那方昏暗屋前,开门瞬间,他又怕她年纪小看了挂梁惨状,便会心中有阴影,决绝将她双眼拢上,从身后搂住她。 「罢了不说了,今日便要回了,荷儿,我带你回,咱们远离这个地方!荷儿,恶人有恶报,他日,我必定要她仆散氏血债血偿,」她轻描淡写的从容说这话。 「姑娘,您当真不去瞧瞧大王吗?」惜意问起,她与她四目相对,相顾无言。 「不,不去了吧!你收拾收拾东西,咱们回吧!大王许是也不想见我!」 惜意瞧了她那躲闪的目光,只于帷幔前轻叹一声,整了整衣衫道:「罢了,姑娘不愿意,那便算了,那今日便早些回了吧!」 清雅听后,点了点头,口中渐起酸涩,她小看明窗上的喜庆剪纸,又瞥见屋内梁上垂下的彩袋福包,忽而间才缓过来……今日是大年三十了! 总角垂鬟,年少一痴 第六十四章:团圆日 那一日,祗候人早早的收拾了东西,她带走的物件不多,那些锦衣华服,珠玉翠钗,一件都未拿走,只携了当时来国府自个的行李。厅堂珠帘后,妆台铜镜被擦的锃亮,柜中各彩衣衫整整齐齐的叠放在一起,器物用具也被擦的一尘不染。 她站在堂前,望着这方小屋,已开的明窗,几点落红飘进,似是飘进了她心里一般,眼底渐起霜华。 「姑娘,您真不去拜别大王吗?」 她浅起微笑答了一句:「不了,大王已派人送我,我还有什么可留恋的呢!」 「这估摸着嫂嫂还在睡梦中,也不便去叨扰她了,前些日子我亲手缝制了一只袖笼,记得拿给嫂嫂,冬来寒冷,她万要注意着身子和宝儿。」 「国妃娘娘,昨夜嘱咐让您今个留下一起吃了团圆饭!」 她未曾答复,只是稍稍摇头,转身拢着朱红披风抬步向前,顺着长廊走,她有些不舍之情,脚步放的慢了,浅黛色的襦裙角在廊上的地衣上摩擦着,腰间的铃铛抨击着作响。 远瞧重檐,朱恒碧瓦相间,俨然排列,庭院左右,红灯高挂,来往穿梭的人儿,穿戴新衣毅然乐在其中。一路至终,石阶远处唯有一尊马驾在外,零散几个侍女正打点着什么,她在寒风中搓着通红的酥手,豁达唤了句:「走吧!」 她踏上马车钻了进去,放下了车窗两侧的绒帘,在车夫的吆喝下,马儿慢行,向着城西出发。当此时,她却觉得心情并无那么轻松,反而愈加沉重,风过时,她抬手去安置吹动的车帘,却瞥见朱恒下,冰阶上完颜雍遥遥在望的身影。 恍然间,天空又是大雪飞落而来,无任何防备的倾泻,她依稀瞧了不远处的他,执伞而立,伟岸身姿在斜风狂雪中是那样孤独。 他抬手给牢守王府前的执戟人一物,那执戟人躬身而退,迈着轻巧的步子走向她,双手呈上一卷信道:「姑娘,大王亲信!」 「好,大王可安……」她还未来得及问一句,便见了执戟人迈着轻快的脚步匆匆而去。 打开亲信,原是一封精美花笺,笺角图纹乃是她的小像,整齐的瘦宋体排列在纸上,深沉一句——「情字何解?」 那一刻,她不禁满目泪盈,轻嗅着带点淡淡梅香的花笺,望着那一句深沉的字暗自神伤,蓦然她抬头,马架已过最后一段红墙,霜华中那独立人还在。 这一日,她回了李家,回归了自个本来的生活,本是特殊日子,身体疲乏,又逢着大雪日,她愈加难受,便于绣楼中一睡便将白日虚过了。 待晚间她醒时,正好有祗候人来传话,邀她去往厅堂吃团圆饭,她便揽衣推鬟,草草于妆台前梳妆一番,便由着惜意相伴去往厅堂团圆。 一进厅堂,便瞧了八仙围桌拼了三张在一起,桌案之上馔玉满布,而李石坐在正位之上,家中其他七人也依次围坐。 她望着李石那张冷冽的面孔,小心翼翼的坐下,低着头伸直了腰,待到他忽而愁眉舒展,她才勉强松了一口气来。 「清雅,这几日待在国府,可还好?」李石问。 她听后,莞尔一笑敛鬟温柔;「回爹爹的话,女儿一切安好,女儿近日身体不适,回家便睡下了未曾拜见爹爹与姐姐,望爹爹赎罪!」 她这样谦卑,这样知礼婉顺,李石瞧了不禁点头称好:「嗯,瞧你言谈举止,却是与之前大不相同,自是你表哥哥管教的好。」 「是!」她征了征答下了。 「好,既然你回了,那咱们也都聚齐了,便开始吧!」 他招手一挥,祗候人低头小跑出去,不一会便听了阵阵爆竹声响起,众人纷纷笑意盈盈,左右私话,眼中喜意藏不住,面颊乃是腥红福,各自沉溺在合家 欢聚的幸福之中。 「雅儿,我瞧你胖了些,倒是更好看了些!」乌古论恭人轻轻给她夹了一块炙肉于小瓷碗中,一时间慈母思念便在那一瞬迸发,化了深深的关怀。 她轻轻答下,望着母亲那丝丝发福的面容,又瞧了她面颊上起了许多小痘,再将目光投到她显眼的腹肚上:「女儿不在这些日子,瞧着姐姐的肚儿大了些,姐姐也长了许多小痘,可找了医女瞧了吗?」 恭人听后只是嗤嗤一笑:「这需要瞧什么的,本就是正常的,我怀你四弟弟时,还要严重些。」 她听后,左右瞧了嫂子檀檀和母亲掩面而嗤笑,却不解这其中的道理。 「罢了,你如今还小,待你大些出嫁了,也为人母了便会懂得这其中道理。」 「现在便好好吃着饭来!来!」她又轻轻夹了些珍馐于她面前的碗中。 众人笑了笑,便顺下手,拿起筷子来品尝这满桌馔玉。奎可与妻子檀檀相互邀酒,转而给清茹顺了一方白肉胡饼,又抬起筷子给坐着小椅的献可夹了一筷他够不着却爱吃的肉丁双下豆子。 李石望着大家乐在其中便正襟危坐,将筷子放下,双抱着手。 「瞧着一年又过了,日子竟是过的如此之快,陛下前些日子有意令我拜刺史,是为景州,怕是开春之后,便要巡查河北一带了。」 奎可连忙举杯邀酒:「景州乃为上州地,爹爹官比从三级,此等喜事,儿等敬爹爹一杯!」 李石听后,轻摇着手回绝,奎可放下悬停在半空的手,只觉万般疑惑不解:「爹爹为何愁容满面?」 「为父说这话,便是在担心你们几人,这一去河间府,便是小半年,姑娘都已然大了,我想在这之前将你俩的婚事慢慢定下来,往后出阁也不应仓促。」 他说着,叹息一声,将碗中红肉匆匆扫了个干净,顺手拿了一盘的热乎手巾来轻擦了嘴,又顺势将它扔下置于一旁:「清雅!为父与你表哥已然商议好了,他将于春后择日亲自上表请封新夫人,先定下这事,入府便定于明年七夕佳节!」 清雅听后只觉食物味同嚼蜡,刚平复下来的心,再次悬了上去,两只小眉紧卷于一起。但这次,她未有抵抗,因为她无比的明白一事,如今的她力量绵薄,若贸然与之冷眼相对,言辞无状,便只会招来更多委屈,她只哽咽着,轻轻点头答了句:「谢爹爹!女儿记下了!」 「茹儿,年纪尚小,却也要早早的打算着,你当真瞧不上那张少郎吗?」李石问。 只见身披华锦的清茹摇了摇小垂鬟上的双鸾戏叠连枝攒珍珠钗子,拨了一把逶迤至肩的红玉珠流苏,噘着嘴道:「爹爹竟是偏心,给清雅寻了这样的好人家,便要我嫁了一个无名小辈,我不干,我也要寻个王侯家。」 「我母家何等尊贵,是八大世婚家之首,爹爹如今你升官,我若嫁了张汝弼,那真的是低嫁了!」 「你如今倒挑起来了,殊不知别个也在挑你,我与汝弼同门,他最初便是想让我将二妹妹说给他,后来听得二妹妹许了亲王,才就此作罢,你倒好,前些日子派了媒人来谈,你倒是不给人一分颜面将她打发走了,我倒瞧着日后他若高中成才,你是怎样哭的!」 奎可瞧了她那娇喋之态,便扭过头连连将爆炒过的豆子塞进口中,再酌了几口小酒。 「还低嫁,你我亲母,拏懒大族女,还不是反对了全族人嫁了爹爹吗?婚后与爹爹共进退,风雨相伴多少年?你要学会知足,安泰喜乐的日子才是好的,莫要总想了地位与钱财。」 他说着,将头别过去,他欲想又再说,却被旁边的妻子给按住了手,这才默默的吃着饭菜来。只瞧了清茹一脸不甘,一双大眼睛楚楚可怜的望着李石,又斜眼 瞧了身边敛着鬟的清雅。 「罢了,茹儿有这思想也是好的,哪个姑娘家不想自个嫁个好人家,为父自然会为你争取的。」 清茹,左右摇晃着脑袋,忽而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似是有了什么点子,便起身跑过来将双手搭在李石宽厚的肩膀之上:「爹爹,清雅如今要入表哥哥府邸了,那……,那我想,茹儿也是表妹啊!茹儿不可做表哥哥的妃子吗?」 奎可本是好好吃着饭,听了她这样的言语,竟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将筷子忽而甩在碗面之上,对着身边的清茹便是一通吼:.. 「说这话,你便是一点廉耻之心都没有,你想让大王换个李家女,也要看看大王是否瞧的上你,平日里尽是学些心术不正之道,无半分的大家闺秀的风范,如今还想换了新夫人的名位,你便是痴心妄想来着。」 「我并没有说换了她啊!表哥哥是亲王多纳一个妃子又如何了?多个我又如何了?我自是比清雅更有当命妇之首派头!」 「三妹妹……」 清雅听后本想清清楚楚与她讲了道理的,却听了奎可又是一通话来打断了她:「你如今是不得了了,连姐妹共侍一夫这样龌龊的主意都打上了,派头?呵,你连账都算不清,出去买个糕点都能被贩子骗了,还当命妇派头,说笑一般!我看你当个小娘子都够呛!」 「哥哥,你说什么呢!总是偏袒着清雅,你还是不是我亲哥哥?我若做了国夫人,对你也有利啊!亲王的大舅子,如何不体面?」 奎可把嘴一撇:「你赶快收了这份体面,我此生巴不得要离皇家远些。」 他堵的清茹不知所言,唯有瞧着清茹气冲冲的别着脸坐于长凳之上,脸便像霜打了的茄子一样,她撒气将手抱作一团,凉着饭菜许久,拒不吃饭。 「你便别吃,最好明个也别吃,好好绝食明志,清清你这肮脏的心思!」奎可又道。 「哎,奎可,莫要再说了!」 李石轻手将筷子塞进爱女的手中,连忙哄着她吃些饭,可她确是一口不吃,忽而抽泣了起来,从袖笼里拿着绢子抹着眼泪。 而身边的清雅,于她而言,根本不想与她争些长短的,因父亲一话后,她便至此心被打乱了,便如偶尔飞进屋来的乱花一般。 「我不能这样下去,我定要好好想想……」 这是她食了这餐团圆饭之后,最大的坚决。 总角垂鬟,年少一痴 第六十五章:情字何解 新年换旧符,万家灯火明,城郭四处,阖家欢乐,街坊闹市皆如山海,以至行人男女、马架车辕只可通往,不可回转。除夕当夜,清雅于绣楼金阑前摆一方小案,烧一壶浊酒,置数盘糕点,于挂满红符的梅枝旁,轻手撩拨于琵琶弦上,续几点相思。 抬首忽见,京城繁华,便轻置弦乐,伫倚危楼,只见远来处,茫茫连片孔明灯徐徐升空,灯光闪烁,似是满天繁星,正当她沉醉此景不知归路,回头取酒对长空时,又忽有连障而起的烟花层层冲天,于她心中绽开。 今日,是皇统九年元夜…… 「惜意,你去厢房扶了翠荷来,再去叫了献可,咱们一同喝些小酒,」她于烟火倒影中回头唤了屋里的梁惜意。 「四少郎这会子,怕是在读书!」 「新年欢愉时刻,哪里能错过,他读书也不差这会!」 「好,奴儿去请了四少郎。」 片刻时间,翠荷被侍女搀扶上楼,只瞧暗处她缓缓抬步行走,见了清雅立马躬首向前。 「姑娘,奴儿来了!」 她颜色渐好,着了一身淡黄满如意暗绣团衫,下服月白八裥裙,自肩而上,两垂髻上插了各色不一的珠花与彩带,风过时丝带飘然。 「我瞧你,颜色好些了,来快来坐下!」清雅见她说。 「奴儿不敢!」 她轻置她身旁,连忙拉她过来,又按按她带着些伤痕的双手:「无妨无妨,此时只有清雅与翠荷,无主子和奴儿!」 两人围坐,浊酒在陶罐当中翻滚,青烟直上,她打发了身边的其它奴仆,盛一盏烫酒予翠荷手中。 「荷儿,前程往事不可追,既然长生天让你活了下来,你便要好好的活着,万不能存以死念,对不起爹娘生一趟。」 翠荷听后敛首,将自己伴些伤痕的手缩进了袖中,眸子之中闪过点点泪光,与烟火撒下的光亮交织在一起。 「奴儿知道,姑娘与奴儿说了很多道理,奴儿都懂,事已至此,我就算以身赴死也挽救不了什么,别个说的人还是会说,传的还是会传,不如好好过着自个的日子,就算一辈子无归宿,陪着姑娘我也愿意!」 她听后轻轻将糕点也携了一块给她:「我说这话自然不是让你终身不嫁,而是与你说了明白,要把自个看得珍重些,爱你的男儿不会去计较那么多,反而会护着你。」 「你自己可有心仪的人儿?」她问。 翠荷摇摇头道:「并无,奴儿笨嘴拙舌,自是不讨喜,也并无男儿心仪我。」 听了她这话,再望了她蹙眉不展的样子,清雅便持酒以对长空,再将杯盏提起邀酒:「不急,慢慢来,到时候水到渠成,必要风风光光将你嫁出去。」 「二姊姊!」 正当两人酒酣耳热,稚嫩两声语传来,两人侧过身子,只瞧了李献可轻提了一纸包从廊角转过,向两人走去。 「少郎!」翠荷起身。 「荷姊姊便坐吧!」献可仰着头。 「来,过来让我瞧瞧你的新衣裳!」清雅招手。 瞧了那献可,恭恭敬敬的走到她身边,转了转身憨态的抿嘴笑着。她瞥见,他一双手儿正系着一对铃铛银环,环上攒有各色琉璃,琉璃空悬以银丝托扣,形状为生肖图案,这样一副精雕细琢的吉祥宝物,竟是让她瞧了也要生了羡慕。 「瞧瞧,爹爹尽是把宝物都给你带上了!这银环上攒了如此多的珠玉,这是想把你当姑娘家养了!」 她打趣的口吻,他亦是略有些腼腆,连忙将镯儿藏于袖笼里不敢再伸手。 「你手里提的是什么好吃的了?」她瞧见他指间的那方纸包。 「是糖蒸米糕,午后……姐姐带我去街上,她给我买的!」他红着脸默默的说。 「糖蒸米糕太腻了,你竟是喜欢吃吗?上次我尝了一口,只觉甜的牙都要掉了,便予了荷儿,她竟是都吃光了!」 「那便是献可疏忽了,不知姊姊不爱吃!但若荷儿姊姊喜欢,那我便留下吧!」他说后,顺势便将那纸包打开递了一块予了翠荷。 「谢少郎!」翠荷接下。 清雅恍惚间,觉得腹部胀痛难受,连忙将身后靠背上的毯子给拢严实了,将汤婆子置于肚儿上,双手摊开于炉火上空:「话说来,惜意,你最近似是与张仅言走的十分进,可是俩人有对意吗?」 说这话时,她正安静的品尝着小酒,不断啃食着手中那松油酥,听到这样一问,便被噎住好久,连饮了好几盏酒水才慢慢压下去,红着脸连忙招手:「并无,姑娘自是误会了!监事大人与奴儿只是平常遇事会闲聊几句。」 「果真吗?前些日子一到晚间便寻不到你人,可见那张监事自是把你魂儿都给勾走了!」 她说罢,掩面轻笑,四周坐下痴笑不已。 「四少郎还在,姑娘竟是教坏了小孩子了!尽拿奴儿打趣!」 「这何来的教坏一说,献儿往后还不是要寻了自己爱的姑娘吗?我只愿他无其他羁绊,真真切切的只爱一个人儿,然后白头偕老,所以早些在他面前谈谈倒也无妨。」 她说着便侧头瞧了献可低垂的眉眼和稚嫩的双颊,余光之中似乎并不是自己的姊姊,而是另有其人。 「是,二姊姊说的是,小弟受教了,小弟读古来诗文,对情感二字略有思考,「大车哼哼,毳衣如璊。岂不尔思,畏子不奔。毂则异室,死则同穴。谓予不信,有如皦日!」言道男女,至死不渝,可现如今时代,忠于一人之人,有有几许?」 「小弟读书,要知礼知情,愿往后长大成人,如姊姊所想,秉承这份独心,一生唯爱一人!」 这李献可,不得不佩服他的才气,不满十岁小儿,自小通晓古来诗文,更善琴棋,造就他寡言少语,沉静内敛的性格。于平常里,读书写字一丝不苟,于行事之中,善慈温柔知理识趣,便是偌大一个京城的公子哥相聚一堂,他也是数一数二的才气。 清雅听得他小儿真性情,不得不点头内心夸赞着,顺手便带了桌上的糕点于他手中:「小弟有此认识,乃是超群意识,咱们在坐四人,少男少女,无不有一梦,便是与心仪之人共此生,可奈何如今,姊姊怕是难以实现。」 她长叹一声,他忽而想起她也身陷这泥沼之中无可自救,便心生怜爱:「小弟自知姊姊背负太多,从小姊姊受的委屈,小弟都看在眼里,只是小弟如今力量微薄,不足以与父亲抗衡,只能尽所能让姊姊开心。」 「我自是知道献儿你的用心,姊姊这回了,便看见绣楼之内添置了几盆好植景还有几幅挂画与珠帘,定是你安排的。」 他答下,静静饮完她递来的香酒,转身忽见又一层烟花直冲天空,四人接连凭栏而望,又抱手于胸间,合指为上,闭眼许愿。 只叹这北国山河,冰封飘雪,重山叠嶂,松香弥漫白山黑水之间,本是寥落之景,如今却满布天下人的欢彩。 她伫立不过半时,便携了裙角回了屋,点起四方烛火,于厅堂口盘腿而坐继续弹着琵琶,弦乐重奏,与满天乱飘的红蓓和灯火缠糅在一起,一时间竟美的像天外之地。 「姑娘,姑娘!您瞧,那是什么?」惜意几句惊喜呼唤,便将她思绪拉回。 只瞧了不远处李家府门外,冉冉升起一盏硕大明灯,那体格彷若寺庙里的铜钟。.c 夜色深沉,四处通明,依稀可辩得月白色灯 笼上落一行宋体大字——「何为解字?」 清雅见后,愈加不解,便往孔明灯的方向顺着栏杆而走,又于花枝层叠中寻了另一方灯上面也是留有一行字——「雅量涵高远,清襟照等夷。」 「雅量涵高远,清襟照等夷?这是二姊姊的命字出处……」献可惊叹间,唯望了另一升起的明灯。 「是何人写下二姊姊你的名字?是表哥哥在府外吗?」献可惊呼。 「奴儿倒瞧着是岐国王殿下!殿下对姑娘,一直情深意切,便是想在这守夜之时,给姑娘一番惊喜!」 她听后,激起内心深处的那份爱意,时隔数日不见,她早已相思入骨,这几天彷徨日,她亦是痛苦万分,如今他终是来了。 唯有一股暖流倾泻而出,她提着小裙,迈着小碎步自绣楼而下,边走边呢喃:「元功,定是你来了!」 她怀着那点点思念,丝丝期待,顺着长廊而出,四处寻找她的元功郎,在府外的人海中寻找他的身影。 总角垂鬟,年少一痴 第六十六章:昙花一情 她穿过府门,轻望一眼门口蹲狮,融进街坊人群中,寻找那放天灯的人。 进天灯源地,转过围角,她怀着万般激动匆匆向着不远处的那棵古树迈进,在朦胧夜色之中,她轻唤了句:「元功,可是你来了!」 模糊间辩得,挂满红绦的树下有一小亭,一人正于亭边点灯,火光忽而燎燃,她才看清,那人不是她心心念念的人,乃是完颜雍,瞬间,她的心,从天空一直掉到了地上。 「大王,怎的来了?」她顿在原地半天,才轻轻问了一句。 只见他,立于这大树下,立于这红栏侧,盯着眼前的灯火出神,未曾答复一声,半天,他独自一人撑起那硕大的天灯,轻闭眼冥思一番,洒脱之间他松开了那双手,天灯徐徐上升。这盏,他早早贴好了宣纸,可他却未曾写下什么,亭中花案上,砚好的墨已然冰结在一起了。 「大王,您折的天灯真美!」她抬头而望,沉醉于满天星点。 他慢慢靠近,垂着眸子,瞧着她满眼灵光欣喜的样子才缓抬头来,温柔一句:「你可喜欢?」 她点头与他相视淡笑。 「你方才以为王兄在此吗?」他问。 她缓缓才道了句:「并无!」 「孤王方才听你唤了他的字!」 她征在原地未曾答复,只静瞧着他那英俊的面容,定于眼眸当中。 「罢了,孤王同你打趣来着,你我二人,还拘着做什么?」 「是,大王!」她轻轻一个躬首动作,恭恭敬敬,下曲身子,毫无骄恣。 他见了,背手而过,举头对长空:「清雅,我不明白,何时咱们便的如此生疏了,到了非要见面礼安的地步,你小时候从不如此拘谨,向来是……」 「表哥哥!」她打断了他的话。 「表哥哥,并非我要如此拘束,哥哥是皇家人,我自然要恭敬些。」 「好罢!你都唤了我表哥了,我还能再说什么呢!」 他却步只登石阶,转到亭内站于花案前,招手示意她过来:「你可愿与我放些天灯?」 她点头走过来,轻置他对面坐下,顺手便开始将细竹篾弯折,然后置于烛火上烤软,一折二折再三折,结尾处以麻绳固定。 「你倒是还没忘记!」他于烛光前轻笑。 「表哥哥教的东西,自然不会忘,怀念小时候,年年都要看你折灯,只到后来,我大略学会了,你却远去辽阳,一去便是六年。」.c 她绒毛双袖留恋于灯火前,低着眉头静静的说这话。恍然间,他于对案上瞧着她略加稚嫩的双颊还带着幼时的那番玲珑,往事万般一涌上心头:「清雅,你可怀念小时候?」 「自然怀念,越长大,便越觉得失了年少那份自由率真,岁月流长,我们都在变!」 重山小眉,在她额前上一起一落,他嗤笑:「多大点年龄,便是有负担了一般,我如今正二十五,独自当家已然十三年了,都没有像你一样如此忧愁。」 「哥哥不懂便算了,好好折了灯吧!一会天都要亮了!」 「好好好!」 素纸于他手中留连,他细细的算好每一处所需的纸料,裁剪对折,涂抹上面糊轻粘于编制好的竹框上,在底部系一小盘,其中放置些燃料。 「好了,灯是做好了!你可有什么想写的吗?」 他拿了绢子擦了手,站于她身边对着两人的作品一番惬意。低头时,已瞧了她提笔准备于宣纸上落下了,顿时又征住了好一会儿。 「你想写些什么?新一年可有什么想做的?」 「哥哥快远些,我才不愿给哥哥看!」她抿着嘴道。 「好,你写你的,我写我的!互不偷看。」 「好!」她答下。 完颜雍刚提笔,便征住了好久,穿过层层光束,见了他此生挚爱,烛影于她皙白的面容上投下温柔的浅金,她提笔落字时,指间的那点蔻丹红,便似他心头血。多少年前,她初落人间,襁褓婴儿,他抬手将她拥入怀中,一句一诺倾情相待,一过便是五六年,这段年华曾是他人生最低沉的岁月,父亲薨世,母亲皈依,本就屈指可数的家庭温暖转瞬即逝,此后便是空殿冷袖,两怀冰凉。 可她,无知幼女,娇俏妍丽,自出生便养在了他身边,兄妹二人共朝夕,共冷暖,依偎相守,渡过了那段心中空凉。而于边陲之地镇守六年,他满心欢喜回来,她却已经不似曾经唯他一人了,她的心中住进了别人。 回想往事,正中下怀,不免心痛,他还是无法割舍她,他咬了咬牙,于笔下落一行大字:「若得对邻女,此生必长情!」 那一瞬,字落时,他倾尽心中所有,而她于对面,烛光之下,双手于纸上徘徊了许久,只匆匆于笺角落款自己的名字,并无其他所写。 「清雅,你可写好了?」他抬头问。 「写好了!」 他转过来,便要伸头去看,却被她双袖一捂:「不得偷看!哥哥休要耍赖。」 他痴笑两声,便与她一起将天灯抬上,行于庭院之中一齐撒手。望着徐徐升起的天灯迎着晚来风吹向远处,渐行渐远,终化成天边的一丝朦胧的亮点,他与她并坐于石阶之上遥望河山秀丽,仿佛回到了幼时。 「清雅,你写了什么?」他侧过头问她。 「若是与哥哥说了,便就不灵了!」她痴痴笑。 「好罢!好罢!你不说我也知道,便也不多问了!」 她未曾看他,只顾着瞧了美景,而他,未有瞧过美景一分。 「表哥哥,前些日子是我太过冲动,才贸然犯上,望哥哥见谅!我只是太担心荷儿了。」 「这倒无妨,只是我心中所不解的是,前夜我于苑中醉酒了一夜,为何便不来瞧我?难道你真对我一分情意都没有吗?」他侧过身来,瞧了她深沉的眼眸。 「我不知如何去面对,我害怕!」她答,答完之后连忙站起身来走的远远的。 他回想起了前些日子自己的莽撞,便自责的厉害:「以前是我太过莽撞……,我必然不会伤害你。」 「表哥哥,伤害早就造成了,爹爹要将我献给你,这些年我承受了多少您知道吗?您为何便要答应了爹爹上表请旨,为何要如此?」她愈加冲动。 「我想早些安你的心,你几次请求离开,我嘴上答应内心却真的是不忍割舍,清雅,你真的愿意抛下咱们之前的情意吗?」 「表哥哥,您非要逼我吗?是不是我消失了,您便会心安了?您和爹爹才要将此事放下,我话都要说烂了,也不愿去说,本来您若坦荡放下,咱们都会继续像以前那般,兄妹情深,可你非要咄咄相逼,逼我嫁给你,最终只会两败俱伤。」 话音落,他未曾说什么,只瞧了她红润的双颊遗落于北风中。那样温柔的话,那样坚定的语气,扎在他心中又是多么疼,他正准备说些什么于她,却瞧了她拿了绢子出来,他才发现她眼眸之中全是快要奔涌的泠泠泪水。 「大王,夜已深,今日与大王一同赏景乃是三生有幸事,我便早日回了家中,以免他人闲话!在此辞别。」 未等他缓过来,便已瞧了她悄然远离的身影渐渐模糊不清,那玲琅环佩之声徐徐方尽,他抬手想唤她,无从开口。身旁,是那棵古树撑着满枝的红绦与彩灯,远处又是人山人海的街坊,他独立于此,望着满天烟火与星点,心中却已 经是千疮百孔了。 「以后,我绝不手软!」他伫立古树旁,心中暗下决定。 跑出去的清雅,并未回了府,而是独自一人钻进了这街坊间,穿梭于各个街道。不得不说,会宁城虽处极寒北地,人烟稀少,但到了一年一度的春节日,闹市之中亦是嘈杂,她一路而来,有街头唱《莺莺传》的小生小花,扛着稻草头买糖葫芦的大叔大爷,前两日生意一直不好的胡饼小贩,今夜甩了扁担已然搭起了篷子,还有那过桥两步而遇的群芳阁,最后才遇那幢小酒楼,她曾在这儿第一次食到胡辣汤。 「姑娘,本店最特色的胡辣汤,来尝一碗吧!」 还是那个伙计搭着毛巾在外头邀客,清雅确实已然饥肠辘辘了,便想进去喝上一碗来,摸了头顶,却发觉自个未有戴帷帽,便羞红了脸连忙去找了买帷帽的铺子。 她低着头赶紧去找了买锦布的铺子,寻了一方面纱戴上,这才又过了桥来,行于酒楼间,整了整妆发和衣衫走进。 「姑娘,您想坐哪?」 「便给我寻了楼上靠前街的那间厢房吧!」 「好嘞!」 伙计答下,立马将招呼了另一小二带她前去。 「哎,这位爷,您请!」 「今夜在场众人,酒水我买了!」 她才要踏上木阶上阁楼,听得厅堂众人呼唤雀跃,便转身好奇的要瞧瞧这领事的人,她站于楼阶之上,远远的伫立,望见那高大伟岸的一男子,左右各拥一风尘女子,满身酒气醉醺醺,他摇晃着行走,时不时还会抬手撩拨两臂之中的艳丽人儿。 总角垂鬟,年少一痴 第六十七章:醉解 并非是她眼花,也并非是当时人声嘈杂以至认岔了人,围堵在小楼扇门前的乃是她心心念念的完颜亮。 远远见得完颜亮左右手各挽了一位美人,左手一位着了粉衣戴了满头的珍珠,正是前月在楼小他口中所指的花魁,另一位瞧着年龄大约十四五,着了一袭浅兰的团衫,对着他伸过的手掌,那姑娘略加有些排斥。 清雅忽觉两袖冰冷,一时间哽咽不能语。想来,她满心欢喜一场,顺着亭台奔跑时脑海中全是关于他,可于古树之下,她瞧见的却是另一人的身影,她以为他或是忙着大事无暇顾及自个,却又在这烟花之地,亲眼瞧了他左拥右抱着美人,醉酒酣热。 「姑娘,姑娘,小的带您去楼上阁间吧!」小二一两声的呼唤,才将她唤醒过来。 她亲眼瞧着,完颜亮拥着两位绝代佳人正朝了木梯子走来,惊慌失措之下,她连忙抬了小步子顺着长梯上了二楼阁间,伫立在木栏前。她缓缓走进阁间,端坐在垫了厚毯子的低围子上,小瞥了他在众人的拥护之下走进对面的一间大厢房,接着便是几位祗候人驻守在厢房两侧。 她轻至栏边,隔空瞧了对面,屋檐垂有红灯笼,梁柱之间千万红绦坠于前,红烛高帐,点点晕影映射于明窗之上。灯红酒绿之地,她就立于对面,看着那屋内嬉戏几人身影隐约映射于明窗,再细听了一阵娇羞的言语,她双手颤抖着扶了木栏,忽而泪流满面打湿了面前的素绢。新 她两袖抹了一把泪水,顺着木栏来到那间厢房前,那两个壮实的祗候人一见了她靠近,便上前来质问:「你是何许人,赶紧走开!」 她未曾作答,依旧往前走,那人一把将她又拉了回来:「大胆刁民,此乃亲王私房,还不快快退下。」 听了这话,只瞧了楼上大小几个阁间的人儿都走了出来,指着她,私下杂遝,也不知说了什么不好听的话,可她,顾不得这么多,还是继续往前走着。 越来越近,屋里几人说话的声音也愈加清晰,多是闺房密语,聊的正是郎情妾意。一时间,往日绝美形象毁于一旦,谈及过往,两人九岁初遇,至此三年,他于她心中的形象便是风流个傥,玉树临风,他说过定会想了法子娶她回家,她也真正的信了,可事实上,她被家族围困于绝路之上,她还心心念念着他,可他似乎早就将她的爱抛诸脑后了。 「你这女子要怎样?孤王让你靠近些!」 他正身披亵衣靠在床栏侧,两指携一浊酒入口,正对着面前跪下的那兰衣女子说话,原是那女子不肯服侍他,惹怒了他。 又闻一女子娇滴的声音道:「爷,这丫头是昨个才入阁的,性子有些倔,还望爷海涵。」 「昨个才来?」 「是,还是个黄花闺女呢!」 他抬手坐正,细瞧了那姑娘的姿容,却是娇俏妍丽,浑身都散发着豆蔻年华的那种玲珑美,才却杯站起身来,走上前去抬起她的下颚,又点点头道:「这细瞧着,却是年轻貌美,今夜过后,孤王便封你为娘子,享不尽的荣华富贵,比你在群芳阁里苦熬着好。」 说罢,他两手一抬,将那女子抱起,轻置于床榻之上,醉酣之中撇下外衣来。清雅在外,听了这样的对话,已然心碎五裂,她每走一步都愈加显两足重于沉铁,可那俩祗候人见她还无退意便上前将她推了一把,她摔在地上,发间的珠翠散落一地,垂鬟上坠下的细丝流珠缠绕在一起,发丝凌乱不堪。 「真是大胆,当心大王砍了你的头!」 一祗候人上前恐吓,低眼瞥见了她绒毛衣领下的那枚玉坠子。那枚通体明亮的坠子,似曾相识,他见了便连忙退到一边与另一人窃窃私议着什么。 过了一小会儿,便瞧了其中一人跑了出去请了 侍卫启石礼来,两人打发了旁边看热闹的人,便躬首在前:「大人,便是这女子!」 启石礼小瞥了瘫坐在地面的她,连忙呵斥一句:「你俩不想要脑袋了!」 「小的罪过!小的罪过!」那俩祗候人连连躬首。 她踉跄站起身来,扶于木栏上,静静听了屋内女子莺语婉转,两眸清泪已然盈满眼眶,仿佛一个不小心便要垂落了下来。启石礼见状,便从袖笼里掏了一方帕子递给她,她却未有接下。 「大王!」启石礼恭恭敬敬站于门外唤了一声。 「何事?」 他欲想告知什么,却也将话儿压在了心底,唯听得清雅走一步,腰环上的两串磬铃响起,而屋内又起了一番云雨私话。 「大王!」 「到底所为何事,莫要扰了孤王良辰!」 屋内传来他略加抱怨的声音,接着又是一番莺语连连,恍惚间瞧得有女子在厅堂挥袖起舞,一起一落的水袖,妙曼的身姿,他正沉醉其中。 「大王,微臣……」 「到底所为何事?」他终是在雷霆之怒下开了门。 只见了他,披发垂肩,拢一方亵衣,袒露胸膛至腹,素衣之上还沾有点点香粉,而小瞥屋内,粉衣女子正搭着大袖衣站于堂间,床榻绢帐之中,朦胧可见方才那兰衣姑娘身无一丝衣,倚靠在床栏旁,地面上杂乱的散落着她的衣衫。 完颜亮搓了搓眼睛,摇晃的往前一步来:「清雅,你怎的来了?」 他瞥了一眼身后,连忙将门掩起来,走过去拥住她,双手捧住她泪痕交错的双颊:「清雅,不是你想的那样!」 「大王!」 「小女错闯,扫了大王雅兴!」 她忽而从他怀中滑落,伏跪在地,两手合插跪行大礼,素白的面纱之上,沾满了妆粉与青黛,纱角两头,晶莹剔透的水珠顺着头发滴落。 这一瞬,三年而来未曾有过这样的陌生,她当初遇他,鲜衣怒马少年郎,就那一个笑便勾走了她的心,她以为,他是天上仙尘不入凡世,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以致岁岁日日脑海里都是关于他。而今…… 「姑娘,您当真不出去吗?三日了,岐王殿下每晚便来!」 大年初二日晚,绣楼唯有一盏灯亮起,清雅素衣白裳提起烛剪,踏灭灯台上最后一盏灯,这一举动让身边的惜意不禁打了个寒颤,望着冷凉厅堂出神。 「出去还有什么意义,有些东西,消失了便不会再有了!」她揽衣站起身来,轻至小轩窗旁俯身而望。 「你知道吗?我这三年来,心中未曾有过旁人,自那年城南见了他,便觉得他乃是天上的人儿……,除夕佳节我本以为那放天灯的人儿是他,可惜了,是我高估了自己在他心目中的地位!」 她叹息着,目光穿梭于层层枝叶之中,瞧见了他独立暖阁前的衣角,不知不觉中两袖已凉,寒风稍起那一簇红艳,泼洒于朦胧的夜色之中。 「姑娘,外头冷的很,大王便要冻坏了,您下去吧!」惜意给她披了一件绒毯。 「凡事,咱们往开里讲,大王或许也有他自个的难言之隐,您今日下去与他好好说话,也免了大王日日大驾,别个人要嚼了舌根。」 她轻轻一笑,淡然处之,回了炉火旁取暖,望着独倚的惜意便道:「你和翠荷不是希望我入了雍王府邸吗?这会子怎的变了?」 「奴儿未曾这样想过,奴儿心中唯有人情最重,奴儿只为姑娘着想!」她慢走过来。 「我不知下去了,要与他说些什么!」 「听大王好生的说话即可,姑娘若要下去便要乘早,一会主君自张家回了,到时候便不好办了 !」 惜意将烛台迁走,放置于月牙案上,重新点燃了它,又在一旁寻了一只提灯来,将里面的烛焰也燎燃,顺手递给了她,道了句:「快去吧!我知道姑娘你想。」 她征了半天,才抬手将灯提住,迈着沉重的小碎步走向门外,顺着梯台而下,亲手拨开那层花枝,见到了独立的他。 「清雅,你终于下来了!」他欲想上前去拥抱,她却抬手止住他。 「大王!」 「清雅,那两女子都是群芳阁的人!」 「我知道,我于门外半个时辰,已然听见了!」 她抬手将手中的灯放于地面,拢了双袖缩回了手,隔着栏杆对遥月,伫立良久她轻哈一口气将手搓了搓:「大王,你见了那日除夕的满天繁星吗?实则它不是星,乃是天灯!我以为那是你放的!」 「然后我便跑了出去,却未有寻到你人,我当时真的很失落!」 她抬头对长空,今夜也是欢庆时,却再也未有人放灯,唯有稀稀疏疏的几冲烟花于西山绽放。 「清雅……」 「大王,你可知道我有多爱你吗?自我遇见你,心中从未住进任何人,我的眼睛未曾细瞧过其他男儿一分,我坚守着自个儿,因为你说过你会想了法子娶我,你定会解救我于这家族的水火之中!」 「爹爹和他们都在逼我,说新年九月便要将我嫁给了表哥哥!」 第一百零五章:亲王私会 「孤王要杀了那皇帝,杀了他!」 「杀了他!」 一日夜半,晚来雨急,泼泼洒洒倾盆而下,满庭桂树挂桂子,完颜亮便一人独自挥剑泄愤,在这凉雨中横扫穿步,那袭薄衣玄衫正贴在他的身上,淋湿了的头发粘连在一起,顺着两腮垂下。 一步退后,一剑刺前,霹雳斩下,丛丛桂花落满地,再弯腰绕剑,雨点都要被他横截了去。 「清雅……」他唤她时,不知是雨还是泪,双眼的眸角不断有水珠落下。 「大王,大王,您快回来,这样下去要把身子给淋湿坏了!」祗候人随着他的脚步,执伞而来,在前不敢靠近。 「大王!奴儿求你了!」 侍卫启石礼于廊角瞧了他那颓废的样子,便抽刀冲其前,使力挥下几次,再于他胸膛间轻置下一掌,顺势收了他的长剑。 「把剑还给孤王!」 他站于原地冲着启石礼吼着,攥着的拳头,仿佛便要上前领教一二。 「大王,您这样,李姑娘便会回头了吗?」 「把孤王的剑拿来!」 「大王,您还要如此颓废吗?咱们的时间不多了,如今朝堂上,陛下明升暗降您的近臣,再下来便要对岐国府下手了!国妃娘娘她们还在中京等您去接呢!」 他仰着天,密雨打在他的脸庞上,他似有些哽咽不能语。 「孤王,便是个废物,连自己心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要眼睁睁的看着她嫁给别人,清雅下个月便要出嫁了,我却还是没想到法子扭转局面,」.c 启石礼便就望着他那样的姿态,两人再对视一番,共在这雨场浴淋,征了一会,他便对启石礼说:「去寻了时段,送封密信去往中宫,请中宫于城南湖心亭见,此事必得悄悄来,莫要让皇帝察觉。」 说罢,启石礼便躬首退下,望着他矫健的步伐,于冷夜花丛中渐行渐远。 皇后于中宫接了他的密信,便寻了皇帝留宿远庙的时段,唤了一位完颜亮的旧情人唐括定歌,一同乔装打扮,先打算行去了岐国府,再于完颜亮共乘亲王小驾驰往城南。 这一日,清雅听闻了雍国妃召见,便早早的到了雍国府来了,正坐于国妃榻边摇着她刚诞下的一男婴。 国妃铭璇,便于昨日为雍王诞下一子,雍王甚喜便赐名允辇。清雅在婴儿榻边摇着他,望着他那粉嫩的手,小小的脸蛋和翕张的眼睛,便觉心情愉悦,朱唇间勾起一抹笑来。 国妃围着抹额,躺于床上望了望她,忧愁的眉眼间透着点点笑意,便对她道:「总算能看你开心些了,前几日见你,一天到晚都在流泪!咳咳!看着允辇喜欢了吧!」 清雅听了她的咳嗽,便将厚实的褥子给她掖好道:「哭改变不了事实,那还不如笑,笑还能让自个看得到前头的光!」 「短暂的伤心,换了成长,值了,」她敛着鬟将允辇的手儿放置在手心。 「怎了?想开了?」她问。 「哎,大王,确是犯错了,他自上次与你那一夜后,便是整日待在兵部里,回了家来也将自个关在了碧落苑里。」 她听了未曾答复,只看着这憨态可爱的小婴。 「大王说了,他对不住你,自小来他便宠你爱你,想保护你,听到你对岐王有情他只是心里难受,但并未想过要这样……,以此法得了你,」 说着说着,她的眸子又泛起了点点泪光。 「现在说这些有何用?已经发生了,他的目的达到了,」 「我这十多年,经历了太多的痛楚,到如今,我也不觉得有多痛了,我便想着,过好自个的日子吧!便……就如此吧!」 她说着,便听了允辇忽而在榻里哭了起来,她便二话不说将他轻抱了起来,在屋里摇晃着,拍着它的背,口里哄着:「辇儿不哭了,噢噢噢,不哭了,走走咱们走着!」 「哦哦哦,咋了,咋个了,谁欺负咱们郡王了,待我下去打他一顿!」 她哄着,在怀中摇晃了一阵子,那婴孩才停止了哭,翕张着小眼睛瞧着她。 袖殷上来给他扎了层小毯子道:「奴儿瞧着也是稀奇,娘娘的两个郡王好似都对姑娘格外的亲,一到姑娘怀里都安静下来了。」 「都是小孩子,有种亲切感吧!唯有这样解释了,」国妃道。 「好了,你若喜欢他,便将他抱去和允恭玩吧!本宫要休息了,要撵你出去了,」 「我巴不得呢!您便好好睡吧!」 她便怀中抱着允辇开心的出去了,去寻了允恭,才迈入了门,便瞧见了雍王在书案前手把手教着允中习字,允恭便在一旁拿着笔于宣纸上乱画着。 几日不见雍王,他有些憔悴,腮帮的胡茬长满了,那双眼也略发疲惫。 「吾儿,这字要好好练,为父今日教过你后,便不许再忘了!」 「是,爹爹!爹爹,您说一日要写八张字交了您看了才行,可爹爹,冬日来了,儿的手冻的都写不了了,再加上白日里还要去舅公那里习剑,习了剑姐姐还要看儿读书,每晚,儿都睡的很晚!」允中敛着头拿着字张站于他怀中。 他拉着允中的小手道:「好,那冬日来了,便两日去往舅公那里一次,每日再少两张字如何?」 「谢爹爹!」 清雅便站于屏风外,瞧了他那样的慈父姿态,一时间只觉温暖入心扉,看他自位置上站了起来,她便躲藏着准备要离开,因为她此时真无面再去见他。 可允恭是个眼尖的,抬头一瞧了她便唤了句:「姑姑,……姑姑,」唤了又是立马迎上去,一把搂着她的两腿,让她一丝也动弹不得。 「恭儿,我抱着小弟呢!」 完颜雍见了她,满眼泪光站于原地,望着她那渐瘦的身姿唤了句:「清雅!」 「姑姑,我要看小弟,看小弟!」允恭便伸着小手,跳着抓清雅的衣裙,要看允辇。 「吾儿不可如此,姑姑抱着小弟,一会小弟摔了!」 他慢走前来,将手放于允恭腋窝下,将他一举放于书案前坐下:「好好看了大哥哥写字!」 他吞咽口水,慢行于她面前,望着她那重山般的小眉,再瞧了她衣襟间露出的点点吮印,回想了当晚与她共赴云雨时的情景,脸上泛起丝丝愧意。 「妹妹,那夜……是我冒犯了,妹妹身子可好些了?」 「不好也得好了,有什么欢喜能长存,有什么悲伤过不去呢!」 「那夜,我喝酒喝的多,到你房里便觉热的很,瞧了你……」 「不要再说了……」 她打断了他,并将怀中的孩儿送到他的手上,退了一步长揖于前:「我本今日不想来,只听了嫂嫂生产前来探望罢,为的便是避开大王!」 「如今再遇大王,小女亦无话可说!」 「哥哥达到目的了,我们之间,哥哥您赢了。」 还没几句,她便躬首而退出了房,行于丛密的花枝间,望着灰蒙蒙似要下雨的天,完颜雍未曾去追他,唯有立于原地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再多时,他仔细瞧了怀中的爱子已然熟睡了,便又拿着自个的披风拢着他,将他又送回了笒霖苑。 一进门便瞧了铭璇榻边伏了位侍女,与她正商讨着什么,完颜雍便又好奇着问:「在说什么悄悄话了?」 那侍女与国妃对视一眼,得了她的 批准才道:「奴儿正与娘娘说着怪事呢!」 「方才,奴儿与翠荷姑娘一同上街去买姑娘爱吃的白肉胡饼与酥肉,便在廊坊间瞧见了岐王殿下的小驾。」 她直立起身子来道:「荷儿妹子细心着,便多瞧了会儿,却瞧见了自车帘下伸出半只女子手来,那手指上带着一枚碧绿的玉龙头!」 「荷儿妹妹吓的连糕点都没买,跑了回来,奴儿也随她回来了!」 他听了立于原地许久。说来这能戴玉龙头的女子不过太后皇后,如今国朝太后已逝多年,唯有皇后最爱在指上戴一玉龙头,这是朝野上下都知晓的事。 「完颜亮真是丧心病狂,竟染指中宫数年,如今更加明目张胆,便也不怕陛下砍了他的头吗?」铭璇撑着身子,便骂了他一通。 「你我都知道多年的事儿了,也见怪不怪!」完颜雍面无表情的坐于她榻边,望着爱子。 「这样的伪君子,清雅那丫头便是着了魔似的,好坏不分了!」 「再着魔,还不都这样了,我伤了清雅,在她心里断定了我是伪君子,岐王乃是正人君子罢!」 他有些难过,见了清雅之后,愈发想着那夜的缠绵,也愈加自责。 片刻,国妃望着面前的新纱帐垂下的福袋,口中念念有词一番,再起了身来轻招了侍女来:「此事,表姑娘定是不知,翠荷也必不会告知她,你便如此……过来!」 她贴着她的耳细呢喃了几句,便见了侍女连连答复着,又小跑了出去。 「还是不要如此吧!如今都这样了!再让她见了,她定会更伤心!」 「要让她自个明白,她所谓的爱人是个什么样的人才是!」 总角垂鬟,年少一痴 第六十九章:舅甥怪谈 完颜雍在位置上征了好一会,脑海之中所思所想皆是那日除夕元月与清雅一同共放天灯,一同写下心愿的场景。当夜景乃是他这辈子见过最温柔且难忘的,他依然记得夜色如水,寒风瑟瑟吹落古树枝上的残雪飘落于素衣之上,提笔而望,他今生所爱正于昏黄的灯下垂眉浅笑,朦胧之中,他似是瞧见了她幼时的模样。 「禄儿!这孩子,莫要多加思考,男儿自有志,温柔乡乃是英雄冢,你也说说你自个的思考啊!」李石忽而拍了他一下,他才惊醒过来。 他憨笑一声将身下长靴拉了一把:「乌禄,只愿国泰民安,风调雨顺便可,若使百姓安,谁为皇帝不都是一样的吗?」 他说了这话,李石听后连忙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长绒衫,跪伏于地抬手齐脑上,行了个打礼:「微臣惭愧!」 完颜雍听后十分诧异:「舅公您这是做什么?」 「微臣惶恐,微臣为大王的左膀右臂,却不知如何谏言,现如今朝堂局势混乱,四方起义不断,微臣却未让大王瞧了如今的险峻局势,反而让大王误以为国泰民安。」 他坐于围子榻上,俯身瞧着李石躬首的身子,立马摆正了坐姿,又扶了他起来:「舅公,孤王自然是看见了现在的局势,孤王亦不是糊涂人儿!但以我如今的力量能如何?」 「自然是不能如何,所以必先慢慢蓄积力量,然后待一个时机,现如今朝廷上便已经有了一股反势力,且异常强大,是咱们不可比的!」他话语之间,蕴藏玄机,眼神转向明窗,暗示着什么。 「完颜亮?」他一口答来。 「是,现在朝廷大部分势力已然向他倒去,相信不久的将来便会又有一场血淋淋的斗争!」 谈及此,完颜雍忽而深呼一口气靠着围子榻上的虎皮伸了个懒腰,又来个哈欠:「斗争也好,野心也罢!若火未烧到雍国府便好,孤自是不愿参与他们的斗争,便走一步瞧一步。」 而于李石,自然知道这位外甥虽然表面看起来温善,实则内心深处还是想一展鸿鹄之志,只是如今时机不成熟而已。他细细想来,又连忙将案子上的茶水给对案满上,抬手邀茶。 李石是越发佩服了这完颜雍的沉稳冷静:「是,如今便先如此,舅舅自会暗自里给禄儿拉拢势力,为以后做打算。」 「舅公待乌禄如亲子,乌禄也定不会让舅舅辛苦白费了,定当勤业节俭,好生上进,也自会好好孝敬舅公。」 「好,好嘞!」 两人相复笑合,又邀了一盏茶来,李石将颌下的胡子理了理:「眼瞧着便要春上了,日子是真过的快,这两小女一过十二三岁啊!便要打算着她们的婚嫁。」 「舅舅对两个表妹有何打算?」 「清雅如今是不担心了,自有禄儿你,可清茹,本是玄素兄来商议着将茹儿许给张少郎,可茹儿她不大愿意,哭啼啼的找我,我想着她年幼失母本就可怜,便也随了她愿,将此事就此作罢。」 似是对亡妻有愧在心,也似是爱子心切,每每提及清茹,他都是一番愧悔的样子,往日在众人面前寡言少语,尊严敦厚,一副严官的气派全无,唯有迷茫的眼神和未应闲的叹息声,只瞧了他提到亡妻,手便止不住的在华锦之上打着圈,能半刻不言一字。 「哦!璃儿说了汝弼,汝弼似是有意要求娶小高妹妹,已派了媒人说去了!」 这李石顿时便坐不住了,连忙将杯盏重放于案子上:「如此之快?瞧着这张家还真不简单,前脚到我李家,后脚便去了高家,小高氏怎有茹儿半分贴心懂事!」 他说这话,激动的不得了,瞧着样子便是马上要上张家理论一番,脸便像是霜打了茄子,那爬上细纹的面容楞着,让坐于对案的 完颜雍忍俊不禁。 「三表妹不愿意,汝弼自然是转身便寻了其他人。」 「许是三表妹觉得张家非显贵家?」 「哎!这姑娘性子便是这样,我也说过了,那张少郎满腹经纶,自个也有打算往后科考的,若真中了,那便是状元郎啊!可她不听,也不要做什么状元郎娘子。」 「姑娘家为自己打算着,自然也是好的,」完颜雍只能低头抿着茶。 李石片刻沉思又攥着那杯盏以大拇指来回抚摸,抬头细细打量了他一番,忽而灵光一现想到了什么,便又坐近一寸。 「那舅公便问一句实话来,若这两个姑娘都给禄儿如何?」 完颜雍正食着一块茶点来着,听了这话,他手上的茶点顺着衣裳滚落在了地上,瞧着白净的衣裳脏了便站起拿着手拍了拍身上,又坐回围子榻上。 「舅舅怎会如此想?」 李石自是知道此言不妥,但自个也不放心将掌上明珠交给他人,便是最亲的人是最好的,他挠挠脑后发辫道:「哎!本来舅舅也不想如此的,可一眼望过去,这会宁城的公子哥不是早就定下了婚姻的,便是只知游手好闲、拈花惹草的,想来,还不如将茹儿嫁了大王,这样心里也可踏实些。」 他有些不知所措,两手捧着空茶盏来置于胸前,顿了顿首便道:「舅公,如此,我便是负了清雅,还是……替三表妹另选了佳缘吧!」 「那怕什么,自古来便有两姐妹服侍一夫的,清雅还是小儿她懂什么?」 「便不了,乌禄乃是重情之人,原本久别重逢便与清雅生分了,这样做,她自是更加疏远着,所以乌禄还是只要清雅,三表妹……孤便也替其寻着人家吧!总有合适的。」 这两人的谈话愈发尴尬了起来,只瞧了完颜雍喝着小茶谢绝,而后李石则是不知如何是好,手足无措。.. 「那长公主家的元忠,也不大妥当……」他思考着,那娘子乌古论家还有一位男儿,可想了想又摇摇头。 「哦!姑父已然来国府与我商谈了,他想让元忠与浥绡定下亲来,舅舅晚了一步。」 李石忽而大惊:「这乌古论元忠可是鳏夫,浥绡乃是郡主怎可做了继室?」 「无妨,姑父与姑姑亲自上门来说的,孤王虽与元忠接触甚少,却也对他的品行略知一二,他是个值得依靠的人,所以孤王与国妃商议待着浥绡及笄,便嫁到乌古论家。」 他口中这乌古论元忠,乃是清雅的舅舅乌古论窝论的儿子,母亲是毕国大长公主,他十七成婚,其妻于生产之时难产而亡,如今他年近弱冠未曾续娶。 「哎,他是还有一子谊,都两岁多了!这浥绡才六七岁,这……这如何说的通,表侄嫁表叔,这往后君臣之礼如何区分?」 面对这年龄差距如此大,且辈分也跨度大的姻亲,李石自是瞠目结舌,他抬头望了完颜雍那认真的模样,独自将手旁的杯盏拿着在手心转,望着随风微动的帷幔出神。 「舅公不必为此担心,清雅还不是小乌禄十几岁吗,想来两者并无区别。」 李石瞧着他如此坚持,便也作罢,独抿了一口水来:「好罢!好罢,乌禄你自是有你自己的思量。」 「是,是,舅舅说的是,如今孤便也给清茹妹妹慢慢瞧着人,自会有中意的公子哥的。」 两人畅谈甚欢,一时间觉着这世间的事也说不清道不明的,便就此作罢。 不一会,厚门帘子被撩了起来,自外走进了铭璇,她轻起酥手拨珠帘,走置厅堂前屈身行了小礼:「大王,舅公,宴席已摆,咱们一同去用些膳食吧!」 瞧着那铭璇,于浅兰霞帔下,那软罗银丝百蝶戏花大袖下,乃 是她渐渐隆起的小腹,她行一步,躬首抬头,都要慢慢扶着肚子,唯恐因一点小问题而伤及肚子里的小宝。 李石站起身来望着她,对着完颜雍道:「大王,微臣斗胆问一句,娘娘腹中是男是女?」 说着,铭璇瞧了一眼丈夫的慈眉,便噗嗤一笑:「太医言道此胎是男儿!大王可是想再添一个姑娘的,可惜了!」 「姑娘,生的玲珑美丽,又讨人喜欢,百看不厌,若是个男孩,便是五大三粗的,你瞧允恭才多大点,便已经沉的厉害了!」他打趣着说。 「大王如今正值壮年,想要姑娘还不容易!慢慢来罢!」 几人相笑间,纷纷踏门而出,出门便是一阵寒风扑面而来,四下侍女连忙给几人递上厚实的披风袖笼,才勉强能行。顺着廊外,那旧年的红梅已经将四处铺满,枝头只剩了残朵空枝,远来俯瞰这座院落,绿瓦覆满白雪,微霜结满窗台,更有千万残红相继叠垒,浊酒青烟,红灯喜联,皆是这其中的诗意。 走南闯北的商人,隳突东西的兵卒,还有那轩窗眺望的新妇,皆在此刻得以解愁释怀,纷纷享受着这份短暂而又充实的美好。 娇红片片,冰雪之下,一簇新绿探头,会宁府的春天要来了…… 第一百零七章:秋雨浸人 那日雨下的很大,秋雨寒人,清雅在雨中足足坐了一个多时辰,岐王都未曾来寻她。他正于温暖的室中静瞧着两个女子焦切的穿上襦裙和长衫,再听着外头泼洒的大雨。 「皇后娘娘,咱们的事儿若败露了怎么办,陛下知道会……」那位夫人定歌焦急的问着,抹了抹自个柔软的长发。 「你不必惊慌,若是那丫头有胆量说出去,他还能这样镇定自若吗?」皇后披了斗篷示意了下端坐在交椅上的他。 定歌便瞧了他,似是受了什么刺激一般,两手扶在椅把上一动不动,垂着头思考着什么,眉宇之间透露着愧意。 忽而,他便站了起来往外走,拿过了披风和长剑。 「你去哪里?」皇后道。 「孤王要去寻她,这样大的雨,她会淋坏的!」他两眼一抹红丝布满,站于门前望着灰蒙蒙的湖景。 「你觉得她还会再见你吗?她现在恨死你了,」 皇后站于他身后道:「她下个月便要嫁给乌禄了!心疼吗?想扭转乾坤,还不赶紧想了办法,只要你登了帝位,别说她,全天下的女人都供你挑选,你与其见她,还不如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皇后将手上的玉龙头整了整道:「最近,河南府地的起义军愈发猖狂了,派出去镇压的兵将都被打的大败,皇帝正寻着这起义军的头领,你还不乘机,有个什么作为!」 那双纤细白皙的酥手轻搭在他伟岸的肩膀上,她再近一寸贴着他的耳细呢喃:「心疼,便想办法夺回来,别忘记了,现在这情形,都是皇帝一手造成的,你想要的位子,想要的人儿,都要靠你自己争取了!」 听着她一通贴耳细语,完颜亮便愈发恼怒,胸膛中汲积许久的怒火,仿佛马上便能喷涌而出,死死攥着拳头咬紧了牙关,孤傲的漠视着秋雨的侵蚀。 此时小山丘上,坐于泥泞之中清雅,终究未曾等到完颜亮,来的却是执伞的完颜雍和携着温暖披风的翠荷。 「姑娘!咱们赶快回去,啊?」她哭着给她披上披风。 她彻底绝望了,红着眼望着秋雨下城南寥落之景,正是烟波渺渺的北国,山重叠嶂雾霭里,南去的候鸟一去无影踪,花草归根落土,这样的景象亦是悲凄若离别之态。 她站起了,捏着那玫坠子在手心,忽而腿一软便要站不住了,完颜雍连忙搂住了她。 她扶着翠荷的手臂,再咬了牙站起来道:「我自个可以站起来,也可以走的回去,我定要自个走回去……」 完颜雍一路未曾说过什么话,一直在她身边守着她,一路到李家。她不想上了绣楼那伤心地,便入了底下的暖阁,左右侍女瞧她这样狼狈的回来,连忙上前服侍,烧水沏茶,拿衣换裙。 她便在模糊不清的状态下沐浴更衣,然后盖起了被子蒙头大睡,屋外狂风暴雨肆虐了一整天,把屋内的帷帘与窗户吹的吱吱作响。她却蜷缩着身体安静的睡着,仿佛这一切都无法打扰她,也与她无关。 待晚间要用膳时刻,她便醒了,安静的躺在被褥里,翠荷一直守着她,见了她醒了便连忙示意左右人端来了暖汤。 「姑娘,喝些暖汤吧!您这几日小日子,别着凉了。」 「你放一旁吧!我待会儿喝,」她无力的翕张着唇角。 翠荷顿了许久道:「雍国王殿下送您回来后,守了三四个时辰,方才有人秉报公事,他才走的!」 她听后,只有轻描淡写的一句:「我知道了!」 她细瞥了一眼窗外,见四处漆黑一片,又窥其厅堂里,唯有着几盏昏烛,她忽而嗔笑:「翠荷,我便是痴癫。」 「为了他一句话,盼了四个月,不惜代价伤身来拖延婚期,却落 到如此下场……」翻涌的泪,再次打在了枕上。 「姑娘……,你是个聪明的姑娘,怎便在此事上如此糊涂呢?岐王变了!」 她再嗤一声:「是他变了,还是根本他就是如此?」 朱唇皓齿,轻携一丝朦胧的笑意:「去年除夕夜,我本以为那放天灯的是他,可我满心欢喜去了,却没见着他,他那夜,在烟花地纳了位娘子,被我亲眼瞧见了,我心里很难受,便打算着,再也不原谅他了,可见了他抱歉,我便心软了……」 「姑娘……」 「春上的游山宴,我被陛下当众赐婚给雍王,那时,我便顶了嘴,连着表哥哥,舅公,一大伙人都为我求情,可他却坐于原地不动,什么话也没说。」 她两袖将泪水一抹,再道:「那日他离京前,便说一定不会让我嫁给别人,我便寻遍了法子来推迟婚期,伤着自个的身子,只为了他一句爱我,」 「翠荷……」 「哎,姑娘!」翠荷泣涕涟涟。 「失节那日,我一闭上眼,满脑子都是那卧榻上的画面,甚至不敢想象当夜我是怎么过来的,我那时好冷,可我一念到他,便觉温暖。」 「他回来寻我,我却无颜再见他,那事若是与他说了,他定会去找雍王,陛下也定会借此机会打压他,我便独自压下了这事,」 「如今他回来了,我却见了他与那几人缠绵悱恻,做如此苟且之事!」 「可笑我这痴人,多狼狈,爹爹将我当贡品献给表哥,表哥当我是鱼肉肆意品尝,连他都要往我心窝子上插两刀。」 翠荷瞧着她那眼角纵横的泪,再看她脸庞上的点点伤痕,便立马拿了绢子给她擦拭,捏着她的手,稳住她一颗心。 「姑娘,快别说了,快别想了,便让此事过去吧!过去吧!」 「过去?过去,」扬了一声,她又平静下来了。 置于手边的暖汤,她未曾喝,暖汤渐而变了凉汤,翠荷瞧着她再次扬着憔悴的面容入睡,便将她的被角掖好,再撩了撩她两耳下的乌发,退下床帘。 「姑娘,望您睡个好觉,忘却所有!」 她长揖在前许久,才不舍的出了帷幔。 这日之后,连着数日,都是阴雨天气,唯有一日恍恍冒了一下午的太阳,她便决定出来透透气,正独坐于廊间伴桂花静静而读着书。 她看书为《世说》,正读到了惑溺一篇,便觉兴致来了,沉迷的很,也未曾在意自个母亲正自身后而来。 恭人由着莫樱搀扶着走上前来,拍了下她的头:「清雅!」 她吓的一惊,回头答了句:「姐姐,您怎么来了!」 恭人瞧了她面色不好,便转身来坐了她身边,卷下她手中书,左右打量着她:「几日未曾见你去看我,我便来寻了你,你怎憔悴成了这副样子?」 「入秋,天气转凉,受了些风寒所至!」她敛鬟轻答。 「姐姐,您瞧着颜色也不大好,应该多休息!」 恭人忽而叹气:「哎!我这副身子,便就如此了,这是生你之后落下的寒气,一时半会好不了,需得慢慢调养着。」 「姐姐定要心情愉悦些,病才能好!」 「知道,知道,」 恭人环顾四处,瞧了这暖阁廊上的灯笼都换了喜灯,再透过那扇半掖着的门望见了屏风里的红帷幔和红纱帐。 「我这些日子未来瞧你,倒听人说,你答应了你爹爹下月便出嫁,可是你表哥哥打动你了?」 她略带些玩笑,清雅听了,忽而眼中泛起阵阵热潮,慢点头答了句:「是,是啊!表哥哥待我极好,」她说这话时,仿佛差一点就要哭了 出来。 「那岐王回了,没再找你吗?」恭人压低了声音。 「姐姐……,姐姐何出此言,女儿都要嫁人了,怎会与他再见?」她将脸别过,背对着她于桂枝上摘花,拿着指尖偷偷拭了眼角的薄泪,再回过头来憨笑着。 「这桂花开的好,一会儿,女儿为姐姐插一提筒花,上次爹爹回来,我还特地为爹爹插了一提,他可喜欢呢!」 「好,好!」 恭人答着,瞧了她眼眶红红的,便问她:「雅儿,你不想嫁是吗?」 「瞧姐姐说的,女儿现在与表哥哥情深意切,怎的不想嫁,您说的,他仁慈宽厚,嫁了他往后会幸福的。」 「可你的眼神告诉我,你受了委屈……」 「谁能让我受委屈,爹爹吗?爹爹这次回来特地给我带了许多珍玩和好书,你手上的这本《世说》便是他给我的,」 恭人抬着那本沉沉甸甸的《世说》,翻了两页纸,又将它置在一边,看着清雅敛着的眸子。 「清雅,你若有什么委屈不要自己一个人扛着,你才十三岁……」 她打断了她:「姐姐,姐姐好久不见女儿便要问这些,竟是无趣!」 她浅然笑起,露出了两个小小的梨涡,身旁的恭人瞧了她,便也宽了心道了句:「好罢!没有便最好。」 两人便坐于长廊上相视许久不语,她便又看着她的书,虽是手中不断的翻着,但心里却一丝都看不进,久坐廊上,望着这秋日寥落庭景,不觉一阵伤怀入心脾。 好不容易的午阳又藏了头去,屋外渐起凉风,她便直打了个寒颤,隐约听了苑门外嘈杂一片人声,喧闹着不可解,恭人便怒起。 「何人在吵?」 清雅一猜便知是清茹,慢拉了母亲坐下笑着道:「姐姐坐下,外头有惜意,她进不来!」 望眼花丛,恭人在廊上瞧了那气焰嚣张的清茹走于廊间被惜意拦住,又疯样闯着,口无遮拦说着些污话。 「哟!你今日拦我做什么,我是来拜见咱们国夫人的……」清茹故意喊着。 「姑娘,奴儿劝您口舌自重!」惜意取剑而横在手中。 「你叫我自重什么,要叫你们家姑娘自重,哦,不,现在是堂堂正正的雍王娘子了,便瞧了谁个不守妇道,在闺中便将身子给了那郎君……」清雅听了这言语便连忙与惜意对视,惜意一掌捂住了她的口,将她抱了出去。 「怎的了,敢做不想让人说吗?夫人,您与大王一夜春宵如何啊?」惜意急忙抱走了她,她的声音也渐渐听不到,隐约可闻几声远远吵闹。 可恭人听后只觉疑惑,思考着什么,再看了清雅那焦急的神情,便拉过了她的手。 .c 总角垂鬟,年少一痴 第七十一章:生辰趣事 完颜亮生辰,宗室各人,满朝文武同庆,他也早早派了人送了请柬去了李家,李石收了请柬也不好回绝便只能带着两个女儿一同去了岐国王府,虽是嘴面上答应,心里却是不情愿的很。 到了那日,他便服了一身熟褐团纹窄袖绒衫乘了一驾空壳素顶马车行于岐国府邸不远处,两个女儿坐一小驾在后。只瞧了岐国王府前,门庭若市,接连不断的***命妇和各家贵族纷纷携着贺礼被迎进去,空场外马车占满不得行。 清茹这日打扮的各外娇艳美丽,卷帘时只瞧了她头上的珍珠碧玉钗,在暖阳的照射下熠熠生辉,再瞧了她提起的手腕处挂了好几圈玛瑙攒金珠环。 而坐在马车内的清雅,只着了平常的衣物,衣着大方得体。 清茹回头打量了清雅一眼:「瞧着你,这不是你情郎的生辰宴吗?怎的穿的像个穷酸千金似的,如今爹爹在朝乃是***,可别丢了咱们李家的脸!」 她听后未曾作答,沉默不语。 「这宴会来的都是些皇族子弟呢!我若能做了王侯的正头娘子,不知要如何显贵了,偏偏爹爹便只让你入了国府,我便不行,不知是个什么理儿!」 她只嗤嗤一笑道:「三妹妹自个说了,表哥哥是个庶出王,三妹妹自要找个更显贵的啊!」 「你……,你便等着!我绝不会被你压一头。」说罢,她便扶着满头的翠华顺着马车下去,甩了个脸色走了。 两人跟着李石走,迎面便碰上了雍王夫妇,国妃铭璇的肚子已然慢慢大了起来,只瞧了她扶着肚子,由着侍女的搀扶走在完颜雍身边与他正聊着什么。 「大王,微臣问大王娘娘安!」李石先行迎上去。 「问大王娘娘安!」后面的两女相继问安。 只瞧了清茹往前一步来,望着那身高八尺的完颜雍,连忙又躬身行礼:「表哥哥,许久不见哥哥,哥哥仿佛风姿更添!」 「谢三表妹夸赞了!」他微微一笑。 「是实……」 她见得他开心的笑着,便要再说,谁知他目光随之流转于慢慢走上来的清雅,温柔的唤了句:「清雅!」 她听后,微微颔首,两垂髻上的流苏随之贴在发额之上,接着便是完颜雍一双温暖的手来给她轻轻拨开:「清雅,孤王瞧你过了年之后越发美丽了!」 「未有,我还长胖了些!」她浅笑道。 她抬头时,已经瞧了清茹面红耳赤站在一边,愈加愤愤不平板着个脸。她也知道避嫌,便连忙转了话题向了铭璇:「嫂嫂,我瞧你肚儿大了些,如今是有四个月了吧?」 「是,已然四个月了,来,我瞧你两眼放光来着,可想摸下!」 铭璇招了她过来,她的酥手置在了她隆起的肚子上问了句:「嫂嫂,小娃真是可爱!」 这满嘴的稚言惹了大家纷纷仰头大笑,几人相望满眼笑意。 「你若喜欢,这娃娃生了下来便由你这个小娘带了,天天由着小娘带着出去玩,我也轻松些!」她打趣着说。 「小娘若是能给他添个弟妹,那他必然更开心!」完颜雍随之便接话来。 她听了这样羞耻的话便红着个脸不敢说话,唯有清茹嗤笑一句:「娘娘这样的福气可不是人人都有的!」 「福气,是夫家给的,孤王这样偏疼清雅,三表妹便就不用担心了!」 他这一言,立马便堵的清茹无话可说,接下便是他一双手拉过清雅对李石说句:「舅公,咱们快些进去吧!」 那清茹顿在原地,羞红了面容,只瞧了几人慢走,她伤心的留在原地,李石又赶紧将爱女拉过。 那双大手,正拉着她,她想挣脱了却无力 可施,一路而来正厅,当完颜亮于正位而坐瞧见了她时,她越发难受。他那双眼睛直盯着两人拉起的手不放,那眼神似是要立马上前去与将完颜雍打一拳。 内厅里居高位坐的是两位长辈,徒单太妃与哒氏太夫人,再往下一层是岐王与岐王妃,在两侧而坐便是府里的姬妾。 清雅与清茹随着李石便居右侧桌案旁边,对面坐的便是雍王夫妇。 只见自开席,完颜亮的眼睛便一直在清雅的身上流动不曾挪开,偶有王孙敬酒谈笑,他举杯饮酒罢还是要用余光瞧了一眼端坐的她。 众人哄堂谈笑自若,不一会便瞧那身着内管服的总管哒兴国,带四五个小宫女走进厅内,他手上端着一卷明晃晃的圣旨,布料上的龙纹极其刺眼。 内监轻轻奉上圣旨来,恭恭敬敬客客气气的躬身行礼:「宰相大人,圣旨到!」 完颜亮在位置上顿了好一会才慢慢走过去,身后跟着王府内眷,他每踏一步,心中便多了份恐惧,额头间忽而变得湿漉漉的。 在坐众人都跪下接旨,俯身以听: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社稷臣,心系苍生者,尤为民之父母。求治在亲民之吏端重循良,教忠励资,敬之忱聿,隆褒奨。今朝之王,褆躬淳厚,垂训端严。业可开先式榖,乃宣猷之本,泽堪启后,贻谋裕作政之方。兹以覃恩加封丞相完颜亮为「太保」,领三省事,朕思今是丞相之辰,又念太祖尝言:「宗室子弟一家,」并赠宋司马温公画像一幅、瑰金玉佛一尊、西域七宝璎珞一,附黄金百两,望其后日益勤勉,於戏!克承清白之风,嘉兹报政,用慰显扬之志,畀以殊荣。钦此!」 他听了是为封赏的圣旨,听到皇帝送来了生辰贺礼,又对他封官加爵,他欢喜甚余,连忙挥去方才的畏惧,骄傲的站起,俯首接下了那明晃晃的圣旨。 众人皆拜贺:「恭喜大王升迁之喜,陛下万岁万万岁!」 哒兴国走进他,招手让另一宫女过来,那宫女端着一物为锦帛所覆,指着那说:「宰相大人,这是皇后殿下为您选的贺岁礼,皇后殿下知道您颇爱音律,便挑选了一方好琴,这玉琴是古唐之物,珍贵无比,整个大金只有这一方。」 他听后,连忙俯首来:「多谢皇后殿下厚爱!微臣感激不尽。」 「宝物已送到,微臣便在此恭贺大王,便由此告退!」哒兴国躬身而去。 那一队人退下后,王府的侍女接过了皇帝与皇后赏赐的礼物,王府内眷便也安心的回了座位上去,众人也都抬起了头,起了身端坐着喝着酒吃着肉,随之便是一队乐女摇晃着柳姿走进,跳舞祝兴。 完颜雍在位置上看着那他那得意的神情,心中激起万般的不安,端起酒杯空悬在眼前,又静将它放下。 完颜亮望着那乐女的舞姿,唯有乐人吹打乐器,一队人在面前摇晃,毫无新意,他心中激起一分不满:「这王府的舞姬,排的舞越发看着乏味了,便都退下吧!」 他招手让舞女退下,舞女低头含胸退了出去。新 他把目光转到清雅的身上,又抬起头说:「还不如听了一曲琵琶来,诸位可听过一曲《明月何皎皎》啊! 众人私下杂遝,摇晃着脑袋。 「不如让李姑娘来一曲,我倒听说李大人的女儿才貌双全!最善琵琶。」人群之中有位胙王完颜元提议而出。 清雅敛着鬟不曾抬头来,清茹瞧了对案的胙王看着自个,便左右环视欲要站起身来。 「不是你,是她!」完颜亮瞧了,便手扶着脑袋斜着指了清雅。 「大王,我是嫡女啊!」清茹连忙道。 「孤王只听了姑父说有一外甥女琵琶谈的好,可是姑娘吗?」胙 王浅笑着。 清茹听后连忙坐下,羞红了脸躬首在位子上,把绢子攥的紧紧,斜眼瞧着清雅似是要将她生吞活剥了去。 「常胜兄弟也不说了清楚,李家有两个姑娘,姑父的外甥女乃是排行老二,你瞧瞧你把人家姑娘都吓成什么样了!」胙国王身旁又有一位宗室兄弟插了一嘴。 「原是孤王未有明说了,照常理来,咱们在坐所有宗室兄弟还要称李二姑娘一句妹妹,便请李妹妹你弹一曲,让咱们这群粗犷的哥哥,也听听姑娘家的细腻柔情,」胙王似是喝醉了一般说着话。 岐王话音刚落,李石便想说些什么以婉拒,结果众人都起哄要听了清雅弹奏,李石只好作罢。 高位的徒单太妃四处打量着,对着太夫人说:「哪一个是李姑娘?」 「那个!」太夫人指着清雅,徒单太妃打量了她一番,便笑着开口说:「这姑娘确实生的好,驸马爷的外甥女和吾儿多配啊!」 「依哀家看,便让姑娘和吾儿合奏一曲,咱们大王精通乐理!」 听着太妃的话,众人皆起哄:「是啊!便弹一曲吧!」 李石不好意思推脱,侧身小声对她说:「清雅,你去吧!」他说这话时,眼神中泛起不悦,他十分不愿意,但也不可抗。 片刻,清雅坐于厅堂之间,接过了侍女拿上来的琵琶在手,轻挑拨了一句,那声音细听来便如玉盘走珠般明朗。 完颜亮气宇轩昂,他瞧着眼前的爱人,沉醉其中不知归路,他挥手示意宫人:「来人把孤王的那方长琴拿来!」 他接过宫女手上把长琴,走于厅堂之中轻坐在她对面,将琴摆在一方月牙案子上,随意波动了几根弦道,轻声道:「来,你最拿手的《明月何皎皎》」 她微笑着,扶过大袖将指间落在弦上,极其熟练的弹着琵琶,那琵琶声音,如玉盘上走珠,再由着乐师伴着那西域的马头琴,再加了身旁的他长琴的深沉,一首胡曲清丽婉约,空谷回旋徐徐。 第一百零九章:出阁喜宴 十月初九这一日,正逢着天气微暖,恍了一会儿太阳。李家正办清雅的出阁宴,厅堂宾客盈门,贵人列坐,来的大多是女方这边的亲戚,什么小姑高家、表亲张家、远亲哒家、舅辈乌古论家,形形***的官士眷亲将宴厅的门槛都要踏破了,似是都要沾个什么喜气一般。 皇帝也早早将远在辽阳的清安寺的李洪愿给接了回来,还有一个时辰便到李家。 ——这李洪愿,乃是完颜雍亲母,先王完颜宗尧的次室夫人,于先王逝世,不愿接受收继婚姻制,便在辽阳出家为尼,逢着儿子与侄女喜事,便随着仪仗迎接回了京城。 前院满客正喝着喜酒吃着喜宴,后院内厅满坐两家人,正等着为李洪愿接风洗尘。 李石与完颜雍正于对坐着两把交椅上,侧下便是国妃铭璇、恭人、夹谷檀檀和奎可以及清茹,献可便拿着小书坐于小墩子上教允恭咿咿呀呀的识字,厅堂唯独不见清雅。 李石拿着热茶盏放也不是,端也不是,捏的手心都出了汗了,眉宇间的那份喜悦最是难得。 「禄儿,七年不见你姐姐了,老夫激动的连茶都喝不下!」 完颜雍将他手按下来道:「舅公,不必如此紧张,姐姐依然如旧时模样!」 「好好!」听了他一番话,石才拿了茶盏喝茶。 「阿家于辽阳也是思念舅公的,前些日子寄的家书,满满些的都是问候舅公舅母,可见阿家也想回来瞧瞧您俩!」铭璇便轻哄着怀中的允辇,一边笑言。 李石听后点点头,捂着胸口道:「怕是快到了,老夫心有灵犀,莫樱,你快去绣楼,催清雅快些!」 今日出阁宴,按照大金习俗,家人应当一同吃了一餐饭,新娘子因当盛装出席家宴,听长辈嘱咐,只因了李家和雍国王是表亲家,便索性将两家人一同聚在一起,正好也算作为李洪愿的洗尘宴。 这时的清雅正逢喜事,穿了完颜雍为她准备的衣衫——银霓红细云锦广绫合欢上衣,衣边刺有百朵姿态各异的合欢花,顺身而探,乃是一裾小散花水雾绿草八裥裙,腰上环琳琅佩,依旧系有两层银丝攒银叶,隔几处以铃铛点缀。 她未曾束发,以前片发盘起,后片密作小编,再在两耳后绕两个小垂环,点缀攒丝珠玉,再戴了副宝蓝吐翠孔雀吊钗,孔雀口正衔了两颗珍珠。 这样华丽的装束,她第一次穿,行过廊间时,众人纷纷围叹她的美丽。 可她,步子一慢再慢,最后索性却步不前了,站于廊上发呆。 「姑娘,主君要催了,咱们快些吧!咱们还要迎接太夫人呢!」 她依旧不动,轻轻扶了这满头翠华,坐于了廊间,望着手腕上的那璎珞圈出神。 「我明日便要嫁人了,他都未来寻我!是真不在乎了吗?」 「哎哟姑娘!」翠荷刚要说话便瞧了莫樱小跑了过来,神色焦急。 「姑娘,姑娘,太夫人要到了,主君说请你稍快些,莫要误了时辰!」莫樱喘息着,站与廊桥的阶上唤着她。 「莫樱姊姊先去吧!姑娘即刻便来,」翠荷扣手而答,冲其一笑。 「罢,罢!那姑娘快些吧!」她转身走开,还略有所思的回头瞧着清雅那端坐在廊上的姿态。 「姑娘,这不是玩笑时,您快走吧!晚些再想这些事,」 「我不想去,我不想面对她们!荷儿,我不想嫁……」她忽而坐于廊上啜泣了起来,路过的奴仆皆遥视私言。 「哎,姑娘,事已至此,无法再改了,往后……」 还未等她说完,她便梨花带雨的哭着,将眼角的妆都哭花了:「他是真不爱我了吗?便可以眼睁睁的看着我嫁给别人,是他亲口说 的要娶我的,为何便不算数了呢!」 片刻之后,惜意上前来了,上来便问:「怎的还在这里?」 「姑娘她不肯走!」翠荷焦头烂额的在原地来回走动。 惜意一上前,便捏着她的手腕一把将那环取下来道:「如今都什么时候了!还念着他,李清雅,来,你看着我!」她将她肩头扶住。 「你自个说的形势大于人,如今你是铁打的雍国王夫人,圣上亲封的诰命,你再怎么念着他也无济于事,将眼下的路走好才是明智之举,」惜意有些激动。新 她再摇着头,摇了头过去看了廊外簧竹。 「你必须去!跟我走!」 这惜意是时常习武之人,身强力大拉着清雅便就朝了正厅的方向去了,纵使她再不愿,也得跟着走了。 行到廊外,惜意又扶着她的肩道:「进去之前将泪水擦干,莫要人产生了怀疑,记住,你是李家长女,是大家闺秀。」 她被翠荷搀扶着入了厅堂,整了整情绪勾起一抹微笑,走于李石面前行了个大礼:「爹爹,女儿来迟了!」 众人瞧了她华服而立,整个人与平日不同,格外显的大气端庄,扣在一起的大袖衣与她的自带的气韵交融在一起,确实一副贵家女的样子,完颜雍瞧的都挪不开眼睛了。 铭璇即刻夸了句:「清雅穿这衣裙真好看,妥妥的命妇风范!」 「嗯,是不错!就是打扮起来费时间,」李石与完颜雍对视一眼。 「往后在王府里,每日都要如此,你也习惯吧!」恭人拉过她在面前细细打量着,弯着眉眼望着她。 「主君,大娘子!太夫人回来了!太夫人回来了!」一侍女又惊又喜甩着手中绢子,飞跑着迈着步子于金阑前禀报。 李石听后忽而站了起来将众人都吓了一跳,然后他又扶了扶腰身道:「这椅子坐着腰疼,起来扭扭!」 众人谈笑自若,往庭院中走,迎面便拥上了一位身服青灰色「海青」的妇人,那衣腰宽袖阔,圆领方襟,比较其他衣裳肥大很多。再瞥其妇人的容貌,当初那为王府夫人时的富气已然褪去,满身觉散发着一股万事皆空的意味,眼神晕出丝丝红润来。 「姊姊!」李石见了她,两步往前一跪,老朽之泪瞬间滴落。 「石儿!」她连忙扶起他来。 「姐姐!」完颜雍与国妃皆跪下,众人纷纷随其后。 她那话语中的温柔,还是一丝都未改变:「不可不可,贫尼怎可受大王娘娘如此大礼,大王快起!」 众人拥其入正厅,她便与李石对坐,一个个侄女孙男依次拜见她,她眼中的泪光刷刷滑落。 奎可与檀檀前来拜:「侄儿(侄媳)问姑母安!一别数年,姑母可安好?」 「贫尼好着,好着!」 她站起拉着两人的手搭在一起哭着笑着哽咽不能语:「我走时,奎儿你才这样高,如今都成家了,长的这样康壮!」 「好好!」她轻抹了一把红泪。 再过片刻,清雅拉着献可,与清茹一同上前行礼道:「侄儿问姑母安?」 她见了清雅身着华服便拍了拍她的手道:「雅儿,如今不能再像幼时一般唤姑母了!」 清雅敛鬟望了母亲一眼,跪下长拜,极力挤出那几字:「小媳……,小媳问婆母安,在此一拜!」 「快起来,老身安好!」 清雅略带忧郁回交椅,瞥了一眼姑母与清茹说话的情景,开始回想着方才那句话,两颊不禁酣热滚烫,躲藏着众人的眼睛。 很快允恭便绕了李洪愿膝边,她怀里又抱着允辇逗笑。 「是叫允辇吧 !」她问。 「是呢!」国妃道。 「辇儿与恭儿便随了他爹爹,生下来健壮白胖,唯有中儿随沁漓,清瘦些!是不是啊!辇儿?」她携着指间一点温凉抚摸着婴孩的脸颊。 「他两人生时,真是把我折磨苦了,痛了整天,生了几个时辰,哎!完全没有生浥绡时那样轻松,」铭璇面庞上洋溢着笑容,扶了扶腰间。 「姑娘家身子骨小些,自然轻松些,我那时生禄儿也是疼的死去活来的!」 「哎,我听石说,瑶儿你也诞下了一子,身子可好些了吗?」她转了脸去正朝着恭人说着话。 她唤她瑶儿,清雅忽而有些耳熟,便立马摇了头来看着对面的母亲,想到什么又忘记了。在她的记忆中,从未听过母亲的名字,只知她是乌古论氏,是圣上封的诰命恭人,这一唤,让她略加有些思考。 恭人未曾在意清雅的目光而是迎下笑点点头:「好些了,家里什么都方便着,好的快!」 李洪愿轻拍着孙儿入睡,望着这厅堂满结红缔便深叹了口气:「时间,过的真是快啊!我总觉着入国府的时候还在昨日,今日便就儿孙满堂了,转眼,先王去世已有十三个岁月了,清雅都要成婚了!」 「我略记得那日先王出行前,瞧了一眼弟妹你的肚子,便道这胎腹圆润,怀的是个有福之子,当即指腹为姻,言道此胎若是女,便许与禄儿!」 她再将头摆过来,慈爱的瞧了清雅一眼:「瞧瞧如今,都长成大姑娘了,终要嫁给禄儿了!」 她语速放的慢些,试探的说着话:「你俩人,一个是我内侄女,一个是我儿,自小在我眼皮下长大的,前些日子……那事,我已然听了近侍说了!」她再瞧了瞧清雅的神情。 「雅儿,回了府了我定好好说你表哥,姑娘家这样的事……」 清雅见了她还要说下去,瞥了一眼对面母亲和铭璇那疑惑的表情,神色慌张起来,捏着一把汗上前长揖:「阿家,阿家,小媳并未觉得有什么,我与郎君生些小矛盾罢了,不足为提!」 「你当真不会怪你哥哥如此……」 「阿家哪里话,我与郎君深情厚谊,他待我事事周全,我怎会因此生了小人胸怀。」 李洪愿不知道前些日子清雅那事,正瞒着堂下两人,她以为全家人皆知,才随意一提。 清雅浅笑着捂住肚子,俏皮道:「这膳房的吃食必定能上了,不知姑母饿没饿?」 李洪愿瞧着她那俏皮的样子,便轻点了下她的眉心,溺爱的答了句:「便还和幼时一样,不练完字不许吃饭!」 「那如今可不成了,清雅一定要先吃饭!」 「哈哈哈,傻丫头!」 众人纷纷离座,言笑晏晏,往厅宴处走,两袖沾满这出阁宴的喜气,保岁岁年年。 第一百一十章:新婚当日 那日出阁宴上,她听了父母许多的叮嘱之言,字字离不开相夫教子、三从四德,李洪愿也说着对二位新人的期待,望她嫁来好好辅佐雍王,帮衬国妃打理内府,多给王室开枝散叶。 她自始至终未说一句话,只迎笑答复长辈言说。 她听的心里难受,也未曾吃的下去饭,随意食了几块糕点垫了垫肚子,待宴罢便回了阁中。 一进门来,便瞧着琉璃花案上已有人送来了婚礼吉服。 她顿在红帷幔处,望着那葳蕤自生光的花株冠,上前细看了一头,花株冠青罗为表,红罗的底子,上用翠翘金银钗,钗头镶凤镶鸾,以玛瑙玉石点缀,再用金银丝线攒住。 顶头两凤各衔一颗穗球,球下垂着逶迤至肩的珍珠玛瑙流苏,同带红色绦条。 下有左右两方博弈,博弈以丝线编制,穿有各色珠宝,垂有细密珠子帘,冠子沿边镶着珍珠百颗。 一同送来的还有一些华丽首饰,什么八宝璎珞圈、金丝攒玉珠长苏耳环、白玉双镯、垂珠额饰,无论哪一件都是她未曾见过的。 旁边案子上的物件,她未曾细看,只稍稍看了下花株冠,望着那珠翠出神。 忽有人自身后扣着她的腰,她吓的一惊回了头来。 「娘子!」是完颜雍从后搂着她的腰,亲昵的唤了一句。 她望着他浅笑,双手揖礼:「大王!」 再抬头时,她才看了清楚,他身旁跟个小丫鬟,端着几道菜品和熟饭汤羹。 「娘子,这是宫里送来的礼服,是今年新改的样式,不以翟纹满身,而制其霞帔,下配红罗大袖衣,你瞧瞧看可还喜欢?」 他愈发的近了一寸,两手直接搭了她的腰间。 「宫中所制,自然是最好的!谢大王!」 她只觉不适,便将他的手一指一指的撇了下去,转身走到他身后侍女身边。 「这些是大王给我的吗?」她刻意避开话题。 「孤王瞧你在宴上吃的少,便给你在厨房端了些热乎的,都是你爱吃的!」 他总是这样细心,处处替她着想,让她也为此难为情。 「谢大王!」她喉咙上下一动,勾起一抹微笑冲着他道。 「快吃吧!吃了便早些睡,明日不待天亮就要梳妆,莫要太辛苦,」他走过来轻将她的腰又搂了下,再轻拂了她柔软的长发。 「孤王便先回去准备,有任何所需,便只管吩咐了祗候人来与孤王说便是!」 「唤我什么?」他贴耳细问。 她平静一会又含着泪光答:「郎君……郎慢走!」 他听了她这亲昵的称呼,只觉爽朗,轻敛了一下眸子,迈着大步子走了出去。 清雅无心观赏礼服,便召了人拿走,独自坐于围子榻上望着明窗外的京城盛景,侍女将几盘她爱吃的菜摆放在桌子上,她也就随意吃了几口,喝了一盏汤羹便安坐了下来令人撤走了菜肴。 惜意与翠荷前去听了恭人嘱咐也都回来了,惜意先将那串七宝璎珞圈给了她,再看了她孤零零的坐在窗下,心中不免有伤痛,也就什么也没问,忙活着置办明日婚礼所需的物品。 「明日,我便要出嫁了……」 她捏着那坠子自言自语,伏卧在围子榻上望着窗外,一直坐到深夜,都未曾等来她心中的那个人儿,她想,他定是不爱自个了吧! 近婚日黎明,哺时将尽,身着整齐的媵婢将吉服花冠一一端来,站于帷幔外请妆,自国府来开面与梳妆的嬷嬷早已到,正往手面涂一层蔷薇油,以备随时为新妇改妆。 再瞧一两祗候人将花灯点上,一时间绣楼里红灯高照,通亮如 明。 而她,却在帷幔之内,喝着一盏盏的苦酒,酩酊大醉一场,双颊潮红,两眼翕张着对铜镜流泪,口中念着他的名字。 翠荷与惜意皆站于她身后,出于无奈只能空站着,任由着时间流走。 「姑娘,奴儿请妆!」 「不急,不急罢!」她拿着酒再一饮而尽,流着泪道。 大概又过了一个时辰,帷幔外的人急的团团转,私下杂遝。 「这李姑娘是怎么了?再不梳妆便赶不上明日吉时了!」 「是啊!一股酒气,这时间还在喝酒!」 「是啊!是啊!」 梳头嬷嬷略有些微词,郑重其事长揖在前道:「姑娘,恕老身无礼,顶撞姑娘。老身乃是伺候国妃娘娘的老人儿,娘娘每次前往宫中觐见皇后殿下,装束冠礼都是由老身一一安排的。」 「如今,大王宠爱娘子,特地让老身前来伺候,不知姑娘有何情绪,要将婚姻大事抛置一旁,整夜醉酒。」 「若是咱们下人伺候不周,姑娘可待过了门再追罚问罪,此时,请姑娘以大局为重!」那嬷嬷十分正派,一身凛然正气扣手长揖于前,说的话有气有血。 帷幔里依旧未曾有人答复。 片刻,恭人身边的高女官来了,瞧了这众人依次站的情形便猜到了一切,一副慈爱面容上前,自袖中掏了一把金豆子塞到梳嬷嬷的手中,拂其手背道:「姊姊宽心,十几岁的姑娘出阁,自然是心中有些许不舍,我来劝便是!」 「这是大娘子备的薄礼,分给众姐妹的改妆钱,望诸位莫嫌少,我这便进去劝姑娘!」 「好,劳烦妹子了!」 众人分了赏钱,便安静了下来,高女官就卷帷而入。一进来便瞧了清雅垂着手,拿着一方瓷盏,妆台上放着大小的空酒瓶。 「姑娘!我的好姑娘,大娘子猜到了会如此,便派了我前来,赶紧收拾下改妆吧!」 「嬷嬷……」她流着一汪清泪说着话。 「姑娘,您听奴儿说,早晚都要改妆的,这改变不了的事实何不就顺其自然呢?今夜即便是等来了他,也改变不了什么……」 「这个节骨眼上,便莫要大娘子忧心了!她身子不好,本要亲自来瞧您的,可这外头冷的很,我才说替她来的,」 「您细想了,她若瞧了您这样伤痛,她作何感想?」 她抿了一口酒细咽了下去,望着面前的铜镜凉泪纵横,渐将杯盏放下。 「姑娘,您是李家的闺秀,是宛国夫人,圣上亲封的诰命,是天下女子的表率,怎能此时犯糊涂呢?」 高女官的手,便搭在她的香肩上,口中说的有理有据。.. 片刻,众人未作声,清雅将手中那玫坠子戴在脖颈之上,答了句:「改吧!」 翠荷惜意听后紧上前去撤开帷幔,为她改妆。 嬷嬷喜着答允,便于帕子上胡乱擦了一把手,躬身入了帷幔里长揖在前:「娘子!如今您为新夫人,便不能披发了,要将发挽成发髻!」 她点点头。 祗候人连点了几盏灯在屋内,随后便有另一嬷嬷上前来绞一线绳,再往她面上涂粉,将绳挽成八字形的活套,右手拇指和食指撑着八字一端,左手扯着线的一头,口中咬着线的另一端,一拉一合为其开面。 「娘子,女子一生只开脸一次,是为已婚,奴儿祝娘子婚后日日满面春风!」 她听后含泪笑了笑,点点头闭上眼睛,任由着众人捯饬着,一直到天明,才将发冠妆面收拾好,接着又是戴耳环,戴璎珞圈,连指甲上的蔻丹都要涂的鲜艳。 这日的妆,化的美丽绝代,青墨 的小弯眉便如那弯弯的明月,眼周的浅黛胭脂层层晕开,红唇鲜艳的与对面的囍字不相上下,两颊与眉心的珍珠花钿似是点点星辰。 对镜而看,她挽起蕓鬟层叠,再顶着那华丽的冠子,便成了众人中的一朵牡丹,妖艳欲滴,楚楚动人。 她抬头一望,铜镜内女子朱唇皓齿,明眸善睐,一袭装扮美的不可方物,便瞬间禁不住心痛,哒哒的垂落着眼泪。 是进吉时,李家正厅人集满,两位高堂对案坐,旁边是几位长辈端坐,另侧奎可献可兄弟二人满心期待着。 「主君!大娘子,姑娘到!」 随着祗候人欢喜小跑过来,清雅在惜意的搀扶下抬一红绢团衫掩面入室,在父母面前叩跪跪。 「女儿,拜别父母!」她都要哭了出来。 恭人瞧了她这妆成华美的样子,便愈加忍不住心中的痛,红着眼睛将她扶起来,搭着她的双手啜泣:「雅儿!我的雅儿今日真美!」 「母亲!」 「此去一别,你便是皇家的人了,定要好生将日子过好!过幸福的日子!」 「好,女儿尊令!」两人亦是执手相看泪眼。 一番断肠哭泣后,祗候人便报了亲王喜轿已到,她便不得再多加停留了,只得再行了叩拜礼,拜别两位高堂,执扇而出,众人缓着步子相送她到门前。 「小妹!」 奎可攥着衣衫顿首许久,往前几步又停了一会,再将她拥入怀中,红着眼眶看着她,捧着她的面颊道:「若受了委屈,便回来,哥哥在!」 「好!好!」 献可于她裙摆旁抹着眼泪,仰着头掉着泪:「献儿也在!」 「好,我记得,我会回来的!」 她哭着笑着由众人引出府外,便于这满人围视的门前,踏上了婚驾,入了轻纱装饰的马车中,放下了帷帘。 总角垂鬟,年少一痴 第七十四章:帝后离心 是一微雨三更夜,春和宫刚举行完一场家宴,夜渐深沉,宗室命妇纷纷躬身辞别,片刻时间,数丈横梁、四徒金壁只剩了疏散的几盏茶烟,高台之上,是皇后独坐,正望着殿门外的蒙蒙细雨出神。 「娘娘,各位娘子已然走远,奴儿扶您回了长春宫更衣吧!」是一位身服轻粉窄袖衫头戴花株幞头的女官躬身而上。 她听后,征了一会,蹑手蹑脚的由着侍女搀扶站起走出殿外,外头迷蒙的微雨自斜风漂来粘在她的发髻上,顺着廊走了一会不知觉间,双袖已然被水汽浸染的黏在一起。她却步凭栏望远处,春日满庭芬芳正受着细雨的滋润,竹篁左右隐约有人持伞穿过。 定睛看了许久才辩得出,那是一对少男少女正围在池边瞧着水中锦鲤,男儿左手撑伞,右手携一枝白芍藏在身后,半天不敢送给她,由着她蹦蹦跳跳的带领着绕了好几个弯。 「那俩人是谁?」她问。 「娘娘,那是梁国公主与驸马爷!」 她轻望着两人嬉闹,这一幕似曾相识,她眼底渐起湿润:「哦!五丫头啊!本宫未曾认出来,叫她早些回了,春日风雨最伤人,免得受了风寒。」 侍女才要上前去,却瞧了那男儿将芍药花递给了女子,两人甜蜜着并肩相伴慢慢走远了。透过假山圆洞,唯瞧着皇后身披华服锦裳独立在金阑边看着两人的归影,任凭廊外斜风细雨作春寒。 夜入三更,前殿还在箫歌阵阵,曲子清丽婉转,无辞无言音律缓慢,声音起落之时,时而空灵如山谷,时而激进若清泉,仿佛诉尽了人世悲欢。 「是德妃娘娘的昭明宫!」她刚想问是何来的弦乐,身旁的女官便连忙答来。 「原以为寂寞,只是本宫有!」她轻摇一摇乌发上的珠翠,低头轻笑。 只瞧了这满宫的红墙绿瓦,芳草萋萋,时不时有双双燕子共衔泥,宫里面的人儿过的是金尊玉砌的生活,可这心里头,早就被掏的空空了,皇后独自嗤笑一两声,无奈的挥袖离去。 晚来的福安殿内,独置了两组灯架在厅堂左右,大大小小的灯架烛台镶嵌在上面,点灯之时犹如天星挂在枝头,高台之上皇帝背着手站在书案前,他着一身大袖常服,披发至肩正焦急的等待着什么。 一阵匆匆的脚步而来,唤回了他的思绪,他连忙转身便瞧了内监哒兴国躬身在前:「大家,微臣以皇后娘娘的名义这才召来了国妃,正在殿外侯着呢!」 「快请国妃进来!」他眼中忽而起了点点灵光,连忙招手左右。 昏烛摇晃,一阵春风潜来,只见了身着钗钿礼衣的撒卯走进,那一瞬间,皇帝的目光便不曾流转于其它处。 女子身着淡黄薄蝉翼的霞影纱玫瑰香胸衣,外服夹暗蝶银纹大袖,前戴珍珠溜边霞帔,帔角垂一白玉绦,躬首时,只见了雾鬓风鬟上两股玉钗垂珠交于肩前。 抬首间,花开媚脸,星转双眸,细眉如画,只疑洞府神仙落入凡尘,正是玉臂轻挥娉婷姿,金履未至香先来。 「嫔妾见过陛下!陛下万岁,」 她一两声莺啭更是勾的皇帝心猿意马,他连忙上前来,当着整个宫人的面去轻扶起她,她却立马把手缩了回来,微微颔首站起来:「嫔妾奉皇后娘娘之命前来,内监大人说,皇后娘娘在此等候,嫔妾才过来,不知陛下大驾在此,还望陛下赎罪!」 「是朕召见的你,撒卯,莫要害怕,现在只有朕与你两人,无需拘礼!」他说罢便轻抬起手置在她的香肩上,口中的语气温柔的像波波春水。 她像受惊一般连忙退了好几步,跪下磕头:「陛下,若陛下无事,那嫔妾便告退了。」 惊悸之中,她端着两臂慌张躬身而退,未走两步却被他拉 回,被他拉入怀中:「撒卯,难道你不知道,这些年朕对你的情意吗?」 「陛下赎罪,嫔妾一介民妇,怎能入陛下的眼!」她倔强的别过头。 他双手粗暴的将她头掰过来,看着她满眼泠泪:「朕不管你是什么身份,朕真心地待你!你来朕的皇宫,做朕的皇后,朕马上便废了皇后,如何?啊?」 「陛下,您喝醉了!」 他一身酒气扑面而来,面红耳赤的搂着她,她在他怀中一丝也不能呼吸,只待她于发间取下一簪刺向自己的面颊时说了句:「陛下不放,嫔妾愿以身殉于福安殿。」.. 这时,他瞧着那簪子尖都已然戳进了她的皮肉了,才慢放开她。 她整好衣衫,扶了允髻间的珠饰伏拜在前挺立着身躯:「嫔妾有夫,胙王完颜元,嫔妾除了死,不会离开他!皇后娘娘端丽淑慧,自为后来,携领六宫,安平宗室,敬上待下未曾有误,陛下废后此言,着实伤人,嫔妾惶恐。」 「你要惶恐什么,她能做的,你也能做到!皇后而已,名位一个,」皇帝再进一步。 「陛下所言轻巧,莫不是陛下不知何为十五年?初为国妃伴君左右,再为皇后子夭女折,这十五年来,娘娘陪陛下走过了万千冷暖,陛下却只道一句名位一个,实在是让人寒心,」 她跪伏于地面上,撑着直直的腰板,厅堂之内一片空荡冷寂,便瞧了这撒卯,一双媚眼婀娜,柔情似水,骨子里却来的正直。 正于殿外,皇后倚在屏风外,挥下皆是她满袖红泪,女官在一旁连忙的抚摸着她的背部,却止不住她一通心碎。 片刻,福安殿外传来一两拍掌的声音:「好呀好呀,如此凄美的感情,一个求之不得,一个宁死不从!」 皇帝抬头,见那拍手之人便是皇后,再瞧了她在厚重的妆粉与衣饰下,难掩她方才哭过的泪痕,她碎步进来瞧了一眼站着的皇帝,再瞧了一眼跪着的她,心中略有同情。 「皇后,朕再次警告你,无召不得入朕的寝殿!朕不想看到你!」皇帝便在这众人面前挥着袖呵斥着她,未曾避嫌,也未曾顾及过她皇后的颜面。 她征了一小会儿,便扶了凤冠坐在扶手倚上,指着撒卯道:「怎么,陛下还怕臣妾看见?陛下当臣妾这些年是瞎子吗?对陛下的丑事一无所知?」 「你是何意?」皇帝问。 「皇后殿下,若无其他事,嫔妾便告退了!」撒卯连忙躬身求退,却被皇后一手又召了回来。 瞧着面前的女子不敢抬头一寸,她便大笑了起来,那笑容极其的讽刺,听那笑声,让人感觉一阵寒意,她自行拿了茶盏来:「国妃妹妹,还没吃过板子吧!你且先下去,殿外有人带你去见识着!」 那撒卯自知皇后不会放过她,但也好过皇帝的相逼,她跪直了身子,磕了一个响头:「是,谢娘娘赏赐!」 她转身离开,身姿纤柔却坚定,直走出门外。 「撒卯,你别去!撒卯……」 皇帝的一两声呼唤,却怎么也唤不回她,只瞧了她倔强的身影消失在屏风后。 他万般失落背手站于桌案前,对着帷幔轻叹息,片刻他嗔目结齿转身扫下了桌案上的奏章与文墨,奏盏堆叠在地上,砚台上的朱砂泼洒在地上像是鲜红的血液。 「皇后,你眼里还有没有朕这个皇帝!」他雷霆之怒吓的四方宫人伏跪不起。 皇后却格外淡然,轻提了裙角走于他身边道:「陛下,息怒啊!」 「朕真是受够了这样的日子,朕要废后,朕要废后……」 「陛下息怒!」 「陛下息怒!」 他君子一言,众人皆跪下劝鉴,唯有 皇后一人独立在前,未曾说什么求饶的话,侧身而站,抬头挺胸。 「不是都说皇后掌管内廷未有缪误吗?来人,传了宝符宸侍来,朕要瞧瞧这个月的账目!朕要瞧瞧你这个皇后是否真的称职。」皇帝招手左右。 片刻宁静后,唯有一身着小袖襦裙,头带花株幞头帽的女子由着哒兴国带领进来叩首在前,畏手畏脚的将一小册呈上:「大家,这是宝符女官结算的本月司宝的相关账册,请您过目!」 皇帝伸手接过,打开看了一番,眼睛忽而眯在了一起,只盯着一页纸张颤抖着,又怒起把册子撕成两半,重重的砸向皇后:「皇后,朕说过内宫不可与外臣私相授受,你赐礼给完颜亮是何意?」 瞬间,她的白皙皮肤已然被那册子的书角打的微微泛青了,在场的宫人都被吓得魂飞魄散了,跪地保命。 「陛下不让,臣妾就不敢了吗?越是陛下不想看到的,臣妾越要去做!臣妾便是要让你恨,陛下如何伤妾的,妾一定要让陛下深尝到这番滋味!」 她的话,说的很伤人,确也是心碎的言语,说来,不知何时起,他们之间的夫妻情谊,演变成了今天的敌对。 她的行为,深深的刺痛了他的心,他提手重重怒扇皇后一掌,她向地摔去,那如蛋白般的脸颊瞬间生起青红的掌印,朱唇沁出血液,滴至那皇毯上。 这十几年的夫妻情分,便被这一掌打落,地上全是散落的珍珠花钿,那一刻,她真的死了,死的不是身,乃是她的一颗心,一颗自少时便仰慕着他,爱着他的心。 他半天缓过来,认识到自己下手重了,便又心疼的弯腰去拉她,可她把袖一拂微微抬头,只瞧了红泪连连垂下:「莫要在我面前假惺惺,你这一掌早该打了,怪只怪我儿时瞎了眼!」 「皇后,你太让朕失望了!」他说。 总角垂鬟,年少一痴 第七十五章:身不由己 「陛下不是早就让臣妾失望了吗?啊?」 皇后的双颊泪痕模糊,顺着蓬松的云鬟,翠华上的珍珠止不住的滑落,她又连忙抹了抹两袖。 这样的情景似曾相识,去年冬天时,她便是在这儿,亲手将他多年前新婚晚送她的喜物七宝璎珞手圈给摔了个粉碎。 回想当初,他还是那个京城少女眼中的花间少年郎,她也是众多大家闺秀中的一人,便于一次皇家茶会,她远远的在高台之下,看他盏茶时间出言即章,众人为他所作诗赋欢呼之时,那一刻,这样一位北国翩翩公子,从此印在了十一岁的她的心中。 「今夕何夕,见此良人,」这是她第一个春闺愁,那晚频频梦见他孤身纵马向她奔来。而后三年中,眼中再无山河春色,因为世间万物都不及他分毫。 皇帝脑海之中,浮现起往日的种种情形,选秀女时喜悦,新婚时他的承诺,他们的儿女的初诞,这一切都一翁涌上心头。 皇帝思考片刻不曾发话,他转向目光与宫人,他提起那哒兴国的衣领大吼:「哒兴国,皇后赐礼的事,为何不告诉朕,你当朕是什么?」他说罢便把那大兴国一脚踹开。 「大家,大家息怒,奴才原以为此事事小,便未向大家汇报,大家息怒!」哒兴国把头磕的极响,便是在殿外巡守的侍卫也听的一清二楚。 「此事是小,皇后不懂事,你也不懂吗?」 「来人!」 两佩刀侍卫走入:「微臣在!」 皇帝又说:「把他拖出去,杖责一百,把昨日所赐之物全部追回!」 「大家息怒!大家息怒!」 哒兴国被侍卫拖出去,皇后依然伏在那冰凉的地上,她静静地看着那掉了一地的花钿,抬头泪眼朦胧:「完颜亶,我十几岁便嫁给你了,你新婚当夜说的话,这茫茫多少年过去了,你早忘记了吧!」 她大闹一场之后,剩下的便是清醒,她慢条斯理的说着那些话,字字诛心,他听后走到书案前慢慢坐下,沉默许久一言不发。 「其实我早该明白,你们完颜家的男人,哪里会爱别人,你们只爱你们自己,什么一生绝爱,什么厮守一辈子,便都是骗人的把戏罢了!」 「今夕何夕,见此良人……我真傻,」她仰头瞧那微动的帷幔,一时间竟觉撕心裂肺。 春来的虫鸣渐入耳,冷殿外,是一阵风雨交加,沙沙而下的春雨拍打着皇宫花围中的泥土,似是丝丝落红香弥散而来,两侧灯架渐有蜡烛被吹灭,也未曾有人敢上前点。 只瞧皇后站起身来,捧着双酥手,一个个将烛光光捂灭。 「娘娘,这烛火烫得很!」贴身女官躬身劝阻。 她依然未有停,连灭了九盏烛火,哭着笑着看着手掌心被烫的皮都烧掉了一层。 「皇后,你这是在做什么?疯了吗?」他坐于高台上说。 她未曾理会他,只稍稍扭了扭手腕,灭下第十盏灯,而对侧十灯已然被女官吹灭,她欲想走近却又止步不前。 她的手掌心被烧伤,整个白皙酥手掌间泛起了血泡,而他,她曾经深爱的他,正端坐在皇位之上一丝都未动弹,她想,可能不爱了就是这样子吧! 她垂着袖静站在冷殿里数久,才瞧了他阔步而来,不过他未曾在她面前停留片刻,而是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顺着两边的帷幔和镂空雕栏走出,背影消失在门角廊回。 而在兵部府衙刚处理完军务的完颜雍,正准备将军籍放置于围架上正准备回了王府,忽闻了淅淅沥沥的雨声,便出了门小看,屋外已是雨雾茫茫。 「这下,便要等几个时辰再回了!」他对身后的小黄门说。 「大王若 想回,奴才即刻便去拿了伞来!」 「无妨,回了也无事,便进屋坐会儿吧!」 「是!」小黄门躬首。 他慵懒的坐在书案不远处的围子榻上翻看着书籍,忽有一人躬首在前:「大王!新任侍郎大人求见!」 「哦?请进!」他将手中书整起,放置一旁。 唯见了一人,正服朱色曲领大袖,下裾加横襕,腰间束以革带,头上戴幞头,恭恭敬敬上前来叩问:「微臣请尚书大人安!」 却瞧了这男子,而立初年的年纪,长髯飘飘至胸间,但乌亮毛发掩盖不住的是他那份眉目间的英气,气宇轩昂,身姿伟岸而修长,抬手间确是干脆直爽。 「忠义兄?」完颜雍惊喜。 「久违大王!微臣仆散忠义回京来,未第一时间前去拜见,乃微臣之过!」他再次叩答。 「来,快些起身来,你我二人,为何要如此拘谨?」他连忙招手示意人下去沏茶。 仆散忠义被扶起正于另一边而坐,两人见了,面上的喜悦之情一丝也掩不住。 只是说来这仆散忠义,乃是太祖皇帝最宠爱的德妃仆散氏的亲侄子,亦是完颜雍亲奶奶的侄子,按照辈分来说,完颜雍还要称他个什么的,碍于君臣之礼,自个的妹妹也嫁给了他,这关系便就模糊了,两人也不知如何称谓。 「大王,您这些年在辽阳地,可还好吗?回了京可适应吗?」他一上来便一通关心。 「自然是好的,辽阳地物资丰足,气候也宜人,若不是当年陛下调离你去外地镇守,我便还要与你去那渤海边瞧瞧!」 「哈哈哈,却是遗憾!下次与大王共约前去如何?」.. 「好,好啊!到时候到了兰舟上,你可别犯晕了!」 两人相望相笑,片刻间宫女上的茶水已然见了底了,望着屋外的大雨滂沱,两人在屋内喝着茶水食着点心,确是好不惬意。 「大王,小妹如何?她身子可好些了,前年,微臣听闻她诞下一子,可秋日省亲再回王府,孩儿便夭折了!这其中是否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他一连追问。 再次被勾起伤心事,他的眼中闪过一丝丝愧疚,连忙低头一下轻叹了气:「是孤王当时疏忽大意了,香翎娘家省亲的那个秋月,儿染上了病痛,高烧不退,可正值了有民军起义,孤王不得不连夜带兵镇压,仅那一夜,儿……儿便夭折了!」 他撑着额头,丝丝伤感入心脾:「孤王未有作好一个父亲,愧对香翎!她回来后,瞧了儿不在了,连着三日未干泪水,一连半年都未有好颜色,而后是孤王慢慢劝着宠着她才好些!」 闻此言,仆散忠义亦是低头不语,唯有慢慢将茶案上的水递入口中,屋内寂静一片,唯有屋外远处阵阵雷鸣入耳。 「大王,往事已过,望大王和夫人再续这份福气,往后还会再有子女的!」 「是,孤王也相信!」他征半天才应一句。 「大王,听家母说,小妹春节时都未曾回来玩几日,小妹是否身子不好,还是有什么事?」他侧过头来,与完颜雍对视着。 想来,自上次翠荷的事儿发生以后,仆散香翎就一直被禁足在韶颜轩,这些日子未曾出过门,连着春节也未曾见过她,如今仆散忠义问起,他确实是答不上来。 他征了好一会,便道:「哦,小事罢了!最近与娘子闹了些小矛盾罢了!」 「小妹确实有些小脾气,但她也从未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还望大王多多海涵,毕竟女儿家家的,小脾气什么的,总是有点的。」 「我那小娘,乃是小族出身的,未有读过多少书,有时候在府里也会和家母闹腾,或许小妹耳濡目染罢 了!府里头,就她一个姑娘,我们这三个兄长再加上爹爹,自小宠着她,她可能因此任性了些。」 完颜雍听后一笑,却皮笑肉不笑,顾及着面子上的功夫答了句:「都是小事儿罢了!无妨无妨!」 「是!小妹任性,还望大王看在姑母的面子上莫要与她一般见识!微臣也在次谢过,」他说罢便双手作揖伏于案前。 「这是什么话儿,王府之中,孤王最宠爱翎儿,何须看人情面,你且宽心罢了!孤王自有分寸!」 他坚定的目光望着他,他也点头默答。抬头时,见屋外雨慢慢变小,渐变无声蒙蒙细雨,完颜雍便决定要回了,他站起与仆散忠义交谈几句,便轻转身辞去,由着小黄门撑着伞出门,到宫门口才乘了车而出。 天街蒙蒙细雨,刮落在他的帽上,帽儿已经湿漉漉的了。他于马驾之中不停回想着方才仆散忠义说的话,攥着手心独自思考着什么,又轻呼一口气来,对外喊了一句:「去李家吧!」 总角垂鬟,年少一痴 第七十六章:过不去 马驾行的极快,他掀起车帘来,望向望向外面,春来细雨绵绵不绝,芳香微风于耳际穿梭,他望此春景问了句:「三月底了吧!」 「回大王,还有两三日便是四月了!」马夫回答。 「三月底了!」他自言自语道。 「一会在李家停了,你回国府去把娘娘常吃的那剂红枣阿胶糕拿了两盒来!」 「是!」 至李家,完颜雍先去洒轩与李石喝茶,两人还一起下了盘棋。 而微澜苑中,清雅的绣楼里却寂静的很,她正身着了亵衣带着一方抹额,围着暖被卧在围子榻上缝制些什么,样子像是一双婴儿鞋,鞋儿红艳艳的,头处绣着精致的莲花与明珠,她指间抚摸着那一朵生动的莲花,暗自窃喜。 「姑娘,大娘子来了!」惜意卷帘而入内。 「姑娘去哪了?两日都不见了她人?」恭人扶着身子拉着献可绕过了屏风。 「姑娘身子有些不适,正围在暖床上绣着花!」 她顺手卷帘而入内,瞧见了镂空花架后围子榻上的清雅,她扶着重重的身子,连拉着献可坐在小墩子上,而自个由着侍女的搀扶坐在她对侧的案子上。 「前些日子伤了气血,如今可感觉好些了吗?」 清雅扬起明媚的笑容来:「好些了!姐姐莫要忧心。」 恭人独瞧了手旁的茶案上放了一碗红糖姜茶,便觉诧异万分:「好端端的,喝起来红糖作什么,我闻着便腻的慌!」 她拿着绢子捂了口鼻来,惜意连忙撤走了那姜茶置于一旁的花架台上:「姑娘葵水来了!自然要喝些暖汤,不然便要手脚冰凉了!」 恭人听后,眼中闪过一丝喜悦来,连忙招手了惜意又将暖汤递了回来。 「是何时的事,是初来吗?都不告诉你自个的亲娘了?」 「去年冬月份便已然来了!」 她听后愈加的郑重其事,连忙对着惜意道:「那可不能这样坐着,赶紧去加了衣裳来,这初春日返冬,这期间最要注意,惜意快去拿了厚披风来,再添几个汤婆子在这被褥里。」 「姐姐,我这被窝暖和着呢!」 「姑娘家把自个瞧的金贵些,往后到了婆家,丈夫才会疼你,你自个都不懂好生照料自个,还指望别个能疼惜你?快些,我摸着你手儿都是冰凉的,」她顺势上前来摸了清雅的双手,只觉一边寒意浸到心头上去,便连忙接过了惜意拿过的厚披风来给她披着。 「好罢!好罢!」她点点头。 「如今……,便不一样了,你是个妥妥的大姑娘了,可以嫁人了!」 「八字还没一撇呢!您老爱拿我打趣,要嫁也应该是翠荷惜意嫁了我再嫁啊!」 「真是荒唐说辞,马上清茹便要将亲事定下来了,你倒还不急,到时候你年秋,规矩没学个规矩,礼节没学个礼节,过了门,看你姑母怎么训你,我这时候才不管你呢!到时候让婆家来管教你,」恭人像个小孩子一般,低着头将衣襟上的珍珠摸了摸。 清雅听过这话,却是高兴不起来,望着满脸欢喜的母亲,心中不知说什么为好,只征在原地拿着那只小鞋,望着对面明窗前被风刮起的帘子出神,又瞧着献可自小墩子上站起走到了她那方书案前,翻看她写的字和看的书。 「对了,我今儿个来寻你,便是要来告诉你趣事一桩!」 「姐姐说说?」她才缓过来勉强的笑着绣花。 「方才,那个大同府尹派媒人贸然前来说媒,是说他家二郎瞧上了咱们李家的二姑娘,想来撮合,这样忽然,把我和你爹爹都吓了一跳!」 只瞧了母亲自个拿着绢子掩面而笑,清雅也不知 如何是好,也找不到能让自个开心的理由,便只应合了浅笑。 「这满京城的公子哥都知道,我李家的二女许了亲王,这府尹也真是糊涂。」 「大同府尹难得回京一趟,许是自个也不知这其中的安排罢了!」她绣好了小鞋上的莲花样式便将它丢在了藤筐里,双手缠着线。 「乃是姊姊才貌双全出了名,别家的哥哥都争着想求娶姊姊!」献可在桌案前浅笑着说。 她听后,歪着头来看献可:「你小孩子家家的懂什么,说来,你瞧上了哪家的妹妹了?」 「姊姊尽拿小弟说笑,小弟好好读书了!」他嗤笑一声抿嘴安静的看书。 「结果你猜怎么着?」 她才提起兴趣来:「怎么着了?」 「你爹爹刚拒绝媒婆,媒婆便准备走的,你表哥哥后脚便来了,两人碰了个头,那媒婆也不敢走,连忙又坐下毕恭毕敬的问安问好!」 「大王来了?」 恭人点着头,头上的翠翘随之摆动:「正是!但禄儿听后并未责怪他家莽然,而是与她说了清楚!」 她学着完颜雍的模样:「你家主君才从大同而回怕是不知道,孤王这表妹乃是孤王的青梅竹马,一来在京城待惯了,怕是受不了那儿的气候,二来,你家二郎才及弱冠,夫妻之事上必是不能尽善尽美,三来你如今也瞧见了,表妹如今已然许了孤王,所以你可回了府尹大人的话,李二姑娘谢过美意,自此为友便可,结亲便就不必了!」 惜意瞧着恭人那撑着茶案正襟危坐的样子,便噗嗤笑起,献可捧着书瞧了,也笑的露着虎牙合不拢嘴。 「直接说了不就好了,大王竟是会拐弯抹角!」 「大王样子十分认真,板着个脸,把媒婆吓的连忙灰溜溜的跑了!」 三人谈笑,恭人学着完颜雍那姿态,竟是一模一样,引的清雅也止不住的在心中欢喜起来。独瞧着,帷幔被轻轻掀起来,完颜雍悄无声息而至,望着几人欢聚一堂便问:「舅母说些什么好玩的,笑的这样开心?」 「大王万安!」 「大王万安!」厅堂前,几人见了他连忙起身行礼。 「舅母,来来,快坐,您有着身子不必拘着,赶快坐下!」他连忙前去扶恭人起来。 「谢大王!大王上座!」 「不必了,孤王坐在交椅上便可!」 他一甩了长衫,便正坐于清雅边的一方交椅上,侍女连忙上了小案子,给他沏了茶水置于他手边。 「清雅,身子好些了吗?」 她浅笑着点点头:「回大王,好些了!」 「我瞧着今儿个是月底了,便带了些上好的阿胶枣糕来,正好可以和红糖一起熬煮了,最是暖身子!」 她听后,刷红了脸,摸着滚烫的双颊与他对视一眼又敛面:「谢大王关心!只是不过是女儿家的小事罢了!劳烦大王费心了!」.. 「在孤王的心中,你的事从无小事,孤王已经派人去熬了,一会你便喝些!」 她抬头,望着他身上的衣衫,肩背上的一块已然被淋湿了,而他的乌发上蒙了一层厚厚的水珠,顺着他乌发而下,那张温柔的眼眸似是外面绵绵的细雨,波漾柔美,点点灵光飘进她的心中。 「好!」 「大王真是仁慈温柔,如此偏疼我这小女,事事具全,这是她的福气啊!」 恭人坐在旁边,瞧了这亲王,温柔以待她的女儿,也感叹他的品质与秉性,心中更加增添一分对他的信任与喜欢。 「按照下面老百姓的规矩,我女真男儿娶妻本是要在妻家务农满三年才可,什么锄地、打理庄稼、耕地、织布 、孝敬丈家,都要做的,不过于我们而言,碍于君臣礼节,是不好去实行的,孤王知道,养女不易,虽然不能和寻常百姓家男子一般,但是多加疼爱妻儿也望可以弥补!」 「是,大王所言极是,大王宅心仁厚,我等便也好好教女,望她早日与大王共事!」恭人听了这话,愈加的喜悦,连忙躬身而笑言。 两人对视着,你瞧我来我瞧着你,含情脉脉目中无他人,恭人瞧出了点东西,便俩连忙招过献可来,站起身躬首而退:「大王,我便先走了,你们年轻人说着话儿,我也不便打搅了!」 「好,好嘞,舅母慢走!」 只瞧了恭人招手唤了献可,拉着他躬身而退,退到一半,又悄然站在了外头的栏边听着帷幔后两人说着话,边听着边对着身边的献可说:「献儿,你可听见了,你这表哥哥把你二姊姊当妻子,这真是个好男儿!还没过门便这样偏疼着,往后姊姊嫁了他,指不定多快活。」 「那便说不定了!」献可心中若有所想,冷不丁的说这一句话。 帷幔之后,唯独瞧了两人共处一室,其他人都躬身而退,完颜雍征了半天不说话,纠结万分。片刻,他自交椅上坐到了清雅的围子榻上,坐在了她的身边,看着她低垂的小眉,心中有些无从小口。 「清雅,我今日来,其实是有要事相商!」 「大王请说!」 「孤王……」 话到了嘴边,又被咽了下去,他敛了面拉过了她的手,放在自个的唇便摩挲着:「清雅,春日了,你的手儿还冰凉!」 只觉一番刺痒在细腻的手背上浮开,她连忙抽了手道:「大王,您的胡子好扎!」 「大王,您要商量什么,便说吧!」 他又将她的手攥在自个厚实的手掌中,望着她的一双清澈见底的眸子道:「今个,仆散忠义回了,问起了香翎!」 不说便罢,一说起香翎来,她便恼怒的不行连忙将手抽走,别过头问了句:「大王今日来,便是为了她?大王想解了她的禁足随意安排便可,无需问我的意思,我人微言轻,不足为谋。」 「清雅,此事,不能过去吗?」 她有些发怒:「过去?大王,如何过去?」 总角垂鬟,年少一痴 第七十七章:坚持 她带些伤感,眉宇之间的那份坚定,如同重压的磐石,回想起去年临年的那件事,灰蒙长桦林,路径悠长,就于那个肮脏乱蓬的小院落,她推门而入只见三尺横梁上长挂着那副娇弱的身躯,衣不蔽体,寸寸皮肤都交错着大小伤痕,那一瞬的心痛,胜过自个这十几年来受的皮肉之苦。 她每每想到如此,便恨不得要噬血剥皮,自个若是真有那个权力,她便要叫这仆散氏好好受些苦,奈何她如今什么也不是,也动不了仆散氏。 临上次仆散氏禁足,不过三月有余,而眼前这个仁慈宽和的男人,便心生了软,要将她放了出去,想想她便觉得不公。 「大王便说了如何过去?好好的一个姑娘家,便因为她的善妒,白白的失了名节,还受了满身的伤,翠荷到现在都不敢从厢房里走出,唯有我平时叫她出来她才肯,大王便要如此轻巧的了了事,」她想起翠荷来,便有些激动。 他瞧了她欲想发泄怒气的样子,便连忙搭上她的肩膀:「清雅,你听孤王说,孤王不是罚了翎娘子了吗?她是国夫人,为一个奴才而被禁了足,本就不合礼数,如此下去,孤王如何和仆散家交代?」 她听后,愈加觉的不甘,强硬的态度将他的双手给撇了下来:「禁足便可吗?大王宅心仁厚,久典外事救济百姓,向来都是爱民如子,大王自小饱读诗书应当明白,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而如今,仆散氏还只是一个夫人,若上到天子,该如何?」 「荷儿她并非天生就是奴才,她是辽阳贵族刘家的千金,因了家道中落才没入宫中为奴,她若不经事变,大好的人生在此,如今全被大王您那好夫人毁了!」 完颜雍瞧她那不依不饶的样子,愈发进退两难不知如何是好:「你非要如此吗?孤王罚也罚了,明露和元碧也被处置了,你还要孤王怎样?」 「我要您怎样?我可从未说过什么要您怎样的话,我人微言轻,您何必来征求我的同意,我在您心中有那么重要吗?不见得吧!大王想如何便如何,是大王自个的娘子,我亦是不能说什么。」 她说着,便掀起了被褥来,连忙将双脚伸了出去要下了围子榻,可他却将她细腰楼住,扶着她的两只肩膀:「你这是什么话,你明知道你在我心中的位置,所以我今日来与你好好说,你便这样的态度。」 「我说着,大王别见怪,***草一生也就罢了,他人若是能为人上,我定不会与她善罢甘休。」 他瞧着她那样柔中带骨的样子,坚韧如丝,却也无可奈何悄然将手慢垂下,头也随之别了过来,征在原地。 「孤王也是进退两难尔!」 「那大王便将翎娘子解了禁足不就好了,何苦要如此!」 「李清雅,你到如今了,还不知道孤王为何为难?孤王全都在顾及你的感受。」 「对这种无法逆转的事情我不多加言论,不知道的还说我挑拨离间,大王自行决定便可。」 她轻从他的双手下挣脱出来,便下了榻子围着披风小碎步走向了明窗下的铜镜,她将衣裙整好拿着梳子,站着仔细的梳着乌发,他则瞧了她最近的发愈加变的乌亮,慢慢褪去了以前的棕黄,身姿也比之前要丰腴一点,透过铜镜,瞧了她微微圆润的脸颊,已然寻不到一丝笑意。 他征着坐了一会,便走到她的身后来,双臂扣住她的柳腰,将她拥入怀中,贴耳细细呢喃:「清雅,莫要总是如此,有些事情需要退一步,否则孤王真不好处理!」 她听后,悄然回头与他相视:「大王,有些事情我退,但有些事情,我一步都不会退!」 她态度极其强硬,坚持着自我,又蓦然自他怀抱之中离开,拨开床幔一头钻了进去,淡淡的说了一句:「大王,我要休息了!便 不相送了,一切大王心里有数。」 他望着她静静睡下的身影,却也无可奈何,只能悄然离去,他顺着长廊挥着大袖穿过那层层枝蔓,越发想不透,便转回来向着李石的洒轩而进。 身边跟着个小黄门上前来问:「大王,是否要解了凉国夫人的禁足?」新 「此事先搁一旁再看,去舅公房里,孤王想着,是时候要上表册立新夫人了!」 「再过一阵子,便就不好办了!」 小黄门连忙躬首道:「是,大王!」 到了次日,清雅在绣楼里与翠荷一同说着话,翠荷站于书案旁给她细细砚墨,而她在画画,她抬头瞧着她低垂着小眉,便拿她打趣着:「瞧瞧你,我说给你画幅人物图来着,你偏偏笑也不笑,不笑的美人儿哪里好看了?」 「奴儿笑,奴儿笑!」翠荷勉强的笑了两声。 「你便这样勉强着自个儿,老是郁郁寡欢的,我瞧着今个天儿不错,咱们去骑马如何?也让你放松放松!」 她落笔下,描了画卷上女子的眼睛,抬头小看了窗外,只瞧了茫茫春景,阳光明媚,外头丛丛绿荫映入窗来,她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便走向外头凭栏而眺。 「许久不见这样明媚的太阳了!心情亦是舒畅,瞧着四月到了,爹爹便要出行河北府了,倒还不知他有什么安排!」 她站在栏边,望着满园芳菲,红绿相间,在对面的朝阳下依次绽放,而自个的心情却忽好忽落。 「姑娘,姑娘……」随着几声呼喊,她转头来瞧了惜意自围廊急匆匆走来。 「怎的了,这样急匆匆的?」 「姑娘!岐国王殿下今早被陛下罚了三十杖,听郡主身边的嫣儿报,大王如今都不能动弹了!」 「是何因,郡主可说了吗?」她急匆匆的顺着楼梯而下。 「前些日子大王生辰,皇后殿下也送了些私礼,陛下便因此生了些猜忌,不仅杖责了内监大人和数十名女官,还与皇后娘娘生了些嫌隙,今儿个早朝,又因了些莫须有的事,引的陛下大怒,一气之下罚了大王三十杖。」 她楞了半天才道:「这不是借题发挥吗?走,去岐国府瞧瞧大王,今个爹爹还没吧!」 「主君下朝,按照常例要先与雍国王殿下议事!」 「好!备马来,拿上我的帷帽!」 「是!」 她纵马穿过街坊,疾步跑进岐国府邸,顺着悠长的石阶来到完颜亮的苑里。 只见那他一身宽大的亵衣穿着,背朝天趴在枕头上,额头上的汗珠大颗大颗往下掉,而身旁乃是国妃骊柔,在给他已被打的血肉模糊的臀部细细上着药。 「陛下是怎么了,忽然发这么大的火!」 他激动的恨的牙痒痒说:「那皇帝,总有一天,孤王便让他知道厉害,居然敢杖责孤,痛死了!哎呦!」他一激动,伤口便又开始痛了。 「夫君,别乱动,趴好!」听着那妻子关切带一点烦恼的语气,他便也听话的安静的趴着,由着她上药。 清雅快步于紧闭的房门前停下,在对面的廊上遇到了迎面走来的郡主。 「清雅,你来了!嫂嫂正在给哥哥上药!」郡主走近她。 她等不得什么,连忙在他门前跪下伏地行了个大礼:「大王,娘娘,民女求见!」 内室内的完颜亮,听了一阵熟悉的铃铛声响起,便看向帐外,将被子给捂在自个的身上说:「好了,好了,不涂了!」 「国妃辛苦了!」 骊柔打开红帐,顿了顿首推开了门,见到红着眼眶的她,却是高兴不起来。 「娘娘万安!」她上前 躬身行礼,略加有些不好意思,贸然打扰了他们夫妻,便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只见骊柔面无表情的走出,温柔的行着小碎步上前,平淡的道:「妹妹来了,快进去吧!」 望着整齐而装精的屋舍,她带些犹豫走了进去,掀开帷幔走到了榻边:「大王,您还好吗?痛不痛!给我瞧瞧你的伤口。」 满眸子的红泪聚在眼眶,他奋力抬起头来,抚摸着她的脸庞,又擦擦她垂下的泪珠,勾起笑来,忍了忍痛说:「咳,这点儿伤怎么可能伤到孤王,孤王身体硬朗着呢!」 他说这话时,身后臀部的伤口已然裂开了,慢慢流出了鲜血,沁到白色的亵衣上,他痛的大颗大颗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而他面上却嗤嗤的笑着,佯装着轻松。她见了这样的情形连忙拿绢子给他擦着,一边哭成一个泪人了。 他连忙将她的手握住放在唇间吻了一下:「哭什么,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子来着,孤王不知道在战场上受过多少的伤,要都像你这样哭,你眼睛还要不要了?」 「不就是挨了一顿打吗?真的是,来不许哭了,给孤王笑起来!」他轻轻将她眼眸边的泪珠抹去,瞧着她的憨态,嗤嗤笑着。 「给我看看你的伤!」 他征了下,连忙将被褥扎好:「哎!你不能看,你还是个姑娘,要看的话,便等了你有一日嫁过来,好生的看!」 第一百一十六章:修身养性 国妃铭璇瞧了她烫着了嘴,便连忙递给她一盏温茶:「瞧瞧,这么急做什么,我这儿也不是缺你一口茶!」 「不小心罢了!无妨,」 她浅笑一声又道:「所以蒲察太妃,确实是个聪明人儿,男人喜欢婉顺温柔的女子,她会审时度势必定在先王面前也是柔情似水,所以她才会占尽了宠爱,更以主母的身份……你懂的。」 铭璇听后点点头。 她再探其屏风外,见四处无人便又道:「姑姑性子刚烈,品性坚韧,是个不愿迎合谀奉之人,站在妻妾的立场上看,她才不那么受宠。」 铭璇将她脑上的玉钗取下,细摸着润玉通体,又将自个脑后一模一样的钗子取下,放在一起观看。 「我还正要说,姑姑今日予钗是次要,主要是道在众人面前摆明我的地位——是在徐国凉国两人之上的,她不仅要她俩知道了,还要大王心里明白!」 「耶?你这丫头,如今是学了读心术的,」铭璇溺爱的将她的头模了摸,又轻轻将钗子给她插好。 「今日香翎敢直面揭穿我那手环,实则是下了姑姑的面子,让人都以为李家家风不严正,可她未曾想过,下了姑姑的面子便就是下了大王的面子,大王必定会维护着我!」 铭璇笑了笑,将她冰凉的手塞到了绒毯下,嗤笑一声:「那你这次还真是思考错了,大王维护你,还真是纯粹的因为爱你!」 她听后红着脸,将那手上新环取下,戴到铭璇的右腕上。 铭璇左手本有一环,也是完颜雍亲自给她制的,这一环戴上正好成了一对,相互生艳彩。 「一个人的爱,如何同时分给两人呢!这份情意,本就是属于你的,我得不来,也不想得。」 「你给本宫做什么?快戴着,」铭璇又将环取下准备给她。 她起身扶了银莲冠,长揖在前:「不,我不拿。」 「姊姊,我虽入府,但诸事不想理会,只愿过着自个的小日子,时不时与姊姊一同饮酒共茶便可,其他事便也与我无关了,」 「清雅,为何要这样说话,大王是真对你有情意,你既嫁来,他便是你的丈夫,是你和以后孩子的依靠,共事的时间还长着!」 「我不会有孩子!」 「为何?」 铭璇疑惑不解,摇了头过来问她,望着她那双清澈的明眸。 「反正便是不会!」 待铭璇沉默,她便再道:「早上来的急,未曾吃了早膳,我便先回了!」 「唉,咱们一同吃啊!」 铭璇探其她要走,便站起身将她手儿拉住。 「不必了,我便先回,晚些时候再来瞧姊姊!」 既出笒霖苑,她便携着惜意摇晃着身子走于红廊上,穿过一道道屋檐,再经层层廊回。转过木桥,探其花庭,那满园梅花含苞待放,点点绯红依次递远。 冷风掠过,散下枝头飘雪,落于发间,她顿时感到一阵寒凉,对手哈了口气。惜意见状便替她披了件朱红披风,再系好银狐毛领。 抬步向前,她走于庭院中,于雪中独立,抬手折梅。鲜衣乌发,她正立于庭中,迎着泼洒的雪红着眼眶,银装素裹的世间,她便像一朵娇艳欲滴的花。 抬手接雪,却是意难平,念道: 「昨日樵村渔浦,今日琼川玉渚。 山色卷帘看,老峰恋。 锦帐美人贪睡,不觉天花剪水。 惊问是杨花?是芦花?」 梁惜意疑然:「此词,我倒未读过,是何人写的?」 「这是我初遇他的那个冬日,与他在城郊外的水边亭游玩,他 挥笔写的!那时学识浅薄,不知何意,只觉这词写的美,气势恢宏,便记下了!」 「我也因此爱上了他的才华,他的风流个傥,世上绝无第二人,」 「我以为,以我家族地位,我至少能陪在他身边做个小娘子,如今念来,却是痴人说梦罢了!」 惜意向前进一步,再以余光探了一眼廊上过的奴仆,压着声音道:「娘子,有话咱们回去说吧!叫人瞧去了不好。」 「不都知道了吗?有什么好遮遮掩掩的,」 「娘子……」 她将梅枝置于掌间,放在心口抬头望天:「不必担心,我不会做出什么蠢事去连累他,也不会给他制造什么麻烦,我便在这红墙里,好好过着我自个的日子!」 转身离去,将梅枝娶走,携着一寸雪走入廊阁,瞧着迎上来的人对她恭敬行礼。 「惜意,你再悄悄替我去药铺子开一剂药吧!」她顿下脚步转身对她道。 惜意听了便知她要做什么,连忙长揖在前劝说:「娘子,再不可如此了!会伤了您的身子,往后想再要孩儿,便就难了!」 「无妨!我也不想要,你便去吧!」 「还有,翠荷留在李家了,你便自你那一起的女护卫里挑一两个会做事的姑娘近身侍奉,别个人,我也不大信任!」 「是……,是!」惜意顿了顿。 她继续往前走,望着廊外白雪纷纷,拢了披风。 「这一年来,发生的事太多,如今入冬了,我便好好的休息一段时间,修身养性吧!」 她望着廊外的微雪,长叹一句转回廊阁,入了自个的寝苑。 惜意便按照她吩咐的,去了城西的铺子里开了一剂避子汤药,供她每日服下。 一连半个月,完颜雍都宿在她这儿,她也不断去喝这汤药。念及这段婚姻,同时受伤的是一副稚嫩的身子和一颗残破不堪的心。 于她心中,好好过日子,看着他幸福,她也就别无所求了。 自那夜别后,清雅与完颜亮便再未见过面,她正忙着过自个的小日子,他也忙着夺权大计。.c 这一日,完颜亮正在明窗下的书案前写字,拟着即将要呈上的表书,他自与清雅别后,愈加显的憔悴,腮边依旧留着胡茬,面如土色的提笔静下来写字。 忽有一祗候人长揖在前:「大王,陛下令您即刻入宫!」 本是最近在朝堂上风平浪静,忽而私自召见他,他便又悬上了心,站起问:「所为何事?」 「这,小的不知!」 「这皇帝忽而私自召见,真不知打的什么算盘……」他小声自言自语。 「雍王也被召见了!」 「完颜雍?」他疑惑。 「是!」 他思考片刻忽而笑起,安心的坐在交椅上,摆着四肢:「那皇帝真是无趣,他肯定要借了这门婚事来激我,所以也叫了乌禄。」 「奴儿不懂!」祗候人挠了脑袋。 「你自然不懂,那皇帝心胸狭隘,便想着以此发来激我,我便会有所异动,他正好可以寻了我的错处再打压我!」 「前月他放我出行汴京,又将我召回,这桩子事,我便想了明白,他便是在激我,想让我犯些错来露出马脚,哼!真是小人。」 「那大王您准备如何?」 「我才不会轻易便上了他的当,孤王要悄悄的撤走他身边所有势力,让他落个众叛亲离的下场,」 「如今朝堂上平静下来了,这账,我便一点一点的算,」 「是,那奴才服侍您更衣!」 他将腰一插答了句:「嗯!」 「哦,另外这冬日到了,瞧着,也该接国妃她们回了,你便写密信传于萧裕,让他派人护送国妃她们回来,特别要照看好婞华,她怀着孩儿……」 「是,奴儿知道!此乃国府的宝儿,自然多加小心,」 「孤王自中都回前夜,便宿在她那儿,便就那一夜她就怀了,真是个有福的女子!」他捋着大袖。 祗候人将他的笔墨都摆好答道:「是,大王的妻妾儿女自然有福!」 「你下去吧!」 听了他令,祗候人随之退下。 他在侍女的服侍下穿戴了紫袍官服,戴了通天冠,与侍卫启石礼一同入宫。 踏在狭长的官道上,四周朱恒碧瓦围的死死,再瞧着两便堆砌的积雪,他长叹一声,放慢了脚步。 「这皇宫,围的要闭了气!宫规制度,压迫着每个人!」 启石礼帖其身后,压低声音:「若想不做笼中鸟,必得当那捕鸟人!」 完颜亮斜着眼瞧了他一眼,抿嘴勾起一抹暗笑道:「你定要催着乌带(大理寺卿完颜乌带),将河南起义军那事查了个清楚,寻着法子捆住皇帝的几个弟兄。」 「是,听说,渐有了起色,那被抓回的叛军副头受不住凌迟之刑,已然配合了许多!」 「嗯!非常好,如此,便可以让皇帝真正无了臂膀,人人厌恶,我的大计,也近了一步!」 「大王英明!」启石礼暗自窃喜。 完颜亮行了半个时辰经了曲折的廊回,才到福安殿,进去便瞧了皇帝在殿内与完颜雍盘坐于一案子边下棋。 见了他来,完颜雍便恭敬的站起来长揖在前:「臣帝问王兄安?」 完颜亮并没有理他,首先长揖在前,傲慢的语气道:「微臣问陛下安!」 皇帝瞥了一眼答:「朕安!不必拘谨,随意安坐吧!」他望着眼前的棋盘出神,捻一颗黑子在手,思量着如何走下一步。 完颜亮便前去拍着完颜雍的臂膀问道:「乌禄,近些日子如何啊?」 「臣弟一切都好!」 皇帝瞥了一眼两人独立,便将手中一子落于棋盘上,随后轻撇了下嘴,将手旁的茶盏端起咂了一口。 完颜雍见着自个的白子已然被围困,便又道:「臣弟还是不如皇兄,皇兄连胜了三局了!」 第一百一十七章:阴霾皇族 皇帝以余光瞧了恭敬的完颜雍,笑逐颜开起身站于镂花拱门处,望着在站的两人。 「是你这孩子心不在焉罢了,才会几次输给朕,朕瞧着,你这新夫人刚立,是不是光顾着治你那倔强的小娘子了?」 完颜雍瞥了一眼脸色铁青的完颜亮,憨笑道:「哪里,皇兄说笑了,娘子十分婉顺,何来的治她一说!」 「瞧瞧,瞧瞧,娘子都叫上了!这是有多宠她,朕从来没见你这样称呼过一个女子,」皇帝说着,便又再瞥了一眼攥紧了长袍的完颜亮,故意走过去将完颜雍肩膀一拥。 「来,跟朕,跟元功都聊聊,新婚之夜,你两人是怎样共渡的,」 「小娘子,有没有喊疼啊?」皇帝一丝痞笑,冲着敛面的他故意说这话。 完颜雍眼神四处躲藏,说话时不时便迎上微笑。 皇帝将月牙案上的酒盏拿起品在口中:「怎的了,都是大男人,说说女人家的事,让咱们俩弟兄都学学。」 「臣弟……」完颜雍实在难以启齿,瞥了一眼完颜亮。 「说嘛,她可有喊痛啊?」 「臣弟没听清,许是有吧!」说完瞬间面红耳赤。 「哈哈哈,必定有的,朕相信你,说明朕将她赐给你,也是成了一桩好事!嗯?」 「臣弟确实要拜谢陛下!」 皇帝坐下许久,佯装无意,实则句句都是在戳完颜亮的心。他望着皇帝肆无忌惮的挑衅,眼前浮现起清雅那夜与他的诀别,心便似针扎穿了一般痛,轻抚着腰间衣带垂下的那只香包。 「诶,你俩人赶紧坐啊!」他召手示意让两人坐下。 「来人上茶啊!」他再唤。 祗候人前来为三人各上了一盏茶在桌案上,三人围棋盘而居。 「尝尝朕的「浴雪呈祥」!」他又道。 「朕今日召你两人前来,一来是想与你们一起下下棋,二来是想与你们商议河南府起义军一事!」 说到起义军一事,他才将手中杯盏放下,两腿坐直,神色稍稍正派些。 「朕瞧了河南府官上的折子,说是一人叫孙进的士兵,仗着背后有人支持,才屯兵起义,还自称什么「皇弟按察大王」,」 他轻叹息着,将热茶咂了一口:「朕这江山十几年的太平,偏偏去年几位叔王逝去后,便开始动荡,契丹人在辽阳恨不得打到府都,那宋国对旧疆亦是心怀不满,如今又出了这桩子事!」 「臣弟最近也听了几位宰执说了此事,但这自称名号,自古以来都是起义军一贯的作风,为的便是制造恐慌,实际上必不会有宗室之人掺和其中。」 完颜雍瞧了皇帝那双多疑的眼睛,便连忙为宗室兄弟开脱,可一旁的完颜亮却略有思考。 他趁着这势头便道:「陛下,微臣查到,这孙进,本是一小小兵卒,但如今能有这样的胆子起义反叛,怕是身后势力也不小,要称「皇弟」,那还真只有皇弟能做的出来!」 皇帝起身将手背后,与一旁的暗红花几旁拨弄着白瓷釉瓶中的一束梅花道:「其实,朕也有些疑虑,常胜与查剌两人,最近,也愈发不将朕放在眼中了,是不是他俩人在背后指使的?」 他将身子转过,两手扣于腰间,亮出那条通体润亮的白玉带。 完颜雍立马站不住,长揖在前:「必定不会的,皇兄,常胜兄弟自小来心思纯厚,虽有时会冲动犯些小错,但他定不会存谋反的心思!」 「乌禄此话诧异,上次冀国大婚宴,陛下是想赐他酒让他轻酌一杯,结果呢!他不仅当堂拒绝,还肆意冲撞陛下,扬长而去,说不定便私下有什么小心思!」完颜亮趁了这势头赶紧再添油加醋一 番,引的皇帝更加多疑。 完颜雍是个仁慈之人,不愿再瞧着宗室子弟互相残杀,听了完颜亮这样无凭无据口中诬陷,他便愈加激动了起来。 他涨红了脸道:「王兄,行事要凭证据,常胜兄弟从小和我等一同长大,亦是陛下的手足至亲,您如此信口雌黄,怕会伤了宗室兄弟的心!」 「常胜兄弟还在您当年被困长垣之时,舍身率兵去救过您……」 「乌禄,如今此事涉及国家社稷,你我当以公论事,若这起义军的名头大了起来,危及江山,该当如何?」他强硬的语气打断了完颜雍的话。 再回头看了皇帝那疑惑的神情,他也长揖在前道:「陛下,微臣请求彻查此事!」 「此事真相必定是虚空,现在只需围捕孙进,即可明白这其中的秘密!」 完颜亮听了便驳回:「乌禄好大的口气,敢拿身家性命作担保说此事与两人无关,你自知孙进潜逃,难以押其人,若这幕后之人再寻了什么路子对抗中央,你带的几路兵,打得过吗?」 「皇兄……」 「乌禄,咱们是陛下的臣子,自然要以公为上,你怎能存些妇人之仁维护两人?莫不是这皇弟也有你一份?」 这完颜亮,实在是阴险狡诈,不仅诬陷宗室兄弟,还在皇帝面前反咬完颜雍一口,完颜雍怒火中烧,郁结内心,胸脯上下升潜。 完颜亮再提了一话:「真是荒谬,常胜还心思纯厚,他连家事都管不好,对他那国妃动不动打骂,那是陛下亲封的国妃,他都敢如此,何论其他!」 「尽是人前叫哥哥,背后抄家伙的人!」 说了这话,皇帝才真心痛了起来,狠下决心道:「查,给朕查,你即刻去查!」丝丝不悦郁结心中,他指着完颜亮命他去查。 「皇兄,若皇兄执意去查,那臣弟也愿献上一份绵薄之力!」完颜雍则为防止他一手遮天,便提议一同前去。 「便不劳乌禄你放心了,此事孤王自会交给御史台的人,你便好好管好你的兵部吧!孤王为宰相,必定会替陛下解忧,」完颜亮又道。 皇帝上前将他扶起,拍其肩膀道:「嗯,朕知道你是怕宗室兄弟蒙冤,但你放心,御史台的人清廉的很,此事是黑是白,相信不日便会见分晓。」.. 他顺势又跪:「陛下,撒卯王妃自来与陛下感情深厚,此时无他人,臣弟肯请陛下暂搁情意,以公为重!」 「嘶……,你这孩子是怎么回事?朕说了,会秉公处理!」皇帝有些不悦。 完颜雍深知,这御史台都是完颜亮的人,只要皇帝下令查,那两位皇弟必然要受诬陷,从而被杀。 再探其皇帝神情,坚定不移,无任何回旋的余地,他也只能作罢,伏于地面上道:「是,微臣遵旨!」 「嗯,便就如此!你们各自回吧!」皇帝被手过去。 两人相看一眼,死死盯着对方,片刻完颜雍又浅笑以对,行礼:「那微臣便先告退!」 再拜完颜亮:「王兄,臣弟辞去!」 完颜亮并不看他,别着脸提着眼皮瞥他,再冲他讥笑三分,勾着嘴唇摇过了头。 「哦,还有,最近皇后那个进侍高寿星,总在皇后身边出些鬼主意,便将他与那高氏几位进臣屯燕南吧!」 「是,陛下!」完颜亮答下。 待完颜雍走了许久,他才默默退下,走至福安殿外,望着满园梅花开,深呼吸一口气,顿时觉得心情舒畅,豁然开朗。 而完颜雍则是失落的很,回了府中已然是傍晚了,灰暗的天空又飘洒下白雪,屋檐仍有新婚红灯高照,上面贴的囍字朱红鲜艳,在这素白的人间格外显眼。 他摘下幞头乌纱帽,拖着疲惫的身子慢步走入笒霖苑,顺手便掩上了门。 掀帘而入,瞧着国妃铭璇坐于围子榻上正做着女红,似是在缝制一双婴儿衣,手旁的篮子里还放着岐国妃先前亲手缝的那对小鞋,上面的双子戏莲图格外的好看。 再近一步他便又见了清雅正伏在允辇的摇榻边摇着婴孩。 铭璇抬头瞧他疲乏不堪,连忙将针插在衣上,站起了身来温柔的扶他坐下:「大王,您这是怎么了?脸色如此不好?」 这时,清雅才注意了他,起身半蹲一下又回了小墩子上继续逗着允辇玩。 「腰疼,哎呦!」他扶着腰。 「哪儿?我给您捶下!」 铭璇连忙将他侧过身来,揉捏着他粗实的腰身。 「今日做了什么,这样的累?」 他将她手撇下,握在掌中。 「今日陛下召见我与岐王,问河南起义军一事!」他说着说着,两人共瞥了一眼清雅。 清雅听了也无心在允辇身上,竖耳倾听两人谈话。 「那河南起义军以皇弟的名号起义,引的陛下怀疑!」 「史上以什么皇妃,皇弟,皇女名号举行起义的人那么多,这明眼人一瞧就知道是起义人故意为之,为了动摇中央势力,」铭璇接下侍女手中的茶递给他。 他咂了一口又道:「是啊!但岐王一直打断我的言语,请陛下彻查,将什么江山社稷之词都提了出来!最重要的,他将撒卯国妃被凌虐之事也拿到台面上来讲,陛下便即刻要彻查!」 「让他彻查吗?」 「让御史台的人查,但御史台的人近半数都是他的人,这不就是明摆着让他查吗?」 铭璇听后深叹气,将手中绢子攥了很紧又道:「这一旦差下去,岐王必定私下有所行动,宗室又要血流成河!」 清雅听后仰起头来深呼吸,口中渐起酸涩,再瞧着两人于明窗下对话,便轻走过去坐在一旁的小墩子上。 「是啊!岐王本就忌惮着几位皇弟,如今更是给足了他机会去诬陷两人。」 铭璇深思考,翕张着明眸道:「除皇弟,他究竟想干嘛?」 「他近些日子似是有什么大计一般,左右进言将自己的心腹安插于要职,还和内侍内监来往密切,怕是……」 「想篡位为皇?」铭璇大惊。 第一百一十八章:妻妾之法 「不,他不会如此!」在一旁独坐良久的清雅,终是打破了两人的谈话。 话一出,完颜雍便别了头来瞧她,翕着眼睛动着两腮,眉眼有说不出的深沉,摇头过去,粗哑的声音迸出:「不会,你是有多了解他?」 「他态度宽和,为人洒脱,怎会背地干这些阴险之事?」 「态度宽和,便就你这女子,嫁了人了还这样念着他,」 「私通中宫便不是罪,勾搭他***便不是错,肆意出入烟花酒地,寻花问柳,你便说他风流个傥,构罪诬陷宗室大臣,你便说他态度宽和,是不是他拿刀架在你脖子上你都说好?」 完颜雍有些恼怒,绷着脸慢条斯理的讲了许多,声音低沉而带丝丝温柔。.. 「郎君,莫要冲动!」铭璇扶了他手。 「孤王倒不冲动,孤王是细细给她讲道理,哪个嫁了人的女子还念着别家的郎君!」 「人牵不走,鬼牵飞跑!」他别过头将手中茶水饮尽。 他声音越发的大了,允辇听了都吓的哭了起来,侍女便连忙将婴孩抱起。 「我倒想问大王你是人是鬼,我为何要嫁了你,你心里不清楚吗?便没有丝丝愧疚吗?」 「放肆!」他将瓷盏「叮」一下甩到了桌案上,吓的众人纷纷请罪。 「怎的了,我说了实话了,大王敢做便不让人说吗?」 「清雅,你少说两句!」铭璇连忙站起将她的手拉住。 「你给孤王回去,来人,将娘子扶回去,没有孤王的命令不得出来!」他终是平静了下来,将腿盘起侧过身坐下去。 「无需你赶我回,你当我愿意与你共侧榻吗?这地方我一刻都不想待,便请了大王写封和离书来,我即刻便回了我李家!」她气红了双颊,将两只绒袖垂在身侧,那模样又可爱又可笑。 「清雅,这可使不得,你才嫁来不足半月,怎能轻易合离呢?」铭璇赶紧将她肩膀扶着,温柔的劝着她。 完颜雍恼怒的一直在原地闷着头,一句话也不说,看着她涨红了脸,就算是发脾气也是一副娇俏的样子,便也稍稍缓了下来,轻叹口气。 她又觉得委屈的很,两眼便红了起来:「是他得了我又不要我的,不要便不要,我回就是了。」 他见了她红着眼,便也未曾再说下去。 「但我走,我要把我的东西拿回去,请大王将我的璎珞环还给我!」她两只纤细小巧的手伸出讨要,抿着嘴忍着泪水。 「烧了!」他瞥一眼她道。 她即刻站直了,两唇一并,衔了唇珠在口:「那是我的东西,大王凭什么烧了!」 「你的?你都是我的,还你的,」 「你这自成婚来不重样的冠子,什么金丝攒蝶兰、双花并海棠、银莲坠红珠,哪一样不是孤王在婚前,亲自给你精挑细选的,你这首饰,襦裙,满柜的衣裳,都是孤王给你的,还你的!」 「样样都给你安置了,还……还这副样子!你倒说说什么是你的,」他再别了头去,斟了一盏茶,喝的痛快,时不时瞥她一两眼。 「说说,你入府来,孤王什么没给你,你说冷,便放了整排的炉子在你房里日夜烧着,说平时无聊,孤王便拿了珍贵的画玩书册给了你!」 他将身体转过来又道:「听得你喜欢衣裳首饰,孤王足足给了你七八箱不重样的好衣裳,你那头上戴的那银花白珠冠,整个国府便就只有一套,国妃都没有,还……还你的我的。」 「瞧瞧你,有国妃贤淑吗?可有张娘子的娴静吗?倒连香翎的婉顺都没有,倔强执拗,娇纵任性,你倒是全占了。」 「好,大王既看不惯我, 我便走就是!」 她一气之下便挥着兰色的广袖走出,头上的银花珍珠冠子左右抨击,一步一响。 「嘿!你这倔脾气,孤王还说不得你了!」他望着她撒气走出,便直了身子训斥着她。 即出笒霖苑,她忿忿不平,似是受了极大的委屈一般,站在廊边望着庭中的红梅,揉揉眼睛。 惜意随其后,也不知如何去劝,便只有沉默。 冠子上垂下的流苏打着双颊红红的,她走了一小会转入廊阁,又啜泣的回了头来,将头上的银花珠冠取下,端在手里,擦过惜意的肩膀直奔笒霖苑。 完颜雍见她回了,便轻抬了一眼,勾起一抹笑:「怎的了?又回来了?」 她上前来将银冠置于他手旁,顶着扎着红巾的乌黑的小髻直立他面前:「我将冠子还给你便是!」 「你做什么?」 「那七八箱衣服,我也还给大王便是!」 说罢她便又抿着嘴走出去了。 完颜雍见了便连忙冲着她喊:「真是比孤王那只海东青都要倔,你不应该叫李清雅应该叫李东青!」 该说的也说了,该吵的也吵了,吵完,他心里便过意不去,无心喝茶吃点,命人将茶撤了下去。 他望着手边精致的冠子,便以手抚之,挑着上头的流苏,看了半天又将流苏放下。 铭璇,将小儿的衣物拿起,细细缝制着,轻提着小眉浅笑着:「清雅毕竟年少,虽饱读诗书知礼懂事,但大王您懂得,女子一旦陷入情感之中,便瞧着对方怎样都是好的,如此说来,也能理解。」 「孤王以为,她嫁过来,心便能定下来,是我想的太简单了!」他轻叹一声,将那珠冠置于手旁。 「罢了,不说她了,小姑娘,耍些脾气正常,随着她便是!」 铭璇听后噗嗤一笑,对着他调侃着:「看来,也有大王治不了的人儿啊!」 「孤王自个八抬大轿娶回来的娘子,不随着她能如何?总不能让她一直记挂着别个人吧!」 说着,他便撑着额头轻叹息了起来,身旁的香炉腾紫烟,一会儿飘东一会飘西,扰乱他的思绪,他索性起了身来坐到对侧铭璇的身边,靠着围栏,将她放倒在自个怀中。 「郎君别闹,妾身这一会子,便压完了棉底了!」她一针一线的锁着花边。 完颜雍便在她眉宇落下一吻道:「若是家中女子都似你这般知礼懂事便可!孤王便舒心许多了!」 「大王自个说的,人各有不同,花各有颜色,若人人都一样可怎么好!」 「爱妻说的是,但唯有你,最懂我心!」 她勾着唇角笑起,将手中女红停下,转头来伏在他的胸膛上:「郎君贫嘴便是!」 他两指轻抚着她的双颊,惬意的望着那旁的侍女将熟睡的允辇放下,再将她的脸颊双手捧起:「璇儿,如今的朝政,孤王真不知如何,你有什么想法?」 铭璇听后,垂下了双眼,握住他的大手置于边。 「如今……,如今这态势,郎君您也扭转不了,您当陛下不清楚那完颜亮会构罪诬陷吗?」 「他必定知道其中利害,而是故意如此,」 她说着便打发了左右人下去再道:「这其中私情自然是深重的。妾身听皇后娘娘说,每逢了胙王外出巡察,圣上便以皇后懿旨召撒卯入宫私见,恨不得将她占为己有,」 她再翻了个身道:「如今出了这桩子事,有人明目张胆以皇弟名号作乱,便给了圣上一个机会去除掉胙王,撒卯便可顺理成章入宫侍奉。」 「而他自个不好下手,便也借了完颜亮的手,将胙王除掉!」 完颜雍思来想去,这道理确实是说的通,便也默默点了头。 「常胜兄弟,自小与咱们几个宗室兄弟一起长大的,他为人纯厚待咱们几个都好,如今他身处险境……孤王多想救他,可惜……」完颜雍仁慈的内心渐痛了起来,手扶着额头,眼中泛起红泪。 「大王,形势大于人,更大于兄弟情谊,无论您现在是否出手相救都是一个结局,一旦是圣上认定的事儿,您去救,便是下了圣上的面子,保不好,诛连咱们国府。」 完颜雍泪目,颤抖着将她手儿捏住:「可常胜兄弟岂不是死的冤,孤王是他的兄弟啊!」 「大王,妾身不是圣母,不能忍受爱的人为大义铤而走险,妾身只愿您能平安顺遂!所以,妾身恳请大王,莫要将此事深查下去,为了您,为了咱们的孩子,也为了清雅!」 她也难受的很,憋出满眼红丝。片刻又转了头去将脸颊贴在完颜雍的胸膛上,将他的手拉的更紧。 完颜雍望着方红木婴儿摇榻,浮现着几个儿女的稚嫩面容,再瞧了对案上放置的银花珠冠,心里念着清雅,回神来,他再瞧了妻子那平生未展的眉头,万千愁绪郁结心中,答了句:「好!」 「孤王……,便,便只有给常胜兄弟多敬些好酒了!」他哽咽不能语,上下微动着喉结。 铭璇伏在他身上许久,才抬头:「大王,昏君明君便在一念之差,昏者私欲为上,明者以公正世!」 「而如今,圣上肆意挥杀近臣,甚至连亲子妃妾都杀害,引的朝堂人人惶惶不可终日,相信,不久宗室之间,便会有一次大乱!」 她将他双手扣住,望着他的眼眸道:「但咱们,好好低着头,不必锋芒毕露,便可换得一时风平浪静,争,便让他们去争!」 完颜雍望着妻子那份也勇有谋的样子,鼻尖探其她双颊,再将她拥入怀中抚着她的背,点点头道:「好,为了你,为了孩子,孤王便暂时低头!」 总角垂鬟,年少一痴 第八十一章:赐婚(下) 岐王完颜亮扬长而去,先入宴中而坐,他的席位,离皇位最近,皇帝略加注意了一下他,瞥了一眼便道:「元功啊!这开席数几个时辰了,也不见你人,你这是去哪了?嗯?」 「劳皇兄挂心,臣弟身上尚有伤痛,谁知今日晨起,伤口直裂,便先于偏室涂了药剂才来,望皇兄,赎罪!」他说话时,言语之中少不了恣意,虽躬首称臣,却打心眼里不服。 「朕不过赏三十板而已,想来亲王你,身体壮健,这板子比起当年在战场上所受之伤,不足一提也,怎到如今还不足当年的坚忍了!」 「陛下生来便是凤子龙孙,未曾上过战场见些敌人的刀剑光影,自然也不会有什么皮肉之痛,也就不知微臣这身上,这刀子长戟刮出的道道伤痛。」 一言两语,激怒了皇帝,龙颜大怒,但于宗室子弟之前,他未曾泻发,捏着手中的吊珠银环转个不停,将面前杯中酒一饮而尽。完颜亮侧坐,对面几方桌椅已满,方才亭中谈论之人已回坐,略于人群中得见,那鲜衣女子正抬着清眸注视着他,任凭桌案酒香溢尽,食亦冷。 「亲王如此志大才高,竟是可惜了!古往今来,有的人能坐江山,有的人只配打江山,高祖与韩信怎可并论?」皇帝道。 完颜亮实在想反一句,抬手间,却瞧了对案几人连连把头摇,瞧着形势若是再说下去,便是引火烧身。 他征了半天才压压自个的怒火,自唇间迸出几字:「陛下,圣明!微臣受教。」 「嗤,原以为,你我兄弟二人,要像小时一样斗嘴,谁成想,如今君臣分别,亲王不敢了!亲王莫要再惦记着那三十板子了,朕不是请了最好的太医给你医治吗?朕为天子,赏亦是罚,罚亦可是赏,望众卿家悟得此中真意!」 「微臣受教,吾皇万岁万万岁!」 他受众拜,正是给了完颜亮一个下马威,他脸颊刷红,铁青面孔,只顾着喝着闷酒,一人独坐,身旁雍王夫妇,则只唯诺,极其安静。 国妃铭璇瞧了瞧丈夫的面容,凑近他耳畔道:「这个节骨眼上,咱们便沉默着,不插嘴,便是最好的!」 完颜雍听后,觉得言之有理,便也沉下心来看着前方正玩着曲棍球的几人,待球框铃响,一球落定,连起的掌声在此弥散开来,众座拍手叫好。 「好啊!着实是马球能手,朕记得唐代君主最爱马球,其二十二人中,十八位皆是甚爱马球者,其中球技最精湛的便数……,便数……,朕居然忘了是何人了!」皇帝挠挠头,眼珠儿转了半天。 「回陛下的话,僖宗李儇的球技最高,他击球时,每持鞠仗乘势奔跃,运鞠于空中,连击数百而马驰不止,迅若雷电,两年老手咸服其能也,」清雅于身旁的位置上答到。 「是,便是僖宗,朕忽而想不起了,瞧瞧,瞧瞧不愧是姑母姑父的外甥女,精通古今故事,乃是你父母教的好。」 「既如此,前代圣主如此爱球,发扬尚武精神,朕如今也来挥几手!几位亲王爱卿,也随朕一同打几场吧!」 他起身将银环往桌案上一拍,背着手走于马场前,一声令下,众坐连着八位亲王和几位臣子站起,听令随其后,待祗候人牵了马来,几人便挥着曲棍只待一发。 「元功啊!朕命人给你马鞍上加了一层垫子,今日你可要拿出真本事来!」 「是,陛下!」 违心的答允着,不敢言语相驳,他右手侧乃是皇帝,左手乃是完颜雍,其他数名亲王依次列开,而李石便居了最后。一锣响起,众王挥着曲棍向球点而奔,马蹄踏乱,疾速如风,不待多时,便有了铜铃响起,完颜亮挥进一球。几人于马鞍之上,躬首而击球,或半路而截,或对阵而夺,几场下来,完颜亮与完颜 雍进球最多,皇帝略有些失了面子,中场之时,他安于马背之上,望着茫茫的球场,暗下心来。.. 这完颜亮正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忘却了他身边乃是皇帝,片刻,众人皆下马回了茶案上喝茶,瞧着李石于马场上未回,清雅便悄然而至完颜亮身旁,窥其四处,行于廊角与他说话。 「大王,您万不可如此,下几场必要有所收敛,不然便是引火上身!」 「你要孤王如何?故意输给皇帝?」 「这是自保策略,并非刻意迎合,而是审时度势,前些日子的事儿,陛下本有忌惮,今日若是您再出了这风头,怕是以后都不好过,其实,您细瞧来,众王都心中有数,都在退让,唯有您一人锋芒毕露,这又何必呢?」 他听后,将头一扭道:「要孤王做假,孤王可不干!那皇帝自个说的要孤王拿出点真本事来,孤王若故意输了他,拉不下来这个面子。」 他说着,别了别袖子,插着腰说话。 「大王,您便听了我一句劝,面子什么的能比身家性命重要吗?他是皇帝,您是臣子,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您不明白这个道理吗?」 他忽而有些恼怒:「李清雅,那皇帝从未摸过曲棍,更别提打马球,若是让我这精高之人输了他,你细想来也说了不过去啊!」 「大王,大家伙都知道这其中道理,并不会有人觉得您没有那个能力,您乃精高之人,宗室之内,人尽皆知,您何必逞一时之快呢?」 「你一个小女子懂什么,妇人之见,便只会退缩,孤王让了多少年了,他完颜亶,自小被人宠惯着,从未上过战场流过血,亦未坐镇四方体察过民情,全都是我们这群任劳任怨的臣子在为他卖命,今儿在宴席上的话,你听了心里好受吗?」 「反正孤王不好受,凭什么他便是坐天下的命?」他欲要先走,却被她拉住。 「大王,忍一时风平浪静,莫要招来什么祸端!」 「撒开!」 愈说,他便愈加激动,直接将她的双手撇下,任凭她怎样唤着,他都未回头。两人于廊间亲近的一小会,便被远处的皇后瞧见了,连忙贴耳对身边的宫女说了一两句,宫女小跑了出去。 完颜亮扬长而去,回到马场继续挥着曲棍冲击向前,他集其全力,瞄准马球,一丝也不退让,接着下来好几发,他都顺利进球,似是所向无前。 又待中场,完颜雍与李石骑马居一起,望着面色凝固的皇帝,他俩略加有些不安。 「这岐王不肯退让,今日若陛下输了,咱们怕是也不好过!」李石贴耳细语。 「所以,咱们要无形之中,帮陛下得球,再让几球!」 两人相顾,私下达成共识,便顺着马场出行,完颜雍先于前头拦下马球,再转而由李石接下挥于离皇帝近的点,又在前佯作失手,与球失之交臂,几番波折,他让球停手,皇帝很快便进了几球,快感十足。 球场赛制,并非由完颜亮想象的那般顺利,他见了皇帝进球,愈加焦躁,用尽解数投入赛球中,终而响起一铃,铜锣声连连响,皇帝挥进了最后一球,龙颜大悦,下马回了皇座,惬意的接过祗候人手中的汉巾,擦拭着额前的汗水。 球场众人皆躬身在前,齐喊:「陛下英姿,球技精高,微臣愧之不如!」 唯有完颜亮一人,征在原地,目瞪口呆不知所措。他完全失算了,本以为一冲而上赢过皇帝,却不成想臣子之心皆奉于君,暗地的明面的为这皇帝讨回面子。 「王兄,快跪拜,快!」完颜雍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襟,他才不情愿的伏地躬身。 「嗯嗯,众卿家起吧!朕亦是骑术不精也,前几发,失意了!」 他喜滋滋的抬手众人起,昂首瞧着完颜亮失落的样子,便觉爽朗,轻靠在龙椅上赏景吃茶,皇后方才身边所站宫女,悄然而至龙椅扶手旁,细声朝了他耳中说了几句话,他低头轻瞧了瞧不远处而坐的那袭鲜衣,暗自讥笑一番。 片刻,他对身边的完颜雍道:「乌禄,朕今日才见得,你这孩子也打的一手好球啊!」 「皇兄称赞,臣弟愧不敢当,只是亲母善此技,幼时得她指教,便略懂一二,但比起陛下,臣弟甘拜下风!」完颜雍恭恭敬敬的抬手自谦。 皇帝便抬手众人饮酒吃菜,左右笑颜瞧着面前击球的人,再瞧了完颜雍那目光,皆在对侧的清雅身上,便暗自喜乐说:「朕忽想起来,乌禄,你上次上表说要册立新夫人,我瞧着册封人也是你舅家的表妹?」 这突如其来的一阵问,完颜雍在场面上,却不知如何答复,碍于完颜亮的威视,他未曾作答,只静静敛着面浅笑着。 「李卿!」 李石刚要喝上一口茶,便被皇帝唤去:「微臣在!」 「把你那个穿鲜衣的女儿带上前来!」他指了指清雅。 父女两人并排而站,立于皇帝前面再三行礼参拜。 「李卿,朕想着你是有意把你这姑娘许给乌禄,朕今日心情舒畅,便由朕做主许一段佳话可好?」皇帝又绕着手中的铁环,在指间沙沙而过。 「太祖曾言甥舅之家有周姬,齐姜之意,你两人是表兄妹,正好成了此意,乌禄你可有名位给这姑娘?」 「微臣……」他欲言又止,亦是未说下去。 「便封个夫人,此乃驸马爷的外甥女,亦不能委屈了她!这皇室间,许久未曾有过喜事了,乌禄你便将这婚事好好办了,让王婶,李卿,还有姑父姑母都高兴高兴。」 完颜雍慢长揖在前答了句:「微臣谢陛下隆恩。」 「微臣领旨,谢陛下隆恩!」李石连忙躬首答谢,不付吹灰之力便成了心中大计。 一旁的大长公主,笑意盈盈的望着皇帝道:「陛下乃是圣人也,爱重宗室兄弟,竟这样为禄儿着想,二哥哥若在,瞧了陛下这样仁爱,必会感怀。」 她是个瓷悲心肠,想起了自己的兄长,便眼中横泪。 「姑姑莫悲,姑姑莫悲,都是一家人,自然要多为几个兄弟想。」 「瞧着这样,我这老姑母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只望你们兄弟之间,团结友爱,我也好百年之后,给你们父亲和祖父一个交代。」 大长公主,自小宠着完颜亶,竟在他眼中,此等骄奢yin逸,残暴不仁的君主也能算是仁君,完颜亮唯有白眼以对,完颜雍听后也私下亲嗤了一鼻。 而一旁的清雅听后,两耳刷红,连伏了地面行了个大礼:「陛下,请陛下收回成命!」 总角垂鬟,年少一痴 第八十二章:雨送黄昏 她跪于凉地,微风渐起的发丝打在她的双颊之上,她只觉阵阵疼痛传来,小望满座华服贵人,他们个个闲情逸致,品酒论茶,眼神左右便有人躬身斟酒,大袖起落便有馔玉盛来,满桌珍馐顾不得,身后美人看不够,集天下最优越的条件,却无法体会这被压制人的寸寸断肠泪,清雅愈发觉得自个渺小的便像一粒尘埃,随着微风的拂过,寥落飘零。 「陛下,小女无德无才,何德何能伴亲王左右,望陛下收回成命,小女在此叩谢陛下隆恩!」她又抬手而叩,眼中的恐惧已然散拨到每个毛孔。 皇帝愈加恼怒,将手中攒珠银环往桌上一丢,皱着眉头:「你这姑娘是怎么了,朕为你赐婚,你还不愿意?此乃亲王,你胆敢拒婚。」 「陛下……」 她无助的眼神,望了望侧边盘坐的完颜亮,他见后,愈想说顶上一句来,却被对面的几位近友示了眼神,也变得安静起来,只顾端坐在位置上。 「清雅,万不可抗旨不尊,赶快谢恩!」李石正伏于地面对她细语。 她征着跪直了身子,未曾俯首答谢,此番惹的皇帝怒起,众人都要吓坏了。. 完颜雍吓的连忙跑过去俯首在前:「皇兄,皇兄息怒,微臣的表妹妹,年龄尚小,不知礼法,望陛下恕罪!」 皇帝却步不前,望了一眼流着汗的完颜雍便轻扶起他来,招手示意他回了位置,再以余光瞧了跪伏在地的鲜衣女子,转身回了皇位上。 「朕是皇帝,如今你这小女子都敢如此以下犯上,那将国家礼法所置何处?」 「陛下所谓礼法,便是要逼人入绝境吗?」她含着满眸子的泪水以对。 「放肆!」 雷霆震怒自高坐传来,接着便是银酒杯被打翻在地的声音,四下王亲,包括面前打马球的几位王孙,听了这震怒,连忙躬身敛面道:「陛下息怒!」 「你是在说朕不察民心,逼迫你?朕今日为你两家着想,赐一段佳缘,朕还逼了你了?这般不知天高地厚,来人啊!把她拖出去斩了。」 听了这话,便有两个侍女前来押住清雅的身子,欲将她托了出去,完颜雍吓的脸都铁青了,对面的驸马爷也晃着臃肿的身子叩首于前,连连不断的求情安慰。 「陛下息怒,妹妹实在是年少无知,言语无状冲撞了陛下,但望皇兄您看在蒹葭亲的份上,饶妹妹死罪!」完颜雍抬起的手不停颤抖着。 「是啊!此女犯上,陛下,乃是微臣管教不严,望陛下看在微臣的面上,饶了她一命!」已是老朽的乌古论窝论,伏于地面,一双布满老茧的手抬于前额。 皇帝望了这情形,站起身来走置每人的面前,细细打量着,又转了回去:「你们几人,都想忤逆朕吗?都目无王法吗?」 「微臣不敢!微臣不敢!」众人连连敛面小心翼翼的说话。 片刻宁静,皇帝连饮了几盏酒,才慢平静下来,他斜着目光望了望完颜亮那不敢妄动的神情,便有丝丝慰藉道:「你这女子,胆子不小,敢出言犯上,抗旨不尊,朕若不是瞧了你是皇姑的外甥女,今日你十个头都不够坎!」 「朕言既出,一言九鼎,便择吉日,为雍王册立新夫人,不得有误!」 「微臣遵旨!」 「臣等遵旨!」 皇帝一令下,众人皆是叩首称道,不敢有人恣骄犯上,甚至于长跪的清雅而言,她亦是明白,自个若再这样下去,不仅自个会丢了性命,还会连累旁人累罪,所以,她不得不俯首在前,流着泪水谢恩。 皇帝再瞧了瞧眼前的鲜衣女子,凌乱的发丝粘在面颊之上,鲜衣覆下,柳姿细腰,窈窕身形在微动的衣缦下若隐若现,轻扣在一起的是她一双纤细 的酥手,这样软柔的姿态,实在是勾人魂魄也。 「既然答谢过,便安心做你的夫人,乌禄不会亏待你!」 他再朝完颜雍道:「你若与李卿择了好日子,朕也寻思着派人将王婶接回来,你们好好团聚一场。」 「微臣谢陛下隆恩!」 「嗯!便就如此吧!」 皇帝又说:「李卿,朕瞧着,你还有个姑娘好似也与之年龄相仿,好事成双,你便割爱,朕将她赐给,给……齐王吧!齐王如今唯有一王妃,赐给他也做个夫人也可。」 这齐王完颜吾里补,是完颜雍同父异母的弟弟,才及弱冠之年,唯有一王妃。这皇帝言出,清茹便像捡了宝一般连忙自位上而起,跑过来俯首答谢。 皇帝之行,众人皆摸不着头脑,不知他正在筹谋着什么,也不知他打着什么算盘,一时间宴场上的风光全让李家占了,在坐众人皆瞠目结舌。 而于清雅,她这些年爱的那个郎君,今日一直坐于位置上不曾发过一言,也未曾看她。 「舅母,清雅怎么了?您这样焦急?」 便是次日午时,外头又下起了哗哗大雨,整个院落里弥散着青雾,十步以内不可见物,池台水榭间,竹簧绿丛,蔷薇芍丹,皆如沐浴一场,于花枝间焕然一新,廊上匆匆走过的恭人,扶着肚儿正与完颜雍交谈着什么。 「这孩子,自昨个回了,便未曾出绣楼,未食过一米一茶,她将门窗都锁了,咱们也进不去,你舅公不管她,我便只好请禄儿你来了!」 瓢泼大雨滂沱,蒙了恭人面颊上一层水雾,裙角全都湿透了,完颜雍见状连忙从袖中掏出帕子来递给她:「舅母赶紧擦擦头上的雨水,孤王走左边来!您莫急,清雅肯定不会有事的。」 他拿下祗候人手中的折伞将其撑开站于恭人的右侧,为她挡雨遮风。顺着廊而至暖阁,他执伞扶了恭人选了石阶走,又一路上了绣楼,栏边转回,正瞧了献可与翠荷站于朱门前扣着门环。 献可便快要哭了出来,见了完颜雍便上前躬首:「见过大王!大王万安!」 「姐姐,儿在这里站了三个时辰了,听闻屋内无任何响动,儿害怕!怕姊姊出什么事,」他上前去拉过恭人的手。 恭人望着他流着泪的模样,连连叩门呼唤:「清雅,雅儿,你开下门,再怎么不能拿自个的身子开玩笑!听姐姐的话,把门打开,有话咱们好好商量着。」 屋里未曾有人回应,只听得栏外的滂沱大雨穿林打叶声,愈来愈大的雨点将在站四人的衣裳浸个透湿。 「惜意呢?她在哪?」 「奴儿未曾找到她人,不知她在哪!」翠荷道。 恭人望了望翠荷手中的食盒道:「雅儿,雅儿,荷儿与小弟给你做了你最爱吃的白肉胡饼,还有新做的胡辣汤,开门吃两口,听话!」 依旧未曾有人回应,哗哗的雨声扰乱,也听不清屋内的点点动响。完颜雍见此,与众位对视一眼,侧身而冲,胳膊一抬,撞着门,头一次未曾撞开,接连三次以后,门被撞开,风雨潜入屋内,众人纷纷走进。 开门来,只瞧了惜意独站在素幔外,而通往内室的帷幔禁闭,满绣梅朵的帷幔死寂的垂下。 「你这丫头,怎的也不开门,我叫的喉咙都哑了!」 惜意未曾答复,垂下了眸子转了身。他细细拨开帷幔,轻脚走进了内室,眼前一幕,顿时让他无可言喻。瞧着右侧小窗前,她只服了一身长长的亵衣,双足袒露在外,于窗边的案前饮酒,身背着众人而盘坐,右手边的案子上,零散放置着大小两尊酒壶,还有一尊滚落于地衣边角上。 「清雅!」他唤她。 她未曾答复,饮下杯 中酒,又斟了一杯。 「清雅!酒伤身,」他上前去将她的手按下,又把酒壶拿走。 她摇了摇脑袋,抹了下布满血丝的双眸,嘬了双腮回头,忽而扬起笑脸来,迈了细腻白皙的一双足向他,忽而双臂一抬环住他的脖子轻喋一句:「大王来了!」 恭人在后望此情形,连忙扶了献可的脑袋转过他的身对翠荷道:「把少郎领出去!」 她回头瞧了一眼,也走出了帷幔,将帘子拉好坐于外面的交椅上。 清雅面红耳赤,浑身酒气的浅笑着,一边笑着,一边褪去自个外层的衣衫道:「大王今夜是要宿在绣楼吗?」 她拨下自己的衣衫,只留了薄薄的一件褙子,透过素褙子,依稀见得,她的粉莲夹兰纹的抹胸裙,还有那两根青黛色肚兜的系带,淡淡的清香扑面而来,亦是勾人魂魄也。 她欲想褪去最后的褙子,却被他一手拦下:「清雅,你这是做什么?」 她忽而笑的寒瘆:「做什么,自然是做妾该做的啊!大王不是一直用尽心思要我嫁给您吗?如今,大王如愿以偿了。」 「李清雅,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他愤怒的将旁边的披风给她拿着系上。 「大王如今在犹豫什么,在国府两次,大王不都想移花就蝶了吗?昨个,陛下把我这个礼品赐给了您,您心里开心坏了吧!得了个喜欢的玩意儿。」 「李清雅,你这是什么话,孤王从未把你当过礼品!」 他望着她一边流着泪,一边笑着的样子,心便如针扎了一样疼,那凌乱的丝发,轻轻搭在他的肩头,她那身姿正贴在他冰冷的衣衫上,这样美的样子,他却开心不起来,仿佛心在滴血。 点点泪波,于她眼中荡漾,寒笑起她松开双手,转身将酒壶抬起,对着那曲形口,一提壶柄,酒水奔流而下,涌入她的口中,顺着她的朱唇明齿而淌过,胸膛前的抹胸素裙,已沾湿透,明窗外,不断有雨水飘进,洒落在桌上,那阵阵狂风,吹的她思绪混乱,不知喝了多少酒,亦不知醉意。 总角垂鬟,年少一痴 第八十三章:疼惜 完颜雍瞧了她,素袖起落,倾倒着浊酒,飞流而下的酒水自她的朱唇溢出顺着脸庞泼到胸膛,泼到两袖,再到冰凉的地面。他上前挽了她的右手,将酒壶夺下来,抛了出去扶过了她的肩膀在前。 「清雅,你看着我,你看着我!完颜亮他不爱你,你瞧见了吗?大是大非之前他可曾为你说过一句话?嗯?他爱权力,懂吗?」他扳过来她的头,双手揉搓着她的两颊。 「你认识他才几年,你对他了解吗?他是何为人你清楚吗?京城美人如云,更不缺大家闺秀,他为何独选了你,是为了笼络士族,他在利用你知道吗?」 便是在那一瞬,如五雷轰顶般,她征住了在他眼前,两双泪眼在他两眼间留连,对着他嗤笑:「不会,他不会,他说了我便是他的唯一,他说要娶我。」 「会吗?他可有行动,凭口头说来吗?你自小在孤王身边长大,饱读诗书,聪明伶俐,为何便在此糊涂了。」 她未曾再答,扶着酒酣耳热的脑袋又坐回了交椅之上,双袖扶在膝盖上,一双玉足置于沿边,脑袋埋在胸膛低泣。他未曾见过她哭的这样撕心裂肺,仿佛过往云烟一涌而上,化作了泪泉奔涌而出,哭声凄凄切切,仿佛万箭穿心。 他轻置她身前来,将那层乌发抚摸了一番,再近一寸,将她搂入怀中:「清雅,你好好思考下,姑娘家婚姻大事,何等重要,虽如今,陛下赐婚,但孤王给你时间去缓和,咱们好好想想,好好想想。」 「我不嫁,我不嫁!」她低泣着说。 「清雅,你应当知道我对你的情意,这份爱,我想给你一辈子!」 他轻轻抚摸了她的乌发,她模模糊糊的说着些话也听不清,直到渐听了她孱弱的呼吸声起,低头瞧来时,她已然在她怀中酣睡过去了。 恭人渐听了内室无动静,卷帘而入,瞧了她已然在完颜雍的怀中伴些酒气熟睡了,便去了一旁,拿了一张绒毯来盖在她的身上,将四角扎紧了。 他扶着她的乌发,将颌角贴近她的额头:「这段时间,便让清雅好好放松下,成婚的事延迟些,我自会与陛下说清楚了。」 「您有着身子也不便照顾,便自国府打发了几个伶俐的侍女来贴身照顾她,我也自会每日来瞧她。」 恭人瞧了她那红晕的鼻尖和挂着泪珠的双颊,便也不禁泪目,忙拭了眼眶,接下了翠荷递来的热巾帕给她擦拭着:「劳禄儿你费心,这丫头自小便是倔脾气,以致你舅公不喜,经常打骂于她,我这妇道人家,有时候上前去说两句,却也无济于事。」 「也说了通,别个人有的温暖,她没有,也难怪她会心仪了岐王!」 「都是我的错,我不该离开她整整六年,如今,我在,清雅有人疼,有人疼!」他轻闭眼了,在她额前吻了一下,便将她搂的更紧了。.. 「大王宅心仁厚,偏疼我这小女,望大王多护着些她,免受苦难,舅母也在此谢过了!」 「舅母哪里的话,养女不易,我也有女,深感其意,舅母放心,乌禄会护着她,让她一辈子幸福开心。」 「那舅母也放心些,瞧着我这肚儿中的一个,再过些时候便要临盆了,他们姊弟两人,我也无暇顾及,献儿倒也无所谓,男孩家家,受些苦也磨炼着性子,我最担心便是清雅。」 「舅母只管放心,有我在,不会有人欺负她。」 侍女将明窗掩住,收拾了桌案上的残杯枯酒,内室才渐渐暖起来。他便在这交椅之上,将她一直搂着,未曾放开,一直坐到这雨停下,他才将她抱上了床,慢掩了门窗出去。 顺着木梯直下,他望着亭院中的水汽腾发,边走便扶着恭人:「舅母您慢些,来!」 「这春日雨,最 是浸人皮骨,您有着身子一定得穿厚些,注意御寒!」 「是,多谢大王关心!」她被扶着下了楼梯来。 「三姑娘自个掂量了清楚了,我乃是驸马爷派来充了大娘子的近侍,今日这道门您若是过了,我便改了姓了!」 「你是哪里冒出来的狗奴才,胆敢拦我,不知死活罢!这是我李家,我想来便来。」 完颜雍便与恭人慢行于廊上,远远便听了苑门外一阵嘈杂,踏了廊桥而过,只见八九人集聚拱门前,一位身着绀色团衫的妇人正插着腰横站在台阶上,身旁还站有两位身材高大的侍女。再近一步,便瞧了李清茹的面孔慢慢浮现,她来势汹汹,干瞪着眼珠子,正朝着那妇人大声呵责。 「你今个让不让,非得我让人将你拖了出去?」清茹趾高气昂的仰着头扣着双手,不依不饶的。 那妇人听便,略带些嘲笑下了台阶,步步走向了她:「好啊!我今日便就在此站着,我倒要瞧了三姑娘要奈我何,我这半老徐娘未曾读过什么书,独有年轻时练了一身好功夫,现如今还记得几招,今个不怕死的,只管过来便是!」 「不知死活!你俩去,给我把她拖了出去!」 一声令下,便瞧了清茹身边的翠桃和翠菊相继扑上,而那妇人身后的两位壮硕的侍女便就堵在了前面,光是身高体格上,便就压了两人一番,两人便吓的缩了缩手,不敢再向前。 「都在吵什么,姑娘还在休息!如此无体统的吗?」 恭人上了前来,瞧几人吵闹,便出言呵责起来,扶着大肚子摇摇晃晃的走着。众人见了她来,才稍停下,又见了完颜雍,便立马躬身行礼。 「问大王安!」 「都起来吧!都在这吵什么呢?」他慢走了下来,便顺势于旁边的青石便站立着。 只瞧了那妇人以左手紧把右手拇指,其左手小指则向右手腕,右手四指皆直,以左手大指向上行了叉手礼:「回了娘子,大王的话,奴儿乃是当今德妃娘娘手下的教习姑子高氏,本是被娘娘派了回府教府中几位姑娘礼仪和管家技的,但都尉和大长公主念及大娘子您的身子,又听了最近二姑娘不大好,便派了奴儿来了,充了娘子的近侍。」 她又回头瞧了瞧清茹几人:「今个才来时,便听了府中几位姑子说,有位先娘子的姑娘与二姑娘不合,明里暗里的为难三姑娘,想必便是我身后这位了吧!」 「我便想着将微澜苑堵住了,不让人随意进入,打扰娘子养胎,谁知三姑娘非要硬闯,奴儿这才与她发生了口角。奴儿未曾读过什么书,却晓得进退二字,如今三姑娘这般泼皮硬闯,奴儿才要以在宫中的惯例来教姑娘规矩,多有得罪,望大娘子海涵。」 她提着眉眼,皮面带笑,恭恭敬敬的说这话,未曾有半分恣骄之色。 「此乃我爹爹的府邸,你若想逞本事,便就回了你乌古论家,若再这般,我便告诉了爹爹,将你轰了出去!」清茹愈加恼怒,上了前来站于她面前理论。 她轻哼一声来:「哼,三姑娘,您尽管去告了,看主君会说了什么,敢轰了德妃娘娘手底下的人儿,便是与大长公主和都尉作对。」 「我如今便瞧着稀奇了,这渤海李家的姑娘,上到三太子的夫人,下至一些宗族王侯的娘子,都是个个知书达理善解人意,怎么姑娘说话行事便像个没教养的乡村野姑子一般?」 「你在说……」 「说什么您最清楚着,都是一个官人家的姑娘,为何二姑娘便是温柔知礼,到了您这儿便是嚣张跋扈,这其中道理竟是摸不清楚耶!」 「我便明白您今日来的意图,便想着二姑娘伤心,要说些乱七八糟狗屁不通的肮脏话来激她,但如今不同往日了,咱 们二姑娘有人护着,有人疼,必不会让你得逞了。」 完颜雍便与恭人退了一步来瞧着两人争吵着,这位高女官,确实是一副厉害的嘴脸,长得倒是明眸善睐,一脸的福相,说出的话便似刀子一般割人喉咙,便插着腰来一嘴嘴的叨着,清茹便被怼的无言以对,哭鼻子抹泪的站在原地。 「姑娘莫流泪啊!泪比草贱,况且这头,还真没人能可怜姑娘的,大娘子乃是顾不上你,大王乃是二姑娘的夫家必然也不会来怜你,您的泪便留着朝了您未来的郎君流吧!」 清茹对怼得胸膛的气韵一起一伏,连忙便朝了廊上走去,顺着小石径边走边说:「一帮奴才,我乃是未来齐王夫人,待我一人册封后,你们便等着吧!」 「奴儿等着,奴儿便在此等着姑娘的三尺白绫和浊浊毒酒。不过话说回来,姑娘有时间在这呈口舌之快,不如好好打听了自个未来的夫君是个什么样的人,弄了清楚明白,您再摆您的臭架子也不迟!」 小石径上,清茹携着侍女走过,一边走着一边听了高女官的言语刀子,气的直站了廊的拐角处靠着木柱子望着几人,平复了下心情,才远行了去。这头花圃边的几人,瞧着她灰溜溜的走了,又是好笑又是无奈。 待她走远了,恭人便上前来:「你既来了,便给我省了许多事,这丫头心眼坏的很,老是喜欢背地里做些不正道的事,你言语压制压制也是好的。」 「是,奴儿遵命!定会好好护着恭人和咱们未来的国夫人的。」 她望了望枝头斜处的檐角便问:「二姑娘如今是睡下了吗?」 「对,她睡下了!」 「那奴儿便晚些去瞧了姑娘!」 「说来,都尉也是自责的很,长居河北府地,一年才得以回一次,也不能时常照看着娘子,但如今都尉回京升调京职,自会时时刻刻想着娘子,娘子也宽心来着!」 第一百二十二章:新妃撒卯 国妃撒卯那日在刑场亲眼见了丈夫被杀后,心如刀绞,晕厥在了漫天大雪中。 皇帝将她抱了起来送回了昭明宫,遣了太医为她医治,他也从而知道了她怀孕的事。 他虽是心里难受,但还是守了她整整一夜,都未曾离去。 夜半时刻,撒卯于梦魇中哭着唤着:「大王,不要离开撒卯,大王!」 宫女听了她这凄凄之声,便上前探看,她憔悴的躺在纱帐之中,自眼角垂下红泪,口中若有呓语。 「娘娘!娘娘!」那宫女轻拍拍她。 皇帝在一旁打着盹,听了这一两声呼唤,便立即抬步来打发走侍女。 他握着她一双布满血痕的酥手,温柔的唤着:「撒卯,你怎么了?」 一腔温柔以对,私下的宫女,左右相视。 她朦胧之间睁开眼,抬头是素纱轻帷,再瞧着他双手握着自己的手,便轻坐起身来将手缩回。 灯火通明的昭明宫,似是神地,器物部件无不齐全精致,雕镂花架、素幔轻帐、花瓶小篮无不干净明亮,妆台上数不尽的翠翘玉搔头繁华炫目,衾上用的是最好的绒料,远处徐徐腾跃而起的青烟,弥散着沁人心扉的香味。 而她却还念着夫君死去的那一笑,失了魂魄般坐于床榻上,偏着头流着泪,颤抖着问:「大王呢?」 皇帝敛面答:「死了!」 「他葬在哪?」 他未曾说话。 皇帝近一寸,望着她那双止不住眼泪的清眸,看着她被折磨的苍白的脸颊,心生怜惜,将她脸蛋捧住:「撒卯,你怀孕了知道吗?」 她无力的点点头,摸着自个的肚子:「这是我和夫君唯一的孩子!陛下也要铲除吗?」 「不,朕并无此意,并无此意,他也算是朕的侄儿,只要你答应留在朕的身边,做朕的妃子,便留下他,留下他!」 她轻嗤笑着:「如今,还有我选的权力吗?陛下残忍杀了我夫,将我这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困在这四方的牢笼里,我还能怎样?」 他喉咙上下微动,撩着她那凌乱的碎发道:「撒卯,朕爱你,许多年前就已经爱上你了,完颜元他不爱你,他给不了你更好的,而朕可以,只要你想,朕便封你做皇后,待你生下这孩儿,朕便令他继承胙王的王爵,如何?」 「以后,咱们便在这皇宫中厮守一辈子,朕宁可不要其他妃嫔了,只要你!往后你与朕的孩儿,朕便封他为太子。朕……今日便先封你为元妃,往后每夜朕都来你这,便只允许你一人侍奉。」 她唇间勾起一抹笑,悄然闭上眼睛刷下一通眼泪,空洞的两眼望着那素帐:「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 她哭的凄凄切切,两眼红肿了起来:「我这一辈子,心唯常胜一人,如今他去了,我的心也随他去了,除了他,我不会再爱。」新 「撒卯,你还年轻,不必为了他的死而放弃自个,朕会比他更爱你,你会明白的!」 他紧紧握着她的手,放在心间,不知如何制止她的眼泪。 「陛下!民妇想独自待会儿,望陛下成全,」 「好,好,你好好休息,缺什么要什么都告诉朕,朕晚些再来瞧你!」 她钻进被褥里将头别了过去,蜷缩在角落里打着颤蒙着头流泪,念着他那死去的丈夫,回忆起这些年他与她的幸福日子。 「大王!妾,爱你。」 皇帝静默,缓缓站起身来走向门口,停在厅堂里命令:「照顾好娘娘,不可有一点差池。」 宫女皆答下,他再向了帷幔外走,立于紫炉边背着手,招了哒兴国来身畔。 「传令下去,国妃撒卯已为御嫔,封为元妃!」 哒兴国心头一紧,思考着,这元妃乃是下皇后一等,皇帝莫不是喝了酒! 他抬头瞧着他那般清醒的状态说着话,便又躬身以答:「是,奴儿这便传令下去!」 说着,便小跑出了昭明殿,皇帝也再望了那方微动的帷幔,拂着大袖而去。 近黎明时,侍女都围在昭明殿四处打着瞌睡,有的伏在脚踏墩上,有的站于帷幔下耷拉着眼皮,还有的打着哈欠又搓着眼睛。 「皇后娘娘来了!」是一机灵的宫女跑了进来,众人纷纷精神了起来长揖在前。 「奴奴等问皇后娘娘安?」 皇后,身着一身绛色大袖衣,戴着攒了珍珠的压边的风鸟纹白霞帔,再围一圈白毛领在脖颈上,头上金冠垂下的珠玉,随着她迈的淑女步子一晃一摇,抨击成音。 她便扣着双手前行,挑着细长的黛眉嗤了一声:「嗤——,皇帝还真疼她,将她带到昭明宫来!」 撒卯于被衾中抬起头来,再转头自轻纱中瞥到了她,便连忙掀了被褥,跌跌撞撞的跑在她面前的空地上跪着,磕着头道:「皇后娘娘!」 皇后居高临下的瞥了一眼她,在旁边的围子榻上坐了下来,满不在乎的望着别出。 「皇后娘娘,求娘娘救救嫔妾,嫔妾不想做御嫔,嫔妾怀了胙王的孩儿,此心唯他一人……」 「陛下决定的事儿,你让本宫拿他如何?」 皇后身边的女使扣手道:「国妃,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您插足帝后情意时,便没想过会有今日这苦苦哀求的时候吗?」 「皇后娘娘,嫔妾对大王绝无二心,更没想过插足您与陛下的感情,求娘娘明鉴!」 皇后上前来将她下颌抬起,忽而笑起:「哈哈,好一颗贞洁的心,可惜本宫为何要帮你?嗯?」 她爬上前几步将皇后的衣裙拽住哭着:「皇后娘娘,看在咱们自幼相识的份上,求娘娘帮忙劝陛下,放嫔妾走,走去哪里都行,嫔妾再不踏足皇宫!嫔妾只想将孩儿好好生下来,过平凡的日子。」 「撒开!撒开!」 她撇下她的一双满是伤痕的手道,望着她伏在了冰凉的地上,满眼红泪道:「徒单撒卯,你可曾将我当姐妹,本位…多少次因你被皇帝厌弃,他伤过多少次,你知道吗?完颜元完颜亶都爱着你,可我呢?」 「陪着他历尽磨难,丧子丧女,如今……仅留一点的夫妻情意,都破碎了!我有多痛你感受到吗?」 「娘娘!」她再上前将她的锦袖拉住。 「撒开!」皇后将她甩开。 皇后快速出了昭明宫,偷偷在梅树下抹着红泪,泠泠泪眼望着这四方城郭,脆弱之心便在一瞬崩塌。 女官上前来扶着她,拿着绢子擦了擦她两颊上的泪道:「娘娘!您哭什么呢?」 她踽踽踏雪而行,蹲下身子像孩童般蜷缩在一起,在雪地上用手画着什么。 「本宫,想起了以前的事,幼时,她与铭璇、骊柔常来我府上耍玩,与我一同写字弹琴,她最小,也最聪明,每次做联子,私塾先生都要夸她,」 「我出嫁的那日,她才五岁,还当过我的小儇喂过我吃生冷的饺子!」她再说下去,便不能再说了。 「那娘娘……」 「去见陛下!」 「娘娘,咱们还是不要插手此事了,陛下又会发了酒疯!」 皇后站起,抹掉了红泪,将足衣上的积雪清理干净,上了廊上来,往福安殿的方向去:「总不能让她怀个孩子的人进御吧!细想来,她不也是个可怜的女人,死了丈夫,还挺个肚儿被别个霸占, 就算不是为了昔日的情分,我也要救她!」 那女官只能答下:「是……是娘娘!」 女官再抬头时,听了有东西坠落的声音,便扭头一瞧,身后不远处一盏挂在廊上的明灯,随着冬风,斜掉了下来,落在了方才那棵红梅树下,她只觉奇怪,有种不好的预感,在原地顿了许久。 皇后到福安殿时,隔着帷幔便嗅到了一股浓烈的酒味,便召了帷幔外侍候的哒兴国轻声问:「本宫不是让你制止着陛下喝酒吗?」 哒兴国委屈的抱作一团道:「娘娘,陛下手里提着剑,逼着奴才拿酒,奴才也不敢违逆啊!」 她听后,便摇摇头解下披风而卷帷入内,望着红灯映绕的内殿空空,唯皇帝一人一手提长剑,一手拿酒瓶,在冰冷的凉地上赤脚而行,摇摇晃晃的舞着剑,再提酒喝的个烂醉。 他见了她来,便连忙站稳了,甩甩脸才看清楚她:「嗯?皇……后,你怎么又……又私闯朕的寝宫啊?」 他摇晃着身子走到月牙案边又开了一壶酒问:「有事还不说?」 「撒卯……身怀有孕,不宜留于宫中,臣妾恳请陛下将她放逐出宫,」她不似平日那般目无尊法,而是站在原地真真切切的说这话。 还没说几句,皇帝便将手中酒壶摔了出去,一如既往的雷霆之怒,拿着长剑指着她: 「她如今是朕的妃子,朕为何要将她放逐?是因为她身怀有孕,还是因你嫉妒心强?嗯?」 「嫉妒心?臣妾若是嫉妒,这宫中一个个的嫔妃,早就被毒死了,臣妾何必如此!」 他望着她,疯笑着,挥着长剑在殿中摇晃着,再提着长剑指着她:「这宫里的嫔妃,朕一个也不会留,尤其是你!朕要废后,朕要迎撒卯为后,从此以后朕的后宫只会有她一人,而你,才是朕真正要遣出去的人。」 他那手中泛着冷光的长剑,正抵在她白皙的脖颈上。她便这样与他对视着,望着他那愤怒的眼睛,听这他这字字诛心的话。 「陛下!便如此厌弃我了?」她脖颈那点皮肤,被刮出了点点血斑,顺着流下的泪汇成一条血痕。 第一百二十三章:残忍杀后 皇帝指着剑刺入她的皮肤,瞪着布满血丝的红眼对她那双清澈的明眸,静听着后面的宫殿传来丝丝凄婉的弦乐之声。再回想着这些年与她走过的春花秋月,她陪他迎过的风霜雨雪…… 「陛下,您便是如此厌弃我了吗?」 「要到陛下废后的境地?」 他不忍再看她的泪眼,抽回了剑,背手而站。 「你走吧!废后诏书会送到长春宫的,朕会给你丰厚的钱财,让你这辈子衣食无忧,你出宫后,也可自行嫁娶……,朕与你,终生不必再见了!」 四下的奴仆,听了这话皆纷纷跪地,长磕着头:「陛下,望陛下三思而后行!」 「朕心意已决,朕受够了这样的日子了,这十年来,皇后裴满氏肆意干政,嫉妒专横,皇子一无所出,对朕视如仇家,这每一条都可来议,群臣百官也不会有所挽言。」 皇后听了,忽而觉得两袖空空,摇晃着走于他的面前,扶着他宽厚的胸膛,抬头望着他,至进疯狂的境地。 「完颜亶……,你睁眼看看,你看看我为了你熬成了什么样子,你看看!」 女官来护着:「娘娘!」 她将那顶风冠拆下,散下那根头发白的青丝:「我才二十八岁,你看看我头上的白发,我身边的人都走了,我爹爹便是在粘翰围困你时,为了护着你被乱箭穿心而死,我母亲因此身染恶疾,不久便走了……」 「我不是没有皇儿,我的济安死了,他未满一岁便死了……」 她哭的愈加癫狂,双双泪珠顺着脸颊打在皇帝的掌心。 「你爱上撒卯了是吗?深爱她吗?想让她做皇后,做你的妻子。你非要如此绝情吗?这十多年的感情,在你心中便这般的一文不值吗?」 她疯狂的捶打着他的胸口,甚至下了重手,皇帝见她疯狂的样子便一巴掌上来将她扇在了地衣之上,怒斥一声:「疯妇!真是疯妇!」 他拿着那冷剑指着她:「朕告诉过你,往事不必再提,朕便是念及夫妻情分,才保留了这最后一丝体面,朕不想与你在纠缠下去。」 她狼狈的爬了起来,撩了撩散落在肩上的发丝,再将身上那沉重的华服褪下,只剩了一身薄薄的绛色亵衣,打开双臂转了个圈。 「夫妻情分……,哈哈哈哈,」 她哭着笑着,自广袖中伸出纤细的臂膀来环住他的脖子,贴着他的耳边细呢喃。 「完颜亶,我恨你,我恨你!」 皇帝听了这言语,怒发冲冠,愈加忍无可忍,便将长剑挥于面前,自她脖颈抹开,顿时血溅三尺,她倒在了血泊之中。 她走的最后一刻,眼前浮现了,那年幼时在茶会上,她躲在高台的红柱后偷偷望他的时候,那时他一盏茶间,便成诗词,众人纷纷鼓掌称好,她便从此错了一生。 众人惊呼,上前围视:「娘娘!娘娘!」 那女官见了哭着摇着她:「娘娘,您醒醒!娘娘。」 当皇帝望着冷剑垂下的红血时,他才觉醒过来,连忙疯了一般抱起她来。 「菀儿……菀儿……,我抱你去瞧太医,走……」 皇帝疯了一样哭着抱她穿过梅园花丛。而怀中的她血流不止,顺着皇宫的长廊流了一地。 直走到那方才掉落的灯笼的不远处,她竭尽最后一丝力气瞧了他一眼,随后便永远的闭上了眼睛,那双手也垂了下来。 皇帝失了魂魄似的瘫坐在地上,抚摸着她已冰冷的双颊,泣不成声,四处奴仆纷纷在他身后下跪,挥泪如雨。 晚时来,迷蒙的小雪飘洒,冬风袭来侵入心肺,昏暗的长廊上,红梅侧畔,这位绝代佳人,便就香消玉殒了, 带着她儿时的梦,长眠于这朱恒碧瓦之下,悄无声息。 他而后,听了她那贴身女官的凄凄之声:「陛下,之前那队舞姬,娘娘未曾惩处她们,而是给了些银钱将她们放出了宫。」 「那次撒卯国妃,娘娘也未曾罚了她板子,而是让奴儿护送了她回府!」 「娘娘,她不是个心狠手辣的人。」 皇帝望着怀中,与他共事十余年,陪他历经磨难的女子,再从衣襟之中拿了那之前被甩的粉碎的璎珞环戴在她手上。 「菀儿,这环,朕修好了,朕亲自给你戴上!」 她那玉骨间挂着他新婚之夜赠予她的环,霎时间美好往事一幕幕涌上心头,他崩溃的嚎哭起来。 皇帝抱着她,望着旁边廊外,梅树下她写的一行字——裴满羿菀。 皇统九年十一月葵未,慈明恭孝顺德皇后裴满氏薨…… 第二日,皇后被杀的消息传到群臣的耳中,便引起了朝野上下的躁动,文武百官愈加胆战心惊,生怕这桩祸事会早晚有一天会落在自个头上,特别是几位近亲的王侯,愈加惶恐不安。 清雅这一日不大舒服,起晚了,到碧落苑给婆母请安时,一进门来,便瞧着国妃铭璇坐于交椅上抹着眼泪,周围围了一圈人安慰她,婆母李洪愿亲自将她扶在自己的怀中,为她擦拭眼泪。 清雅恭恭敬敬的上前躬首:「婆母,小媳请安来迟,还望婆母见谅!」 李洪愿脸色不大好,当着众人的面便说了她一顿:「老身说过,不可以宠爱而生恣骄,你瞧瞧这都几时了?大王都起了,你还没起,不成体统。」 完颜雍也似是因了什么事灰着脸,勉强着勾起一抹笑来道:「姐姐,娘子最近身子不爽,儿起早要上朝,便叫她多睡了会儿。」 「便是这样宠坏了她!」 「不过是小事罢了,儿定会私下里说她!」 李洪愿望了香翎得意的神情,半天才道:「你起吧!坐到我身边来,」 侍女袖殷拿了一张小墩子来,扶她轻坐下,望着婆母正抚着铭璇脸上的泪珠,一时不敢发话也不敢问个究竟。 「好了,不哭了,我知道你与娘娘自幼相识,情意深厚,但……如今,帝亲手刃之,娘娘惘去,咱们也无可奈何啊!」 「娘娘与陛下夫妻十余载,如今他却为撒卯而杀了娘娘,我这心里头……确实不大舒服。」 自她们的言语中,清雅便略知事情的一二了,也就坐于位置上沉默不语。 「哎,这皇帝便是如此,一喝酒起来便发酒疯肆意杀人,今个听到此事,我这心里不光是难受啊!更是忐忑的很,」 她坐直了,将手中佛珠轻置于案上,望着周围的三个姬妾,再望着于空庭耍玩的几个孙儿,长叹口气。 「哎,咱们这一屋子老老小小,日子也难过啊!如今,最眼急的便是,要护着咱们雍国府的人,陛下亲政三年来,杀了数不胜数的宗室兄弟,真怕这一把火烧到了咱们这儿!」 「如今,看态势,群臣必定惶恐不安,自会有人有所行动,特别是执宰人,」 仆散香翎听了这话,便故意提一嘴道:「婆母,您说的,不会是那个岐王完颜亮吧!」 「是,我说的正是他,他在皇帝手头下,受了不少委屈,他自是比咱们更惶恐。」 清雅听后,面色不改的坐在小墩子上,望着衣裙上的细珍珠垂流苏。 李洪愿抬头轻向手旁的儿子,再将四处奴仆打发走:「只是完颜亮这人,若真做了皇帝,会不会比陛下好,便就难说了!」 「姐姐……您忘了,常胜便是他构罪杀害的,他若为帝,这不是给了他机会乱杀 无辜吗?」 「我知道,但乌禄你也瞧见了,如今他的势力有多大,整个朝堂大半都是他的人,他篡位便是在所难免的事了,咱们无法阻拦。」 这话后,厅堂一片冷寂,唯听了外头孩童的嬉戏之声。 「大王,若不行咱们便站在完颜亮的那边吧!助他登位,也好过等着劫难……」香翎望着完颜雍的眸子,又望望铭璇的眸子。 「不可!」铭璇道。 「为何?」 铭璇默而不语。 「娘娘便是奇怪了,这活命的事不做,非要坐在这等着火烧来!」.. 「您倒是为妻尊贵,谏言辅佐大王,打压咱们这群妾妃也要分场合啊!面对着这样好的法子,您还要左右大王的思想,」 香翎别过头去,将圆肚子摸了摸。 铭璇稍稍忍下,又静静道来:「翎娘子,其实万事都未有你想的那般容易,这本是一次赌注。」 「有什么可赌的,难不成为君之后,他还会翦刈有功的兄弟吗?」 清雅听过她的话,再望着铭璇那端坐着而不语的姿态,便嗤笑一声:「翎姊姊,你此话还真不假,「狡兔死,走狗烹,高鸟尽,良弓藏,岐王为人与古来越王相当,可与之患难,不可共享乐,」」 「而且,胙王才死,你也瞧见了,他并不是一个顾及兄弟情分的人。大王本在宗室之内声名颇好,若有朝一日他为君你为臣,那几分兄弟情值几个钱来?」 「你……,真是强词夺理,」香翎撅着嘴。 「倒还真不是强词夺理,翎姊姊你饱读诗书,我也不必多加言论,「敌国灭,谋臣亡」这道理,你应当懂得。」 香翎的两颊涨的通红,咽下一口口气,将绢子一甩,扶了身旁的茶来喝。 众人望着清雅,她也就撤了撤手,对着铭璇浅笑,敛着鬟说:「害,我不是故意打断娘娘和大王参谋的,我这是传达着姊姊的意思,我想,姊姊肯定想的是这茬子事。」 完颜雍望着她俩的神情,点点头:「嗯,国妃最得孤王心。」 第一百二十四章:念念不忘 完颜雍这话虽轻松,但这么一夸,旁边坐的香翎脸色却不大好,越想越气,越想越觉得委屈,看了一眼铭璇那样恬静的望着身旁的完颜雍,便将头给撇了过去。 「姐姐」 「嗯?」李洪愿将头摇了过来。 「您怎么看?」 李洪愿把嘴抿着,转了转手上的佛珠,眉目上下微动,端坐于交椅上沉吟着什么。 「我倒是也觉得璇儿想的对,的确依完颜亮的处事风格,他很有可能在篡夺皇位之后大杀功臣。」 「但……,如今,若是不站在他那边,难道我们要阻挡他篡位吗?咱们如今也就这个实力啊!」 完颜雍听后,敛了头,指间沙沙在衣袍上摩擦,心中纠结万分。 他望着低坐的清雅,眼睛左右眨动,似是在深思熟虑着什么,两双交叉置于膝上的手,不停的悄悄做着比划,那样子安静又饶有趣味。 「清雅!」 她好似没听到,苦思冥想中。 「清雅!」 当完颜雍叫她第二声她才猛的扬起头来,抿着唇角笑起:「唉,大王,怎的了?」 「孤王瞧着你思考着什么,你有什么法子吗?」 她嗤嗤一笑,点头之交再将目光转到铭璇身上:「我哪里有什么法子,胡思乱想罢了,我倒觉得了姊姊心中肯定跟明镜似的。」 铭璇蹙着眉头,将完颜雍的双手握住道:「大王,妾说了,怕委屈大王。」 「你说,无妨。」 她顿了许久才道:「大王,如今我们亦是没这个实力去阻止完颜亮的,但咱们也不能助纣为虐,一来思考您与陛下是堂兄弟,从小感情深厚着;二来,更害怕咱们助他袭位,他转手便对雍国府动手,所以,权衡利弊,还不如中立!」 香翎哼哼笑讥笑了几声,再摸着自个的圆肚子说:「还当娘娘有什么良策呢!中立了,待他登基就可保全府平安吗!」 清雅马上便看不下去,抿着唇角笑着:「嗯,我瞧这也不是什么良策,翎姊姊您心中肯定有法子,不妨您说说万全之策?」 「我……,暂时也没有!」她支支吾吾半天才道。 「既然没有,那姊姊您便听着即可。」 清雅收了笑来,将另一只手搭在铭璇膝盖上望着主君主母,挠着后脑勺道:「我笨拙的很,只会跟着姊姊唱和几句,大王莫介意!妾以为,此法虽不是什么万全之策,但若谨慎小心的行事,也是能过日子的。」 「不过,便要委屈大王了,在他面前低头,佯作害怕,」她细长的睫毛在那两泉泠泠眼眸边上下抬落。 「其实,人性都有共通之处,当今陛下登基后,大杀开国元勋,也就是见着了那些个臣子的势力和威胁,只要咱们雍国府的人,低头敛了笑来,他便会认为咱们怕他,认为大王您是个胆如鼠辈的贵胄子。」 完颜雍听后,温柔的冲她说了一句:「放肆!你这小女子才胆如鼠辈,孤王上阵杀敌时你还在吃奶呢!」 他轻轻别了头,勾起一抹趣意。新 她自顾自的转着眼睛:「自是冒犯大王了,但话糙理不糙。所以,大王只要,不身官要职,不必承担什么责任,再如前些年一般走远些,天高皇帝远,久而久之您淡出朝庭,他也会忘了您的。」 「一点错处都没犯过的臣子,一丝威胁都没有的兄弟,他何必向你开刀呢?必是不会的。」 铭璇望着她认真的模样,便又将完颜雍的手拉的紧了:「大王,妾身以为清雅说的有理!」 「嗯,我也觉得这丫头主意不错,吾儿,到时自请远官便可,远在江湖,还可偷着闲儿,修身养性 。」 清雅抿着嘴,将腰上的垂珠攥于手中把玩,又道:「嘿,我瞎说的,终归还是娘娘想的周全,我就瞎掺和。」 完颜雍观向庭院外,正是允恭捏着雪球扔向对面的允中;再回头来,又瞧了面前两位妾妃挺着大肚子辛苦的呼吸;而茶案侧畔有高堂在坐,两鬓已然萧疏斑白;身旁贤妻,已是添了些白丝在发间;还有那刚过门不久的小娘子,他还未好好照顾过她,甚至他都未曾给过她什么温暖。 他望着这满屋老少,眼眶渐渐湿润了,端坐了许久才道:「只要你们能平安顺遂,纵使让孤王跳入火坑子,孤也心甘情愿。」 「若某天新君立,我会低着头,哪怕受些委屈,回了家见着你们开心,我这心里头也是暖和的。」 「所以,便就如此决定吧!咱们国府都齐心协力,不在外头露头角。」 香翎被他这番为夫为父之勇给打动了,憋着嘴便流了泪来,红泪刷刷的掉。 他抬了手将她脸上的泪珠拭去,红着眼问:「傻翎儿,哭什么啊!」 「大王!您为咱们忍辱负重了许多年,妾心里头难受!」 「不难受,不难受,孤王是顶天立地的男人,不求大富大贵,只求老少安,如今你和璃儿才有孕没多久,孤王最牵挂的便是你俩人了。」 他轻轻将她手拉着,再牵了张沁璃的手,接着便是清雅和铭璇的手,加他五双手驾在一起置于他宽阔的腿上。 「你们四人,往后,必定要同心协力将这几个哥儿姐儿的养好,将内府安置好,万不可起了内讧,记住咱们是一家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香翎和沁璃都红着眼点点头,清雅也抿着嘴点了头。 他说完后便又向母亲:「姐姐,那便如此决定可好?」 「嗯嗯,吾儿思虑周全,便就如此吧!」李洪愿点点头。 几人开了小家会后,便就聚在一块食过了早膳,再各自辞去。 清雅慢行于廊上,望着倾泻而下的大雪,自披风中提着右手接下漂落的白雪,再望着那红墙畔的一树梅花。 惜意上前来道:「娘子,您可是心里头不舒服?」 她回头望了一眼她,伸手折了枝花在手,边走边说:「今日,我竟也默认了他是个无情之人,心想着他如今这样残忍,是我往来未曾发觉他的秉性,还是他忽而变如此的?」 惜意笑了笑:「娘子真是个纯粹的人儿,势力是一时半会能凑得了的吗?自然是他早些年就有这个为君的心,只是未告诉您罢了!」 「唉,便就如此吧!我都嫁人了,还想什么想呢!如今便是一别两宽了,他欢喜他的,我欢喜我的,再也不会回到以前了!」 她将手中的红梅枝抛出廊外,转过廊角。 「娘子想开了便好,心里头也不必堵着慌。」 她转过头来笑道:「不是我想开了,而是如今不得不如此,如今,我嫁给了表哥哥,自然要事事要为雍国府着想,往事,有情也好,无意也罢,都没什么意义了,还不如将自个儿的日子过好,人心里头也快活些。」 「自从那晚新婚之夜,我同他告别之后,便再也未曾见过他了,或许日子一长,便两两相忘吧!」 她长叹一声,便就脚步行的匆匆,穿过花径,掠过黄草,渐渐的远去了。可她心中还是万般不舍,甚至在夜晚会想起他,想起两人的往事,和他春上离去曾在城南对他说的话,便是这一别,她与他的心便隔了千山重阙。 一日晚间,清雅身服亵衣在妆台前卸下珠饰,拨着自耳上取下的珍珠耳环,再从抽屉里拿出了那只七宝璎珞环端详,一时间心绪迷然,思念一发不可收拾,她索性又将它放回了 屉中。 她再轻置书橱旁翻书,找了一本《孙子兵法》,而后又钻到围子榻上的被褥里,靠着榻栏看书。 还没翻到几页便瞧了翠梅端了她明日要穿的衣物进来:「娘子,大王来了!」 「大王今日不是要宿在娘娘那里吗?」她轻置下书。 「八成便是娘娘让大王来的!」 他话音刚落,那完颜雍便身披着厚绒披风阔步走了进来,一屁股便坐在了她的身边:「哎,这允恭,非要闹着跟她嬢嬢睡,就那样大的一张榻子,他又长的壮实,真是把孤王给挤死了!」 他连摘了披风,又将桌上的一盏红腥腥的汤水一饮而尽。 「哎,那不是茶,那是翠梅给我炖的阿胶!」 他舔舔嘴道:「又不什么毒药,孤王实在是又冷又渴,一路走来都要把手冻掉了,还是娘子这儿暖和,」他说完便将手钻进了她的被褥中一通乱摸。 清雅被冻的忽而抽搐一下哭笑不得说:「我天爷呀!大王这手是个冰球儿。」 「所以孤王要暖暖啊!」 她望着他略带谄媚的样子,便就索性将他一双手给捂严实了。 他笑着,望着她独自看书恬静的样子,喉结便上下微动道:「娘子!」 「嗯?」她望了他一眼,又回了头。 「你爱我吗?」他半天才憋出来这几字。 她将书本扣下,一时间不好回答。 「大王都是快奔三的人儿了,老大不小了,还问这样的话!也不害臊,」她说完又继续看她的书。 他将她手中书撤走,环住她的腰身,粗豪的声音温柔而又霸道。 「孤王虽然老了,但你才十几岁,怎的便不能问了,再说你是孤王的娘子,孤王要鉴定你的真心!」 她望着他,双颊刷红了起来,又倔强的将他一双手给抛了出来:「明知故问,要这样,你便随便找了个姑娘让她给你暖手,看看她愿不愿意!」 他勾了她的鼻背说:「鉴定完了,你已经爱上孤王了!」 他绕有兴致的站了起来,当着两个侍女的面将她抱起。 「唉,大王这是做什么?妾身小日子还没过呢!」 他轻松将她抱起来,俯下身子吻了她的眉宇说:「想骗孤王,都七八日了,便是两趟也过了,你想逃出孤王的魔爪,休想!」 完颜雍略加不正经的说:「孤王便不信,这足足两月的专宠,下月那日子还来!」 「哪里会这样快!」 众侍女见状便低头笑着,纷纷退下。 他快速将她扑压在床,将红缦撤下,麻利的上了榻子,又是一夜的花前月下风流事。 夜间清雅醒来时,便瞧着他在偷偷的抚摸着自个的双颊,像是在欣赏什么名画一般,细观赏,精琢磨。 「娘子,你醒了!」他贴耳细语。 他再问:「现在……每晚,可疼吗?」 清雅模模糊糊的睁眼,征了许久,侧过了身子去点点头。 他又搂着她:「开始都是如此,不过是你年纪小罢了,往后便会好的。」 她盯着他瞧了许久,抚着肚子,吃力的坐了起来,冲帐外唤:「惜意,惜意!」 随后,惜意便进了屋来手里拿了一碗汤药,顿了顿递给了她。 完颜雍对这汤药很好奇,双肘撑着身子道:「你这汤药闻着便刺鼻,只见了每隔几日便喝着,怎也不见着怀上。」 她听后,洒脱地将药一饮而尽。 「太医说,我气血不好,是做姑娘时落下的根,定要好好调养,望大王不着急子嗣之事!」 她百般回味着口中苦涩,待惜意退下便蒙了被褥侧了身子去,红着眼眶。 他贴其身后搂着她道:「孤王同你打趣着呢!不着急,你还小。」 她望着面前的小镂格出神,将眼角的轻泪擦去,静静听着完颜雍在背后,说着亲密的话,做着亲昵的动作,这一幕,她曾对完颜亮想过。 可他,早已远离了…… 总角垂鬟,年少一痴 第八十七章:又见艳红 「哥哥如此喜欢女儿,便让几个嫂嫂努力生罢!」清雅边翻着烤架上的炙肉边说道。 「我也想啊!哎,你若能……」 「大王,您多吃些肉吧!堵住嘴,」她顺手便夹给了他一块炙肉于小瓷盘中。 「还不让人说了!」 众人瞧了他俩人倚海棠而坐,说了这嬉笑的话,便也私下里觉的甜蜜,不由得欢笑。 她是一片片的炙着肉,两人便只顾着大口吃肉,大口喝酒,望着两人吃着香的样子,她便越发烤的快了。 允恭吃完了盘中美味,便又盯了烤架上的,她见了他两只清澈的眼睛睁的那样大便勾了下他的鼻子:「还吃呢,都两盘了!再吃下去肚儿都要给涨破了!」 「吾儿不吃了,晚间要睡不着了!睡不着了便又要扰了嬢嬢休息!」他将允恭手上的小磁盘和短筷拿下来,拿了绢子擦了他的嘴。 「我瞧着允恭与哥哥那时像极了,我四五岁时便瞧了哥哥,一顿饭要食了两盘肉来,竟是抵了我一日的饭量。」 「北地寒冷,若不多吃些东西,怎能驱寒呢!别瞧了我吃的多,力气可大,这八尺之躯可不是白长的。」 她听后,嗤笑一声,望着炉中的火出神。 几人于晖琬苑久坐,傍晚时刻才准备回了,她亦是将允恭的小手拉住,由着他在自个身旁摇摇晃晃的走着,另一侧便是完颜雍背手而行。 「清雅,这样晚了,便留下来吧!」他顿了顿脚。 她回头望了他,再望了这番月色,屋檐下的灯笼散出昏黄的光,映衬在波光粼粼的小池中,在素月下游荡;四周万紫千红,倩影摇曳,点点花蓓泄于游洄的水中,渐起的鸣虫声奏了一曲悠扬的轻乐,在耳畔回荡;一时间她便与他并肩而站,远远眺望,再深呼一口气,便觉得会到了儿时。 她望着他的双眸,低下头来摇了摇发间的花胜,额前的珠翠随之抨击,声音清脆悦耳,沁入心脾。 「不了,大王,爹爹与姐姐还等着我回去一起吃些晚膳了!」 「那明个,我下了朝来,便来接你,舅公明早,就要去了河北府,他说让你住到国府来!」 她听了,唯有点点头,再蹲下去将允恭抱了起来道:「好,我把允恭送了回去,便回了!」 她一把将允恭手上的布老虎抢了过去,藏在了身后,与他说着话,嬉笑玩闹着,转回廊角时却迎面撞上了仆散香翎。 她还是那般艳冠群芳,穿着一粉紫色夹素桃纹满绣祥云的襦裙,衫上的银线与襟边的珍珠琉璃在昏暗的夜中散出润和的光,头上点缀着金银翠翘,耳际又插了一朵粉色绢花,轻步细摇于廊上走着,在这沉静灰暗的夜中,仿佛她便是一道明光。 香翎见了他俩人欢快的自廊角转来,便生了些不平在心中,而却步的清雅瞧了她亦是怒的不行,轻将手中的允恭放下,直盯着她。 「哟,我当是谁呢!表妹妹,竟是好久不见了!」她摇了摇头上的翠荷,径直走到完颜雍身边,将他手挽住。 「我何德何能担得起夫人您一句表妹,实在是害怕,今儿个是妹子,明个便成了你刀俎上的鱼肉了!」她冷嗤一声,转身来,瞧了完颜雍低着眉头,又瞧了瞧她的两人的手。 他稍稍低垂着眉眼,与她对视,连伸了手去拉她,她却将他手撇下去又抱起了允恭来。 「这一声妹妹还是要叫的,免得某些人在大王面前说三道四的,挑拨离间。」 「夫人您自个一贯的作风,便莫要想着大家伙都如您一样了,做起事来不择手段,前程事,我必定记着您如何的贤德淑仪,他日相见,这账我定要拼了身家性命来算。」 「大王亲自 将我放出来的,你还有什么不平?」 「大王是大王,我是我,我与他不同!」她说着说着便将目光投到了他的身上,带些坚定与失落。 「妹妹敢违抗尊令,便不怕掉了脑袋?」香翎呵斥着。 「想要了我的命,也得要问问你的夫君忍不忍心,我比夫人容易,受偏疼,万事不惧,夫人有什么手段便冲着我来便是,我从不畏惧一丝。」 她说着,退了两步,便就抱起了允恭,对他笑起,又勾了他的鼻尖,抱着他远去了,留了两人在原地,顿了老半天。 「爹爹为何不走?」允恭问。 「爹爹晚些就来了!你先回去,嬢嬢必是想你了!」 她抱着允恭,双臂都要被压断了,到了笒霖苑里,才撒了口气,将他放在地上,擦了擦两颊的汗。 「嬢嬢!」他一下地便迎了上去,在铭璇的腿边摩挲着。 只瞧了铭璇,一身亵衣,扶着肚儿靠在床栏便,正服着袖殷递来的安胎药,每喝一口便要吃一颗蜜饯,只到把那暗褐色的汤药给没了底。旁边乃是张沁璃坐于交椅之上,望着她咳嗽了两声,便轻抚了她的背。 见了允恭跑过来,铭璇便稍坐起来,笑脸相迎:「你这个机灵鬼,这样晚了还不睡,竟要缠了你姑姑,瞧了姑姑累的。」 他敛着脸,钻进了她的怀抱撒娇,她又瞧了慢走过来的她,满脸的不悦,便问:「这是怎的了,像是丢了魂儿似的,袖殷,快去扶了姑娘来坐。」 「哪里的话儿,没有的事罢!」 「两位嫂嫂安好!」她躬首作礼之后,便坐于了小墩子上。 「我来吧!」她接下袖殷手中的汤药,一勺勺的喂着铭璇。 沁璃颜色好了些,见了她也欢笑起,便近距离的看了她,铁青的小脸,两双眼睛迷离的很,便道:「妹妹这是怎的了?我瞧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瞧见了香翎了?」铭璇望了她递过来的汤匙,问了她,她伸出的双臂便悬停在空中。 「本宫便是知道,你必是遇上了翎娘子了!」 铭璇起了身来,轻将她手儿搭在了自个的手上:「傻丫头嘞,翎娘子已然禁足了三四月了,迟到有一天要解了禁足的,这有什么好气闷的。」 「三四月便就够了吗?荷儿自小与我一起长大,这样好好的一个姑娘便就被毁了,光禁足,如何能解了我心头之恨?大王怎要如此就放了她?」 沁璃瞧了了她,便也略带了同情:「妹妹,如今你还小,不知这其中的道理,万事不会如妹妹想的那般简单。」 「是,张妹妹说的是,你这丫头便是钻了牛角尖了。大王久典外事这么多年,怎不知香翎的任性妄为,之所以禁足后又释放了她,一来,是警醒她要安分守己,二来,也是为了大局着想,将军府和侍郎府邸才离这儿多远?一旦仆散家的人对此有什么怨言,便是让大王如何自处?」 「大王便为了个没过门的新媳妇儿的侍女,是侍女,为她禁足了尊贵的夫人整整四个月,要他人如何议论?说这国府内惟不休?说大王偏袒维护?」 她敛鬟听了铭璇条条框框说着,却私下里将绢子拨了又拨,不肯低头。 「便凭了她有个将军爹有个侍郎哥,就要为非作歹了吗?即便是天子,获罪也是与民同罪,何况她还只是一个夫人,」她愤愤不平着。 铭璇瞧了她蹙着小眉的样子,便摇头浅笑,与沁璃对视了一眼,再溜了溜她的眉心。 「好,如今她放出来了,你现在要拿她如何?」 「我……,大王便不能再将她关回吗?」 「哼哼,哈哈……,这丫头,」她又嗤笑了两声。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将她再关回去,这必是不能的。你听我说啦,香翎是犯了大错,但大王做的只有这些也只能做这些,你不能去怪他,他已然偏疼你疼的厉害了,为了你,他前些日子纠结的很,晚上都睡不着。」 「睡不着?」 「嗯!他说,怕伤你心,便想缓些日子,但仆散家那里,侍郎要来探望她,他也不得不如此了!最后,乃是本宫拿的主意,将香翎放出来的。」.. 她听着,望着她那双清澈的又慈爱的眼眸,于这昏暗的烛火下,她的素衣上投满满的璀璨光华,清丽柔美的脸庞和身姿如镌刻在了空气中一般。 她望着她这般慈祥的面容,也点了点头:「今时今日,她虽出来了,但我自心底依旧不可将此事忘却,他人必要一一回报了!」 「那便等你嫁过来,好好与她交交手,看你俩谁厉害?」铭璇看了她,便噗嗤一笑,众人也都嗤笑着。 她愈发纠结,手里不停揉搓着绢子,时不时抬头来瞧了她,看她将自个的手儿拿过了,搭在她的酥手之上,那份温柔自她眉宇之间传出。 「我便告退了!爹爹与姐姐等我回去用晚膳,嫂嫂,您有着身子,照顾好自个。」 「这天儿都晚了,今日在晖琬苑住下吧!」 「不了不了,爹爹明日起早出行,他必是有许多话要叮嘱。」 话落,她已然退到了厅堂间,于堂前而站,端庄的插手敛鬟,身影渐消失在了珠帘之后,那淡淡的海棠香也渐消散。 铭璇嗅了嗅,抿嘴笑道:「是海棠的香味……」 总角垂鬟,年少一痴 第八十八章:自甘痛楚 第二日,天才蒙蒙亮,李家正院便传来阵阵嘈杂声,又听了轻巧的步子顺着楼梯一直向内室,一个高大伟岸的身影出现在帷帐上,清雅在素绢纱帐朦胧的睁开双眼,拨开锦被望了外头。 只瞧了一个身姿伟岸体貌秀美的男人直立了她床前,身贴了一袭冰甲,头戴着灰色绒帽,腰配了长剑和一块如意玉佩,长长的披风一直垂到地上。他不曾说话只是独瞧着她那小明窗,背着手也不曾见了他的面容。她只觉全身乏力吃力的撑起了腰来,望着那男人,诧异道:「你是何人也,要闯了我的闺房?」 那男人依旧未曾说话,安静的站着。 「竟是放肆,来人呀!将他轰出去,翠荷,惜意……」她叫了半天无人回应,嗓子都要叫哑了。 「吾儿,你可过的好吗?」那男人半天才问,声音温柔而又慈爱。 她听过这样的话,恍惚了老半天,欲要下了床来走进他,却一无法使上力气,她扶在床栏边问:「你……你是谁人也?我何时是你的孩儿了?」 「吾儿,我乃是你爹爹也!」 「我爹爹是李石,你何曾是我爹爹了?」她又觉一阵痛自背上传来,痛的钻心。 「你到底是谁,怎会是我爹爹?你快说。」 「吾儿,爹爹要去战场了,你要好好的,听你姐姐的话!爹爹回来了,便带你出去耍玩……要听你姐姐的话,爹爹回来了,带你出去耍玩……,带你耍玩。」 那男人一遍一遍的重复着话,声音越发大了起来,便如钟磬一般回荡在耳际,要将她耳朵都要震聋了。 似是脑里放置了铜钟,一声声响着,震的她头皮发麻,她不由得捂住了脑袋,在床上挣扎着叫喊着,唤着翠荷与惜意,唤着她的父母。 「瑶儿,等我回来,照顾好孩儿等我回来!……等我回来……等我回来。」 他又是一阵阵的唤着,声音震的她承受不住,晕厥在床榻上闭上了双眼。 「清雅,清雅,怎么了,这孩子!清雅,」 当她再次睁开眼时,惊恐万分,眼角边流着泪水,床榻边乃是自个的母亲在擦拭着她的汗水和眼角的泪,一旁的小墩子上坐着完颜雍,他正拉着她的手。 原来是个梦罢,她深呼一口气全身瘫软在床,眼对着上空顶蓬垂下的福袋和流苏出神,额头上的汗珠还在蹭蹭往下流。 「清雅,你怎么了,方才我瞧了你呓语,又惊慌又害怕的,可是做了什么恶梦吗?」 她撑起身子来道:「姐姐,我梦见一个体貌秀美的男子站于我床前,身穿着兵甲背着手。」 说这话时,恭人的眼底闪过一丝忧伤,又抬头问:「那你可曾见过他长什么样?」 「他背着手,我未能见了他的容颜,但他给我一种熟悉的感觉,似是我的亲人朋友,他说话很温柔,很慈爱!」 恭人又征了半天道:「那,他说了什么?」 「他说他是我爹爹!出征回来便带我出去耍玩,他唤,他唤着「瑶儿」,要瑶儿照顾好孩子!等他回来。」 便是这话罢,如五雷轰顶般,恭人的表情愈加复杂,手停顿了好久,眼中浮上层层水雾。 「姐姐,姐姐,我做的这样一个梦,到底是为何,我爹爹不是在吗?我怎会还有一个爹爹,」她吃力着扶着腰询问。 众人的目光,便瞬间移到恭人的身上,她面色忽而变的铁青,扶着肚子思考了半天,那双眼眸之中,似是有万般千种的伤痛与遗憾在其中,可嘴角边却勾起一抹浅淡的笑。 「雅儿,一个梦而已,便是你书看多了……吓着自个了!」完颜雍瞧了她枕边有一《列异传》,便拿过来细瞧。 「这 样胆小,还敢看了此书,里面什么鬼怪神仙都有,难怪你会做这梦,」他忽而笑起。 「你表哥哥说的是,你最近身子本就不好,还是少看些这样的书,引的你遐想,自然也会做这样奇怪的梦了。」 她听后,闭眼摇了摇头,道了句:「哎,说不出的感觉,许是,我最近太过疲劳罢!」 她静下来才见了完颜雍的手正拉着她,连忙将手慢慢缩回来,揉着手腕敛着鬟,再瞧了四处的奴仆都不在,空堂间瞬间失去了那份热闹,便不禁打了个寒颤问:「爹爹要走了吧!我去送送他!」 两人望着她笑笑:「你爹爹早走了,都已然一个多时辰了,你爹爹特地嘱咐过,让你入了国府去住,待婚日前再回来准备出嫁,到时他若回不来,便让奎可送嫁。」 「我住在自个家不是挺好的吗?到国府去,不习惯。」 「你早晚都要习惯的,此去国府,你与大王好好处处感情,收了收小性子,都是要出嫁的人了,莫要总是任性妄为,多和国妃娘娘学学如何为人妇为人母,你这平时倔强得很,便也只能在当姑娘时这样,莫要到了婆家,还得你姑姑来调教新妇了!」 她便望着两人那喜悦的样子,又瞧了完颜雍那胸有成竹的表情,似乎她现在便已然是了他的人一般,这样随意的与她肢体触碰,她愈发觉得不能如此下去,便强硬了起来。 「学什么?学着如何婉顺,学着如何讨人欢心,贤良淑德?我生来秉性如此,是什么样便是什么样,我做不到这样,也不想做,」她说罢,便将头往被褥里一钻,蒙着头不听。 「你这丫头吃了火药吗?方才还好好的,转眼便又换了脸了,大王下朝亲自接你,你这样一副做派,赶紧起了,梳妆打扮,快些!」恭人起了身扶着肚子呵斥她,将她的被褥给掀开。 「好呀!我起便是,」她侧过头来索性掀了被子自床榻溜了下来,连忙拉下了披风,又找了帷帽带上。 「你要去哪?」恭人望着她急匆匆掀了帷幔出去,便忙扶了身子追了两步。 只听了她匆匆下楼的声音,身影消失在了廊角,他拦下了恭人的脚步,站于木阑边瞧了她披了鲜衣而远去,步子轻快而急,在花从芳菲之中穿梭,只到听不见一丝声音。 他知道她要去哪,他亦知道她要见什么人,她从未这样看她奔跑着向他而来,她的心中还藏着其他人。 便在春色中,她逃离那个地方,来到了岐国王府,条条廊路,道道回肠,她走的身心俱疲,撑着膝盖仿佛全身的元气被耗尽。 「清雅,你怎来了?」 正走来的,乃是郡主完颜颖和徒单克宁,两人现在已然定亲,亦可自由相见,每逢了闲暇时,徒单克宁便要来找了心上人,两人正是如胶似漆的时候。郡主正要与克宁出去耍玩,窄袍和长剑都已然穿好戴好了,却在廊间瞧了她独坐。 「郡主万安!」 「来,快起了身来!」她被轻扶起。 「大王不在吗?」 「哥哥下朝还未回来,你找他是何事?」 瞬间,她便觉得委屈的很,站起身来背对着两人,独立廊间轻将帷帽拿下来,哽咽不能语。 「我要嫁人了,爹爹昨个与表哥哥定下了日子,便在七夕佳节。」 「我也要嫁了,便在下月中旬。」 一个愁容满面,一个幸福洋溢着,那一瞬,清雅瞧着两人深情对视,便万般的羡慕,抬头来,春愁绕簪不肯去,满面春色却百事非。怜爱着涧边幽草,自枯自荣,听得是浓荫丛中的黄鹂独鸣,清越婉转;有敢于眼前的落花流水,飘零沉浮最终没于池水中,她便倚栏而站,望穿这泠泠水波,听尽血啼。 「清雅,哥哥也很难受,最近茶饭不思,可他亦不能违抗圣旨,这样的局势咱们改变不了,」她拍拍她的肩头。 「其实,雍哥哥也是个好人家,他……对你也是偏疼的,你嫁过去也不委屈。」 「颖儿,我不嫁,一定会有办法的,我想吃些奇异的食物,那种可伤身却不致死的吃食,慢慢拖延着时间,想着法子,今个爹爹才走,表哥哥便要接我去国府,我不想去,我不想去,去了,我便再无回头的机会了!」 「我不敢去问了府里的郎中,我怕事情会败露,便来问你,你颇通医术,定是知道一二的,」 苦苦恳求,拉过她的手,她却将手缩了回来道:「这样终归不是个长久的法子,长期以来,便会伤了你的身子。」 「无妨,我每日只少食即可,不会有多大影响!」 「不可……」 「颖儿,你听我说,我爱你哥哥,不能嫁给别人,不能!」 望着她那般坚定诚恳的眼神,完颜颖亦是不知所措,摆过头去望了望身后的克宁。.. 「李姑娘深情所致,郡主便告知了她吧!微臣想,比起身痛,心痛更会难受。」 郡主端坐在廊间,望着她蹙眉不展的样子,凌乱的发丝粘于她的唇间,这样憔悴凄美的样子,自个也无法婉拒。 「好罢!我写给你。」 几人随之来了沐柔轩内,郡主写好一张字条,满满都是些伤元气的食物,她征了一会将其递给她又缩回了手:「清雅,你想好了!这法子,使的不好便要丢了命了!」 「我心意已决,你便莫要担心,我自会有分寸的。」 郡主咬了咬牙,将纸条递给她道:「这里头我画了圈的,是轻微伤痛的,但你自个还是要适量。」 她颤抖着双手打开字条笑着说:「好,我会注意的,多谢郡主。」 「清雅,你这样值得吗?」郡主忽而想起什么,便问了句。 「为了我爱的人,我自甘痛楚,值得!」 「郡主临近新婚,我便得空来拜见郡主,同愿郡主郡马,鸾凤和鸣!」 她轻笑一声,似是得了宝物一般将字条折起又小心翼翼的塞进自己的袖中,躬首作揖而退,极快的消失门前的芳菲之中。 徒单克宁前来扶过郡主的肩,望着远去的清雅道:「李姑娘,乃是真性情的人,如此坚韧不拔,着实让微臣都刮目相看。」 他说着,她听了玲琅环佩之声渐远,盯着风起的飘红道:「魂梦任悠扬,睡起杨花满绣床。薄悻不来门半掩,斜阳,负你残春泪几行。」 「她这样,真不值得!」郡主唯有摇头叹息。 总角垂鬟,年少一痴 第八十九章:庭台之中 「姑娘!您这是何苦呢?受这样的痛楚,」 于花庭间,清雅一身随意的亵衣,轻携着小剪刀,坐于小墩子上剪下那丛间的一枝枝虞美人,翠荷瞧了她憔悴难受的样子便将她乌发给梳理整齐了。 这花儿开的正艳,薄薄的花瓣质薄如绫,光洁似绸,轻盈花冠似朵朵红云片片彩绸,虽无风亦似自摇,风动时更是飘然欲飞,颇为美观。 花是开的艳,剪花人的气色却不似花那般娇艳,血色全无,如残花般脆弱。 「这是我自个愿意的,便也不觉得有什么,比起心痛,身痛不值得一提罢!」 「我只望,熬过了这段日子,与心爱的人厮守,也不枉我白白生下来一遭,若总要被别人摆布,也不知有什么活头,干脆化作一缕鬼魂好了,还能自由自在,随处飘荡呢!」 翠荷听了连忙劝阻:「这话可说不得,忌讳着呢!」 「如今,郎中来查过,只说我气血受损,需要静养服药,却最终找不着源头,也就在姐姐面前诊了为酗酒贪杯,又淋了凉雨所至,暂时蒙混了过去,所以你定要将事情做仔细些,每日我食过那些东西,你便立马寻了无人的时候处理干净,莫要留些蛛丝马迹。」 「奴儿明白!」 她撑着额头挑选了最鲜艳,最妖娆的花枝而剪下,放置到一旁的小编篮中,右手侧的墨竹花筒,自下而上为依次长短的三层,中心被掏空,可自前后插花卉,底连小薄石盘,周围附有绿苔、鹅卵石、文竹等陪衬物件。 她转头来瞧翠荷先取花篮中小简花做主花,便置下剪刀道:「这筒花可不是这样插的,你仔细瞧我的来!」 她先取花以朱、兰、粉大朵花为主,各大小两只,自前后不同方向插入花筒,口中念道:「筒花不比瓶花,瓶花大多素净为主,只单或同株花,尚简忌繁,大多喻有禅意在其中,但筒花,便是要带些自然蓬勃的意头在里面。」 她插完几株主花,上下各两层,又捣些蓬莱松插入,附上层附些长条曲状的竹条,下夹些小株枝叶。 「《清异录》里有道:「李后主每逢春盛,梁栋窗壁、拱柱阶砌,并做隔筒,密插杂花,榜曰:锦洞天。」 她几番拨弄插花好后,便又拿回剪刀来,修剪不必要的枝叶,再整体瞧瞧花筒的体态形状。 「奴儿不及姑娘饱读诗书,竟是连这小小的插花艺都学的如此好!」 「这些书,读着也就是为了哄人儿开心罢了!并无实用价值,莫要过于沉迷其中。宋来,道君皇帝,确是只知倚红偎翠,沉湎于奇花异石、飞禽走兽,才至政绩一落前丈。古来历朝末代皇帝,大多忘却了先祖打江山的劳苦,略有改作便只知奢靡享受而不思进取。」 她说着又拿起剪刀来细细的观察着花枝:「我们大金儿女,自来是马背上长大的,如今虽是入主中原逐步汉化,学了许多文人骚客喜爱的东西,但最终还是不能丢却尚武精神,毕竟抵御外敌,靠的是铮铮铁骨。」 「奴儿受教了!那奴儿便将这花筒先拿回绣楼!」 「去吧!顺道将披风拿来。」 待翠荷退下,她也就收了剪刀于篮子中,望着满园芳菲发呆。正午暖阳正于顶头照,不远处的小池台中,层层绿水拂波而来,水光粼粼闪的她眼睛都要睁不开了,连搓着眼睑,无精打采的扶在一旁的小石墩上。 「呦,呦,快瞧瞧,快瞧瞧,谁搁这儿思春来着呢!」 她听到一两声娇语,便回了头来瞧,正是清茹手挽着姑家的小高氏自不远的廊桥上而来,她瞧见两人那副做派,便只觉无趣,别过了头去不理。 「二姊姊都是要成亲的人了,还不巴巴的贴近你那檀郎?」 她听后便要站起身来回屋了,可两人却喋喋不休上前拦住了她。 「你这是何意,尽是莫名其妙,这是我的闺房地,你拦着我是何意?」她道。 「此乃我爹爹的府邸,爹爹说了,我想去哪便去哪!包括你的闺房。」.. 她又转了一圈过来,故意将她脖前挂的竹节扳指拨了下道:「我当是为了什么呢!原是这新娘子想着别家的人儿啊!前夜你还没见够吗?若不是你使了阴招来将我打晕了,那日爹爹必要将你打死了!」 「我这是放你一马,你都没感谢我呢!」 两人相附和而笑,在她面前摇摆了半天,又是掩着绢子又是拜出做作的姿态,竟是让人瞧了便嗔目结齿。 只听了一个响亮的巴掌落于她的脸上,清雅正屏着一股沉稳的气息道:「我谢你,你要再笑我便再谢你一次!」 小高氏忽见清茹脸颊上红了起来,便冲于前去:「你怎敢打她?她乃是正嫡元妻的妹子。」 见她冲过来,清雅便索性也给了她一巴掌甩在她脸上,她顿时只觉火辣辣的,蒙着脸颊叫痛。 「她是正嫡妹子,你是庶嫡,我打你总合情理吧!这是你俩上次借我的一巴掌,我如今还回来,」 翠荷听了嘈杂之声便赶忙过来给她披上披风,她端庄独立在花枝旁,瞧着两人气急败坏的冲过来,便先入了暖阁去,于兰锜上抽走了举空而横立的长剑,再迎上了过来的两人:「今日,若是不怕死,便只管冲了上来,我这剑上鬼魂还未曾有过,姊妹两人若是愿意当第一,我也可成全了你们。」 两人见后,顿在原地不敢往前:「李清雅,你如今倒会刀剑相向了,我便告诉了爹爹去!」 「茹妹妹你怕是忘记了,爹爹已然出行河北地三日了,府中已无人可护着你了,你如今只有找了你那未曾谋面的郎君为你出了这口气,只可惜了,茹妹妹你只知沉湎于名位富贵中,却如今还被蒙在了鼓里!」 她嗤笑一句,扶着长剑,在门外的廊椅上坐了下来。 「你这是何意?」 「我是何意?哼,哼,你倒是稀奇,年底都要成婚了,倒也不问问你未来的夫君是个何人,怕是被这王夫人的名位给蒙蔽了双眼了!」 清茹听了这番话,便征在了原地半天,望着她眼眸之中的那份诚挚坚定的姿态,不知所措。翠荷瞧了她这样子,便上前躬首道:「三姑娘有所不知,这齐王殿下,还真不能护着您。他是先三太子的次子,和咱们雍王殿下同父异母,母为渤海高氏,乃是小高姑娘您的蒹葭亲。」 「虽为一父之子,但这位齐王却与兄长性情截然相反,喜爱烟花莺场,经常以亲王之尊微服游幸青楼歌馆,寻花问柳,被王妃知后劝说一句,他竟也气急败坏经常伸手打骂。」 她说着说着又征了一会道:「这位郡王,不是未有侧妃夫人,他的一位夫人乃是被其凌虐,在月子便惨死了,一位孺人,有着身子被他赶到别院,在寒冬中身着单衣,徒步行走,活活冻死在了路上,这里头更多的事,咱们都清楚。」 她听后,便似玩笑一般摇着身子走于清雅前面:「你乃是诓我的,这样大的事儿,爹爹会不知道?会不告诉我?」 「爹爹知道,他告诉你又有何用,茹妹妹你自个说了,无人能违抗圣令也!况且爹爹最不喜打听事,齐王也常年不在京中,他自然所知浅显,」 「妹妹若是不信,晚些时候,雍国王便要来瞧我,你自可亲自问了你的表哥啊!他的亲弟,他自然清楚,只是可怜茹妹妹你,恐怕往后便没有这养尊处优的生活了,」她略带着些悲伤,故意望着满园春色发愁,顾自的摇摇头。 清茹瞧了她这样认真的模样,呼吸变的急 促,收了往日的意气骄恣。小高氏思考了一番便对她道:「茹妹妹,我确是听过齐王凌虐夫人的事,却一时未想起来。」 「你怎现在才想了起来!」她对小高氏呵斥一声,甩着脸色扬长而去,沉重的脚步匆匆,闻着风声中略带些她的哭腔。 待众人散去,一阵凉风过来,吹的清雅打了个哆嗦,她右手撑着剑,闭眼平静一会,忽而向前俯首而去,似是心肺碎裂之态,她撑着身子流着冷汗,苍白的脸上,划过道道泪痕。 「姑娘,姑娘!」翠荷连忙拿了绢子来擦了她两鬓的汗珠,哭着将她扶起来。 「走,姑娘,咱们回绣楼去!」 她弱不禁风的样子,让人瞧了便心疼,裙裾下那双腿,不停的打着颤抖,一丝力气也使不上,双腿一软瘫坐在冰凉的地上,褙子上已然沾湿了。 「来人啊!来人啊!」翠荷声嘶力竭四处呼唤。 唤了半天,便瞧了完颜雍一身绯色罗袍而置,见了这样的状况,便忙取下官帽,飞疾而来,唤了句:「清雅!」 他拨开她散落的长发,将她轻抱起,入了暖阁之中,身后奴仆撤了围子榻上的茶案,他便将她临时安置在此,慌忙之中连连唤了太医,又自书案前的交椅上拿了一张绒毯来给她盖上,焦急的伏在她身边照顾。她竭力睁开双眼时,只觉浑身被抽空了一般,模糊之中听了他呼唤。 第一百二十八章:弑君称帝 冬至日这晚,近三个时辰的宫宴结束。 皇帝喝的烂醉,摇摇晃晃的被祗候人搀扶着往福安殿的方向去,他红着双颊,满口的醉语。 自皇后死后,他变得愈加疯癫,口中念着:「最近皇后有没有欺负撒卯……德妃和贤妃有没有为难撒卯啊?」 「如果有,如实交代,朕一定好好惩治她们。」 「谁敢欺负她,朕就杀了她!」 哒兴国一只手扶着他,一只手提灯导路,后方跟着好几个宫人。 哒兴国听了这话,隐忍不发,扬起笑容道:「大家,皇后娘娘,德妃,贤妃娘娘还有张昭媛已经去了!您忘了吗?是您亲提的剑,杀了她们。」 「死了?」他迷迷糊糊的问。 正在皇后死的第二日,一向与皇后交好的德妃贤妃和张昭媛,便找上了撒卯质问,几人发生了口角。皇帝自寺庙进香回来,听说此事,便立马提了剑寻到几位宫嫔,无情的挥下了刀剑。 哒兴国再答:「是,大家,她们都死了,德妃娘娘还有着身子,太医说那是个男胎,毕国大长公主因女伤心欲绝,一病不起。」 皇帝的喉结上下微动,胸膛不停有气韵起伏,望着廊外,地上的积雪能没过人的脚踝处,这突如其来的年关长寒,冻的万物掉落,连前些日子娇艳欲滴的梅花都纷纷落下,只剩了空荡荡的枝头被厚重的雪压着。 「德妃是朕的表妹,与朕青梅竹马……,姑母肯定对朕很失望吧!」 「臣知道大家与大长公主感情深厚,所以特地让宫中最好的太医为她诊治,但都被公主婉拒了。」 「罢了!罢了!」 皇帝默然,空洞的眼神盯着前方的路,撒开了祗候人的手,踽踽独行消失在长廊的拐角处。 午夜间,福安殿龙床上,皇帝正靠在身后的围栏上,在他的身边,躺着撒卯,她显然是已然作为新御嫔的身份侍过寝了。 她发丝凌乱,双眼无神,静望着上空垂下的福袋,滚落的红泪将锦枕沾湿,她隆起的腹部,在被衾之下十分显眼。 皇帝低头将她的泪拭干:「撒卯,别哭,朕会对你万般的好,过几日朕与大臣商议,立你为新后,咱们帝后两人,看尽这大金繁华。」 她绝望的将双眼闭上,抚摸着自个的肚子,隐忍下了这千万折辱。 皇帝见她安静了下来,便伸手将她肩头搂住,也昏睡了过去。 待两人睡下,福安殿静谧无人时,哒兴国便轻手轻脚的进来,将左右烛台的几盏灯灭去,再小心翼翼贴近龙床,蹲其身,将皇帝常备在枕下的刀拿走,还有榻下的一方短剑,也随之抽了去。 他提着嘴角,再为皇帝盖好被子嘱咐道:「大家,夜里凉,您盖好被子!」 未见皇帝回应,他便邪笑一丝,将床帘解下,抚了长衫阔步走出,那仪态异常的洒脱。 他与福安殿外值守的侍卫将军仆散忽土低声交谈了一会,忽土便招手身边的一队执戟人护送着哒兴国走开。 哒兴国的袖中,还小心翼翼的兜着一连串宫门的钥匙,他每走一步便探其左右,生怕有心人瞧了去。新 几人顺利绕过大安殿后的长廊,在一处步廊交叉的地方停了下来,哒兴国将袖中禁钥拿出,再于袖中摸索着递给了其中一位领头的执戟人,低声说道:「便劳烦大人您去往玉华门,打开城门,相必将军已然和那里的禁军打好招呼了!」 那执戟人接过钥匙长揖在前,铿锵有力道:「贵人折煞臣,待新君立,还望贵人替臣多多美言几句!」 两人相对礼,片刻后,哒兴国便朝着另一头的宫门去了,他脚步匆匆,由着剩下四人的护送,很快便 到了宣华门。 「是何人靠近?」守门的侍卫见了几人靠近,便在模糊之中抽了冷刀来。 身边几位执戟人前来道:「是我们!」 执戟人与那两位侍卫交谈了许久,哒兴国便将钥匙递了过去:「这是从司钥那里取的,几位大人放心开门便是!」 那侍卫将剑刺入长鞘,抱拳长揖道:「将军事先与臣等嘱咐过了!」 他将钥匙拿起,小跑至宫门处,将那一扇巨型宽阔的朱门打开,直通外面的夜廊。 执戟人望外,看见了完颜亮正纵马领着一队士兵,在外等候多时了。 他身边乃是妹夫徒单贞,两人皆身披一副铁叶攒成铠甲,腰系兽面束带,前后两面青铜护心镜,上笼着一领绯红团花袍,垂两条绿绒缕领带,下面一双乌皮跨靴。 哒兴国跪地迎接,口中高呼:「陛下,微臣恭候多时,请陛下尽快入宫禁!」 完颜亮一抬俊眉,勾起一抹笑意在嘴边,拨了下耳边垂环,一副君临天下王者气势,锐利而深邃的目光,不自觉得给人一种压迫感。 他一驾骏马,直入皇门,一路畅通无阻到达福安殿。 而自玉华门入的秉德、李老僧、乌带也已然潜入了宫中,在福安殿门口与之汇合。 「微臣参见大王!大王,皇帝正在熟睡中,」仆散忽土携领众将士向他请令。 他将披风一挥,压着墨眉招手道:「你带人将福安殿包围起来,不可闹什么出大动静,孤王要亲自杀了那昏君!」 完颜亮将剑一抽,行过红廊,上去就将那朱红的殿门一踹,阔步走入殿中,其他几人也随之进入。 皇帝听了巨响立马便从龙床上惊醒,他还未曾明白发生了什么,便手忙脚乱的往枕下一通摸索,寻着他常备的刀剑,神色慌张。 「不必寻了,你的刀,在孤王这里!」 他抬头,便瞧了完颜亮摇着大步,拨了帷帐走入,手中提着长剑,另一手指着身边哒兴国手中收走的刀剑。 此时,撒卯也被吓醒了,惊恐的围着被子,蜷缩在角落,望着面前几个提刀人。 「来人,护驾!护驾!」他一身亵衣下了床,左右呼喊着。 叫了半天没动静,完颜亮傲慢的侧眼瞄了左右,压着粗豪的声音:「喊什么?你这福安殿的人,都归顺了我,谁来护驾?她吗?」 他手一指他身后的撒卯,轻蔑的笑了一声。 「她也很快是我的了!」 「完颜亮,朕早该除掉你这个乱臣贼子,早该的!」 皇帝手无寸铁,惊慌的站在原地。他步步紧逼,将长剑驾在他的肩上,吓的他双腿打颤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在地上拖着往后退,狼狈不堪。 完颜亮望着他这般狼狈不堪的模样,便脸色一沉,两指抚着长剑:「完颜亶,你瞧瞧你自个这个窝囊的样子,坐不了江山只会拿自个的女人撒气,拿着身边人撒气。」 「皇后陪你历尽劫难,与你夫妻共事十余年,你都狠得下心杀了她,我完颜亮再残忍也不会撒气到自个的女人身上。」 他再将剑逼近,压的更重一寸:「你知道什么人才会如此吗?」 「最最无能之人才会拿自个的女人撒气,才会伤害枕边人。完颜亶,你便是个废物,懂吗?」 「你……」 他厉声大吼:「我如何?我完颜亮有才有德,从未打过败仗,而你呢!你上过战场吗?你可为大金杀过一敌吗?」 「凭什么你就是坐天下的料?我完颜亮哪一点不如你?嗯?」 他再将皇帝的衣领揪起,嗔目切齿:「你早该想到有这么一天,你为了满足自 个心里的虚伪的心肠,将我的女人,我心尖的女人赐给了乌禄,你早就该死了!骄奢yin逸,杀人无数,剪尽忠良,条条框框,就算杀你十次都不够。」 「便受死吧!」他将长剑提起,猛的挥下。 「不要!不要!」 一声惨烈的叫声在深夜中传开,在外守卫的将士皆向福安殿长揖。 皇帝,便就被弑杀于这冬至夜,朱红的血,溅于三尺帷幔,他面目狰狞,孤落的躺在地上,从此,结束他长达十五年的残暴统治。 完颜亮从容不迫的拿着麻布擦干了长剑上的鲜血,将剑打入鞘中,回头望了一眼震恐的撒卯。 「来人,叫了太医为她好好医治,她与肚里的孩儿,不可有任何闪失!」 「是!」 他说罢,洒脱的从容离开,来到前殿,坐于皇帝的宝座之上,再站起细细打量着这富丽堂皇的福安殿。 西墙上挂着用金银各色丝线绣着狩猎图的帐幔,再进一步又是层层垂下的青帷幔,头顶是一袭一袭的坠珠流苏。再进一层镂空雕栏,左右摆各式各样的花几、月牙案、漆器、御榻玫瑰椅,应接不暇,书橱前的御案,案上四宝都是精品,再回头来置步于御榻上,还能抚其垫上的细腻虎皮。 哒兴国是个机灵的人,连忙取了国玺奉于前:「请大王,接替皇位,吾皇万岁万万岁!」 他这一引入,身后的几人连忙左看右看,纷纷跪扶在地:「吾皇万岁万万岁!」 完颜亮接过那沉重的玉玺,置于手旁的茶案上,仰天大笑,一派君临天下的姿态,让人敬而生畏。 完颜乌带上前长揖,低头恭敬道:「主上!明日朝堂上,该如何应对?」 完颜亮阔摆其胯,拨了拨耳边垂环:「朕弑君而代之,众臣必定心中不满,尤其是宗贤和宗敏,他两人都是忠士,又为执宰,可谓对皇帝忠心耿耿。」 唐括辩再道:「不如,陛下就趁今夜处置了他两人,杀鸡儆猴,其他臣等就不敢有所议论?」 他再道:「以何理由召见呢?这深夜召见两人,本就不合乎常理,他两人自然不敢前来。」 乌带眼珠一动再道:「陛下,可假借那皇帝之名,商议立后,召两人进宫。」 秉德答曰:「是,陛下臣也赞成此法,便诡以立后之名,召两人前来,再刃之!」 他听后,修长的手指击打在桌案上,敲拨了一阵子后,阔其胸膛说:「罢!就这么办,朕,要牢牢坐好这个位置,谁若逆我,杀无赦!」 皇统九年末月,崇天体道钦明文武圣德皇帝遇弑,完颜亮自立为帝,降完颜亶为「东昏王」,追谥慈明恭孝顺德皇后裴满氏为悼皇后,改元天德。 第一百二十九章:群臣震怒 近四更夜,完颜雍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愈加感觉口干舌燥,他望了一眼身旁熟睡的清雅,将她四处的被褥扎好,便起了身来掀开床幔,准备翻身下床喝口水,却发现手旁的矮案子上已然备了一盏安神茶,上用扣碗以盖,下用碟以拖。 他扶过茶盏,那是一黑釉葵口盏,共有六葵,样式简单而美丽,他瞧了许久,暗自思索了一会儿,才将茶水一饮而尽。 他靠在围栏上,望了她枕边放的《续齐谐记》,拿起来随意翻看了几页,再拨开她脸上的被褥,一张红扑扑的脸蛋露了出来,他再翻了这书,口里囔囔自语:「天天看些怪书!」 她被亮光刺痛了眼睛,翻了个身,迷糊的唤了句:「大王!」 「嗯?」他溺爱的低了头看她。 「可要喝水吗?」他问。 「嗯嗯!」她点点头。 完颜雍听后翻身下床,拿着方才那六扇葵口杯为她倒了一杯水,顿了许久又将杯中水倒回,寻了一旁小架上的银汤瓶,将水倒进少许涮一次,再将水全部倒入,将汤瓶放在古鼎形的火炉上烧。 他坐于一旁的小墩子上静瞧着水烧热了,才憨态般的包了巾帕提起瓶,给她倒了盏茶水。 「来,喝水啦!」 她迷迷糊糊睁开双眼,他便仔细的吹了吹那茶水亲喂她:「小心烫哈!」 一盏热乎的茶,她喝到一半,只觉的心里暖和的很,再躺下,她却瞧了完颜雍略加憔悴的脸庞。 她伏在床上,望着他问:「大王,您因何事睡不着!」 他目光转过来,顿了许久。 「孤王心里闷的慌,感觉要有什么事发生!」 「能有什么事儿呢!」 话音才落,便听了外头响起了扣门声,祗候人道:「大王,曹国王与左丞相求见!」新 他疑然:「曹国王?左丞相」 再问:「叔王可有什么事吗?」 「臣不知,曹国王说有紧急事相商。」 「好,孤王即刻便来!」 他顿于床榻上,攥紧了拳头喃喃自语:「这样晚了,有什么要紧事?」 他的心忐忑不安,在榻上征了许久,才揽衣推裳翻身下床,又回头对她说:「娘子,孤王去去便来!」 「好!」 她点点头,望着他走出,神色便开始不安起来,也随之更衣,披了绒毛披风跟了出去,一直到正厅。 这曹国王完颜宗敏乃是太祖的第九子,而左丞相完颜宗贤则是金昭祖完颜石鲁的曾孙,两位都算是完颜雍的叔父。 清雅于外探看,这两人正直立于堂前,宗贤倒是面色平静,但那曹国王宗敏,神色慌张,两颊绯红,托着老朽的身躯,不停在原地左右走动。 完颜雍长揖在前:「两位叔王,可有什么要紧事,这般急!」 宗敏上来便搭其手道:「乌禄,孤王方才与左相接到了急召,陛下深夜召见我二人?」 他听后惊愕,问道:「这四更夜,陛下为何急诏!」 那宗贤却信以为然,连忙拨开宗敏的胳膊道:「哎!陛下急召,说要商议立后之事,我与他说了,没有什么诈,他非不听,要来找侄儿你!」 宗敏急的团团转又道:「这宫门都下钥了,深夜召集,我真怕有什么诈,你想想,谁大半夜不睡觉。」 「陛下不会对我两人要下手了吧!他这一个月来,杀了那么多人,后妃几乎死绝,德妃娘娘乃是驸马爷的女儿,都未曾幸免,他肯定是要杀了我……」 清雅在外,听到舅公之女被皇帝杀害,吓的一颤,手中的灯笼没捏好,便掉了下来。 宗敏听了这声音,便对外呵斥:「是谁?」 完颜雍几步走出,望见在廊间偷听的她,才稍稍安心,回头道了句:「叔王莫惊,一只猫儿罢了!」 「快回去!」他小声对她说后,便转身又回了厅内。 只见那宗贤,一身阔气,双手叉腰,转到了宗敏前面,搭其肩膀道:「宗敏,莫要害怕,陛下喜怒无常,什么事他干不出来啊!老夫就常被他深夜召见,又不是什么稀奇事,把你吓成这样!」 他举手长揖向上,一身凛然正气道:「陛下要商议立后,若执意要立常胜妻为后,老夫定当极力争取。」 「若立新后,或从宫妃中挑选贤良淑德之人,或从大族中挑选德才兼备的妙龄闺女,哪有立弟媳为后的,简直是违背人伦纲常,荒唐的很!」 完颜雍默然,沉静了许久,左思右想着这其中确是有些疑点,他心中亦是有些不好的预感。 「禄儿,你是最细心之人,你也帮老夫瞧瞧这其中是否有个什么诈?」宗敏再问。 「确是不像陛下的作风!」 这一说,宗敏便又急了起来,道:「那我便称病不见,老夫这心里实在是害怕!」 宗贤再道:「哎,你这半夜叨扰乌禄本就不好,老夫向你担保,必定不会有事,走吧!走吧!」 说着,那宗贤便要拉着他走。 「叔王,还是要多加小心!」完颜雍再三嘱咐。 宗敏却步不前,张着惊恐的眼睛左右为难。 宗贤再勾了他的肩道:「就算有诈,他要杀你,终是要杀,你今日不见他,能逃得过明日吗?哎,放心吧!不会有事的。」 在宗贤的极力劝说之下,两人相伴,甩着大袖衫摇摇晃晃走远了。听着他两人谈论的声音渐远,完颜雍如受泰山压顶一般坐于玫瑰椅上,望着空寂的冷厅出神。 「大王!」 清雅挑着灯走进,望着神色不安的他。 「走,回去吧!夜里冷的很,」他将她柳腰搂住,迈着沉重的步子走回。 回到榻上,他愈加忐忑,依旧是睡不着,撑着身子靠在围栏上,或而呼气,或而吞咽口水,始终无法平复心情。 「陛下真杀了这样多的人吗?他将表姊姊杀了?」她问。 他随之便将她搂入怀中,靠在自个的胸膛上深呼一口气:「是,孤王没告诉你,怕你伤心!」 她双眼一红,点点头,道了句:「我前月还听舅公说表姊姊有孕……夫妻一场,竟也沦落至此。」 他将她乌发抚了又抚说:「所以孤王愈加担心咱们国府的安危,也因此睡不着!这两位叔王夜间来,更让我这心里七上八下的。」 「孤王是汉子一个,若是被杀,也就算了,但孤王,就是害怕你们被受委屈,落的像撒卯一样的下场!」 「不会的,您谦逊低调,陛下一向是信任你的,」她扬起身子。 他望着她,那双手正紧紧的握着他的手,那温凉细腻的五指,正贴在他一略加粗糙的大手上,那双明亮的清眸正泛着点点泪光,垂下微微卷曲的头发,正搭在他的臂膀上,眼神焦急又惹人怜。 他再将她搂入怀中,摩擦着她被冻的通红的双颊,环其玉颈道:「放心,孤王定会护着你们,绝对小心翼翼行事,定会护着你!」 「睡吧!」 他举头望着上空,抚着怀中她的后背,再将锦被拉起来,给她盖严实,慢慢哄着她入梦乡。而自个,却是一夜未合眼。 这一夜,宗敏宗贤入宫,还未到福安殿门口,便被完颜亮的人给绑了起来。 宗贤以为是完颜亶将他绑了,因为他阻拦立 撒卯为后,死之前仍在殿外高呼:「常胜妻不可立,此乃违背人伦的做派,陛下要臣死,臣死不足惜,惜的是陛下左右再无谏臣也!」 说完,随之便被侍卫将军仆散忽土所杀。 而宗敏被召入殿,见了完颜亮十分惊恐,连忙伏于地上叩首。 完颜亮见了自个的叔父,本是有些心软,犹豫不决。 而完颜乌带则道:「此乃太祖之子也,若不除之,必定引宗室子弟反对陛下您为君,不然早日除之!」 随后完颜亮便让仆散忽土杀之,忽土刃击宗敏,宗敏左右走避,肤发血肉,狼藉遍地,逐遇害。 第二日朝堂,群臣在站,却许久不见高坐的皇帝,众人皆左右私语,私下杂遝。而对面执宰位完颜亮、完颜宗贤、宗敏皆不在,群臣皆震恐,以为三人已被杀害。 「这宰相不会都被杀了吧!」 「是啊!这……他三人不会被杀了吧!」 站于完颜雍后一排的李石,近一步低声道:「微臣总觉得有些奇怪!」 完颜雍稍稍侧了脸,李石便以手指了指对面的秉德、乌带和唐括辩三人,三人正沉静的扬头直视前方,毫无惧怕的神情。 「你瞧他几人,都是岐王的近臣,若是真如大家伙所说的那般,岐王被杀,那三人必然畏惧的很,但你瞧他三人,毫无半点恐惧之色!」 完颜雍沉静下来再问:「舅公的意思!」 「据微臣推测,陛下可能已经遇弑了,岐王为帝了!」 完颜雍心中更加不安,才听着李石说完话,便见了依旧是哒兴国前来宣堂:「陛下驾到!」 群臣听后,一如既往的跪拜。 只瞧了完颜亮一身绛纱袍,头戴幞头乌纱帽自侧面走入,挥其大袖,居于皇座之上。 待群臣抬头,见了他上座,随之便是铺天盖地的谩骂。 而这堂上,完颜雍的亲臣——兵部侍郎仆散忠义、京城马军都指挥使李石、侍卫亲军马步军都指挥使徒单克宁、礼部侍郎张浩(张沁璃的叔父),都显得神色有些不好,站于原地不知所措。 前有一宰相怒斥道:「完颜亮,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肆意僭越,陛下呢?左相呢?」 完颜亮阔摆其胯,抚了两头的小环,扬着下巴站起了身来,步步下红梯。 「朕在这儿,卿有何事奏啊!」 「放肆!你岂敢造次。」 完颜亮暗自使了一个眼神,便有侍卫将军仆散忽土领其人,呈上三只匣子在堂地。 那乃是完颜宗贤、宗敏两人的头颅,还有完颜亶生前的那方白玉带。 完颜雍瞠目结舌,心中结其怨气,直上前来道:「敢问曹国王何罪至死?」 完颜乌带在人群中道:「这是上天令他死的,现在他已死。本就是虮虱之辈罢了,又不是什么值得称赞的人,还追究他的死活!」 第一百三十一章:春庭闲谈 这新帝登基,在短短几个月的时间里,颇有政治建设,他上台,励精图治,鼓励农业,整顿吏政,厉行革新,完善财制,一时间群臣赞赏,宗室和乐,一些对他弑君称帝本有怨言的老臣,也渐收了口,不再提旧事。 他于政治上,进一步确定了一省六部制,罢中书、门下两省,独留尚书省,由皇帝直接管控。还大力推行科举选士制,仿古朝制度,设国子监以教育生员,并重新改革科举考试,创立监考院,用于监督科举。 于经济上轻徭薄赋,改革币制,制印交钞,制造铜钱,从而掌握和控制了货币流通,进一步从经济上加强了中央集权的统治。 他也实行女真人继续南迁的汉化政策,起用张浩(张沁璃的叔父)等旧臣,选定中京(今北京),在原先辽南京的基础上进行扩建和改建,欲图迁都中京地。 这一系列的改革,都极大的鼓舞了众臣人心,许多旧臣王侯,纷纷依附于新帝,忠于这场大改革。 在众臣的眼中,这位志大于天且欲图作为的皇帝,确实比完颜亶那整日只知酗酒享乐的君主好。 但完颜亮始终忌惮着完颜雍,因其在宗室之内名声颇好,所以一上台,便将他挤出了朝堂,先拜他太师,又削弱三师、三公相权,只给俸禄,不给权力。 完颜雍自知他深忌,便也就在太师的位上安居,平日里不过问朝政,回来便与同僚打马球、下棋、射猎,充实着自个的生活。 于他而言,这样浑浑噩噩的日子,也过的舒坦,在完颜亮的面前低调谨慎,不锋芒毕露,方才能保全家安危。新 天德二年一四月戌子日,风和日丽,初春正暖,碧落苑的庭中,众花绯艳,草叶青翠欲滴,一层层自苑门而开的炽烈芍药,围满了前方簧竹的石坛,前头假山下的小池,偶有雏毛鸭鹅鸣叫,也会引的过路的丫鬟嬷嬷看个半天,探着什么稀罕物一般。 完颜雍正在庭中与妻子铭璇下棋,院中空地上置了一方长榻,有两方低椅,中间有矮案,上面摆着棋盘,两人正一边赏着满庭芳菲,一边惬意的品茶下棋,一旁点茶的袖殷正忙个不停。 榻下,允恭正裸身露体坐在一只大圆木盆中,卧其热水中,贴身侍女袖璋正为他仔细的揉澡,一旁,是张沁璃挺着顶大的肚子,正细瞧了允中手中的一本《世说》,母子两人瞧着津津有味。 再一旁,便是一方藤条摇篮,里面正躺着四郎允辇,一个小侍女正在一旁,打着盹摇着六个月大的婴孩。 允恭可是个不安分的,他只要遇了水,便要寻个开心,击水扑汤,打的水花四溅,将洗澡水溅了袖璋一身。 「三少郎,您若不好好洗澡了,奴儿便告知了雅娘子,她便再也不给你做炙羊肉了!」袖璋将身上的水擦干道。 他听后,安静的爬在盆边,将颈上的银项圈取下把玩,头上编的茂密的小辫被袖璋拢起,露出了他圆墩墩的身姿和肉乎乎的臂膀。 沁璃摇着扇,瞥了一眼允恭那墩圆的背,笑道:「这三少郎,体格是愈发的壮实了,四肢肉乎乎的,也不知平日里瞒着你嬢嬢偷吃了多少肉。」 铭璇扶一盏清茶望允恭,噗嗤一笑差点将口中茶水喷出,完颜雍连忙拿着绢子递给她,她掩住口鼻:「他呀!一顿能吃三张胡饼,两碗米饭,一盘炙羊肉转眼便能被他扫了个干净!这每顿如此,不长肉才是怪了!」 完颜雍稍作休息,便下了榻来走到允恭面前,将他抱起道:「吾儿不洗了,你瞧都溅了你袖璋姊姊一身了!」 允恭光着个身子坐在父亲膝上,将银项圈又戴上了。 「瞧着我今日竟是起晚了,姊姊们都在了!」 自廊上慢走过来的清雅,扑着小扇,身着浅 紫褙子,底裙为粉,头编发而作髻,上面点缀了些霁色绢花,两边垂有珍珠流苏,这一身紫衣粉裙,衬的她气色极好,亦是让完颜雍眼前一亮。 「爹爹,爹爹,我要穿衣裳,小嬢嬢来了……」允恭瞧了她,一个劲的往父亲大袖里钻,双颊羞红。 「怎的了?你还怕羞,见着为父和嬢嬢都不羞,见了小嬢便羞了?」 「爹爹,哼哼,给儿穿衣了,求爹爹!求爹爹!」他又粘人的将案子上的衣裳拿下,扬着头乞求着父亲。 「都三四岁了,便自个穿衣了啊?」清雅轻置他身边道。 「我不!」他冲着她喊。 「再说?」她收了笑来。 允恭探其严肃的样子,便撅着嘴囔囔着:「我穿便是了!」 他听话的坐在墩子上,安安静静的将衣衫穿好,再接过了袖璋递过的小鞋。 「允恭还是听娘子的话!他连他嬢嬢的话都不听,」完颜雍坐着将她臀拍了下,打趣的说。 「大王让妾身亲自管束他,妾身自然要负了这个责,必当亲生的孩儿教养,以前宠爱他,是因为我那时是姑姑,念他可爱,也碍于身份不好说什么!」 「如今,他既然尊我一声嬢嬢,我必定好好管束他……」她走到一旁将允辇抱起,置于腿上。 「看来吾儿和爹爹一样,都服了你小嬢嬢的软!」 「本宫瞧着也是!」铭璇笑道,下了榻子坐到榻沿边。 众人望着允恭那红着脸的姿态,纷纷笑起。 他羞红了脸,抿着嘴跑到清雅面前道:「小嬢嬢为何要抱四弟弟,我也要抱!我也要抱!」 他在她膝前使劲的死缠烂打。 「你以后还敢不敢这样说话了?」 「儿不敢了!」 她便点点头将允辇再抱起,欲将其放置于摇篮中。 「给本宫吧!」铭璇双手接过。 那允恭麻利的很,看着清雅坐下,便连忙自个爬上了她的膝,坐于她的怀中。 「哟!你如今倒是习惯了,麻溜的很,」 她望着怀中的孩童笑起,将他墩圆的腰扶好。 「哎,从没感觉太阳这样的暖了,晒着本宫倒想睡觉!这安逸的日子,倒也过的惬意,」铭璇扶着腰身,扭了扭脖子。 完颜雍接过袖殷手上的茶,先递给沁璃,再将允中拉到怀中道:「如今,陛下封我这一个闲职太师,我倒觉得更好,不参与朝政大事,也少了些麻烦,时来与几个娘子下棋品茶,何不乐乎?」 他说完又低头与允中一同瞧了那本《世说》,允中不识字,便悄悄问:「爹爹!这个字儿不认得?」 「念「蓿」字!」 「好,儿记下了!」 沁璃抿着唇瞧着父子两人看的入迷,便抬头起来道:「倒说这新君立,瞧着也大有作为,改吏制,革新律,轻徭薄赋,力推科考,倒是比先帝要勤勉!」 清雅听后,手拉着允恭,也未作什么答复。 「其他……倒是好,就是这汉化政策,不大妥当,学汉人之陋习,稍有成就便只贪图安逸享乐,乃忘女真之本也!」他轻低了头,压低了声音说这话。 铭璇将允辇后脑的胎发摸了摸道:「是,汉化有利有弊,是应当权衡利弊再推行政策,万不能忘我大金儿女尚武本质!念到,宋国钦、徽二帝时,国家危机四伏,政治日趋腐败,必是与道君皇帝的骄奢yin逸的陋习分不开的。」 「是!姊姊说的是,」沁璃敛首而点头。 「陛下现在,不仅推行汉化政策,还要继续南迁,璃儿是知道的,陛下任张浩为参知政事,命他增广 燕京、营建宫室,欲将都城迁往中京地!」 沁璃浮起一丝笑来,轻扑着小扇,第一次敢这般抬起头说话:「是!叔父便为总督检。」 清雅听着,相附和着笑,忽而自不远处,传来几声女孩嬉笑的声音,她便连忙转了头来瞧,正瞧了大姑娘浥绡手拉着岁数差不多大的一女孩自苑口走进,那女孩长相恬静,眉眼之间透着丝丝温婉,和端庄貌严的浥绡完全不同。 「那是谁家的姑娘?」她问。 「哦,那是王弟,齐王的二女,名叫浥龄,他爹爹回京了!这不,清茹与齐王的婚期便定在了六月份,」铭璇接了句。 说罢,清雅才想起来,三妹妹清茹,已然十三岁了,过两个月,她也要嫁人了。 「先帝已逝,爹爹不是不想让三妹妹嫁过去吗?」她板着脸问。 完颜雍走过来坐于她身边,将允恭抱了下去道:「你呀!哎,这悔婚乃是大忌,齐王是王,自然不同意啊!」 「伯伯!伯娘!浥龄有礼了!」只瞧那浥龄提裙长跪,规矩的参拜,毫无恣骄。 完颜雍上前拉起她,将她那双被打的赤红的手捧在手心道:「快起来!孤王与你爹爹说了,往后,你过继于我的名下,住在国府,和浥绡作伴,孤定当将你作亲生女儿一样看待!」 只见了那姑娘红着眼眶,颤抖着双肩,哽咽的再跪下,手一伸出来,纵横着鞭笞伤疤。 清雅就见了她那一瞬间,便想起了自个不幸的童年,想起了曾经,她也是如此全身没一点寸好皮,念起往事,她忽而将衣裙攥的死死,站起了身来顺着长廊走开,任着允恭在后面拼命的唤她。 她躲到一处楼阁,屏退了左右,望着春来京城美景,独自一人趴在金阑上,情不自禁的掉着眼泪,将这十几年的委屈一并挥洒了干净。 「雅儿!」完颜雍在身后站了许久,见她平静下来,才环了她的腰身唤她。 「孤王知道,你想起了往事,这个浥龄,她才六岁,她母亲早些年死在了月子中,她爹爹经常酗酒之后便打骂于她,此次回京来,我便想收她在我的膝下,也免的她受打骂。」 她含着泪点点头,投入了他的怀中,将他环的紧紧。 「清雅,往事便忘掉吧!孤王会好好疼你,你年少所失去的,孤王都会再给你。」 「嗯嗯!」 「想家了是吗?想回去看看舅娘?」 她再点点头。 「待过几日,咱们便回去瞧瞧!」 他在高楼上,又是哄着,又是劝着,望着她点点红泪垂下,他恨不得将她永远镶嵌在自个的怀中,恨不得将她捧在手心上,让她不受任何伤害,亦不被外界所摧残,便这样,与她长长久久,爱一辈子。 第一百三十二章:娘家探亲 「莫樱、翠荷姊姊,大王与二姑娘回来了!」 一日晨光正好,微澜苑外响起了一阵脚步声,见了一个小鬟迈着轻快的步子顺着木廊跑了进来。 正从屋里走出的翠荷向她轻招了手,示意她小点声,再指了指不远处垂了素纱帐的花亭里,望着亭中端坐着的乌古论恭人,她深低下了头。 恭人乌古论氏,自从生了五少郎靖可之后,她便一直郁郁寡欢,少有出微澜苑,开始还与邻里几个伯爵娘子一起去寺庙里上香还愿,或而一同下棋弹琴,直到这春上,她几乎是寸步不行,整日做女红,缝了一大堆小孩子的衣服和鞋袜。 今日,她没有梳妆,随意挽了低髻,攒了一朵绢花作饰,身上着了件浅兰夹粉边的褙子,下服一展十二裥褶裙。她轻倚在亭中红柱上,手里拿着一条小孩子的薄裤,另一手绣着压边的花纹。她两眼空洞无物,麻利的拿着尖锐的绣花针在那薄薄的锦缎上下钻动。 完颜雍扶着清雅的腰身,自小石径走过来,她卷帘唤着:「姐姐!」 恭人未曾听见,还是满心欢喜的绣花。 她看着母亲消瘦的背影倚在栏边,瞬间泪目,又放下素帘转了身去。 翠荷递上一巾帕道:「娘子,莫要太过伤怀!」 「姐姐怎么瘦成了这个样子了?她每日都如此吗?」她再回望母亲那细弱的身姿,那手腕突出的玉骨,便连忙将眼角的轻泪抹干。 「姑娘,自你嫁出去,大娘子便整日这样郁郁寡欢,自开春来,大少郎与少娘子搬到别苑了,主君也命令四少郎与五少郎养在他身边,有时候,大娘子想见五少郎一面,主君也不让。」 翠荷顿了许久,望了一眼背手而站的完颜雍,压低了声音道:「还有……,主君好像瞧上了先娘子身边那个晓慈,两人经常独处一室,主君似是有意纳她为娘子……」 「这样以来,主君便冷落了娘子,她愈加孤单,渐渐便患上了心疾,整日不合眼的绣着花儿!」 翠荷说着,便哽咽不能再语。 「怎的不派人告诉我?」她抚着胸口,再将一双酥手搭在翠荷的肩上。 「大娘子不让啊!不让咱们打扰您,便是怕你心里不踏实,」翠荷将她手握住。 再回头来,她慢步走近,扑通跪在恭人的身边,挽其手臂唤了句:「姐姐!」 鹂簧百啭一声唤,吓的恭人抽搐,蓬着两鬓的碎发,侧眼望了她,颤抖着双手捧其面庞道:「清雅,你怎么回来了?」 「你快起来!你跪什么啊!」 她又是心急如焚的将清雅拉起,伴着丝丝沙哑的声音,她将这多少日子的孤单都吐尽了。 她顿了许久,站起身来长揖:「民妇失仪,见大王与夫人,理应要请安!」 她双膝欲跪,两袖在微风中摇曳着,完颜雍站起身来扶着她道:「舅娘万不可如此,您身子不好赶紧坐下!」 「好,好!」 她顿了又顿将两袖掖好,摇着消瘦的身姿,坐到了一旁的小木墩子上。 清雅抬手,于一旁的小篮中见了三四双孩童小布鞋,便拿了其中一双淡黄色的置于掌间,摸着上面绣的彩蝶问: 「姐姐,这小鞋,是给五弟弟做的吗?」 「有的是给靖可做的,有的是给你以后的娃娃做的。」 她连忙拿过一双浅粉色满绣桃花的小鞋来:「你瞧,这浅粉小鞋,多好看,待你以后与大王有了姑娘,便给她穿这双,穿出去,别个姑娘都要羡慕她。」 她再拿了一双虎头棉鞋,置于掌上:「这个便是男娃娃的,这里面我塞满了棉花,过冬定是不会冷!还有,还有……」 她再拿了一条满绣红梅的素裙说:「这是你小时候穿过的襦裙,我瞧着样子不过时,料子也好的很,便将它改小了,往后给女娃娃穿!但也不知她会不会喜欢。」 清雅听着,双目红着笑了起来道:「他们定会喜欢外祖母缝的衣裳,定会的!」 恭人说后,两指扣在一起,敛着鬟撑着身子:「我知道,大王的府邸不缺什么,但……但我也不知能为你俩做什么,便提前备好娃娃的衣裳,也算……也算我这个外祖母的一番心意。」 「好,我好好收下,往后有了娃娃,便让姐姐亲自给他穿……」 说到这儿,恭人征住了,又抬头笑笑:「好,好!」 「姐姐,爹爹为何将五弟弟抱走?还不让你见他?」 她深呼一口气,再拿了那小裤继续绣着:「害,我这样长时间的病着,自然无暇照看你五弟弟,你爹爹将他抱走也是为靖可好。」 「但骨肉相离,谁人能受得了这样的心疼,我定要去找爹爹,去讨了个公道来!」 清雅怒起,欲图冲出廊外,却被恭人一把拉住:「夫人,不必如此,不必太在意,我正好偷着闲,做些自个喜欢的事儿!你眼下,莫要与你爹爹再生了什么矛盾。」 「我已经是嫁出去的人儿了,还怕与他有矛盾,他这样对您,我定要与他讨个说法!」 一时间,清雅冲动的很,撇下母亲的手便扬长而去。 走在廊上,李家的奴仆瞧了她这气冲冲的样子,便失去了往年骄恣气焰,齐排排的向她行礼,不敢抬头乱看一眼。 惜意与完颜雍在后面追紧她,生怕又惹出了什么祸事。 「清雅!不要如此冲动,莫要如此,」完颜雍疾步上前,扶着她的腰,将她拦在路上。 拦下她才见着,她满眼都是泪,眉宇的那份怨恨之意,似是要马上迸溅了出来。 「大王,您放开我,我定要去讨个公道,我定要去!」 「清雅!不要这般冲动,你这样不旦解决不了问题,还会增添烦恼!」 「我要去!」她满眼血丝,疯了一般往前冲,欲图冲出完颜雍的怀抱。 「清雅,你理智点好不好,」他轻轻将她的肩膀抚正。 「要我怎么理智?那是我亲娘,自她十几岁,嫁到这府里,受了多少年的委屈您知道吗?她受尽了折磨,先娘子那般苛待,爹爹那般冷漠,她用命生下了我,才有大王最宠爱的娘子,才有李清雅!」 花丛间,她哽咽不能语,扶着身子坐在了石阶上,那样的姿态,孤独又无助。 完颜雍眨了眨眼,搂着她入怀道,轻轻抚着她的背道:「孤王知道,孤王知道,若是与他争论一番,能让你心头舒服些,便就去,孤王在门外先等你,有任何事,孤王替你担着,不必怕!」 「舅公,确实是要有人说他,你便去,孤王在门外守着你!」 他松开了双臂,将她发间那缠绕在一起的流苏捋好,拉着她的手走向洒轩。 惜意在门口,抚着她的双肩低声道:「姑娘,你莫要与主君产生什么冲突……」 「惜意,你错了,今日还真要发生口角,还得激怒他,那样,咱们好办事些……」 「我听翠荷说,晓慈经常与爹爹独处,相必此时,也在里面。」 她压低了声音,整理了裙子,摆其大家仪态,跨其门槛。 她悄无声息的进门,便瞧了李石在围子榻上坐,一旁的晓慈在为他点茶,李石那双眼睛全都在晓慈的那双白玉般的酥手上了,甚至还伸上了手去搭在她的手上,一时间,沉醉在温柔乡里,完全没有注意清雅走入。 「爹爹!」她扣着双手,冷着 脸站在帷幔下唤了一句。 李石抬头,两眼一翕,将手缩了回来道:「如今嫁人了,越发没规矩了,入你爹爹的屋里,也不知提前说一声。」 「君臣有礼,相必爹爹明白,如今女儿为国夫人,除了陛下大王,皇后国妃,其他人等,我无需多言!也无需有礼。」 李石讥笑,扣着腰走过来道:「你为国夫人,若不是为父,你哪里来的神气。」 「大王呢!」他问。.. 清雅脑筋一转,答了句:「大王自有他的事!」 「那你还不回?」 清雅硬着头皮坐在围子榻上,随意倒了盏茶喝:「我留下,便是要讨个说法!」 李石转身,摆其胯骨坐于她对面,将头摆过道:「老夫又得罪了你什么,你要***?」 「您为何将五弟弟和四弟弟接走,还不让姐姐见他们,爹爹安的是什么心?」 李石扶腰身,转着青瓷葵口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道:「你是嫁出去的人了,老夫怎么处置妻儿,还轮不到你来管!」 「夫人还是早些回去伺候大王,莫要多生事端!」 「爹爹看上了晓慈,想抬了晓慈做娘子,因此便要冷落姐姐,又把五弟弟接过来,便是为了给晓慈铺路,是不是?」 晓慈在一旁,扑通跪下:「二姑娘……」 清雅见了她,呵斥着:「放肆,这里还没有你说话的份儿,滚出去!」 李石招手让晓慈下去,她才灰溜溜的站在了外厅的门口,低着头抽泣着。 「你如今倒是越发厉害了,连为父身边的人都敢随意驱使,你疯了吗?」 清雅听后站起身来,便走到晓慈的身边一记耳光下去,呵斥着:「哭什么?我说了你什么?」 晓慈挨了一记耳光,连忙跪下磕头:「姑娘,奴儿不知犯了什么错,姑娘要如此……」 「不知?那我便让你想起来,」她说着将右臂捋起,指着那白皙的皮肤。 「可想起了吗?是你帮爹爹,将我陷害,玷污我清白之躯,逼我服从婚事,如今,我从了,也因此强大了,可你们便要瞧着你们作孽的后果!」 她将晓慈的手拉起,扣其手腕:「你想趁主母病虚,从而上位,我告诉你,只要有我一日,你便死了这条心。」 「来人!去撕了晓慈的契身,赶她出府,」 果不其然,晓慈听了这话,便连忙跑到李石身边磕头。 「主君,求主君替奴儿说话,主君!」 那晓慈的一举一动,果真便就如她所料,动其眉眼,楚楚作态,挥下红泪,再拉着李石那袍子,一两声凄凄莺语,李石便将她亲手拉了起来,将她护在身后,步步上前逼紧。 「你在耍什么威风?你是忘记了你以前的苦日子了,忘了你袒身露姿站在我面前哭泣的样子了?」 说来这李石真是丧心病狂,竟将魔爪伸向清雅。这段心酸史,曾深深伤害了清雅幼小的心灵,她也因此将这段秘密压在心里,试着不让自个想起,但今日李石旧事重提,她愈加气愤,嗔目切齿。 「禽兽不如,禽兽不如!」 总角垂鬟,年少一痴 第九十四章:献宝 「我弹琵琶你起舞,多美好啊!人生圆满,便就如此了吧!」他将手放置在她秀美的乌发上,那软柔细腻的发,在昏黄的厅堂下,泛着淡淡的泽光,指间提起时,它已然顺滑落下。 「想起往事,与卿,相识二十年,共事近十年,自玩伴到恋人再到夫妻再到亲人,这么些岁月,世事变迁,唯卿如旧,」他说着,将妻子的脸庞捧住,再轻俯下于她唇间落下一吻。 她起了身来,环住他的脖子道:「郎君,无谓前程如何,是艰还是险,是苦是甜,我都在你身边,除了死一刻也不离开你。」 她说着,再望他眼眸,已然覆满了欢喜,他又挽手,她便靠入他怀中,于这素幔之下紧紧依偎。 「我记得十几年前曾在河畔与你说过的话,那时,我摔了一跤,你便哭着抹着眼泪自裙裾上扯下布条来给我细包扎着伤口,那时年幼不解情意,便心想我都不痛,你为何哭泣。」 「那时你便答了句,「你身不痛,但我心痛」,那句话,让我的心忽而刺痛一番,原来年少不知情意,你却早就将我放在了心上。」 她笑笑,握住他的手道:「而后郎君便说,要保护我一辈子,长大后在这里建一个大房子,我们厮守一辈子。」 「稚言已成真,你便是我完颜乌禄唯一的妻子。」 两人便是这样依偎着许久,待烛台蜡已燃尽,他将怀中熟睡的妻子轻置于榻上,再将她一双酥手扎进了被子中,手指于她的眉间细细滑着,再一吻落于她额前。 抬腿下床,他轻置书案前打开一书橱锁屉,再自里面取出一淡黄锦缎敷面的长形匣子,他却钥打开椟盒,里面正躺着一白玉带,瞧通体,前鞓缀有六块带板,后鞓是排方,各有带銙便于勾连,下层有皮革制成的束带,细瞧每块玉板,色泽润亮,雕纹各有异,「双龙戏珠」为中间最宽的玉板纹饰,接着再有「单龙踏云」,再后便是各板如意纹样,奇花怪宝。 他不禁想起,在前宋王朝,玉带乃是君主唯有,其他臣下只可佩戴金银以及通犀带,乃于君主而言,玉带也是珍宝。如今,父亲好不容易得的宝物,却要拱手献人了,他亦有些犹豫,但最终,他想起妻子方才说的话,他便下定决心,明个将这玉带奉上。 他独立榻前,再瞧了妻子一眼,辛苦怀着孕的她,面色略有不佳,憔悴的面容在帐下静置着,忽而有些刺痛他心,他亦暗自言语:「为了妻儿,完颜乌禄,你必得谨慎小心。」 正逢了一件喜事,正于一月前,次妃赵氏为皇帝诞下一女,为皇七女,那女儿生的冰清玉洁,玲珑可人,皇帝对其喜爱十分并赐名为佳龄,正逢公主满月,皇帝便召了几位王亲贵妇来赴公主的满月宴,完颜雍便也带了那条白玉带,预想寻了机会献给皇帝。 满座不过四兄弟家室,连着皇帝的出嫁皇女几家,不过十座。 只瞧了皇帝于中座,右侧为后,后座旁为小座是皇帝几位妃嫔,左侧为外室大臣与家眷。因铭璇有孕,完颜雍便带了张沁璃前来,两人坐着沉默不语。 台中舞姬水袖起落,忽有一姑子抱了一襁褓婴儿来到皇帝身边,皇帝接下后,便无心再瞧了舞姬。 「佳龄,佳龄,来来笑笑!」他将手指塞于爱女的掌间,冲着她逗趣。 「爹爹,儿想抱抱七妹妹!」正是七八岁的六公主贴身皇帝边,望着生的好看的妹妹,便想抱抱。 她未曾抱过孩子,便由了姑子指导着,先将其肩搂住再将臀部兜住,低头见妹妹笑了几声再咿咿呀呀的,便道:「爹爹,七妹妹她想说话!」 听了她这稚言,众人纷纷笑起,皇帝捏了她的脸颊道:「还没呢!才三四个月怎能说话了!」 「爹爹,那要等到何时?我那时 ,什么时候叫爹爹嬢嬢的啊!」 皇帝回头瞧了皇后一眼便道:「六丫头似是一岁半才叫爹爹的吧!」 「是,确是一岁半!当时贤妃见她一岁还不会说话便要急死了,太医也查不出什么缘由,唯一次陛下寿诞宴上,她才惊奇的唤了声爹爹。」 六公主噘着嘴红着脸道:「嬢嬢总要说了儿的丑事了,我那是为爹爹祝寿来着,要给爹爹一番惊喜了!」 众人纷纷言笑,她娇俏的将七公主又递给皇帝,再回了自个的位置。皇帝望着她红着脸撒着气便道:「此女乃朕第六女,是个不饶人儿的主,往后便要瞧了哪个公子哥倒霉了!」 「那我长大后便不出降,一辈子留在爹爹身边,好好叨扰爹爹!」 幼言稚语,娇俏可爱,引的皇帝龙颜大悦,皇帝便报着七公主许久,看着前头起舞的歌姬,与大臣有说有笑。片刻皇帝瞧着怀中的爱女熟睡了,才命了姑子将她抱下去,自个也站起身来扭扭了腰和腿,提起桌上的银环道:「朕去往后殿小憩,卿家自便。」 他言罢,众人纷纷起座而长揖。完颜雍也随之与身旁的沁璃道:「娘子稍作,孤王去去便来。」 他带一祗候人携了宝物而随后,一路小道至后殿,皇帝已然闭了门在屋里宽了衣。 「陛下,雍国王求见!」 皇帝正要上了榻,便听了大兴国报,十分诧异道:「哦?何事不在宴上说。」 「奴才也不知,许是有些事情不能于台面上讲。」 「罢,让他进来!」 完颜雍便就进门,首先便拜,随后皇帝召他平身赐座,他才在一旁的交椅上坐了下来,皇帝望着他那平和的神态,支了支手臂,又连连将那银环上的珠子转个不停。 「乌禄,何事要拜?」 「叨扰皇兄小憩,臣弟前来,是特意要献上一宝物!」 「臣前些日子,与妻一同清理先王的旧库房,理了许多陈年的旧物,其中撬开一锁匣,惊奇之间发现了此物,臣见了此物不敢声张亦不敢存留,便寻了这机会亲自面见皇兄,以呈上此宝!」 皇帝这才来了些兴致,端坐了起来将腿放了下来,祗候人呈上那椟盒于大兴国,再由大行国打开奉于皇帝面前。 皇帝见后,两颜皆开,目若铜铃,瞳孔便如围棋上的黑子,正盯着那条玉带,定睛不动。 他缓缓拿起那宝物,喜上眉梢,摸了摸通体润玉道:「这乃是宋国君主之物,乌禄你是如何得到的?」 「正要回禀陛下,微臣之前未曾见过此物,前日偶于先王旧物中得到,便连忙派人问了嫡母,嫡母言道是先王伐宋时得的,置在库房怕是有十多年了。」 他再站起身来长揖:「恕臣之罪,臣弟只觉这白玉带珍贵无比,乃是王者之物,王者之物归王者。」 皇帝听了这样一番话,如清风拂面,他再瞧了他那端正又恭谨的仪态,便觉得他沉静老实。 完颜雍趁机再来一番美言:「臣弟愚钝,细看了上有四块龙纹玉板,想着这四块玉板便象征着四方一般,眼下四藩,宋、西夏、蒙古、高丽,都臣服于我朝,便如这四块玉板,牢牢的挂在陛下您的腰间。」 皇帝甚喜,便却步下了堂来,扶着完颜雍的肩膀,再望着他那略加紧张的神情便一手将他肩膀勾住:「哎乌禄,你怎的要这样紧张!朕又不会吃了你!」 「微臣失礼,微臣失礼,只是觉得之前未曾细翻了爹爹的旧物,不然便早些将这宝物献上了。」 「哎,无妨,你第一时间便知奉上,这样衷心,朕怎会怪罪于你呢?若换了旁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人儿,怕是要对朕这宝座怀了觊觎之心,存着玉带自个戴了!」 虽是随口一言,但话中有话,暗指着岐王怀着觊觎之心。 「宗室王亲,都对陛下忠心耿耿,断然不会有觊觎之意,像微臣这样子,也不是个能做君主的料,还不如逍遥的做个王,不必日日像皇兄一样劳苦。」 皇帝转身回来,将手搭在他的肩上轻叹息:「乌禄,你我自幼相识,唯你最得朕心。」 「微臣与陛下乃手足也,微臣只能尽心辅佐陛下,无心论其他,」 只这一番话,皇帝若有所思,念及国朝故事,这十几年来,他都在叔王的扶持下做了傀儡皇帝。而后,他在众多矛盾面前和政治高压之下,开始骄奢yin逸、暴虐杀人,沉湎酒色,致使金朝腐败之风日烈。喜怒无常、荒于酒色、嗜杀成性,导致众叛亲离。 他轻叹息:「朕为帝数十年,群臣、妻子、儿女都渐远离了朕,都觉得朕残暴,朕早就是个孤家寡人了。」 「陛下行事,亦是大势所趋,世上哪有双全法,为国家社稷,必得有人流血,自古以来便是如此。」 「乌禄,唯有你会这么想!」 「微臣只是作一个兄弟,作一个臣子而想!」 「朕懂,朕懂,你幼时便是如此,沉静忠诚,谦虚恭谨,随了王婶的性子。」 「七夕,你便要迎了新夫人入门,朕派人接王婶回来吧!」皇帝忽问。 完颜雍想起了清雅那日的情形,便道:「陛下,本是定着为七夕,但表妹忽而患疾,身子不爽,怕是要推迟一番了!」新 皇帝细想来一番道:「嗯,那便随着你了!」 皇帝招手他退下,他便退步远去,回到宴席间。他一回了便就紧紧拉住了沁璃的手,深呼一口气,望着眼前弹奏鸣曲的乐师,渐而舒展了眉头随着众人一起品赏。 「大王,可成了吗?」 他激动的端起酒杯来置于她的掌间道:「成了,成了,娘子,今日便陪孤王好好酌些酒!」 她点点头,与他碰酒轻酌,再望着眼前的台面。台面四周环些翠绿小植,乐师群居而奏鸣,自两处上来些水袖佳人,素衣轻漾,姿嬛曼妙,再瞧了这四处的王侯将相,皆沉醉于宴中迷云,唯有完颜雍,他此刻是最清醒之人。 总角垂鬟,年少一痴 第九十五章:退让 一晃平淡日,皇统九年便过了半年了,完颜雍近两月未曾踏足李家大门,大娘子虽是心中有所忧虑,却还是拗不过清雅那倔性子,她完全未将婚事放心上,整日早起早睡,一日里安排的满满的,自早起来弹琵琶、点茶、习画、写文、观书,食了午膳便又与翠荷惜意下棋,去城南骑马,晚些来又做做女红,晴时便于小院中晒太阳,雨时便与小弟一起练笔。 一日晴时午间,她正于房中手把手指导献可画一《枝上送亲喜鹊图》,案台放有青雘、胭脂、银朱、雄黄等颜料,她轻指着右手下笔的深重,顿其笔道:「你可想起了伯时先生的《丽人行图》?」 「记得!」 「伯时先生在描绘秦韩夫人游长安的情景,设色鲜明,人物丰美,线体畅达而灵动,处处显着人物柔婉美丽。」 「你画新妇,必要究其身体形态,必要有种雍容之意在里头,人物太过扁平便就显不出这喜事的风味了!」 她说罢,便就把手而细描,先以柔线为基再填其色。 「这人物图便就最考验你线条的流畅,不可有结,一笔一线,若是中间有断,便失了这份美了!」 献可点点头,凭着自个对《丽人图》的映像,慢在旁边的宣纸上练其笔法,整整三四张纯线练习。 翠荷掖门而入,手里奉上一纸包着的酥肉递给献可:「少郎,奴儿上街顺便带了酥肉给你。」 那献可,便就立马丢下了笔扬起笑脸来接下了她手上的点心,细声答了句:「谢荷姊姊!」 他接下了那酥肉,便征住了半天望着翠荷,看着她一袭粉衣冲他笑,便颜生红润,清雅瞧了两人这状态,愈发捉摸不透便就问:「瞧瞧,都没说给我带些什么,便就给他带了,他如今便是这府里人儿的「专宝」了。」 「我倒瞧着,你俩人越发像姊弟俩了,上次你俩人在勤园下了整整一午间的棋,到我第二日唤他来陪我下棋,他便借读书为由打发了我,」她说着便捏了捏小弟肉乎乎的脸颊,带着些调侃之意。.c 「姊姊便在说什么呢!小弟那日是真未有读完书!哪里是打发了姊姊,」他愈发腼腆。 「嗯嗯,你便这样说了,我倒瞧着,如今我这未嫁新妇,倒是成了爹不疼娘不爱的人儿了!」她似是略带一丝洒脱,便朝了交椅上一坐。 「姊姊,小弟错了,下次我得闲了好好陪姊姊下棋,去了街上给姊姊买十包酥肉点心,今日这酥肉,小弟便给姊姊吧!」 他蹙着眉头,似是将她的话当真了,连忙将那望及生津的酥肉奉给他。翠荷当时便嬉笑了说一句:「少郎,姑娘与您打趣呢!怎要当了真了!」 清雅望着她那恭敬的样子,便点了下他的额头:「你这娃娃,便是这样,拿着玩笑话都当了真,我瞧你以后找了媳妇儿来,媳妇儿都不敢与你说话了!」 听了这话,他才将头抬起来,置下了酥肉拉着她的手:「姊姊,不管如何,都是献儿的错,姊姊未曾爹不疼娘不爱,姊姊还有献儿。」 她望着他红着脸颊,便将他搂入自己的怀抱,仰着面叹息:「小弟,姊姊明白,你如今便要好好读书,向大哥哥学习,长大后,莫让浑流误了你的眼。」 「是!小弟谨记。」 「你便画吧!我在旁边看着便是。」 她言罢,摸着他的双颊,他便安静的继续练着笔。正逢时,她望窗外,云卷青叶,明光渐入窗楣,洒在她的乌发之上,她思念成疾,不知隔着千山重障的他是否安顺。 「姑娘,如今大王主动推迟了婚期,他也近一两月不曾来瞧您了,这样下去如何是好?」翠荷问道。 「随着他去吧!正巧着,我也不想应了这桩婚事,」她伏 在小阑上,撑着额头。 「大娘子为此事,好似不大高兴,这消息由管家递了信给主君,主君在回信里,语气也不大好,」翠荷便又忙了在献可的桌案边,为他研磨。 「不好能如何?左右,他暂时回不来!」 「奴儿说句话,姑娘别介意……,那日您真不小心,竟将信件随意搁在了一绢子下,听了祗候人说,大王来看你,本是满心欢喜,无意瞧了那信,便就冲了出去策马找你,回来时,整个人都没了魂儿了!」翠荷望着她,欲图想说服着她。 「大王见了些什么,奴儿也不得知,但估计起来,也就能猜个八九不离十。大王必是伤透了心了,奴儿从未见过他哭,便是上次挨了那样深的一刀,他都未曾掉过眼泪。」 她轻念着,这一年多乃至自个幼时在他身边,确是处处都受了他偏爱,他亦是处处周到,冷便有他怀,伤便有他肩,连着自个随意于书中圈起的一句话,他便给了自个满园的海棠。 要谈起自个,非顶端的名门贵女,相貌也如此,除了才气德行,确是无一可拿出来讲的,而他,天之骄子,亲王之尊,英俊沉静,文韬武略为人更是仁慈宽厚,这样低声下气的为自个,还要被伤成如此模样。 「我……,知道,但我不能再接近他,不能再给他些错误的感觉。」 「姑娘,您这样僵持着必是不行的,便是光看了这么多年兄妹的情分上,也要寻了机会缓和关系啊!往后亦是好相见。」 「再几日,嘉祥郡主出阁,大娘子身子不便,大少郎必要带上您前去贺喜,雍国王必也要前去,您俩若是碰上了面,也不说话吗?」 听了翠荷一言,她征了许久,拿着团扇在前摇,心里却如团火炙烧,扶在小阑边思量着什么。小望京城,远处唯有隐约小山丘在浮云中若隐若现,线条柔缓,重重叠叠,忽有两三声莺鹊啼语,她也顾不得去追寻芳迹;再听了绣楼苑外那处空亭,有几声孩童嬉戏,它们围着亭中石案,正准备着晚间要放的天灯,各有所忙,那样姿态,便如去年团圆夜与完颜雍灯下共事一般,怀着一颗欢喜的心在夜下点烛畅谈。 思量着,她便于书案边取了顶官帽,正是前段时间,他遗落在李家的那顶幞头帽。 千山重阙外,完颜亮出行已至中京。只见大大小小老长一队人马停在中京大定府前,他准备在中京留守萧裕处小住,为约其旧友,也为谋其密事。 这萧裕,乃是奚人,初以猛安居中京,那时完颜亮正弱冠年纪,被判中京留守,与当地猛安甚有广交,其中最信赖的近臣便是萧裕,萧裕多年与其议事,窥其有觊觎帝位之心,便私下煽动他蓄积力量篡位为君,完颜亮有篡位弑君之心,乃是他启之。 掀起车帘来,望及繁华街市,完颜亮心怀欢喜,极其矫捷一步便从那马车上蹬了下来,又转身去拉国妃下车,他站在原地拍拍衣服而后瞧瞧这久别重逢的大好景象。 他抬步上阶,侧身对岐国妃说:「国妃,咱们又回到了曾经的地方啊!」 「是啊!近六年未曾来此,记得那时中京还不似现在繁华,如今倒是可与会宁相媲美了!」 「这中京地处国域中心,乃是我大金中心,发展自然快速!你若不舍,便可多住几日!」 「全依大王做主!」 两人谈笑间,中京留守萧裕便从府中出来迎接,那萧裕二十几岁的年纪,年轻有为,身兼多职,深受皇帝重视。他见了完颜亮恭恭敬敬的躬身行礼:「微臣恭迎大王国妃,大王安,国妃安!」 旧友重逢,两人一时激动的不能言语,他便勾其背道:「你这人倒是赖上了这里,竟整日埋在这大好繁华地也不知回京瞧瞧孤王!嗯?是这南方的小娘子更妩媚动人吗?」 「大王说笑了!大王前来,微臣已然备下了酒席为大王接风洗尘,大王请!」 听罢,他满意的点着头,与他并行入府。正厅早有珍馐玉盘摆上,祗候人忙的不可开交,连于八仙桌上了十几道菜肴,又端来盂盆服侍主子洁面,洁手与漱口。 待三人谈笑食过了膳食,完颜亮便招手道:「国妃,你先去休息,孤王与萧裕还有些事商议。」 「那妾便先告退!」她行礼。 「来人!带娘娘回房休息,」萧裕招手左右。 完颜亮见其走后,举杯添酒一饮而尽,数杯不见他停下,不尝味道不品情,只在口中停酒一瞬。 萧裕看他的神情不佳便问:「公可是有什么烦心事吗?」 完颜亮忽笑:「还是你萧大人看的穿孤王的心事!」 「哈哈哈,微臣伴随您多年,自然了解您所想!」 他于小碟中夹了一块炙肉丢进嘴里,唯见了咀嚼两口便吞咽了下去,再品一酒道:「那皇帝我真是容不得他了,他接连不断的来打压,为了个生辰礼打了我三十大板,又把我喜欢的女人指给了乌禄,又逢了遭人诬陷,他便将我从朝中挤了出去,让我去了什么南京府地,这不明摆着要治我吗? 萧裕唯笑,别着两袖来为他斟酒,再道:「微臣已然听说了,但微臣觉得这篡改圣旨怕是皇帝一手安排的,故意要刁难您的。」 「孤王也这样想,那张钧在此之前便已经犯了死罪,欺霸良家女数十人,又拟诏漏了两次条令,但回回皇帝都免了他死罪,如今要说他受我指示,便可顺理成章将他旧罪清障,亦可将我贬黜。」 注:1.伯时先生为李公麟,北宋舒州(今属安徽桐城)人,宋代杰出画家。字伯时,号龙眠居士、龙眠山人,享年五十七岁,熙宁三年(公元1070年)进士,其画作《丽人行》,描绘着唐代杨贵妃近亲姊妹游长安场景。 2.金朝前期五京:上京会宁府(今黑龙江阿城南),东京辽阳府(今辽宁辽阳),北京大定府(今内蒙古宁城县大明镇),西京大同府(今山西大同),中都大兴府(今北京),南京开封府(今河南开封)。 总角垂鬟,年少一痴 第九十六章:宜室宜家 萧裕听罢,叹息未应闲,念着:「这皇帝,位而不保了也!」 说罢,完颜亮便把筷子一把丢在桌子上,萧裕又自个把筷子理好放于碟边:「这皇帝如今是众叛亲离,咱们好好思考些!」 他又敲了敲桌子,顿了许久瞧他道:「萧裕,孤王思考着,这皇帝无论如何便留不得了,孤王早有反意了,此次出行汴京,孤王欲就河南兵建立位号,先定两河地段,举兵而北攻下五京,你为孤结诸猛安人员以应我,如何?」 这萧裕与他对视着,两人像是不谋而合一般:「公之思,亦是微臣之所想也!汴京各路,兵力强盛,若公举兵而上,微臣必定鼎力相助!」 「两河地段,偏离上京,讯息阻塞,这方猛安人员为多数,西京留守与南京留守都是咱们的人,早就对皇帝有所不满,公便大胆行事,我也自下连诸猛安,只待与公举事!」萧裕言罢,两人皆气血上涌,坚定信念。 萧裕郑重其事,往他面前一站,双手拂袖躬身做叉手礼,再道:「为君者,一语可福祸天下,一行由万民窥视,若长坐君位,有三必备;一为民心聚合,有战必伐无前;二为金银库财,有难则济其百姓;三为家室平和,有变则凝其忠心,三者之源,皆由一「仁」字而启!」 完颜亮未曾在意他说的话,只觉他道貌岸然罢了,便下意识点点头表示赞同,可萧裕见其如此便也再道:「愿公北上,为君而行仁道,以仁制暴。」 他听后,又将浊酒拿起,轻点头答道:「好,孤王明白你的意思,若孤王得手,你必是孤王的左膀右臂!定***俸禄相配!来,喝酒,喝酒!」 他深信萧裕,便亲身站起将他扶过来,再斟一盏酒给他,两人喝的耳红目赤。 完颜亮因了近臣的催促,便在中京逗留三日便辞去。他正远行前去南方,远在上京会宁的岐国王府则是临近喜事,便在不久,嘉祥郡主便要出阁与徒单克宁结为连理了。 嘉祥郡主大婚之日宴请了许多宗室家亲,李家也在其中。清雅早些时候便起了身来,寻到一处观楼,等着郡主依仗自街间而过,待到近午间她才瞧了老长一队人马接亲过来,前是徒单克宁驭马而行,戴了幞头乌纱帽,身着朱红喜服,那神情便是似天上神仙。 几组举杖人后,乃是郡主的彩轿,满目的喜字连贴,气势恢宏,清雅于楼上观望,却觉得有丝凉浸浸的。 「这是我长这么大,眼见的第三场迎亲礼了,他们都是恩爱的人儿!」她拿着绢子出来悄然按了按自个的鼻尖。 「郡主乃是好福气,陛下宠爱她,念她回家不便,置了一处新宅子给她,便在岐国府不远处,」翠荷笑言。 惜意在瞧着,亦是挪不开眼睛:「哎,郡主便要高兴坏了吧!」 「惜意,你叹什么气,你如今十五六了,还不与张先生早早定下来!」她轻轻抬着小眉,摇着手中团扇,声音故意稍稍大了些,惜意听后小脸一红连拉走她。 探其左右无人,便扶着她的肩膀道:「我的好姑娘啊!您声音小些罢,这满站的都是些姑娘家,被人听了多不好。」 她噗嗤一笑道:「姑娘家都有一个郎君梦,又怎会笑你呢!」 她轻步而下了观楼,于中间挂满红灯笼的廊桥上望着渐远去的接亲队伍,满城归往人时不时停脚而观,观后皆散,各自匆匆。 「我何时,能这样坐着婚驾,嫁给我的如意郎君呢?我想,待我出阁那一日,必定穿着漂亮嵌了珍珠与玛瑙的霞帔,欢欢喜喜的嫁出去,庭堂必是宾客盈门!四处亦是张灯结彩,晚间还有男女小儇来送酒与生冷的饺子。」 她望着手上的绢子出神,摇摆着素绢在风中飘舞,额前薄薄的刘海也渐被吹开,她按住以指梳理, 再望远方时,婚驾已然走远。 她随奎可去了嘉祥郡主的新府,亲眼瞧过两人拜了堂,整个厅堂集满了贵人,贵人不似寻常百姓那般激进爽快,而是手扶着小扇与绢子,再不便是一身翠华站于厅堂两侧观礼,正中乃是两位高堂,侧坐皆是贵戚亲人。 恍惚之间,听了赞礼者念白,乃是「三跪,九叩首,六升拜」之礼,繁缛的拜堂仪式毕,便由两个小儇捧龙凤花烛导行,新郎执彩球绸带引新娘去了洞房地。 完颜颖未曾在意清雅,执扇而行远,宾客散去吃酒饮茶,唯留了清雅一人倚在红柱上望着红衣渐远。 「怎的了?羡慕了?」奎可站于她身侧别起她双耳下的碎发。 她敛鬟莺语:「我才不羡慕。」 「好了,你羡不羡慕自个心中有数,我便去吃席了,你也去屏风后吃了你们女儿席了!」奎可将手搭在她的肩上,穿过廊桥而往席处走。 便在廊角处,她瞧了令她心绪不宁的人,他也站在廊间正好与她对视。 是完颜雍,他今日也来了! 完颜雍身着了一衫褐色盘领大袖长袍,再戴了女真人特有的压纹毡帽,直立于原地,铭璇则伴他身畔,扶着顶大的肚儿。 「奎可问大王,国妃安!」 奎可先躬身行礼,又碰了碰她的右手轻言:「见了大王也不知行礼,」 「大王,国妃安!」她顿了许久才躬首。 完颜雍便就在廊间望着她,望着她敛了面,低着头,也不回个什么也不言笑。奎可再轻声道:「去啊!清雅,去认个错低个头。」 而这边国妃也在劝:「大王,小孩子犯些错在所难免,过去与清雅说些话吧!」 他便似铜人一样直立不动,正对着她也是倔的不肯低头,两人僵持了好久。他见了她豪无悔过的意思,便拉了妻子的手转身走开:「走,吃席去!」新 「你这丫头便是「海东青」,不肯回头的,再这样下去,你便失去了一个真心待你的人儿了!」 「哥哥你去吃席吧!我吃不下,便在前面的园子里看花等你了。」 听了兄长的啰嗦,她便收了摇扇在别在腰间,转身便朝了前面的花园走去,翠荷也唤不回她。 「哎,你这倔脾气!」奎可道。 「清雅,吃些东西,沾沾喜气啊!」他朝着远去的她唤道。 「哥哥快吃,吃了早些回。」 奎可只觉摸不着头脑,便站原地望了她没有乱跑,才肯进了厅堂吃席去了,厅堂男女席位被隔开,男眷在外,女眷在屏风后,完颜雍临一小池而坐,八仙桌周围人还未坐满,奎可便前来想与他说些话。 「大王,嘿嘿,大王怎要坐了这么偏的地方,」他搓搓手,憨极了坐在完颜雍身边的一坐。 「在这儿吃,还能赏景,多好!」 陆续便有几位公子哥坐上,连连向他插手行礼,他亦还礼,待席面开,他便与奎可互相邀酒,喝着爽快。 奎可望着他的姿态,便只觉杯中酒无味,试探性的轻声道了句:「大王,清雅知错了!」 可只瞧了他,被酒噎住了嗓子,顿时脸红目赤,挥掌摇一摇道:「来喝酒!」 他拿了酒壶来给奎可斟酒,再夹了些好菜在他的小碗中。 「大王,……大王,咳,奎可知道,小妹犯了些错,但大王你自小是看着她长大的,你俩人深情厚谊哪里是这些小事可离间你俩,」奎可又道。 完颜雍继续与他人劝着酒,顾自的吃了自个碗中的菜肴,索性不理奎可。 「小妹想来认错的,现在心里堵的慌,连饭也不吃了,自早上饿到现在!」 再有人来敬酒,完颜雍一饮而尽,再道:「诸位吃好着,孤王便先辞去!」 他爽快离席,不想听奎可再说下去,众人作揖为礼,瞧了他出去了,便愈加洒脱的劝酒吃肉,奎可坐于位置上,呆滞的拿着筷子夹着小菜,看着他的神态,便似这菜肴味同嚼蜡一般。 既出厅堂,便有祗候人端来小盆清水道:「客请洁手!」 他双手于热水中轻摆着,再拿了端盘上的巾帕擦了唇和手,再立了水榭前往前几步赏池中翻滚的锦鲤,随意瞥了一眼远处的花园。他望及远处,正是春意盎然,翠荷持着小扇而立,身边便是清雅独自一人坐于台阶上,身姿正于花枝间若隐若现。他见了她,吞咽了一口气,想上前去与她说说话,却又咬咬牙顺着小石径走出了苑落。 待许久,他又自外面回来了,拦下一侍女,与她说了些话,便随她一同又去了另一厢房,再回来时,便端了一碗饭加了些菜肴朝这花园走来,小心翼翼的踏过廊桥。 清雅正在发着呆,望着面前的一树海棠,将小扇置于膝上冥想。 翠荷随意往后一瞧见了完颜雍来了,便道:「姑娘,大王来了!」 这时她才缓过了神,转身望着小心端着木碗来的他,道了句:「大王,……大王万安!」 完颜雍将碗勺轻放下于青石上,细打量着她的姿态,整齐而又细长的发间垂鬟,上面的珍珠玉翠正于风中摇曳,额前薄而蓬松的刘海亦是被微风给拂开,露出了小山般的眉,两颊边帖了珍珠花钿,那红唇似是身后的海棠般炽烈。 一袭重叠抹胸青衣,飘带便逶迤于地,她站起来时,扇掉在了地上,他便顿了顿脚,轻上前拾起了那面团扇。 总角垂鬟,年少一痴 第九十七章:和好如初 他躬身捡起,在放于掌中细看,望着扇面上绣着生动趣味的鸳鸯和莲花,浅笑着:「鸳鸯于飞,毕之罗之。君子万年,福禄宜之。」 他再将团衫轻递给她问了句:「自个绣的?羡慕颖儿了?」 「不,翠荷绣的!」清雅答道。 他痴笑一番坐下来道:「翠荷绣的……,翠荷绣的便翠荷绣的吧!」 他轻迈着步子上前来,索性坐于石阶之上,赏着满园红蓓,将两人撂其耳后。 「吃饭吧!」他背着她。 她未动一步,与翠荷相对一眼,翠荷便退了下去,待会儿再回来,便拿了那顶幞头乌纱帽来,清雅接住那帽,先走于完颜雍面前躬首而奉上。 「做什么?」他面无表情看着她。 「大王那日将官帽遗落,我已清洗了干净。」 完颜雍嗤鼻而道:「你若想给,早便给了,如今迟来,孤王不需要了,扔了吧!」 她有些失落,便渐回了身来将帽端在手中,望着他的黑眸,闪躲着自个的双眼。 「奎可说你有话与孤王说,憋着也未吃饭,孤便顺道给你带了饭来,你边吃边说吧!说完孤王还有事处理,」他又站起身来背着手对她。 「哥哥!」 她扬着眸子唤他,一身鹂簧百啭,便让完颜雍心头一紧,背在身后的手不停的在摩擦着,心里更是揪成了一团。 「五岁时,辽阳地乱,姑姑便自佛门而回小住两年,在国府命我一天练字两篇,哥哥练十篇,不写完便不能吃饭,可我手慢每次都要写到晚上,哥哥也是这样给我送了饭来,盛了我爱吃的假鼋鱼和四色豆下角子,」她双颊泛起红润来,眼眶中点点红泪。 「我那时以为,一碗饭来的轻巧,后来才知,哥哥是躲开了许多人的眼线,待了姑姑睡下了,才去厨房里偷偷给我再热了一遍,再给我盛的,还要帮我抄写,陪我到深夜。」 她嗦了一下鼻子,再于青石上放下幞头帽,拿起来那饭,捧在手心中,站在他的面前道:「如今,哥哥也盛了我爱吃的假鼋鱼和四色豆下角子,我却吃不下,清雅自知有错,愿受责罚。」 那一瞬,完颜雍便想起了当初少年时与他眼前这个姑娘的事…… (那时她才五岁,他已然十七岁,她正于深夜中挑灯写着字,饿的已然饥肠辘辘,外头下着大雪,饥寒交迫的她,还是撑着额头咬着牙写着。他围着厚厚的披风,将碗中的饭碗包裹在怀里,推门而入,欢喜的将怀中的食物递给她,再对她说:「清雅,快些吃饭,吃了再写!」 她接下碗来,抹着眼泪道:「哥哥,清雅手儿冻僵了,写不了字了!姑母说,必须写完了拿给她看了,她批准了才能吃饭睡觉,可我还有整整一篇《孝经》没写!」 他欢笑着将她的手捧在自个的大手间,哈了口气又将她领到火炉旁道:「你先吃着,我便学着你的字迹先给你抄录着,多晚我都陪着你!」 她乖乖点头,围着火炉吃起了饭,又时不时暖着手。 再一幕,便是两人被母亲李洪愿训斥:「你俩人倒是串通了一气了,禄儿为何要替她抄写?这字迹我一瞧便知道。」 「姐姐,儿知错!」少年的他俯首在前。 「我便是在害你们吗?此时不好好读书知礼往后是想做了庄客吗?你作为亲王,也作为哥哥,定要好好督管妹子,到头来两人便使了些小聪明来障我的眼。」 洪愿将戒尺拿着示意了一下,完颜雍便摊开了手掌。 她站于一旁,哭的一个泪人,眼泪止不住的流:「姑姑,是清雅的错,哥哥是看了我手儿冻僵了写不了字了,才帮忙的,清雅知错,甘愿受罚,只愿姑姑不要打哥哥 。」) 往事浮上心头,完颜雍望着她恭敬的样子,忽而两眼通红,慢走上去将她手上的小碗接下来放于青石上,又将她搂于怀中,抚摸着她肩后的乌发。 「清雅,是我的错,对不起!我不应该那日对你大呼小叫,不该两个月都不理你,不该冷战,」他的下颌贴在他的肩上,搂着她纤细的腰身。.. 许久于风中拥抱,他才将她放开拨了拨她的刘海道:「好了,饭都要凉了,你自早来都没吃饭,还不吃点!」 他扶着她的肩膀,引她坐下,再劝其吃饭,望着她还如幼时那般可人,冲着他微笑,熟悉的动作便是拨了两边的头发。 「清雅,你知道吗?」 她别过头来道:「你说!」 「我少年时,便害怕你哭,哪怕挨了骂受了打,我也不愿看你流泪,如今,更是如此!你两眼一红,我看着心都要碎了!沙场铁戟都无所畏惧,唯独害怕你伤心!」 她顿了许久,摆头来看他问他:「表哥哥,我不值你如此对待,我才貌平庸,家世一般,不如铭璇嫂嫂的端慧,不如翎嫂嫂美丽,更不如张嫂嫂……」 「清雅!」他打断她。 「并非人人都追寻虚物,我看重感情,我不知为何对你有情,反正在我心里,你的什么都是最好的,我对你的这份爱,一直都未曾减过。」 她再望着他,他便望着满树海棠。 「我幼时与你朝夕共处,看着你从襁褓婴儿长大,我那时时常在想,我要一辈子对你好,要什么我都给,我要让你永远开心快乐。」 她听着他说着话,停了一下又一下,细嚼着便将碗里的饭扫了个干净,再拿着绢子擦了擦嘴角,待她放下碗来,撑着双颌时,他便伸过了手来,钻到她的手心与她十指紧扣。 她略感不适,便慢慢抽了手,浅笑着,乘机轻至面前折了一只海棠,然后递给他。 此后两人的关系便恢复了以前的样子,但她心中还是在等待着,期待着她的郎君回来,履行他的承诺。 夏日已来,北国燥热不已,连个几日不下雨,要把人闷坏了,这一日,皇帝正在福安殿批阅奏折,身旁放了些冰酒,他批到一章,便要喝一口。瞧了他,未曾批了一半便开始狂躁起来,撑着额头往交椅上一倒,将衣衫拨开一点,沉重的呼吸着。 「怎的这北地,夏日也这样热!」他胸膛一起一伏。 「倒是不知道,完颜亮去往南地,如今行到哪了!」他自言自语的样子,让周围侍女私下眼神交互,不敢作答。 「大家!大家!」大兴国急匆匆跑来贴他耳细语。 「大家,有人报,岐国王殿下自至中京,于留守萧大人处,居留三日。」 皇帝似是有些畏惧,便立马扶了身子望着小窗外的夏阳,心中忐忑不安。 「你说他俩人会不会有什么密谋?要篡位谋权?」他问。 大兴国便敛着头面上嗤了一笑又道:「大家多虑了,岐王殿下怎会反,他也没这个势力啊!」 「朕最近老是做些怪梦,梦见宗室子弟有人晚间来杀朕,要取而代之,朕真是害怕极了。」 他扭着肩膀,大兴国见了连忙上来按着他的肩膀,又是捶又是揉,一丝不敢马虎,再顺着他指的方向按了按腿。 「朕的腿,到了晚间老是会痛,痛的一时间下不了床,也不能动,也不知是何原因,药总是喝,却不见效。」 「哎呦,大家,您这样万不能过度饮酒了,定是伤了身子了!」 皇帝听了这言语,便扫扫手来示意他站起:「前些日子本就是来给完颜亮点教训罢了!瞧了他也顺从,并无骄恣,便召他回来吧!」 这样轻而易举,挥之来忽之去,便是只为了满足自个的狭隘心肠,大兴国面笑而点头,垂下的手却要将衣袍都撕破了。 「那奴才便传了大家的令,让岐王殿下回来!」 「嗯,回来,复为平章政事吧!」 皇帝笑起:「完颜亮这人,自幼天资英发,是咱们几个弟兄里最聪明的,可惜啊!他便只能是个亲王,朕便要警示他,无论他多有才气多受人爱戴,都只是朕的奴才,朕想如何,便如何。」 「朕可以给他***厚禄,也可以随时废了他!」他又甩着那银环,得意洋洋的翘着腿在桌案上。 大兴国也不好反驳,连连称好,皇帝翘着腿,隐约听得远处有女子嬉戏的声音,清新而爽朗,宛若枝上的黄鹂,声声莺语传入耳中,令他心醉。 「是何人在嬉戏?」他问。 「是几个赵氏嫔妃在御花园放风筝,几位娘娘点子多,玩的新趣,总带着几位公主满宫里跑着,」 「道君皇帝的几个女儿,确实是玲珑有才气,又温柔体贴,若是再能为朕诞下个龙子,便就更好了。朕已然而立之年了,储君的位置确还未确定下来,这心里头总是有些不安。」 「自从朕的济安和道济走后,朕再未有过皇子了!」 大兴国沉默不语,便想起了这太子济安和魏王道济,济安生病而死,可这道济乃是这皇帝亲手杀死的,当时只有十岁,因了他时常顽劣不听先生讲书,也不听父母劝,总是惹出些祸事,皇帝便愤怒的杀了亲子。 「朕是失手杀的道济,他太过顽劣,朕便气的受不了才……」 「大家,你心安些,您还会有皇子的!魏王已逝,您莫要太过伤心。」 「朕的后宫嫔妃,如今都对朕避之不及,还谈何皇子,上次去德妃处,她便以身患恶疾为由,将朕给赶了出来!」 「朕,如今是真的孤家寡人了!」 他说着,蜷缩住身子,将腿盘踞上来,又将桌上的酒一饮而尽,望着眼前的冷殿空堂出神,渐闭上双眼,靠着交椅昏睡过去了。 总角垂鬟,年少一痴 第九十八章:安得双全 皇帝再醒来时,已然是晚间了,他躺在福安后殿的榻上,身上盖着锦衾,那件淡黄丝织龙袍已然被换下,换了件松松垮垮的寝衣。纱帐外的案子上放着一盏醒酒茶,熟悉的淡甘草味弥漫整个后殿。 昏黄而温馨的灯光下,他拨开纱帐,见了空寂冷落的内室空无一人,他便却步而下床,抿了那盏醒酒茶,在口中品味着,嘴角抹过一丝笑容来点点头:「还是这茶好喝!」 说罢便就一干而尽,顺手抹了一把自己胡须上的水珠,再朝了那层自梁上而垂下的帷幔而走,他撇一指掀一点空隙望向外,见了皇后正在围子榻上亲手缝着他白日穿的那件袍子。 身边乃是那位贴身女官奉来一盏更明的灯来:「娘娘,换盏亮的吧!」 「娘娘,这些活儿留给绣局的人做便是!」 「两条衿带松了而已,不必再拿到绣局去,自个细细缝着,也与绣工无异,」 皇后还戴着珠钗,服着褙子与长衫,借着摇曳的烛火她绣针一起一落,密密缝着那条内里子上的衿带,不小心戳到手指了也就哆嗦了下,抿着嘴笑起来。 「娘娘小心些!」 「嗯!不打紧。」 「天气燥热难耐,陛下喜欢拨开衣衫,以前领围上的衿带老是掉,本宫索性就再压几层线上去,任他怎样拽也拽不掉,」 「娘娘,深爱陛下,这般真情,奴儿这十余年皆看在眼中,」 她再次扬着红唇,顺着低眉浅笑,在昏暗的烛光下愈加显的温柔妍丽。皇帝便就隔帘望着她,这些日子她好似清瘦了许多,衣襟那方玉骨都略带些突出了,他却手而转回,往前走了几步,忽而便有一阵红泪涌出眼眶。 背过身去,又听了帷幔后低声道:「好了,夜已然深了,本宫便就回了,你定要嘱咐了大兴国,劝陛下平日里少喝些酒,另外,醒酒茶这壶里还有,若是陛下半夜起了身口渴,给他斟上一两杯,这味道是他最喜欢的。」 「是,娘娘!」 「还是莫要告知陛下本宫来过。」 他隔帘而听了皇后迈着小碎步渐行渐远,便再提了手卷了帘,再回望时,她已不在,外殿只剩了远处香炉的青烟腾腾升起。 这日,大兴国传了皇帝口谕,便派了人飞鸽传书至中京,萧裕知后又逐派人加急追赶完颜亮出行的队伍,大约七日后,才至良乡追上了王驾。 是一日清晨,王驾行于一草地,完颜亮正与妻子靠在马车里畅谈,两人谈笑自若,再卷帘看这山水秀丽。正是初夏,良乡地处河北府地,晨起时太阳还未升起,唯瞧了山雾弥漫八万里,随风来去,似是仙女身上柔缦的披帛与丝带。 骊柔靠于他怀中,服着简单的装饰和衣衫,轻点着指间道:「大王,妾未曾去过南方,竟不知这南方如此美好,青山绿水我只在画里见过。」 他将手掌置于她的乌发上道撇嘴一笑:「待我得了天下,你想去哪都行。」 「大王真要反吗?」她敛着鬟,略加担心。. 「孤王已然等不起了,唯有谋反才可让孤王的妻儿老小平安顺遂,我不想再过着如履薄冰的日子,亦不想被他摆布。」 他再贴近了她,望着她的那双慕黑的眸子郑重其事,眼神那份坚定,便如铜铁般刚硬:「骊柔,完颜亶随时都会取了我性命,亡我一人不足为患,但府里的老小改如何?你和婞华还有两个小娘子怎么办?我大金收继婚制,只要我亡,完颜亶必要将你们纳入后宫。」 他再抱着头:「而如今,我也已是人父了,我要为了尚在襁褓之中的合汝一搏,不能让她和她爹爹一般过着窝囊的日子。」 「大王,可若兵败,咱们该怎么办啊!」 「放心,放心!孤王会小心行事,孤王走时已与老八说过,让他待颖儿大婚后,将王府姬妾子男以及老小都迁到汴京来,为的便是以防万一,如今怕是快到中京了。」 他反意已决,骊柔听后也只能支持他,敛面而坐在位置上,迎着清风探其窗外。渐行着,马儿与人一样疲倦,步子迈的慢极了,完颜亮也随着轻摇晃的马驾靠在一旁酣睡了起来,忽而一阵急踏的马蹄声,将他惊醒。 「大王,京城急报!陛下命大王即刻返回京城,」一驭马者呈上皇帝旨令。 「什么?」 他夺过小旨,忙翻看读完,瞬间色变,似是五雷轰顶般震的他于原地僵住,眼神空洞无物,呼吸便的局促,面颊上的汗滴淌在耳际直垂下巴,滴在攥紧的拳头上。 「可知道是为何忽然要王驾回京?」 「大王,微臣不得而知,只知这是陛下急召,命大王速速回京,复为平章政事。」 他听后吞咽一口水,哽咽道:「好……,好罢!」 他转动着自己干涩的眼眶道:「你先令队伍停下吧!」 「大王有令,原地歇息!」那驭马人道。 完颜亮僵硬的撑着额头,抓着头皮瞪着两只布满血丝与惊恐的双眼,心绪不宁自言自语:「皇帝要下手了!皇帝要下手了!」 「大王,大王!您看着我,看着我,」他瞧了妻子颤抖的双手扶在他的肩上,便抬了头来。 「大王!您听妾说,皇帝召您回去……并非是要加罪于您。」 「定是孤王上次与萧裕谋事,有人告知了皇帝,他才回如此紧急,召王驾回京,孤王现在就要反,不然便会……」他的声音略发颤抖。 「大王,不会的,若是皇帝因此而要处决,必会派将士擒了咱们,以防我们与各地留守长官谋约,但如今只是传了旨令让大王自行回京,丝毫不像要处决的样子!」她握住他的双手,抚平他一颗躁动的心。 「可万一,他召回我,再寻了什么罪杀了孤王该如何?」 他见着妻子摇头,便又道:「柔儿,这样,母亲她们必然也到了中京,我便先传信于萧裕让他先将母亲她们安置下来,待咱们返了中京,再好生商量。」 「好好!妾依大王的。」 他眼中闪过一丝忧伤,轻搂着妻子。夫妻两人共相望,怀着一路忐忑的心,又经了八天的漫漫长路才回了中京。 他愈发疲惫不堪,面颊潮红,两腮的胡须似是好久未修剪了,脑后垂下的发也显得干燥而枯黄,一身绀色未经修饰的衣衫贴着皮肤,慢步走时,他似是老了十岁一般。 他回来第一件事便是去看尚在襁褓中的女儿,夫妻两人由着祗候人引领,推门而入时,一家老小皆在,围着一方围子榻不言不语,昏暗的烛光印照着每个人沧桑的脸。 「大王!」先是萧娘子见了他,便连忙扑了上去,扑进了他的怀抱里。 他轻扶住她,拍了拍她的后背,随后便是姐姐、嬢嬢、抱着女儿的婞华和耶侓娘子上前来,个个眼中垂着红泪,见了他喜极而泣。 「姐姐!嬢嬢!儿不孝,让二老担心,」他扑通跪地,骊柔也随之跪下。 哒太夫人在一旁哽咽不能语,徒单太妃亲扶起他:「吾儿,受苦了!你夫妻俩瘦成这个样子了,一路上吃不好吗?」 「嬢嬢!陛下忽召回,儿不知如何是好,也寻不到对策,茶饭更难下咽,才会如此老态,」他被徒单太妃扶着坐在交椅上,众人也围了上来。 冷寂一片,他轻抬手接过婞华娘子手中的爱女,命叫合汝,他拨拨她白皙光滑的脸蛋,一时间,暖流直上眼眸,他将女儿抱的紧紧。 「合汝重了 些,也白了些!」他俯下身去吻了爱女的额头。 「大王!自您走后,合汝夜里一直哭闹,这丫头定是害怕,」婞华掖好女儿身旁的小被子,垂着泪道。 「爹爹回来了!爹爹回来了!合汝不怕,」他再捏了捏爱女的小手,满眼慈父爱意。 片刻他望着二老垂下的眼眸,征了征头,抱着女儿在膝上,慢道来:「姐姐,嬢嬢,皇帝急召,儿打算明日便启程回京!」 「好,那咱们今晚也早些休息,明个起早吧!」徒单太妃点头准备起身。 「嬢嬢!儿,想一人回去!」 「你想一人回去是何意?」徒单夫人征坐于原地望着他不解其中深意。 「嬢嬢,皇帝忽而招回,儿心里没底,惶恐不安,便想自个先回去,待局势稳定再派人接了你们回,」他略带些疲乏,也略有些无可奈何。 「元功,咱们是一家人,应当共进退……」哒太夫人接了话。 「姐姐,此时不可共进退,你们比儿的命重要,若儿此行去,命不保,依皇帝的性子他必会对你们下手,若在中京,天高皇帝远,萧裕会第一时间将你们送到西夏或到宋国去,此法可保你们平安。」 「大王!不可,妾不可离开大王!」萧娘子首先上前来伏在他的膝上拉着他的手。 「凝儿,听话!便随国妃待在中京,不可任性。」 「姐姐,嬢嬢,此去若是福,儿便第一时间接你们回京,若是祸,你们……不必伤痛,保住性命,好好过平凡的日子,将合汝养大,再告诉她,她爹爹爱她。」 一时间,他望着怀中熟睡的女儿,垂着泪滴落到她白皙的脸庞上,惊的她抽搐了一下又咧了嘴熟睡了过去。 「便就如此决定,未尽事宜,咱们时常飞鸽传信!」 在坐众人纷纷垂泪,二老别着脸抹着眼角丝丝皱纹上的泪珠,四位媵妾亦是颤抖的不能行,再瞧了熟睡的女儿,她亦是那样安静。 他心中,亦是有万般无奈,万般情意,也只化作了一方清泉,无止境的涌出,留下凌乱的泪痕在衣衫上。 总角垂鬟,年少一痴 第九十九章:喜上眉梢 北国之夏,正是一年盛景处,得一午后爽凉,清雅便携了翠荷与惜意一同来了城南的草场练剑,她与惜意两人使着木剑相向,打了一两个回合,便有祗候人骑马正正往这儿赶。 翠荷先瞧见了,便唤着:「姑娘,您瞧,那是家里的斡里子,他怎的来了!」 清雅回头瞧了正一俊朗少年驾马匆匆奔来,马蹄踏急,便就连收了剑道:「快上马,他这样匆匆来,必定是家里头有事儿。」 几人上马与那斡里子碰头,远远便听了他的呼喊,清雅便驾马的更快一些。 「姑娘,大娘子要生了,您快些回吧!」 她听后,焦急挥着长鞭而去,匆匆赶回了家,一身热汗入室,一瞧外殿众人满坐,奎可、献可、完颜雍、驸马爷皆在帷幔外,隔帷幔听了兄嫂檀檀在说着些安慰的话,指挥着稳婆和侍女。 驸马爷本就坐立难安,瞧了她一身汗味跑进来,愈发气恼上来点着她的眉心:「你这死丫头玩性大,母亲临盆还要跑出去,再乱跑便就栓了你。」 「舅公竟是冤枉人,您让我多出去透透气骑骑马的,如今便还要来怪我,往后您的话我便是一句都不听,省的还招你说嘴,」 「你……个死丫头!我这身老骨头早晚被你气没了!」驸马爷扶着臃肿身子瞥了一眼她,又开始走来走去,这姿态引的众人发笑。 「姑父,您坐下吧!舅母会平安诞下孩儿的,」完颜雍上前来扶他坐下,他便也随了他坐于了交椅上。 只听了帷幔后声声惨痛叫寰,这声音似是撕裂之痛,针入皮肉之苦。 「娘子,您稍再用些力气,见着头了!」稳婆不断在催促。 「我不行了,……我使不上劲儿,」依稀听得她孱弱的声音。 那种异常刺痛空灵的呼喊与心酸深深映在她的心中,她害怕的都在原地颤抖了起来,直立于厅堂,听着母亲承受着为母之痛。一旁的献可,一张小脸纵横着红泪,完颜雍瞧了便将他的头扶过来扎进自个的怀抱中,再拿绢子擦了擦他的泪。 「我要进去看姐姐!」她准备拨开帷幔。 「唉,清雅……,你还小还是不要进去,你兄嫂和高女官正在里面帮忙,你便莫要进去了!」完颜雍拉住她的胳膊。 「我要去,我要在姐姐身边!」 谁都拗不过她,也只能由着她走了进去。她望着床帘后的母亲咬着牙抓着被褥,整个人便不像了人的样子,发与汗水粘连在皮肤上,那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弥散整个产室。 她害怕了,惊恐的又跑了出去,只觉得身上凉浸浸的,出了一身虚汗。 「清雅,孤王叫你不要进去,必是害怕了吧!」 她又征了半天,又跑了进去,索性到了母亲身边,将她的手握住唤了句:「姐姐!」 恭人隔帘而瞧她,红着双眼顶着凌乱的发冲她轻笑起,再握住她的双手,几番撕裂辗转,才听了清脆的婴啼声响起,而后,便是恭人昏死过去的肢体。 「生了,生了!谢天谢地,是个小少郎,健壮的很!」 稳婆先出去报喜,帐外渐有人杂遝。再一会便有一盆盆热水端出端进,为刚出生的婴孩洁身,再将他拿了棉被细心包了起来,抱出去给驸马爷看。 唯有高女官一人拧着热巾帕为恭人擦拭着脸颊,一边的檀檀将她的手扎进了被褥里,莫樱亦是将杂乱的巾帕收拾着。 可这边的清雅,无心看新生儿,忽而冲出了帷帐,冲着那几个侍女大声呵斥:「混账东西,我姐姐还躺着无人顾及,你们便是这样待主母的吗?」 听了呵斥,这围站的几个侍女皆退了几步,连忙进了帷幔后忙起来,她又是在帷幔前训斥着 稳婆:「谢天谢地终不灵,痛的是我姐姐,你们怎么不谢她?」 「奴儿知错!」 她又扣着手走入了内室,贴身看了自己憔悴的母亲,对着众人便是训斥:「竟是一点眼力劲都没有,主母生产,痛的半死不活了,一个个全都瞧了娃儿去了,晚些瞧不可以吗?」 「姑娘……,您说也说了!咱们也都进来了做了,您何必再说呢?」忽有一侍女擦着剪刀,畏畏缩缩的顶上了一句。 「不过说两句你还要顶嘴,你既不服,便就解了你我主仆之情,来人,取了她契身,予她钱财,送她出府!」她略带气愤,赶了那顶嘴的侍女。 「姑娘,姑娘息怒,奴儿不敢了!」那侍女跪下求饶。 「你我皆不是孩童,你甚至年长我十岁,你既然敢说这样的话,必定也担得起这份罪责,我言既出,决不再说第二遍,」她起了身,亲望了两个侍女将她请了出去。 她又恭恭敬敬的对高女官说:「今日高姑姑您在此,清雅便有一事相求,望姑姑您伴姐姐左右,多留意身边人,若日后有人,像今日如此怠慢,还不服管教出言顶撞,那便都遣了出去。」 「拿钱便得办事,姐姐平日对奴仆优待,甚至关心至微,若因此人人生了骄恣,不做不为,怠慢越矩,便如神文皇帝治冗官之法,坚决裁去。」 「姑娘言之有理,我必会好好整治一番!」高女官前来躬身。 在外男眷,听了她这处事不惊,赏罚有度的作风,颇有主母之范,便两两相笑,谈着她。 驸马爷抱着那刚出生的婴儿,撩拨着他细腻的脸颊点点头:「这死丫头还知神文皇帝治冗官之法,不错不错,说着话倒像个主母的样子,长大了啊!长大了。」 「舅公不知,二妹妹是真有主母的身范,姐姐自怀孕以来,无暇家事,便就由少妻管内事,她管账计,她聪慧而细心,账计被她打理的清楚,连细枝末节也记的明白,」奎可递了一盏茶来置于他身边。 驸马爷瞥了一眼沉静的完颜雍,轻拍着小外甥睡觉:「她啊!哪里都好,便就是在儿女之情上犯了糊涂,非要喜欢那个什么岐王,鬼迷心窍。」 「舅公,您又开始了,天天在我耳边唠叨还不够,还要拿到台面上来讲,也不怕教坏了献儿!」清雅自内室卷帘而出,檀檀也随之出来了。 「死丫头,舅公乃父也,说你两句怎么了?我跟你说,这一晃便是年下了,你赶快与禄儿把喜事办了,莫要等你父亲回来生气!到时候他训你我才不拉着。」 她回头来,瞧了一眼端坐的完颜雍,口中渐起酸涩,忽而过去将驸马爷手中的小弟接下道:「是我想办便能办的吗?您又不是不知道,我这段时间身子这样差,如何能办喜事?」.. 「总不能让哥哥娶个病殃殃的娘子吧!」她咽了点口水,摇晃着小弟,不敢抬头。 「身子不适,便赶紧养好了,因你身子不适本就拖延了许久,这眼瞧着七夕都过了,大王又要重新选日子以奏陛下。」 完颜雍敛了面,笑颜答:「姑父,婚期推迟,孤王已然与舅公说过了,至于再选佳日,便就等清雅身子大好起来吧!」 「大王仁慈,可这丫头莫要多惯着她!」 「她身子要紧,不防事!」 「好了,小妹需要多休息,我便晚些再来瞧她,你们年轻人多处处,至于小五的名字,待你爹爹下月回了,让那老匹夫自个取吧!哎呦哎呦!老夫先走了!」他站起来咂了口茶,便下了交椅,走了三四步便就差点没站稳了,奎可连忙扶着他。 「舅公您慢些!」 「嗯嗯,无妨,无妨,老夫走了,大王!微臣告退。」 「姑 父慢走!」 驸马爷摇晃着身子,挥着大袖,憨厚的走了出去,清雅也就此沉静了下来,望着外头满庭芳华发呆,新燕于梁上跃过,几声叽喳双双而飞,衔泥而筑巢,嬉戏玩打的情景亦是让她心绪不宁。 她便晃着晃着怀抱中的婴孩也无话可说,奎可与檀檀拉着献可静悄悄走了,堂前只剩了她和完颜雍。 他征了许久,瞧着她低垂的眉眼略带颦颦,便轻置她身边坐下。 「清雅!你觉得婚期推置何时为好?」他问。 「其实孤王将纳礼早就备好了,什么翟衣和花株冠,宫里人都送来了,皇后殿下说拟的封号为宛国,你「婉婉有仪,静以和命」,为宛国最好!」 她转动着清眸将怀中的小弟抱给翠荷,再坐下来笑言以对:「哥哥,其实咱们这样挺好的啊!咱们深情厚谊,也不急这一时,您说呢?」 「可这样拖下去,也不好啊!什么事都安排妥当了,便就等你点头了!」 「你身子不适,嫁过来之后也可好好调养,孤王府上有最好的太医,怎么样?」 一连三追问,她往后退了又退,他进了又进。 「清雅,你与王兄是不可能的,陛下圣旨如此,若不遵循,那咱们都不会好过的,」 「大王,……」 他近的,她都可以听到他的呼吸声了,那双宽厚的胸膛便要拥了上来,她以手抚了下耳际垂下的珠翠浅笑一丝,连忙跑了出去,顺着木廊躲到了一处角落,抖着肩膀蜷缩在一起。 他追了几步,便就站于小石径上望着她于竹簧边黯然伤神,粉衣轻带,柳姿阿娜,于盛夏的青竹旁,她便像一朵要凋零的花朵,他却步不敢前,亦是百思不得其解,何时他的爱给她带来了这样大的伤害。 惜意上前慰她,她才肯摆过头来与她说话。 惜意望着直立的他小声说:「姑娘,您莫要太过失落,我刚得消息,岐王殿下在一月前被陛下召回了,这几日快到京城了!」 「果真?」她将头抬起。 「千真万确,但驸马爷好似早就知道了这事儿,便在门口添了祗候人,咱们常去的后门已然被封了起来,姑娘您怕是难以与大王再见了!」 总角垂鬟,年少一痴 第一百章:如梁上燕 她听了这消息,欢喜的很,望着眼前的亭台小池,深呼吸了一口气,花味泥香是略带些甜的,再望一眼,垂柳奇花是绝顶美丽的,她饱怀一颗真心寄相思于凉风,望它吹进心上人梦中。 「无妨,即使见不了他,只要明白他在我身边我就安心,我便不怕了。他这次回来,定是想好了对策,定是拿了十足的把握,可以解救我于这红墙之中,」她愈发向往相见时。 「自五月至今,我已等了四个月了,思念了他四个月,也不知他是胖了还是瘦了,我觉得定是胖了,南方的水土养人,他必会胖一些,哦因当是壮一些!」她摇着头上的翠珠玉饰接过惜意手上的小团扇,轻扑着扇子敛着笑。 那笑容便似这头顶炙热的太阳。 「姑娘,大王在石径旁瞧着您呢!你去说两句好话,莫要伤了和气,」惜意以余光看了眼完颜雍,便贴她耳细呢喃。 「我知道他在我身后,我之所以不愿与哥哥太亲密是怕他会错了意,我对他是深深的兄妹情意,再无其他,但他总是觉得我对他的情意是夫妻男女之意。这让我如何是好?」.c 她轻将小扇停了下来,看着四处亭华山水,轻叹息:「我如今是进退两难尔!我若对哥哥说了狠话来,便会伤了我们之间多少年的兄妹之情,若任由他靠近,他便以为我……爱他。」 最后那几字,她说的很慢很犹豫,说完便又将团扇置在了青石上。 「大王仁慈宽厚,是真爱着姑娘的,才会容的下姑娘的种种性子和事情,若不是姑娘追求自己所爱,奴儿是真觉得大王才是大丈夫的模样,姑娘您也细想来,这些日子他为你付出了多少。」 「便就如此吧!」 她哽咽答一句。 「我还是与哥哥好好说话吧!」 她弯过小石径,略有些犹豫不决,却也咬咬牙含着笑走向他,到过一处白芍,有戏蝶双舞于丛中,蝶尾长绦,飞舞时便如仙女飘带。双蝶落于一枝饱满的白芍冠上,她原本想摘了那朵,但思考着蝶正在上面,便又换了一朵折下。 她携了一枝略带些粉边的白芍,轻拉过他手,置于他掌间道:「哥哥,方才我有些许紧张,才会如此!」 「大王,再容我思考些日子如何?其实大王待我好,我都知道,我明白!」她将花上的花瓣轻一碰,走着步子说话。 「只是清雅是姑娘家,忽而便要做大王的娘子,一时间哪里会适应,待我缓下心情来,便亲自寻了哥哥,一边烤着哥哥爱吃的炙肉,一边与哥哥细谈!」 他听了这话,心头一热,更觉难得,她居然稍微松了些口,他抬眼瞧了她一双水灵的眼眸,便走近了一寸,贴近她的薄衫。 「那你是答应了要做孤王的娘子?不许反悔了!」 她征了征,敛鬟而笑,便要退去,他却将她手挽住,搂入了怀中,抚摸着她的乌发,细贴着她的头发环住她的腰。 「清雅,你知道孤王等这一句等了多久吗?你终于再回到我身边了,孤王会好好爱你宠你,要让你做最幸福的女子。」 在他的怀抱中,她便安静的直立着,置在他宽厚肩上的脸庞无一丝喜悦,她亦未曾抬手来拥住他,仿佛这个怀抱不属于她。 路过的家丁侍女,瞧了两人亲密,连忙收了头去不敢看,在这满园芳菲之中,众人纷纷左右杂遝,或喜或嘲都有,不过高女官瞧了,倒是挺满意,也觉得这桩婚事有着落了,便就回了房里再照看着刚生产的恭人。 恭人生了李家第五子之后,气血两虚,整日只能在榻上渡过,连下床来的力气也没有,清雅为长女,侍奉左右,也尽量事事周全。 这一日正是雨天,初秋的雨淅淅沥沥,点点寒意潜入 屋内的素帐,浸的正给母亲服药的清雅打了个喷嚏,忙拿着绢子捂住了口鼻。 「清雅,怎的了?」恭人面色显的苍白,戴着抹额服着亵衣,胳膊支撑在床上案子上,虚弱无力的问了句。 她欢笑起来,继续喂着那药道:「许是今个凉些,我早来的时候穿少了!不打紧罢了,姐姐快喝药,一会冷了不好了。」 她轻递着勺子喂她,另一手又连忙拿着绢子擦拭母亲嘴角:「姐姐,国府派来的太医说了,您生产后气血两虚,定要拿了上好的补品药材日日养着身子,这身子才能好!」 恭人吃力的扶着身子,将碗拿过一口饮尽,苦涩的吞咽了药。 「补着吧!这些年喝的药还少吗?」 「来,姐姐,您快睡下,当心着腰!」她走过来扶着母亲睡下,再将被子掖好盖好。 「雅儿,你知道吗?当年我生你的时候,身旁只有一个莫樱,你爹爹连一个稳婆也未请,也未安排人照看我,」她说着,眸中泛点泪光。 「莫樱踏着直到膝的雪,去了国府,带回了稳婆和侍女,可到府中便就被先大娘子扣了下来,我便在这儿,残灯雪夜,拼了命生下了你!」说着,恭人便掖着被角拭干了眼角的泪水。 「姐姐,清雅明白,女儿明白,姐姐在鬼门关走了一遭才诞下了我,女儿定会白般听话,孝顺姐姐,保护姐姐!」她拉着母亲的手,在自己的脸庞上摩擦着。 「我与你爹爹,此生,便就如此了,我未曾受过他的爱,他的疼,他亦是没有将我当妻子看待,这十几年,便就这样罢了!」 「姐姐,您不爱爹爹,为何嫁了爹爹?」 「有些事情,说不清道不明,当时形势大于人,不得不如此罢了!」她蜷缩了身子,将手抽进了被褥里,望着眼前正值年少的女儿,又抬手撩了撩她的长发。 「清雅,我拼了命生下了你,你如今也到了该谈婚论嫁的时候了,我败于婚姻,过的不好,但我希望你能许得一个拼命爱你的人儿,你明白我是什么意思!」 「亦要明白,万事不是倔强便有法,形势大于人也!」 她是明白的,看了母亲说完之后将手放下,酣睡了过去,她便也出了帐慢走出门。回想着母亲说过的话,她便在廊子上逛着,悠闲自在的赏花赏雨。 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置,清雅瞧了翠荷小跑了过来:「姑娘,主君今晚到李家!」 「爹爹不是下个月才回吗?」清雅独立于雨亭前。 「早日巡了景州,便早些回了,我也是才听了管家说,说是前月便启程了,也传书了回来,但好像飞鸽在途中遇了什么,李家也没接到消息。」 连连的大喜大悲来的突然,清雅手足无措,站于廊角而望穿秋水。已然九月了,未有等到岐王回来的消息,却等到了父亲回的消息,她愈发觉得后怕,怕父亲发怒,一气之下要逼婚。 「姑娘,主君这回了,见了您尚未嫁,怕是要发怒了!」 她未曾在意翠荷的言语,只望着这秋日急来雨。庭前三两棵桂花开的正艳,金黄的小花成束扎满枝头丛绿,伴着秋凉气爽,散出淡淡甜蜜的香味,沁入人心脾。廊上双燕低飞入屋檐,还是那样自在的衔泥筑巢,一丝也不马虎,可她却望穿秋景,激不起半点欢意。 「翠荷,你午后请大王过来吧!便说,我想与他吃酒听雨,已然备好了下酒的炙肉」 「姑娘想……」 「只要表哥哥在,爹爹才会开心,他见了我和他在一起,才不会责怪我,责怪姐姐。你……去吧!」 「是!」翠荷转身便跑开了。 这一日,清雅在廊上站了许久,望着胸膛前的那玫坠子 ,稍低了头。便回了绣楼里又翻出了床头柜里的匣子,将之前与岐王来回的信件一一拆开看,看了一遍又一遍,读了一次又一次,只到自个趴在床榻边睡过去。 晚间,李石服了一身大袖衣而回,那样子似是神人模样,只瞧了他体格愈发的健壮,美须髯长其腹,再窥其穿戴,腰白玉之环,左配刀右备香袋,锦衣华服,好一副贵家之气。左右身后跟了一大队奴仆和侍女,正当时,屋檐下的水滴滴落在地上于地面圈出点点涟漪,夜来唯有蝉鸣与沙沙摇曳的树强占了夜的寂静,再廊回,便是清香暗来,那一两棵桂树正花开。 「今年,这桂花开的好,老夫不在家,娘子将这府中打理的不错!」他说了说,便摆了摆手。 「先去瞧了娘子吧!小五可在娘子房中?」 「是!无少郎在。」 他再顿了顿脚步,蹙着眉头又道:「把清雅也叫过来吧!」 祗候人连连答是,他便迈着飞快的脚步匆匆走过,过廊桥,转而向微澜苑。便在分岔地,他透过枝丛,见了不远处的花亭中,点了三四盏明灯,一男一女正坐在石案前相依偎,面前便放着三四盏酒杯。 夜里看不清楚人像,他便再进了一步看,看了便就眉开眼笑道:「是大王来了!」 祗候人斡里子是个有眼力劲的,连忙答到:「是大王,二姑娘正与大王一起品酒赏雨!」 总角垂鬟,年少一痴 第一百零一章:所为夫父 李石听后,便迈着飞快的脚步匆匆走过,过廊桥,转而向微澜苑。便在分岔地,他透过花丛,见了不远处的绣楼,唯点了一盏昏灯,四处静悄悄的。 「老夫此次回,便无一人迎接,也不见茹儿和奎可,献儿也不来。」 祗候人斡里子是个有眼力劲的,连忙答到:「主君,家里人不知您回来,现在夜深了,自然静悄着。」 李石挥着走来走去,背着手忿忿不平。 「主君,大娘子在月子中,三姑娘在瑶雯苑近日也不见她出来,二姑娘身子不爽与大王在一起,大少郎在张家还没回,少娘子定是在大娘子房中照看着五郎,还有还有,四少郎这个时辰定是还在读书写字。」 他顿下了步子,插着腰道:「都是各自忙各自的,眼里一点也不关心着老夫!老夫坐了一月多的马驾,疲惫不堪,今个连晚膳都没吃,你便……便吩咐下去,摆下晚宴来,叫了主子都来。」 他又稍稍缓和了情绪:「去亲自请了大王来喝些酒!」新 斡里子暗自窃喜着,机灵答了句:「那主君便先去大娘子房中歇息,奴儿即刻去备下小宴。」 众人皆散去,李石望了眼那隔花庭高处昏黄的灯,挥着大袖衫转而入了大娘子的院落。 「哎呀,吾儿,这样沉!」李石进了屋里,便立马到了婴儿床旁,打发了照顾五少郎的侍女,抱起了宝贝儿子。 「可知少郎生下的时候有多重吗?」他喜的眉毛都要飞了起来,撩拨着儿子的脸颊问着乳娘。 「回主君的话,正好七斤!」乳娘答。 「比献儿生下来还要重些,这眉眼像老夫,这面相开阔往后定是个当官的人儿!」他便抱着儿子在榻前走来走去,也未去榻边问候一下为他拼命生孩子的妻子,独自沉醉在得子的喜悦之中。 恭人未曾瞧他一眼,在帐中,她瞧着顶头的帷幔出神,那样空洞的眼神,略带些伤感。高女官进来置下她的汤药,恭恭敬敬的向着李石行了个礼。 「少郎健壮,为母者却辛苦,痛一整夜生三个时辰,主君您真是慈父,一回来将儿瞧个不停,可是瞧出来了什么花吗?」 这高氏是个直肠子,见了什么便说什么毫不避讳,样子恭敬着,话里却字字带着刺,李石脸忽而刷红,勾着头怒了起来。 「奴儿在宫中德妃娘娘身边时,亲眼见了陛下为娘娘生产,整夜没合眼,待娘娘诞下公主之后,陛下叹为人母不易,即刻便加封娘娘,赠金赏银,还亲自喂服汤药。」 高女官再近一步,将端盘拿过,置于矮案子上,再拨开床帷来,扶起虚弱憔悴的恭人,笑眯眯的喂她服下汤药:「说来,还是主君您忙,日理万机,二姑娘诞时您忙的自始至终没出现,也没派个人照看母女,还是雍王派了人来的,四少郎诞时,您等着等着便累的睡着了,这五少郎倒好,合着怀上了再生下来,您便如来探了什么亲似的,光顾着逗小娃了。」 李石刷的红了脸,将小儿置于婴儿榻中,坐在了床榻边道:「老夫是高兴坏了,才多看了小五一眼,娘子辛苦了!」 「主君自是辛苦,娘子哪里有主君辛苦,主君一路往河北地一趟,一路周折颠簸如今回来,似是容光焕发了一般,可真是南方水土养人啊!」 唇枪舌剑的高女官三言两语便堵的李石说不出话来了,他便轻手将恭人的手儿拉住,接下腰中一块精美玉佩置于她掌间道:「娘子辛苦,娘子辛苦,是为夫的错,此去景州,未能在你身边照看你,但如今我回了,自会好好疼惜你。」 恭人唯轻嗤一声,温柔的答了句:「这样贵重的东西,官人给想给的人罢。」 「娘子拿着,拿着!」 他没 说两句,便站起了身来:「娘子,小五便唤了一「靖」字吧!老夫早便想好了。」 恭人面无表情的点点头道:「李靖可,好啊!靖可,靖可!」 她说着,不知为何便垂下了头,生了孩子之后她似是便的郁郁寡欢,长居榻上养病,好似消磨掉了她往日对生活的喜悦,变的忧愁了起来。 「娘子,我摆下了小宴,你定是也未吃东西,便就一家人一起吃个饭吧!」 恭人答下后,便由了莫樱搀扶着起了床,于铜镜前梳妆,戴珠翠服华裳,随着李石到了正厅。正堂正放一方长八仙桌,亦配有八张矮墩子,桌上珍馐馔玉依次摆开,众人也都到了。 李石走进,先是瞧了完颜雍扶着虚弱的清雅,便勾起一抹笑来道:「微臣问大王安,久不见大王,问大王身体安康?」 「舅公快起,孤王一切安好!这还没恭喜舅公弄璋之喜呢!待表弟满月酒,孤王定备了好礼来贺!」他亲扶起李石。 「大王客气了,来,大王,您赶快坐下,快来坐下!」李石立马邀他上座。 清雅面色有些不佳,瞧见了母亲便要上前去问两句,李石却招手示意她:「清雅你坐大王身边来!」 她也只好作罢,轻坐于完颜雍侧边,望满桌馔玉出神。 「清雅,你身子是个什么情况,可瞧过了太医吗?」李石接过祗候人呈上的巾帕擦了擦手。 「雅儿春时时而饮酒,夜来浸凉,元气受损了,中间稍好了一段时间,这几日秋雨连连,浸人骨髓,她便又病了,您瞧她的小脸,一丝血丝都无,」他轻撩起她两鬓的发丝,温柔的抚摸着她细腻的肌肤。 「大王!您莫要如此,这桌上……不好罢!」她浅笑一寸,将脸往后一收,腼腆的敛着鬟。 李石将热巾帕拍下,笑起:「那有什么不好的,年轻人,亲昵些有如何呢?何况这乃是你的丈夫。」 清雅未曾作答,一连望母亲,奎可,再檀檀,清茹,献可,个个脸上都没什么笑容,对李石的话嗤之以鼻。 「你说说这病着,婚期本不应该推迟,因当嫁去了你哥哥家,好好的再调养着,伤元气这事本就一时半会儿调养不好,再因此将婚事拖到年底,冬日寒冷便没有人家办喜事了!」 他一双凌厉的眼神上下打量着她,让她万般不安。 「舅公,此事便先让清雅好起来再说,也不差这一时半会的!」 「罢,便依大王吧!反正,清雅啊!今日都是家人在坐,老夫也将丑话说在前头,你如今已然是有婚约的女子了,不可再与外人有什么不清不楚的关系,我李家向来家风直正,你应当明白!」 「自小我便教你如何知书达理,你亦是京城出名的大家闺秀,如今既要入皇家,必要拘束自己,不可由着自己的倔脾气,对大王不敬!」 李石看着众人夹菜吃饭,在桌上言语说教着清雅,语气略带严厉,郑重其事地说道,清雅面上连连答是,手底下恨不得将绢子捏碎了。 「快吃吧!」他示意她吃饭。 「舅公,不说了,不说了,咱们甥舅两人许久不见,便喝些酒吧!」完颜雍见了她那低垂的小眉,便扶着李石的肩膀,扯开了话题。 李石抬了手准备要拿了酒壶来斟酒,勾头时余光所瞥,惜意悄然而置清雅身后,清雅稍别了头过去,拿绢子掩着面来看她,似是什么事情安排妥当了,惜意小点了下头。这一幕被李石看去,一边斟酒眼珠儿一通转着,望着这屋内所有人的神情,再静下心来思考一番,此时酒已盈满瓷盏,溢出的酒水泼了完颜雍一身。 「舅公,您在想些什么呢!酒都满的溢出来了!」 「哦哦,大王赎罪,我这老 东西恍惚了,罪过,罪过!」他顿了下,连忙拿了绢子来擦拭着完颜雍的长衫。 「不打紧!舅公,您定是太累了,所以走神了,还是甥儿为您斟一杯吧!」 「谢大王,我有些不清醒,想出去逛一圈来,再与大王对酒!」李石施计而想出。 「好,舅公快去吧!」 暂别堂宴,他于廊上背手而望花亭,只觉方才清雅与惜意对视的一幕颇含深意,似是背后再谋划着什么不为人知的事。他再向外走,便又到了微澜苑岔口,庭前数棵桂树,往左进不远便是清雅的绣楼。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便招呼了近奴道:「你这些日子在府中,二姑娘有再见岐王吗?」 近奴乃是先娘子身边的人,遇到这样问,他自然毫不留情面,拐弯抹角的说:「并无,姑娘经常是与大王在一起,就……岐王出行汴京的那一日,姑娘说要与惜意姑娘去城南骑马,出去了一趟,奴儿也不知姑娘有无再见他。」 本就生性多疑的李石听了这话,在廊边坐了下来,顺手折了一枝桂花在鼻前转动,翕着眼睛盯着一处地方,那祗候人又上来添了句:「姑娘那日走后,大王来看望了姑娘,没见着人便出去寻她,回来时,大王伤心的很,再待姑娘回了,两人大吵了一架,大王便难过的回了,此后近两月不来李家!」 「听微澜苑的小鬟说……」祗候人故意顿了顿。 「说了什么?」 「说,那日岐王乃是与姑娘在城南私会,姑娘已然交付了……清白之躯!」 「放肆!」他将手中花枝揉作一团,怒而甩在地上。 第一百零二章:晚宴悲酒 「你们在说什么无轻重的话!」李石将桂枝践踏于脚下,蹂躏着黄花都磨成了汁水。.. 「主君,主君,奴才不敢妄言,只是那日大王确是伤心的将桌都掀了,主君您也知道,大王是何等的仁慈善良,能让大王发怒的,还有何事?」那祗候人长揖着手,眼珠儿四处打量着,煽风点火一招,李石略有些相信。 「那丫头真有这胆子?」 「奴才不知!」 「老夫寻思着,这丫头怎么在这个节骨眼上生了病,莫不是有什么咱们不知道的事?」 「奴才……不知!主君若是有所怀疑,可自行去往绣楼看看,看看有什么蛛丝马迹,」 那祗候人似是话里有话,抬着眉毛以余光看了他一眼,李石便甩着大袖穿过层层花丛往绣楼的方向去了,他步子迈的急,脸上的颜色也不大好,推门而入时,见了四处无人便进了房中。 先入帷幔后,翻了那妆台上的匣子,将那些翠翘金玉全都翻了一遍道:「这丫头金银首饰这样多,平日里倒没见她戴过多少!」 「这些都是大王送的,姑娘自然不愿意戴,」祗候人前去了围子榻上翻着。 「这样对她了,她还要如何?」李石背着手,前去她床头的小柜上翻看,瞧了有一抽屉锁住了,便拧了半天。 「这抽屉,可有法子打开,老夫瞧着这些里面唯有这抽屉锁住了,你便想办法将它打开!」他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跺跺脚站于床前。 祗候人前来看了这抽屉上的一把如意纹样的铜锁,便抓抓脑袋,到妆台上寻了一根专门穿珠的银丝,将其叠了好几回,对着那一把小长锁的锁眼***,就扭转了几下,锁便开了。 这开了锁,李石便迫不及待上前窥探其中物件,见了唯放一个长匣子,再打开匣子里面堆叠的全是整整齐齐的纸张和信封,他好奇的开了第一张纸读了起来。 他翕着眼睛看着,嘴里默读:「红豆与羊肚,鹅肉与鸭梨……,别的老夫倒是不知,可这菱角与猪肉不是相克食物吗?老夫幼时误食,导致脾胃虚寒,躺了半个月才好!」 原是李石看到了郡主给的那张方子,上面写着许多禁忌的食物,读着读着,恍惚间,他许是知道了些什么,依然翕着眼,脸都要涨红了。 「老夫如今明白了,那丫头聪明的很,居然食了此等食物,导致自身元气受损……」 他讥笑着背着手站于了明窗前,再回头来指着这方子:「她算准了禄儿仁慈,不会在她病时催婚,便就想了此法达到推迟婚期的目的,她是想等岐王回来,等一个机会!」 「主君实在高明!奴才都未曾想过,可奴儿得了小道消息,岐王殿下今夜怕是就要到了城中了!」 李石静坐于案前,戴扳指的手不断的敲打着桌面,许久他下了围子榻:「回来又能如何,她不想嫁,如今也由不得她,老夫就是要她嫁,今晚便是要她死心之时。」 「主君可有思考?」 他指着那金阑外:「你去将老夫那珍藏的银狐皮拿了两张来,再拿了些珍宝,让翠荷与惜意送去给驸马爷,便说是姑娘将嫁,薄礼送舅家!」 他再贴近了那祗候人的耳边:「你便驾马带两人去,路上无论如何多耗些时间!」 李石说完便拍了拍他的肩膀,他随之便出了,李石又招来令一贴身侍女来:「今夜晚时,你带两人服侍姑娘洗漱休息,待会还有些事要吩咐你俩,便待听我细细与你讲。」 他转身来望那床榻之上又道:「找个理由,将这榻上的褥单换了浅色的,被褥也换了浅色的。」 「是,主君!」 李石惬意的摸着自己的油亮的美须髯,再瞧瞧四处,便将那 手中的字张置于匣子中,再按之前的位置摆放,锁上了那如意祥纹锁。 他怀着一颗略加兴奋的心,再回了席上,只见了妻子已然不在位上,便拍了拍那件玄色长衫长揖:「让禄儿久等了,舅公去逛了一圈才清醒过来!」 「无妨,无妨!舅公清醒了点便就好了!」 「我已与奎可喝了不少了,舅公今夜必要好好使劲喝啊!」 奎可憨笑一下,李石便道:「你这小子还是少喝些,明个还要去学堂了!」 奎可立马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才却杯开始吃了菜,李石斜斜眼与贴身侍女瞟一眼,笑着迎合完颜雍:「大王,陛下上次赏赐了微臣几坛「蔷薇露」,便拿来与大王一起喝了!」 他再瞧了清雅道:「清雅今晚也陪你哥哥喝点吧!你病着他照看了你这么多日子。」 「爹爹,清雅身子最近不适的很……」 「唉,少酌一些,这酒劲大的很也不敢让你多喝了去!」 李石露出了未曾见过的笑容,亲自为完颜雍斟了酒之后,又顺势拿了清雅的杯盏来,往里一看:「哦?这杯中已被油污了,换个杯子来罢!」 侍女连忙上前呈上一盏,他顿了手脚,先在干净的盏中盛了酒,再递给了清雅道:「你马上便是命妇了,为父往后见了你都要礼让三分,今个便亲自给你斟了酒,前程诸事多有不周之处望夫人您也海涵了!」 他打着趣儿,众人都呵呵笑着,檀檀便插了句:「妹叔喝些吧!少酌一些不打紧,总归是父女一场!」 她才慢接下,将浊酒奉于前:「大王,清雅最近时而病痛,在此谢过大王照看!」 完颜雍也抬手回酒:「妹妹乃亲人,往后也是妻,照顾你是应当的,情只化了杯中酒,只望日后与妹妹共白首。」 她面无表情,两三口便喝下了酒水,却杯再吃菜,提筷子时却只觉胸闷难受,连捂住了胸口。 「清雅,怎的了?」他连忙扶着她。 「为父都说了这酒劲大,你身子不爽还喝这样快,来人赶紧将姑娘扶回屋去稍歇息下,」 说罢便有了侍女上前扶着她,可似是故意一般,由着清雅向下滑。 「清雅!」完颜雍双手扶住她。 「我送你回吧!舅公,我送清雅回吧!」 奎可听了,便伴些酒气摇摇晃晃到了她的身边,扶着她:「还是我送吧!大王……与爹爹喝酒便是!」 看着奎可边说话边打着酒嗝的样子,李石忽而作笑:「你自个都站不稳还送你妹妹!」 「我都不见哥哥对我这样好过!」清茹撅着嘴,大口咬了胡饼。 「还是孤王去吧!孤王去去便回了,」 他二话不说,便与侍女配合着将清雅扶起,摇摇晃晃扶她回了绣楼。 绣楼当中,清雅已然醉酒酣睡了起来,帷幔后内室,香炉不知点了什么香,炽烈而浓烈的香味弥散整个内室,而榻上也换了一张浅色褥单。 「这内室真香!」完颜雍随口一提,两侍女相视一笑。 他俯下身子将她轻置下榻,左右侍女便相视一眼道:「大王!您于帐外稍等,奴儿为姑娘更衣。」 「好!」他望着她许久才于帷幔外等候。 这里头,两侍女麻溜的很,将清雅的衣衫一层层褪下,包括她绣了莲花双戏鱼的肚兜,只剩了一副冰清玉洁的身子躺在衾中,她脖颈还戴着那玫竹节玉坠,手腕上依旧环着岐王送给她的七宝璎珞环,环上的银铃随着手臂的抬落而发出清脆悦耳的磬音。 她两人再于妆台上,取香粉,取胭脂,细细为清雅装扮,先打香粉再敷面,再描小眉后花钿,最后一点 睛之笔在于两人为她点下的炽烈绛唇,再以衾拥覆她的身子,只露了香肩在外。 一侍女自袖中取出一小包粉末状的东西,轻抹在被褥上,掖下两层薄帘而出,又吹灭了两盏灯,只留榻边的两盏昏黄的烛焰,再打量一番内室,才与另一人走出了帷幔。 「大王,好了!您定是担心着姑娘,您进来看她吧!」 完颜雍点头入帷帐,一进屋便就觉得全身热了起来,再进床榻,他悄然勾起床幔,见到了装扮妍丽的清雅正安静的躺在榻上,那粉面上的一张绛唇,如花儿一般娇艳。 他忽而觉得身上热血沸腾,脸颊潮红,开始有些恍惚,他贴近清雅,将手置于她的双肩上温柔道:「清雅……,清雅,你……的皮肤真是白皙!」 他翕张着眼睛,深呼吸一口气,再摆了摆头,慢慢将她的被褥掀起来,顺着肩部往下看,愈看愈发面红耳赤,心跳加速。 「清雅……」,他俯下身子在她唇间落下一吻,抬起头时,吞咽了口水,攥着拳头,似是隐忍着什么。 终究,他未曾忍下去,望着安静躺在榻上的女孩,他轻手宽衣解带,褪下衣衫,袒露着体貌俯下身去,再将素帐褪了下去。隔着薄薄的素帐,隐约可见,昏睡的她被他抱起搂入胸怀之中,那长长的乌发垂在他的手臂之上,随之前后飘摇。 帐外两侍女静待,焦急万分,便私下小声杂遝:「主君这计谋成的了吗?」 刚说完,便听了一阵清脆悦耳的铃铛声响起了,又渐有云雨细昵传来。 「成了!咱们去报了主君,」两人欢喜着轻步出了绣楼。 这一夜,屋外又下起了秋雨,秋夜寒凉浸人骨髓,淅淅沥沥的雨声未曾唤醒梦中人,清雅便在这温暖的帐中渡过了让她痛不欲生的一宿,三更夜半,清脆悦耳的磬音持续了将近两个时辰,铃铛声是左右昏烛然尽之后才停下的,而她未曾知觉,亦未睁眼,在榻上她便如一道任人品味的佳肴馔玉,一寸寸被食掉。 午夜间,发丝凌乱的清雅身未覆衣,正伏于他的臂怀下,而他亦是在这与爱人的春宵之中,惬意睡去。 第一百零三章:归期未有 两个侍女欢喜的到了正厅,瞧了奎可和檀檀与清茹还在桌上,便上前长揖,思考了半晌道:「主君,大王说他送完姑娘便先回了,说是国妃娘娘不适!」 本与雍王一同的那几个祗候人听了便问:「大王回了?」 「是!」 「那李大人,咱们几人便先回了!」祗候人躬首辞去。 不待多时,清茹也悄无声息的离开了,李石见她站起便想与她说上两句话,可她未曾留恋,别着脸庞便辞去了。奎可打了个酒嗝,憨态可爱,扶着饱胀的肚子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檀檀见了连忙过去扶他。 「娘子……,嗝……给我煮碗醒酒茶吧!」他连忙环住妻子的柳腰,面红耳赤的倒在她肩上。 檀檀见了李石在,红着脸扶住他,见了李石招手,才与侍女一起将他扶下去。 望着这满桌的残酒凉食,李石深呼一口凉气,再回头来瞧着,献可正安静的拿着勺子食完碗中最后一粒豆子,又自顾自拿了巾帕擦了擦嘴,眨着大大的眼睛望着对桌的李石。 「献儿可吃好了没?」 他点点头。 「那便早些回去睡了!」李石拉过他。 「来的时候,儿还有一篇字未写完,爹爹,儿想去看了二姊姊之后,再回房写字!」 他沉静又知礼的模样,让李石点头称好,又轻抚了他额前的玛瑙红带抹额道:「姊姊身子不适,便不去打扰她了!」 「今个为父回来,便特许吾儿少练一篇罢,夜已深沉,外面下着大雨,你便早些歇息!」 「可献儿总有种说不出的感觉,感觉二姊姊会不大好!」他抿着小嘴,神情有些凝重。 「傻儿,会有什么不好,姊姊自有人伺候,你便乖些,回屋吧!来人,照看好少郎!」李石话罢,上前一位梳着团髻的姑子,连忙过来拉走他,他一直望着今夜父亲的那双不安的眼睛,走到门槛才摆头向前。 淅沥的雨声自金阑外传来,一阵凉风起,吹得李石打了个哆嗦,他只手再倒尽最后一杯浊酒送入口中,仰天长叹一声,再将杯盏抛置桌上。 「明日……姑娘醒了,好好安慰她,老夫安排你们要说的话,不能忘了!」他眼中闪过一丝泪光。 「是,主君!」 他便扶手呆坐于交椅之上,望着这杂乱的桌面出神,眼前满桌馔玉已是残,浊酒一壶已饮尽,茶烟聚散又成空,不远处那桌案上,筒花鲜艳,几支金桂陪竹青,苔藓再掺细石,这是清雅特地为他插的。 「那筒花倒美!」他抬着手指着它。 「是清雅插的吧!」他又问。 「是,姑娘亲自别了桂枝插的,」 他再低头来,内心愧疚的很,望着帷幔下的那束筒花出神,再品其口中,是一道道酒后苦水,他便在这残宴前坐了许久。 翠荷惜意回时,四处苑落都已然下了两盏灯了,雨也稍稍小了些,撑伞回了暖阁廊间,便望着那方静悄悄的绣楼小窗。 「那奴人,竟是连路都分不清,绕了好大个圈子才回来,姑娘都睡下了!」惜意拍拍披风上的水珠。 「雨这样大,是容易走错路!如今回来了,姑娘歇息了,咱们也快睡下吧!」翠荷边说边与她走进暖阁后的小厢房,拿了巾帕拭了拭她发上的水珠。 「不必擦,我一会去沐浴一番,将这衣衫换下便是,」她解了腰盘上的刀置在桌案上,又解下披风。 「我寻思着,这夜里姑娘要蹬被子的,我便先去看一头,再回来!」她转身出厢房,再顺着楼梯上了清雅的绣楼。 迎面便遇见了那两侍女其中的一人,名叫晓慈,她见了惜意便连忙迎上来轻声道 :「惜意妹子,姑娘喝了些酒,便睡下了,现在睡的香,咱们也回了睡下吧!」 「哎,晓慈姊姊,主君让你来伺候的吗?」惜意有些疑惑,站在栏边望着那紧闭的门。 「是主君主母叫我来的,你放心吧!」她拍拍惜意的肩膀说。.. 惜意见她轻笑的模样,便也心安了下来,随着她把手一挽,下了绣楼。她回到厢房时,翠荷已然坐于铜镜前卸下了翠玉和珠钗,她见了便也未曾打扰,自顾自的坐在自个这侧的榻边。 「翠荷,我这心里不知为何不舒服……」惜意撑着两臂,望着她道。 「怎的了,还有何事让你梁女卫不适的?」 惜意又站了起来转了个圈:「方才我瞧见了晓慈从上面下来!」 「正常啊!你我二人走,必定要有人伺候姑娘吧!」 「姑娘身边又不是没人了,何苦叫爹爹的进侍来呢!说不通。」 翠荷自妆台上起了,又轻走过来拉住她的手:「你多想了罢,姑娘能有什么事儿?快些去睡,明个要起早。」 她见了翠荷这样轻松的姿态,便顿在原地半天,你望着我,我望着你,便这样一言不发。 天***旦时,外头的雨便稍停了,可于室中感觉到空中潮湿,有丝丝凉意袭来。惜意整夜都未曾睡着,于衾中翻来覆去,一会儿压着自个的手臂,一会又坐了起来靠在床栏之上。 「惜意……」 「惜意……,你也没睡着吗?」似是翠荷的声音,她听了便连忙拨开了床帷。 「你也睡不着?」惜意坐了起来问。 这侧边榻上的翠荷,隔着织锦屏风与她对话,模糊的帐中依稀辩得她一双不安的眼睛。 「我想了许久,觉得今日许多事儿都奇怪的很!你说主君为何这样晚了让你我二人送舅礼?又偏偏派了个不熟路的人驾马,害得我们满城乱跑,」 「是啊!我也纳闷着,」惜意盘腿而坐。 「晓慈说是主君和大娘子派她来的,可你我都知道这晓慈之前是先娘子的人,大娘子必不会同意她来照看姑娘!」她再说。 「咱们去看眼姑娘吧!我不看一头,心里不踏实。」 今日种种疑惑不得解,两人便默契的都下了床,围上了披风挑着一盏灯出门,既出来,眼前细雨绵绵,沾湿衣带,她们便走的快了些。 「支呀」一声轻推门,先后轻步置屋内,一进便嗅到一股浓浓的香味,刺人鼻腔,惜意便将口鼻一捂:「这香味太冲了!」 她熟练的拨开那层帷幔,却瞧见了满地的衣衫,连着清雅那件肚兜也随意的搭在矮案子上,挑灯向前,她带着些疑惑拾起她的衣衫,再前去床榻探看。拨开床帘,提灯一看,眼前的一幕让她脑袋一空,灯便猛的掉在了地上。 「姑娘!」她快要哭了出来。 正是当时,翠荷听到见喊前来,她见了,那个唯有十几岁的姑娘,露着白皙而纤细的后肩,蓄着乌黑的发伏在榻上,而身边躺着的是那位体貌雄伟的亲王,他袒露着上身将手置于女孩的背上,惬意的酣睡着,面庞的红晕还未退去。 「姑娘!」翠荷则是惊恐的伏卧在了地上,刷刷的挥下泪水。 「嗯?……怎么了,」清雅于睡梦中被两人吵醒,迷迷糊糊答了话,扬起头来,揉搓了自个的眼睛。 她借着那点微弱昏暗的光,看到了眼前的一幕,昏黄的帐中,他未曾覆衣正与自个贴在一起。她愈加恍惚,脑袋好似被震了下,征了好一会,拉着被褥盖好,又只觉阵阵痛楚自身下弥散,她颤抖着垂着红泪弯头于被中窥探,瞧见浅素的褥单上正留了几滴血红。 她脑袋一空,痛哭出来 :「怎会如此?不……这是个梦……」 她忽而变得惊恐万分,散下略带凌乱的发丝粘连在她红红的鼻尖上,一股凉泉自她的明眸直流而下。 「姑娘!奴儿服侍你先将衣衫穿了!」 翠荷拿了她的褙子来,她便惊慌失措一把夺过来揽衣推裳,哭着将自己的襦裙扎好,襦带系好。 「不……,这不是真的,我要离开这里,我要走!」她下了床来光着脚迈在了冰凉的地面上,刚走没几步便两腿一软直接趴了下去。 「姑娘!」惜意上前来扶她,已然哭成了个泪人,望着床榻上的男人,滴滴答答的泪水挥下。 「我要离开这里,我要见姐姐,我要见爹爹……」她被扶起来,抽泣的不成样子,隐忍着内心的痛,唯有那晶莹剔透的泪珠大颗大颗往下掉,还有那止不住的颤抖。 她出门便蒙细雨,扶着栏杆而向前,走几步纤细柔弱的身姿再次倒在了地上,她奋力爬起来,低头见了颈上的那玫坠子已然脱落了,她便将它拾起攥在手心撕心裂肺的哭泣,如莺啭的声音,空灵而悲凄,惜意与翠荷扶着她,看着她如残花一般,心都要碎了。 「我要见爹爹,姐姐在哪?姐姐在哪?」 她哭着便如一个无助的孩子,下楼梯时又是一脚踩空翻了下去,顺着楼梯滚了下来。 「姑娘!」两人赶紧下楼去,扶起她的身姿。 她的腕上,臂上全都撞的有淤青,嘴角边泛出了一丝血液,褙子便自她的肩上滑落,依稀可瞧自肩头至颈的四五处吮印。 天正是黎明,四处迷雾渐起,那层层细雨绵绵不绝,轻盖了她一头晶莹水珠,她便在这枯叶置落的梅树下,伏卧了许久,耳边渐渐回荡起四月完颜亮临走时,在城南草场上与她说的话。 ——「清雅,我若走了,便是待冬日才能回京,我怕那时你已然是乌禄的娘子了!」 她等了近四五个月未等来他的归期,却等了这么个下场,于这最熟悉最安全的地方,她被受摧残,失去了作为女子最宝贵的东西,亦失去了那心中的良人。 第一百零三章:花易残落 「姑娘,地上凉,我扶你去大娘子房里,咱们寻了个女医来给你瞧瞧!」翠荷俯下身,将她吃力的扶起来,那双冰凉的酥手,寒的如一块冷石一般。 她望着悠长昏暗的廊,翕张着一双清眸,摇摇晃晃走着,身姿纤弱而朦胧,一袭长裙垂带显得死气沉沉。遥望着满园芳菲还未尽,柳暗花明的红墙左右,她的哭声愈加明朗,回荡在这寂静的初秋黎明。 她伏在微澜苑门口,顺着门而滑下扣着那方门环:「姐姐!爹爹!」 一边扣门一边哭喊着,多想有人给她一个肩膀,她便这样嗓子都喊哑了,也未见有人打开门。 她又抹了一把眼泪,顺着长廊来了明皓苑,哭着喊着扣着门:「哥哥!哥哥!」 一声两声,她的声音越发低沉起来,都要哭不出了。 「哥哥!嫂嫂!」她此时多需要人来关怀。 而在屋内的奎可,因喝了些酒的缘故,正宇帐中酣睡,他身着亵衣袒露着腹部,一只手臂挽着妻子檀檀白皙的玉肩。 檀檀听这悲凄的哭声,模糊之中推了推奎可的肩膀:「郎君!郎君,醒醒。」 奎可慵懒的番了个身,她便又推了推他:「奎郎,你听!」 「嗯?」他轻哼一声。 「是小妹,她在苑外哭,」 这时,奎可在模糊之中听了一两声啼哭,便立马翻身下了榻,随意套了鞋子便往外跑,檀檀见状便道:「衣裳穿好!」 奎可拢了下衣衫,迈着焦急的步子,寻声前往,穿梭过花间的小石径,于朱门前而站,听她那哭声,他似乎已预感到什么了。 「哥哥!」她伏卧在门前,伸出一只纤细的玉臂,双手不停的拍那朱门。 奎可连忙将门打开,便见了她顺着朱扇滑落,一头轻柔的长发散落委地,昨夜的红唇,颜色变的浅淡了许多,粉面上纵横着红泪。他俯下身子扶起她。瞥见了她颈间的吮印,忽而变的激动起来,红着眼拉着她的右臂,捋下那层亵衣,见着那颗朱砂痣已然没有了。 「哥哥!」她仰着头望着兄长,哭成一个泪人。 他便捧着她的脸,隐忍着心中愤怒问:「是谁做的,是谁?」 「是雍王?」他问。 清雅未曾作答,只顾着哭,他再瞧了翠荷与惜意的神情,似乎明白了一切,便伸手将她抱了起来,疾步穿过花丛入了屋内。 檀檀见了连忙将被褥掀了起来:「来,快放下!」 奎可将她放下,又将她四处的被子扎好。 「翠荷,惜意,今日之事不可传出去,惜意你立马去寻了女医来,翠荷你烧些热水,将姑娘……」最后几字他未曾说的出。 檀檀俯下头去望着她那双迷茫的眼睛,垂泪滚滚落下,再瞧了她颈上的几块红印,也大概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忽而红了眼撩了撩她额前的碎发心疼的问:「小妹,我给你揉下肚儿!」 说罢便伸手去被褥中撩起她的素裙,望见了那女子处地,再颤抖着手落于她的小腹上轻揉着,瞬间便愈发抑制不住情绪,别过了脸哭泣。 奎可见了妻子从未有过的伤心,便知妹子被糟蹋成什么样了,他于榻边捧着她的脸道:「清雅,不怕,哥哥在!」 「哥哥,我好累啊!」她死寂的眼看着上方。 「清雅,是我的错,……是我没保护好你!」他捧着她的手在大手里,心碎的哭泣。 「哥哥,我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她便如死人一般闭上了双眼,蜷缩在这被褥里,心如死灰的将那右臂搭在枕上,紧捏着那只坠子。唯有檀檀知道,她哭成什么样子了,仿佛每流一泪,都在割她的心肠 一般。 今日奎可不打算去太学,自黎明一直在屏风外守到天亮。 早上时,外面雷雨交加,完颜雍被一阵雷惊醒,直坐了起来,朦胧之中瞧了自个躺在一小榻上,周围是素粉的床幔,他将额头一摸便直道不好。 回想着昨夜的情形,脑里一片空白,更是疼的厉害,胡乱中他掀开了被子,便望见了褥单上那几抹绛红,心中愧疚不已,连忙揽衣推裳直奔外去。 「少郎!大王在门外,……主君也一同来了……」一祗候人进来报 「滚!」他将手边的茶案掀翻了,祗候人被吓的连忙溜了出去。 「郎君!小妹已然稍稍平静了下来了,只望着手中的扳指,」檀檀梳好了妆,出了屏风。 「大王来了,我们该如何?我不想请他进来,妹叔见了他,必会更伤心!」檀檀将清雅的披风折了折,再置于了毯子上。 「我瞧了妹叔,腿上胳膊上好几处淤青,那处已然……」 奎可招手,垂下了头去:「不要再说了!我从未想过完颜雍会如此对我妹妹,强迫她服从,我一直以为他是个温善的君子,是我瞧错了,」他按着自己的额头。 「少……少郎,主君令您即刻开门!」祗候人小心翼翼的进来。 「去……去开吧!」 「为何?为何要开?」檀檀忽而走过来。 「不开能如何?他是王!」 檀檀悟止。 匆匆脚步渐进,李石背手而来,打发了身边的奴仆,只与雍王两人前行,进门便对奎可一声呵斥:「为何不早些开门?大王还在。」 奎可坐于交椅上未曾言,只垂着头想着清雅。 「清雅呢?」石问。 「死了!」奎可答。 「放肆,大王在此,好生答了话来,」 「大王还要下官如何答,还要如何答?是,大王您是亲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那您可曾想过小妹,她只是个平凡的姑娘,想拥有自己的幸福,仅此而已,您为了您自己的喜欢便强逼她顺从,您这样合适吗?」奎可忽而怒起,冲了完颜雍便是一通快言快语。 「她死了!心死了,她什么都没有了,大王您满意了?」奎可挥泪而下。 「放肆!怎么和大王说话的,越发没有教养了,清雅本就是大王未过门的娘子,这桩婚事早晚便要成的,即使有昨夜,只要我李家不传何人会知晓?」李石怒而站于他面前,指着他的鼻子骂。 完颜雍便站于原地,隐约看到屏风外里的床榻上是她在颤抖着。 「况且,你不知事情缘由,怎可随意言语无状!晓慈,你来告诉少郎,」石挥手晓慈上来。 「少郎,您定是会错了意了,昨晚大王送姑娘回绣楼,是姑娘自个挽着大王的脖颈,说些亲昵的话,……之后一些男女之事,奴儿见了也不敢上前说什么,想着姑娘与大王早晚都要成亲,便也未声张,」晓慈便立于屏风前,信口雌黄。 「不想姑娘今日忘却了昨夜之事,便以为是受了大王欺负!」 「你在胡说什么?昨夜我还碰见你了,你都未曾提过此事,分明就是故意隐瞒,」惜意见了她那样子,便上前一步冲着她骂,翠荷连忙将她拉了回来。 厅堂一片冷寂,几人坐于交椅上沉静了下来,目光都在瞧着那屏风内的人,檀檀一个妇道人家也不好说什么,便回了榻边安慰着她。 完颜雍愧疚万分,吞咽着口水,抿着嘴长揖于前:「舅公!奎可,是孤王的错,舅公,是甥儿鲁莽,酿成了大错也!」 他却衣跪于李石前,石吓的连忙自椅上站起扶起他:「大王,不可如此,折煞老臣了!」 「此处无君臣,唯有舅甥,晚辈犯错,理应责罚,甥儿酒后无德,冒犯妹妹,便请舅公责罚!」他于地上磕头,诚恳的道歉。 「好,我知道了,你快起来!」他连忙扶起他。 「好甥儿,只要你愿意照顾清雅一辈子,也算是舅公的罚了,如今,木已成舟,便将婚期定下来,对你对清雅都好!如何?」.. 他问着,却也无人答,李石便冲着屏风内喊着:「清雅,昨夜之事,便当做一场梦吧!如今,你既已将清白付出,便准备着入府吧!大王仁慈宽厚,必不会亏待你的。」 「无需多加伤悲,亦无需再任性下去,即使无昨夜,你入府也是早晚的事,你这段时间便好好调养身子,待出嫁日,便高高兴兴的嫁了!」 「嗯?听见没?」他问。 帐内的她,望着手中攥紧的那玫坠子,再次湿了眼眶,失声痛哭了起来。 唯听了她莺啭啼哭,几人相坐相望未曾再说过什么,完颜雍便望着她那颤抖的肩膀,心碎了起来。 正是时,外面秋雨淅淅沥沥,屋檐滴下的水珠,入汇小石溪,完颜雍望着屋外漂泊大雨,打落了庭中芳菲,翻下一层落红,又有急风忽来将那红霁吹入屋中,粘连在冰凉的地面上。 他看着秋景如画,美不胜收,沉醉了一会儿,心中又喜又悲,喜的是她爱的人真正属于了自己,悲的是她或许这辈子都无法原谅自己,想到这些,他便敛了面来看了那屏风后的伤心人儿,随后便听了檀檀说起,她已然熟睡了过去。 「睡下总比伤心好吧!便让她睡吧!」他想。 今夕何夕,见此良人……,今日是熙宗皇统九年九月戌子日了。 第一百零四章:十爱九悲 「大王……」正是一祗候人立于堂前,垂着头不敢看,奉上一封花笺。 正是岐国府书房内,完颜亮卧于围子榻上拟着明日要上呈的表书,他自前日夜间回京已然三日闭门不出了,身旁的案子上放着七八封信件。 「清雅还是退了回来?」他揉了一张字张在手问。 看了祗候人点头,他便深叹一口气下了榻子,慢走于金阑干旁,望着庭院中依红柱而种的几棵桂树,再自祗候人手中取过花笺,轻抚摸着上头的精细梅花纹,再将它塞入衣襟中。.. 「三日了,送出的信都原封不动的退了回来,这姑娘是怎么了?」他双肘倚在栏上,使劲揉搓着自己两腮许久未修剪的胡须。 「奴儿见到了惜意姑娘,也问了许多,但也未曾问出什么,她只叫我回来带话给大王,说是日后便莫要再写信了!写了她也不会看,」祗候人长揖在后。 「你可探其神情?」他问。 「惜意姑娘面无表情!」 他失落的将手垂下,望着阴沉沉的天出神:「是孤王太晚回来她要故意惩罚吗?可三日也够了啊!清雅到底怎么了。」 「大王,奴儿今日自李家回时,轻瞥了一眼门前,发现门前的灯笼换了朱红喜灯!」祗候人说。 完颜亮一听,便如震了脑袋一般,翕张着双眼,屏住了呼吸:「喜灯?」 「李家似是有喜事!」 「什么喜事?是清雅要嫁人吗?必不可能,她说等孤王会来娶她的,她怎会嫁?」完颜亮冲动起来便上前拧住那祗候人的衣领,冲着他呵斥着。 「大王,您息怒,李家人口风紧的很,奴儿也不知啊!怕……还是要大王亲自去,」祗候人吓的头缩到一起去了,趁他放下便连忙伏在了地上磕头。 他再回头时,眼中纷纷波光映射秋景,不安的那份神情迫使他迈步远去,一袭玄色长衫穿过廊榭,便如一匹骏马飞驰,匆匆带下两边的绯红花蓓。他心急如焚,驾白骝而往城西奔走,到李家门见了李石自小驾而下,便立刻上了前去。 「李石!」他唤他,下了马来走于他身畔,背着手仰着头。 「久违大王,下官有礼了,问大王安康?不知大王光临微臣这寒舍,有何贵干?」李石长揖在前。 「你心里乃是明镜似的,孤王乃是寻清雅的,清雅现在何处?」他说话的样子骄傲很。 李石抬头瞧了他,颜色不似旧日好,两鬓的散发有些凌乱,眼中布满了红血丝,两腮的胡须许久未曾修剪了,竟衬的他老了好几岁。 「大王,微臣小女正在家中习礼仪,她正与雍国王有婚期在下月初十,说来,微臣与雍王两家都敬备薄酌,只恭候大王光临!」 他得意洋洋的说着话,完颜亮听了私下要将衣衫给撕碎了:「不可能!清雅必不会嫁乌禄,定是你们诓我的。」 「大王息怒,下官不敢欺骗大王,此乃圣上的意思,让微臣小女入雍王府邸,下月大封宗室,她亦要入宫受册定号,拜谒皇后。」 「她不愿意嫁给乌禄,她不愿!是你们逼着她嫁的,孤王要见她,孤王要见她!」他说罢便迈进了李家的门。 李石见他匆匆脚步,便不急不慢的站于原地长揖着身子说话:「大王,您即便是进去,她也不愿见您,姑娘家婚前见他人,名誉不好,望您慎行,若是大王硬要私闯下官府邸,那微臣也不介意在圣上面前参您一本,孰轻孰重,大王您心中有数!」 他停下了步子在门槛前。 「大王,您才被圣上召回,还未曾回朝,必是不知圣上最近的脾气了吧!微臣也是为大王考虑,望大王三思而后行!」 他听后,却步不前,斜头 来,看了那曲径通幽处,那方高高的朱恒碧瓦在这秋日的迷雾间模糊可见,重檐叠瓦层层远处,是她的绣楼。 「我走时还好好的,她怎么就要嫁人了?」他呆站于原地,眼眸间不断有泪泛出,两个执戟人见了,连忙低头下去不敢看。 「清雅!清雅!」他在门口喊着,冲着那篁竹间唤着她的名字,久站不去。 「清雅!」 一声声呼唤,她还是未出来。 李石瞧了他站于门口,便迈步于门槛内:「大王,下官今日冒犯,一为大王安危着想,二为小女名声思考,其中道理,相必您也明白,下官便在此恭送大王!」 他便再唤了她,她还是未出来,未曾听了那一阵清脆的磬音,也未曾见了那袭娇艳鲜衣。他迈着沉重的步子回了那马前,洒脱的踏上马鞍,临去一转,他望了那远而模糊的檐角,心碎的远去。 而那绣楼里,寂寞空冷,失了往日的那份温暖,透亮的明窗前,清雅正蜷缩在围子榻边上,围着被褥看着窗外的风景,边看边绣着花。近日来,她显的憔悴不堪,脱簪散发久坐于窗前,面颊无一丝血色,眼中更是无一点灵光。 「姑娘!喝药了!」翠荷撩了帷幔,将端盘中的药置在了案上。 她还是在绣着那方花,那方鸳鸯戏水图。 「姑娘!」翠荷再唤她。 「我一会自己喝了,你下去吧!」她轻声说。 翠荷瞧了她不厌其烦的拼命的绣着花,眼中泛了轻泪。 「姑娘,岐王殿下方才来找过你了,但行到了门口又回了!」 她还是一言不发,郁郁寡欢的绣着那方花。 「姑娘……」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若与他说了实情,他必然会冲动找了雍王,到时候传到皇帝耳中,便不好了!我不想他再受罪,」她绣好了之后,便将线绕了一圈,望着那素绢上的鸳鸯出神。 「我并非要瞒着他……哎!」她叹息着。 「我想他平安顺遂!」 翠荷点点头,便将针线整理了放入了一小箱中: 「姑娘,……您那日的事,不查查吗?」 她轻嗤一声:「这还需查吗?别个不清楚,我自个还不清楚吗?按晓慈说的,我自己迎上去的,你信吗?」 她将那张绢子从布绷上取了下来:「我与雍王,那夜都是爹爹的棋子儿罢了……」 「罢了不说了,我不想再追究下去,再下去整个李家便都要散了,我自个心里明白便好。」 她将那盏苦药一扬而尽,握着热乎的盏,望着窗外乌沉的天儿,转了转眼中的泪花,浅笑了笑。 「我这几日,在绣楼里想了许多……」她轻手将翠荷拉下坐自个身边来。 「我与岐王,许是情深缘浅罢!如今我失了贞洁,陛下也已下了旨意,形势大于人,无论我怎样都是徒劳,」 她撩了撩长发,扣着双膝眼泪在眼眶里打转:「那,便嫁吧!我想着,相爱之人并非就要做了夫妻,古来十爱九悲,我若是能看着他幸福快乐,我也满足了!」 一时间,她哽咽不能语,携了素衣长袖拭了拭眼角的泪水。 「这样的结局,也是美的。我想,我便将这副身子给了雍王,成了爹爹的一番心愿吧!也将元功藏在我心里,遥遥的看着他笑,便就好了!」 「姑娘!」翠荷将她搂进了怀中,下颌抵在了她柔软的长发上。 「姑娘,您如此隐忍,奴儿瞧了真是心疼,姑娘也要过着好日子,这样岐王殿下瞧了您开心,也是极好的!」 「是,是极好的!」她说着,便拿了两袖拭去了脸颊上的泪 珠,一头扎进了翠荷的怀中。 「主君这样,不知伤了多少人的心,大娘子还在月子中,全府上下的人都瞒着她,若是哪一日她知道了,还不知有多痛苦,」 「四少郎也知晓了,明里还是波澜不惊的,可每晚来瞧你您之后,回去都要哭一场,他总怨着自个无能,不能保护姊姊,」她将清雅垂落的发拢了拢。 「大少郎因此与主君起了争执,说待明年一开春便与少娘子搬了别院去,三姑娘最近因着夫家的事,也未曾与主君多说话,可这心里头,怕是也在怨他,」 清雅想起了那日他在自个受辱之时还那样骄恣的样子,便心生憎恶,冷不丁的道了句:「人在做天在看,这十多年的痛楚,哪一点不是他给我的,自私自利只会落到众叛亲离的下场,便等着瞧吧!」 「只是……」她说着便顿了顿。 「我的事还是要瞒着姐姐,不知为何,姐姐生产之后每日都郁郁寡欢,人都瘦了许多了,」 「荷儿,我下月嫁了,我不想带走你,你便留下来替我照顾姐姐和五弟弟可好?别人,我信不过!」 她扬起头来瞧了翠荷那双清澈的眼问她,翠荷楞了一下,点了点头。 「四弟弟爱与你说话,你也多加照拂他,莫让他愈发像了爹爹便是,」 「好,姑娘便放心嫁了吧!有翠荷在,」 清雅伏在她的膝上,摸了摸颈上的玉坠,再望了望手腕上的那方七宝璎珞镯,轻动一下,便发出了清脆悦耳的声音,还如最初那样。望着望着,她眼前浮现了岐王的样子,泠泠的盈泪已然模糊了双眼。 「元功,如今,我是进退两难而,才要嫁了人,你的那份爱,我便留在心里,永不忘记!」她于模糊之中,轻声勾起一抹笑,含着泪,入了梦乡。 第一百零五章:亲王私会 「孤王要杀了那皇帝,杀了他!」 「杀了他!」 一日夜半,晚来雨急,泼泼洒洒倾盆而下,满庭桂树挂桂子,完颜亮便一人独自挥剑泄愤,在这凉雨中横扫穿步,那袭薄衣玄衫正贴在他的身上,淋湿了的头发粘连在一起,顺着两腮垂下。 一步退后,一剑刺前,霹雳斩下,丛丛桂花落满地,再弯腰绕剑,雨点都要被他横截了去。 「清雅……」他唤她时,不知是雨还是泪,双眼的眸角不断有水珠落下。 「大王,大王,您快回来,这样下去要把身子给淋湿坏了!」祗候人随着他的脚步,执伞而来,在前不敢靠近。 「大王!奴儿求你了!」 侍卫启石礼于廊角瞧了他那颓废的样子,便抽刀冲其前,使力挥下几次,再于他胸膛间轻置下一掌,顺势收了他的长剑。 「把剑还给孤王!」 他站于原地冲着启石礼吼着,攥着的拳头,仿佛便要上前领教一二。 「大王,您这样,李姑娘便会回头了吗?」 「把孤王的剑拿来!」 「大王,您还要如此颓废吗?咱们的时间不多了,如今朝堂上,陛下明升暗降您的近臣,再下来便要对岐国府下手了!国妃娘娘她们还在中京等您去接呢!」 他仰着天,密雨打在他的脸庞上,他似有些哽咽不能语。 「孤王,便是个废物,连自己心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要眼睁睁的看着她嫁给别人,清雅下个月便要出嫁了,我却还是没想到法子扭转局面,」.c 启石礼便就望着他那样的姿态,两人再对视一番,共在这雨场浴淋,征了一会,他便对启石礼说:「去寻了时段,送封密信去往中宫,请中宫于城南湖心亭见,此事必得悄悄来,莫要让皇帝察觉。」 说罢,启石礼便躬首退下,望着他矫健的步伐,于冷夜花丛中渐行渐远。 皇后于中宫接了他的密信,便寻了皇帝留宿远庙的时段,唤了一位完颜亮的旧情人唐括定歌,一同乔装打扮,先打算行去了岐国府,再于完颜亮共乘亲王小驾驰往城南。 这一日,清雅听闻了雍国妃召见,便早早的到了雍国府来了,正坐于国妃榻边摇着她刚诞下的一男婴。 国妃铭璇,便于昨日为雍王诞下一子,雍王甚喜便赐名允辇。清雅在婴儿榻边摇着他,望着他那粉嫩的手,小小的脸蛋和翕张的眼睛,便觉心情愉悦,朱唇间勾起一抹笑来。 国妃围着抹额,躺于床上望了望她,忧愁的眉眼间透着点点笑意,便对她道:「总算能看你开心些了,前几日见你,一天到晚都在流泪!咳咳!看着允辇喜欢了吧!」 清雅听了她的咳嗽,便将厚实的褥子给她掖好道:「哭改变不了事实,那还不如笑,笑还能让自个看得到前头的光!」 「短暂的伤心,换了成长,值了,」她敛着鬟将允辇的手儿放置在手心。 「怎了?想开了?」她问。 「哎,大王,确是犯错了,他自上次与你那一夜后,便是整日待在兵部里,回了家来也将自个关在了碧落苑里。」 她听了未曾答复,只看着这憨态可爱的小婴。 「大王说了,他对不住你,自小来他便宠你爱你,想保护你,听到你对岐王有情他只是心里难受,但并未想过要这样……,以此法得了你,」 说着说着,她的眸子又泛起了点点泪光。 「现在说这些有何用?已经发生了,他的目的达到了,」 「我这十多年,经历了太多的痛楚,到如今,我也不觉得有多痛了,我便想着,过好自个的日子吧!便……就如此吧!」 她说着,便听了允辇忽而在榻里哭了起来,她便二话不说将他轻抱了起来,在屋里摇晃着,拍着它的背,口里哄着:「辇儿不哭了,噢噢噢,不哭了,走走咱们走着!」 「哦哦哦,咋了,咋个了,谁欺负咱们郡王了,待我下去打他一顿!」 她哄着,在怀中摇晃了一阵子,那婴孩才停止了哭,翕张着小眼睛瞧着她。 袖殷上来给他扎了层小毯子道:「奴儿瞧着也是稀奇,娘娘的两个郡王好似都对姑娘格外的亲,一到姑娘怀里都安静下来了。」 「都是小孩子,有种亲切感吧!唯有这样解释了,」国妃道。 「好了,你若喜欢他,便将他抱去和允恭玩吧!本宫要休息了,要撵你出去了,」 「我巴不得呢!您便好好睡吧!」 她便怀中抱着允辇开心的出去了,去寻了允恭,才迈入了门,便瞧见了雍王在书案前手把手教着允中习字,允恭便在一旁拿着笔于宣纸上乱画着。 几日不见雍王,他有些憔悴,腮帮的胡茬长满了,那双眼也略发疲惫。 「吾儿,这字要好好练,为父今日教过你后,便不许再忘了!」 「是,爹爹!爹爹,您说一日要写八张字交了您看了才行,可爹爹,冬日来了,儿的手冻的都写不了了,再加上白日里还要去舅公那里习剑,习了剑姐姐还要看儿读书,每晚,儿都睡的很晚!」允中敛着头拿着字张站于他怀中。 他拉着允中的小手道:「好,那冬日来了,便两日去往舅公那里一次,每日再少两张字如何?」 「谢爹爹!」 清雅便站于屏风外,瞧了他那样的慈父姿态,一时间只觉温暖入心扉,看他自位置上站了起来,她便躲藏着准备要离开,因为她此时真无面再去见他。 可允恭是个眼尖的,抬头一瞧了她便唤了句:「姑姑,……姑姑,」唤了又是立马迎上去,一把搂着她的两腿,让她一丝也动弹不得。 「恭儿,我抱着小弟呢!」 完颜雍见了她,满眼泪光站于原地,望着她那渐瘦的身姿唤了句:「清雅!」 「姑姑,我要看小弟,看小弟!」允恭便伸着小手,跳着抓清雅的衣裙,要看允辇。 「吾儿不可如此,姑姑抱着小弟,一会小弟摔了!」 他慢走前来,将手放于允恭腋窝下,将他一举放于书案前坐下:「好好看了大哥哥写字!」 他吞咽口水,慢行于她面前,望着她那重山般的小眉,再瞧了她衣襟间露出的点点吮印,回想了当晚与她共赴云雨时的情景,脸上泛起丝丝愧意。 「妹妹,那夜……是我冒犯了,妹妹身子可好些了?」 「不好也得好了,有什么欢喜能长存,有什么悲伤过不去呢!」 「那夜,我喝酒喝的多,到你房里便觉热的很,瞧了你……」 「不要再说了……」 她打断了他,并将怀中的孩儿送到他的手上,退了一步长揖于前:「我本今日不想来,只听了嫂嫂生产前来探望罢,为的便是避开大王!」 「如今再遇大王,小女亦无话可说!」 「哥哥达到目的了,我们之间,哥哥您赢了。」 还没几句,她便躬首而退出了房,行于丛密的花枝间,望着灰蒙蒙似要下雨的天,完颜雍未曾去追他,唯有立于原地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再多时,他仔细瞧了怀中的爱子已然熟睡了,便又拿着自个的披风拢着他,将他又送回了笒霖苑。 一进门便瞧了铭璇榻边伏了位侍女,与她正商讨着什么,完颜雍便又好奇着问:「在说什么悄悄话了?」 那侍女与国妃对视一眼,得了她的 批准才道:「奴儿正与娘娘说着怪事呢!」 「方才,奴儿与翠荷姑娘一同上街去买姑娘爱吃的白肉胡饼与酥肉,便在廊坊间瞧见了岐王殿下的小驾。」 她直立起身子来道:「荷儿妹子细心着,便多瞧了会儿,却瞧见了自车帘下伸出半只女子手来,那手指上带着一枚碧绿的玉龙头!」 「荷儿妹妹吓的连糕点都没买,跑了回来,奴儿也随她回来了!」 他听了立于原地许久。说来这能戴玉龙头的女子不过太后皇后,如今国朝太后已逝多年,唯有皇后最爱在指上戴一玉龙头,这是朝野上下都知晓的事。 「完颜亮真是丧心病狂,竟染指中宫数年,如今更加明目张胆,便也不怕陛下砍了他的头吗?」铭璇撑着身子,便骂了他一通。 「你我都知道多年的事儿了,也见怪不怪!」完颜雍面无表情的坐于她榻边,望着爱子。 「这样的伪君子,清雅那丫头便是着了魔似的,好坏不分了!」 「再着魔,还不都这样了,我伤了清雅,在她心里断定了我是伪君子,岐王乃是正人君子罢!」 他有些难过,见了清雅之后,愈发想着那夜的缠绵,也愈加自责。 片刻,国妃望着面前的新纱帐垂下的福袋,口中念念有词一番,再起了身来轻招了侍女来:「此事,表姑娘定是不知,翠荷也必不会告知她,你便如此……过来!」 她贴着她的耳细呢喃了几句,便见了侍女连连答复着,又小跑了出去。 「还是不要如此吧!如今都这样了!再让她见了,她定会更伤心!」 「要让她自个明白,她所谓的爱人是个什么样的人才是!」 第一百零六章:城南围事 国妃铭璇这样打算着,那侍女便极速退下,暗自寻了时机将这个消息告知清雅。 而清雅,正是于花庭间小憩,回想着见方才见着完颜雍的情形,便独坐于廊上瞧着外头水榭旁秋日的萧条景象。 正说如今,她已然是完颜雍的人了,婚期便就安排在下月,忽然让做姑娘的她转而做娘子,这内心的一道坎实在难过去,以至内心空凉恐惧。 抬头时,便瞧了翠荷扣手走来,她眼睛一直看着地上也不曾抬头。 清雅瞧了便轻提着素绢上前道:「荷儿?你不是帮我买点心了吗?怎的空手回来了!」 「哦,姑娘,桥口那家铺子,酥肉卖完了,今日也没见着挑着扁担卖胡饼的老伯!」她低着头有意躲闪着什么。 说来她今日携一侍女出去,正于铺子前仔细挑选各色点心,不经意回头时就瞧见了岐国王的马车,便有意上前去与小拜岐王,可刚靠近了却看着风拂起车帘来,那车窗上正置着一双纤细白皙的酥手,中指上戴着一枚成色极好的玉龙头,那玉碧绿如春水清澈,于明光下刺痛了她的双眼,她连糕点都未曾买,便与那侍女跑了回来。 「我怎的瞧着你似是受了什么惊吓?荷儿,你怎么了?你这小脸都是铁青的,」她轻拂了一下她泛着青色的脸颊。 「是方才走的快,冻的,天儿又冷起来了!」 清雅远望着天际,灰蒙蒙的一片压了下来,顶头便有乌云在上,似是马上便要来一场暴风暴雨一般。 清风过时,她拢了拢两袖,打了个寒颤道:「好罢,回家吧!这天儿貌似要下雨了,我这几日……小日子来了,也禁不住寒凉。」 说罢,这主仆二人便一前一后顺廊而走远。 「不知,大王回来后如何了,我这些日子一直拒着他,他定是伤心透了!」她边走边携着那方鸳鸯绢子,再抬手瞧了瞧腕上的七宝璎珞圈,银铃铛随着她的步子摇晃着,还是那阵清脆悦耳的磬音伴她左右。 「或许吧!」翠荷道。 「但我如今,进退两难尔,……不得不如此,比起我独自承受着痛楚,我更不愿意看到他再被陛下随意摆布!」 她哽咽不能语,翠荷在后听了也未曾说什么。 她小腹隐隐作痛便招了手搭着翠荷的臂膀上,由着她搀扶着慢慢走,走了不到一会,天空便洒起了小雨,四周玄云渐传出轻雷,还伴着几阵闪电。 经过桂亭处,便瞧着有两小丫鬟背对亭子在忙着给那一圃紫丁香盖着轻布,两人闲话着家常趣事,清雅瞧了也没在意,便直走了过去。 「哎!便与你说了一桩奇事,说来表姑娘真是可怜,这样被蒙在鼓里……」偶有其中一人声音大的些,清雅听了便却不不前,站于花圃后听着她说。 另一丫鬟对答:「怎么了?有何事与表姑娘相关的?」 「今日我与一姊姊上街回时,见着了岐国王的马驾正穿过街坊,我便多留意了一下,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了?」 「我呀!瞧见了马车中坐有一妇人,那妇人手上正戴了一枚玉龙头戒指呢!」 另一小丫鬟便佯作吃惊,连忙捂住对方的口道:「你可声音小些,你定是看错了,玉龙头乃有中宫娘娘才会戴……」 「我没瞧错,确实是玉龙头,便就是中宫娘娘那玫,我春上随娘娘前去游山猎宴,有幸见了中宫,她便戴着那玫玉龙头!」 那一小丫鬟便又连忙「嘘」了一声,压低了声音:「那你的意思是,岐王与中宫有染?」 「自我打听的消息,这岐王殿下染指中宫数年了……,要不我怎说表姑娘可怜,爱慕着岐王日盼夜盼的连着三四个月,却盼了他 ……」 两人一番窃窃语,远处忽传来一阵霹雳轰雷,清雅似是被雷声惊到了一般,猛然回头,甩着两额的流苏打在面颊上一阵痛,远处层云流动,眉间发丝飞舞,她便直立于丁香花圃前带一丝忧伤斥责着她俩:「你两人在胡说什么?」 两小女回头见她,立刻被吓得魂飞魄散,感觉跪地长揖:「姑娘,姑娘」 「我便问你们,你们说的可是真的?」她眼中渐起了血丝。 「奴儿……确是亲眼所见!」 翠荷听后,将清雅的手慢放下来,她便有所察觉,转头瞧了她敛鬟面而潮红。 「荷儿,你也瞧见了,所以你便回来脸色铁青的是吗?」 「姑娘!」 「你与我说实话!」她焦切的在等着她答话。 「你说话啊!」她含着泪将双手搭在她的肩上。 翠荷征了半天,敛了面对她说:「是,姑娘,奴儿也见到了,岐王马车载着中宫,往城南的方向去了!」 可她未曾亲眼见过,哪里会相信这般说辞,一边听过了这言语,又内心暗示着定不是事实。 「不,他不会如此!」 「姑娘,您若不信……,便亲自前去……」 话音刚落,她便扶着疲乏的身子顺着长廊跑了起来,发间的珠钗流苏刷的面颊绯红,她也未曾在意。当时是,廊外电善雷鸣,阵阵传开,她有些害怕却还是硬着头皮向前,撩起的衣裙褶带,便于花间飞舞。 翠荷跟着她身后唤着:「姑娘,要戴上帷帽!」 她只身一人骑骏马,穿过城南那片白杨林,白驹如风疾过,掠下一旁的瑟瑟黄叶,一抬一起,缰绳在手,驾马跨过一个个弯道与原野小溪。此时天空急雨忽来,闪电白光映在她身上,翠荷被惊雷吓的蜷缩在一起,便落后了许多。 她辗转许久,远瞧着一座湖亭有人马值守,近瞧一看,乃是启石礼带一队人马驻守在小木桥旁,她挥手将惟帽摘下,下马走近,启石礼见她便脸色铁青,惊慌失措长揖在前:「姑娘,您怎么来了?殿下与几位大人在……」 「让开,」她含着一眸浅泪打断了他。 「姑娘您不能进去,恕微臣无礼!」 她只手拔起他腰间的剑,驾与他脖子上,他丝毫未有动摇,依旧长揖在前。 她又把剑锋放于自己脖间往下刺去,他才立马俯首:「姑娘,不可!」 不待一会,侍卫皆散开让她走,她便疯了一般跑向湖亭小屋。此时,屋内红烛摇曳,温暖无比,青纱帐内是三人嬉戏,连连传出的轻浮之词,实在是令人作呕,正于鸳鸯戏鱼纹被中,有两衣衫不整的女子——堂堂中宫皇后与大理寺卿完颜乌带的夫人唐括定歌。 这唐括定歌生的娇艳,体态丰美而饱满,比皇后生的更有福相,面若银盆,珠红圆润,要说比杨妃,那也有媲美的。她便是完颜亮的近臣完颜乌带的妻子,完颜亮早些年便与她有染,如今乌带前去西京巡视,留妻女在京城,这两人更是肆无忌惮的不伦。.. 正是伟岸高大的完颜亮,左右手各拥一人,说着恬不知耻的话,做着不伦不类的事,完全忘了前些日子失了爱人的痛。 「大王,您放心!乌带自是对您忠心耿耿,必会助您登位的!」定歌贴近了他。 「嗯!你便好好盯住他,待孤王一日登基,便封你为贵妃!」 「好!谢陛下!」 「皇嫂还是中宫如何?」 皇后轻嗤一声,眼中红润了起来轻道了句:「你先处理那皇帝再说吧!」 「便就如此,孤王要让他更加孤立无助!」 说着说着,便又开始肆意 妄为,帐内三人暗自苟且,岐王染指两个有夫之妇,嬉戏声不断,暧昧亦是无间。 正于他热血沸腾之时,忽而听见一声熟悉清脆的铃铛声,立马皱起眉头拿以指「嘘」了一声,然后掀开纱帘,瞧见那被淋的浑身湿透的女子。 她见他与两人私通,三人衣衫不整,大汗淋漓,正做着羞耻之事,顿时惊呆住,眼眶下是凉薄泪两行,心中亦是如刀剑绞刺,心如死灰般于原地踉跄几步。 岐王惊愕,立马拂起亵衣勾起了青纱帐,走进前来:「清雅,不是你想的那样,孤王……」 未等他靠近她便痛哭跑了出去,她走的时候,头也不回,屋外那波凉雨,把她的衣裙和头发都淋湿了个透,那于雨中摇晃的身影,弱似柳姿。 那一瞬,她才真觉得自个什么都没有了,顾影自怜罢了。 她在滂沱大雨中斜穿着,那袭兰衣裾边早就趟过了泥泞,已是被路上来的尖石刮的破烂不堪。 「原是我一厢情愿罢了!是我多想了!」她边走便说着,拿着湿透的双袖擦着那双红眼。 一路泥泞而来,小道迂回,她在凉雨中穿过丛林爬上昔日的小山丘。彼时景色不见,只剩冰雨下的满眼孤黄,她便坐在那小山丘上,回想着完颜亮对她曾说过的话,一字一句都扎在了心头上。 正是那时急雨,雨打草地泛起泥泞,迸溅在她的脸上,她狼狈不堪的样貌,被狂风吹散的头发,以及被一路被刮伤的脸颊她都似乎不在乎了,捋起袖子看他曾送与她的玉坠,满手泥泞将它握在手中,任它在雨中被洗的锃亮。 第一百零七章:秋雨浸人 那日雨下的很大,秋雨寒人,清雅在雨中足足坐了一个多时辰,岐王都未曾来寻她。他正于温暖的室中静瞧着两个女子焦切的穿上襦裙和长衫,再听着外头泼洒的大雨。 「皇后娘娘,咱们的事儿若败露了怎么办,陛下知道会……」那位夫人定歌焦急的问着,抹了抹自个柔软的长发。 「你不必惊慌,若是那丫头有胆量说出去,他还能这样镇定自若吗?」皇后披了斗篷示意了下端坐在交椅上的他。 定歌便瞧了他,似是受了什么刺激一般,两手扶在椅把上一动不动,垂着头思考着什么,眉宇之间透露着愧意。 忽而,他便站了起来往外走,拿过了披风和长剑。 「你去哪里?」皇后道。 「孤王要去寻她,这样大的雨,她会淋坏的!」他两眼一抹红丝布满,站于门前望着灰蒙蒙的湖景。 「你觉得她还会再见你吗?她现在恨死你了,」 皇后站于他身后道:「她下个月便要嫁给乌禄了!心疼吗?想扭转乾坤,还不赶紧想了办法,只要你登了帝位,别说她,全天下的女人都供你挑选,你与其见她,还不如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皇后将手上的玉龙头整了整道:「最近,河南府地的起义军愈发猖狂了,派出去镇压的兵将都被打的大败,皇帝正寻着这起义军的头领,你还不乘机,有个什么作为!」 那双纤细白皙的酥手轻搭在他伟岸的肩膀上,她再近一寸贴着他的耳细呢喃:「心疼,便想办法夺回来,别忘记了,现在这情形,都是皇帝一手造成的,你想要的位子,想要的人儿,都要靠你自己争取了!」 听着她一通贴耳细语,完颜亮便愈发恼怒,胸膛中汲积许久的怒火,仿佛马上便能喷涌而出,死死攥着拳头咬紧了牙关,孤傲的漠视着秋雨的侵蚀。 此时小山丘上,坐于泥泞之中清雅,终究未曾等到完颜亮,来的却是执伞的完颜雍和携着温暖披风的翠荷。 「姑娘!咱们赶快回去,啊?」她哭着给她披上披风。 她彻底绝望了,红着眼望着秋雨下城南寥落之景,正是烟波渺渺的北国,山重叠嶂雾霭里,南去的候鸟一去无影踪,花草归根落土,这样的景象亦是悲凄若离别之态。 她站起了,捏着那玫坠子在手心,忽而腿一软便要站不住了,完颜雍连忙搂住了她。 她扶着翠荷的手臂,再咬了牙站起来道:「我自个可以站起来,也可以走的回去,我定要自个走回去……」 完颜雍一路未曾说过什么话,一直在她身边守着她,一路到李家。她不想上了绣楼那伤心地,便入了底下的暖阁,左右侍女瞧她这样狼狈的回来,连忙上前服侍,烧水沏茶,拿衣换裙。 她便在模糊不清的状态下沐浴更衣,然后盖起了被子蒙头大睡,屋外狂风暴雨肆虐了一整天,把屋内的帷帘与窗户吹的吱吱作响。她却蜷缩着身体安静的睡着,仿佛这一切都无法打扰她,也与她无关。 待晚间要用膳时刻,她便醒了,安静的躺在被褥里,翠荷一直守着她,见了她醒了便连忙示意左右人端来了暖汤。 「姑娘,喝些暖汤吧!您这几日小日子,别着凉了。」 「你放一旁吧!我待会儿喝,」她无力的翕张着唇角。 翠荷顿了许久道:「雍国王殿下送您回来后,守了三四个时辰,方才有人秉报公事,他才走的!」 她听后,只有轻描淡写的一句:「我知道了!」 她细瞥了一眼窗外,见四处漆黑一片,又窥其厅堂里,唯有着几盏昏烛,她忽而嗔笑:「翠荷,我便是痴癫。」 「为了他一句话,盼了四个月,不惜代价伤身来拖延婚期,却落 到如此下场……」翻涌的泪,再次打在了枕上。 「姑娘……,你是个聪明的姑娘,怎便在此事上如此糊涂呢?岐王变了!」 她再嗤一声:「是他变了,还是根本他就是如此?」 朱唇皓齿,轻携一丝朦胧的笑意:「去年除夕夜,我本以为那放天灯的是他,可我满心欢喜去了,却没见着他,他那夜,在烟花地纳了位娘子,被我亲眼瞧见了,我心里很难受,便打算着,再也不原谅他了,可见了他抱歉,我便心软了……」 「姑娘……」 「春上的游山宴,我被陛下当众赐婚给雍王,那时,我便顶了嘴,连着表哥哥,舅公,一大伙人都为我求情,可他却坐于原地不动,什么话也没说。」 她两袖将泪水一抹,再道:「那日他离京前,便说一定不会让我嫁给别人,我便寻遍了法子来推迟婚期,伤着自个的身子,只为了他一句爱我,」 「翠荷……」 「哎,姑娘!」翠荷泣涕涟涟。 「失节那日,我一闭上眼,满脑子都是那卧榻上的画面,甚至不敢想象当夜我是怎么过来的,我那时好冷,可我一念到他,便觉温暖。」 「他回来寻我,我却无颜再见他,那事若是与他说了,他定会去找雍王,陛下也定会借此机会打压他,我便独自压下了这事,」 「如今他回来了,我却见了他与那几人缠绵悱恻,做如此苟且之事!」 「可笑我这痴人,多狼狈,爹爹将我当贡品献给表哥,表哥当我是鱼肉肆意品尝,连他都要往我心窝子上插两刀。」 翠荷瞧着她那眼角纵横的泪,再看她脸庞上的点点伤痕,便立马拿了绢子给她擦拭,捏着她的手,稳住她一颗心。 「姑娘,快别说了,快别想了,便让此事过去吧!过去吧!」 「过去?过去,」扬了一声,她又平静下来了。 置于手边的暖汤,她未曾喝,暖汤渐而变了凉汤,翠荷瞧着她再次扬着憔悴的面容入睡,便将她的被角掖好,再撩了撩她两耳下的乌发,退下床帘。 「姑娘,望您睡个好觉,忘却所有!」 她长揖在前许久,才不舍的出了帷幔。 这日之后,连着数日,都是阴雨天气,唯有一日恍恍冒了一下午的太阳,她便决定出来透透气,正独坐于廊间伴桂花静静而读着书。 她看书为《世说》,正读到了惑溺一篇,便觉兴致来了,沉迷的很,也未曾在意自个母亲正自身后而来。 恭人由着莫樱搀扶着走上前来,拍了下她的头:「清雅!」 她吓的一惊,回头答了句:「姐姐,您怎么来了!」 恭人瞧了她面色不好,便转身来坐了她身边,卷下她手中书,左右打量着她:「几日未曾见你去看我,我便来寻了你,你怎憔悴成了这副样子?」 「入秋,天气转凉,受了些风寒所至!」她敛鬟轻答。 「姐姐,您瞧着颜色也不大好,应该多休息!」 恭人忽而叹气:「哎!我这副身子,便就如此了,这是生你之后落下的寒气,一时半会好不了,需得慢慢调养着。」 「姐姐定要心情愉悦些,病才能好!」 「知道,知道,」 恭人环顾四处,瞧了这暖阁廊上的灯笼都换了喜灯,再透过那扇半掖着的门望见了屏风里的红帷幔和红纱帐。 「我这些日子未来瞧你,倒听人说,你答应了你爹爹下月便出嫁,可是你表哥哥打动你了?」 她略带些玩笑,清雅听了,忽而眼中泛起阵阵热潮,慢点头答了句:「是,是啊!表哥哥待我极好,」她说这话时,仿佛差一点就要哭了 出来。 「那岐王回了,没再找你吗?」恭人压低了声音。 「姐姐……,姐姐何出此言,女儿都要嫁人了,怎会与他再见?」她将脸别过,背对着她于桂枝上摘花,拿着指尖偷偷拭了眼角的薄泪,再回过头来憨笑着。 「这桂花开的好,一会儿,女儿为姐姐插一提筒花,上次爹爹回来,我还特地为爹爹插了一提,他可喜欢呢!」 「好,好!」 恭人答着,瞧了她眼眶红红的,便问她:「雅儿,你不想嫁是吗?」 「瞧姐姐说的,女儿现在与表哥哥情深意切,怎的不想嫁,您说的,他仁慈宽厚,嫁了他往后会幸福的。」 「可你的眼神告诉我,你受了委屈……」 「谁能让我受委屈,爹爹吗?爹爹这次回来特地给我带了许多珍玩和好书,你手上的这本《世说》便是他给我的,」 恭人抬着那本沉沉甸甸的《世说》,翻了两页纸,又将它置在一边,看着清雅敛着的眸子。 「清雅,你若有什么委屈不要自己一个人扛着,你才十三岁……」 她打断了她:「姐姐,姐姐好久不见女儿便要问这些,竟是无趣!」 她浅然笑起,露出了两个小小的梨涡,身旁的恭人瞧了她,便也宽了心道了句:「好罢!没有便最好。」 两人便坐于长廊上相视许久不语,她便又看着她的书,虽是手中不断的翻着,但心里却一丝都看不进,久坐廊上,望着这秋日寥落庭景,不觉一阵伤怀入心脾。 好不容易的午阳又藏了头去,屋外渐起凉风,她便直打了个寒颤,隐约听了苑门外嘈杂一片人声,喧闹着不可解,恭人便怒起。 「何人在吵?」 清雅一猜便知是清茹,慢拉了母亲坐下笑着道:「姐姐坐下,外头有惜意,她进不来!」 望眼花丛,恭人在廊上瞧了那气焰嚣张的清茹走于廊间被惜意拦住,又疯样闯着,口无遮拦说着些污话。 「哟!你今日拦我做什么,我是来拜见咱们国夫人的……」清茹故意喊着。 「姑娘,奴儿劝您口舌自重!」惜意取剑而横在手中。 「你叫我自重什么,要叫你们家姑娘自重,哦,不,现在是堂堂正正的雍王娘子了,便瞧了谁个不守妇道,在闺中便将身子给了那郎君……」清雅听了这言语便连忙与惜意对视,惜意一掌捂住了她的口,将她抱了出去。 「怎的了,敢做不想让人说吗?夫人,您与大王一夜春宵如何啊?」惜意急忙抱走了她,她的声音也渐渐听不到,隐约可闻几声远远吵闹。 可恭人听后只觉疑惑,思考着什么,再看了清雅那焦急的神情,便拉过了她的手。 .c 第一百零八章:婚前母意 「清雅,她这话什么意思,什么你和大王一夜春宵?你真与他有过男女之事了吗?」 面对母亲这样的质问,她眼角的那滴泪,差一点便要滑落了,但她却狠狠地咽下,佯作轻松往那庭中芳菲一看,乘机又转了转眼珠,回头来笑。 「姐姐哪里的话,茹妹妹因婚事变的有些疯癫,才说着胡话,这段时间都是如此,不信便问了莫樱姊姊!」 她朝母亲身后的莫樱一笑,莫樱便立刻敛着面答:「是啊!大娘子,三姑娘最近,最近是有些失心疯的样子,经常在院里吵闹。」 恭人静摇过头去瞧了瞧莫樱的神情,又问一句:「果真?」 「姐姐多虑了,女儿怎会做这样不知羞耻的事,我乃大家闺秀,不会如此轻浮。」.c 「好罢!你幼读诗书,识女德,知《女训》,因当懂得其中道理,」 「是,姐姐!」 恭人又拿起手旁那本《世说》,正好又翻到了惑溺那篇,浅笑一下道:「这书,我在做闺秀时也读过,最喜便是惑溺一篇,幼时读来荀奉倩爱妻如命,在妻病热时,每每出中庭躺在雪里自取冷,回屋亲自围妻熨之,」 「我那时便想,为何要亲自熨之,何不直接拿冰水敷之以退热,这样做岂不痴傻,后来嫁人才明白,此乃常人难做之事,人情之所钟,也就方寸大乱了。」 清雅答道:「我其实也懂其中意思,他于妻子逝世之后言道「妇人德不足称,当以色为主」,并非只能瞧了表面意思!」 「你聪明,也懂其中含义,若是他妻子以色侍人,而毫无德行他便不会如此爱她了。这篇章节便是劝人莫要沉迷情爱和女色,可人世间又有几人做到呢!」 清雅望着她那样仰天长叹的姿态,似是对过去年华的追忆,便试探性问了句:「姐姐,您与爹爹是相爱而婚还是媒妁之言啊?」 恭人未曾回答,将头又摇过来瞧了爱女那双真诚的眸子,冷冷的嗤笑了下,又答:「我……那时,不懂爱,稀里糊涂的,十七八岁便嫁了过来,嫁来为二娘子,身带郡君诰命,那时你爹爹已然三十了!」 「既为诰命,为何爹爹待姐姐如此?您生产他不闻不问,这些年又是时常冷落您?」 「许多事,你不便知晓,往后自然会得答案……」 她望向庭外,渐起了凉风,嗖嗖的刮着吹开她身上的纱衣。 「清雅,下个月,你便要成婚了,我也有些东西要给你,抽空我便再唤了你吧!我现在去瞧瞧献可。」 她站起身来将那本《世说》轻置于她掌间道:「古书为鉴而已,坚持内心,不悔当初便可。」 又是一番慈笑在她唇角勾起,她掖身洒脱离去,由着莫樱搀扶着走置廊间。 清雅便就两手端着那书,望着一裾绀裙消失在眼前,再摇头过来时,母亲已然走远,那样纤细若柳的身姿迎着面来的秋风,柔弱的迈着小步踽踽独行,便好似风大一点就能将柳腰摧折了去,她便望着母亲远去的背影,不由得鼻子一酸,一眶热泪在眼。 「姐姐年少时,绝对是个绝世美人!」她自言自语后回了屋内。 一连数十日,清雅都未曾出过暖阁,唯有在静心刺绣或练字之时听了翠荷说了些家门亲戚的趣事,岐王再未来寻过她,也没有那张张花笺相递,雍王忙着筹备婚礼也来的少,一时间,日子过的轻松又快,一晃便就十月了。 北国寒冷,十月即飞雪,李家上下因着她的喜事沾福,李石便令人为全府奴仆每人添置了新棉衣,还打了不少赏钱下去。这日外头在飘着小雪,清雅于桌案前默临一幅《天王送子图》,一边取笔勾线,一边拢着披风上的绒毛,再时不时于一旁的炉上暖手。 翠荷刚领了赏钱和新衣回来,迈着飞步小哼着曲走了进来,手上端着一叠浅蓝夹粉色祥纹的袍裙,旁边还置了两方玉镯与银锭。 清雅半抬着头瞥了一眼抿嘴笑着:「去领赏了?这衣裳样子倒是好看的很!与你气质相符。」 她将笔提起,横捏在手中,望着那幅图。 「姑娘打趣了,主君说我如今是新夫人的媵婢,必要穿的体面点,不能叫别个说了我李家不体面。」 她轻哼一声:「哼!体面,他为了他的体面,做了多少努力啊!」 翠荷将手中赏物端了回去,不一会便又回了在一旁为她研墨:「姑娘,奴儿听说大王有子了!」 清雅顿了下笔道:「有便有呗,他妻妾成群,自然儿女围膝,见怪不怪罢!」 「是两位大王都有了!」翠荷再补充一句。 她听才停下了手,将手中笔轻搁于笔搁上,敛着小鬟坐于身旁的小墩子上对着碳火烘手。 「你便说吧!」她随意问了句。 「前日,我是听了岐国府的小厮儿说的,远在中京的晋国夫人已孕,四个月左右!岐王知晓后,甚喜。」 「嗯!」她轻答着话,口中却渐起了酸涩。 她深吸气一口,又道:「他多宠哒氏啊!第二胎了,还有呢?不是说两王吗?」 「徐国娘子已孕,两月有余!」 「我还当是仆散氏呢!吓我一跳,」她抿着嘴一笑。 「凉国娘子也有了!」翠荷再说。 她扬起头来,望着桌案金阑外的飞雪,顾自摇头走过去:「哼,哼哼哼,那还真是喜事一桩,这十月份是个吉月啊!」 「十日之后,便是姑娘嫁日,奴儿也借了这份子喜气祝姑娘婚后早日得子,姑娘长了一副福相,像是个多子多福的人!」,翠荷前去为她披上披风。 「我不会有,我也不想与他有,孩子,是和心爱之人有的……」 「姑娘又是满嘴荒唐言!」翠荷系好她的衣带。 「你不懂罢了!好了,我前去瞧了姐姐,你替我去检查了献儿练字,让他练完之后歇息会儿,」 「是!」 她极速拢了披风,去床边拿了一只绒毛袖笼,便掀了帘而出,走的干脆。 既出暖阁,便是瑟瑟的寒风迎面而上,吹的她两颊燥红,再瞧了昔日的满园芳菲皆已寥落,水榭旁的廖花苇叶,小池内翠荇香菱,在这时节已然缤纷皆落,只举枯枝独立塘间。 不见锦鲤游鱼戏水来回,只剩了空深的池水,她深呼一口气向前,片刻便来了微澜苑主房,却帘而望,恭人在绣床边边绣着一幅《石榴万子图》。 「姐姐,您说要寻我的,如今,我自个来了!」 恭人扶着身子站起来:「这几日足不出户绣花,差点将此事忘了。」 她将女儿拉在明窗下的围子榻上坐,屏退左右自妆台抽屉中取了把钥匙,自衣橱中拿取了一只红木匣子,置于桌案子上,打开那匣,一叠叠的契纸放于其中。 她摸着那匣子的椟角道:「雅儿,你再过几日便要出嫁了,这里面是些宅户田地的契纸,我便给你了!」 她将匣子往她面前一推。 「姐姐,不必如此,爹爹已备了丰厚的陪嫁,已不需再要了!」清雅连忙摇手再将匣子推回。 「你爹爹备了丰厚的陪嫁是因大王下的聘礼多,下的乃是亲王妃的分量,你爹爹自然不能失了体面,但这些,是我独留给我爱女的,不算作陪嫁,是为了你往后受了什么委屈欺负,有个落脚的点,」 她再将那匣子打开,望着那张张已泛黄的契纸,又忍不住以手抚之 ,静思许久。 「这里头,有你外祖母那时自完颜家带来的嫁妆,丰厚的很,我弟兄多,唯有一姊早逝,家中便只剩我一女,我嫁过来时,你外祖母已逝近十年,你外祖便将她嫁妆悉数都给了我,」 「姐姐,你的嫁妆如此贵重,乃是外祖母留下的,姐姐便自个留着吧!」 「我留着做什么,喂了老鼠了。这里头,连着我与你祖母的嫁妆一起,说着置个像李家这样的大家业,那也不足为惊!太祖给了你祖母丰厚的嫁妆,」她拍拍那匣子的木盖。 「姐姐!」她忽而泪目。 「怎的了,要大喜了怎这样伤心来着?」 她又是两个指间轻沾着那眼角的点点泪花道:「我舍不得姐姐!我总觉着,我还未懂事,便要离开母亲嫁人了,都来不及与您多生活些日子。」 恭人走到她身边坐下,将她额前的点点流苏拨了下,握其手道:「待在李家,是折磨,你爹爹定会白般寻事,还不如嫁了出去,快活的过日子。」 「嗯?」她再瞧了她那红红的眼眶。 「这十几年,你受了不少苦,什么板子鞭子,什么冻罚禁食禁足你都尝遍了,却不曾想过,你未曾因此消沉,而是愈发的坚韧隐忍,倒真是难得,像个大家风范的姑娘。」 她将她搂在怀里,她瞧了清雅眼贴着她那锦裙啜泣,便轻抚着她那乌发,一股热流涌上心头。 「我乌古论氏教出的女儿,才貌双全,德行俱佳,多少公子哥想联了喜,必不会像某些女子,只会撒娇发嗲,动不动便似个井市骂街妇一般毫无教养,」 再听了她啜泣的更厉害便道:「清雅,你是个聪明的姑娘,持重端庄。往后你便是皇家的人儿了,定要记住,皇家人媵妾众多,免不了独守空房,莫要争宠骄横,有些事情勉强不来便做好令自己开心的事。」 她轻轻点着头。 「这一走,便是更深的重门朱恒,有时我虽说大王偏疼你,但你也要记住,爱是有期的,若哪日失了那份感情,你也定不要哭泣,人世间万物百态远比爱情来的美丽!」 她叮嘱着清雅,她也便抬起头来将那匣子端了起来,在手中仔细端详着,望着那陈旧的盒样子里,躺着的一叠叠泛黄的契纸,上面的油墨有些模糊,但还是可以看清楚写的什么。 这份沉甸甸的爱,她收下了,是这十几年来母亲为她打算了。再抬头望母亲,近日的月子难熬,她越发清瘦了些,两鬓角爬上了点点白霜,那温婉的双眼边亦是爬上了浅浅的皱纹,再多的便是她垂下的红泪。 今日,已是深秋时节雪菲菲,离她的婚期,便只有几日了! 第一百零九章:出阁喜宴 十月初九这一日,正逢着天气微暖,恍了一会儿太阳。李家正办清雅的出阁宴,厅堂宾客盈门,贵人列坐,来的大多是女方这边的亲戚,什么小姑高家、表亲张家、远亲哒家、舅辈乌古论家,形形***的官士眷亲将宴厅的门槛都要踏破了,似是都要沾个什么喜气一般。 皇帝也早早将远在辽阳的清安寺的李洪愿给接了回来,还有一个时辰便到李家。 ——这李洪愿,乃是完颜雍亲母,先王完颜宗尧的次室夫人,于先王逝世,不愿接受收继婚姻制,便在辽阳出家为尼,逢着儿子与侄女喜事,便随着仪仗迎接回了京城。 前院满客正喝着喜酒吃着喜宴,后院内厅满坐两家人,正等着为李洪愿接风洗尘。 李石与完颜雍正于对坐着两把交椅上,侧下便是国妃铭璇、恭人、夹谷檀檀和奎可以及清茹,献可便拿着小书坐于小墩子上教允恭咿咿呀呀的识字,厅堂唯独不见清雅。 李石拿着热茶盏放也不是,端也不是,捏的手心都出了汗了,眉宇间的那份喜悦最是难得。 「禄儿,七年不见你姐姐了,老夫激动的连茶都喝不下!」 完颜雍将他手按下来道:「舅公,不必如此紧张,姐姐依然如旧时模样!」 「好好!」听了他一番话,石才拿了茶盏喝茶。 「阿家于辽阳也是思念舅公的,前些日子寄的家书,满满些的都是问候舅公舅母,可见阿家也想回来瞧瞧您俩!」铭璇便轻哄着怀中的允辇,一边笑言。 李石听后点点头,捂着胸口道:「怕是快到了,老夫心有灵犀,莫樱,你快去绣楼,催清雅快些!」 今日出阁宴,按照大金习俗,家人应当一同吃了一餐饭,新娘子因当盛装出席家宴,听长辈嘱咐,只因了李家和雍国王是表亲家,便索性将两家人一同聚在一起,正好也算作为李洪愿的洗尘宴。 这时的清雅正逢喜事,穿了完颜雍为她准备的衣衫——银霓红细云锦广绫合欢上衣,衣边刺有百朵姿态各异的合欢花,顺身而探,乃是一裾小散花水雾绿草八裥裙,腰上环琳琅佩,依旧系有两层银丝攒银叶,隔几处以铃铛点缀。 她未曾束发,以前片发盘起,后片密作小编,再在两耳后绕两个小垂环,点缀攒丝珠玉,再戴了副宝蓝吐翠孔雀吊钗,孔雀口正衔了两颗珍珠。 这样华丽的装束,她第一次穿,行过廊间时,众人纷纷围叹她的美丽。 可她,步子一慢再慢,最后索性却步不前了,站于廊上发呆。 「姑娘,主君要催了,咱们快些吧!咱们还要迎接太夫人呢!」 她依旧不动,轻轻扶了这满头翠华,坐于了廊间,望着手腕上的那璎珞圈出神。 「我明日便要嫁人了,他都未来寻我!是真不在乎了吗?」 「哎哟姑娘!」翠荷刚要说话便瞧了莫樱小跑了过来,神色焦急。 「姑娘,姑娘,太夫人要到了,主君说请你稍快些,莫要误了时辰!」莫樱喘息着,站与廊桥的阶上唤着她。 「莫樱姊姊先去吧!姑娘即刻便来,」翠荷扣手而答,冲其一笑。 「罢,罢!那姑娘快些吧!」她转身走开,还略有所思的回头瞧着清雅那端坐在廊上的姿态。 「姑娘,这不是玩笑时,您快走吧!晚些再想这些事,」 「我不想去,我不想面对她们!荷儿,我不想嫁……」她忽而坐于廊上啜泣了起来,路过的奴仆皆遥视私言。 「哎,姑娘,事已至此,无法再改了,往后……」 还未等她说完,她便梨花带雨的哭着,将眼角的妆都哭花了:「他是真不爱我了吗?便可以眼睁睁的看着我嫁给别人,是他亲口说 的要娶我的,为何便不算数了呢!」 片刻之后,惜意上前来了,上来便问:「怎的还在这里?」 「姑娘她不肯走!」翠荷焦头烂额的在原地来回走动。 惜意一上前,便捏着她的手腕一把将那环取下来道:「如今都什么时候了!还念着他,李清雅,来,你看着我!」她将她肩头扶住。 「你自个说的形势大于人,如今你是铁打的雍国王夫人,圣上亲封的诰命,你再怎么念着他也无济于事,将眼下的路走好才是明智之举,」惜意有些激动。新 她再摇着头,摇了头过去看了廊外簧竹。 「你必须去!跟我走!」 这惜意是时常习武之人,身强力大拉着清雅便就朝了正厅的方向去了,纵使她再不愿,也得跟着走了。 行到廊外,惜意又扶着她的肩道:「进去之前将泪水擦干,莫要人产生了怀疑,记住,你是李家长女,是大家闺秀。」 她被翠荷搀扶着入了厅堂,整了整情绪勾起一抹微笑,走于李石面前行了个大礼:「爹爹,女儿来迟了!」 众人瞧了她华服而立,整个人与平日不同,格外显的大气端庄,扣在一起的大袖衣与她的自带的气韵交融在一起,确实一副贵家女的样子,完颜雍瞧的都挪不开眼睛了。 铭璇即刻夸了句:「清雅穿这衣裙真好看,妥妥的命妇风范!」 「嗯,是不错!就是打扮起来费时间,」李石与完颜雍对视一眼。 「往后在王府里,每日都要如此,你也习惯吧!」恭人拉过她在面前细细打量着,弯着眉眼望着她。 「主君,大娘子!太夫人回来了!太夫人回来了!」一侍女又惊又喜甩着手中绢子,飞跑着迈着步子于金阑前禀报。 李石听后忽而站了起来将众人都吓了一跳,然后他又扶了扶腰身道:「这椅子坐着腰疼,起来扭扭!」 众人谈笑自若,往庭院中走,迎面便拥上了一位身服青灰色「海青」的妇人,那衣腰宽袖阔,圆领方襟,比较其他衣裳肥大很多。再瞥其妇人的容貌,当初那为王府夫人时的富气已然褪去,满身觉散发着一股万事皆空的意味,眼神晕出丝丝红润来。 「姊姊!」李石见了她,两步往前一跪,老朽之泪瞬间滴落。 「石儿!」她连忙扶起他来。 「姐姐!」完颜雍与国妃皆跪下,众人纷纷随其后。 她那话语中的温柔,还是一丝都未改变:「不可不可,贫尼怎可受大王娘娘如此大礼,大王快起!」 众人拥其入正厅,她便与李石对坐,一个个侄女孙男依次拜见她,她眼中的泪光刷刷滑落。 奎可与檀檀前来拜:「侄儿(侄媳)问姑母安!一别数年,姑母可安好?」 「贫尼好着,好着!」 她站起拉着两人的手搭在一起哭着笑着哽咽不能语:「我走时,奎儿你才这样高,如今都成家了,长的这样康壮!」 「好好!」她轻抹了一把红泪。 再过片刻,清雅拉着献可,与清茹一同上前行礼道:「侄儿问姑母安?」 她见了清雅身着华服便拍了拍她的手道:「雅儿,如今不能再像幼时一般唤姑母了!」 清雅敛鬟望了母亲一眼,跪下长拜,极力挤出那几字:「小媳……,小媳问婆母安,在此一拜!」 「快起来,老身安好!」 清雅略带忧郁回交椅,瞥了一眼姑母与清茹说话的情景,开始回想着方才那句话,两颊不禁酣热滚烫,躲藏着众人的眼睛。 很快允恭便绕了李洪愿膝边,她怀里又抱着允辇逗笑。 「是叫允辇吧 !」她问。 「是呢!」国妃道。 「辇儿与恭儿便随了他爹爹,生下来健壮白胖,唯有中儿随沁漓,清瘦些!是不是啊!辇儿?」她携着指间一点温凉抚摸着婴孩的脸颊。 「他两人生时,真是把我折磨苦了,痛了整天,生了几个时辰,哎!完全没有生浥绡时那样轻松,」铭璇面庞上洋溢着笑容,扶了扶腰间。 「姑娘家身子骨小些,自然轻松些,我那时生禄儿也是疼的死去活来的!」 「哎,我听石说,瑶儿你也诞下了一子,身子可好些了吗?」她转了脸去正朝着恭人说着话。 她唤她瑶儿,清雅忽而有些耳熟,便立马摇了头来看着对面的母亲,想到什么又忘记了。在她的记忆中,从未听过母亲的名字,只知她是乌古论氏,是圣上封的诰命恭人,这一唤,让她略加有些思考。 恭人未曾在意清雅的目光而是迎下笑点点头:「好些了,家里什么都方便着,好的快!」 李洪愿轻拍着孙儿入睡,望着这厅堂满结红缔便深叹了口气:「时间,过的真是快啊!我总觉着入国府的时候还在昨日,今日便就儿孙满堂了,转眼,先王去世已有十三个岁月了,清雅都要成婚了!」 「我略记得那日先王出行前,瞧了一眼弟妹你的肚子,便道这胎腹圆润,怀的是个有福之子,当即指腹为姻,言道此胎若是女,便许与禄儿!」 她再将头摆过来,慈爱的瞧了清雅一眼:「瞧瞧如今,都长成大姑娘了,终要嫁给禄儿了!」 她语速放的慢些,试探的说着话:「你俩人,一个是我内侄女,一个是我儿,自小在我眼皮下长大的,前些日子……那事,我已然听了近侍说了!」她再瞧了瞧清雅的神情。 「雅儿,回了府了我定好好说你表哥,姑娘家这样的事……」 清雅见了她还要说下去,瞥了一眼对面母亲和铭璇那疑惑的表情,神色慌张起来,捏着一把汗上前长揖:「阿家,阿家,小媳并未觉得有什么,我与郎君生些小矛盾罢了,不足为提!」 「你当真不会怪你哥哥如此……」 「阿家哪里话,我与郎君深情厚谊,他待我事事周全,我怎会因此生了小人胸怀。」 李洪愿不知道前些日子清雅那事,正瞒着堂下两人,她以为全家人皆知,才随意一提。 清雅浅笑着捂住肚子,俏皮道:「这膳房的吃食必定能上了,不知姑母饿没饿?」 李洪愿瞧着她那俏皮的样子,便轻点了下她的眉心,溺爱的答了句:「便还和幼时一样,不练完字不许吃饭!」 「那如今可不成了,清雅一定要先吃饭!」 「哈哈哈,傻丫头!」 众人纷纷离座,言笑晏晏,往厅宴处走,两袖沾满这出阁宴的喜气,保岁岁年年。 第一百一十章:新婚当日 那日出阁宴上,她听了父母许多的叮嘱之言,字字离不开相夫教子、三从四德,李洪愿也说着对二位新人的期待,望她嫁来好好辅佐雍王,帮衬国妃打理内府,多给王室开枝散叶。 她自始至终未说一句话,只迎笑答复长辈言说。 她听的心里难受,也未曾吃的下去饭,随意食了几块糕点垫了垫肚子,待宴罢便回了阁中。 一进门来,便瞧着琉璃花案上已有人送来了婚礼吉服。 她顿在红帷幔处,望着那葳蕤自生光的花株冠,上前细看了一头,花株冠青罗为表,红罗的底子,上用翠翘金银钗,钗头镶凤镶鸾,以玛瑙玉石点缀,再用金银丝线攒住。 顶头两凤各衔一颗穗球,球下垂着逶迤至肩的珍珠玛瑙流苏,同带红色绦条。 下有左右两方博弈,博弈以丝线编制,穿有各色珠宝,垂有细密珠子帘,冠子沿边镶着珍珠百颗。 一同送来的还有一些华丽首饰,什么八宝璎珞圈、金丝攒玉珠长苏耳环、白玉双镯、垂珠额饰,无论哪一件都是她未曾见过的。 旁边案子上的物件,她未曾细看,只稍稍看了下花株冠,望着那珠翠出神。 忽有人自身后扣着她的腰,她吓的一惊回了头来。 「娘子!」是完颜雍从后搂着她的腰,亲昵的唤了一句。 她望着他浅笑,双手揖礼:「大王!」 再抬头时,她才看了清楚,他身旁跟个小丫鬟,端着几道菜品和熟饭汤羹。 「娘子,这是宫里送来的礼服,是今年新改的样式,不以翟纹满身,而制其霞帔,下配红罗大袖衣,你瞧瞧看可还喜欢?」 他愈发的近了一寸,两手直接搭了她的腰间。 「宫中所制,自然是最好的!谢大王!」 她只觉不适,便将他的手一指一指的撇了下去,转身走到他身后侍女身边。 「这些是大王给我的吗?」她刻意避开话题。 「孤王瞧你在宴上吃的少,便给你在厨房端了些热乎的,都是你爱吃的!」 他总是这样细心,处处替她着想,让她也为此难为情。 「谢大王!」她喉咙上下一动,勾起一抹微笑冲着他道。 「快吃吧!吃了便早些睡,明日不待天亮就要梳妆,莫要太辛苦,」他走过来轻将她的腰又搂了下,再轻拂了她柔软的长发。 「孤王便先回去准备,有任何所需,便只管吩咐了祗候人来与孤王说便是!」 「唤我什么?」他贴耳细问。 她平静一会又含着泪光答:「郎君……郎慢走!」 他听了她这亲昵的称呼,只觉爽朗,轻敛了一下眸子,迈着大步子走了出去。 清雅无心观赏礼服,便召了人拿走,独自坐于围子榻上望着明窗外的京城盛景,侍女将几盘她爱吃的菜摆放在桌子上,她也就随意吃了几口,喝了一盏汤羹便安坐了下来令人撤走了菜肴。 惜意与翠荷前去听了恭人嘱咐也都回来了,惜意先将那串七宝璎珞圈给了她,再看了她孤零零的坐在窗下,心中不免有伤痛,也就什么也没问,忙活着置办明日婚礼所需的物品。 「明日,我便要出嫁了……」 她捏着那坠子自言自语,伏卧在围子榻上望着窗外,一直坐到深夜,都未曾等来她心中的那个人儿,她想,他定是不爱自个了吧! 近婚日黎明,哺时将尽,身着整齐的媵婢将吉服花冠一一端来,站于帷幔外请妆,自国府来开面与梳妆的嬷嬷早已到,正往手面涂一层蔷薇油,以备随时为新妇改妆。 再瞧一两祗候人将花灯点上,一时间绣楼里红灯高照,通亮如 明。 而她,却在帷幔之内,喝着一盏盏的苦酒,酩酊大醉一场,双颊潮红,两眼翕张着对铜镜流泪,口中念着他的名字。 翠荷与惜意皆站于她身后,出于无奈只能空站着,任由着时间流走。 「姑娘,奴儿请妆!」 「不急,不急罢!」她拿着酒再一饮而尽,流着泪道。 大概又过了一个时辰,帷幔外的人急的团团转,私下杂遝。 「这李姑娘是怎么了?再不梳妆便赶不上明日吉时了!」 「是啊!一股酒气,这时间还在喝酒!」 「是啊!是啊!」 梳头嬷嬷略有些微词,郑重其事长揖在前道:「姑娘,恕老身无礼,顶撞姑娘。老身乃是伺候国妃娘娘的老人儿,娘娘每次前往宫中觐见皇后殿下,装束冠礼都是由老身一一安排的。」 「如今,大王宠爱娘子,特地让老身前来伺候,不知姑娘有何情绪,要将婚姻大事抛置一旁,整夜醉酒。」 「若是咱们下人伺候不周,姑娘可待过了门再追罚问罪,此时,请姑娘以大局为重!」那嬷嬷十分正派,一身凛然正气扣手长揖于前,说的话有气有血。 帷幔里依旧未曾有人答复。 片刻,恭人身边的高女官来了,瞧了这众人依次站的情形便猜到了一切,一副慈爱面容上前,自袖中掏了一把金豆子塞到梳嬷嬷的手中,拂其手背道:「姊姊宽心,十几岁的姑娘出阁,自然是心中有些许不舍,我来劝便是!」 「这是大娘子备的薄礼,分给众姐妹的改妆钱,望诸位莫嫌少,我这便进去劝姑娘!」 「好,劳烦妹子了!」 众人分了赏钱,便安静了下来,高女官就卷帷而入。一进来便瞧了清雅垂着手,拿着一方瓷盏,妆台上放着大小的空酒瓶。 「姑娘!我的好姑娘,大娘子猜到了会如此,便派了我前来,赶紧收拾下改妆吧!」 「嬷嬷……」她流着一汪清泪说着话。 「姑娘,您听奴儿说,早晚都要改妆的,这改变不了的事实何不就顺其自然呢?今夜即便是等来了他,也改变不了什么……」 「这个节骨眼上,便莫要大娘子忧心了!她身子不好,本要亲自来瞧您的,可这外头冷的很,我才说替她来的,」 「您细想了,她若瞧了您这样伤痛,她作何感想?」 她抿了一口酒细咽了下去,望着面前的铜镜凉泪纵横,渐将杯盏放下。 「姑娘,您是李家的闺秀,是宛国夫人,圣上亲封的诰命,是天下女子的表率,怎能此时犯糊涂呢?」 高女官的手,便搭在她的香肩上,口中说的有理有据。.. 片刻,众人未作声,清雅将手中那玫坠子戴在脖颈之上,答了句:「改吧!」 翠荷惜意听后紧上前去撤开帷幔,为她改妆。 嬷嬷喜着答允,便于帕子上胡乱擦了一把手,躬身入了帷幔里长揖在前:「娘子!如今您为新夫人,便不能披发了,要将发挽成发髻!」 她点点头。 祗候人连点了几盏灯在屋内,随后便有另一嬷嬷上前来绞一线绳,再往她面上涂粉,将绳挽成八字形的活套,右手拇指和食指撑着八字一端,左手扯着线的一头,口中咬着线的另一端,一拉一合为其开面。 「娘子,女子一生只开脸一次,是为已婚,奴儿祝娘子婚后日日满面春风!」 她听后含泪笑了笑,点点头闭上眼睛,任由着众人捯饬着,一直到天明,才将发冠妆面收拾好,接着又是戴耳环,戴璎珞圈,连指甲上的蔻丹都要涂的鲜艳。 这日的妆,化的美丽绝代,青墨 的小弯眉便如那弯弯的明月,眼周的浅黛胭脂层层晕开,红唇鲜艳的与对面的囍字不相上下,两颊与眉心的珍珠花钿似是点点星辰。 对镜而看,她挽起蕓鬟层叠,再顶着那华丽的冠子,便成了众人中的一朵牡丹,妖艳欲滴,楚楚动人。 她抬头一望,铜镜内女子朱唇皓齿,明眸善睐,一袭装扮美的不可方物,便瞬间禁不住心痛,哒哒的垂落着眼泪。 是进吉时,李家正厅人集满,两位高堂对案坐,旁边是几位长辈端坐,另侧奎可献可兄弟二人满心期待着。 「主君!大娘子,姑娘到!」 随着祗候人欢喜小跑过来,清雅在惜意的搀扶下抬一红绢团衫掩面入室,在父母面前叩跪跪。 「女儿,拜别父母!」她都要哭了出来。 恭人瞧了她这妆成华美的样子,便愈加忍不住心中的痛,红着眼睛将她扶起来,搭着她的双手啜泣:「雅儿!我的雅儿今日真美!」 「母亲!」 「此去一别,你便是皇家的人了,定要好生将日子过好!过幸福的日子!」 「好,女儿尊令!」两人亦是执手相看泪眼。 一番断肠哭泣后,祗候人便报了亲王喜轿已到,她便不得再多加停留了,只得再行了叩拜礼,拜别两位高堂,执扇而出,众人缓着步子相送她到门前。 「小妹!」 奎可攥着衣衫顿首许久,往前几步又停了一会,再将她拥入怀中,红着眼眶看着她,捧着她的面颊道:「若受了委屈,便回来,哥哥在!」 「好!好!」 献可于她裙摆旁抹着眼泪,仰着头掉着泪:「献儿也在!」 「好,我记得,我会回来的!」 她哭着笑着由众人引出府外,便于这满人围视的门前,踏上了婚驾,入了轻纱装饰的马车中,放下了帷帘。 第一百一十一章:洞房花烛 她才踏上婚驾安坐下,空中便泼泼洒洒下起了小雪,不一会便有了同行迎亲的嬷嬷掀开车帘探看,那嬷嬷长的面庞敦园,翕小的眼睛眯成一道缝,咧着嘴摇着红扇,嘴里说个不停,自称是太夫人的媵人刘嬷嬷。 她忽而想起这人来,这不就是去年她禁足在晖琬苑时,在她面前摆了一出架子的人吗? 她却扇而来望她,嬷嬷正咧着嘴露着那残缺的牙冲她笑。 「新夫人安好!老奴奉太夫人之命前来侍奉,娘子今日瞧着漂亮极了,端庄淑丽自成大气,当真是太夫人的亲侄女!」一脸皱纹飞向上,笑的僵硬又勉强。 清雅知道她意图为何,便唤了人来打点:「惜意!」 惜意便自袖中拿了一粒金锞子,悄然扣于她手中,又直直的站在了一旁。 那刘嬷嬷喜的眉毛都要飞了起来,连忙望了望那赏钱上的祥纹,塞入了袖中:「诶呦,夫人真是客气了,此乃老奴的本分事!」 嬷嬷走开了一会又拿了一罐汤婆子递给她:「天儿,下雪了,夫人您金贵玉体,万不能着凉了!」 她顺手接下,放于掌中道:「谢嬷嬷!」 「这谢什么,夫人您缺什么要什么只管吩咐了老奴便是了!」 她点点头,探其窗外雪景,小思片刻道:「劳烦嬷嬷给前头的小哥说几句,我最近身子不爽,望几位行的稍慢些!」 「好嘞,小事小事!」 「老身便去说了。姑娘,大王本要亲自来接亲的,但老夫人思量着您是侧室夫人,便就未曾让大王过来,大王托老身带话说是望您见谅!」 她迎笑道:「这其中的规矩我懂!」 「姑娘是明白人!」嬷嬷征了征。 「但大王说了,您的地位不比寻常妃妾,特许您从正门进,不走侧门!」 她哪里会在意这些,便就敛面答好,再持好了金丝绢团扇,刘嬷嬷说了几句话便就走到前头去了。 城西到城中,不过几公里的,她却度时如年,煎熬的很,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瞧着摇摇晃晃的车架向前,持扇听着外头围观人的杂遝,大略是孩童念着那顺溜的歌谣,也大略是妇孺惊叹的言语。 「姑娘!岐王殿下,正在岐国府门口!」惜意贴帘而小声说了一句。新 她听了,如针刺般的心痛,却扇而卷了帘探其窗外,正于朱门绿瓦下,站着一位男子,男子身着一袭鲜衣而立,正望着她。 几日不见,他显的憔悴不堪,横阔的胸脯静静的敛着,健壮的两臂垂耷在身旁,眼睛无神的瞧向前,与往日风流个傥的姿态判若两人。 便是这么一望,就搅乱了她的心。遥想春上他离去时,亲口承诺了要娶她,如今她身着婚服戴着霞帔,却要成为别人的新娘。 她那双眼早已被泪水迷蒙,抬头望他的时候,泪珠便顺着红妆滴落,遥遥相望几许,待婚驾走远,她才将手撤下。却手转回来,万般痛楚郁结心中,顺流的泪直到婚房才停下来。 晚间,宴席宾客皆散,桌上残杯凉酒,国府各处上了喜灯,来往的仆人忙的马不停蹄。洞房外一阵嘈杂声至,身着大红喜服的完颜雍带些醉意而来,男童小儇结垂髫,导绣球引新郎入洞房。 张仅言侍在一旁,喜悦着:「大王!新夫人在洞房里!」 完颜雍扣着腰深情望着屋内摇曳的红烛,哽咽不能语:「孤王,终于将她娶回来了!」 「大王快进去吧!」 小儇撤下绣球长揖在后,他拍拍喜服而入洞房,随后便轻掩上了门,望着满屋摇曳的红烛,抬步撩开红帷幔,再绕过屏风向内。 「娘子!」他轻唤那坐于喜榻上执扇掩面的 女子。 未曾听了她答复,他便欢喜万分走过去却扇,忽而瞧了她娇美的容颜,心便已沦陷。 一身青罗婚服映衬她的略带稚气的双颊,额前的那绺垂珠,在她眉间扫动,朱唇皓齿,明眸善睐,再近一寸,便是徐徐散来的身香。 他的喉结上下微动,坐下捧着她的双颊,款款深情道:「清雅!你真美。」 她抬首对视他的双眸,红着眼眶站了起来走到了一旁:「我……,我有些饿了!早上来时只喝了一碗汤羹!」 「好!待一会喝了合卺酒之后,我便命人送来吃食!」他缓缓站起身来,走到她身边将她手拉过来,拥入怀中。 「清雅,你知道我等这一天等了多久吗?我终于将你娶回来了,终于娶回来了!」 她往后退一步,有意退缩。 他见了,愁容满面。 「怎的了?」他问。 她转过身偷垂着红泪,颤抖着肩膀哭泣。 「你还在想着王兄?」 她未曾答复,未曾回头。 他转到她前面扶着她的肩膀,一番苦涩道:「清雅,完颜亮给了你什么,你说出来我都能给,只要你开心!」 「大王说笑了!如今,我已是大王的娘子,大王就别再说糊涂话了!」她背过去,轻携了团扇坐下。 忽闻屋外有小儇高喊:「新人喝合卺酒了!」 还是那熟悉的声音,在多年前他与乌林答铭璇的洞房内,她也曾伴作小儇来送酒,而如今,她却成了新娘。 她连忙拭干眼泪持扇而坐,完颜雍也动着喉结坐下。自外走进一身着红服大概七八岁的女童,头扎两小髻戴红花,端着喜盘上的酒小跑来,身后还跟着一嬷嬷。 完颜雍一瞧,还是像多年前那样惊叹:「朝槿?是你?你怎的来了!」 清雅瞥了一眼这女童才得知她的身份,原是完颜雍嫡母蒲察太妃最小的侄女蒲察朝槿,也算是完颜雍名义上的表妹。 「太夫人说……说看新娘子沾些福气,往后待我长大了也会姻缘美满,我便给哥哥嫂嫂送酒和饺子来了!」 她不如清雅那样安静,而是活泼又可爱,摇着两个小髻便将端盘呈上道:「大王,夫人请喝合卺酒!」 完颜雍先拿了那绑了红丝的银杯,再将其中一只置于清雅掌间望着她道:「来,先喝酒!」 她征了好一会才接下,两人相敬,一同饮下,饮罢她便轻将杯盏放下,另一头的完颜雍才喝完,望着手中的银盏连着端盘上的银盏,心如刀绞。 那小儇朝槿,又从嬷嬷手中拿了小碗饺子来,咧着嘴夹着一只先喂清雅。 她红着眼眶咬了一半,另一半便被送身边完颜雍口里。 「哥哥,新嫂嫂不开心吗?」朝槿道。 完颜雍盯着那方酒杯,咀嚼了两下便将饺子吞咽,敛了面抬头笑起:「新嫂嫂年幼,怀念家人,才会闷闷不乐,一会朝槿你出去了与姑姑说,说哥哥嫂嫂开开心心的喝过了酒!」 「好,好罢!」她点点头。 「可生吗?」她又问。 完颜雍哽咽道:「自然是生的!生的。」 「嫂嫂……」 清雅未曾作答。 「好了,朝槿你快出去问姑姑要喜钱吧!嫂嫂却是有些不适!」 他拉过那小儇,连忙温柔的说上几句话,她便小跳着跑了出去,掩上了门走远了。 屋内只剩了他俩人,静坐在喜榻边,空望着满屋红妆。完颜雍站起身来将喜帽置下,站于桌案前小瞥着明窗上的双囍字,长叹一口气。 「这双「囍」贴的好啊 !」他独自拿银壶,倒了杯酒,轻咂一口。 「是孤王的杜康!」他品了品嗤笑着说。 他再瞧瞧满面红妆的她,将银盏上的红线解开,拿了杯盏走近她,坐于她身边,边品着酒边问:「清雅,你可曾爱过我!」 她未曾答复,片刻,走于他面前伏地不起,流泪念着:「大王,夜深了,妾近日身子不爽,不便侍奉,请大王移驾其他姐妹处!」 「身子不爽?」他两眼已然通红。 「是,愿大王赎罪!」 完颜雍于口中回味酒涩,仰天而呼气,咽下去了眼中红泪,站起身来将银杯轻放于喜案上,迈着沉重的脚步慢向帷幔处走,她也就松了一口气,站起来走于妆台前,望着铜镜里的新娘。 完颜雍走于帷幔处,将大袖衣襟攥的紧紧,忽而又转身回来,将她横抱了起来:「孤王不走,孤王不走!」 「你要做什么?」还没等她反应过来,自个便已经被扔到了榻上。 他迅速剥衣解带,将头上的幞头帽扔的远远,将她放倒在榻上,一层层的褪下她的衣衫与首饰,华丽的冠子被扔到了喜毯上,珍珠翠华散落了一地。 她的新婚之夜,她曾念的良辰美景,都是空了…… 「清雅,我爱你!」他贴着她的耳细呢喃。 她疼的昏睡了过去,不省人事。 当帐外最后一盏红烛熄灭时,已然是半夜了,她模糊之中,发觉自个身未覆衣伏在完颜雍结实的肩头,乌发与汗粘连在一起,身后正是他一双臂膀轻扶住了她。 探其红帐外,满地狼藉,依稀可见着自己那只抹衣被搭在矮案子上。 一夜洞房情,他的情意深厚的让她承受不住,好几次昏死了过去。 再醒来,他已疲乏睡去,她紧握着脖颈上的那玫坠子,蜷缩在鸳鸯被里失声痛哭了起来。 思量着这些年的痴傻,她真心一爱,喜欢一人,不过是一枕黄粱梦罢了! 「元功……」她还在念着他。 第一百一十三章:良人已远 「为何?为何?为何?清雅……」 「啪!呲,叮咚……」 夜半时,随着一声声迸裂瓷碎自那方书苑传来,侍卫启石礼执伞穿过小石径,顿首站于门前抬头望了一眼屋檐上的积雪,轻呼一口气飘作烟飞去。 「这才十月初,便下了这样大的雪,身冷,心更冷啊!」他长叹一声便踩着咯吱的雪前行,推了那方朱红门进去。 一进屋里,便眼见着地衣两旁跪满了奴仆,中间是满地的瓶具碎片,而完颜亮便站在那书案前,背了身去,两手扣于身后,拿着一只月白色的香囊。 「大王!」启石礼唤他,并支走他身旁的奴仆。 「孤王今日瞧见了清雅,她身着红妆坐在婚驾中,是我梦中的样子……」他哽咽不能语。 「大王!她是雍国王的宛国夫人,」启石礼长揖在前。 「我伤了她,她必定是怨我的,怨我没有娶她,怨我欺骗了她!」 「大王,前些日子那事,微臣也不知为何李姑娘便寻上了门来,她当时以死相逼,微臣也只好让她进去!」 完颜亮转身来,于扶手椅而坐,撑着头道:「罢了!她都瞧见了,再去追究,无意义罢了!」 「孤王,便是个废物,便是个废物,到她成婚那一日,都没有想出什么法子可以扭转局面,眼睁睁的瞧着她嫁给了别人!」 不远处花几上的一尊琵琶,于这昏暗的烛光下格外好看,朱红夹霁色的鎏金祥纹,在他眼前闪耀。 他忽而起了身,拿了琵琶便扬长而去。 启石礼知道他要去寻她,便执了伞跟了上去。 茫茫的白雪自空中飞下,落在他的鲜衣之上,他提着琵琶徒步走于雍国府门口,看着那两方悬挂着的红灯,脚踩着那满地的爆竹红皮儿,踏阶上前,紧闭的朱门只露一缝,残宴的酒香便自缝隙中渗出。 他坐于屋檐的凉阶上拨开冷瑟,再回想起来那曲《明月何皎皎》,便于指间弹奏。 正于被褥里抽泣的她,听到声声琴瑟,毅然伸手捡起散落的红里衣,胡乱之中揽衣推裳,掀开红帐走了出去。 「是《明月何皎皎》!」她红着眼说。 小瞥了一眼红帐内的男人,她踽踽独行向新房外,见了四处无人,便在雪里穿行,浔着那凄美的曲子而前,一直到国府门口,她从院墙的镂空瞧见了他独坐的身影。 在纷飞的雪下,是他独自一人弹奏,形单影只,孤单寂寞。 他一双被冻僵了的手,吃力的在冷弦上刮着,瞧了启石礼示意,便转过头来遥遥而望。 「清雅!」他望着她一身红妆而正于一旁的镂窗里泪流,顿时心碎不知何处。 「清雅,对不起!」他自镂洞拉住她的手。 「我有好多话想问你,我回京,你为何要拒了我的信?我那日听你爹爹说你要嫁人了,我……」 「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再问。 「如今再说,还有什么意义呢!我已嫁作人妇。」 她的鼻子冻得通红又道:「大王,您知道这四个月我怎么过来的吗?我度日如年,煎熬着,盼着你回来!」 「得知你要回,我欢喜着,夜里睡不着,翻看着我俩之前的密信,想着你的面容。」 她拿着别过头去哽咽:「可惜,我与大王情深缘浅,终究还是没能走到一起!」 「清雅,若你愿意,咱们即刻便远走高飞,孤王处理好一切,将你安置在一个不为人知的地方,如何?」 她顿着首,忽而笑起,眨眨双眼拨了鼻尖上的雪。 「远走高飞?大王,您要听真心话吗?」 「嗯?」他胸膛一起一伏。 「您真的爱我吗?城南那次你与中宫,也算是爱吗?」 「你还在怪我对吗?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她招手阻拦了他的话,顿了顿手,将脖子上的玉坠解下来,抚摸着它:「不重要了!我未曾怪大王,只怪自己没能进入大王的心。」 她望着那玫阔环的扳指,将其递出道:「这份爱,便全都沉在我的心里了。这是大王给我的,如今便就物归原主吧!」 「清雅!」他伸手过去抚摸她的两颊。 「至此以后……愿大王结识新欢,重聘贵女,清雅也默默看着您幸福,这便足够了!」 「往事,便让它过去吧!」 她抽泣着差点连话都说不下去,望着日渐憔悴的他,将坠子递过去,于他面前伏拜叩首,再起身离去,那袭红衣消失在雪色当中,琳琅之声渐远。 「清雅!清雅!」 他拍着红墙撕心裂肺的呼唤着她,见了她走远,右臂撑于额头下痛哭流涕。 这一站,便是两个时辰,不远处的琵琶被淹没在这孤寂的府宅外,早没了踪迹,他身上的一袭鲜衣已然被浸湿了,没一寸干处。 「大王,姑娘已然走远了,您都湿透了,赶紧回了吧!」 他鲜袖一抹,挥下一阵心酸泪,转身离去,于风雪之中孤落走远,也未曾拿走那方琵琶。 清雅伏在廊角,瞥着他远去,独立在雪中,失声痛哭,自红柱而滑下来。 惜意寻了她许久,提着灯笼四处寻找她,穿过廊上一个个红灯,瞥见她蜷缩于角落,便赶忙上前去将自个的披风给她盖上。 「娘子!咱们赶快进屋吧!」 她扶着她,主仆二人依靠在一起,围抱着回了晖琬苑。 一进门,便瞧了完颜雍独坐于床榻边,对空烛而望。 「你去哪了?」闭上眼睛问,喉结上下微动。 她未曾答复,弯腰下去捡起满地的衣衫。 「去见他了是吧!」他再问。 她征了许久,将那大红的鸳鸯肚兜拾起。 「孤王问你话?」完颜雍发怒了,拉扯过的胳膊。 隐忍了多少岁月,受下了多少委屈,她终是忍不住了,撇下他的手,流泪呵斥:「是,是去见他了,大王想听,我便说!」 「你是孤王的娘子,是孤王的女人,你胆敢私通外人?」他拽过她的衣裙。 「你的女人?」 「你强我婚驾,占我清白,与爹爹一同逼着我,如今还言之凿凿。」 「那夜孤王醉了,孤王说过不是故意的?」 她将那衣裙甩下问:「那方才呢?也不是故意的。」 「你伤的我多深,你自己心里清楚,你与爹爹为了这桩婚事,不惜玷污我清白之躯,不惜代价扫清一切障碍,这桩桩件件哪件不是故意为之?」 她顺手便将衣衫全甩了地上,向他步步走来,垂着长发,流着红泪。 「逼着我走投无路,嫁给你了,你也得到你想要的了,现在满意了?」 「看着褥单上的落红,你欢喜了?」.c 「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如此大逆不道的话你也说的出口?」他将她的手腕紧捏住,好似将捏碎一般。 她忽而温婉起来,红着眼盯着他,讥笑着:「我说着大王心里去了,大王愤怒了?大王便就我杀了我啊!反正您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王,杀个小女子算什么,我早就心死了,要杀要剐随大王处置,」 「你明知道孤王不会!孤王这般爱你,为何要如此戳我的心窝子?」 他望着她一双清眸,激动的将她的手腕攥的更紧了。 「爱我?哈哈哈,爱我便要夺人所爱?」 「大王,您信因果报应吗?夺人所爱,必会痛失所爱,您信吗?」 她甩着手,转头过去,将合卺酒一饮而尽,哭着笑着望着那顶散落在地衣上的花株冠,解下沉重的红服,拿着酒瓶转着圈哼着小曲,随之褪却一层层衣衫,嗤笑着她这些年受的痛楚,最后倒在了鲜衣中,昏睡了过去。 完颜雍便瞧着她窈窕的身姿倒下,慢上前去将她抱起放于床榻上,盖好鸳鸯被,转身离去。 那晚,她做了个很长的梦,梦见,她身着一袭红衣,嫁给了最爱的人…… 李家这头,安静的雪夜被一声尖叫打破,奴仆吓得赶紧推衣揽裳挑着灯笼向洒轩正房而去,卷帘一瞥便瞧着李石大汗淋漓的坐在床榻边,捂着心头喘着气。 祗候人连忙上前递上素帕子道:「主君,您又梦魇了吗?」 他气喘吁吁盘了腿而坐,接下帕子扫了扫胸脯上的汗滴,深叹一口气。 「老夫……又梦见了他,他说我亏待他的妻女,便要让老夫付出代价,要将我……将我带走,」 李石上气不接下气的说着些不明不白的话,众人纷纷相视,又长揖于前,其中一人机灵便道:「主君,您这是给咱们姑娘寻了个好人家,怎会是亏待?姑娘开心还来不及呢!」 「哎!便当梦罢了。」 他将帕子递给祗候人,倚在栏边,望着花几上那已然凋谢的筒花道:「也不知,清雅在乌禄府上如何了!此时,应当洞房了吧!」 祗候人面面相觑,好久才挤出一句话:「自当如此……,奴儿亲眼瞧了夫人入了洞房。」 李石抿嘴一笑:「总算安置了心头一件大事!她嫁过去,乌禄势力便多一寸,我李家基业也稳固一分,这步棋,乃是老夫准备了许多年的,如今,便是落定了!」 他双臂叉于脑后,轻哼着小曲惬意的放松些,祗候人再将炉火搬了过来,再恭恭敬敬的递给了他一盏安神茶。 第一百一十四章:新妇敬茶 李石便将右手的茶盏细抚摸着沿边,勾一抹笑,压着眉头道,声音低了下去:「乌禄,艳福不浅,清雅那丫头……」 他环顾四周再压了声音:「那丫头生的算是挺好,像她母亲,身姿阿娜,白肌细腻又柔嫩,除了腰间的那玫浅红胎记,躯体无一丝痘痣,小小年纪,「玉兔」粉雪,乌禄必定会爱上!」 祗候人听了这内涵的秽语,便低了头羞红了脸,接过他手中的茶盏恭恭敬敬的放在桌案上。 他又细细思量着道:「说实话若不是要将她献给禄儿,老夫还真想……」 「主君必是说笑了!二姑娘,乃是主君的女儿,」后有晓慈长揖在前打断。 「又不是亲生的,我不过细查看她身子罢了!又未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那日的褥单你又不是没见过,」他暗指那日的落红。 奴仆都对他这行为嗤之以鼻,私下相望,面面相觑。 「说来,老夫还当这丫头私自许了完颜亮,如此看来,她确是甚得妇道,知书达理。」 「主君,姑娘那夜的事千万别让大娘子知道,她若知道,必定会伤心欲绝。」 「老夫自然知道!你们也要吩咐下去,不能透露半点风声,雍王那边,他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李石安睡于榻上,将身子别了过去,祗候人便走出去将门掩上了。 他辗转反侧睡不着,独自一人躺于床榻上翻滚,愈加面红耳赤,心跳加速。 「来人啊!」他忽而一头坐起来。 「奴儿在!」晓慈走进, 「老夫,难受至极……」他挠挠头。 「娘子必定身子好了些吧!」 「看着样子是好了些!」 「走,去微澜苑,」他急匆匆穿好了足衣,将绒毛披风一系,摇晃着身子而出。 既到微澜苑,乌古论恭人已然于帐中熟睡了下去,李石轻掩门而入,拨开帷幔走了进去。 「主君,大娘子身体不适还望主君体恤!」是高女官悄然推门而入,将他的衣袖给拉了回来,似是及时雨。 那李石将她手甩下:「娘子已出月子,怎会还不适?」 「大娘子生五少郎伤了气血,郎中说了短时间内不可与主君共事!」 李石即刻便怒了,于帷幔外对她喊话:「什么不可共事,老夫从未听说过如此荒谬之词,她是我娶的娘子,娘子必要侍奉夫君。」 他将袖挥下,便要入内。 「主君,望您三思,如今二姑娘为诰命,若大娘子身体出了什么差池,姑娘必不会善罢甘休,到时候大王护着姑娘,那您必定得付出代价,」高女官伏叩在冰凉的地面上,直言相告。 李石转身瞧了她,再透过青纱探一眼床榻上酣睡的人,却步不前,吞咽着口水,刷手而去,绕过她走出。 他走远后,高女官如释重负,起身开门于缝隙之中窥探左右,再深呼一口气将门掩上,将悬木横上,朱门锁紧。 她轻步缓行至床榻边,掀起青纱帐瞧了瞧熟睡的恭人,望着她那憔悴的面容,便只觉心疼,连忙替她掖好被褥。 「大娘子,您要好好的,要好好的,」 她轻手将青帐放下,隔帘而观,瞧了她的枕下露一如意纹样的玉佩。便是这么一看,平日里严厉端庄的高女官瞬间泪目,掩面而远去,一走一徘徊,直到帷幔放下。 第二日天刚亮,雍国府内便有奴仆扫雪铲泥,开辟府路,他们扫的不止是积雪,还有门前的那一地的爆竹皮儿,至于拾到那方冰冻了的琵琶,却是引了一大堆人围观,私下杂遝。 这一日新妇要向公婆敬茶,受低等妾室与子女参拜 ,因而,碧落苑早早的便集满了人儿,喝茶吃点,闲话家常,再听太夫人讲讲故事。 清雅醒的时候,已然是辰时尾刻了,她轻揉眼睛,撩开红帐,坐起便受了一阵冷风,打了个喷嚏,抚摸着自个起冷疙瘩的双臂。 完颜雍在围子榻上坐了三四个时辰,烘着一件夹绒广袖长袍,听了她一声喷嚏,便将手中烘暖的衣物拿着,别过脸递给她。 「醒了?醒了便穿好衣裳,一起去给姐姐请安,」 她顿了半天接下那暖衣,先敷了肩膀,又道:「这样让我如何穿?便连肚抹都不让戴吗吗?」 完颜雍听了来去眨着眼,不耐烦的又去了围子榻上拿了她藕荷色的肚抹,置于碳火上烘暖再递给她:「快些!」 「这样素净的颜色怎配今日这般明亮的衣裙!」说着她又将那朱红夹纹的襦袍递给他瞧了瞧。 「你穿在里面有什么配不配的,又没人看,赶紧的!穿好,」完颜雍对她小声训斥着。 「行啊!您说不看那今晚便请大王移驾他处,」她直接将衣物踢落于红毯上。 「你放肆!」 完颜雍面对面来瞧红丝帐中的她,靠在床栏上并无半点退意,一双玉肩围在喜红的鸳鸯被中,显的格外粉嫩。 他喉结上下微动,转了身去准备再拿,便瞧了惜意端了一盆玫瑰花温水进来,准备伺候她洗漱。 「惜意,你来的正好,给她拿只……拿只大红的……」他未曾启齿,手于身上做了一下围身的动作。 惜意即刻便明白,放下木盆往外跑。 「昨夜是惜意解开的抹衣系带吗?为何她拿?」清雅又道。 「你想如何?」完颜雍转身向她,声音略大了些。 「瞧瞧,我才入府,大王便这样高的嗓门喊,别个不知道的,还以为常日仁慈的亲王虐待新妇,」 一两句话便堵的完颜雍言尽语止,本要上前来与她吵上几句,却又征了会儿将她扔下的衣衫拾起。 「拿便拿,你干嘛将这烘暖的衣衫给踢下来,孤王烘了好久,」他口中念叨着,抱着衣衫出去。 惜意低着头抿嘴而笑,见了他撩开帷幔出去也赶忙跟着。 不一会,他便寻来了一只朱红的肚抹,拿着帕子包着,藏在大袖中,进来递给她,快走到了他瞧了她脸色不好便又退回去将肚抹烤暖和了。 「孤王便就知道了要说什么,便给你烤暖了,我瞧你还说什么!」 他依旧背着身子伸了手进去递给她:「快穿,穿了孤王叫人服侍你梳妆。」 她任性的将那肚抹拿下,随之揽衣推裳,极快的收拾好,又在侍女的伺候下挽了一方抛家髻戴了一顶银丝攒玛瑙莲花冠,挂了玛瑙耳坠,再特意贴了红珠花钿。 「什么冠子这样丑,满头珠珠点点,半点淡雅素净之意都没有!」完颜雍坐于明窗前倒拿着一本《世说》,向她嗤言。 「回大王,这是太夫人给娘子置的,是为莲冠,意为「连理」,」梳头侍女道。 他才收了口,扫了一遍书本:「哦,孤王觉着,其实新夫人戴些华丽的冠子也显得喜庆,倒也无妨。」 清雅于妆台上站起,瞥了一眼他倒拿的书,扣着双手:「大王好眼力,倒看书字,世间再无这般技能之人。」新 完颜雍这才反应到自个拿倒了书,连忙将书本正过来,又将其放下,先行出去。 两人一前一后行于长廊上,祗候人跟在身后。她刚踏入碧落苑的正房,便瞧了满座皆在。 太夫人与蒲察太妃已然上座,侧边先空一座,依次为国妃铭璇,中间再空一位后为凉国香翎、徐国沁璃,对面是两 位郡王和一位郡主。 张沁璃扶着稍圆的肚儿,抿嘴而笑,而那香翎确是将肚子摸着,摆着身姿坐于交椅上瞥着她。 「儿携新妇问姐姐安!」他长揖在前。 太夫人身着海青抛了眼,瞥了瞥旁边低着头颔首的蒲察太妃,完颜雍又顿了顿道:「儿问嬢嬢安!」 这蒲察太妃才抬起头,连连答到:「禄儿快起,禄儿快起!」 「是!」 片刻后,完颜雍于在交椅上而坐,忽闻侍旁有女高呼:「新妇敬拜!」 听得喊一声,清雅便走上前行拜礼,再接下侍女呈上的清茶,双手奉于太妃前:「小媳初入府邸,恐多有缪行,愿婆母多加训导。」 蒲察太妃连忙接下那茶盏拉着她的一双手道:「好,好孩子!好孩子,」 她颤抖着指间轻押了一口,再放下茶盏自身后的侍女手上取下一漆红木椟。 打开,便是一副成色好的银项圈在其中。 「好孩子,我这老婆子也没什么好东西给你这年轻人的了!」 「这方项圈是我母亲的旧物,是太祖爷伐辽所获,太祖偏疼几个姐妹,便将这些分发给几个宗室妹妹,这方便予了你,留在我这儿,也是存了灰了!」 「小媳也有这么一方!是家母给的,」她道。 「是,正是,必定是你外祖母的东西,经你母亲之手,又给了你!」 蒲察太妃将椟盒递过,她便恭敬接下行大礼,然后便是拜太夫人。 「婆母本为姑嬢儿,如今得以近奉,实属幸事,请受小媳一拜!」 太夫人李洪愿轻将她扶起:「好了,好了,都知道你嘴甜了!我便予你一只钗吧!」 她洒脱的自身后桌案上打开一盒,取下一枚镶凤玉钗,插于清雅发间。 第一百一十五章:王府人性 太夫人亲手予她玉钗,插于莲冠下。玉钗顶头镂以凤纹,衔有一颗垂坠红珠,纹边压的有条条金丝,瞧起来简洁大方又不失单调。 清雅轻手扶下银冠,便有侍女抬了一方小圆铜镜来供她相看,她望着铜镜中那朱春明齿的女子,一时间难以相信这是婚前那个低调而又含蓄的李清雅。 「清雅戴这钗子好看极了!」铭璇夸赞着,她便与她相视一笑,万般温柔。 「是,是好看!」太夫人将她下颌抬过来,上下打量着,满意的点点头。 不过了一两眼,太夫人忽而抚了一盏茶,叹着气喝了下去。 「这钗子,是我入王府那新婚之夜时,先王予我的,本为一对,还有一只便在铭璇头上!」她以手指了指国妃铭璇挽的环髻上。 清雅便转头瞧了国妃,那环髻耸立于发间,髻边各两株花叶玉钗,钗后便压着那玫玉钗。 「你与国妃,打小便与大王相识,你们三人情意深厚非常人可比,如今你有幸侍奉大王,平日里,必要尊奉国妃,协助她打理内府,万不可因宠爱而生了恣骄,」太夫人又将她肩头扶着,叮嘱的几句。 「璇儿打理内府多年,行主母之范,以身立德,敬上待下无不周全,你虽为我内侄,但终究是妾妃,为人处世要多效仿国妃!」 清雅听后,心里很不是滋味,轻抿着嘴道:「小媳知晓,谢婆母教诲!」 她被扶起来时,腿都冻僵了,征了许久才能行走,这跪拜不间的敬拜礼着实不好受。 她再奉茶于完颜雍面前时,腿都失去了知觉,颤抖着双手将茶奉起。 「妾身请郎君喝茶!」 她刚要跪的,他便一双手扶起了她,接下热茶置于手。 「天冷的很便不必跪拜了,都是一家子,何必这样客气!」 「此乃敬茶礼,不可不周全!」她敛着鬟跪下,将茶拿回。 「谢大王体恤,婆母方才说,不得以宠爱而生恣骄,妾身想来,几位姊姊都受得了,清雅有何理由不受之,必得按规矩行完大礼!」 两位婆母瞧了她这样的行事态度,都满意的点头称好。 「郎君,妾身请茶!愿郎君身体康健,百事顺遂!」 他接下茶便立马将她扶起来,自身后侍女托绢中拿了一只七宝璎珞手环,正要给她戴上。 他轻捋她的细腕,却瞧见,她的玉腕上已然戴了一方璎珞环了,众人瞧着不对劲,私下相视。 那仆散香翎立马便添油加醋的说了句:「哟,瞧瞧,雅娘子你这手腕上怎都有了一环了,莫不是哪个情郎送的。」 话既出,太夫人便显的脸色不好,征在位置上道:「清雅,这是谁予你的?」 「婆母……」 完颜雍望着她紧张起来的面容便连忙护着她:「咳,姐姐多虑了!儿之前便给了清雅一环,今儿个,想着起初那只不大好看,想给她摘下来换一只!」 这时,铭璇也回了句:「是啊!阿家,大王之前还给儿媳瞧了这璎珞环的!」 「是吗?妾身都未曾见过这方璎珞圈,国妃娘娘怕是记错了吧!」 香翎又插一嘴,引的完颜雍转头来瞧着她。 铭璇笑道:「本宫与大王乃是夫妻,大王必然何事都会坦然告诉本宫,妹妹没瞧过是因大王不想与你说罢!」 「你!」 香翎瞧了一眼完颜雍的眼神,便收了嘴。 完颜雍将她那只原本的环取下,板着脸给她戴上自己手中的环。 众人在此,她虽不悦却也只能作罢,眼看着完颜雍将那环收走。 接下便起了身来向国妃敬茶 ,一副恭敬有度,尊爱主母的样子。绕了一圈子,叩拜了四次,敬了四次茶终于能坐在国妃与仆散香翎中间的一交椅上歇息。 对侧的允恭,似是准备了好久,见她坐下,便连忙迎来爬上她的玉膝,她也将他掂起置于腿上,将手旁盘中酥肉选了一块喂他。 「表姑姑!你……好漂亮,」他还是那样含含糊糊的说不清楚,咧着嘴笑。 这一叫,她便征住了,悬停着要喂他吃酥肉的手。 铭璇将他手儿拉住:「吾儿往后,不得叫姑姑了!」 「那叫什么?」他又问。 「叫小嬢嬢!」 「为何?」 「因为嫁了爹爹,便不能这样叫了!」 「为何要嫁……嫁给爹爹?」他眨着水汪汪的眼睛望着铭璇,她亦是不知如何解释。 「姑姑,你为何要嫁给爹爹?」他抬头一个劲的问到底。 「我……,因为我喜欢你爹爹!」 「嬢嬢也喜欢爹爹,翎嬢嬢和张嬢嬢都喜欢爹爹,为何都要喜欢爹爹!」 「为何都没人喜欢我!」他仰着头看清雅。 「谁说的,咱们都喜欢允恭,」 「真的吗?」 「谁敢骗你!」 「你骗我,大姊姊就不喜欢我,她常拿戒尺打我,二哥哥喜欢我,他不打我,不知道四弟弟喜不喜欢我,我还没问他……」.c 「我打你是因为你老是摸这摸那,扰乱我读书,」 对坐的浥绡郡主早就不大舒坦,瞧了允恭和清雅这样亲,便别着脸说话。 片刻,她又行于厅堂中间,长揖在清雅面前:「浥绡便就此拜小嬢嬢,前去读书了!」 她不耐烦的站起身来瞧了一眼清雅,再拜父母祖母,恭身而退。 铭璇对她呵斥:「浥绡!怎可如此无礼?」 「女儿如何无礼,难到要让我一个嫡出的郡主给她一个妾室叩拜?」 「自来嫡庶尊卑有别,既要千方百计入这国府,必要沉得住气,我乃是爹爹嬢嬢嫡长女,必不会给小嬢参拜!」 「放肆,还不知错,」 铭璇望了一眼脸皮黑下去的完颜雍又道:「小嬢乃是你亲祖母的内侄,于外于内,你都应尊爱!」 清雅拍着允恭在她怀里呼呼大睡,莞尔一笑向铭璇:「姊姊,算了,不能耽搁郡主读书,她用功是好事!」 「清雅,此女若是再不教,往后便会愈加嚣张跋扈,」 「你给我回去反省,抄十遍《女训》!」铭璇怒拍了桌子。 浥绡甩着脾气扭头而去,丝毫没有悔过的意思。 待她走后许久,堂间都寂静的很,众人纷纷敛面不语。 清雅窥探着,怀中的允恭已安静睡去,身旁的铭璇因女儿的事还在气头上,高堂太夫人独拿着茶盏捂在手中,与她心情一样的便是完颜雍,板着个脸坐于椅上空对前方。 她再转头到这边,香翎悠闲着摸着肚儿摇晃着头上的步摇,时不时衔一块酥肉吃下,沁璃则是敛着鬟沉默,与对面的允中对视。 沁璃抬一下眼,允中便前来参拜,身立的板直:「允中叩拜小嬢嬢,小嬢嬢初入国府,儿无贵重礼,闻得您偏爱瘦金体,便赠小嬢嬢一幅亲手摹的《书牡丹诗》,因尾句还未写完,便待写完再亲自送到您苑里!」 「允中快起吧!地上冷,我会好好珍藏你的笔迹的,」 「谢小嬢嬢!」 「寒碜!我说张姊姊,人家新娘子头一天入府,您便只送个字画?」 沁璃浅笑着道:「我自然也有礼相送,晚间差人 送了去,妹妹不介意吧!」 「姊姊何来其辞,我本是后来人,应当先拜见你,如今到劳姊姊费心了!」 沁璃浅笑嫣然又答:「妹妹哪里话,您是圣上亲封的宛国夫人,国字一级,位分必是在我们之上!礼应是我们先拜你的。」 「那便在此谢过姊姊,回头便邀姊姊一同喝酒吃肉,」 「好好!」 「那我的礼,便也晚些差人送去吧!」香翎摊开五指,望着指间的蔻丹,摇着头上的珠钗。 待跪拜礼罢,众人便一同说了会儿话,闲聊家常,待许久,完颜雍便站起了身来让众人退下,各自回了苑里。 清雅小心翼翼的将熟睡的允恭递给一旁的嬷嬷,转身便瞧了铭璇拉着她的手轻步往外走,独留了完颜雍一人在原地。 两人并肩行于廊上,一阵风吹来冻的她俩直哆嗦,铭璇便拉了她快步行入了笒霖苑中,架一张毯子在火炉上,贴在一起取暖。 「这天儿真是没发活了,才十月份便冻的人骨头都是痛的!」铭璇将她领间的绒毛扎紧。 「咳,这十多年都过来了,便也只能如此!」 铭璇在将她搭在毯子上的酥手握起问:「如何?」 她不解:「嗯?」 「昨夜洞房花烛,如何啊?」 「便就如此!」 铭璇贴她耳细呢喃,脸颊泛着红晕:「我那时洞房夜里,心都要跳到嗓子眼了!我害怕极了,怕疼也怕羞,」 「但大王一直安慰我,我才好些!」 清雅回想昨夜痛楚,他那样无礼,那样极力侵占,不禁打了个哆嗦,随意说了一句:「还好吧!」 「嗯嗯,你没到年纪,自然觉得便就如此,那今日敬茶,感觉可好?」她又问。 「一切安好,但一场敬拜礼下来,我便将这国府里的人性瞧了透透的!」 铭璇拿了钳子翻了翻碳火道:「你倒是感触颇多了,说来听听!」 「譬如,蒲察太妃为何从头到尾都不怎么发话?」 「嗯?」 「太妃是个聪明绝顶的人,她知道如今国府乃是大王当家,处处回避着,不多加言语,深知眼前形势,自然不会和年轻时一般摆着主母的做派!」 清雅将侍女呈上的汤婆子递给她又道:「她今日为何要将那贵重的项圈给了我,又说了那么一通话?」 铭璇静静听她说。 「一来示意爱重我,二来拉拢我与她的关系,我的外祖母便是太祖小妹,她母也是太祖亲妹,左右是一家人子,」 「三来,顺着大王的喜意,让大王抛却前嫌。」 她说着便咂了一口热茶,烫到了舌头,又连忙吐了出来,轻捂着嘴巴红着眼。 第一百一十六章:修身养性 国妃铭璇瞧了她烫着了嘴,便连忙递给她一盏温茶:「瞧瞧,这么急做什么,我这儿也不是缺你一口茶!」 「不小心罢了!无妨,」 她浅笑一声又道:「所以蒲察太妃,确实是个聪明人儿,男人喜欢婉顺温柔的女子,她会审时度势必定在先王面前也是柔情似水,所以她才会占尽了宠爱,更以主母的身份……你懂的。」 铭璇听后点点头。 她再探其屏风外,见四处无人便又道:「姑姑性子刚烈,品性坚韧,是个不愿迎合谀奉之人,站在妻妾的立场上看,她才不那么受宠。」 铭璇将她脑上的玉钗取下,细摸着润玉通体,又将自个脑后一模一样的钗子取下,放在一起观看。 「我还正要说,姑姑今日予钗是次要,主要是道在众人面前摆明我的地位——是在徐国凉国两人之上的,她不仅要她俩知道了,还要大王心里明白!」 「耶?你这丫头,如今是学了读心术的,」铭璇溺爱的将她的头模了摸,又轻轻将钗子给她插好。 「今日香翎敢直面揭穿我那手环,实则是下了姑姑的面子,让人都以为李家家风不严正,可她未曾想过,下了姑姑的面子便就是下了大王的面子,大王必定会维护着我!」 铭璇笑了笑,将她冰凉的手塞到了绒毯下,嗤笑一声:「那你这次还真是思考错了,大王维护你,还真是纯粹的因为爱你!」 她听后红着脸,将那手上新环取下,戴到铭璇的右腕上。 铭璇左手本有一环,也是完颜雍亲自给她制的,这一环戴上正好成了一对,相互生艳彩。 「一个人的爱,如何同时分给两人呢!这份情意,本就是属于你的,我得不来,也不想得。」 「你给本宫做什么?快戴着,」铭璇又将环取下准备给她。 她起身扶了银莲冠,长揖在前:「不,我不拿。」 「姊姊,我虽入府,但诸事不想理会,只愿过着自个的小日子,时不时与姊姊一同饮酒共茶便可,其他事便也与我无关了,」 「清雅,为何要这样说话,大王是真对你有情意,你既嫁来,他便是你的丈夫,是你和以后孩子的依靠,共事的时间还长着!」 「我不会有孩子!」 「为何?」 铭璇疑惑不解,摇了头过来问她,望着她那双清澈的明眸。 「反正便是不会!」 待铭璇沉默,她便再道:「早上来的急,未曾吃了早膳,我便先回了!」 「唉,咱们一同吃啊!」 铭璇探其她要走,便站起身将她手儿拉住。 「不必了,我便先回,晚些时候再来瞧姊姊!」 既出笒霖苑,她便携着惜意摇晃着身子走于红廊上,穿过一道道屋檐,再经层层廊回。转过木桥,探其花庭,那满园梅花含苞待放,点点绯红依次递远。 冷风掠过,散下枝头飘雪,落于发间,她顿时感到一阵寒凉,对手哈了口气。惜意见状便替她披了件朱红披风,再系好银狐毛领。 抬步向前,她走于庭院中,于雪中独立,抬手折梅。鲜衣乌发,她正立于庭中,迎着泼洒的雪红着眼眶,银装素裹的世间,她便像一朵娇艳欲滴的花。 抬手接雪,却是意难平,念道: 「昨日樵村渔浦,今日琼川玉渚。 山色卷帘看,老峰恋。 锦帐美人贪睡,不觉天花剪水。 惊问是杨花?是芦花?」 梁惜意疑然:「此词,我倒未读过,是何人写的?」 「这是我初遇他的那个冬日,与他在城郊外的水边亭游玩,他 挥笔写的!那时学识浅薄,不知何意,只觉这词写的美,气势恢宏,便记下了!」 「我也因此爱上了他的才华,他的风流个傥,世上绝无第二人,」 「我以为,以我家族地位,我至少能陪在他身边做个小娘子,如今念来,却是痴人说梦罢了!」 惜意向前进一步,再以余光探了一眼廊上过的奴仆,压着声音道:「娘子,有话咱们回去说吧!叫人瞧去了不好。」 「不都知道了吗?有什么好遮遮掩掩的,」 「娘子……」 她将梅枝置于掌间,放在心口抬头望天:「不必担心,我不会做出什么蠢事去连累他,也不会给他制造什么麻烦,我便在这红墙里,好好过着我自个的日子!」 转身离去,将梅枝娶走,携着一寸雪走入廊阁,瞧着迎上来的人对她恭敬行礼。 「惜意,你再悄悄替我去药铺子开一剂药吧!」她顿下脚步转身对她道。 惜意听了便知她要做什么,连忙长揖在前劝说:「娘子,再不可如此了!会伤了您的身子,往后想再要孩儿,便就难了!」 「无妨!我也不想要,你便去吧!」 「还有,翠荷留在李家了,你便自你那一起的女护卫里挑一两个会做事的姑娘近身侍奉,别个人,我也不大信任!」 「是……,是!」惜意顿了顿。 她继续往前走,望着廊外白雪纷纷,拢了披风。 「这一年来,发生的事太多,如今入冬了,我便好好的休息一段时间,修身养性吧!」 她望着廊外的微雪,长叹一句转回廊阁,入了自个的寝苑。 惜意便按照她吩咐的,去了城西的铺子里开了一剂避子汤药,供她每日服下。 一连半个月,完颜雍都宿在她这儿,她也不断去喝这汤药。念及这段婚姻,同时受伤的是一副稚嫩的身子和一颗残破不堪的心。 于她心中,好好过日子,看着他幸福,她也就别无所求了。 自那夜别后,清雅与完颜亮便再未见过面,她正忙着过自个的小日子,他也忙着夺权大计。.c 这一日,完颜亮正在明窗下的书案前写字,拟着即将要呈上的表书,他自与清雅别后,愈加显的憔悴,腮边依旧留着胡茬,面如土色的提笔静下来写字。 忽有一祗候人长揖在前:「大王,陛下令您即刻入宫!」 本是最近在朝堂上风平浪静,忽而私自召见他,他便又悬上了心,站起问:「所为何事?」 「这,小的不知!」 「这皇帝忽而私自召见,真不知打的什么算盘……」他小声自言自语。 「雍王也被召见了!」 「完颜雍?」他疑惑。 「是!」 他思考片刻忽而笑起,安心的坐在交椅上,摆着四肢:「那皇帝真是无趣,他肯定要借了这门婚事来激我,所以也叫了乌禄。」 「奴儿不懂!」祗候人挠了脑袋。 「你自然不懂,那皇帝心胸狭隘,便想着以此发来激我,我便会有所异动,他正好可以寻了我的错处再打压我!」 「前月他放我出行汴京,又将我召回,这桩子事,我便想了明白,他便是在激我,想让我犯些错来露出马脚,哼!真是小人。」 「那大王您准备如何?」 「我才不会轻易便上了他的当,孤王要悄悄的撤走他身边所有势力,让他落个众叛亲离的下场,」 「如今朝堂上平静下来了,这账,我便一点一点的算,」 「是,那奴才服侍您更衣!」 他将腰一插答了句:「嗯!」 「哦,另外这冬日到了,瞧着,也该接国妃她们回了,你便写密信传于萧裕,让他派人护送国妃她们回来,特别要照看好婞华,她怀着孩儿……」 「是,奴儿知道!此乃国府的宝儿,自然多加小心,」 「孤王自中都回前夜,便宿在她那儿,便就那一夜她就怀了,真是个有福的女子!」他捋着大袖。 祗候人将他的笔墨都摆好答道:「是,大王的妻妾儿女自然有福!」 「你下去吧!」 听了他令,祗候人随之退下。 他在侍女的服侍下穿戴了紫袍官服,戴了通天冠,与侍卫启石礼一同入宫。 踏在狭长的官道上,四周朱恒碧瓦围的死死,再瞧着两便堆砌的积雪,他长叹一声,放慢了脚步。 「这皇宫,围的要闭了气!宫规制度,压迫着每个人!」 启石礼帖其身后,压低声音:「若想不做笼中鸟,必得当那捕鸟人!」 完颜亮斜着眼瞧了他一眼,抿嘴勾起一抹暗笑道:「你定要催着乌带(大理寺卿完颜乌带),将河南起义军那事查了个清楚,寻着法子捆住皇帝的几个弟兄。」 「是,听说,渐有了起色,那被抓回的叛军副头受不住凌迟之刑,已然配合了许多!」 「嗯!非常好,如此,便可以让皇帝真正无了臂膀,人人厌恶,我的大计,也近了一步!」 「大王英明!」启石礼暗自窃喜。 完颜亮行了半个时辰经了曲折的廊回,才到福安殿,进去便瞧了皇帝在殿内与完颜雍盘坐于一案子边下棋。 见了他来,完颜雍便恭敬的站起来长揖在前:「臣帝问王兄安?」 完颜亮并没有理他,首先长揖在前,傲慢的语气道:「微臣问陛下安!」 皇帝瞥了一眼答:「朕安!不必拘谨,随意安坐吧!」他望着眼前的棋盘出神,捻一颗黑子在手,思量着如何走下一步。 完颜亮便前去拍着完颜雍的臂膀问道:「乌禄,近些日子如何啊?」 「臣弟一切都好!」 皇帝瞥了一眼两人独立,便将手中一子落于棋盘上,随后轻撇了下嘴,将手旁的茶盏端起咂了一口。 完颜雍见着自个的白子已然被围困,便又道:「臣弟还是不如皇兄,皇兄连胜了三局了!」 第一百一十七章:阴霾皇族 皇帝以余光瞧了恭敬的完颜雍,笑逐颜开起身站于镂花拱门处,望着在站的两人。 「是你这孩子心不在焉罢了,才会几次输给朕,朕瞧着,你这新夫人刚立,是不是光顾着治你那倔强的小娘子了?」 完颜雍瞥了一眼脸色铁青的完颜亮,憨笑道:「哪里,皇兄说笑了,娘子十分婉顺,何来的治她一说!」 「瞧瞧,瞧瞧,娘子都叫上了!这是有多宠她,朕从来没见你这样称呼过一个女子,」皇帝说着,便又再瞥了一眼攥紧了长袍的完颜亮,故意走过去将完颜雍肩膀一拥。 「来,跟朕,跟元功都聊聊,新婚之夜,你两人是怎样共渡的,」 「小娘子,有没有喊疼啊?」皇帝一丝痞笑,冲着敛面的他故意说这话。 完颜雍眼神四处躲藏,说话时不时便迎上微笑。 皇帝将月牙案上的酒盏拿起品在口中:「怎的了,都是大男人,说说女人家的事,让咱们俩弟兄都学学。」 「臣弟……」完颜雍实在难以启齿,瞥了一眼完颜亮。 「说嘛,她可有喊痛啊?」 「臣弟没听清,许是有吧!」说完瞬间面红耳赤。 「哈哈哈,必定有的,朕相信你,说明朕将她赐给你,也是成了一桩好事!嗯?」 「臣弟确实要拜谢陛下!」 皇帝坐下许久,佯装无意,实则句句都是在戳完颜亮的心。他望着皇帝肆无忌惮的挑衅,眼前浮现起清雅那夜与他的诀别,心便似针扎穿了一般痛,轻抚着腰间衣带垂下的那只香包。 「诶,你俩人赶紧坐啊!」他召手示意让两人坐下。 「来人上茶啊!」他再唤。 祗候人前来为三人各上了一盏茶在桌案上,三人围棋盘而居。 「尝尝朕的「浴雪呈祥」!」他又道。 「朕今日召你两人前来,一来是想与你们一起下下棋,二来是想与你们商议河南府起义军一事!」 说到起义军一事,他才将手中杯盏放下,两腿坐直,神色稍稍正派些。 「朕瞧了河南府官上的折子,说是一人叫孙进的士兵,仗着背后有人支持,才屯兵起义,还自称什么「皇弟按察大王」,」 他轻叹息着,将热茶咂了一口:「朕这江山十几年的太平,偏偏去年几位叔王逝去后,便开始动荡,契丹人在辽阳恨不得打到府都,那宋国对旧疆亦是心怀不满,如今又出了这桩子事!」 「臣弟最近也听了几位宰执说了此事,但这自称名号,自古以来都是起义军一贯的作风,为的便是制造恐慌,实际上必不会有宗室之人掺和其中。」 完颜雍瞧了皇帝那双多疑的眼睛,便连忙为宗室兄弟开脱,可一旁的完颜亮却略有思考。 他趁着这势头便道:「陛下,微臣查到,这孙进,本是一小小兵卒,但如今能有这样的胆子起义反叛,怕是身后势力也不小,要称「皇弟」,那还真只有皇弟能做的出来!」 皇帝起身将手背后,与一旁的暗红花几旁拨弄着白瓷釉瓶中的一束梅花道:「其实,朕也有些疑虑,常胜与查剌两人,最近,也愈发不将朕放在眼中了,是不是他俩人在背后指使的?」 他将身子转过,两手扣于腰间,亮出那条通体润亮的白玉带。 完颜雍立马站不住,长揖在前:「必定不会的,皇兄,常胜兄弟自小来心思纯厚,虽有时会冲动犯些小错,但他定不会存谋反的心思!」 「乌禄此话诧异,上次冀国大婚宴,陛下是想赐他酒让他轻酌一杯,结果呢!他不仅当堂拒绝,还肆意冲撞陛下,扬长而去,说不定便私下有什么小心思!」完颜亮趁了这势头赶紧再添油加醋一 番,引的皇帝更加多疑。 完颜雍是个仁慈之人,不愿再瞧着宗室子弟互相残杀,听了完颜亮这样无凭无据口中诬陷,他便愈加激动了起来。 他涨红了脸道:「王兄,行事要凭证据,常胜兄弟从小和我等一同长大,亦是陛下的手足至亲,您如此信口雌黄,怕会伤了宗室兄弟的心!」 「常胜兄弟还在您当年被困长垣之时,舍身率兵去救过您……」 「乌禄,如今此事涉及国家社稷,你我当以公论事,若这起义军的名头大了起来,危及江山,该当如何?」他强硬的语气打断了完颜雍的话。 再回头看了皇帝那疑惑的神情,他也长揖在前道:「陛下,微臣请求彻查此事!」 「此事真相必定是虚空,现在只需围捕孙进,即可明白这其中的秘密!」 完颜亮听了便驳回:「乌禄好大的口气,敢拿身家性命作担保说此事与两人无关,你自知孙进潜逃,难以押其人,若这幕后之人再寻了什么路子对抗中央,你带的几路兵,打得过吗?」 「皇兄……」 「乌禄,咱们是陛下的臣子,自然要以公为上,你怎能存些妇人之仁维护两人?莫不是这皇弟也有你一份?」 这完颜亮,实在是阴险狡诈,不仅诬陷宗室兄弟,还在皇帝面前反咬完颜雍一口,完颜雍怒火中烧,郁结内心,胸脯上下升潜。 完颜亮再提了一话:「真是荒谬,常胜还心思纯厚,他连家事都管不好,对他那国妃动不动打骂,那是陛下亲封的国妃,他都敢如此,何论其他!」 「尽是人前叫哥哥,背后抄家伙的人!」 说了这话,皇帝才真心痛了起来,狠下决心道:「查,给朕查,你即刻去查!」丝丝不悦郁结心中,他指着完颜亮命他去查。 「皇兄,若皇兄执意去查,那臣弟也愿献上一份绵薄之力!」完颜雍则为防止他一手遮天,便提议一同前去。 「便不劳乌禄你放心了,此事孤王自会交给御史台的人,你便好好管好你的兵部吧!孤王为宰相,必定会替陛下解忧,」完颜亮又道。 皇帝上前将他扶起,拍其肩膀道:「嗯,朕知道你是怕宗室兄弟蒙冤,但你放心,御史台的人清廉的很,此事是黑是白,相信不日便会见分晓。」.. 他顺势又跪:「陛下,撒卯王妃自来与陛下感情深厚,此时无他人,臣弟肯请陛下暂搁情意,以公为重!」 「嘶……,你这孩子是怎么回事?朕说了,会秉公处理!」皇帝有些不悦。 完颜雍深知,这御史台都是完颜亮的人,只要皇帝下令查,那两位皇弟必然要受诬陷,从而被杀。 再探其皇帝神情,坚定不移,无任何回旋的余地,他也只能作罢,伏于地面上道:「是,微臣遵旨!」 「嗯,便就如此!你们各自回吧!」皇帝被手过去。 两人相看一眼,死死盯着对方,片刻完颜雍又浅笑以对,行礼:「那微臣便先告退!」 再拜完颜亮:「王兄,臣弟辞去!」 完颜亮并不看他,别着脸提着眼皮瞥他,再冲他讥笑三分,勾着嘴唇摇过了头。 「哦,还有,最近皇后那个进侍高寿星,总在皇后身边出些鬼主意,便将他与那高氏几位进臣屯燕南吧!」 「是,陛下!」完颜亮答下。 待完颜雍走了许久,他才默默退下,走至福安殿外,望着满园梅花开,深呼吸一口气,顿时觉得心情舒畅,豁然开朗。 而完颜雍则是失落的很,回了府中已然是傍晚了,灰暗的天空又飘洒下白雪,屋檐仍有新婚红灯高照,上面贴的囍字朱红鲜艳,在这素白的人间格外显眼。 他摘下幞头乌纱帽,拖着疲惫的身子慢步走入笒霖苑,顺手便掩上了门。 掀帘而入,瞧着国妃铭璇坐于围子榻上正做着女红,似是在缝制一双婴儿衣,手旁的篮子里还放着岐国妃先前亲手缝的那对小鞋,上面的双子戏莲图格外的好看。 再近一步他便又见了清雅正伏在允辇的摇榻边摇着婴孩。 铭璇抬头瞧他疲乏不堪,连忙将针插在衣上,站起了身来温柔的扶他坐下:「大王,您这是怎么了?脸色如此不好?」 这时,清雅才注意了他,起身半蹲一下又回了小墩子上继续逗着允辇玩。 「腰疼,哎呦!」他扶着腰。 「哪儿?我给您捶下!」 铭璇连忙将他侧过身来,揉捏着他粗实的腰身。 「今日做了什么,这样的累?」 他将她手撇下,握在掌中。 「今日陛下召见我与岐王,问河南起义军一事!」他说着说着,两人共瞥了一眼清雅。 清雅听了也无心在允辇身上,竖耳倾听两人谈话。 「那河南起义军以皇弟的名号起义,引的陛下怀疑!」 「史上以什么皇妃,皇弟,皇女名号举行起义的人那么多,这明眼人一瞧就知道是起义人故意为之,为了动摇中央势力,」铭璇接下侍女手中的茶递给他。 他咂了一口又道:「是啊!但岐王一直打断我的言语,请陛下彻查,将什么江山社稷之词都提了出来!最重要的,他将撒卯国妃被凌虐之事也拿到台面上来讲,陛下便即刻要彻查!」 「让他彻查吗?」 「让御史台的人查,但御史台的人近半数都是他的人,这不就是明摆着让他查吗?」 铭璇听后深叹气,将手中绢子攥了很紧又道:「这一旦差下去,岐王必定私下有所行动,宗室又要血流成河!」 清雅听后仰起头来深呼吸,口中渐起酸涩,再瞧着两人于明窗下对话,便轻走过去坐在一旁的小墩子上。 「是啊!岐王本就忌惮着几位皇弟,如今更是给足了他机会去诬陷两人。」 铭璇深思考,翕张着明眸道:「除皇弟,他究竟想干嘛?」 「他近些日子似是有什么大计一般,左右进言将自己的心腹安插于要职,还和内侍内监来往密切,怕是……」 「想篡位为皇?」铭璇大惊。 第一百一十八章:妻妾之法 「不,他不会如此!」在一旁独坐良久的清雅,终是打破了两人的谈话。 话一出,完颜雍便别了头来瞧她,翕着眼睛动着两腮,眉眼有说不出的深沉,摇头过去,粗哑的声音迸出:「不会,你是有多了解他?」 「他态度宽和,为人洒脱,怎会背地干这些阴险之事?」 「态度宽和,便就你这女子,嫁了人了还这样念着他,」 「私通中宫便不是罪,勾搭他***便不是错,肆意出入烟花酒地,寻花问柳,你便说他风流个傥,构罪诬陷宗室大臣,你便说他态度宽和,是不是他拿刀架在你脖子上你都说好?」 完颜雍有些恼怒,绷着脸慢条斯理的讲了许多,声音低沉而带丝丝温柔。.. 「郎君,莫要冲动!」铭璇扶了他手。 「孤王倒不冲动,孤王是细细给她讲道理,哪个嫁了人的女子还念着别家的郎君!」 「人牵不走,鬼牵飞跑!」他别过头将手中茶水饮尽。 他声音越发的大了,允辇听了都吓的哭了起来,侍女便连忙将婴孩抱起。 「我倒想问大王你是人是鬼,我为何要嫁了你,你心里不清楚吗?便没有丝丝愧疚吗?」 「放肆!」他将瓷盏「叮」一下甩到了桌案上,吓的众人纷纷请罪。 「怎的了,我说了实话了,大王敢做便不让人说吗?」 「清雅,你少说两句!」铭璇连忙站起将她的手拉住。 「你给孤王回去,来人,将娘子扶回去,没有孤王的命令不得出来!」他终是平静了下来,将腿盘起侧过身坐下去。 「无需你赶我回,你当我愿意与你共侧榻吗?这地方我一刻都不想待,便请了大王写封和离书来,我即刻便回了我李家!」她气红了双颊,将两只绒袖垂在身侧,那模样又可爱又可笑。 「清雅,这可使不得,你才嫁来不足半月,怎能轻易合离呢?」铭璇赶紧将她肩膀扶着,温柔的劝着她。 完颜雍恼怒的一直在原地闷着头,一句话也不说,看着她涨红了脸,就算是发脾气也是一副娇俏的样子,便也稍稍缓了下来,轻叹口气。 她又觉得委屈的很,两眼便红了起来:「是他得了我又不要我的,不要便不要,我回就是了。」 他见了她红着眼,便也未曾再说下去。 「但我走,我要把我的东西拿回去,请大王将我的璎珞环还给我!」她两只纤细小巧的手伸出讨要,抿着嘴忍着泪水。 「烧了!」他瞥一眼她道。 她即刻站直了,两唇一并,衔了唇珠在口:「那是我的东西,大王凭什么烧了!」 「你的?你都是我的,还你的,」 「你这自成婚来不重样的冠子,什么金丝攒蝶兰、双花并海棠、银莲坠红珠,哪一样不是孤王在婚前,亲自给你精挑细选的,你这首饰,襦裙,满柜的衣裳,都是孤王给你的,还你的!」 「样样都给你安置了,还……还这副样子!你倒说说什么是你的,」他再别了头去,斟了一盏茶,喝的痛快,时不时瞥她一两眼。 「说说,你入府来,孤王什么没给你,你说冷,便放了整排的炉子在你房里日夜烧着,说平时无聊,孤王便拿了珍贵的画玩书册给了你!」 他将身体转过来又道:「听得你喜欢衣裳首饰,孤王足足给了你七八箱不重样的好衣裳,你那头上戴的那银花白珠冠,整个国府便就只有一套,国妃都没有,还……还你的我的。」 「瞧瞧你,有国妃贤淑吗?可有张娘子的娴静吗?倒连香翎的婉顺都没有,倔强执拗,娇纵任性,你倒是全占了。」 「好,大王既看不惯我, 我便走就是!」 她一气之下便挥着兰色的广袖走出,头上的银花珍珠冠子左右抨击,一步一响。 「嘿!你这倔脾气,孤王还说不得你了!」他望着她撒气走出,便直了身子训斥着她。 即出笒霖苑,她忿忿不平,似是受了极大的委屈一般,站在廊边望着庭中的红梅,揉揉眼睛。 惜意随其后,也不知如何去劝,便只有沉默。 冠子上垂下的流苏打着双颊红红的,她走了一小会转入廊阁,又啜泣的回了头来,将头上的银花珠冠取下,端在手里,擦过惜意的肩膀直奔笒霖苑。 完颜雍见她回了,便轻抬了一眼,勾起一抹笑:「怎的了?又回来了?」 她上前来将银冠置于他手旁,顶着扎着红巾的乌黑的小髻直立他面前:「我将冠子还给你便是!」 「你做什么?」 「那七八箱衣服,我也还给大王便是!」 说罢她便又抿着嘴走出去了。 完颜雍见了便连忙冲着她喊:「真是比孤王那只海东青都要倔,你不应该叫李清雅应该叫李东青!」 该说的也说了,该吵的也吵了,吵完,他心里便过意不去,无心喝茶吃点,命人将茶撤了下去。 他望着手边精致的冠子,便以手抚之,挑着上头的流苏,看了半天又将流苏放下。 铭璇,将小儿的衣物拿起,细细缝制着,轻提着小眉浅笑着:「清雅毕竟年少,虽饱读诗书知礼懂事,但大王您懂得,女子一旦陷入情感之中,便瞧着对方怎样都是好的,如此说来,也能理解。」 「孤王以为,她嫁过来,心便能定下来,是我想的太简单了!」他轻叹一声,将那珠冠置于手旁。 「罢了,不说她了,小姑娘,耍些脾气正常,随着她便是!」 铭璇听后噗嗤一笑,对着他调侃着:「看来,也有大王治不了的人儿啊!」 「孤王自个八抬大轿娶回来的娘子,不随着她能如何?总不能让她一直记挂着别个人吧!」 说着,他便撑着额头轻叹息了起来,身旁的香炉腾紫烟,一会儿飘东一会飘西,扰乱他的思绪,他索性起了身来坐到对侧铭璇的身边,靠着围栏,将她放倒在自个怀中。 「郎君别闹,妾身这一会子,便压完了棉底了!」她一针一线的锁着花边。 完颜雍便在她眉宇落下一吻道:「若是家中女子都似你这般知礼懂事便可!孤王便舒心许多了!」 「大王自个说的,人各有不同,花各有颜色,若人人都一样可怎么好!」 「爱妻说的是,但唯有你,最懂我心!」 她勾着唇角笑起,将手中女红停下,转头来伏在他的胸膛上:「郎君贫嘴便是!」 他两指轻抚着她的双颊,惬意的望着那旁的侍女将熟睡的允辇放下,再将她的脸颊双手捧起:「璇儿,如今的朝政,孤王真不知如何,你有什么想法?」 铭璇听后,垂下了双眼,握住他的大手置于边。 「如今……,如今这态势,郎君您也扭转不了,您当陛下不清楚那完颜亮会构罪诬陷吗?」 「他必定知道其中利害,而是故意如此,」 她说着便打发了左右人下去再道:「这其中私情自然是深重的。妾身听皇后娘娘说,每逢了胙王外出巡察,圣上便以皇后懿旨召撒卯入宫私见,恨不得将她占为己有,」 她再翻了个身道:「如今出了这桩子事,有人明目张胆以皇弟名号作乱,便给了圣上一个机会去除掉胙王,撒卯便可顺理成章入宫侍奉。」 「而他自个不好下手,便也借了完颜亮的手,将胙王除掉!」 完颜雍思来想去,这道理确实是说的通,便也默默点了头。 「常胜兄弟,自小与咱们几个宗室兄弟一起长大的,他为人纯厚待咱们几个都好,如今他身处险境……孤王多想救他,可惜……」完颜雍仁慈的内心渐痛了起来,手扶着额头,眼中泛起红泪。 「大王,形势大于人,更大于兄弟情谊,无论您现在是否出手相救都是一个结局,一旦是圣上认定的事儿,您去救,便是下了圣上的面子,保不好,诛连咱们国府。」 完颜雍泪目,颤抖着将她手儿捏住:「可常胜兄弟岂不是死的冤,孤王是他的兄弟啊!」 「大王,妾身不是圣母,不能忍受爱的人为大义铤而走险,妾身只愿您能平安顺遂!所以,妾身恳请大王,莫要将此事深查下去,为了您,为了咱们的孩子,也为了清雅!」 她也难受的很,憋出满眼红丝。片刻又转了头去将脸颊贴在完颜雍的胸膛上,将他的手拉的更紧。 完颜雍望着方红木婴儿摇榻,浮现着几个儿女的稚嫩面容,再瞧了对案上放置的银花珠冠,心里念着清雅,回神来,他再瞧了妻子那平生未展的眉头,万千愁绪郁结心中,答了句:「好!」 「孤王……,便,便只有给常胜兄弟多敬些好酒了!」他哽咽不能语,上下微动着喉结。 铭璇伏在他身上许久,才抬头:「大王,昏君明君便在一念之差,昏者私欲为上,明者以公正世!」 「而如今,圣上肆意挥杀近臣,甚至连亲子妃妾都杀害,引的朝堂人人惶惶不可终日,相信,不久宗室之间,便会有一次大乱!」 她将他双手扣住,望着他的眼眸道:「但咱们,好好低着头,不必锋芒毕露,便可换得一时风平浪静,争,便让他们去争!」 完颜雍望着妻子那份也勇有谋的样子,鼻尖探其她双颊,再将她拥入怀中抚着她的背,点点头道:「好,为了你,为了孩子,孤王便暂时低头!」 第一百一十九章:残杀兄弟 是一日冬夜,完颜亮召集了满堂的近臣围坐,在昏黄的灯光下,围着暖和的四角火炉,暗中酌茶畅谈。 屋外大雪漫天,冬风凄凄吹下檐上白雪,朱恒碧瓦下,是一队铁衣士兵围站,守卫着一方秘密之地。 他们冻僵的双膝已然难以挪动,偶有换班值守之人,松懈下来准备离开却也寸步难行。 重锁的院门忽而被打开,有两位执戟人护送着一着装严实的男人走入,那男人一瘸一拐举步维艰,由着执戟人搀扶才勉强走了过来。 「何人靠近?」最后一层门,值守的士兵,将长刀一抽,握在手间,拉着冷脸呵斥。 执戟人上前贴耳以诉,再长揖在前:「乃是大王吩咐的。」 听了这话,这头的士兵才放将长刀打入剑鞘,长揖回礼:「原是驸马爷,您请!」 执戟人答下,将那男人扶起,由着朱门向内,走入那院的正堂。 探其屋内,众臣大概五人,皆身披毛裘皮衣而坐,正对着门的那把扶手椅上,完颜亮摆其胯骨,垂其长衫,压着墨眉望着众人激烈争论。 额前的狼牙抹额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格外通明,他右手抚椅称,左手拨着耳上的垂环,一副野性十足的样子。 忽有人扣门:「大王,代国驸马到!」 「进!」他撇嘴。 这才看清了那瘸腿男人,他进屋解下面上绒布,执杖而行,脸上隐藏不住憔悴,一瘸一拐吃力向前,正是代国公主的驸马都尉唐括辩。 众人瞧了他连忙站起,上来问候。 完颜亮也站起身来,前来亲扶之:「侄婿这是怎的了?一瘸一拐的。」 唐括辩鼓着两腮不语,敛面而垂下头来。 完颜秉德拨了帽檐上的坠珠:「还能为何,自然是那皇帝干的好事。」 完颜亮又问:「又杖责你,因何事?」 「与公主争吵几句,她回宫说给了皇帝听,皇帝便……便杖了我三十!」他气愤的说完,便又将脸别过去。 「夫妻小吵小闹最正常不过,他怎能因此事杖责你,真是荒唐至极!」完颜乌带复问,辩不答,小心翼翼于铺了绒毯的交椅上坐下。 「我便想着,即便是我今日被他打了个残废,我也要来,来与叔王您合谋,怎样将他这个昏君拉下来!」他坐下,将绒帽重重寇在桌案上,瞋目切齿。 秉德讥笑道:「咱们正在论其事,你来了正好!这样是非不分的君王,早该下台了。」 完颜亮回坐,继续拨着左耳垂环,探其众人脸色道:「孤王已然派了重兵将河南府起义军的几个副首逮捕了,不日便会押送到京!」 他站起左右走动:「如今,陛下对两位皇弟颇有怀疑,认为是常胜、查剌两人是起义军的背后人,若这几个副首咬定了是两人作乱,那……皇弟必被杀之。」 唐括辩有丝丝犹豫,蹙着眉头相问:「叔王?废立君王,为何要置常胜叔王于死地,他是个纯善之人啊!」 完颜亮听后招手,将腰扶住:「唉……你还未清楚吗?若想让孤立皇帝,必然要斩断他的翅膀……」 唐括辩乃悟,却还是不忍,垂着头为难。 他探其辩的姿态,勾起一抹笑来:「孤王知道侄婿你宅心仁厚,不忍嗜杀,但自古以来,两势争霸,必有一伤,也必有无辜之人,殚尽性命,这你应当懂得。」 秉德复笑,斜着眼睛将他肩膀勾住:「都尉,成大事者,万不能妇人之仁,您想想,若不速速将这昏君拉下台,保不准他有哪一天,砍了你我二人的头。」 唐括辩沉静片刻,抬头来问:「那……,若我们构罪诬陷,被查处了,可怎么好? 」 完颜亮背手而站:「不会!那皇帝与常胜妃有层意思,他自然想杀夫夺妻,将美娘子占为己有,」 「自然对咱们诬陷之事,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咱们便可以轻松的将这两人解决了!」 完颜亮站于高台上大笑,扣腰而松其筋骨。 「秉德,你暗中告知御史台的那几位近臣,务必按着孤王的意思来,还有啊!」 他将头转向安静喝茶的完颜乌带道:「乌带,你大理寺那头……」 乌带即刻站起长揖:「一切按公的意思办,刑部那狱中凌迟之刑,谁见谁怕,便不相信那副首不服。」 「如此甚好,孤王也安心了!」亮松口气,惬意的只手端茶,惬意品味。 「另外,那皇帝近臣大兴国,之前总被无辜杖责,他积怨已久,已然暗自投靠了孤王!」 他将清茶放下又道:「还有尚书令李老僧与那侍卫长仆散忽土,都是先王的近臣,都已然归了咱们,尤其是忽土,家父曾救过他性命,他必是唯命是从。」 其中有一徒单贞笑言:「这几人作用可不一般,那大兴国照顾皇帝起居,有了他,咱们便好办事了!」 「是啊!是啊!」众人答道。 「咱们要将皇帝手下的势力抹平,才能进行下一步!」完颜亮又道。 唐括辩听后,思量许久再问:「可……乌禄叔王与宗贤叔爷,他两人自来忠良,若是想尽办法护着皇帝,咱们也不好下手啊!」 「尤其是乌禄,他在宗室之内名声颇好,集结人力,更是不费吹灰之力!」乌带仰着脑袋说着话点着头。 完颜亮沉默许久,将瓷杯上的盖子围着杯沿转了一圈又一圈,眼睛盯其茶水,神情复杂。 秉德悄然扭过头去拍乌带右肩,拢手小声交谈:「唉唉,莫要在大王面前提及雍王,大王之前喜欢的那个姑娘,圣上将她赐婚给了乌禄,大王心里必是忌讳的……」 乌带惊恐的压低了声音道:「哦哦,我忘了这桩子事了,不提了不提了!」 完颜亮将两人窃窃私议听了下去,喉结上下微动,站了起身来,两人也端坐了起来。 「乌禄本是胆小鼠辈之人,不过老实本分的做事罢了,他不足为惧!」 秉德即刻长揖在前道:「是,是,不足为惧!」 亮斜眼轻瞥了一眼双颊赤红的乌带,背手而道:「往后在孤王面前,莫要提及乌禄,他占孤王娘子这桩子事,孤王,必会与他算了清楚!」 完颜亮有些微怒,众人吓得纷纷起了身来长揖:「是,下官明白!」 沉静片刻,亮又抬起笑容来道:「嗯,今日之事不足为外人道也,还望诸位多上心,咱们也早些脱离了这苦海!」 众人敛面答曰:「是,下官定多上心!多上心!」 他安心看了几位近臣的颜色,毫无恣骄的神情,这才安心下来吃茶。 近年关禁卫督察的严,几人怕被回了晚被巡城的士兵怀疑,就简单的吃了盏茶,各自嘱咐几句,便从这狭小的别院依次退下,各回府邸。 不日,这刑部押送来的几位起义军副首,果真受不了凌迟刀绞之刑,重刑压迫下,几人只好就范,一口咬死了幕后主使人便是两位皇弟。 御史台的人更是查的快,依据刑部呈上的供词将完颜元(常胜),完颜查剌两人的罪定了下来,只待皇帝发话。 早朝一日,外面的雪已然能将足靴覆没,宣政殿内百官站立,手执笏板,个个惶恐不安,打着哆嗦,唯有完颜雍与完颜亮以及各位近臣显得格外沉静。 龙椅上的皇帝细念手上奏章,愈读愈恼, 最终怒发冲冠将奏章抛下,指着门喊:「完颜元好大的胆子,竟敢私下结集猛安,还鼓动士兵起义,欲图取朕位而代之,是不想要脑袋了吗?」 「圣上息怒!」群臣长跪。 右手第一排的右相完颜宗贤,白须髯置胸间,执笏板站于中央,拾起奏章翕张着眼睛看着,再长揖在前:「陛下,微臣探其中,必有隐情,怎能凭几人口供便可定皇弟二人之罪呢?微臣以为这只是一面之词,不足为信。」 站在身后的完颜秉德挑着眉道:「宰相大人,社稷之事,是轻是重您自个不知吗?既有证词在先,必不是空穴来风,若完颜元与查剌真起了谋反心,您担待的起吗?」 他行其中央道:「陛下,微臣以为,宁可错杀一百,绝不放过一个!」 宗贤老朽身子转过怒斥他:「你!那起义军号为「皇弟」,照你这样草率,那这满朝近一半人都应该被处置了?」 皇帝默然,望其跪伏在左二排的乌古论窝论:「此事,窝论卿怎么看?」 窝论思考了许久,摇着老朽的身子,将两袖撑开跪于中央: 「陛下,老臣以为,元与查剌自小是老臣与大长公主看着长大的,念其秉性,老臣最清楚,两人粗纯厚类似先帝(完颜亶、完颜元、完颜查剌的父亲,追封徽宗),绝不是犯上作乱之人,这呈上供词,必有隐情,还望圣上明察!」 完颜亮拂过大袖,讥笑着,摇晃着身子,恣骄瞧着他,后站于中央:「姑父!您当这朝堂上,是您公主府呢!国事为大怎可存其私心,再者,人心隔肚皮,您怎知这两人便无不臣之心?」 「陛下,微臣以为,此事本就关乎社稷,必当重惩……」 「大司马?」皇帝唤完颜雍。 他手执笏板行于中央,轻闭眼深呼吸一口气,半天才说话:「微臣在!」 他顿了许久才道:「陛下!您为圣君,自是心中有定数,微臣愚钝,不知谏言!」 他不忍宗室兄弟被无情杀害,又不能劝言制止,只好选了最明智的选择,中立不问。完颜亮听了他这番话颇为满意,更加趾高气昂抬着头斜瞥着他笑。 「众卿家呢?」皇帝再问。 众人私下杂遝,左右进言,都不想拉下了皇帝的面子,便就此作罢。 「臣等愚钝,不知谏言,请陛下决断!」 群臣中立,皇帝也颇为满意,点点头站了起来,步步下红梯,抚其朱衣道:「那朕便秉公裁决,完颜元、查剌二人意图谋反,罪无可恕,便押扣二人回京,连同其子,皆以斩刑处决。」 「殿前护卫完颜特思奉职不谨,同为斩刑!」 君令所出,忠臣楞眼,女干臣皆得意洋洋,完颜亮则是如释重负一般,暗自窃喜着这一桩血腥的好事。 第一百零二十章:皇弟处斩 胙王完颜元与邓王完颜查剌被押至京城时,已然是十一月底了,重压的白雪封禁着会宁城,刑部冰凉的冷狱中,元与查剌两人蓬头垢面,穿着单薄的囚衣,满身伤痕的坐于地上。. 对面的狱中,关押的是完颜查剌的两个年幼的儿子——十二岁的阿楞和十岁的挞楞。 元与查剌这两兄弟,常年在外镇守疆土,一心只向往南方的绿野青山,对权势地位不以为意,而如今却要被亲兄以莫须有的谋反罪处决,这其中手足之情,确实令人唏嘘。 完颜元的双脚已然被冻裂,脸颊上的道道伤痕泛着血光,那双手,被扣上了重重枷锁,干裂的皮肤早就没了一丝肉色,四处纵横着死皮与淤青。 他沉静的端坐于稻草堆上,望着蜷缩在墙角瑟瑟发抖的查剌。 再望对面那两个年幼的孩子,被几日的炼狱之刑折磨的不成人样,逢着大雪日,两人狼狈的相拥在一起取暖。 「他最终还是没放过我!」完颜元含泪而道,翕张着龟裂的嘴唇,无力的低沉呢喃。 「王兄,咱们确实冤枉啊!咱们两人对权势向来不感兴趣,喜欢平凡的日子,如今……如今却要以谋反罪被诛,王兄……」查剌狼狈的拖着伤痕累累的身子爬过来,哭着说。 「不必多言了,这十几年如履薄冰的日子,孤王已然过够了,倒不如死了个痛快!」完颜元异常的镇定,仰天长叹。 「我死了一了百了,可我两个儿子……他们还那样小,」查剌悲凄的身影颤抖着,那哭嚎之声,刺穿了元的一颗仁慈之心。 「我还不知道国妃和几个夫人在哪?她们是否平安,是不是已然被……被霸占了!」 「我真是个废物,是个废物!连妻儿都保护不了,」 查剌仰天长啸,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望着对面蜷缩在墙角熟睡的两个幼子,潸然泪下。 「吾儿!来世,莫要再投胎做爹爹的儿子,做一只轻雁,自由洒脱!」 说完,他便奋力冲向那冷壁,撞下一层灰尘,结束了自己年轻的生命,被折磨的伤痕累累的躯体,从墙上滑落,倒在那个阴暗的角落。 完颜元以余光瞥见他愤懑死去,轻闭了眼,攥紧了拳头,忍着痛楚。片刻之后便有狱卒将他的尸体拖走了,他的样子很狰狞,两双眼满步红丝,未曾瞑目。 他再抬头望时,查剌的那两个孩儿还在熟睡中,虽是狼狈不堪,却睡的格外的香。 「大王!」 是一声熟悉莺啭回荡在牢狱中,自面前走来两个执戟人,围着一个身穿麻布斗篷的女子前来,那女子转头,露出了憔悴的面容,对着他哭喊一句:「郎君!」 这正是胙国妃撒卯。 执戟人打开狱锁,不耐烦的冲她喊着:「快些,说完赶紧出来!」 她摘下斗篷而入,将怀中纸包的胡饼拿出,再瞥了一眼墙上的鲜血,哽咽的唤了句:「大王!这是妾身亲手做的!」 完颜元拿下那胡饼,将其放在桌上,别过头去:「这时来做什么,赶紧回去。」 撒卯泪目,将红泪一抹。 「郎君,妾身,生死相随!」 完颜元望着她手臂上的淤青,听了她说的话,忽而将她拥入怀中,痛哭流涕。 「撒卯,对不起,孤王不应该之前打骂于你!」 撒卯捧起他满是伤痕的脸颊,抚摸着他的胡茬说:「我知道大王是误会了妾身,但撒卯真的,从小到大只爱大王一人!」 「从十岁起到现在,这些年,我从未变过!」 她搂着他,五指梳理着他脏乱的头发,将他的手握在自己手中。 「撒卯,你怎么样 了,你和弟妹她们可安好?」 「我们几人被皇帝关在北宫里,暂无性命之忧,我今日去求了皇后娘娘,才得以见夫君一面,便是害怕夫君担心!」她哽咽不能语,两只冻的通红的手将他那双大手握在掌中。 「无事便好,无事孤王便走的安心,」 「大王!」她泪眼朦胧望着他,一时间心酸不已。 又将他的手放于自个的肚子上,哭着笑着说:「大王,妾身已然有了三个月身孕了,咱们有自个的孩儿了!」 「果真?」 这对于完颜元而言,似是黑暗中的最后一点光明,他颤抖着摸着她那圆肚儿:「孤王要做爹爹了!」 「是,我们的孩子……」她望着他泪眼婆娑。 「可惜孤王看不到他出生了,便要走了!」 「郎君,我如今被困宫中,必不能诞下他,望大王准许我母子二人,追随大王!不然将他生下,也是被受折磨!」 他再将她的双手捧住,摇着头:「不,撒卯,你一定要活下去,要活下去,把咱们的孩子生下来!把他生下来。」 他粗哑的声音已然低沉的辩不出言词了,久久回荡在她冰凉的双耳间。 「可皇帝,不会如此就放过我,他必定要收继我……」 「撒卯,无论如何你要活下去,为了咱们的孩子,哪怕将他送到寻常百姓家,都好,都好!他是孤王的希望!」 「好,我答应你!我答应,生下他。」 「我这懦夫,保护不了你和孩子,你要坚强,万事以性命为重,不要害怕,不要难过,孤王一直在你身边!」 门外两位执戟人相视一眼,催促着:「好了没,快走!」 撒卯撕心裂肺的痛哭,将他双颊捧住,在他的眉宇间落下一吻:「郎君,我爱你!我答应你,将孩儿生下来,我将他养大成人,成为像他爹爹一样的人!」 她哭着扣着他的手,离别的泪水打在他的掌心。此痛远比剔骨割心之痛还要难受,胙王将她手撇下,含着红泪对她说:「撒卯!好好活着。」 「郎君!」她凄烈的哭喊声回荡在狱中,对面的两个孩儿在模糊之中被惊醒,爬着到栏边哭泣。 「王婶,婶子!嬢嬢她们怎么样了!妹妹她们还好吗?」 那两个小少年惊恐爬过来唤着撒卯,拼命的敲着木桩,她却已然被狱卒带着走远了。 完颜元打开那桌上的纸包,看着那张夹着青菜的胡饼笑着,忽而狼吞虎咽起来,将它整个塞在嘴里,痛心的咀嚼着再咽下。 这是他最后一餐,是他的妻子亲自做的,他竟觉得胜过世间美味。 下午便要在市口处斩逆贼,完颜雍却异常难受,空坐在府邸廊上抚着胸口,眼中饱含泪水,廊外北风凄凄,片片白雪落与他的绒帽之上,将他的衣衫都沾湿了。 「大王!快来披上,别冻着了!」铭璇拿了厚实的毛绒披风为他披上,清雅一言不发的便站于他面前瞧着,连着仆散香翎、张沁璃也扶着肚子随之赶来。 他红着双眼抬头,只手拦下了妻子的手:「不必了,孤王不冷!」 「大王,莫要冻着!」铭璇再道。 他再次摇头示意不要,她才作罢。 他起身走于清雅面前,将她下颌抬起,微动着喉结道:「如今怎的不犟了?看了完颜亮作恶吗?想去瞧瞧胙王怎样被处斩的吗?看看他们怎样被赶尽杀绝!」 她红着一眼将头扭下:「我不去!」 他将她手拽着即刻要走:「你必须去,去看看你的好情郎杀人,去看看他是什么面容,看他是人是鬼!」 「我不去!」她哭着 将手撇下。 「大王,您息怒!」国妃来劝,却被他又拦下。 「我不去!」她转头要走。 「你必须去!」他索性将她横抱了起来,冲出廊外。 「大王!」 香翎酸涩的唤着他,却也不见他回头,固执的走远了。 到市口刑场,完颜元与两个少年早被押了上来,三人跪伏在漫天大雪中,身披囚衣戴着犯由牌,面前放有三尊「龙头铡」。 四下围观的百姓数不胜数,来的朝廷官吏也不少。 皇帝驾马车前来,车中坐着撕心裂肺哭泣的撒卯。 完颜亮则为了瞧这桩大计,也于一高楼上摆着交椅,惬意的边喝茶便观看这「盛景」。 完颜雍拽着清雅上了同一坐楼,站于高处望着刑场上的悲烈惨况。 他将她两只肩膀扶住指向下面,红着眼道:「你自己亲自瞧瞧,瞧瞧!那两个少年哪一个不是比你年少?哪一个不是和你一样向往着爱情与美好?嗯?李清雅你好好睁眼看看!」 他再指了指下面的那驾马车道:「看见了吗?那是皇帝的马驾,皇帝霸占了撒卯,你知道撒卯有多无助吗?怀着孕看着丈夫被杀,是怎样的痛你明白吗?」 「这都是完颜亮一手造成的,都是他,他构罪诬陷了皇弟二人,让其家破人亡!这都是他做的!你睁眼看看!」 清雅哭着,颤抖着望着大雪纷飞的刑场上。 刑官正坐前方,丢下一只木甲唤道:「吉时到,处斩!」 刽子手将三人押在铡刀上,后方的两个幼子哭喊着,念爹念娘,场面一度惨烈。 马驾内,撒卯将车帘掀起,与丈夫完颜元深情对视,他望着她痴痴的笑,还像他与她初见时那样,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便这一瞬,刽子手压下了龙头铡,刑场顿时血流成河,浸染了白雪。 完颜雍在这一瞬,转身将清雅搂在怀中,将她的额头埋在自个的胸膛上。 「郎君!郎君!」皇驾里的撒卯哭喊着,要冲出去。 「撒卯,你不能去!」皇帝将她拉着。 可她哪里承受得住丧夫之痛,扶着肚子顺着马车而下,哭喊着往前走,皇驾守卫的士卒驾长戟拦下她,她便扶在铁戟上,跪在雪中声嘶力竭,最终哭晕在了雪地中。 皇帝亲身将她抱回了马驾中。 清雅埋在他胸怀中抽泣再问:「你不是让我看吗?我要看个清楚!」 他将她搂紧在怀中,仰天咽着泪道:「孤王还不知道你,小时候见了别人杀鸡都害怕,更别说杀人了!」 她听了,在他的怀中哭的更厉害,双手钻入了他暖和的披风内将他环住,在他不断的爱抚下,她稍稍镇定了些,他便拉着她的手走了,北风凄凄卷地而来,他掀起披风为她遮雪,两人渐行渐远。 这一幕,被不远处久坐的完颜亮瞧了去,心里愈发不是滋味…… 「完颜亮,我再也不爱你了!」这是她痛下的决定。 第一百二十一章:雍王清醒 那日去过刑场后,李清雅便受了些风寒,两颊烧烫的很,回来之后,整个人显得疲乏万般。 完颜雍瞧了她脸色不好看,便连忙将她抱上床歇息,命人熬了暖汤,唤了府里的太医为她诊脉。 他望着她憔悴的面容和空洞的眼神,便坐于榻边接下暖汤,亲自喂服。 「小日子来了?」他提着汤勺递于她苍白的唇间。 她抬头望了他,点点头。 「最近事务繁多,竟将此事忘了!照说这一月有余的侍奉,它不应当再来的呀!」 她喝下他喂的暖汤敛鬟答了句:「哪里有这么快。」 他望着稍稍抿了下唇,再仔细的一勺勺喂下那暖汤,直到汤药见底。 她顿在原地,头勾着,乌黑的长发轻轻搭在两肩,她悄然望他一下,又缩了头安静的坐着。 「怎的了,可是有什么话要和孤王说的?」 她摇摇头。 「那没有,孤王便就回了碧落苑了!往后你再说,孤可就不听了,」他站起身来便要走。 「大王!」她拉住他的衣襟,唤了他。 他浅抿着嘴,坐了下来,将她双手握住说:「你便要问我完颜亮为何如此残忍吧!」 她又点点头。 他叹息一声,将她靠在自个宽阔伟岸的胸膛上,摸着她早已不黄的乌发,指间一直到她的小眉,仰着头深呼一口气。 「如今孤王说,他想谋权篡位你信吗?」 她顿了好一会未答,抬头瞧着他那双温善的明眸,再撇了头去。 「孤王相信你如今,会信的。」 「其实,你早就应当明白,第一次你与他偶然邂逅,第二次他主动寻上了你,你觉得他是对你一见钟情,才会记挂着你,寻你的吗?」 「为何不是?」她问。 完颜雍听后,大笑一声,再将她腰扶上。 「真是小孩子家家的,世上哪有那么多一见钟情,你当是唱《莺莺传》呢!」 「我与国妃,与你,哪个不是日久生情,孤王初见国妃,才五岁,她长的像个粉花苞似的,娇俏可爱。但实则孤王见她第一眼还在安静吃着肉米团子,是日后我与她定亲了,相处起来,孤王才慢慢对她有情!」他边说着,边俯下身子去瞧她。 「你不明白,一个人寻你,是有原因的,不明白,故意出现在你面前的美好,他背后有多阴霾!」 「那他这般对我究竟是为何?一时寻开心吗?」 他将她额前的碎发拨开又说:「我怕孤王说了,你又觉得我在撺掇你。」 「完颜亮,他可能对你有感情,但这只是其中甚微的一点,实则上,你背后的势力才是他的靶子!」 「不,不会的!」她激动的抚着他宽阔的胸膛。 「瞧,又驳了孤王,你且先听我说不好吗?」 他说的口干舌燥,示意着侍女下去端了盏茶来,他望着这侍女面生便问:「孤王倒未见过你!」 只瞧那侍女身量与惜意相当,修长的脸颊镶着两只丹凤眼,英气的眉宇之间点缀着丝丝倔强,再瞧她,一言一行皆是大方利落,一瞧便是个干脆直爽的人儿。 她长揖「奴儿是新来的,娘子唤我翠梅,大王唤我翠梅便是!」 他轻押了一口茶,便将瓷盏放下道:「你这起名倒是趣味,翠荷、翠梅,占了夏冬!」 「大王又打岔,赶紧说完了不行吗?」 「哦,你便听好罢!乌古论家,是你的舅家,都尉的外甥女,是你,德妃的表妹也是你;李家是你父家,三品重官李石的长女,是你;夹谷家是你嫂家,大将军 爱女,檀檀的小姑也是你,这样列了出来,你明白了吗?」 她沉下心来思量这话中蕴含的深意,似是豁然开朗起来,两眼一亮。 「他不过是为了联姻!」清雅望着他的眼眸,垂下了小眉,失落的伏在他的胸膛上。 「孤王也并非说是他对你毫无情感,而是一个分量的问题罢了,你应当明白。」 她轻念一句:「是我错了!」便又哒哒的眼泪流了下来。 他将她的脸庞扶了起来,抹掉了她的红泪说:「其实对错无关紧要,懂因果才更能成长。你长这么大,饱读诗书,必要明白万事皆有因,如今,完颜亮私通中宫,勾yin臣妻,你瞧见了,残害兄弟,你也瞧见了,现在我说他想谋权篡位,你信吗?」 她哭着点点头。 「其实,陛下对撒卯有情这事,事先,我们都不知道,是完颜亮悄悄放出的消息,久而久之宗室子弟都知道了,而他如何得知这事的呢?」 「皇后!」她答。 他沉静了下会儿,将她再搂上:「嗯,不错!皇后的作用便是在此,再后来,这丑事人尽皆知,于胙王而言,他纯厚之人必不能忍受妻子与他人有什么,所以夫妻之间也难免会产生隔阂,甚至冲动时会动手动脚。完颜亮再借着河南起义这股风,当皇帝面说胙王打骂国妃,皇帝能忍吗?」 「若是孤王看见了心爱的女人被打骂,恨不得噬血剥皮。皇帝便默许杀弟,但胙王在中京,邓王便与他在一个府地生活,又是亲兄弟,他能逃得过吗?」 「那为何要杀无辜小儿,那阿楞兄弟那样小!」她又是端坐了起来,望着他。 「这便是完颜亮的厉害之处,他看得清局势,知道陛下政统已经没落了,群臣都想换君,自然在宗室中暗自属意储君人选。」 他又咂了口茶:「古来立嫡以贵不以长,陛下、胙王、邓王,阿楞兄弟都是太祖的嫡系子弟,储君必然从中选,完颜亮便是要让嫡系子孙永无继承的可能,自个才能名正言顺的篡权。」 她听后,两只明眸在他双眼间转动,失了魂魄的坐在床榻之上,望着明窗上映射的点点艳红,搂着肩膀伏在两膝上。 「怎的了?失落了?不必去伤心,不必难过,从此明白就好,每次委屈后,都要成长。」 他从袖中掏出她那之前的璎珞环,置于她掌间:「你上次赌气问孤王要的珠环,孤王,便还你了,至于其他,你也好好思考下。」 她捏着那环,攥在手中许久,望着那八宝荟萃的珠玉,颗颗珠润,光泽依旧,她却再也没有勇气戴上。 坐了一会,惜意便请了太医来:「大王,娘子,太医来了!」 「怎么这长时间?」他问。 「路上遇见了翎娘子身边的明歌,将大人带走了,这才来晚了些,」惜意引进了那位之前替清雅医治过的年轻太医,长揖在前。新 完颜雍瞧了他俊朗的样子,便醋意起来了道:「哦!好罢,来给娘子,」 太医上前叩首,欲走上前来为她诊脉。完颜雍见状便顺手将红纱帐拉上,只将她一只手露在外头,太医见状,亦是不知如何,只能当着他的面小心翼翼的将素绢贴在她的手腕处诊脉,不敢有一丝越距。 「回大王,娘子只是微感风寒,微臣开几服药便可,但微臣所见,这几日期间不适用药,怕对胞宫有所损害,毕竟是药三分毒!」 「那应当如何?」他问。 「可用暖汤慢服下,待几日过后再服药,」 「果真如此?」 「千真万确!」完颜雍有一丝疑虑,便再问他。 「微臣怎敢骗大王!娘子这几日记得要按时休息吃 饭,不可过度操劳,定要心情愉悦些才是!」 「嗯,孤王知道了,你下去吧!」 「是,微臣告退!」 太医退下去的时候,清雅轻瞥了一眼他的神情,神色紧张而又害怕,完全无一丝太医的镇定自若。 「清雅!」他撩起她的长发在手,望着她憔悴的面容。 「你身子为重,不必想太多,也不必自责,须知「修行不求无障」,无人会一直走直路,有些迂回曲折,是必定要走的。」 「孤王,还在你身后,孤王说过,会成为你的依靠!」 他站起身来将她扶好躺下,将被窝给她扎紧了,再双手捧着她的双颊吻下去道:「晚上孤王再来陪你!你先睡。」 「好!」她征了点点头。 「身子养好了,也给孤王添个姑娘啊!」他半开玩笑的说。 「大王如今两位娘子都有孕了,还愁没有女儿?再说,不是还有浥绡郡主吗?」 「与你的,不一样!」 他拉下那层红纱帐,转身便悄然离开了,既出晖琬苑,便瞧了外头的大雪又泼洒了起来,他望着院中的红梅相映,灼灼其华,那炽烈的美丽便像血滴子一样撒在白雪上。 他忽而抽刀冲前,横扫千万飞雪,转头勾腰,一拳一剑,削铁如泥,将一旁的梅树花枝扫了个干净。 当时奴仆经过,望着这散落的奇花满天飞,炙红落下,铺满这狭小的院落,本是要拍手称美,却瞧着他忿忿不平的挥洒着心中怨气,便连忙长揖着离去了。 他一顿发泄完,将剑收入鞘中,双手背后而站,眼中泛起红晕来。 「常胜兄弟,这满园红蓓送你远行,望你在那边莫要孤独,若有朝一日,天人合一,我必会为你报了仇!」 他独立雪下,将这份痛,压在了心里。 第一百二十二章:新妃撒卯 国妃撒卯那日在刑场亲眼见了丈夫被杀后,心如刀绞,晕厥在了漫天大雪中。 皇帝将她抱了起来送回了昭明宫,遣了太医为她医治,他也从而知道了她怀孕的事。 他虽是心里难受,但还是守了她整整一夜,都未曾离去。 夜半时刻,撒卯于梦魇中哭着唤着:「大王,不要离开撒卯,大王!」 宫女听了她这凄凄之声,便上前探看,她憔悴的躺在纱帐之中,自眼角垂下红泪,口中若有呓语。 「娘娘!娘娘!」那宫女轻拍拍她。 皇帝在一旁打着盹,听了这一两声呼唤,便立即抬步来打发走侍女。 他握着她一双布满血痕的酥手,温柔的唤着:「撒卯,你怎么了?」 一腔温柔以对,私下的宫女,左右相视。 她朦胧之间睁开眼,抬头是素纱轻帷,再瞧着他双手握着自己的手,便轻坐起身来将手缩回。 灯火通明的昭明宫,似是神地,器物部件无不齐全精致,雕镂花架、素幔轻帐、花瓶小篮无不干净明亮,妆台上数不尽的翠翘玉搔头繁华炫目,衾上用的是最好的绒料,远处徐徐腾跃而起的青烟,弥散着沁人心扉的香味。 而她却还念着夫君死去的那一笑,失了魂魄般坐于床榻上,偏着头流着泪,颤抖着问:「大王呢?」 皇帝敛面答:「死了!」 「他葬在哪?」 他未曾说话。 皇帝近一寸,望着她那双止不住眼泪的清眸,看着她被折磨的苍白的脸颊,心生怜惜,将她脸蛋捧住:「撒卯,你怀孕了知道吗?」 她无力的点点头,摸着自个的肚子:「这是我和夫君唯一的孩子!陛下也要铲除吗?」 「不,朕并无此意,并无此意,他也算是朕的侄儿,只要你答应留在朕的身边,做朕的妃子,便留下他,留下他!」 她轻嗤笑着:「如今,还有我选的权力吗?陛下残忍杀了我夫,将我这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困在这四方的牢笼里,我还能怎样?」 他喉咙上下微动,撩着她那凌乱的碎发道:「撒卯,朕爱你,许多年前就已经爱上你了,完颜元他不爱你,他给不了你更好的,而朕可以,只要你想,朕便封你做皇后,待你生下这孩儿,朕便令他继承胙王的王爵,如何?」 「以后,咱们便在这皇宫中厮守一辈子,朕宁可不要其他妃嫔了,只要你!往后你与朕的孩儿,朕便封他为太子。朕……今日便先封你为元妃,往后每夜朕都来你这,便只允许你一人侍奉。」 她唇间勾起一抹笑,悄然闭上眼睛刷下一通眼泪,空洞的两眼望着那素帐:「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 她哭的凄凄切切,两眼红肿了起来:「我这一辈子,心唯常胜一人,如今他去了,我的心也随他去了,除了他,我不会再爱。」新 「撒卯,你还年轻,不必为了他的死而放弃自个,朕会比他更爱你,你会明白的!」 他紧紧握着她的手,放在心间,不知如何制止她的眼泪。 「陛下!民妇想独自待会儿,望陛下成全,」 「好,好,你好好休息,缺什么要什么都告诉朕,朕晚些再来瞧你!」 她钻进被褥里将头别了过去,蜷缩在角落里打着颤蒙着头流泪,念着他那死去的丈夫,回忆起这些年他与她的幸福日子。 「大王!妾,爱你。」 皇帝静默,缓缓站起身来走向门口,停在厅堂里命令:「照顾好娘娘,不可有一点差池。」 宫女皆答下,他再向了帷幔外走,立于紫炉边背着手,招了哒兴国来身畔。 「传令下去,国妃撒卯已为御嫔,封为元妃!」 哒兴国心头一紧,思考着,这元妃乃是下皇后一等,皇帝莫不是喝了酒! 他抬头瞧着他那般清醒的状态说着话,便又躬身以答:「是,奴儿这便传令下去!」 说着,便小跑出了昭明殿,皇帝也再望了那方微动的帷幔,拂着大袖而去。 近黎明时,侍女都围在昭明殿四处打着瞌睡,有的伏在脚踏墩上,有的站于帷幔下耷拉着眼皮,还有的打着哈欠又搓着眼睛。 「皇后娘娘来了!」是一机灵的宫女跑了进来,众人纷纷精神了起来长揖在前。 「奴奴等问皇后娘娘安?」 皇后,身着一身绛色大袖衣,戴着攒了珍珠的压边的风鸟纹白霞帔,再围一圈白毛领在脖颈上,头上金冠垂下的珠玉,随着她迈的淑女步子一晃一摇,抨击成音。 她便扣着双手前行,挑着细长的黛眉嗤了一声:「嗤——,皇帝还真疼她,将她带到昭明宫来!」 撒卯于被衾中抬起头来,再转头自轻纱中瞥到了她,便连忙掀了被褥,跌跌撞撞的跑在她面前的空地上跪着,磕着头道:「皇后娘娘!」 皇后居高临下的瞥了一眼她,在旁边的围子榻上坐了下来,满不在乎的望着别出。 「皇后娘娘,求娘娘救救嫔妾,嫔妾不想做御嫔,嫔妾怀了胙王的孩儿,此心唯他一人……」 「陛下决定的事儿,你让本宫拿他如何?」 皇后身边的女使扣手道:「国妃,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您插足帝后情意时,便没想过会有今日这苦苦哀求的时候吗?」 「皇后娘娘,嫔妾对大王绝无二心,更没想过插足您与陛下的感情,求娘娘明鉴!」 皇后上前来将她下颌抬起,忽而笑起:「哈哈,好一颗贞洁的心,可惜本宫为何要帮你?嗯?」 她爬上前几步将皇后的衣裙拽住哭着:「皇后娘娘,看在咱们自幼相识的份上,求娘娘帮忙劝陛下,放嫔妾走,走去哪里都行,嫔妾再不踏足皇宫!嫔妾只想将孩儿好好生下来,过平凡的日子。」 「撒开!撒开!」 她撇下她的一双满是伤痕的手道,望着她伏在了冰凉的地上,满眼红泪道:「徒单撒卯,你可曾将我当姐妹,本位…多少次因你被皇帝厌弃,他伤过多少次,你知道吗?完颜元完颜亶都爱着你,可我呢?」 「陪着他历尽磨难,丧子丧女,如今……仅留一点的夫妻情意,都破碎了!我有多痛你感受到吗?」 「娘娘!」她再上前将她的锦袖拉住。 「撒开!」皇后将她甩开。 皇后快速出了昭明宫,偷偷在梅树下抹着红泪,泠泠泪眼望着这四方城郭,脆弱之心便在一瞬崩塌。 女官上前来扶着她,拿着绢子擦了擦她两颊上的泪道:「娘娘!您哭什么呢?」 她踽踽踏雪而行,蹲下身子像孩童般蜷缩在一起,在雪地上用手画着什么。 「本宫,想起了以前的事,幼时,她与铭璇、骊柔常来我府上耍玩,与我一同写字弹琴,她最小,也最聪明,每次做联子,私塾先生都要夸她,」 「我出嫁的那日,她才五岁,还当过我的小儇喂过我吃生冷的饺子!」她再说下去,便不能再说了。 「那娘娘……」 「去见陛下!」 「娘娘,咱们还是不要插手此事了,陛下又会发了酒疯!」 皇后站起,抹掉了红泪,将足衣上的积雪清理干净,上了廊上来,往福安殿的方向去:「总不能让她怀个孩子的人进御吧!细想来,她不也是个可怜的女人,死了丈夫,还挺个肚儿被别个霸占, 就算不是为了昔日的情分,我也要救她!」 那女官只能答下:「是……是娘娘!」 女官再抬头时,听了有东西坠落的声音,便扭头一瞧,身后不远处一盏挂在廊上的明灯,随着冬风,斜掉了下来,落在了方才那棵红梅树下,她只觉奇怪,有种不好的预感,在原地顿了许久。 皇后到福安殿时,隔着帷幔便嗅到了一股浓烈的酒味,便召了帷幔外侍候的哒兴国轻声问:「本宫不是让你制止着陛下喝酒吗?」 哒兴国委屈的抱作一团道:「娘娘,陛下手里提着剑,逼着奴才拿酒,奴才也不敢违逆啊!」 她听后,便摇摇头解下披风而卷帷入内,望着红灯映绕的内殿空空,唯皇帝一人一手提长剑,一手拿酒瓶,在冰冷的凉地上赤脚而行,摇摇晃晃的舞着剑,再提酒喝的个烂醉。 他见了她来,便连忙站稳了,甩甩脸才看清楚她:「嗯?皇……后,你怎么又……又私闯朕的寝宫啊?」 他摇晃着身子走到月牙案边又开了一壶酒问:「有事还不说?」 「撒卯……身怀有孕,不宜留于宫中,臣妾恳请陛下将她放逐出宫,」她不似平日那般目无尊法,而是站在原地真真切切的说这话。 还没说几句,皇帝便将手中酒壶摔了出去,一如既往的雷霆之怒,拿着长剑指着她: 「她如今是朕的妃子,朕为何要将她放逐?是因为她身怀有孕,还是因你嫉妒心强?嗯?」 「嫉妒心?臣妾若是嫉妒,这宫中一个个的嫔妃,早就被毒死了,臣妾何必如此!」 他望着她,疯笑着,挥着长剑在殿中摇晃着,再提着长剑指着她:「这宫里的嫔妃,朕一个也不会留,尤其是你!朕要废后,朕要迎撒卯为后,从此以后朕的后宫只会有她一人,而你,才是朕真正要遣出去的人。」 他那手中泛着冷光的长剑,正抵在她白皙的脖颈上。她便这样与他对视着,望着他那愤怒的眼睛,听这他这字字诛心的话。 「陛下!便如此厌弃我了?」她脖颈那点皮肤,被刮出了点点血斑,顺着流下的泪汇成一条血痕。 第一百二十三章:残忍杀后 皇帝指着剑刺入她的皮肤,瞪着布满血丝的红眼对她那双清澈的明眸,静听着后面的宫殿传来丝丝凄婉的弦乐之声。再回想着这些年与她走过的春花秋月,她陪他迎过的风霜雨雪…… 「陛下,您便是如此厌弃我了吗?」 「要到陛下废后的境地?」 他不忍再看她的泪眼,抽回了剑,背手而站。 「你走吧!废后诏书会送到长春宫的,朕会给你丰厚的钱财,让你这辈子衣食无忧,你出宫后,也可自行嫁娶……,朕与你,终生不必再见了!」 四下的奴仆,听了这话皆纷纷跪地,长磕着头:「陛下,望陛下三思而后行!」 「朕心意已决,朕受够了这样的日子了,这十年来,皇后裴满氏肆意干政,嫉妒专横,皇子一无所出,对朕视如仇家,这每一条都可来议,群臣百官也不会有所挽言。」 皇后听了,忽而觉得两袖空空,摇晃着走于他的面前,扶着他宽厚的胸膛,抬头望着他,至进疯狂的境地。 「完颜亶……,你睁眼看看,你看看我为了你熬成了什么样子,你看看!」 女官来护着:「娘娘!」 她将那顶风冠拆下,散下那根头发白的青丝:「我才二十八岁,你看看我头上的白发,我身边的人都走了,我爹爹便是在粘翰围困你时,为了护着你被乱箭穿心而死,我母亲因此身染恶疾,不久便走了……」 「我不是没有皇儿,我的济安死了,他未满一岁便死了……」 她哭的愈加癫狂,双双泪珠顺着脸颊打在皇帝的掌心。 「你爱上撒卯了是吗?深爱她吗?想让她做皇后,做你的妻子。你非要如此绝情吗?这十多年的感情,在你心中便这般的一文不值吗?」 她疯狂的捶打着他的胸口,甚至下了重手,皇帝见她疯狂的样子便一巴掌上来将她扇在了地衣之上,怒斥一声:「疯妇!真是疯妇!」 他拿着那冷剑指着她:「朕告诉过你,往事不必再提,朕便是念及夫妻情分,才保留了这最后一丝体面,朕不想与你在纠缠下去。」 她狼狈的爬了起来,撩了撩散落在肩上的发丝,再将身上那沉重的华服褪下,只剩了一身薄薄的绛色亵衣,打开双臂转了个圈。 「夫妻情分……,哈哈哈哈,」 她哭着笑着,自广袖中伸出纤细的臂膀来环住他的脖子,贴着他的耳边细呢喃。 「完颜亶,我恨你,我恨你!」 皇帝听了这言语,怒发冲冠,愈加忍无可忍,便将长剑挥于面前,自她脖颈抹开,顿时血溅三尺,她倒在了血泊之中。 她走的最后一刻,眼前浮现了,那年幼时在茶会上,她躲在高台的红柱后偷偷望他的时候,那时他一盏茶间,便成诗词,众人纷纷鼓掌称好,她便从此错了一生。 众人惊呼,上前围视:「娘娘!娘娘!」 那女官见了哭着摇着她:「娘娘,您醒醒!娘娘。」 当皇帝望着冷剑垂下的红血时,他才觉醒过来,连忙疯了一般抱起她来。 「菀儿……菀儿……,我抱你去瞧太医,走……」 皇帝疯了一样哭着抱她穿过梅园花丛。而怀中的她血流不止,顺着皇宫的长廊流了一地。 直走到那方才掉落的灯笼的不远处,她竭尽最后一丝力气瞧了他一眼,随后便永远的闭上了眼睛,那双手也垂了下来。 皇帝失了魂魄似的瘫坐在地上,抚摸着她已冰冷的双颊,泣不成声,四处奴仆纷纷在他身后下跪,挥泪如雨。 晚时来,迷蒙的小雪飘洒,冬风袭来侵入心肺,昏暗的长廊上,红梅侧畔,这位绝代佳人,便就香消玉殒了, 带着她儿时的梦,长眠于这朱恒碧瓦之下,悄无声息。 他而后,听了她那贴身女官的凄凄之声:「陛下,之前那队舞姬,娘娘未曾惩处她们,而是给了些银钱将她们放出了宫。」 「那次撒卯国妃,娘娘也未曾罚了她板子,而是让奴儿护送了她回府!」 「娘娘,她不是个心狠手辣的人。」 皇帝望着怀中,与他共事十余年,陪他历经磨难的女子,再从衣襟之中拿了那之前被甩的粉碎的璎珞环戴在她手上。 「菀儿,这环,朕修好了,朕亲自给你戴上!」 她那玉骨间挂着他新婚之夜赠予她的环,霎时间美好往事一幕幕涌上心头,他崩溃的嚎哭起来。 皇帝抱着她,望着旁边廊外,梅树下她写的一行字——裴满羿菀。 皇统九年十一月葵未,慈明恭孝顺德皇后裴满氏薨…… 第二日,皇后被杀的消息传到群臣的耳中,便引起了朝野上下的躁动,文武百官愈加胆战心惊,生怕这桩祸事会早晚有一天会落在自个头上,特别是几位近亲的王侯,愈加惶恐不安。 清雅这一日不大舒服,起晚了,到碧落苑给婆母请安时,一进门来,便瞧着国妃铭璇坐于交椅上抹着眼泪,周围围了一圈人安慰她,婆母李洪愿亲自将她扶在自己的怀中,为她擦拭眼泪。 清雅恭恭敬敬的上前躬首:「婆母,小媳请安来迟,还望婆母见谅!」 李洪愿脸色不大好,当着众人的面便说了她一顿:「老身说过,不可以宠爱而生恣骄,你瞧瞧这都几时了?大王都起了,你还没起,不成体统。」 完颜雍也似是因了什么事灰着脸,勉强着勾起一抹笑来道:「姐姐,娘子最近身子不爽,儿起早要上朝,便叫她多睡了会儿。」 「便是这样宠坏了她!」 「不过是小事罢了,儿定会私下里说她!」 李洪愿望了香翎得意的神情,半天才道:「你起吧!坐到我身边来,」 侍女袖殷拿了一张小墩子来,扶她轻坐下,望着婆母正抚着铭璇脸上的泪珠,一时不敢发话也不敢问个究竟。 「好了,不哭了,我知道你与娘娘自幼相识,情意深厚,但……如今,帝亲手刃之,娘娘惘去,咱们也无可奈何啊!」 「娘娘与陛下夫妻十余载,如今他却为撒卯而杀了娘娘,我这心里头……确实不大舒服。」 自她们的言语中,清雅便略知事情的一二了,也就坐于位置上沉默不语。 「哎,这皇帝便是如此,一喝酒起来便发酒疯肆意杀人,今个听到此事,我这心里不光是难受啊!更是忐忑的很,」 她坐直了,将手中佛珠轻置于案上,望着周围的三个姬妾,再望着于空庭耍玩的几个孙儿,长叹口气。 「哎,咱们这一屋子老老小小,日子也难过啊!如今,最眼急的便是,要护着咱们雍国府的人,陛下亲政三年来,杀了数不胜数的宗室兄弟,真怕这一把火烧到了咱们这儿!」 「如今,看态势,群臣必定惶恐不安,自会有人有所行动,特别是执宰人,」 仆散香翎听了这话,便故意提一嘴道:「婆母,您说的,不会是那个岐王完颜亮吧!」 「是,我说的正是他,他在皇帝手头下,受了不少委屈,他自是比咱们更惶恐。」 清雅听后,面色不改的坐在小墩子上,望着衣裙上的细珍珠垂流苏。 李洪愿抬头轻向手旁的儿子,再将四处奴仆打发走:「只是完颜亮这人,若真做了皇帝,会不会比陛下好,便就难说了!」 「姐姐……您忘了,常胜便是他构罪杀害的,他若为帝,这不是给了他机会乱杀 无辜吗?」 「我知道,但乌禄你也瞧见了,如今他的势力有多大,整个朝堂大半都是他的人,他篡位便是在所难免的事了,咱们无法阻拦。」 这话后,厅堂一片冷寂,唯听了外头孩童的嬉戏之声。 「大王,若不行咱们便站在完颜亮的那边吧!助他登位,也好过等着劫难……」香翎望着完颜雍的眸子,又望望铭璇的眸子。 「不可!」铭璇道。 「为何?」 铭璇默而不语。 「娘娘便是奇怪了,这活命的事不做,非要坐在这等着火烧来!」.. 「您倒是为妻尊贵,谏言辅佐大王,打压咱们这群妾妃也要分场合啊!面对着这样好的法子,您还要左右大王的思想,」 香翎别过头去,将圆肚子摸了摸。 铭璇稍稍忍下,又静静道来:「翎娘子,其实万事都未有你想的那般容易,这本是一次赌注。」 「有什么可赌的,难不成为君之后,他还会翦刈有功的兄弟吗?」 清雅听过她的话,再望着铭璇那端坐着而不语的姿态,便嗤笑一声:「翎姊姊,你此话还真不假,「狡兔死,走狗烹,高鸟尽,良弓藏,岐王为人与古来越王相当,可与之患难,不可共享乐,」」 「而且,胙王才死,你也瞧见了,他并不是一个顾及兄弟情分的人。大王本在宗室之内声名颇好,若有朝一日他为君你为臣,那几分兄弟情值几个钱来?」 「你……,真是强词夺理,」香翎撅着嘴。 「倒还真不是强词夺理,翎姊姊你饱读诗书,我也不必多加言论,「敌国灭,谋臣亡」这道理,你应当懂得。」 香翎的两颊涨的通红,咽下一口口气,将绢子一甩,扶了身旁的茶来喝。 众人望着清雅,她也就撤了撤手,对着铭璇浅笑,敛着鬟说:「害,我不是故意打断娘娘和大王参谋的,我这是传达着姊姊的意思,我想,姊姊肯定想的是这茬子事。」 完颜雍望着她俩的神情,点点头:「嗯,国妃最得孤王心。」 第一百二十四章:念念不忘 完颜雍这话虽轻松,但这么一夸,旁边坐的香翎脸色却不大好,越想越气,越想越觉得委屈,看了一眼铭璇那样恬静的望着身旁的完颜雍,便将头给撇了过去。 「姐姐」 「嗯?」李洪愿将头摇了过来。 「您怎么看?」 李洪愿把嘴抿着,转了转手上的佛珠,眉目上下微动,端坐于交椅上沉吟着什么。 「我倒是也觉得璇儿想的对,的确依完颜亮的处事风格,他很有可能在篡夺皇位之后大杀功臣。」 「但……,如今,若是不站在他那边,难道我们要阻挡他篡位吗?咱们如今也就这个实力啊!」 完颜雍听后,敛了头,指间沙沙在衣袍上摩擦,心中纠结万分。 他望着低坐的清雅,眼睛左右眨动,似是在深思熟虑着什么,两双交叉置于膝上的手,不停的悄悄做着比划,那样子安静又饶有趣味。 「清雅!」 她好似没听到,苦思冥想中。 「清雅!」 当完颜雍叫她第二声她才猛的扬起头来,抿着唇角笑起:「唉,大王,怎的了?」 「孤王瞧着你思考着什么,你有什么法子吗?」 她嗤嗤一笑,点头之交再将目光转到铭璇身上:「我哪里有什么法子,胡思乱想罢了,我倒觉得了姊姊心中肯定跟明镜似的。」 铭璇蹙着眉头,将完颜雍的双手握住道:「大王,妾说了,怕委屈大王。」 「你说,无妨。」 她顿了许久才道:「大王,如今我们亦是没这个实力去阻止完颜亮的,但咱们也不能助纣为虐,一来思考您与陛下是堂兄弟,从小感情深厚着;二来,更害怕咱们助他袭位,他转手便对雍国府动手,所以,权衡利弊,还不如中立!」 香翎哼哼笑讥笑了几声,再摸着自个的圆肚子说:「还当娘娘有什么良策呢!中立了,待他登基就可保全府平安吗!」 清雅马上便看不下去,抿着唇角笑着:「嗯,我瞧这也不是什么良策,翎姊姊您心中肯定有法子,不妨您说说万全之策?」 「我……,暂时也没有!」她支支吾吾半天才道。 「既然没有,那姊姊您便听着即可。」 清雅收了笑来,将另一只手搭在铭璇膝盖上望着主君主母,挠着后脑勺道:「我笨拙的很,只会跟着姊姊唱和几句,大王莫介意!妾以为,此法虽不是什么万全之策,但若谨慎小心的行事,也是能过日子的。」 「不过,便要委屈大王了,在他面前低头,佯作害怕,」她细长的睫毛在那两泉泠泠眼眸边上下抬落。 「其实,人性都有共通之处,当今陛下登基后,大杀开国元勋,也就是见着了那些个臣子的势力和威胁,只要咱们雍国府的人,低头敛了笑来,他便会认为咱们怕他,认为大王您是个胆如鼠辈的贵胄子。」 完颜雍听后,温柔的冲她说了一句:「放肆!你这小女子才胆如鼠辈,孤王上阵杀敌时你还在吃奶呢!」 他轻轻别了头,勾起一抹趣意。新 她自顾自的转着眼睛:「自是冒犯大王了,但话糙理不糙。所以,大王只要,不身官要职,不必承担什么责任,再如前些年一般走远些,天高皇帝远,久而久之您淡出朝庭,他也会忘了您的。」 「一点错处都没犯过的臣子,一丝威胁都没有的兄弟,他何必向你开刀呢?必是不会的。」 铭璇望着她认真的模样,便又将完颜雍的手拉的紧了:「大王,妾身以为清雅说的有理!」 「嗯,我也觉得这丫头主意不错,吾儿,到时自请远官便可,远在江湖,还可偷着闲儿,修身养性 。」 清雅抿着嘴,将腰上的垂珠攥于手中把玩,又道:「嘿,我瞎说的,终归还是娘娘想的周全,我就瞎掺和。」 完颜雍观向庭院外,正是允恭捏着雪球扔向对面的允中;再回头来,又瞧了面前两位妾妃挺着大肚子辛苦的呼吸;而茶案侧畔有高堂在坐,两鬓已然萧疏斑白;身旁贤妻,已是添了些白丝在发间;还有那刚过门不久的小娘子,他还未好好照顾过她,甚至他都未曾给过她什么温暖。 他望着这满屋老少,眼眶渐渐湿润了,端坐了许久才道:「只要你们能平安顺遂,纵使让孤王跳入火坑子,孤也心甘情愿。」 「若某天新君立,我会低着头,哪怕受些委屈,回了家见着你们开心,我这心里头也是暖和的。」 「所以,便就如此决定吧!咱们国府都齐心协力,不在外头露头角。」 香翎被他这番为夫为父之勇给打动了,憋着嘴便流了泪来,红泪刷刷的掉。 他抬了手将她脸上的泪珠拭去,红着眼问:「傻翎儿,哭什么啊!」 「大王!您为咱们忍辱负重了许多年,妾心里头难受!」 「不难受,不难受,孤王是顶天立地的男人,不求大富大贵,只求老少安,如今你和璃儿才有孕没多久,孤王最牵挂的便是你俩人了。」 他轻轻将她手拉着,再牵了张沁璃的手,接着便是清雅和铭璇的手,加他五双手驾在一起置于他宽阔的腿上。 「你们四人,往后,必定要同心协力将这几个哥儿姐儿的养好,将内府安置好,万不可起了内讧,记住咱们是一家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香翎和沁璃都红着眼点点头,清雅也抿着嘴点了头。 他说完后便又向母亲:「姐姐,那便如此决定可好?」 「嗯嗯,吾儿思虑周全,便就如此吧!」李洪愿点点头。 几人开了小家会后,便就聚在一块食过了早膳,再各自辞去。 清雅慢行于廊上,望着倾泻而下的大雪,自披风中提着右手接下漂落的白雪,再望着那红墙畔的一树梅花。 惜意上前来道:「娘子,您可是心里头不舒服?」 她回头望了一眼她,伸手折了枝花在手,边走边说:「今日,我竟也默认了他是个无情之人,心想着他如今这样残忍,是我往来未曾发觉他的秉性,还是他忽而变如此的?」 惜意笑了笑:「娘子真是个纯粹的人儿,势力是一时半会能凑得了的吗?自然是他早些年就有这个为君的心,只是未告诉您罢了!」 「唉,便就如此吧!我都嫁人了,还想什么想呢!如今便是一别两宽了,他欢喜他的,我欢喜我的,再也不会回到以前了!」 她将手中的红梅枝抛出廊外,转过廊角。 「娘子想开了便好,心里头也不必堵着慌。」 她转过头来笑道:「不是我想开了,而是如今不得不如此,如今,我嫁给了表哥哥,自然要事事要为雍国府着想,往事,有情也好,无意也罢,都没什么意义了,还不如将自个儿的日子过好,人心里头也快活些。」 「自从那晚新婚之夜,我同他告别之后,便再也未曾见过他了,或许日子一长,便两两相忘吧!」 她长叹一声,便就脚步行的匆匆,穿过花径,掠过黄草,渐渐的远去了。可她心中还是万般不舍,甚至在夜晚会想起他,想起两人的往事,和他春上离去曾在城南对他说的话,便是这一别,她与他的心便隔了千山重阙。 一日晚间,清雅身服亵衣在妆台前卸下珠饰,拨着自耳上取下的珍珠耳环,再从抽屉里拿出了那只七宝璎珞环端详,一时间心绪迷然,思念一发不可收拾,她索性又将它放回了 屉中。 她再轻置书橱旁翻书,找了一本《孙子兵法》,而后又钻到围子榻上的被褥里,靠着榻栏看书。 还没翻到几页便瞧了翠梅端了她明日要穿的衣物进来:「娘子,大王来了!」 「大王今日不是要宿在娘娘那里吗?」她轻置下书。 「八成便是娘娘让大王来的!」 他话音刚落,那完颜雍便身披着厚绒披风阔步走了进来,一屁股便坐在了她的身边:「哎,这允恭,非要闹着跟她嬢嬢睡,就那样大的一张榻子,他又长的壮实,真是把孤王给挤死了!」 他连摘了披风,又将桌上的一盏红腥腥的汤水一饮而尽。 「哎,那不是茶,那是翠梅给我炖的阿胶!」 他舔舔嘴道:「又不什么毒药,孤王实在是又冷又渴,一路走来都要把手冻掉了,还是娘子这儿暖和,」他说完便将手钻进了她的被褥中一通乱摸。 清雅被冻的忽而抽搐一下哭笑不得说:「我天爷呀!大王这手是个冰球儿。」 「所以孤王要暖暖啊!」 她望着他略带谄媚的样子,便就索性将他一双手给捂严实了。 他笑着,望着她独自看书恬静的样子,喉结便上下微动道:「娘子!」 「嗯?」她望了他一眼,又回了头。 「你爱我吗?」他半天才憋出来这几字。 她将书本扣下,一时间不好回答。 「大王都是快奔三的人儿了,老大不小了,还问这样的话!也不害臊,」她说完又继续看她的书。 他将她手中书撤走,环住她的腰身,粗豪的声音温柔而又霸道。 「孤王虽然老了,但你才十几岁,怎的便不能问了,再说你是孤王的娘子,孤王要鉴定你的真心!」 她望着他,双颊刷红了起来,又倔强的将他一双手给抛了出来:「明知故问,要这样,你便随便找了个姑娘让她给你暖手,看看她愿不愿意!」 他勾了她的鼻背说:「鉴定完了,你已经爱上孤王了!」 他绕有兴致的站了起来,当着两个侍女的面将她抱起。 「唉,大王这是做什么?妾身小日子还没过呢!」 他轻松将她抱起来,俯下身子吻了她的眉宇说:「想骗孤王,都七八日了,便是两趟也过了,你想逃出孤王的魔爪,休想!」 完颜雍略加不正经的说:「孤王便不信,这足足两月的专宠,下月那日子还来!」 「哪里会这样快!」 众侍女见状便低头笑着,纷纷退下。 他快速将她扑压在床,将红缦撤下,麻利的上了榻子,又是一夜的花前月下风流事。 夜间清雅醒来时,便瞧着他在偷偷的抚摸着自个的双颊,像是在欣赏什么名画一般,细观赏,精琢磨。 「娘子,你醒了!」他贴耳细语。 他再问:「现在……每晚,可疼吗?」 清雅模模糊糊的睁眼,征了许久,侧过了身子去点点头。 他又搂着她:「开始都是如此,不过是你年纪小罢了,往后便会好的。」 她盯着他瞧了许久,抚着肚子,吃力的坐了起来,冲帐外唤:「惜意,惜意!」 随后,惜意便进了屋来手里拿了一碗汤药,顿了顿递给了她。 完颜雍对这汤药很好奇,双肘撑着身子道:「你这汤药闻着便刺鼻,只见了每隔几日便喝着,怎也不见着怀上。」 她听后,洒脱地将药一饮而尽。 「太医说,我气血不好,是做姑娘时落下的根,定要好好调养,望大王不着急子嗣之事!」 她百般回味着口中苦涩,待惜意退下便蒙了被褥侧了身子去,红着眼眶。 他贴其身后搂着她道:「孤王同你打趣着呢!不着急,你还小。」 她望着面前的小镂格出神,将眼角的轻泪擦去,静静听着完颜雍在背后,说着亲密的话,做着亲昵的动作,这一幕,她曾对完颜亮想过。 可他,早已远离了…… 第一百二十五章:志在必得 十二月初日这午间,完颜亮独坐于青帷下的长茶案上安静的品着茶,再从小供门的方向瞧了庭院中两个小娘子在雪地里欢快的打着雪仗。 自从前几日将远在中京的老小妻儿接回之后,这空静的宅子里变得异常的热闹,他的心也热乎了起来。 只瞧了那娘子萧凝,长的秀美可爱,瞧着也不过豆蔻十五六的年纪,她生性喜欢自由,不愿穿了广袖和华服,最爱女真胡服,可以随意来去,行动方便。 她穿了一件窄袖的棉衣,领上袖间都加的有暖和的毛领,下裙便是齐脚踝的绛色长绒裙,腰间系了四层铃铛和珠子,脚下也似男儿一般蹬了长靴,打雪仗时,对比对面身穿广袖的耶侓娘子,她跑的快,也敏捷的很。 她回头瞧了,完颜亮走到栏边握一盏清茶,便连忙小跑着上了廊,双臂利索的环住他的腰身亲昵的抬头唤着:「大王!我也要喝。」 他一笑,将杯中茶拿起亲自喂她。 她便像个孩童一般,呼呼的吹着茶,再咕咚两声喝完,再用两袖直接擦了唇上的水。 「你喝了,青歌怎么办?」他指了指另外一个小娘子。 「大王再倒一杯不就好了!」她俏皮的将头扭了过去。 「咳,你喝了孤王的茶还要孤王去倒,快去!」 「我去便是!」她又笑着将他手上的茶盏拿走,顺手便倒了杯茶来。 「耶侓娘子,你也喝些茶吧!」她又笑嘻嘻的将茶递给正走过来的耶侓青歌。 「谢过姊姊!谢大王!」青歌相较而言,比较恬静,接过了茶,便一再答谢。 完颜亮望着萧凝那垂下的小辫子,便以手拽了拽说:「瞧瞧青歌多知书达理,你都多大了还天天在孤王面前撒娇。」 「我从小便爱撒娇,小时候对哥哥,如今长大嫁了人撒不得了,便只能对大王了!」她又笑嘻嘻的露着皓齿环住他。 「你在你哥哥的府邸上住了近俩月了,还没撒够啦?」 「不敢对哥哥撒,怕娘娘说我不成体统!」 他溺爱的望了她一眼,再走过去将耶侓娘子手上的茶盏拿走道:「好了,你们若还想玩,便尽情耍玩吧!一会,孤王要会见两客,你们便玩你们的罢!」 「好!」萧凝上前,便在他脸上吻了一下,蹦蹦跳跳的又跑到庭院中。 完颜亮摸着那吻处,忽而笑起道:「真是不成体统!」 过了半晌,便有两个身着严密的人顺着廊子,由着祗候人引进。 她俩人便瞧了瞧,又将头转了过来。 余光瞥见那两人走了进去,萧凝便贴耳私语道:「青歌,你知道这两人是干什么的吗?」 「嗯?」青歌扭过头来。 「我听我哥哥说,大王和伺候皇帝身边的内监哒兴国私下密交!」 她再将她拉进,压低了声音:「我曾去宫中拜见过陛下,见过那哒兴国,我敢确定,这两人中必有哒兴国。」 「大王和近臣走的这样近做什么?」 「咳,大王要当皇帝了!」 青歌手中的雪团滚落下,惊愕的望着她说:「当皇帝!」 「是啊!」 「现如今圣上杀害皇后娘娘,将她葬在兴德宫不许人探望,又有意让胙王妃接皇后之位,还杀了反对此事的大臣,闹的朝堂上下人心惶惶,大王必定有所行动!」 青歌沉默了许久,又拾起那雪球在手中滚动,望着眼前随风飘落的红梅出神,随后便转了头过去朝门望了一眼。 「大王,不……会要弑君称帝吧!」 「妹妹也是太天真了,不杀了皇帝,敢情将他留着,等 着日后报复呀!」 青歌听后,慌忙之中站起身来,征着瞧着眼前的随风飘落的梅花,再凝声道:「姊姊,外头有些冷,我便先回了我阁中!」 萧凝讷了讷回了句:「怎的了,我瞧你面色不大好?你莫要害怕啦,大王做了皇帝,咱们几个娘子便可以做帝王妃了,多好的事。」 她随口满面堆着浅笑道:「是嘞是嘞,我不害怕,是真被冷风吹的不行罢!」 「好罢,那你便走吧!我等会儿再回了!」 青歌顿手顿脚,赶紧拢了披风踏上廊子走远了,弄的站于原地的萧凝一脸茫然。 厅堂冷寂,四处桌椅案榻具齐,长茶几子旁,正是皇帝近臣哒兴国与那侍卫将军仆散忽土围坐,皆手捧一盏飘香热茶,品其甜涩之味。 那侍卫将军仆散忽土,身量高大,面若方田,颌角有型,古铜色的皮肤上高挂两只乌黑有神的眸子,嘴角平直,瞧着是个坚毅的人儿。 他先却杯而手揖,说的话铿锵有力:「大王,您既有成主之心,我仆散忽土誓死追随!」 「不瞒大王,微臣在宫中为侍卫将军,见足了陛下的酒后无德,他时常酗酒,趁酒发疯,提剑砍杀身边人,微臣手下的几个得力的侍卫长,都被他肆意杀完了!」 「他人都是事小,但娘娘为后十几年,贤良淑慧,却也惨遭其毒手,实乃可惜,只记得她父亲当初为救皇帝,活生生被叛军的乱箭射死,而如今……算是一腔情意白付了!」 他端坐着,右手扶着的茶都溢了出来,他眉眼蹙紧,双眸变得微红,侧目而观抚其胸膛,确是一番真情言语。 「娘娘虽干政,但优待奴仆,悉心照顾皇子皇女,更协平妃妾,与后宫众人相得甚欢,咱们都瞧在眼里,」哒兴国叹然,再轻轻摇头。 「都莫要唉声叹气的了,有些事情瞧在眼里记在心里头便好,我今日聚集你两人,便是有一事相商,」他压着粗沉的声音,两腿阔而一摆,姿态之上,便有一股威震天下的王者之气。 「公请讲!」 只瞧了他,邪恶又带俊美的脸庞上噙着一丝放荡不羁的笑,拿起杯盏站起,闭着眼睛背身问:「仆散将军,你可知你何时值守宫禁?」 「是本月的冬至节五日,」忽土答。 「哒大人呢?」他再问。 哒兴国连忙长揖在前:「哎呦,大王折煞微臣,怎敢称得上大王一句敬词。微臣是每隔双日值一次!」 完颜亮撇嘴一笑回头:「便就选定你俩都值夜的那晚,咱们便动手!」 「孤王听得,兴国你每逢值夜,为了方便入宫伺候皇帝,便会从主事者那里将宫门的长钥拿回家,内侍皆习以为常?」 哒兴国吞吞吐吐道:「大王怎得知?」 「自然是孤王的人探出来的。」 「害,还是大王机敏!」 完颜亮大笑,指头点了点:「你这泼皮啊!」 哒兴国压低了声音,攒其眉目道:「公知道了,不如,待冬至日夜晚,微臣用长钥将宫门打开,引公入内,仆散将军于福安殿前以应大王,如何?」 完颜亮押一口茶,侧瞧着他一双邪眼道:「孤王,心中便是如此想的,想选定冬至日夜晚子时,结徒单贞、秉德、唐括辩、乌带、徒单贞、李老僧六人于各个宫门外,待你开门,便直奔福安殿。」 他再将仆散忽土的肩膀重重一拍道:「仆散将军,你便派一队亲近侍卫以掩护我等,确保自宫门直入福安殿的途中,无任何障拦。」 仆散忽土长揖道:「微臣尊令!」 他思考片刻便又缓缓道:「可皇帝……枕下常备刀,榻下又备长剑……」 哒兴国笑言:「这便不劳将军费心了,微臣,也自会将刀取走。」 三人很快达成共识,便就惬意的饮上了清茶,再衔几块茶点入口,闲聊着宫中围事,好不热闹。 哒兴国斜头望了望金阑外,那起身而小跳着离开的萧凝,脸上泛起一抹红晕,将茶盏握其手间道:「这是淑人萧氏,萧裕大人的小妹子?」 「如何了?」完颜亮压着墨眉笑着。 「哦,不,微臣不敢有非分之想,只是觉得,大王内府众人,皆是美人儿也,只瞧这萧娘子,长的杏脸桃腮,眉眼小巧玲珑,身姿亦是娇小可人,倒不像大王的娘子,倒像大王的妹子一般!」 完颜亮挑其嘴角,再将双手摆开道:「咳,孤王还真把她当妹儿看,她在闺中时,每逢了孤王与萧裕一同游玩,她便要随其后,满口里的元功哥哥叫个不停,叫的孤王的心都酥了,也叫的萧裕耳朵疼,索性啊!将她嫁了过来。」 「哈哈哈,大王英俊潇洒,风流个傥,多数男儿因妒意避之不及,可女儿家便就最爱大王这般男子!」仆散忽土笑言。 完颜亮听后略生骄恣,往后一靠,望着垂下的帷幔,将耳间的垂环拨了拨,野性的笑了笑:「如今府里只有四位媵妾,孤王若有朝一日为君,便立三志。」 ——「国家大事,皆我所出,一也;帅师伐远,执其君长而问罪于前,二也;无论亲疏,尽得天下绝色而妻之,三也。」 「府里美人怎够欣赏,侍君自然三千佳丽,特别是完颜乌禄的那几个,孤王便等着算这笔账!」他忽而将笑凝结了起来,拨着腰上的那香包。 两人自知他所谓何事,暗自意指着什么。 便将双双手奉于前长揖:「是,大王!微臣知晓。」 第一百二十六章:嫡母亲母 一日早朝后,外头的雪下的小了些,完颜亮取下幞头官帽,阔步走入庭院。 望眼这冬景,满园芳菲尽,却只有墙角那数只梅花迎寒而绽放,娇艳欲滴引人忍不住却步观赏。 他指间轻碰那花骨朵儿,花朵衔一口清雪而傲枝头,撩拨两下,霎那间,层层素染落下。 红艳点点堆积,层层花枝浸染,恍惚之间,他想起了去年冬日,他与清雅去那梅园的情景,心中有所触动,抬起的指尖又悄然放下。 或许,人这一辈子便是不得如意,他曾在城南草场初见她时,她还那样小,眉眼都未展开,黄发都未曾覆满额头,再叹如今,她满面红妆,华服翠翘,早已出落的亭亭玉立,可惜他未曾留住她。 他轻折下一枝放在鼻下细细的嗅着,抬头望梅树,出口便成诗:「红蓓枝头理红妆,千朵围困深闺娘,新娘轿里泣不诉,卷帘遥看谁家郎!」 「好!大王好诗,」祗候人在后,连连阿谀逢迎,躬身而长揖。 但这祗候人怎知他心中所痛,不过只念着这浅显的字面意思罢了。 他顿了顿,苦笑道:「终究,是被这红墙所困住了,看不到外面的风景。」 念着她,他的眼眸便渐渐湿润了起来,再回头准备进屋时,忽而的一阵冷风,吹的他愈发的心凉,他拢紧了披风,回缩了脖子,打了个颤道:「她这样怕冷,冬日应该很难过吧!」 他低声呢喃,在身后的祗候人也不知他在嘟囔什么,只知他心情不大好,便赶紧小心翼翼的跟在后面,望着他踏入了门槛。 一入屋,便瞧了太妃和太夫人对坐于围子榻两边,太夫人恬静的以手扶着汤婆子,对面的太妃则一脸严色安坐,蹙眉而吊其嘴角,一双褐瞳直视前方。 完颜亮有些惊异,静行上前来长揖:「嬢嬢与姐姐怎的来了!儿本要更衣后给您二老请安的。」 他本是要在一旁的交椅坐下的,但瞧了太妃严色而坐,静而不答,便顿在了原地许久。 「嬢嬢!」他再唤。 太妃不答,唯见了一旁的亲母对自个摇摇头,示意着不要嬉皮笑脸的,他敛了笑面,沉静了下去。 「功儿,你要弑君袭位?」太妃直奔主题,来了个措手不及的问答。 完颜亮惊愕不已,喉结上下微动,望其严色再浅笑:「嬢嬢在说什么?儿未听清楚!」 「未听清楚?如今,话到此处了,你还要隐瞒,是我这老婆子在这国府之中没什么话语权了?」 她雷霆之怒,重锤于漆案,震的青瓷茶具都跳了起来,手旁的茶盏随之滚落,砰碎于地面。 太夫人哒氏见此,立马起了身来,恭恭敬敬长跪于她面前道:「娘娘,逆子犯错,您不必太在意,莫要气坏的身子!」 太妃手指着他,向着长跪的哒氏道:「不必太在意,你瞧瞧他要做什么事,是要弑君杀兄的滔天罪恶之事,这样大的事儿,他在我面前提都不提!」 「也罢也罢,如今,我这老婆子老了,眼看着你们几个兄弟长大成家,也算完成了你父王的一桩遗愿,便就早该退居别院养老,等着双腿一蹬去见了佛祖!」她招手着,别过头去平静了心中的怒火。 「儿哪错了?」他硬着头皮而驳回。 「元功,你说什么呢?还不赶快认错!」太夫人以手拉着他的衣袍襟边。 「姐姐,儿无错,儿做的是济救苍生的善事,他完颜亶,本就无德无能,凭什么占着皇位,凭什么?」他双手握拳而攥其衣衫。 「这个位子本就是爹爹的,当时宗俊(完颜亶的父亲)已死,爹爹身为长子理应接替太子之位,凭什么便宜了完颜亶?」 太妃 怒起,站于踏板上指着他:「好,你今日要辩,我这为母者,有教养之责,便与你好好顺个清楚!」 「你口口声声说,你父王当为储君,可你知道你父王是庶长子,自古嫡庶有别,不可僭越,若太宗立你父王为储,众王必定心有不服,宗室必定内乱,你可曾思考过这个问题?嗯?」 「便是因为个庶出的名分,就困住一个贤德有才之人,凭什么?自古以来就有庶子为君的先例,」他再道。.. 太妃转身而撑其漆案,手指击打着桌面:「庶子为君?自古来庶子为君,有几回是不流血不死人的,你父王有他的见识,他不想见了宗室兄弟互相残杀,不想你们成为众矢之的,才甘愿做一个王。」 「你倒是孝子了,想替你父王夺回皇位,要杀了从小与你一起长大的兄弟,你自小深研孔孟之学,这些年都懂了什么道理了?」 「你铤而走险,万一遇上不测,策反失败,皇帝会将你性命至于何地,尚在襁褓中的合汝,皇帝会放过她吗?」 「还是让你那哒娘子身怀六甲去侍奉皇帝,成为泄愤的靶子?嗯?」 完颜亮高眉稍稍低平了下来,敛着头站于原地不动,攥着拳头。 太妃阔面长静,站于原地许久,望着他那张俊美的面庞,渐渐红了眼眶。 「你长的多像你爹爹,伟岸又英俊,我看见你,便就想起了他!」太妃啜泣不已,双双泪珠垂下。 「你爹爹临走前让我把这府里撑起来,让我将你们好好教养,如今我丢了他的大哥儿,又再看你去铤而走险,我这老婆子,乃是罪人呀!」 她半百的身躯盘于围子榻上,望着手上的七宝璎珞圈流泪,声音凄凄切切,姿态亦是让人怜。 「功儿,你听我的话,莫要如此固执,嬢嬢说的你要听,这是为你好也,快认错!」太夫人长跪,拉着他的衣襟,苦口婆心劝着他。 他抬头,望着太妃啜泣的身影,心中便有愧疚,欲想长揖在前请罪。 他无意间瞥了那花几上的一束红梅,便又想起了那日清雅哭着与他分别的情景,那玫竹节扳指,还扣在他的指上。 这使得他愈加气愤,更加坚定了自个心中的大计。 「不,就算铤而走险,我也愿意一博,我不愿再过为人鱼肉的日子!」 「那皇帝,做了太多不道义的事儿,他最爱的便是当众羞辱我,背地里再捅我刀子,上次张钧矫诏,便是他构的罪,又肆意将我出贬再将我召回,他还把我心爱的女人赐给了乌禄,这一桩桩事,我忍不下了,此行必定要反!」 他再抬头道:「嬢嬢,您放心,我不杀他,我将他降为昏王,发配他到边地,他的妃子女儿我一个也不动,一并发配到边地!」 「不可,不可如此,功儿,你听姐姐说一句,你和陛下自小一起长大,他不会对你如何的,不会的!」太夫人将他手拉着,将手放于他宽阔的胸膛。 「姐姐,您糊涂,他连皇后都杀了,亲子都杀,还会顾及我这兄弟之情吗?他下一个杀的便是我,」他狂躁的将她的手撇下,退一步颤声道。 太夫人蹙眉不展,立于原地看着两人神情。 完颜亮垂两袖而站,抬首而长望着那束红梅,周正的面庞上噙有半丝遗憾,眼神之中,依旧是那份坚定不移。 而太妃长坐于明窗下,对侧边香炉紫烟而坐,翕张着双眼,思绪混乱。 「嬢嬢,儿一句话,望嬢嬢赎罪!」 「嬢嬢为嫡妃,儿为庶子,是否在嬢嬢眼中,一直把儿当做庶子,区别对待,才会心里认同这皇帝!」 「你在说些什么?功儿你疯了吗?嬢嬢怎么对你怎么对我的,你没瞧见吗?」 太夫人连忙上前止住他的话。 「既然如此?那为何嬢嬢便接受不了儿为君,儿为君,嬢嬢你便是大金的嫡太后,姐姐做西宫太后,嬢嬢受天下人拜谒,有何不好?」 太妃听了,缓缓起身走到他身边,松开攥紧的双手,望着他道:「无可救药,便当我这二十几年,教了个庸才吧!」 说完,她便缓缓的走了出去,阔手掀了帘子而出。 「你这孩子在说些什么!」太夫人怒而拍他的胸膛。 「姐姐,嬢嬢不理解我,你要理解,此事,无论何人阻拦,都势在必行!」 他坚定的眉眼,望着母亲温柔的善眸,太夫人的双眉稍稍舒展开来,抚其胸膛,再以指间点了点他的眉宇,叹息一声。 「哎,若真到了这般地步,便就去做吧!终归,我是倔不过你罢,不过你万不可弑杀君上,亦不能亏待他的妻女,」她抬腿要坐下,却双膝一软差点滑倒。 「姐姐!」他扶着她。 「无妨也!」她弯腰摸了摸膝盖。 他将母亲横抱起来,轻置于围子榻上,服侍她脱了足衣和罗袜,再将底裙慢慢捋起来,亲眼望了她的膝盖上结了几处淤青,再握了她双脚,只觉一片浸人的冰凉。 他心疼道:「姐姐……」 太夫人慈眉微扬道:「无妨也,吾儿莫要忧心!」 「姐姐穿着棉鞋,为何脚还是冰凉?是伺候的人照顾不周吗?」 「来人来,拿了药匣子!打了热水来!」 他对外喊着,不一会便有了两个祗候人拿了药匣子,再端了热水来,他轻将母亲的脚浸泡于木盆中,再打开匣子,亲自为她膝盖处上药。 她如释重负舒懈许多,将腰扶着道:「我这是自小落下的寒症,四季都是手脚冰凉,我生你二姊姊时才十五,接着连着三四年的生育,自然元气受损。」 「怀你五妹妹时,动了胎气,便不足月早产了,我的身子也就此差了些,」 完颜亮细心的为她上药,再躬下身子亲自为她洗脚。 「姐姐,您放心,等儿为君,儿为你找最好的太医用最好的药,您往后必会慢慢好起来的!」 「还有啊!别动不动就跪,儿瞧了真心疼!」他将母亲的双脚擦干净,放入怀中暖着,双袖拢着她一双凉足。 她慈眉一扬浅笑嫣然,将他的双手搭在自个的手上,望着他那英俊的姿容。 「傻功儿,我能见着你兄弟姊妹五个平安顺遂就好,这便是天下最好的药!」 「你此番行动,嬢嬢虽打破你,但终究是怕你出了什么不测的事儿,所以你必要理解她,也更要在行事时多加小心!」 「我生你养你不容易,痛了三个时辰,养了你二十余年,我虽不如你嬢嬢那样可以为你指点迷津,但在你背后关心着你,为你做些小事,我也是开心的。」 完颜亮两目盈泪,望着明窗下的母亲,眼角爬上了点点皱纹,双颊泛些微红,再顺着脸颊阔开,那双鬓已然萧疏斑白。 那一瞬,他红了眼眶,将怀中的那双脚搂的更紧。 「我完颜亮此生,不负爱我为我的女人!」他望着母亲痴笑。 她轻手置下,摸着他的乌发浅笑。 第一百二十七章:终于心动 「大王,耶侓娘子到!」 晚间二更夜,是一祗候人进了屋来站于帷幔后长揖,透过薄薄的帘幔依稀可辩,完颜亮正在榻上与一位身量窈窕的娘子共赴云雨,时不时传出的娇嗔细语,让那祗候人双脸刷红,将头埋的死死。 「让她进来!」隔了许久,才见了内室红帐平静了下来,完颜亮冲着外面呵了一句。 祗候人跌跌撞撞的连忙跑了出去,将耶侓青歌引进:「娘子,奴儿就不进去了!」 青歌面色平静,眼神有些许畏惧,顿手顿脚的掀开了帷幔入内室,隔纱帐瞧了完颜亮怀中正搂着一位衣衫不整的女子,她便红着脸长揖在前。 「大王,不知大王这么晚召妾身来,是有何事吩咐?」她抬着小手颤抖的问。 只瞧了完颜亮一个翻身坐在了榻边,随意的揽了寝衣,将帘子拉开,再取榻边案方上一块巾帕,擦拭了额头与颈间的汗珠,将巾帕随手一扔,袒其腹胸朝她走来。 那一刻,她瞧清楚了那女子是何人,乃是完颜乌带的夫人唐括定歌,她正伏在床榻上,露着白皙的双臂扬着一双媚眼瞧着前方。 她吓的魂飞魄散,敛了头收了双眼。 完颜亮过来将她的下颌抬起,勾起一抹邪笑来:「是你将孤王的计谋说给嬢嬢听的?」 青歌答道:「妾身不知大王有何计谋!」 「不知?」他将她小小的脸颊捏在了一起,捏的她都红了眼眶。 他将脸颊凑了过去,低吟道:「萧凝,已经坦白了,她现在躺在榻上一丝也动弹不得,你想去瞧瞧吗?」 「大王,妾身是害怕您铤而走险,才在嬢嬢面前提了一嘴而已,并非告密,」她泠泠泪眼朦胧,目光在他双眼中左右移动。 「那你知不知道你此行坏了孤王的大计,嗯?」他将她一个耳光甩在了地上,怒斥着。 他再上前将她的手腕捏住道:「来,今个你也瞧见了她,孤王是现在勾搭人妇的贼子,去,你告诉嬢嬢,去啊!」 完颜亮再将心中的怒火撒到她的身上,将她的脖子捏住,嗔目结舌。 「你给我听好,你是孤王从群芳阁带回来的,我纳你做娘子,我便是你的丈夫,我可以宠幸你任你享受荣华富贵,也可以再把你送回去!你听明白了吗?」 她颤抖着双肩伏在地上,两鬓的碎发层层散落。 「妾身……明白!」她低头啜泣着。 「这岐国府,是孤王的府邸,你们都是孤王的女人,要一心向着丈夫,其他人等都是次要。」 「大王,妾身不敢了!」 他轻身站起,低头瞧着她秀美的脸带着稚气的,再一通红泪梨花带雨,他又生了些怜悯之心。 「嗯,你知道便好,先去后室好好梳妆打扮,等孤王召见,今晚由你侍奉!」 完颜亮说完,随手便拢了寝衣,挥着大袖衫,袒露着肌腹坐在了围子榻上,扶一盏清茶咕咚喝下。 青歌狼狈的扶了碎发别于耳后,再站起身来敛面行礼:「妾身告退!」 他便望着她,粗哑的声音带些温柔:「嗯,后室,孤王给你备下了你爱吃的鹌子羹和豉汁鸡,还有几味你爱吃的糕点,你定是还没吃晚膳,夜里寒凉,莫要饿着自个!」 她抬头望着他,征了许久再点点头,随后辞去。 伏卧在榻上的唐括定歌瞧了这情形,笑的合不拢嘴,挑着一绺乌发在指尖转了又转,再坐起身来盯着他。 「大王真是奇怪,你打了她,又哄着她,您这一喜一怒的,要将我吓坏了!」 那只饱满玲珑的朱唇一张一合,一双媚眼如丝,正望着围子榻上阔幅而坐的他。 「她年纪小小便侍奉在侧,难免出些缪误,情有可原,她犯错当罚,但终归她是孤王的女人,孤王不想看她流泪,」他伸手将一旁花几上的盆栽梅花给折了一朵,拿在手中转动着。 他忽而神情凄然,平下粗眉静望着手中梅道: 「孤王,再也不敢赏梅了!」 「为何不敢赏梅?」 他未曾作答,将梅朵轻置一旁的案子上。 「你起来吧!孤王派人送你回,别让乌带发现了!」他又将衣衫拢紧,摊其手掌在碳火上暖着。 唐括定歌不情愿的翻了身,伸手将一旁的抹肚拿来,轻手系了带子,再穿里衣,再一层棉衣,再套上散花袄袍,戴了云肩,围了毛领。 在妆台前随意捯饬了一番,便辞去。 「孤王再不敢赏梅了!」他再说,将那朵梅儿盯着望。 清雅的风寒好了些,冷雪夜中,她独自一人围着火炉,接下了祗候人拿来的那方琵琶,轻手撩拨几次,弹了一首凄凄切切的《明月何皎皎》。 其声幽咽,时而急如流雨泼洒,时而缓慢如私语,单弦一鸣清朗悦耳,齐奏是丝丝缕缕的悲壮之意。 这一曲《明月何皎皎》,是她最喜欢的曲子,亦是完颜亮根据古诗谱下的曲子,它清朗而凄然,将女子深闺梦谱的美好而又虚幻。 她望着炉中的碳火,随意的拨着冷瑟,弹了一遍又一遍。 「怎的了,是有什么心事吗?」 完颜雍老远听了她凄凉的弦乐,便轻置脚步从身后环住她的腰,吓的她暗自一愣。 「没什么,许久不曾弹奏,怕生疏了,便心血来潮弹了两遍!」 昏黄的烛光下,温暖的碳火前,她还是那般轻垂着小眉,勾起嘴角转身与他对视片刻,见了他两眼深情,便又将头扭了过来。 「我最爱听琵琶,国妃也弹的一首好琵琶,」 「姊姊德才兼备,舞姿一绝,琵琶无人胜,这是满京城都知道的事儿!」 她恬静的说这话,将琵琶置于一旁。 「话说,今日是十五,大王怎的又来了?」 他再贴近她嗅到一股淡淡的芳香。 「我来自个娘子这里不可吗?国妃将我撵了出来,娘子也不肯收留我?」 她听后痴痴笑起,望着他那沉静中带些憨态的样子,便道:「姊姊哪里撵了大王,尽是胡说了!」 「真的!她说新妇入门,我应当多留宿你这里,便让我过来了,她似是对我渐渐淡了情意。」 清雅听后笑了笑,将他一双手撤下,拿着钳子拨了炉中碳火。 「哪一个女子愿意与其他女子共事一夫?不过都是无奈罢了!古来礼法如此,为正妃为后者,必定要劝谏君王为王室开枝散叶,不得善妒专行,所以,姊姊也能如此!」 他将她双手握住,再扬着一双明眸看着她道:「若是换作你,你愿意如此守礼吗?」 她收了笑,又转了头:「我又不是正妻,没有这样的好德行,也不会如此。我自小不喜欢拴人的礼制,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什么三从四德还有什么妻妾之法,都是把人逼疯的东西!」 「若是做人这样的累,不能为自个活一趟,还不如做那舞蝶,做那水中鱼,做蝶,自由捻花而落,做鱼便赏尽春波雨雪,多好!」 她眉目衔一片遗憾之意,未曾看他。他明白她话中的意思,终归这门婚事,她还是难过的很。 他撑着双臂道:「清雅,你还在怪孤王,怪舅公是吗?怪舅公设下酒局,怪孤王那夜对你……,所以你不得不嫁过来。」 清雅听后,轻站起身来拿了一 张毯子架在火上烤,嗤笑一声:「大王都知道了!」 「那夜后,我派人查了那酒,下了重剂量的***,你屋子里点的也是迷香,被子上撒的全都是合欢散,所以孤王才一时冲动,酿成大错。」 「大王不必再说了,如今,我不想再回顾往事了,我这个人,不喜提旧事,只愿往前看,望大王,往后都别说了!」 「我既然嫁到王府,必定守德,与大王相敬如宾,做一个妾妃应该做的,」 许是往事太伤人,她一个满心欢喜的闺中女子,被父亲设局献身亲王,两层伤害,身心俱疲,她亦是想忘掉。 完颜雍听了她这话,将她双肩搂住,望着她一双波波明眸说: 「相敬如宾?我不是要你做一个空虚的名位与我相敬如宾,我想你从此以后从心底接受我,爱我,我也爱你,咱们做夫妻一般的人,生一堆漂亮的娃娃,厮守一辈子。」 「清雅,我是真的爱你!我知道你也爱我的,你那日在众人面前为我出谋划策,我便知道,你心里有我的。」 「自新婚来,我每晚宿在你这,亲近你,你也没有拒绝,你身心都慢慢受我了。」 他将她搂入怀中,捧着她的双颊道:「清雅,我们是上天注定的良人,真的!此生,只有我有的,你要的,我都给你,我只愿你能留在我身边。」 一连三击,说的她心都有些酥了,僵在原地由他搂着。 「好了,我明白大王的心,」她从他怀中脱身,抬头望着他。 「但……今日是十五,大王必定要去娘娘那里,好吗?娘娘,也一样需要大王的爱。」.. 他听后,双手从她肩上滑落问:「你在赶我走?」 她笑了笑,抿着嘴,轻轻将他的手握住,第一次主动将他的手握住,让他都有些手足无措,笑眼看着那双手。 「不是赶大王走,而是今日十五,理应是娘娘侍奉大王,我若生了骄恣,婆母要训话的!」 完颜雍抬着她那双酥手,放在唇下吻了又吻道:「好,孤王便听娘子的话!」 他挠了挠后脑勺,依依不舍的站了起来,冲着她憨态一笑道:「那明个下了早朝,我便来瞧娘子!」 「好好!」她点点头。 他那一笑,又腼腆又温柔,带着些喜悦但又不那么张扬,而是沉静男子那种特有的内敛和沉稳。 清雅刹那间觉得,若是她当时爱的是他,或许便不会这般的伤心了吧! 便就沉思了一会儿,抬头来,门前已经不见了他的身影,似是出于惯性,她连忙站起身来追到门槛,才见了他并没有走远,而是站在不远处的廊上,迎风独立。 「看吧!我说,你还是心里有我的,」 她将两唇一抿,望着他伟岸高大的身姿靠在栏边,出于羞怯,她又低头回了屋里。 自此以后,她的心便无法平静下来,再退后一步望向外,他还在,她又进了屋,再待时,她出了屋,他总算走远了,那袭玄色的长袍消失在苑口的尽头。 第一百二十八章:弑君称帝 冬至日这晚,近三个时辰的宫宴结束。 皇帝喝的烂醉,摇摇晃晃的被祗候人搀扶着往福安殿的方向去,他红着双颊,满口的醉语。 自皇后死后,他变得愈加疯癫,口中念着:「最近皇后有没有欺负撒卯……德妃和贤妃有没有为难撒卯啊?」 「如果有,如实交代,朕一定好好惩治她们。」 「谁敢欺负她,朕就杀了她!」 哒兴国一只手扶着他,一只手提灯导路,后方跟着好几个宫人。 哒兴国听了这话,隐忍不发,扬起笑容道:「大家,皇后娘娘,德妃,贤妃娘娘还有张昭媛已经去了!您忘了吗?是您亲提的剑,杀了她们。」 「死了?」他迷迷糊糊的问。 正在皇后死的第二日,一向与皇后交好的德妃贤妃和张昭媛,便找上了撒卯质问,几人发生了口角。皇帝自寺庙进香回来,听说此事,便立马提了剑寻到几位宫嫔,无情的挥下了刀剑。 哒兴国再答:「是,大家,她们都死了,德妃娘娘还有着身子,太医说那是个男胎,毕国大长公主因女伤心欲绝,一病不起。」 皇帝的喉结上下微动,胸膛不停有气韵起伏,望着廊外,地上的积雪能没过人的脚踝处,这突如其来的年关长寒,冻的万物掉落,连前些日子娇艳欲滴的梅花都纷纷落下,只剩了空荡荡的枝头被厚重的雪压着。 「德妃是朕的表妹,与朕青梅竹马……,姑母肯定对朕很失望吧!」 「臣知道大家与大长公主感情深厚,所以特地让宫中最好的太医为她诊治,但都被公主婉拒了。」 「罢了!罢了!」 皇帝默然,空洞的眼神盯着前方的路,撒开了祗候人的手,踽踽独行消失在长廊的拐角处。 午夜间,福安殿龙床上,皇帝正靠在身后的围栏上,在他的身边,躺着撒卯,她显然是已然作为新御嫔的身份侍过寝了。 她发丝凌乱,双眼无神,静望着上空垂下的福袋,滚落的红泪将锦枕沾湿,她隆起的腹部,在被衾之下十分显眼。 皇帝低头将她的泪拭干:「撒卯,别哭,朕会对你万般的好,过几日朕与大臣商议,立你为新后,咱们帝后两人,看尽这大金繁华。」 她绝望的将双眼闭上,抚摸着自个的肚子,隐忍下了这千万折辱。 皇帝见她安静了下来,便伸手将她肩头搂住,也昏睡了过去。 待两人睡下,福安殿静谧无人时,哒兴国便轻手轻脚的进来,将左右烛台的几盏灯灭去,再小心翼翼贴近龙床,蹲其身,将皇帝常备在枕下的刀拿走,还有榻下的一方短剑,也随之抽了去。 他提着嘴角,再为皇帝盖好被子嘱咐道:「大家,夜里凉,您盖好被子!」 未见皇帝回应,他便邪笑一丝,将床帘解下,抚了长衫阔步走出,那仪态异常的洒脱。 他与福安殿外值守的侍卫将军仆散忽土低声交谈了一会,忽土便招手身边的一队执戟人护送着哒兴国走开。 哒兴国的袖中,还小心翼翼的兜着一连串宫门的钥匙,他每走一步便探其左右,生怕有心人瞧了去。新 几人顺利绕过大安殿后的长廊,在一处步廊交叉的地方停了下来,哒兴国将袖中禁钥拿出,再于袖中摸索着递给了其中一位领头的执戟人,低声说道:「便劳烦大人您去往玉华门,打开城门,相必将军已然和那里的禁军打好招呼了!」 那执戟人接过钥匙长揖在前,铿锵有力道:「贵人折煞臣,待新君立,还望贵人替臣多多美言几句!」 两人相对礼,片刻后,哒兴国便朝着另一头的宫门去了,他脚步匆匆,由着剩下四人的护送,很快便 到了宣华门。 「是何人靠近?」守门的侍卫见了几人靠近,便在模糊之中抽了冷刀来。 身边几位执戟人前来道:「是我们!」 执戟人与那两位侍卫交谈了许久,哒兴国便将钥匙递了过去:「这是从司钥那里取的,几位大人放心开门便是!」 那侍卫将剑刺入长鞘,抱拳长揖道:「将军事先与臣等嘱咐过了!」 他将钥匙拿起,小跑至宫门处,将那一扇巨型宽阔的朱门打开,直通外面的夜廊。 执戟人望外,看见了完颜亮正纵马领着一队士兵,在外等候多时了。 他身边乃是妹夫徒单贞,两人皆身披一副铁叶攒成铠甲,腰系兽面束带,前后两面青铜护心镜,上笼着一领绯红团花袍,垂两条绿绒缕领带,下面一双乌皮跨靴。 哒兴国跪地迎接,口中高呼:「陛下,微臣恭候多时,请陛下尽快入宫禁!」 完颜亮一抬俊眉,勾起一抹笑意在嘴边,拨了下耳边垂环,一副君临天下王者气势,锐利而深邃的目光,不自觉得给人一种压迫感。 他一驾骏马,直入皇门,一路畅通无阻到达福安殿。 而自玉华门入的秉德、李老僧、乌带也已然潜入了宫中,在福安殿门口与之汇合。 「微臣参见大王!大王,皇帝正在熟睡中,」仆散忽土携领众将士向他请令。 他将披风一挥,压着墨眉招手道:「你带人将福安殿包围起来,不可闹什么出大动静,孤王要亲自杀了那昏君!」 完颜亮将剑一抽,行过红廊,上去就将那朱红的殿门一踹,阔步走入殿中,其他几人也随之进入。 皇帝听了巨响立马便从龙床上惊醒,他还未曾明白发生了什么,便手忙脚乱的往枕下一通摸索,寻着他常备的刀剑,神色慌张。 「不必寻了,你的刀,在孤王这里!」 他抬头,便瞧了完颜亮摇着大步,拨了帷帐走入,手中提着长剑,另一手指着身边哒兴国手中收走的刀剑。 此时,撒卯也被吓醒了,惊恐的围着被子,蜷缩在角落,望着面前几个提刀人。 「来人,护驾!护驾!」他一身亵衣下了床,左右呼喊着。 叫了半天没动静,完颜亮傲慢的侧眼瞄了左右,压着粗豪的声音:「喊什么?你这福安殿的人,都归顺了我,谁来护驾?她吗?」 他手一指他身后的撒卯,轻蔑的笑了一声。 「她也很快是我的了!」 「完颜亮,朕早该除掉你这个乱臣贼子,早该的!」 皇帝手无寸铁,惊慌的站在原地。他步步紧逼,将长剑驾在他的肩上,吓的他双腿打颤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在地上拖着往后退,狼狈不堪。 完颜亮望着他这般狼狈不堪的模样,便脸色一沉,两指抚着长剑:「完颜亶,你瞧瞧你自个这个窝囊的样子,坐不了江山只会拿自个的女人撒气,拿着身边人撒气。」 「皇后陪你历尽劫难,与你夫妻共事十余年,你都狠得下心杀了她,我完颜亮再残忍也不会撒气到自个的女人身上。」 他再将剑逼近,压的更重一寸:「你知道什么人才会如此吗?」 「最最无能之人才会拿自个的女人撒气,才会伤害枕边人。完颜亶,你便是个废物,懂吗?」 「你……」 他厉声大吼:「我如何?我完颜亮有才有德,从未打过败仗,而你呢!你上过战场吗?你可为大金杀过一敌吗?」 「凭什么你就是坐天下的料?我完颜亮哪一点不如你?嗯?」 他再将皇帝的衣领揪起,嗔目切齿:「你早该想到有这么一天,你为了满足自 个心里的虚伪的心肠,将我的女人,我心尖的女人赐给了乌禄,你早就该死了!骄奢yin逸,杀人无数,剪尽忠良,条条框框,就算杀你十次都不够。」 「便受死吧!」他将长剑提起,猛的挥下。 「不要!不要!」 一声惨烈的叫声在深夜中传开,在外守卫的将士皆向福安殿长揖。 皇帝,便就被弑杀于这冬至夜,朱红的血,溅于三尺帷幔,他面目狰狞,孤落的躺在地上,从此,结束他长达十五年的残暴统治。 完颜亮从容不迫的拿着麻布擦干了长剑上的鲜血,将剑打入鞘中,回头望了一眼震恐的撒卯。 「来人,叫了太医为她好好医治,她与肚里的孩儿,不可有任何闪失!」 「是!」 他说罢,洒脱的从容离开,来到前殿,坐于皇帝的宝座之上,再站起细细打量着这富丽堂皇的福安殿。 西墙上挂着用金银各色丝线绣着狩猎图的帐幔,再进一步又是层层垂下的青帷幔,头顶是一袭一袭的坠珠流苏。再进一层镂空雕栏,左右摆各式各样的花几、月牙案、漆器、御榻玫瑰椅,应接不暇,书橱前的御案,案上四宝都是精品,再回头来置步于御榻上,还能抚其垫上的细腻虎皮。 哒兴国是个机灵的人,连忙取了国玺奉于前:「请大王,接替皇位,吾皇万岁万万岁!」 他这一引入,身后的几人连忙左看右看,纷纷跪扶在地:「吾皇万岁万万岁!」 完颜亮接过那沉重的玉玺,置于手旁的茶案上,仰天大笑,一派君临天下的姿态,让人敬而生畏。 完颜乌带上前长揖,低头恭敬道:「主上!明日朝堂上,该如何应对?」 完颜亮阔摆其胯,拨了拨耳边垂环:「朕弑君而代之,众臣必定心中不满,尤其是宗贤和宗敏,他两人都是忠士,又为执宰,可谓对皇帝忠心耿耿。」 唐括辩再道:「不如,陛下就趁今夜处置了他两人,杀鸡儆猴,其他臣等就不敢有所议论?」 他再道:「以何理由召见呢?这深夜召见两人,本就不合乎常理,他两人自然不敢前来。」 乌带眼珠一动再道:「陛下,可假借那皇帝之名,商议立后,召两人进宫。」 秉德答曰:「是,陛下臣也赞成此法,便诡以立后之名,召两人前来,再刃之!」 他听后,修长的手指击打在桌案上,敲拨了一阵子后,阔其胸膛说:「罢!就这么办,朕,要牢牢坐好这个位置,谁若逆我,杀无赦!」 皇统九年末月,崇天体道钦明文武圣德皇帝遇弑,完颜亮自立为帝,降完颜亶为「东昏王」,追谥慈明恭孝顺德皇后裴满氏为悼皇后,改元天德。 第一百二十九章:群臣震怒 近四更夜,完颜雍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愈加感觉口干舌燥,他望了一眼身旁熟睡的清雅,将她四处的被褥扎好,便起了身来掀开床幔,准备翻身下床喝口水,却发现手旁的矮案子上已然备了一盏安神茶,上用扣碗以盖,下用碟以拖。 他扶过茶盏,那是一黑釉葵口盏,共有六葵,样式简单而美丽,他瞧了许久,暗自思索了一会儿,才将茶水一饮而尽。 他靠在围栏上,望了她枕边放的《续齐谐记》,拿起来随意翻看了几页,再拨开她脸上的被褥,一张红扑扑的脸蛋露了出来,他再翻了这书,口里囔囔自语:「天天看些怪书!」 她被亮光刺痛了眼睛,翻了个身,迷糊的唤了句:「大王!」 「嗯?」他溺爱的低了头看她。 「可要喝水吗?」他问。 「嗯嗯!」她点点头。 完颜雍听后翻身下床,拿着方才那六扇葵口杯为她倒了一杯水,顿了许久又将杯中水倒回,寻了一旁小架上的银汤瓶,将水倒进少许涮一次,再将水全部倒入,将汤瓶放在古鼎形的火炉上烧。 他坐于一旁的小墩子上静瞧着水烧热了,才憨态般的包了巾帕提起瓶,给她倒了盏茶水。 「来,喝水啦!」 她迷迷糊糊睁开双眼,他便仔细的吹了吹那茶水亲喂她:「小心烫哈!」 一盏热乎的茶,她喝到一半,只觉的心里暖和的很,再躺下,她却瞧了完颜雍略加憔悴的脸庞。 她伏在床上,望着他问:「大王,您因何事睡不着!」 他目光转过来,顿了许久。 「孤王心里闷的慌,感觉要有什么事发生!」 「能有什么事儿呢!」 话音才落,便听了外头响起了扣门声,祗候人道:「大王,曹国王与左丞相求见!」新 他疑然:「曹国王?左丞相」 再问:「叔王可有什么事吗?」 「臣不知,曹国王说有紧急事相商。」 「好,孤王即刻便来!」 他顿于床榻上,攥紧了拳头喃喃自语:「这样晚了,有什么要紧事?」 他的心忐忑不安,在榻上征了许久,才揽衣推裳翻身下床,又回头对她说:「娘子,孤王去去便来!」 「好!」 她点点头,望着他走出,神色便开始不安起来,也随之更衣,披了绒毛披风跟了出去,一直到正厅。 这曹国王完颜宗敏乃是太祖的第九子,而左丞相完颜宗贤则是金昭祖完颜石鲁的曾孙,两位都算是完颜雍的叔父。 清雅于外探看,这两人正直立于堂前,宗贤倒是面色平静,但那曹国王宗敏,神色慌张,两颊绯红,托着老朽的身躯,不停在原地左右走动。 完颜雍长揖在前:「两位叔王,可有什么要紧事,这般急!」 宗敏上来便搭其手道:「乌禄,孤王方才与左相接到了急召,陛下深夜召见我二人?」 他听后惊愕,问道:「这四更夜,陛下为何急诏!」 那宗贤却信以为然,连忙拨开宗敏的胳膊道:「哎!陛下急召,说要商议立后之事,我与他说了,没有什么诈,他非不听,要来找侄儿你!」 宗敏急的团团转又道:「这宫门都下钥了,深夜召集,我真怕有什么诈,你想想,谁大半夜不睡觉。」 「陛下不会对我两人要下手了吧!他这一个月来,杀了那么多人,后妃几乎死绝,德妃娘娘乃是驸马爷的女儿,都未曾幸免,他肯定是要杀了我……」 清雅在外,听到舅公之女被皇帝杀害,吓的一颤,手中的灯笼没捏好,便掉了下来。 宗敏听了这声音,便对外呵斥:「是谁?」 完颜雍几步走出,望见在廊间偷听的她,才稍稍安心,回头道了句:「叔王莫惊,一只猫儿罢了!」 「快回去!」他小声对她说后,便转身又回了厅内。 只见那宗贤,一身阔气,双手叉腰,转到了宗敏前面,搭其肩膀道:「宗敏,莫要害怕,陛下喜怒无常,什么事他干不出来啊!老夫就常被他深夜召见,又不是什么稀奇事,把你吓成这样!」 他举手长揖向上,一身凛然正气道:「陛下要商议立后,若执意要立常胜妻为后,老夫定当极力争取。」 「若立新后,或从宫妃中挑选贤良淑德之人,或从大族中挑选德才兼备的妙龄闺女,哪有立弟媳为后的,简直是违背人伦纲常,荒唐的很!」 完颜雍默然,沉静了许久,左思右想着这其中确是有些疑点,他心中亦是有些不好的预感。 「禄儿,你是最细心之人,你也帮老夫瞧瞧这其中是否有个什么诈?」宗敏再问。 「确是不像陛下的作风!」 这一说,宗敏便又急了起来,道:「那我便称病不见,老夫这心里实在是害怕!」 宗贤再道:「哎,你这半夜叨扰乌禄本就不好,老夫向你担保,必定不会有事,走吧!走吧!」 说着,那宗贤便要拉着他走。 「叔王,还是要多加小心!」完颜雍再三嘱咐。 宗敏却步不前,张着惊恐的眼睛左右为难。 宗贤再勾了他的肩道:「就算有诈,他要杀你,终是要杀,你今日不见他,能逃得过明日吗?哎,放心吧!不会有事的。」 在宗贤的极力劝说之下,两人相伴,甩着大袖衫摇摇晃晃走远了。听着他两人谈论的声音渐远,完颜雍如受泰山压顶一般坐于玫瑰椅上,望着空寂的冷厅出神。 「大王!」 清雅挑着灯走进,望着神色不安的他。 「走,回去吧!夜里冷的很,」他将她柳腰搂住,迈着沉重的步子走回。 回到榻上,他愈加忐忑,依旧是睡不着,撑着身子靠在围栏上,或而呼气,或而吞咽口水,始终无法平复心情。 「陛下真杀了这样多的人吗?他将表姊姊杀了?」她问。 他随之便将她搂入怀中,靠在自个的胸膛上深呼一口气:「是,孤王没告诉你,怕你伤心!」 她双眼一红,点点头,道了句:「我前月还听舅公说表姊姊有孕……夫妻一场,竟也沦落至此。」 他将她乌发抚了又抚说:「所以孤王愈加担心咱们国府的安危,也因此睡不着!这两位叔王夜间来,更让我这心里七上八下的。」 「孤王是汉子一个,若是被杀,也就算了,但孤王,就是害怕你们被受委屈,落的像撒卯一样的下场!」 「不会的,您谦逊低调,陛下一向是信任你的,」她扬起身子。 他望着她,那双手正紧紧的握着他的手,那温凉细腻的五指,正贴在他一略加粗糙的大手上,那双明亮的清眸正泛着点点泪光,垂下微微卷曲的头发,正搭在他的臂膀上,眼神焦急又惹人怜。 他再将她搂入怀中,摩擦着她被冻的通红的双颊,环其玉颈道:「放心,孤王定会护着你们,绝对小心翼翼行事,定会护着你!」 「睡吧!」 他举头望着上空,抚着怀中她的后背,再将锦被拉起来,给她盖严实,慢慢哄着她入梦乡。而自个,却是一夜未合眼。 这一夜,宗敏宗贤入宫,还未到福安殿门口,便被完颜亮的人给绑了起来。 宗贤以为是完颜亶将他绑了,因为他阻拦立 撒卯为后,死之前仍在殿外高呼:「常胜妻不可立,此乃违背人伦的做派,陛下要臣死,臣死不足惜,惜的是陛下左右再无谏臣也!」 说完,随之便被侍卫将军仆散忽土所杀。 而宗敏被召入殿,见了完颜亮十分惊恐,连忙伏于地上叩首。 完颜亮见了自个的叔父,本是有些心软,犹豫不决。 而完颜乌带则道:「此乃太祖之子也,若不除之,必定引宗室子弟反对陛下您为君,不然早日除之!」 随后完颜亮便让仆散忽土杀之,忽土刃击宗敏,宗敏左右走避,肤发血肉,狼藉遍地,逐遇害。 第二日朝堂,群臣在站,却许久不见高坐的皇帝,众人皆左右私语,私下杂遝。而对面执宰位完颜亮、完颜宗贤、宗敏皆不在,群臣皆震恐,以为三人已被杀害。 「这宰相不会都被杀了吧!」 「是啊!这……他三人不会被杀了吧!」 站于完颜雍后一排的李石,近一步低声道:「微臣总觉得有些奇怪!」 完颜雍稍稍侧了脸,李石便以手指了指对面的秉德、乌带和唐括辩三人,三人正沉静的扬头直视前方,毫无惧怕的神情。 「你瞧他几人,都是岐王的近臣,若是真如大家伙所说的那般,岐王被杀,那三人必然畏惧的很,但你瞧他三人,毫无半点恐惧之色!」 完颜雍沉静下来再问:「舅公的意思!」 「据微臣推测,陛下可能已经遇弑了,岐王为帝了!」 完颜雍心中更加不安,才听着李石说完话,便见了依旧是哒兴国前来宣堂:「陛下驾到!」 群臣听后,一如既往的跪拜。 只瞧了完颜亮一身绛纱袍,头戴幞头乌纱帽自侧面走入,挥其大袖,居于皇座之上。 待群臣抬头,见了他上座,随之便是铺天盖地的谩骂。 而这堂上,完颜雍的亲臣——兵部侍郎仆散忠义、京城马军都指挥使李石、侍卫亲军马步军都指挥使徒单克宁、礼部侍郎张浩(张沁璃的叔父),都显得神色有些不好,站于原地不知所措。 前有一宰相怒斥道:「完颜亮,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肆意僭越,陛下呢?左相呢?」 完颜亮阔摆其胯,抚了两头的小环,扬着下巴站起了身来,步步下红梯。 「朕在这儿,卿有何事奏啊!」 「放肆!你岂敢造次。」 完颜亮暗自使了一个眼神,便有侍卫将军仆散忽土领其人,呈上三只匣子在堂地。 那乃是完颜宗贤、宗敏两人的头颅,还有完颜亶生前的那方白玉带。 完颜雍瞠目结舌,心中结其怨气,直上前来道:「敢问曹国王何罪至死?」 完颜乌带在人群中道:「这是上天令他死的,现在他已死。本就是虮虱之辈罢了,又不是什么值得称赞的人,还追究他的死活!」 第一百七十八章:孕中受辱 一日晴日,外头山林中的雪还没化完,但太阳晃晃的出来了,下午稍稍暖和了,清雅便想着走动些,前往山上园洪寺为腹中孩子祈福,也顺便缓解近日的疲乏。 她怀着这份初为人母的喜悦,轻脚轻手的跨门槛,再却步,在旁人面前,她穿着修长且宽厚的棉衫,挽着低矮的点缀了珠花的偏髻,走着步子仍是一番依旧如故的大家闺秀姿态,瞧上去一点也不似怀孕期间的女子。 她刚由着芗芗和惜意扶出,便见了门前有两个祗候人等候:「娘子,奴是宰相大人派来的,伺候娘子的,娘子……这是要去哪?」 清雅听到是舅公派来的人,便稍勾起唇角来,再又看了看两人绯红的双颊和躲避的眼神,便问:「我不是凌厉之人,为何你二人见着我便躲藏?」 两人愈发的紧张,畏手畏脚。 其中一人半天才回应:「回娘子的话,奴是才来的,有些怕生,大相公瞧我俩做事麻利,便将我二人指来伺候娘子了!望娘子莫怪罪。」.. 清雅仔细打量了他二人一番,又细想着,如今在这偏苑,可能就只有那个权大官大的亲酿舅还记得自个吧!想到此,她不由得唏嘘感叹:「害,无事,刚来有些怕生是正常的,只是扰了舅公,他事务繁忙,倒是老挂记着我,是我不争气了!」 「哪里哪里,娘子过的舒坦便是了!大相公是最开心的。」 听完,她轻抿唇而笑:「那你二人且留下吧!也好给舅公一个交代。」 那两个祗候人听了这话,便连忙上前答谢,又听了清雅说是要去园洪寺,便提议说让他两人前去先探路,因得刚化雪,怕有些路湿滑不好出行,清雅乃允。 这俩祗候人结伴而前去,一会便不见了踪迹,过一会又回来了,再走一会儿便又前去探看,来来回回许多趟。 山路不是很陡峭,但平缓且悠长,大许走了一个时辰,几人都有些疲乏,到了一处迷雾缭绕且行人稀少的路石,那两祗候人气喘吁吁的说:「娘子,前头的路,奴想先请惜意和芗芗姑娘前去探看,奴稍作歇息便继续探路。」 惜意是个没心眼的爽快的答应了,顺了芗芗的手便往前去,芗芗心细,便一直在观察那两个祗候人的表情。 而那俩祗候人似乎察觉了什么,又冲她俏皮笑起:「芗芗姑娘可是不愿意走路,既然如此还是由我前去吧!姑娘家身子骨弱些。」 那祗候人刚要站起来,惜意便招了芗芗的手:「走啊!人家累成那样的,咱们走一回也不碍事。」 芗芗轻回头来与清雅对视,见了主子点头,才安心起身随惜意前去探路。 两个祗候人逐而收了笑脸,无端的与她谈起了舅公窝论,说着笑着,再扬着一副人畜无害的微笑走到她身边细心问候,正是她与另一祗候人聊得欢的时候,其中一人在其身后,自袖中掏出一帕子,再自腰包里扣出一瓶类似***的东西倾倒在帕子上,以最快的手速捂住她的口鼻。 只听了一低声呢喃,她便昏迷了过去,不省人事。 之后便自后来了三四个执长剑的人,与他俩人对视一眼,便往惜意走的方向奔去,似是也要将惜意与芗芗擒拿。 这头两祗候人不敢沾其身,便另又安排了两三个长的壮实的女丫鬟将清雅抱走,去往丛林密出。 芗芗走了一段路,越想来越不对劲,摇着头不肯再往前走,顿在原地不动。 「你是怎么了?」惜意诧异。 「我……总觉得那两祗候人不是宰相大人派来的。你说宰相是那样疼爱娘子的,便是将她当做亲生的闺女待,他怎么会叫这两个刚来的新人来伺候娘子呢?」芗芗说了,便转身望向回去的路。 她站在路边积雪旁 朝下面大喊:「娘子……」 一声不闻回应,她楞了再喊一声,连续三两次,不闻任何声响。 「咱们走的不是很远啊!」惜意挠头。 芗芗惊而道:「坏了,娘子!」 两人逐而往回去的地方狂奔,疯了般的呼唤着,还没走几步便迎上了那执剑的几人,惜意乃拔剑相向,与几人打斗——「尔等是何人,将我家娘子如何了,我家娘子是亲王夫人,你们岂敢放肆?」 她用尽解数的挥剑斩杀,但单枪匹马最终得以败退,两人皆被擒拿。 她们被捆绑在一间破败不堪的屋子里,这屋阴暗寒冷,还自屋顶塌下来一个大洞,刺眼的光穿过灰蒙蒙的瓦片投射到地面的枯草上,惜意便与芗芗冻的蜷缩在一起。 积雪渗透过她们的衣衫,阵阵寒气侵入肉筋骨髓,惜意的双脚已然被冻的不能再动弹了,芗芗亦是迷迷糊糊的翕张着龟裂的唇,再瞧了她脚上那双沾满泥土的绣花鞋,已然变成了板硬的冰结。 「芗芗,你千万不能睡,芗芗!」她用尽力气,余力怂着肩,推着身旁失去知觉的芗芗。 芗芗扬着苍白的脸回了句:「没……没事,我好着呢!」 惜意默而流泪,涕泣不已:「不知娘子现在在哪里?娘子还身怀有孕,不知这些贼人会将她如何!」 忽而,她拼命的摩擦着双手,试图摆脱那跟捆绑的麻绳。 「我要出去,我要去寻姑娘!」她咬着牙挣扎着。 「啊!……啊!」麻绳被松了一小点缝隙,可她的双腕勒出了鲜血。 「梁姊姊,快别如此,伤到自个了,咱们想别的法子!」芗芗环顾四周,地上皆是杂乱无章的碎瓦,可她俩周围四步之内,似被有意清除了杂物。 芗芗大声喊:「屋外的人,你们是何意图?」 屋外不曾有人回应,一片寂静。 她两人手脚皆被拴住,任凭怎样挣扎都无济于事,更糟的是冰凉的破屋,夜来的寒气已经浸的她两人受不了了。 冬日晚的快,傍晚时,隐约有灯火在外萦绕,不一会便有人抱来一束干柴,在她两人身边生起了火。 惜意张开布满微霜的眼眸,龟裂的嘴唇一张一合:「你……你是何人,我家娘子呢?」 那人嗔笑:「你不必在意我是何人,今夜过后自会放你二人走。」 「我家娘子呢?你们将她如何了?我告诉你,我家娘子是亲王夫人,舅家便是当朝宰相,你敢不敬,亲王与宰相必然将尔等碎尸万段。」 「你们还不赶快放了娘子,放我二人出去?」 那人「切」一声,不屑一顾,逐而转身准备离开。 惜意见他要走,想到清雅的处境,便连忙又恳求起来:「这位大哥,方才是我言语过激了,不管您是为何擒了我,但我知道您定不是什么坏人,不然也不会给我二人生火,求您网开一面,放了我家娘子,我家娘子身怀有孕,受不得折腾,若能放我家娘子,我两人任由您处置。」 那人忽而诧异,往前踉跄几步乃问:「你说什么?你家娘子有孕?」 「不错,是亲王的骨肉,已然一月有余了。」 那人听后,左右进几步,慌张的神情,似乎在害怕什么,他口中念念有词,手忙脚乱的从襟中掏出一把匕首甩在惜意面前,逐而跑蹿了出去——「大王的骨肉,……你们走吧!这事不是我做的,不是我做的。」 那人异常紧张,疯了般的跑开,也是让惜意一头雾水:「你将我二人解开啊!你们是何许人也,将我家娘子放在何处了?」 说着,那人已跑远。 惜意见脚尖处的匕首,欲想将它扫 过来,可无论怎样都够不着,她和芗芗背靠背的绑在一起,手脚皆被固定,完全没有法子动弹。 于是她便怂着肩呼唤着芗芗:「芗芗,你还好吗?咱们一起挪动,便将那刀子拿到,就可以解脱了!」 芗芗翕张着双眼,望了望那泥地上的匕首,坚定的点点头。 两人摸索着,一起挪脚,再一起挪身体,便成功的拿到了匕首,惜意匆忙的割断了那已然将她的肩膀勒出血的麻绳。 逐而拖着痛楚的身体,背起被冻的失去知觉的芗芗跑了出去,在整片枯木林中穿梭,不知东西。 夜来时迷雾萦绕,她的脚踝被荆棘刮满了伤口,双腕上的勒痕,鲜血凝结成块,散落的乌发,凌乱的随着东风飘来飘去。 「这是哪里啊!这怎么走啊!」她瘫软在雪地里,双腿跪地,再也走不动了。 「娘子,奴该死,未能保护好娘子,奴愿以蒲苇之命,换娘子无恙!」 她哭着念着,祈祷着清雅平安。 「那群人是何人,这等的嚣张跋扈。」 唯听了芗芗孱弱的声音:「惜意,你把我放下吧!快找路回去报告了大王,快去寻娘子,娘子受不得痛楚。」 「不行,要走一起走,你不能待在这里!」她继续扬起头来,咬牙坚持。 不知过了多久,穿过了多少迷雾和枯树丛,惜意拖着冰结的脚顿下,恍然瞥见了不远处依稀有几户人家正亮着灯,她步履蹒跚的狼狈扑上前去,满眼泪水一挥而就。 即到人家村户,便遇上了一位端着木盆出来倒水的妇人,妇人见她狼狈不堪,便连忙搁置了木盆,前去扶她:「姑娘这是怎么了?快些,快进屋去休息一下。」 她瘫倒在地,扶着那妇人的衣裙道:「阿姊,请问这儿是哪?」 「这头是开远坊,再往前头是时和坊!」 「开远坊……」她无奈之下想到,这里离皇都还有六七里的路程。 「阿姊,您家里可有马匹吗?我借用一程,救命用的!」 「有,有马匹,我叫我当家的牵去!你前去我家里歇息下吧!」 第一百三十一章:春庭闲谈 这新帝登基,在短短几个月的时间里,颇有政治建设,他上台,励精图治,鼓励农业,整顿吏政,厉行革新,完善财制,一时间群臣赞赏,宗室和乐,一些对他弑君称帝本有怨言的老臣,也渐收了口,不再提旧事。 他于政治上,进一步确定了一省六部制,罢中书、门下两省,独留尚书省,由皇帝直接管控。还大力推行科举选士制,仿古朝制度,设国子监以教育生员,并重新改革科举考试,创立监考院,用于监督科举。 于经济上轻徭薄赋,改革币制,制印交钞,制造铜钱,从而掌握和控制了货币流通,进一步从经济上加强了中央集权的统治。 他也实行女真人继续南迁的汉化政策,起用张浩(张沁璃的叔父)等旧臣,选定中京(今北京),在原先辽南京的基础上进行扩建和改建,欲图迁都中京地。 这一系列的改革,都极大的鼓舞了众臣人心,许多旧臣王侯,纷纷依附于新帝,忠于这场大改革。 在众臣的眼中,这位志大于天且欲图作为的皇帝,确实比完颜亶那整日只知酗酒享乐的君主好。 但完颜亮始终忌惮着完颜雍,因其在宗室之内名声颇好,所以一上台,便将他挤出了朝堂,先拜他太师,又削弱三师、三公相权,只给俸禄,不给权力。 完颜雍自知他深忌,便也就在太师的位上安居,平日里不过问朝政,回来便与同僚打马球、下棋、射猎,充实着自个的生活。 于他而言,这样浑浑噩噩的日子,也过的舒坦,在完颜亮的面前低调谨慎,不锋芒毕露,方才能保全家安危。新 天德二年一四月戌子日,风和日丽,初春正暖,碧落苑的庭中,众花绯艳,草叶青翠欲滴,一层层自苑门而开的炽烈芍药,围满了前方簧竹的石坛,前头假山下的小池,偶有雏毛鸭鹅鸣叫,也会引的过路的丫鬟嬷嬷看个半天,探着什么稀罕物一般。 完颜雍正在庭中与妻子铭璇下棋,院中空地上置了一方长榻,有两方低椅,中间有矮案,上面摆着棋盘,两人正一边赏着满庭芳菲,一边惬意的品茶下棋,一旁点茶的袖殷正忙个不停。 榻下,允恭正裸身露体坐在一只大圆木盆中,卧其热水中,贴身侍女袖璋正为他仔细的揉澡,一旁,是张沁璃挺着顶大的肚子,正细瞧了允中手中的一本《世说》,母子两人瞧着津津有味。 再一旁,便是一方藤条摇篮,里面正躺着四郎允辇,一个小侍女正在一旁,打着盹摇着六个月大的婴孩。 允恭可是个不安分的,他只要遇了水,便要寻个开心,击水扑汤,打的水花四溅,将洗澡水溅了袖璋一身。 「三少郎,您若不好好洗澡了,奴儿便告知了雅娘子,她便再也不给你做炙羊肉了!」袖璋将身上的水擦干道。 他听后,安静的爬在盆边,将颈上的银项圈取下把玩,头上编的茂密的小辫被袖璋拢起,露出了他圆墩墩的身姿和肉乎乎的臂膀。 沁璃摇着扇,瞥了一眼允恭那墩圆的背,笑道:「这三少郎,体格是愈发的壮实了,四肢肉乎乎的,也不知平日里瞒着你嬢嬢偷吃了多少肉。」 铭璇扶一盏清茶望允恭,噗嗤一笑差点将口中茶水喷出,完颜雍连忙拿着绢子递给她,她掩住口鼻:「他呀!一顿能吃三张胡饼,两碗米饭,一盘炙羊肉转眼便能被他扫了个干净!这每顿如此,不长肉才是怪了!」 完颜雍稍作休息,便下了榻来走到允恭面前,将他抱起道:「吾儿不洗了,你瞧都溅了你袖璋姊姊一身了!」 允恭光着个身子坐在父亲膝上,将银项圈又戴上了。 「瞧着我今日竟是起晚了,姊姊们都在了!」 自廊上慢走过来的清雅,扑着小扇,身着浅 紫褙子,底裙为粉,头编发而作髻,上面点缀了些霁色绢花,两边垂有珍珠流苏,这一身紫衣粉裙,衬的她气色极好,亦是让完颜雍眼前一亮。 「爹爹,爹爹,我要穿衣裳,小嬢嬢来了……」允恭瞧了她,一个劲的往父亲大袖里钻,双颊羞红。 「怎的了?你还怕羞,见着为父和嬢嬢都不羞,见了小嬢便羞了?」 「爹爹,哼哼,给儿穿衣了,求爹爹!求爹爹!」他又粘人的将案子上的衣裳拿下,扬着头乞求着父亲。 「都三四岁了,便自个穿衣了啊?」清雅轻置他身边道。 「我不!」他冲着她喊。 「再说?」她收了笑来。 允恭探其严肃的样子,便撅着嘴囔囔着:「我穿便是了!」 他听话的坐在墩子上,安安静静的将衣衫穿好,再接过了袖璋递过的小鞋。 「允恭还是听娘子的话!他连他嬢嬢的话都不听,」完颜雍坐着将她臀拍了下,打趣的说。 「大王让妾身亲自管束他,妾身自然要负了这个责,必当亲生的孩儿教养,以前宠爱他,是因为我那时是姑姑,念他可爱,也碍于身份不好说什么!」 「如今,他既然尊我一声嬢嬢,我必定好好管束他……」她走到一旁将允辇抱起,置于腿上。 「看来吾儿和爹爹一样,都服了你小嬢嬢的软!」 「本宫瞧着也是!」铭璇笑道,下了榻子坐到榻沿边。 众人望着允恭那红着脸的姿态,纷纷笑起。 他羞红了脸,抿着嘴跑到清雅面前道:「小嬢嬢为何要抱四弟弟,我也要抱!我也要抱!」 他在她膝前使劲的死缠烂打。 「你以后还敢不敢这样说话了?」 「儿不敢了!」 她便点点头将允辇再抱起,欲将其放置于摇篮中。 「给本宫吧!」铭璇双手接过。 那允恭麻利的很,看着清雅坐下,便连忙自个爬上了她的膝,坐于她的怀中。 「哟!你如今倒是习惯了,麻溜的很,」 她望着怀中的孩童笑起,将他墩圆的腰扶好。 「哎,从没感觉太阳这样的暖了,晒着本宫倒想睡觉!这安逸的日子,倒也过的惬意,」铭璇扶着腰身,扭了扭脖子。 完颜雍接过袖殷手上的茶,先递给沁璃,再将允中拉到怀中道:「如今,陛下封我这一个闲职太师,我倒觉得更好,不参与朝政大事,也少了些麻烦,时来与几个娘子下棋品茶,何不乐乎?」 他说完又低头与允中一同瞧了那本《世说》,允中不识字,便悄悄问:「爹爹!这个字儿不认得?」 「念「蓿」字!」 「好,儿记下了!」 沁璃抿着唇瞧着父子两人看的入迷,便抬头起来道:「倒说这新君立,瞧着也大有作为,改吏制,革新律,轻徭薄赋,力推科考,倒是比先帝要勤勉!」 清雅听后,手拉着允恭,也未作什么答复。 「其他……倒是好,就是这汉化政策,不大妥当,学汉人之陋习,稍有成就便只贪图安逸享乐,乃忘女真之本也!」他轻低了头,压低了声音说这话。 铭璇将允辇后脑的胎发摸了摸道:「是,汉化有利有弊,是应当权衡利弊再推行政策,万不能忘我大金儿女尚武本质!念到,宋国钦、徽二帝时,国家危机四伏,政治日趋腐败,必是与道君皇帝的骄奢yin逸的陋习分不开的。」 「是!姊姊说的是,」沁璃敛首而点头。 「陛下现在,不仅推行汉化政策,还要继续南迁,璃儿是知道的,陛下任张浩为参知政事,命他增广 燕京、营建宫室,欲将都城迁往中京地!」 沁璃浮起一丝笑来,轻扑着小扇,第一次敢这般抬起头说话:「是!叔父便为总督检。」 清雅听着,相附和着笑,忽而自不远处,传来几声女孩嬉笑的声音,她便连忙转了头来瞧,正瞧了大姑娘浥绡手拉着岁数差不多大的一女孩自苑口走进,那女孩长相恬静,眉眼之间透着丝丝温婉,和端庄貌严的浥绡完全不同。 「那是谁家的姑娘?」她问。 「哦,那是王弟,齐王的二女,名叫浥龄,他爹爹回京了!这不,清茹与齐王的婚期便定在了六月份,」铭璇接了句。 说罢,清雅才想起来,三妹妹清茹,已然十三岁了,过两个月,她也要嫁人了。 「先帝已逝,爹爹不是不想让三妹妹嫁过去吗?」她板着脸问。 完颜雍走过来坐于她身边,将允恭抱了下去道:「你呀!哎,这悔婚乃是大忌,齐王是王,自然不同意啊!」 「伯伯!伯娘!浥龄有礼了!」只瞧那浥龄提裙长跪,规矩的参拜,毫无恣骄。 完颜雍上前拉起她,将她那双被打的赤红的手捧在手心道:「快起来!孤王与你爹爹说了,往后,你过继于我的名下,住在国府,和浥绡作伴,孤定当将你作亲生女儿一样看待!」 只见了那姑娘红着眼眶,颤抖着双肩,哽咽的再跪下,手一伸出来,纵横着鞭笞伤疤。 清雅就见了她那一瞬间,便想起了自个不幸的童年,想起了曾经,她也是如此全身没一点寸好皮,念起往事,她忽而将衣裙攥的死死,站起了身来顺着长廊走开,任着允恭在后面拼命的唤她。 她躲到一处楼阁,屏退了左右,望着春来京城美景,独自一人趴在金阑上,情不自禁的掉着眼泪,将这十几年的委屈一并挥洒了干净。 「雅儿!」完颜雍在身后站了许久,见她平静下来,才环了她的腰身唤她。 「孤王知道,你想起了往事,这个浥龄,她才六岁,她母亲早些年死在了月子中,她爹爹经常酗酒之后便打骂于她,此次回京来,我便想收她在我的膝下,也免的她受打骂。」 她含着泪点点头,投入了他的怀中,将他环的紧紧。 「清雅,往事便忘掉吧!孤王会好好疼你,你年少所失去的,孤王都会再给你。」 「嗯嗯!」 「想家了是吗?想回去看看舅娘?」 她再点点头。 「待过几日,咱们便回去瞧瞧!」 他在高楼上,又是哄着,又是劝着,望着她点点红泪垂下,他恨不得将她永远镶嵌在自个的怀中,恨不得将她捧在手心上,让她不受任何伤害,亦不被外界所摧残,便这样,与她长长久久,爱一辈子。 第一百三十二章:娘家探亲 「莫樱、翠荷姊姊,大王与二姑娘回来了!」 一日晨光正好,微澜苑外响起了一阵脚步声,见了一个小鬟迈着轻快的步子顺着木廊跑了进来。 正从屋里走出的翠荷向她轻招了手,示意她小点声,再指了指不远处垂了素纱帐的花亭里,望着亭中端坐着的乌古论恭人,她深低下了头。 恭人乌古论氏,自从生了五少郎靖可之后,她便一直郁郁寡欢,少有出微澜苑,开始还与邻里几个伯爵娘子一起去寺庙里上香还愿,或而一同下棋弹琴,直到这春上,她几乎是寸步不行,整日做女红,缝了一大堆小孩子的衣服和鞋袜。 今日,她没有梳妆,随意挽了低髻,攒了一朵绢花作饰,身上着了件浅兰夹粉边的褙子,下服一展十二裥褶裙。她轻倚在亭中红柱上,手里拿着一条小孩子的薄裤,另一手绣着压边的花纹。她两眼空洞无物,麻利的拿着尖锐的绣花针在那薄薄的锦缎上下钻动。 完颜雍扶着清雅的腰身,自小石径走过来,她卷帘唤着:「姐姐!」 恭人未曾听见,还是满心欢喜的绣花。 她看着母亲消瘦的背影倚在栏边,瞬间泪目,又放下素帘转了身去。 翠荷递上一巾帕道:「娘子,莫要太过伤怀!」 「姐姐怎么瘦成了这个样子了?她每日都如此吗?」她再回望母亲那细弱的身姿,那手腕突出的玉骨,便连忙将眼角的轻泪抹干。 「姑娘,自你嫁出去,大娘子便整日这样郁郁寡欢,自开春来,大少郎与少娘子搬到别苑了,主君也命令四少郎与五少郎养在他身边,有时候,大娘子想见五少郎一面,主君也不让。」 翠荷顿了许久,望了一眼背手而站的完颜雍,压低了声音道:「还有……,主君好像瞧上了先娘子身边那个晓慈,两人经常独处一室,主君似是有意纳她为娘子……」 「这样以来,主君便冷落了娘子,她愈加孤单,渐渐便患上了心疾,整日不合眼的绣着花儿!」 翠荷说着,便哽咽不能再语。 「怎的不派人告诉我?」她抚着胸口,再将一双酥手搭在翠荷的肩上。 「大娘子不让啊!不让咱们打扰您,便是怕你心里不踏实,」翠荷将她手握住。 再回头来,她慢步走近,扑通跪在恭人的身边,挽其手臂唤了句:「姐姐!」 鹂簧百啭一声唤,吓的恭人抽搐,蓬着两鬓的碎发,侧眼望了她,颤抖着双手捧其面庞道:「清雅,你怎么回来了?」 「你快起来!你跪什么啊!」 她又是心急如焚的将清雅拉起,伴着丝丝沙哑的声音,她将这多少日子的孤单都吐尽了。 她顿了许久,站起身来长揖:「民妇失仪,见大王与夫人,理应要请安!」 她双膝欲跪,两袖在微风中摇曳着,完颜雍站起身来扶着她道:「舅娘万不可如此,您身子不好赶紧坐下!」 「好,好!」 她顿了又顿将两袖掖好,摇着消瘦的身姿,坐到了一旁的小木墩子上。 清雅抬手,于一旁的小篮中见了三四双孩童小布鞋,便拿了其中一双淡黄色的置于掌间,摸着上面绣的彩蝶问: 「姐姐,这小鞋,是给五弟弟做的吗?」 「有的是给靖可做的,有的是给你以后的娃娃做的。」 她连忙拿过一双浅粉色满绣桃花的小鞋来:「你瞧,这浅粉小鞋,多好看,待你以后与大王有了姑娘,便给她穿这双,穿出去,别个姑娘都要羡慕她。」 她再拿了一双虎头棉鞋,置于掌上:「这个便是男娃娃的,这里面我塞满了棉花,过冬定是不会冷!还有,还有……」 她再拿了一条满绣红梅的素裙说:「这是你小时候穿过的襦裙,我瞧着样子不过时,料子也好的很,便将它改小了,往后给女娃娃穿!但也不知她会不会喜欢。」 清雅听着,双目红着笑了起来道:「他们定会喜欢外祖母缝的衣裳,定会的!」 恭人说后,两指扣在一起,敛着鬟撑着身子:「我知道,大王的府邸不缺什么,但……但我也不知能为你俩做什么,便提前备好娃娃的衣裳,也算……也算我这个外祖母的一番心意。」 「好,我好好收下,往后有了娃娃,便让姐姐亲自给他穿……」 说到这儿,恭人征住了,又抬头笑笑:「好,好!」 「姐姐,爹爹为何将五弟弟抱走?还不让你见他?」 她深呼一口气,再拿了那小裤继续绣着:「害,我这样长时间的病着,自然无暇照看你五弟弟,你爹爹将他抱走也是为靖可好。」 「但骨肉相离,谁人能受得了这样的心疼,我定要去找爹爹,去讨了个公道来!」 清雅怒起,欲图冲出廊外,却被恭人一把拉住:「夫人,不必如此,不必太在意,我正好偷着闲,做些自个喜欢的事儿!你眼下,莫要与你爹爹再生了什么矛盾。」 「我已经是嫁出去的人儿了,还怕与他有矛盾,他这样对您,我定要与他讨个说法!」 一时间,清雅冲动的很,撇下母亲的手便扬长而去。 走在廊上,李家的奴仆瞧了她这气冲冲的样子,便失去了往年骄恣气焰,齐排排的向她行礼,不敢抬头乱看一眼。 惜意与完颜雍在后面追紧她,生怕又惹出了什么祸事。 「清雅!不要如此冲动,莫要如此,」完颜雍疾步上前,扶着她的腰,将她拦在路上。 拦下她才见着,她满眼都是泪,眉宇的那份怨恨之意,似是要马上迸溅了出来。 「大王,您放开我,我定要去讨个公道,我定要去!」 「清雅!不要这般冲动,你这样不旦解决不了问题,还会增添烦恼!」 「我要去!」她满眼血丝,疯了一般往前冲,欲图冲出完颜雍的怀抱。 「清雅,你理智点好不好,」他轻轻将她的肩膀抚正。 「要我怎么理智?那是我亲娘,自她十几岁,嫁到这府里,受了多少年的委屈您知道吗?她受尽了折磨,先娘子那般苛待,爹爹那般冷漠,她用命生下了我,才有大王最宠爱的娘子,才有李清雅!」 花丛间,她哽咽不能语,扶着身子坐在了石阶上,那样的姿态,孤独又无助。 完颜雍眨了眨眼,搂着她入怀道,轻轻抚着她的背道:「孤王知道,孤王知道,若是与他争论一番,能让你心头舒服些,便就去,孤王在门外先等你,有任何事,孤王替你担着,不必怕!」 「舅公,确实是要有人说他,你便去,孤王在门外守着你!」 他松开了双臂,将她发间那缠绕在一起的流苏捋好,拉着她的手走向洒轩。 惜意在门口,抚着她的双肩低声道:「姑娘,你莫要与主君产生什么冲突……」 「惜意,你错了,今日还真要发生口角,还得激怒他,那样,咱们好办事些……」 「我听翠荷说,晓慈经常与爹爹独处,相必此时,也在里面。」 她压低了声音,整理了裙子,摆其大家仪态,跨其门槛。 她悄无声息的进门,便瞧了李石在围子榻上坐,一旁的晓慈在为他点茶,李石那双眼睛全都在晓慈的那双白玉般的酥手上了,甚至还伸上了手去搭在她的手上,一时间,沉醉在温柔乡里,完全没有注意清雅走入。 「爹爹!」她扣着双手,冷着 脸站在帷幔下唤了一句。 李石抬头,两眼一翕,将手缩了回来道:「如今嫁人了,越发没规矩了,入你爹爹的屋里,也不知提前说一声。」 「君臣有礼,相必爹爹明白,如今女儿为国夫人,除了陛下大王,皇后国妃,其他人等,我无需多言!也无需有礼。」 李石讥笑,扣着腰走过来道:「你为国夫人,若不是为父,你哪里来的神气。」 「大王呢!」他问。.. 清雅脑筋一转,答了句:「大王自有他的事!」 「那你还不回?」 清雅硬着头皮坐在围子榻上,随意倒了盏茶喝:「我留下,便是要讨个说法!」 李石转身,摆其胯骨坐于她对面,将头摆过道:「老夫又得罪了你什么,你要***?」 「您为何将五弟弟和四弟弟接走,还不让姐姐见他们,爹爹安的是什么心?」 李石扶腰身,转着青瓷葵口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道:「你是嫁出去的人了,老夫怎么处置妻儿,还轮不到你来管!」 「夫人还是早些回去伺候大王,莫要多生事端!」 「爹爹看上了晓慈,想抬了晓慈做娘子,因此便要冷落姐姐,又把五弟弟接过来,便是为了给晓慈铺路,是不是?」 晓慈在一旁,扑通跪下:「二姑娘……」 清雅见了她,呵斥着:「放肆,这里还没有你说话的份儿,滚出去!」 李石招手让晓慈下去,她才灰溜溜的站在了外厅的门口,低着头抽泣着。 「你如今倒是越发厉害了,连为父身边的人都敢随意驱使,你疯了吗?」 清雅听后站起身来,便走到晓慈的身边一记耳光下去,呵斥着:「哭什么?我说了你什么?」 晓慈挨了一记耳光,连忙跪下磕头:「姑娘,奴儿不知犯了什么错,姑娘要如此……」 「不知?那我便让你想起来,」她说着将右臂捋起,指着那白皙的皮肤。 「可想起了吗?是你帮爹爹,将我陷害,玷污我清白之躯,逼我服从婚事,如今,我从了,也因此强大了,可你们便要瞧着你们作孽的后果!」 她将晓慈的手拉起,扣其手腕:「你想趁主母病虚,从而上位,我告诉你,只要有我一日,你便死了这条心。」 「来人!去撕了晓慈的契身,赶她出府,」 果不其然,晓慈听了这话,便连忙跑到李石身边磕头。 「主君,求主君替奴儿说话,主君!」 那晓慈的一举一动,果真便就如她所料,动其眉眼,楚楚作态,挥下红泪,再拉着李石那袍子,一两声凄凄莺语,李石便将她亲手拉了起来,将她护在身后,步步上前逼紧。 「你在耍什么威风?你是忘记了你以前的苦日子了,忘了你袒身露姿站在我面前哭泣的样子了?」 说来这李石真是丧心病狂,竟将魔爪伸向清雅。这段心酸史,曾深深伤害了清雅幼小的心灵,她也因此将这段秘密压在心里,试着不让自个想起,但今日李石旧事重提,她愈加气愤,嗔目切齿。 「禽兽不如,禽兽不如!」 第一百三十三章:护妻狂魔 李清雅便是如此,抬着头倔强的骂着李石,以此激怒了他,他便怒而扇了她一个耳光,扇的她摔在了地上,嘴角都泛出了血,白皙的脸蛋上,留了个醒目的红掌印。 他扇了之后,望着她发髻上的珠翠掉了一地,傲气的摸了摸自个的手掌:「老夫供你吃穿,你还不得了了,就不该生你,你在娘胎里!就应当药了你,省的你目无尊长!」 完颜雍在外,本就将李石的言语听了一清二楚,对其也隐忍许久,而现在见了自个心爱的女人被打的趴在地上,他心都是痛的。 「娘子……娘子……」她爬在地上动弹不得,脸上红肿了起来。 匆匆跑过来包围她的是一副宽厚的臂膀,将她抱了起来,再将她放在了交椅上。 「李石,你放肆!」 完颜雍这人平日里尊敬长辈,自小到大对李石都是舅公舅公的唤,如今却冷不丁的直呼其名,这让李石都吓呆了,连忙长揖跪地。 「大王!大王您怎么来了,」 完颜雍未曾答复,随意瞥了一眼跪地的李石和晓慈,便将目光全都投到清雅那肿起的脸蛋上。 他见着旁边人杵着不动,火气一下上来道:「混账东西,夫人都成这样了,还不知道去叫了郎中来,是要让孤王都将你们赶出去吗?」 门口围站的侍女连忙去换了女医来,拿了药剂仔细的为她涂抹着,一丝都不敢马虎。 完颜雍算是理智的男子,正坐在一旁的围子榻上轻闭着双眼,平复着内心,手扶一盏空杯,那手,恨不得将杯子给捏碎。 「呲……」女医一个不小心下手重了,将她的脸刮疼了。 他听后,转过头将手一伸,夺过女医手上的药瓶道:「孤王来!」 女医也只好低着头躬身在一旁。 他便像个姑娘一样,轻柔的为她涂药,边涂边吹着,温柔的轻声说道:「小心点,别碰到了,定是疼的慌!」 她点点头望着眼前的这个男人,望着他涂完之后将她的发钗整理好,不厌其烦的将缠绕在一起的流苏顺好。 完颜雍而后端坐,屏退左右人,只剩了屋内四个,他望着久跪的两人,忽而将手旁的桌都掀翻了,指着两人吼着:「李石,孤王敬你是亲舅,对你百般尊重,如今你是目无王法吗?」 「清雅是孤王的女人,你都敢动,都敢打,是愈发不把我这个亲王放在眼里了?」 「什么「袒身露姿的哭泣」你对她做了什么,如实招来,不然孤王绝对要递一纸折子上去,看你这三品小官虐打命妇,陛下如何治罪!」 李石似乎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连忙磕头认错:「大王!老臣一时失手,打了夫人,可她毕竟是臣的女儿,臣也有管教之责啊!」 他这样辩一句,完颜雍便更加气愤,拍了大腿指着他:「女子出嫁从夫,她嫁了人,犯了错自有孤王管教,什么时候要劳烦你了!」 「你说你失手,那方才那句话定不是你失口说的吧!」 「大王,微臣是失口说的……」 完颜雍算准了他不肯说,便再道:「好,你矢口否认,那你身边人总知道,便不要怪孤王不顾及舅甥之情下你的面子,来人啊!把晓慈连同着洒轩所有的祗候人都拖出去杖责,直打到说了实情为止!」 那晓慈,哪里是兜得住话的人,一听到自个要被杖责,连忙磕头求饶:「大王,求大王饶命,奴儿说,奴儿知道实情!」 「晓慈你……」李石怒而指她。 「主君,主君,您做的事,可不能不承认,回回奴儿都在场,翠荷妹妹也在,」 清雅红着眼,拉了拉完颜雍的衣袖道:「郎君,莫要再追 问罢!这样……清雅没法做人,也无颜再与大王共枕侧。」 他轻柔的拉着她的双手道:「你是孤王的妻,任何事,都有孤王替你担着你不必害怕,孤王也不会因此和你生分。」 「晓慈你说吧!」 「是,大王,回大王的话,二姑娘九岁到出嫁期间,每逢沐浴,主君便会闯入姑娘的绣楼……」她顿了一会,抬头看完颜雍那涨红的脸。 他呵斥着:「继续说!」 「是,是……,主君以视体为辞,便……便探手遍体,无差何处!」 李石站在一旁对着那晓慈便是一推:「放肆!你敢污蔑老夫,老夫待你不薄,你竟信口雌黄,此乃老夫的亲女,我怎会不顾颜面如此?」 「大王!奴儿不敢说谎,洒轩的人都知道。主君每逢醉酒后,便要以此为趣,说……说姑娘皮肤白皙细腻,除了腰间的那玫小花儿般的胎记,全身无一颗痣痘,还夸姑娘「玉兔」粉雪……,大王必定会喜欢。」 「放肆!李石你是疯了吗?你早便知道清雅要嫁给孤王,你还如此,对亲女做这般龌龊之事说这样秽乱的话!」 「大王……微臣知错,微臣真是瞧瞧女儿的身体状况,没什么非分之想,再说,大王也瞧见了那夜的白绢,上面便有落红啊!」 这不提还好,一提,完颜雍便想起了那晚被他算计个团团转的事儿。 「好,你既然提了,那便翻翻旧账!你连孤王都算计,那夜设好了局,在清雅的酒里下了药,便算准了孤王会送她回,又在绣楼事先点迷香,让孤王酒后迷乱,做出伤害她的事,李石,孤王便想问你,你是人是鬼?他说着将一旁的扶手敲的叮咚响。 李石听后,这才将身子挺起来,又站起了,理直气壮道:「大王,您这话说的便不好听了!这丫头事先是死活要嫁岐王的,若不是我,让她就范,大王能娶了她吗?会有这般顺利吗?」 「荒唐,孤王虽然喜欢她,但从未想过要伤害她,以此相逼,你把孤王当什么人了?」 「这本是老臣的一番赤诚之心,才逼着爱女嫁给您,您如今要反过来怪罪臣?」 完颜雍无话可说,也不想再说下去,他侧过脸去看了清雅那低着头的模样,她的尊严都低到了尘埃里了。他更是从未想过,一个被他从小宠到大的爱到大的女子,背地里过着这样阴霾的日子,被打、被骂、被侵犯,被侮辱,想到这些,他便恨不得给李石一顿教训。 他轻手拉着她的手对李石说:「罢了孤王不想与你多论什么,你太令我失望了!你我舅甥便就如此。」 他又对晓慈说:「晓慈,你帮他算计孤王一错也,隐瞒实情而不报二错也,趁主母病痛欲图勾引主君,三错也!这条条框框,都可治你死罪。」 晓慈吓的磕着头,将额头都磕破了:「大王……奴儿不敢了!奴儿真不敢了。」 「大王,奴儿不是勾引主君,奴儿是被强逼的……」 清雅这才反应过来:「什么?这么说你……,你们……」 「夫人,奴儿已经是主君的人了,奴儿也是孤女一个想找个依靠,本是去年过了二十岁之后我便要回了辽阳嫁人的,可走的前夜主君便占了我,我不得不留在府里!」 她跪着磕头,跪着上前来拉着她的衣裙:「姑娘……,求姑娘,饶了奴儿,奴儿也是身不由己。」 「爹爹,您真行啊!姐姐还在病中,您便如此。」 她捂着胸口,咬着牙,将晓慈的手撇下,再站了起来道走在他的身旁道:「大王!咱们回吧!您带我回,妾身不想再听下去了,也不想管了!」 「好,孤王带你回家!孤王带你回,」 说罢,他便 起了身来,扶着她的一展柳腰,向门走去,穿过花丛再绕过石径,他们很快便坐于马驾上了。 马驾里,完颜雍愈发不安,似是有什么事郁结心头,便掀了帘望外,看了一眼李家的排匾,长叹息一声:「哎!娘子,晓慈留在这儿,一定不会好过的,若是遣她回老家,怕是也无处可去,倒不如先将她押在王府,再给她寻个好去处!」 但她却是个对错分明的人,略带些委屈说:「大王总是如此仁慈,若以德报怨,何以报德?是她自个作孽,不值得同情!」 她说着便板过了脸,他又一把拉住了她的手:「清雅,孤王不忍杀生,也不愿见死不救的,她终究没犯大错,错在舅公。」 「她若是留在李家,会被打死的,如今她又失了身子,若是回家再嫁,怕也是难,倒不如咱们赏她一口饭吃,往后若有祗候人缺个娘子的,咱们便安排她了!」 她依旧不情愿,别过了脸在一旁。 「便是为了,咱们以后的娃娃积德,好不好?」 她转过头来,望着她面前这个英俊又仁慈的男人,两眼如春阳般的温柔,眉宇之间没有一丝女干邪,两只眼睛清澈见底,待他笑起的时候,那笑容,憨厚又老实。 她点点头道:「好啦,谁扭得过你去!惜意,你便将晓慈接到国府吧!从此在我身边伺候。」 「是!」惜意在帘外听后,转身便向了李家大院去。 完颜雍勾了下她的鼻背,宠溺的拉着她的双手站放在自个的唇下:「在你身边伺候,你也不怕她给你惹麻烦?」 「你的娘子,不似以前那样傻了,如今是个有手段的人,是个有仇必报的人儿,别个不敢欺负!」 「谁刚刚挨了一巴掌的?嗯?」 「让你不去非要去,这下好了,脸像个肉包子似的,你可有解决问题了吗?靖可、献可还是没能回舅娘的身边!」 她轻叹一口气道:「其实,我知道这样做没用,我已经想到了其他的好法子了!」 「大王是女婿的身份,不便出面掺和这桩事,但有个人可以理直气壮的掺和……」 完颜雍探了她眼底的神情,便知道她所指是谁。 「孤王已经知道是谁了!但孤王不说,孤王还是那句话,你只管去做,有任何事儿,孤王给你担着!」 他扣着她的柳腰,将她搂的进一寸又进一寸。 「大王,不必对我这样好!」她收了眼下去。 「娘子,我爱你!」他望着她的眼睛说。 .. 第一百三十四章:人生欢喜 四月的阳光明媚,雨水也充沛,晖琬苑后殿那满园海棠,也悄然开放,举着粉苞花蕊,迎着微风习习。 清雅这日带着允恭在庭中玩耍,海棠树下的他正举着一圈圈藤木编制的花胜,投向头顶的高枝,每投一顶若是被枝丫挂上了,那便算作是进一环,已投没进环,便要搁置一旁。 篓篓里有大大小小一百圈花胜,他要在两个时辰内投中了十环,今日才能在午膳时吃炙羊肉,否则便只能食些平常几味菜肴。 这是清雅想的法子,既能让他锻炼身体又能满足他吃肉的欲望。 「小嬢嬢,你看,儿投了十环,你看!」 在一旁作画的清雅,正蘸取了丹青要下笔时,允恭便拿着花胜兴高采烈的跑了过来,指着前面那枝头上挂的花胜。 清雅问惜意:「三郎是投了十环吗?」 惜意上前绕着枝丫数了数道:「是,娘子,三郎投了十环!」 她点点头表示明白,又瞧了地上的影子道:「瞧着,现在也快到午时了,那便将午膳呈上来。」 允恭又补充一句:「还有炙羊肉,不要忘了!」 祗候人在门前的木台上摆上了小桌,置了两张小墩子,只上了四味菜肴——榧子豆腐(炸豆腐)、傍林鲜(煎笋)、素蒸鸭、辣白菜卷和一味汤羹。 允恭瞧了满桌子清淡,没自个喜欢吃的羊肉,便蹙着眉头手拿一只筷子敲打着案子边:「我要吃羊肉,我的炙羊肉呢!」 「你去洁了手没?」她坐在对面,平静的问。 他噘着嘴:「我去便是!」 说着便小跑去洁手,不一会回了,侍女便上了一小盘炙羊肉。 允恭本是欢喜的瞧了刚炙好的羊肉,待到端上桌来却只有那样一小碟,便又闹起来:「好少,这好少!为何不盛多一点。」 「我会饿死的!我告诉爹爹,我告诉嬢嬢。」 「去,给他盛多点!」清雅再道。 这时允恭才欢喜的爬上了交椅,双腿上下荡动,待了大盘的炙羊肉来了,他上来便将稗米饭撂在一旁,双手摸进了盘里。 清雅见了,便一筷子打在他手上:「拿手吃饭,你手是多干净?」 「三郎,你便想好了啦,我今日给你盛了如此多的炙羊肉,你若都吃完了,再像上次那样肚子疼,我便不管你了!我便将你送回你嬢嬢身边,再也不给你做炙羊肉了,我便给二郎做。」 他马上便要理论了:「为何要给二哥哥做,为何?」 「因为你不听话!」 他马上下来,在一旁撒泼,拽着她的衣裙,又哭又闹:「我不,给我做的我为何不能吃完!你要给我做炙羊肉,你不做我便告诉爹爹,告诉爹爹你要饿死我。」 「你吃不吃?」 「我不!」 「好,惜意把炙羊肉撤了,他说不吃的。」 「为何?这是我的,」他连忙护着那盘炙羊肉。 「你若吃,便只能吃一半,而且要将饭也吃些,其他几味菜也要吃,不然便饿着!」 她说完,自顾自的夹菜吃饭,完全不理他。 「我去告诉爹爹!我便去!」 他穿过屋,站在前院的廊桥上看着她,又退了几步喊着:「我马上便去!告诉爹爹。」 「去啊?你去,去告诉你爹爹,」她完全没有将就他的意思,继续吃着饭。 「爹爹!爹爹!呜呜呜……爹爹……」他站在门口鼓着腮帮子,哭喊着。 哭了一会,旁的人都不理他,他又慢慢走进来,乖乖的坐在位置上拿起饭碗,安静的吃饭。 「我今日便告 诉爹爹!」他手儿不停的舀饭递入口中,嘴里还是不停的念叨着。 「吾儿怎的了?老远便听了你哭闹?」两人安静相坐时,铭璇便抱了允辇从廊上过来了,轻扑着小扇,一袭紫纱广袖叠云衫,下裾为深紫的齐胸襦裙。 「姊姊来了!」她叉手行万福礼。 「大王今儿个还没回,我也懒得再让她们做了,便来妹妹这儿讨口饭吃,尝尝妹妹苑里的炙羊肉!」 惜意忙接过铭璇手上的允辇,清雅也扶了她坐在了自个的位置上。 铭璇瞧了对面的允恭两腮鼓的像包子一样,一个人闷着头吃饭,便笑言:「吾儿怎的了?这样怪的样子。」 「嬢嬢!我要回您那里,小嬢嬢不给我炙羊肉,不给我多的,我要回!」 他吃着吃着,便下来站在铭璇身旁。 「行啊,你回,我便将二郎接过来!」清雅接下来祗候人递上的米饭,放于铭璇面前。 惜意随后又上了两味菜。 他又鼓着腮帮子回了位置,安安静静的吃饭,夹了豆腐,吃了傍林鲜。 铭璇瞧他那姿态,暗自的笑着道:「你小嬢嬢为你好,每顿吃那么多肉,对身体不好,上次你肚儿疼了一夜,你忘了?」 「你这四肢,膀儿腿儿,比我的都要粗,还不禁些口,虽说你长得高,瞧着也不胖,但总不能将肠胃给吃坏了吧!」 「哦!」他委屈的答了句,再也不言。 「便莫要气了,吃了嗝气饭了,过几日我带你去城南骑马便是!」清雅摸了一把他乌黑的发辫道。 「好,好!」他大口大口的吃。 铭璇提起筷子,便瞧了桌上那味傍林鲜,一条条煎笋排在一起,色泽鲜亮,金黄通体,一旁还有一小碟蘸酱。 「姊姊尝这味傍林鲜,是将笋对半分,裹上米面粉,粘其香料,而后入炸,炸至金黄便蘸以这碟鱼醢佐之,入口先酥,而后嫩滑,鱼醢辛中微甜,十分有滋味。」 她夹一条在筷,便蘸取了鱼醢再吃,细细咀嚼,只觉酥脆爽口,随后又夹了一条。 「真是好吃唉!你是在哪学的这手艺?」 她征了征,吞吞吐吐答:「害,以前做姑娘时与家里头的嬷嬷学的。」 「那你必要教会我那小厨房的嬷嬷!」 她拨了拨发间的流苏道:「好嘞,好嘞!」 「听说你前些日子回了娘家探亲?见了舅娘,还处置了一个胆大包天的侍女?」 她忽而两颊刷红,夹了一片笋给允恭:「害,那侍女想趁我姐姐病时,接近爹爹。」 「说来,我那日是故意要激怒了爹爹,爹爹打了我,大王,便看不下去了,对着爹爹便是吼,这几日,也没见他去寻了爹爹。」 铭璇轻咬一口炙羊肉:「舒服了?」 「我便是想杀杀爹爹的威风,吃吃教训,也让他瞧了明白,我如今是有人护着的,」 「你是越发聪明了,知道以毒攻毒?」 她憨笑起来,摇着小扇道:「咳……人总不能老当了鱼肉,你一次让,次次让,他便会得寸进尺,不如寻了时机,给他个彻底的教训,下次便会毕恭毕敬的。」 「我了解爹爹,从今以后,他便不会这样对我了,定对我恭恭敬敬的。」 铭璇抚了她的脸蛋道:「倒是挨一掌值了?」 「怎的不值?既杀了爹爹的威风,又铲除了个想威胁姐姐地位的人儿,你说我这一掌值不值?」 她将惜意手上的孩童报过来,痘其双颊道:「其实,在这个时代,女子或许唯一能依靠的便是父亲、丈夫、儿子,爹爹不喜欢我,目前我也无子,只 能依靠大王。」 「谁说依靠丈夫便是懦弱,其实不然也,像我这种人,便要将丈夫儿子育成参天大树,才能庇护我!」 铭璇搭其手上,望其眉目又笑:「看着你如今想通了,愿意依靠大王,愿意接纳他,我心里也舒坦多了!」 「幼时不懂婚姻,总以为要爱的轰轰烈烈,惊天泣地才是,如今,我眼前只有朱恒碧瓦,柴米油盐,才明白,平平淡淡的情感,或许才是长久!」 「我嫁到国府,比以前快乐,我懂了人生不光只有男女爱情,还有生活、子嗣、姊妹,这每一桩,都能使我欢喜,又何必要再倔强呢?」 「譬如,我与姊姊在一起便欢喜,比和大王在一起时,还要轻松自在!」 她望着铭璇那双慈善温柔的眼睛,将她的手拉的紧紧,铭璇又加了另一只手在她的手上:「我们姊妹二人,都是女子,又自小便相识,便能多体谅些,你爱我,我也爱你,不必争来斗去,因为姊妹之情也是深厚的。」新 「是!我便是这个意思。大王仁慈,待妻妾不薄,甚至省下平日的开销为咱们四个添置物件,为的便是咱们能和乐,若是这样还能起了内讧,那人必定是无可救药了!」 「好了,快吃饭吧!」她将小勺递与于她的右手。 「我知道你这些日子为舅母的事忧心,想把舅母接出来,过几日,我便陪你一同去乌古论家!」 清雅忽而双眉舒展开来,浅笑嫣然:「姊姊怎知道我要寻了舅公?」 「如今不能再唤舅公了,随夫叫,叫姑父!」 「好嘞,姑父,姑父!」她捂起口鼻。 铭璇将最后那一条笋吃完,娓娓道来:「大王是女婿的身份,自然不好多说什么!你如今能仰仗的便是姑父了!姑父如今是右丞相,颇为完颜亮信任,若将舅母接出,那是轻而易举的事儿,说不定还能将两个小弟也一并带了出来。」 「还是姊姊懂我!」 铭璇勾嘴一笑:「你还不是懂我吗?知道我有孕便亲拨了女卫保护我,今个又知道我定会来你这儿,早早备了我爱吃的煨酸辣蹄筋,我都闻到味儿了!」 「定是煨好了,赶紧呈上来了!」 她听后,招手示意着祗候人呈上一道色泽红亮,韧道十足的菜肴。 略加欣喜亲自给铭璇夹取:「应道是,高山流水易再谱,挚友知己难再复!」 两人说着笑着,檐下正是,海棠正红,树下姊妹相坐,子女绕前,正此时,便是人生欢喜。 再探其两人握在一起的双手,一只修长细腻,另一只相对小巧玲珑,便是这两只手,拉起了这王府之中最纯挚的情感。 「娘娘,娘子!」一祗候人长揖。 「李家三姑娘求见宛国娘子!」 第一百三十五章:清茹婚事 听到祗候人这般通报,她衔筷的手悬停了许久,眼眸之中若有所意。但更快她又缓了过来,轻置了筷于一旁的瓷搁上,温和的眼光正定于双手上那淡淡的鞭笞旧印上。 她明白清茹来的意头。 在一旁的铭璇,已然感受到了她心中的那份伤痛,微蹙的双眉,便如两条并在一起的柳叶,她是那样的气愤,又是那样的镇定自若、平和安静。 她轻松的令:「不见!」便就埋下头继续品尝着那道酸辣蹄筋,间或撩拨了允辇的双颊。 当祗候人第二次悄然而至时,她已知晓了他要说什么,依旧将膝上的婴孩搂紧了,走于满枝花蕊的红荫下折下一朵绯蓓塞于孩童的手中。 背着倩影,迎着暖阳:「即便是她跪着不走,要活生生跪死于府外,也不见!」 祗候人略加失落的揖礼而去。 她何尝不想与她和平共处,可清茹何曾将她当个亲姐妹,她在府中十余年,过的犹如菅芒,遇风雨大作,便能一斩折腰,本是同根生,她却左右瞧不上她,明里暗里的给她心上插针。 这样的人,她便是听了名字都要作呕。 可完颜雍是个仁慈的人,却见不得别人受苦受难,尤其是女人。 他操持政业回家,便来了她这晖琬苑。他在她身后止步,华服上淡淡的松香弥散开来,她无需回头便知是他回了,又是一股扑鼻而来的胭脂味绕来,她也明白了,完颜雍将清茹带进来了。 亦从铭璇的揖礼的口吻中,探出了她的无奈。 「娘子,三姨妹来了,怎的也不见,都是一家人,什么事往开里说!」 她转身来,见到了他那伟岸的身后一裾素衣,便将怀中的婴孩递给惜意,欢喜着上前环住他宽阔的腰身,再踮起脚尖环住他的脖颈,若无旁人的吻上他唇,良久,才退一步,瞥见周围的祗候人都低着头,允恭的眼都被惜意遮住了。 她轻抵他挺立的鼻尖,丝丝冰凉深入皮肤,后莞尔一笑,低声唤:「雍郎,你回来了!」 他楞住了好久,她居然以妻子的口吻这样亲昵的唤他。 「雍郎,我相信你,无论如何,都会爱我。」 一道浅香在他的鼻前游走,片刻她端坐在交椅上,他亦坐在了铭璇的身旁。见了清茹那异常憔悴的面容,敛于原地,端正的行礼叩拜。 一切动作和神情都如她所料,清茹上前跪伏于它面前不起,他只将其左臂抬起,却不料,她双手上前握住他的手,两目泠泠道:「表哥哥!」 「你先起来!赐座,」完颜雍亦是瞧着清雅那双渐暗的眸子,便轻将她的一双酥手撇下,唤了祗候人拿张椅子扶她坐下。 她征了征,探其左右,满园春色撩人醉,晖琬苑这房屋廓阔、陈设精美犹如宫中玉阙,她语有讽刺,又带些柔弱:「表哥哥真是宠夫人,这北国难生海棠,却能在此处种下海棠,定是废了不少心思吧!海棠,我只在画里见过。」 这一句「表哥哥」和「夫人」,叫的清雅彻头彻尾的明白了她。 可清雅并没言语攻击,而是扑着小扇随意的靠近了完颜雍的臂膀:「我以为妹妹受爹爹宠爱,人间奇物无一不晓,原是我想错了。」 「那妹妹可留下来好好观赏,我定还备些稀奇的吃食供妹妹品尝。」 清茹刷红了脸,别着绢角不语,妒忌一词跃然于唇底。 「算了吧!可怜我这人儿,没个福气看这些!」 清雅见了她这副楚楚作态的样子,便是看不下去了,欲要说些什么来,却被他温暖厚实的一双手给止住,眼神里面透露着交给他来办的意思。 他柔和一笑说:「清茹,你今日来寻你姊姊是有 何事?」 她将绢子扭作一团,掩其口鼻,声音极其娇弱,又哒哒的掉着眼泪:「茹儿今儿个,便想着求哥哥娘娘和姊姊一事……」 「哥哥,您也知道,齐王回来了,茹儿下个月便要出嫁了,但茹儿不想嫁,哥哥!齐王他是个残暴之人,他的妃妾都被他折磨的困苦不堪,茹儿害怕,害怕婚后受虐待,便想着来求哥哥的。」 她又站起身来跪于完颜雍面前长拜,掠起的衣带在风中摇曳,淡淡的香味弥散开来。 「求哥哥,求娘娘,便看在表亲的份上,看在二姊姊的份上,帮茹儿一把!」 清雅坐而受拜,嗤之以鼻,忽而笑起:「妹妹你这,不知是来找我的还是来寻我郎君的,还是来寻国妃娘娘,你打着我的名号让大王帮你,怕是不妥吧!」 「二姊姊,夫妻本为一体,我寻了哥哥,自然也算是寻了娘娘和您了!」 完颜雍并没有多说什么,也并没有看面前长跪又楚楚可怜的她,而是左右相望,望着铭璇和清雅的神情。 铭璇早将允辇抱在怀了,她见她这般模样便略加客气的问:「本宫倒是听明白了,左右,清茹你想让大王怎么帮你?」 「哥哥,您能帮忙劝劝齐王吗?他是您的亲兄弟。」 「孤王早就劝过他了,舅公来寻了好几次了,我也劝了好几次,但他不愿意退婚。」 「哥哥……,若……若是此法行不通,哥哥能不能收了茹儿,若是您能张口说要纳茹儿为妃,齐王必定不会说什么的!」 完颜雍摇摇头,笑一句:「妹妹你竟是太天真,连这法子都想的出来。」 「哥哥,茹儿走投无路了!求哥哥,求哥哥,」她把头磕的极响,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哥哥!」她跪上前来,肆无忌惮的握住他的手。 完颜雍极其厌烦这种感觉,尤其是在清雅面前,便就顺下她的手:「三姨妹,你这是做什么?男女授受不亲,别个瞧见了对你也不好啊!」 「求哥哥帮我这回。」 「必是不可能的!孤王已经有了清雅,」完颜雍坚定的答着,直定着她的眸子,一丝杂念也不掺。 「更何况,新君立,已有明确的命妇规定,亲王封国夫人止两位,其他皆为低下的娘子,皆无封号,你是大家闺秀,自然不能委屈你。」 「若是做娘子,能保全茹儿一命,茹儿也是愿意的……」 「你愿意,舅公必是不愿,他这关难过。」 「哥哥……」她又是那样攥其绢角,点其珠唇,在原地孤立而长跪,渐起的微风掠起她额边的发丝,迎着午间的阳光,衬得她肌肤胜雪。 清雅望着完颜雍那沉默而为难的姿态,便与铭璇对视一眼,准备来段你唱我合。 铭璇首先一手扶起她,将怀中宝儿递给祗候人,再双手抚着她的手道:「大王,既然妹妹这样请求了,如今也想不到更好的法子,何不纳了她呢?」 「孤王……,璇儿你再在说什么?」 清雅马上掺和一句:「大王,我也觉得这是好法子!茹妹妹来了还能与我作伴,我与她自小一起长大,我也不愿意见她婚后不幸。」 「二姊姊,您是深明大义的女子!」她似是有些感动。. 「傻妹妹,我是你姊姊,自然要护着你!」 「但妹妹你要思考好了,你真的能忍受做一个娘子吗?无名无分?其实,你刚说的,不想嫁齐王,有很多解决办法,我可直接去拜见舅公舅娘,他两人作为长辈,必定是比谁都有话语权的,若他请动陛下提这么一两句,齐王不敢违抗圣令。」 「之后,你便可以重新再选了!」 「只看茹妹妹,你想做良家正室还是做大王无名无分的小娘子!」 「我……,我自然愿意做正室,可……京城门当户对的公子哥确实少,要么便就是有了妻室的人了!」 「这便要看爹爹怎么给你选了!」 她将她身边那盏未动的茶递给她:「茹妹妹,说句不好听的话你别介意了!」 「其实开始张少郎来提亲,你为何不答应了人家呢?他现在要科考了,往后便是状元郎,升官发财指日可待,可你偏偏看重门第官家,不肯嫁他,定要选个王侯家。」 「其实像张家哥哥那样尊严敦厚人,是最能维持一个家的人,若是能与他好好的过日子,何必要那么看重门第身份呢?」 「人,便要知足些,你可知吗?」 清雅说后,默然无言,转头时,她似是见到了完颜雍那满意的面容和刮目相看的目光,她慢提了小眉与他相视,他眸中的千丝柔情,似水般沉静的光芒印于她的心中,左手忽而被拉的紧些,她低头探看,正是他那只宽厚的手掌围在她的手外。 被刀剑柄握沉淀下的薄茧,摩擦着她那细腻的薄肌,她脑海中似乎可以再现他征战沙场的那份豪气。 而如今,他脱下战甲,却又能安坐她身旁,沉静、稳重、冷静、坚定的撑起她的一片天,永远站在他身后维护着她。 她有一瞬错觉,自个是不是爱错了人,这样成熟稳重的男人,难道不能成为她心中的那个唯一最爱吗? 庭落闲谈,清茹也默然应了,她也正好过几日去求了舅公了,两件事一同解决。 第一百三十六章:何谓夫妻 入夜微凉,夜幕降临后,便有了薄薄一层乌云笼罩在上空,远处传来阵阵雷鸣,夜里,似是要来一阵春雷急雨将这国度给吞没。 半夜时,蜷缩在被褥里的清茹听得了这窗外的的电闪雷鸣,便接着点点微光哭着望着床头那幅女子图,口里唤着母亲。 这位眼中带媚,笑中带丝丝压迫感的女子,便是清茹的母亲拏懒氏,她已过世近十年了,亦是李石最爱的女人。 清茹许是念起了往事,便心伤的哒哒掉着眼泪。 「姐姐,女儿还是怕打雷,若是您在身边多好。」 她哭的痛心,自外便来了翠桃挑灯而入,掀起青纱,抱着痛哭流涕的她。 「翠桃,不知道姐姐在那边冷不冷,我好想她!」 翠桃不知如何答复,只掖了她的被角,将她凌乱的发丝别于耳后。眨眼间,便见了她一汪清泪淌过肌肤。 说了许多安慰的话与她,她才肯睡下。 她恍惚间,望向空堂,是冰凉的四徒墙壁,虽陈设无一不全,器物无一不洁,挂饰珠帘在昏烛下成点光,抹了清油的铜镜依旧如新,可终究,心里凉了。 「我是李家嫡女,爹爹爱我,哥哥爱我,清雅和乌古论氏都不敢惹我,献可都要敬我,为何我还是这样不幸,为何我便没有这样好的命,为何?」.. 「姐姐以前说过,我长的有福,往后必定是嫁得大富大贵的人家受尽宠爱的人儿,为何我过的这样害怕,这样害怕。」 「清雅为何便这样幸运!」 「有个位高权重的舅公,有个那么宠她的夫君,为何我便没有!」 「她母亲抢了我母亲的位置,她也抢了我的亲事……」 翠桃未曾答复,细细抚摸着她的胸脯,看着她眼中的伤痛和不满,听着她将自个的不幸渐渐转化为对清雅与恭人的恨意时,她便知道,这府中又要掀起了一场风波了。 清雅这样苦口婆心的与她讲明白了,她还是没能压制住自个的嫉妒心。 终是一天,她到微澜苑寻了恭人,说了一上午的话,也不知说了什么,恭人听后先是发了疯一般的砸东西,而后又静了下来,袒发素衣坐于昏暗的床上,望着小明窗下她做的一大堆小鞋和小衣服。 她赤足走前,拿起了那条清雅穿过的,而如今被改的更小的襦裙,将它在膝上摊开,唤了句:「雅儿……」 「你这样受委屈,为何不告诉我,雅儿……」 她将脸颊贴在小裙上摩擦,哭的痛心。 直到晚间,她静了下来,便盯着膝上的小粉裙出神,派了祗候人去请了李石过来。 她一袭素衣站在床幔前,而立的年纪,身姿婀娜而妙曼,还是如她十七岁才入府时,眉眼温柔,目光慈善,一见了她,便觉得世间从无恶人。 李石隔着素纱帐,有些看呆了,就算在病中,她依旧那么美。 「娘子今日,是身子好些了吗?」李石被她主动请来,内心欢喜,拨开了帷幔搂住了她的腰,亲昵的贴耳细语。 「娘子,还是不减当年的美,更添几分风韵。」 他以为她是要亲近他的,可却一直看着她蹙着眉头,僵立在他怀中。他的一双手正要解下她腰间的绥带,却听了她冷不丁的问一句:「李石,清雅为何嫁了雍王,你今日说明白!」 他听后,继续将她的绥带解着,边解边说:「那丫头喜欢乌禄,自个要嫁的。」 她将他双手撇下,怒而扇了他一个耳光,含着点点泪光疯狂的拍打着他的胸口,拍的他心头一阵痛:「李石,你是男人吗?你像个做爹的人吗?她是我的骨肉,你便这样糟践她。你给她下药,让别个占了她的身子… …,她才十几岁,十几岁。」 李石退到帷幔前,盯着她那凌乱的发丝和衣衫,愕然立于原地。 「我说,那时她出嫁时,为何憔悴成那个样子,我以为是她不舍父母,原是你,是你这个做父亲的让别人伤害她,她才不得不嫁。」 「李石你是人是鬼,是人是兽?」 她哭的凄楚,身子站也站不稳,拿着小粉襦裙的手也松了下来。 「她十几年来哪一点不听你的,即便是你打她,骂她,她听了你回来还是亲手插了满筒的花放在你房中,这样的姑娘哪里得罪你了,你非要把她往绝路上逼!」 李石未曾觉得愧疚,摘下通天冠而置桌案上,押着墨眉,讥笑几分。 「她是你的骨肉,是你与你前夫的骨肉,与我何干?」 「老夫养她十余年,她不应该报答吗?」 他将双腰扣起,无羞耻的说这话,再将身子背过去。 「实话与你说了,你父亲当时临去时托我收继你,我是见了你年轻貌美才纳你,却不曾想到你已经身怀有孕,我本是想药了她,只是想着姑娘或许还能为我所用,才留下她的,你应当感谢我。」 「老夫给她安排的,那死丫头居然敢不从,不从,便只能来硬的让她从,」 「老夫害了她吗?她不是照样好好的,受尽了宠爱,这样于我于她都好的事儿,还去在意这些干嘛?」 他摊着双袖,那姿态仿佛是在议论将什么猫狗之类的东西赠给他人一般,完全不在乎什么,也没有半分悔改之心。 恭人,为母的那一番刚硬瞬间扑满脑海,两指将身上薄薄的素衣都掐出了小洞,抬手拨乌发,忽而自妆台上拿了玫玉簪冲向他。 就在要刺向他的时候,他察觉异常便转身将她手中玉簪打飞,又挥一掌将她甩打在凉地。 「大娘子……」 高女官方端药而入,便见了她如掉落的花蕊一般伏在地上,心急如焚,乱而小跑置她身边扶起她,冲着李石便是呵斥:「主君,我敬你是朝廷命官,莫要不知了好歹,你再这样明里暗里折辱娘子,大长公主和宰相大人也不会放过你!」 「她是老夫的妻,老夫调教调教她有什么不对,女子出嫁从夫,即便是乌古论窝论来了,我也不怕!」 高女官可是个厉害的主,护恭人在后,便一挥袖指着他鼻子骂,唾沫星子都喷了他一脸:「我呸!什么狗屁不通的话,你个老匹夫,非要我指着你鼻子骂,非要点出你这些个龌龊事儿?你为了你一己私欲,给二姑娘下药,让她失了洁含恨而嫁。」 「还瞒着咱们大娘子。如今,你自个亲生女儿来捅了你一刀子,说出了你做的肮脏事儿,明个,你便等着宰相大人的拳头吧!」 「我把丑话给你说了明白,宰相大人便是有意让你写了一纸和离来,咱们大娘子从此以后带着四少郎五少郎过自个的逍遥日子,你便孤独终老吧你。」 她招手侍女过来,将厚厚的披风给恭人披上,再系其绥带,口中骂骂咧咧的:「你当,这还是昏王当道时?你都指马军,便可以肆意妄为? 「我告诉你,当今圣上拜我家主君为右丞相,乃是执宰人,便是陛下娘娘都要迁让他三分,我家主母加封两级公主国号。如今兵权总握陛下手中,你这指挥使,空有虚名罢了!若不是有宰相大人和亲王给你撑着面子,你以为你能在这位上熬到今日?」 高女官骂完之后,便拉着她要走,李石显然是被激怒了,上手便扯下她的披风,又撕下她的素衣,袒露出白皙的玉背。 「你要做什么?」恭人将身上衣衫拢好。 「放肆!李石,你岂敢对大娘子不敬?」 李石将高女官维护的双手撇下,唤了门外的祗候人将她按住,不一会儿又来了几个束腰提刀的女卫,与那几个祗候人扭打作一团,恭人捂着身子欲要跑出去,却被他抢前一步将门扣上,再撕下她的衣衫,将抹肚的系带也扯断了。 「李石,你要做什么?」她在地上爬行。 「不是宰相之妹吗?老夫告诉你,无论你是谁,都是我李石的女人!」 他宽衣解带,便扑了上去,疯了一般的抓其乌发,再扇了她耳光,在空堂之间,将她蹂躏凌辱。 夜静下来,外头的打斗声停下了,女卫和高女官都齐排排的跪在微澜苑外,俯首请罪,派出去找窝论和雍王的翠荷莫樱还在回来的路上。 被折磨的遍体鳞伤的她,素衣被撕的七零八落,玉臂香肩和腿上,都是大大小小的淤青,她便躺在凉地上,嘴角淌着血,望着手边的那小粉裙。 李石惬意压在她身上,抚摸着她的脸颊道:「娘子身姿妙曼,依旧如故。」 他再贴进她的耳朵:「清雅,还是不如你的,她并没有你这样的风韵,哈哈哈哈!哈哈哈。」 恭人忽而脑袋一片空白,含着红泪:「李石,你对她做了什么?」 「我能做什么?你猜,」 「禽兽不如,李石,你不得好死!」 「又不是我的亲骨肉,就算是这样,又能如何呢?」 他站起身来,将衣带系好,看着她死寂的躺在地上,大摇大摆的迈着阔步走出。 赶来的清雅和铭璇跟着两个男人跑,急匆匆过长廊时,便各自踩到了对方的裙角,双双摔到了地上,又被完颜雍给扶了起来。 因是夜间忽而被叫醒,几人都穿的薄薄的亵衣,只围了披风而来。 头发斑白的乌古论窝论无疑是最顾不得的,梳的高髻都蓬乱,身上一件松松垮垮的大袖衫,肆意的摇着,腰间还配着长剑。 进了微澜苑便瞧了李石出来,窝论上前便是一拳擂在他脸上,再将他衣领提起:「李石,你混蛋!」 第一百三十七章:冷雨夜中 窝论一拳下去,自个都站不稳,祗候人扶了他才稍稍站稳了,压着墨眉瞧着伟岸高大与他相匹肩而站的李石,那两只拳头垂在长衫两侧,隐忍颤抖。 李石脸上印了一拳淤青,撇起嘴,不甘心的探视左右,长揖在前:「微臣失礼!」 虽是认错,可他却还是没有一丝悔改之意,许是见了亲戚家眷都围在场的缘故,他亦不想拉下宰相窝论的面子,便压着牙道了句错。 窝论也在晚辈面前静了下来,见着清雅赶来便道:「二丫头,赶紧去瞧瞧你姐姐!」 她心急如焚的赶过来,将长长的襦裙都踩了个破碎,疾步冲进屋里,拨开侍女慌乱的手,扶起了母亲,将自个的披风摘下围其身子,又遣了人唤了郎中为她诊治。 铭璇与清雅两人在帐中为她擦身上药,一丝不敢马虎,屋外檐下的两个男人依旧冷面相对。 窝论便就轻瞥了一眼恭人被扶起时的姿态,满身伤痕,细腰若柳,他便一冲,拔了刀剑相向,抵住他的脖子:「李石,你个老匹夫,我妹妹嫁到你李家受足了委屈,你如今当我乌古论家没人了是吗?信不信老子今天砍死你这老东西,陛下头都不会摇一下。」 完颜雍本是独站不远处的廊上,见了窝论抽刀,便连忙跑来拦下他,将他顺到一旁:「姑父,您消消气,现在万事都没有舅娘的事儿重要!」 窝论拨其长衫,将剑打入剑鞘,直盯他眼,阔步走入屋内,直接拨开床帷而前。 望着床上被折磨的遍体鳞伤的亲妹,他老朽之躯卧伏了下去,满眼红晕止不住,刷刷挥下狂泪。 「小妹!」他握着她带着淤青的双手,捧在须髯唇下。 她未曾答复,一汪清泉答复了所有,不知如何开口说话,亦不知如何面对这个兄长。 「老夫带你回家,咱们回去,咱们回去!」 「二丫头,拿张厚实的毯子来!」他哽咽的回首向清雅。 一张厚实的毯子裹住她如柳的身姿,他宽厚而结实的臂膀将她横抱起,将披风拢在她双颊上,抬步离开。 走到小栏外,清雅挑灯在身旁引路,完颜雍与铭璇尾其后,窝论转身向李石,两颊青筋暴起,肌肉跳动,顿了许久才道:「李石,十余年,你便是这样为父为夫的,你可有真心爱护过清雅吗?你可有真心对待过小妹吗?你真要将事事做绝,人心伤透,落到个众叛亲离的下场吗?」 「我窝论征战沙场数年,斩敌无数,却还是个仁慈的人儿,平日里见到贫家百姓都会施舍钱财,宽厚以待。你这人,便是连做人的最起码的德行都没有,不配为夫更不配为父!」 他再探其周围祗候人道:「来人,去将献儿靖儿都带走!」 李石顿首驳斥:「宰相大人这是做什么,他两人都是我的儿?」 窝论不答,抱着亲妹直走,走到长廊尽头,再回一句:「你今日若敢阻拦,老夫明日便递了折子弹劾你,便瞧瞧,陛下还能留你多久!」 他说完,一系宽袍衫消失在廊上。迎着月色,穿梭过才下过雨腾起的水汽,他将她抱入马驾之中,随之令车夫挥鞭长策,回了乌古论府。 昏黄烛火不定,窗外冷夜飘起了小雨,由柔渐厉,淅淅沥沥敲打窗楣。内舍寂凉,众人围坐,恭人便就在帷帐之内安睡。 清雅双目干涩,于绣墩上伏下身子久坐,听得铭璇一两声咳嗽,便将头抬起,望了完颜雍轻抚她后背而宽慰。 「姊姊,您回府歇息吧!今晚扰的你没睡好,夜已深沉,你便回吧!」 铭璇笑而答:「咳,舅母不适,本宫这做晚辈的本就应该前来照顾的,不打紧的,反正,本宫回了也睡不着!」 她起身而置 完颜雍面前,俯首而拜礼:「大王,便与姊姊一同回了吧!」 「孤王不走!」 清雅望着安坐的窝论道:「大王快些回府,妾身不可因宠爱而生了恣骄!」她将最后一句话说的低沉。 时时刻刻点醒着他妻妾有别,在众多奴仆面前,他也只能默而点头上前长揖手:「姑父,侄儿与国妃便先回了!」 「好,大王慢走!」 他不舍的挽着铭璇的手走出,临去时,眼神中的那份温柔,在烛光里显得格外清晰,她仿佛能感受他内心的那份担忧和深情,但她还是依旧保持沉默,俯身裣衽,施礼如一。 她回头来瞧了烛光下独坐的舅公,沧桑的脸庞上写满愧疚与自责,抱着的拳头,静静的搁置在盘坐的膝上,雄壮的背已然渐渐驼起,垂下的须髯斑白萧疏。 他听了内帐咳嗽两声,便扶帘前去探看,见恭人已醒,随之紧握她手,轻唤她。 「小妹!你感觉如何?」 她未曾答复,默然点头,见了清雅入内,情绪便开始不好,涨红了脸挥下轻泪:「清雅!」 「姐姐!」她上前伏于她身边。 「你告诉我,有没有人欺负你,你过的好吗?」她未曾点明,而是隐晦的问着。 「姐姐,女儿过的很好,大王……待我极好,不敢有人欺负我,您瞧,我这身上的华服,都是他特意给我置的,我过的很好!」 「你爹爹,可有欺负你吗?可有什么不当的行为?」她再问。 「害,姐姐想什么呢!我已嫁做人妇,与爹爹也见不上面,只是前些日子与他发生了点口角争执,不打紧,不打紧,明儿个,我便带了好茶好酒向爹爹赔罪。」 清雅默然片刻,敛了首浅笑,拨着自个头上垂下的珍珠,那抹笑,饱含心酸与泪水,纵使她没有说实话,恭人也瞧了出来她在撒谎。知女莫若母,她生养了十多年的姑娘,怎会不了解她呢! 只是清雅不愿意在她面前诉苦而已,怕她为难罢了! 她强忍着伤痛将她的被角压好道:「姐姐,您为何与爹爹吵起来的,祗候人来寻我时,说你俩人都打起来了,是为何呢?」 恭人气如游丝道:「为些,夫妻小事罢了!」 「小事儿他将你……折磨成这样?」她面上沉静,可握着绢子的手,那指甲都要嵌入皮肉了。 恭人默然许久,又望了望老朽的兄长道:「哥哥!」 「哎,小妹,你说,你说!」 「哥哥替我去瞧瞧献儿和靖儿睡了没有,好不好,我怕献儿蹬了被子!」 窝论顿首,连忙点着头摇着身子出去,临去时还交代清雅将她照顾好。新 清雅围在她身侧,与她相视,笑着道:「姐姐,郎中说了,您气血一直不好,如今再出了这桩子事,定要好好调养。」 「我令人拿了许多上好的药材和补品来,你也要按时喝着!其他事,便莫要想了!」 「您这些日子便就住在舅公这儿吧!暂时不要回李家了,这小四和小五都被舅公接过来了,您也没什么牵挂了,我也会每日都来,亲自给姐姐做您爱吃的菜,陪着你将身子养好。」 她望着那张懂事又乖巧的面庞,便又再一次泛起了泪水。 「害,我这三十好几的人了,还哭哭啼啼的,你回府吧!夜深了,我也想歇息!」 「姐姐,您睡吧!女儿看着你睡,再回!」 「夫人不可越距!」 「此处无尊卑贵贱,只有母女!」 「好罢!我睡了,你说明个要来看我的,记得早点来,给我做早膳了!」 她侧过身子 在里面,将被褥围好,假装熟睡。 清雅见她睡下,便又给她掖好被子,轻下了素帘,了无痕迹的走出去。 而她不知道的是,她走后,恭人便将脑袋钻到被褥里嚎啕大哭起来,嗓子哑然失声,在素帐内翻滚着红泪,将这些年的委屈与心酸泼洒在香枕上。 完颜雍送了铭璇回后,却是放心不下清雅,便又回来了,执伞而前,瞧见了于冷寂空廊上独站的她。 在晚春的清雨里,她一袭白罗广袖夹墨绿底素衣,戴一草色披帛立于碧檐下,发间的珠翠玛瑙步摇,垂在耳际,灰暗的夜中,她似乎看不清前面的路,迷茫的只能站在原地。 他明白,她此时需要一个怀抱,纵使她是武将之女万般坚强,但终究也是个有血有肉有感情的女子。 「娘子!」 他二话没说,轻走在她身后环住她的腰。 她吓的一惊道:「大王不是回去了吗?」 「国妃睡下了,我放心不下你,便来了!」 她抬头来视道:「害,大王再来做什么,这夜里还是凉的很,当心着凉了!」 她其实是想装作莫不在乎的,眼瞧着其他地方,目光一丝都未曾在他身上停留,但眸中那份关怀,他看的很真。 「娘子,舅娘可睡下了?」 她点点头。 「我问起姐姐她为何与爹爹吵架,她随意敷衍了几句,但我觉得,这其中必有隐情,我定要向今夜伺候的人问了清楚。」 「好,舅母如今歇息了,咱们悬着的心也落了下来,娘子!咱们便一起回吧!明个,我下了朝,陪你一起来瞧舅母,咱们把该问的都问清楚。」 「好罢!」 她松其披帛,舒展小眉,他执伞扶其腰而出,两人在廊上渐行渐远,一高一矮的身影消失在雨夜中。 完颜雍将她搂的紧道:「娘子,孤王会站在你身后,一辈子都爱你,一辈子对你好。」 她笑着,唯敛首而笑,在冷夜中感受他怀抱的温暖。 第一百三十八章:与母永别 「姑娘,事情便是如此,大娘子不让奴儿说,但奴儿却又不得不说,之后的事儿,姑娘都知道了!」 这夜,清雅翻来覆去无法入眠,正逢了翠荷深夜拜见说有要事禀告,她便暂别了熟睡的完颜雍,悄然起了身来到便殿,见了久别重逢的翠荷。 翠荷受害后,心里头依旧印着伤疤,来的时候,披了一件斗篷,敛了面纱,将自个围的严严实实。 她见了翠荷搭下斗篷露出桃花玉面,一时间也旧情难捱,便邀了她坐在面前的绣墩上,听她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掰扯清楚。 「放肆!她真是无可救药,亏得,我母家人还赠她一处小宅陪作她的嫁妆,我今日便要好好看了她的一副黑心肠!」 当她听到是清茹从中掺和,盛怒之下,拔了惜意腰间的长剑而去,惜意追赶上拦住她,围其身姿道:「娘子,娘子!」 「撒开,我今日便要砍了她!」她将惜意双臂撇下。 「夫人,夫人!您冷静些。」 翠荷与惜意在一旁,那是拦也拦不住,她手上的刀剑无眼,谁人也不敢靠近。 完颜雍被一阵嘈杂吵醒,见了她不在身边,迅速揽衣系带直向门外,穿过花庭而至她身边。 「娘子,这刀剑无眼,赶紧放下来!」 「一会儿伤到自个了!」 完颜雍是文韬武略之人,搂其身围,轻轻松松便将长剑夺下,怒而立站许久,反其把手向惜意道:「往后不可在身上配剑,只可配短刀!」 「是!」 她是那样执拗,立在清凉的蒙蒙细雨中,玉面朝向南方,满身缟素浸润透了。 他一瞧她的神情,便知道所为何事,他伸手触其湿润的衣衫,将她横抱起来,回了屋里,将她置在围子榻上。 见了她发丝上垂下的晶莹水珠,便又轻轻扶了袖子给她擦拭,接下了惜意拿来的毯子披在她身上。 「孤王见到你这样子,便知道所为何事,猜都能猜个大概出来,便是从小到大一如既往的倔脾气,」 她沉默着,扶了酸痛的腰,蹙了眉,往后靠去。 「娘子慢些!你这腰酸背痛了好些天,孤王说遣了太医来给你看看你也不让,万一是有了身子,便不能这样大动肝火啊!」 她挥着小袖指着帷幔,一改平日里温柔娴静之态:「动肝火?我恨不得命人将她打个半死,方能解心头之恨,便瞧着,前些日子苦巴巴的来求我与郎君,今个便翻了脸在姐姐面前嚼舌头,将那一抓子事儿都告诉了她。」 「看看,刚安静下来,便又这样了,多娴静温柔的诰命夫人,怎的要这样意气用事,气来了,什么烂词儿都说!」 「今日之事,不是她一人的错,舅公,孤王,……都有错,那这般,若是能解决问题,娘子也将夫君砍了吧!」 她欲想再说的,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循着他的目光凝望对面花几上的几株青绿,忽地抿了嘴,温和下来的眼神意味深长。 「冷静些,娘子,今日你砍了她也不会解决问题。现在舅母尚在病中,你也听了郎中说,她最重的乃是产子后心郁之症,本是事事累加,她郁郁寡欢,你再添个什么事儿,她心里过得去吗?」 「如今最重要的便是让她打开郁结,往后再教训清茹也没问题,」 「现在去好好歇息,明个,我下朝,咱们一起去看舅母,嗯?」 她亦不语,未曾做出任何举动,片刻才见了她点点头表示赞同,两只如弯月牙般的黛眉稍稍舒缓,平静的搭在杏眼美眸上,翘翘的睫毛上下扇动,俏丽比花娇。 他喜悦十分,轻将她搂入身怀,抚其乌发,惬意而安。 终究,这场劫没能让她幸免。 晚春五月,一日雨天朝晨,她起了早早,在国府小厨房忙活,由着嬷嬷教导,她捋起衣袖,在搁板上揉面摊平,在其中加些事先炕好的肉沫和蔬菜,再下锅煎熟。 随意撩了额头散下的发丝,浅笑着,口中念念有词:「姐姐喜欢吃胡饼,好不容易这几日她肯张口吃些东西,便给她多做些!」 一旁的嬷嬷点头称好,教她将煎制的金灿灿的胡饼盛出,再拿了食盒盛了其他几个小菜。 她喜悦的提走,与嬷嬷道谢,随后便听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是莫樱失了魂魄般站在她面前,眸中满红,清泪纵横交错。 当她看到莫樱那一刻,脑袋一空,万念俱灰,一身空躯被侍女架着去了乌古论家。 天德二年五月戊子日,生她养她爱她十余年的慈母,以疾薨世,年仅三十二岁,那双一望便让人舒心明朗的明眸永远的闭上了,暖堂里再也听不到她那鹂簧百啭。 她走的很安详,穿了一身整整齐齐的衣衫,是那袭青袖碧裙,碧裙是一展褶裙,未盘发的妆束似是她做姑娘时的样子,手旁放着清雅穿过的小粉裙,手中捏着一如意玉佩。 清雅又想起了多年前,母亲在小轩窗梳妆时曾对她说的话,那时她很小。 (「清雅,这身碧色的衣裳好不好看?这是我做姑娘时初次见你爹爹时穿的,你爹爹说,我穿碧色最好看!」) 那时不懂事,只顾着拍手叫漂亮。直到她今日看了母亲的遗容,她才明白,她是有多向望那时的爱情,又多想回到最初。 「一枕黄粱梦,姐姐,终是没能走出来!」 当完颜雍下朝回时,便听了这噩耗,执伞前来时,他见了清雅一人独坐在雨下的青石,口中啃食着她为母亲做的胡饼,国妃铭璇在不远处站立,陪着她一同迎接这大雨滂沱。 她徒手将胡饼塞入口中,囫囵吞枣般伴着雨水入口,咀嚼几下,便将胡饼吞下,狼狈的再拿了一块出来,又疯了般塞进口中。 彼时五月晚春,万紫千红,满园簧竹郁郁葱葱。山河大地皆美哉,万物皆是更新之象,她却只能坐于大雨中将泪流干。 完颜雍的伞披落在地,他上前来,一双宽厚臂膀将她环住,未曾说什么话,只愿静静的搂着她。 他低头望她红肿的双眼,骤然回想起当年父亲早逝的情形,他那时只有十二岁。一场厄运带走了英年的父亲,也随之迫使母亲遁入佛门,从此世俗,便只有他一人独行。譬如现在怀中的她,与母长辞,阴阳相隔,那个似有若无的父亲,她也不会再唤他了。 想到这些,完颜雍的双眼也渐渐湿润了起来,对这两个长伴他左右的女人愈发愧疚,抬手招了铭璇过来,将她两人搂住。 七天七夜的披麻戴孝,灵前恸哭,清雅清醒了许多,回到国府便安静的坐在了围子榻上。随后便望着高女官带领了一队祗候人进来,端了许多小孩的衣服和鞋袜,还有被母亲改小的粉裙和那玫如意祥纹玉佩。 高氏揖首,面目憔悴道:「姑娘,这是主母生前给您留的!」 她点点头表示明白,便招手人赐座。 高氏拿起玉佩呈上道:「姑娘,这是主母之物,臣想着必要交给您的。」 她接过玉佩,仔细端详着上面的纹路,在系着流苏的接口处,刻了一「瑶」字,她总觉着这玫玉佩似曾相识,便拼命思考着。 「这玫玉佩,我很少看姐姐拿出来,并且我总觉得这物,有一种熟悉的感觉!」新 高氏团起手来,安置在膝上道:「奴儿也很少见,唯见过几次,是去年春上主君要去往河北府时之前,她佩戴了此物去了一趟清安寺,说是求 愿上香。」 「再一次,是今年春上,她也是佩戴此物与领家的娘子一同去往佛寺上香……」 清雅愕然,瞳孔空灵,忽而想起了去年未嫁时做的梦,那梦中的男子也是戴了这样一枚玉佩。 「不瞒您说,去年李石出行前夜,我做了一个梦,」 她说了一半,探其左右无人又接着说,声音压的很低:「梦见一个身材伟岸的男人站在明窗前,背着手,我也看不清他的面容。他说我是他女儿,还时不时唤着「瑶儿」,我模糊见得,他腰间便佩戴了这玉佩。」 「高姑姑,您在姐姐身边,您知道母亲的名字吗?我从小不知她名,问了一旁的人她们也不说,我只知道她姓乌古论氏。」 「可我听了舅公和姑姑唤她「瑶儿」,我问起舅公他也不言,我也不敢问姑姑。」 高氏站起身来长揖,抿其唇角而摆垂衣,眼眸之中毫无遮掩答:「臣还真是不知,平日里唤她名位唤习惯了,也未曾在意这些。」 「倒是,姑娘做的这梦便有些奇怪,姑娘可知道他是谁人吗?」 「不知,我看不清他面容。」 「臣想起来了,姑娘那段时间,可是病着呢!许是姑娘病中,阴气太重才会梦到男子吧!」 高氏说着,轻垂下了眼眸,回坐一旁,手握住而端坐,仪态方正,一副女官气质。 「其实,臣先前伺候德妃娘娘,也听了娘娘有这样的经历,每当娘娘病痛,她便会梦到宰相大人,梦见府中少郎,所以索性归结成女子阴气太重罢!」 清雅听后,再细看这玫通体润泽的玉佩,凝视许久,便将它收入床头的匣子中,不再追问此事。 她眉眼弯弯,憔悴的面容中透露着丝丝倔强,空对着明窗外的满园春华,暗自神伤。 「姐姐如今走了,我与爹爹,便就如此了!」 「娘子,您宽心,主母,在天上为你想着呢!至于主君,您已然出嫁,便也与他少碰面便是。」她顿了许久再道:「如今,宰相大人将四郎五郎送回了李家,命我将两人抚养长大,我定不负宰相所望,将两个少郎好生养大!」 清雅默然,望着她那双慈眼,轻笑来:「有劳姑姑,献儿靖儿还小,劳烦姑姑多加教导,缺什么要什么,若要不动的,便直接来寻了我便是。」 「是!我与大娘子年岁相当,却不似她知书达理,温柔贤惠,我管教起人来颇为严厉,若说重了什么,也望娘子海涵。」 「您是舅公派的人,我自然最信任你,相信你定会严慈并济。」 她敛首而深呼吸,望着面前的空堂道:「如今,府里,清茹守了孝期便要嫁人了,府中便剩了年幼的弟弟。」 她忽而冷起脸再道:「我与清茹这笔账,必定要算。但姑姑,便当我不知道这桩事就好。」 「若想让她亡,必定让她亡的措不及防!诸事,也望姑姑配合我。」 「是!」 「姑姑替我送些礼去清茹那里,便说,说夫人母亲仙去,念及家中止有一妹,特赠重礼,以作陪嫁!」 她思考着,便令祗候人相送高氏远去,再安排了些重礼使她会见清茹,她终究,将杀母之仇深深埋在心中,便等一刻爆发,让她亡的措不及防。 再回来时,她又将玉佩拿出,看了许久,禁不住的双眼泪泠。 第一百三十九章:封后大典 六月是个喜月,正逢着菡萏正妍,初夏意稍晚,过了五月的连绵阴雨天,便是连续一个月的晴日。 这月初,凉国夫人香翎为完颜雍诞下一女,为国府六姑娘,完颜雍喜不自胜,即刻赐名为浥纭,连续一月随身而抱,爱不释手。 但香翎却不大如意,她本想着能再给完颜雍诞下一子的,却只有个女儿。这样,她便不得不乌眼鸡似的瞧着张沁璃的肚子,日夜祈祷她这一胎也是个女儿。 可偏偏上天不如她所愿,待了月底沁璃分娩,喜报传遍了整个国府,她为完颜雍诞下一子,为国府七郎,完颜雍亦是赐名为「功」,曾言道——「少年辛苦终身事,莫向光阴惰寸功。」 对儿的希望便是愿他长大之后能用功读书,莫要白付了这少年时光。 一月双子,国府上下皆为之喜乐,相比之下未曾有子嗣的清雅,便被些许祗候人怠慢,甚至更有人在背后说三道四,说她不会生,嫁入国府快一年多了,肚子都没个动静。 她略听得许多流言蜚语,却也作沉默,未曾有任何举动,平日里不是绘画便是下棋,再不就是带着允恭骑马耍玩,完全没将心思放在自个的子嗣上。 是一烈焰日,国妃铭璇传她到笒霖苑,说是蒲察太妃和李太夫人也在,她心中便明白今个又是一场难熬的堂会。她着了一条素雅靛青色的褙子,系了一裾月白裥裙,头上随意点缀了些碧玉珠冠,整个人显的简约低调。 一进门来,便见了厅堂坐满,那两坐官帽椅上是两位长辈,李太夫人抱着尚在襁褓的允功逗趣,而一旁都是妻妾围坐,完颜雍也是将那六姑娘浥纭抱的紧紧。 她悄然而至,轻扑着小扇而来,躬首长揖道:「给婆母请安,给大王娘娘请安!」 太夫人抬头,略带些严词:「你晖琬苑是离的最近的,你两个姊姊还离的远些,这国府是有多大,你来便来了一炷香的时间了,真是不知体统!」 说着,仆散香翎便摇动了她头上的翠华,将耳间的金丝攒珍珠耳环拨了拨,扑扑摇着扇。 她早猜到是如此,便恭敬了些,伏在地上答:「小媳实在是失礼,下次不敢了,原是我想给六姑娘和七郎备些薄礼的,翻找了一阵子也没找到好的,便想着请了安再回去找的。」 太夫人面色稍缓,便抬手让她起来,再命人赐坐。她望着清雅那眼神毫无波澜的样子,便深呼一口气,将襁褓中的允功递给祗候人,又命祗候人递在她手上。 她抿一下唇角,接过那婴孩,便听了一阵叹息声和檀珠碰击的声音,那声音浑重而清晰,她不必抬头看,便知晓了太夫人是何表情。 「来瞧瞧这七郎多好看,平日里摧着你抓紧些,你倒是都当耳旁风了,你入国府已然近一年了,肚子倒是还没个动静。」 「你铭璇姊姊,入府半年便有了乖乖,」 太夫人说完指了指身旁绣墩子上与浥龄交谈的长孙女浥绡道:「你瞧绡儿生的多美丽,娇俏可爱,聪明伶俐,你其他两个姊姊都是一样的,喜事不断,怎的到了你身上便就这样困难了?你这让我这老婆子怎么安心的回辽阳了?」 她听后不语,若无其事的顺着她的意思,低头点头,施礼如一。 她越发激动,将手上的佛珠滚的快了些,右手撑着宽袍海青,慈善的眼神之中总是带些凌厉,似李石一般的目光,又与他的咄咄逼人相异。 「别光顾着点头了,大王给你的宠爱是最多的,我瞧过了女史记下的底案了,一个月有二十日都是在你那里,既然如此,便就要……」 「姐姐,姐姐,您稍安勿躁,清雅是府中最小的,自然不如其他人来的快,大些便会好的,再说,儿也不着急,慢慢来罢!」 完颜雍连忙打断了母亲的话,一字一句维护着她,可这非但没有平息了母亲的训诫,还惹的她愈加不悦:「听听,都这样宠你了,你还跟没事儿人一样,我说过,你是我的内侄,是从小到大跟着禄儿的,既然如此,在府中便更要知礼,莫要以宠爱而生了骄恣。」 「婆母,小媳记下婆母说的话了,一定抓紧些,一定抓紧些!」 瞧了她毕恭毕敬,一点都没顶嘴,太夫人才将佛珠轻置,抚了宽袍而安坐:「嗯,便要牢牢记在心里面才是了,你若再不加把劲儿,我便要给大王寻了新人儿了!看你心里不堵得慌。」 「是,婆母教训的是,小媳记下了!」 一分浅笑,二分淡然,三分再是恭敬,在众人面前敛衽答到,心中是万般的无奈。她目光流转在怀中婴孩身上,翕张的墨睫上下扇动,眼神中的那份满不在乎,完颜雍看的难受。 几人谈笑自若,许久,完颜雍将怀中爱女递给乳母,摆起胯骨郑重其事道:「惠妃娘娘(原岐国王妃徒单骊柔)的临盆日快到了,陛下的意思是,无论她诞子或女,皆封她为后,有司请奏若是诞女便先封元妃,待诞下皇子再封后。」 「但被陛下拒绝,他执意立惠妃为后,已然召集孤王和几位重臣商讨过了,册封礼在九月于武德殿举行,命宗室之内命妇前去宫中谒拜,其中也有几人受封诰命的。」 清雅听后,只是微微颤了下肩,便轻垂了小眉以饰,细听了完颜雍继续讲下去。 「新封的有茹妹妹,封齐王夫人,有小高妹妹,封令人,再有浥绡封郡君,加封唯有一人……」完颜雍楞了半天,再道:「陛下加封宛国夫人为荣国夫人,并二衔号,为妃以下众命妇之首。」 念到自个的封号,清雅楞了许久,厅堂各人将目光扫落于她身上,暗自思考着什么。完颜雍亦是瞧不出欢喜,顾自埋下头,凝望着凉地,仿佛那一片地,开出了花一般吸引了他。 这时便有香翎悄丽的娇笑一声,言语中全是锋刀厉剑:「尽是好事儿啊!李娘子如今是圣眷正浓,我记得以前唯有宋时的梁娘子加封两衔,那还是为国抗敌,以功而授的,如今,妹妹你真是好福气,两袖清风呢!便能平步青云,一跃为众命妇之首。」 她自然明白香翎回从中挑拨,便轻描淡写的回了句:「我如何,都是大王、姑母、舅公、舅母和爹爹带来的福泽,若姊姊也有这样的宰相之舅,有这样的诰命姑母,亦有马司指挥为夫,自然更得圣上隆宠。」 「加封我,我便担得起这份名号,亦会辅佐大王为他排忧解难,即便是我被封到了天上去,也是大王的媵妾,一心只向大王。」 仆散香翎听后,撇嘴而止扇,预想驳一句,又奈何找不到理由反驳。而再回转头来,她看了完颜雍这刻,未曾抬起头来,而是于不可沉静中继续沉静,也未曾再看她一眼。 封后大典这日时,天气便开始转凉了,武德殿礼场上命妇皆立,佳丽如云,一大片青幽的翟衣点缀着灰色压抑的城郭,自武德首门直铺的红地衣延伸至高台,高台两侧躬身而站的朝堂众臣,自成规矩,分散在两侧,那方正的黑纱幞头,绛袍礼衣似是天裁,未有一丝多余的款式和越距的搭配。 那日,清雅是迷迷糊糊着了翟衣来的,站在第二排的头一位,前举着笏板,足足站了有两个时辰,手臂酸痛无比。 最令她痛的,不是三个时辰的揖站,而是高台上那着皇冕衮服端坐于龙椅上的他。 她小心翼翼地提着弯眉望向高台,在朦胧的午阳里,她见了他起身拖置大袖,垂至珠旒而走下千步阶梯,为迎接她的新后。 他置她身边而顿首,有意又似无意的扶着玉绥带,以余光瞧了一眼久站的她。那一眼,比当初那款款深 情来的痛彻心扉,他阔气而浅笑,携着温和的目光再向前走去,这一瞬的擦肩而过,好漫长,似是一辈子。 她第一次觉得,原来她与他的距离是那样远,即使是近在咫尺,两颗心也似是隔了天涯。 这短暂的擦肩,众人都见了,包括曾经知道她与他之间的事的臣子和嫔妃。 凤驾缓缓驰来,素帷掀开时,他便轻上前了,待他新后下驾,他拉上了新后那双酥手,再从她身边走过,还是那样的桀骜不驯中带些温和,与她擦肩。 地幔直上,他玄衫身畔,青色的帏衣,葳蕤自光的花株冠装扮着新后骊柔,两人并肩相伴,走了许久,才置高台,拜二太后,再由宣徽使首官宣册。 她仔细的听着,那颇为庄重严谨的词藻,每一句都在夸赞圣德后贤,每一句都在暗示着新后在他心中的轻重。 忽而静中有师奏礼乐,礼官高声而宣册:「奉天承运,皇帝制曰:夫地承天而效法,所以合德无疆,月溯日而生明,故能容光必照。是以有国有家者,必选立嘉配,以上承宗庙,而降德於臣民,古今一也。吾国家累圣重光,开基垂统,用端命於上帝,亦惟内德相继,匹休姜任,燕谋所依,敢忘绍述。咨尔妃徒单氏,柔惠端淑,得於天成,发庆钟祥,世有显闻。自越初载,来嫔潜邸,笄珈训组,率履无违。逮联繁服,章明妇顺,表率勤劭,阴教修明,虽已崇建位号,而典册未举,朕意歉然,今遣太师徒单斜也、摄司徒昂,持节授尔册宝,副袆重翟,宏贲用光,备物充庭,一遵古礼。朕惟王业所基,率由内治,和睦自中,化驰如神。尔克勤,人用弗敢弃日,尔克俭,人用弗敢崇侈,尔克正,人用弗敢迁乃心,倚乃身,勉思其终,惟慎乃济,钦哉……」 第一百零四十章:与君长诀 清雅便立于原地,望着官吏高念册文,再低头小探满站而恭的佳丽,她们个个耀如春华,姿态恍若天上仙人,略加逊色一点的也是千里挑一的样貌和身段,而她不过是这其中最平平无奇的一人,便像一粒渺小的尘埃。 「受册,拜!」宣徽使长官再持册宝,授凤印,礼罢,皇后叩谢皇恩,再由皇帝请扶起请至身旁凤位。 接着便是高亢的礼乐起,群臣众妇节节而向高台,跪拜无节数——「吾皇万岁,皇后千岁!」 她拜下,眼角一层冰凉,忽而感觉两袖空空。念来,他这样才华横溢而又风流个傥的男子,又有谁不会恋上呢?可叹,九岁到如今,自初见到现在,她每晚入睡前都会想起他,睁眼闭眼都是他的身影。 她曾勇敢的反抗过这世俗的压迫,爹爹阻拦的虐打,姊妹异样的讥讽,还有那条条目目的阴谋,她还是咬着牙忍下来了,将深的不能再深的伤疤遮盖起来,只留笑脸对他,她以为这样挣扎着,便能逃离。 这一场梦,终究是要醒了…… 待封礼罢,帝后被隆重而华丽的仪仗迎去,他唯有轻瞥一眼人群中那不起眼的她,依旧是骄傲中的那份温和,他收下了,悄然离去。 她依然立在初秋渐起的凉风之中,望着这孤城。 回去后,她没有悲伤,亦没有多的话语,在完颜雍的疑虑中,继续和他相敬如宾,维护这份最后的体面。 可完颜亮那日见了她之后,心便再也平静不下来,他对这份情意,念之有愧,思之有悔。 那日在福安殿,当皇后骊柔抱着新生的皇儿完颜光英悄然至他身后时,他正翘着腿在围子榻上看着些什么,是以前他与清雅互赠的如今已经墨迹斑驳的书信。 骊柔慈爱而揖礼:「陛下万安!」 他忽的反应过来,将信纸随意叠了几层掖在衣襟之中,温和抿一嘴道:「皇后来了!」 她轻点头又望空畅的门,一个才蹒跚学步的女童,戴着浅粉的小绒帽被宫女拉过,口里嘟囔的话含糊不清,唯有那声爹爹叫的响亮。 「爹爹……,爹爹……」 完颜亮翻身下榻,两手一伸将她抱起:「哎呦,朕的乖汝儿,来!」 这原是他的长女静宜公主——两岁的完颜合汝。 他随意而安坐,将爱女置在膝上,又拨了拨爱女的脸颊道:「二弟弟呢?」 「姐姐那,姐姐……」 瞧着她纤细的睫毛忽张忽扇,他抬手而拿了桌案上的一块糖蒸米糕喂她,她却摇着头不吃。 「怎的了,汝儿也不爱吃糖蒸米糕?」 他出口便是「也」字,当反应过来时,他顿了许久才想起,清雅也不爱吃甜腻的糖蒸米糕。 望着他那样失落的将米糕拿起又放下,本欢喜的眉目印上了点点伤感,她看在眼里,笑言:「汝儿最不喜欢吃甜的……」 「哦,哦,朕忘记了!」 再对合汝说:「爹爹下次一定记得!」 骊柔低眉颔首再道:「陛下,臣妾这几日总想着以前做姑娘的时光,想把以前几个姊妹聚起来,喝喝茶。」 完颜亮温和而道:「若柔儿你想,便直接召见便是,如今你是皇后了,是天下女子之主,想见了谁,便直接召谁。」 骊柔轻拍着光英入睡,再三思量又道:「好,那妾身便邀了雍国妃来,但想着,她一人来必定是显的冷落的很,便也邀了宛国娘子一道来吧!」 他未曾答复,依旧如往常一样平静,笑而点头,心中却是千刀万绞的疼,免不了自问,若再见到了她,应该如何开口说话。 接到皇后召见的消息,清雅和铭璇两人都是不安的 很,铭璇害怕是皇帝以皇后的名义召见,虎掌一开,将她与清雅霸占,害怕她会与她的郎君永别,清雅则担心的是她再见到他,该如何自处。 坐在马驾里时,铭璇便略有忧虑,将团扇置在膝上道:「这还不知是不是娘娘的旨意,若是陛下以娘娘的名义召见我二人,咱们便得小心谨慎些了!」 「叔王宗敏被诛后,陛下强硬的将他的继妃阿懒纳入宫中,撒卯生育之后,也被他占了!咱们,便,便……只能祈祷着吧!」 清雅未曾有任何言语,只静而听她说,抬起小眉莞尔一笑应她。 行过千步廊,辗转几层朱恒,才来到隆微宫谒拜皇后。骊柔一身钿钗礼服,霁色的褙子,靛青的裥裙,腰上系着几条环佩,头上的冠子都是各色宝石攒成的,在明窗投下的柔耀下,泛着点点珠光。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伏地而拜:「嫔妾问娘娘凤体安?」 骊柔生性恬静,不会摆什么架子,便连忙抬首令平身,再赐座。铭璇以余光观望四处,一切平静,方才暂缓了心绪,端坐在交椅上轻抿了一口她赐的茶。 骊柔望着一旁屏气而敛鬟的两人,接过祗候人抱来的光英,笑盈道:「雍国妃,本宫瞧着你,愈发的瑰姿艳逸,这生了三个孩儿,还是这般美丽,尽显得本宫老了!」 铭璇笑答:「娘娘说笑了,娘娘本就比嫔妾要年轻个三四岁,如今诞下了皇子,更添了些风韵天资,这牡丹国色怎是我等繁花能相比拟的呢?」 她说着,又时不时望向身旁的清雅,清雅也以笑相和,恭敬如一。 「害!」她扶了扶腰身,再将爱子抱给了铭璇。 「你俩也瞧瞧光英,生的像不像陛下!」 铭璇拨其脸庞对清雅道:「这眉眼像陛下,如鹰一般敏锐而傲气。」 听了这话,清雅忽而想起,这光英的「英」字,与「鹰」谐音,完颜亮赐名光英,定是有意立这怀抱中的嫡子为储,并且对其抱有很大的期望。 「是,正是呢!」清雅相合。 「以前不知为母辛苦,如今才体会到,什么叫累,总想时时刻刻看着自己的宝儿,怕他受饥受凉。」 「都是这样的,只是娘娘为皇子着想,也莫要累坏了身子!」 「是,是!本宫定会注意些的。」 她稍稍瞥了清雅一眼,全身都是淡色的长衫和襦裙,与做姑娘时的打扮全然不同,便上下打量了她道:「李娘子如今是夫人之首,为何穿的这般素净?」 清雅答:「娘娘,入宫来,自然要简单大方为好,万不能逾越了规矩去!」 「好,好罢,你也是个懂礼知礼的姑娘,」 骊柔静下,再于两人闲话着家常,瞧了两人热茶见底,便又令人添了一盏。可那端茶的宫女实在是不小心,一个没走好,两步踉跄,便将茶水泼到了清雅的缟素之上,留下了重重红褐色的印记。 那宫女连忙称罪,伏地求饶,随之便受了来自骊柔的一番责备,责备完又打发了那宫女出去。 「宛国娘子,实在是这丫头手笨,本宫瞧着妹妹的裙子泼了污渍,不如本宫派人服侍你去往便殿更衣?」 清雅本是携着绢子擦着那层缟素,听到皇后这一言,便停了手下来笑道:「娘娘,不打紧的,这天气还热,很快便干了!」 「你这即便是干了,也会留下印记,无妨的。」 「瞧着你总是这样素净,待会若要回了,本宫派人送几套上好的软罗礼衣给你,莫要这般低调朴素,夫人亦要有夫人的样子才是!」 清雅望着皇后那样温婉贤淑的姿态,一双杏目豪无凌厉之色,便就答应了下来,由着祗候人的引领入了便殿, 走入了一整排的屏风素纱中。 她才站在那备用小榻前,便听了祗候人相继离开,扣上了朱门,将她锁在这房中。 她愕然一惊,连忙跑过去连拍朱门,声嘶力竭换着祗候人,不见有人再来。她惊恐之下,不知如何是好,征在原地。 「清雅!」 忽于身后,一双宽厚的手掌扶住了她的柳腰,一方宽阔的臂膀贴住了她的身体。她吓得一惊,回头来瞧,正是完颜亮在身后扶住了她。 她见状,连退好几步,恭敬揖首道:「臣不知陛下圣驾在此,实在冒犯!」 听了这话,他有多失落啊!耷下眼皮再抬起,喉结上下微动,每一寸目光都透露着遗憾。面对这曾经喜欢的女子,他却无法再像以前一样再搂她入怀,亲昵的贴耳细语。 「清雅!你现在能告诉朕,你为何要嫁乌禄吗?其实只要你再多等两个月,便就不一样了,朕就可以娶你!」 她抬头而泪目,笑道:「陛下,不提当初了,如今,嫔妾已然为人妇,往事便不重要了!」 她说完又是施礼如一,将两衽一敛再退一步。完颜亮则是发疯般的过来,将她搂入怀中,再将她压置墙边,愈加愤怒将她手腕捏住:「为何不重要,朕那样喜欢你,清雅,你看着朕!」 「朕还是喜欢你的,你便再回到朕的身边好吗?离开完颜雍那个懦夫,离开他,朕封你为元妃……嗯?朕让你做朕最钟爱的元妃?」 她忍着痛泪摇摇头,继续答:「陛下说笑了,臣是陛下亲封的雍国王夫人,已然嫁人了,不便再进御圣体!」 「你知道朕不在乎,朕不在乎这些!咱们便回到以前的日子好吗?」 「陛下,求陛下赎罪,臣无法遵旨!」 「为何?为何,朕说了不介意,咱们便回到以前,咱们一起写字绘图,一起读书观书,一起去城南策马,再生一堆娃娃,这不是咱们以前所期待的吗?」.. 「清雅,朕于你有愧,你等了那么多日子,却等了一场空,朕每次想到这些也心疼,朕想弥补你,你便回到朕的身边?嗯?」 她了无痕迹的答一句,于不能再回避中继续回避,敛首而道:「回不去了!」 便这一句,他怒了,将她双手甩出去,一袭缟素随之落地,他指着地上卧伏的她,高声道:「朕命令你入宫侍奉,若不从,斩立决!」 她并没有作任何举动,平静的姿态在那一刻显得格外锐利,亦是刺伤了他的眼睛。 只瞧了她忽地微笑,答了句:「是,谢陛下赐死!」 听了她的话,完颜亮的魂魄都要被震得离体而去,这字字诛心的话,彻底摧毁了他的骄傲,以他现在的地位,完全可以一气之下杀了她,或而逼迫了她从了自个,可是他做不到,因为她如今这样的境态,都是他未尽责任的后果,他又怎么能忍心再伤害她呢! 曾日日夜夜的等他来娶她,等的却是一腔离人泪,换作是谁,都要心碎了吧! 片刻相望,他盯着她,无数次的抚着那玫扳指,最终那份怒火还是烟消云散了。 他背手而道,颤其声音:「你……你走吧!来人,开门!」 祗候人将门打开,她顿首,站起身来再揖礼,略有伤感在其中:「朱弦断,明镜缺,朝露晞,芳时歇,白头吟,伤离别,努力加餐勿念妾,锦水汤汤,与君长诀!」 念罢许久,他再回头,她已然远离。 第一百四十一章:何以报德 那日进宫谒拜,皇后本是想引清雅入便殿,让与皇帝说说话,指不定两人可以旧情复燃,他可以予她宠幸,纳她为妃,但见了她去了没一会便回来了,身上的衣衫也没换,皇后便明白了,她再不会回到他的身边了。 这样的感觉不知是应该喜还是悲,皇后也没有多加思考,就赐宴下去,招待两人用过午膳,便见她们请辞去。 回到府中,走在廊上才听了铭璇问起:「你见到了皇帝?」 清雅未答复,默然承认一切。 「他有没有伤害你?」 她笑起,淡然的摇摇头表示自个没事。 「没事便好,没事便好!我以为娘娘是真让你前去更衣的,没想到竟是这个意图。」 她顿了顿脚步又说: 「不过话说回来,你要真放下才行,如今你是大王的人了,必不能再想着以前的事儿了!」 「我明白,我有我自个的考虑,」 两人说着说着,迎面便见了完颜雍,他背着手而来,面色平静的站在两人面前,温和的眼神意味深长。 清雅施礼如一:「大王安!」 「嗯!回来了?可替孤王问候娘娘和陛下了吗?」 铭璇笑言道:「自然是问候了的。」 说到这里,完颜雍便浅笑又背手而去,走了两步回头道:「清雅,你随孤王来!」 她有些疑虑,倒是从没见过他这样神秘的,这会子怎要悄悄密密的把自个召走?这样疑惑不解的不止是她一人,还有铭璇,是足足看了他俩消失在尽头,才慢回了笒霖苑。 他将她拉入碧落苑,打发了所有的祗候人出去,将房门扣上,他身坐围子榻上,她便站于他面前。他二话不说便只手解下她的珍珠霞帔,又伸手去抚了她缟素大袖衣。 清雅拦住他的手,疑惑万般问:「大王这是做什么,青天白日的呢!」 「你别管!」他继续伸手来解绥带。 她被激怒,攒其小眉道:「大王怀疑我与圣上有私情?」 「不是……」他不敢抬头看。 「不是?你就是,我与圣上之间清清白白,竟被大王如此怀疑,大王如此不信任我,何必要娶我?当初放我自由不是更好?」她再将他手撇下。 不知是为何,她今日见了皇帝,本就难受,再被完颜雍这样一怀疑,瞬间将情绪的稻草给点着了,他也是不示弱的人,即刻便站起身来道:「你是怎的了,你是孤的娘子,孤王说都不能说你了?看一下便不能了?」 「不能!」 「那我怎样相信你,让孤王看!」他顺手便是将她的绥带解开。 「不,便是不能!若大王这般不信任我,以后便不要再来晖琬苑了,」她迅速顺好了衣带,再将霞帔系好。 「嘿,你这倔脾气,你便是一头倔驴!」 她抿着嘴穿过屏风,拍着那紧锁的门喊:「开门!」 「放肆,若再不开,便拉出去杖责!,」 祗候人吓的连忙开了门,她端手而出,正冠襟衣顺着长廊远去,身影渐渐消失在了尽头。 从此两人便生了隔阂,她甚至好几天将他拒之门外,他每夜寻她都吃了闭门羹,也只好移驾别处。 这一日午间,清雅正在竹园旁一小亭中与铭璇插花。面前朱案叠百花,秋菊、茱萸、和金桂花,枝枝叶叶连成节,繁琐多余的便被铭璇减去,剩下的便是枝上正浓。 清雅默然,不曾有话讲,只顾着插花,将那筒花打理的大气美哉。 铭璇见她敛着话,便抿嘴而乐:「你这一连好几日将大王拒之门外,可是要便宜他人了,他回回往翎娘子 那里去!」 「愿意去便去,是他的府邸,我亦不能左右!」 「哎!你便是太倔了。」 她抬头细看这亭前淌过的秋波,在午阳的照耀下,泛着粼粼水光,清波荡漾。池中游鱼,或东或西,忽南忽北,竟也寻不到个影子。 翠梅从竹园的小石径躬首而来,端了些衣裳:「娘子,上回皇后娘娘赐的礼衣,这两件便是绣了孔雀纹的!」 铭璇起身抚了那一袭深蓝软烟罗衣,再望了另一件浅粉夹白纹霞帔,疑惑而问:「你把这衣裳找来做什么?」 「我要做一件大事!」 「嗯?」 她上前将礼衣展开,再抚着裙裾上精细而又密集的银色丝线绣成的孔雀团纹道:「姊姊,你来看,看这纹样像什么?」 「绣的孔雀自然是像孔雀了!」 清雅笑而不言,铭璇顿了好一会又道:「看着倒像凤!」 「知我者莫过于姊姊了,我自小习得汉文化,最喜欢书画琵琶,知道孔雀与凤纹,最为相似,我那日随意瞥了几眼这些衣裳,便发现了这两件上的孔雀纹。」 她说着,再咬紧了牙关道:「我便准备利用这小节,报仇雪恨!」 铭璇愕然:「清茹?」 她默然应首。铭璇上前抚其肩,两目诚挚:「清雅,万不能如此,茹儿是你的亲妹妹耶?」 「什么妹妹,她害的姐姐抑郁而终,这样的亲,我不认也罢!我不是活菩萨,事事都能容忍宽济,我自私虚伪,有仇便就要报。」 「你何苦呢?人死不能复生,即便是这样,舅娘也不能复生啊!」 她将她的手轻轻撇下,却又一手将她右手握的紧,双目横泪:「姊姊,您与我不一样,您与您的母亲都受着千娇百宠,可我与母亲,是从夹缝中生存下来的,如今我嫁去,却要眼睁睁看着母亲被人陷害至死。李清茹这人,我即便是将她砍了,也难以解我心头之恨!」 话语罢的那一甩袖,好似她将清茹恨进了骨里。 「我姐姐,是活活被李家拖死的!」 「李石与她,都等着瞧着!」 铭璇看她转身偷抹着泪珠,那柳姿素衫屹立在栏边,好似一阵轻风来,便能将脆弱的她带走。 片刻,铭璇坐下,攥着绢子道:「你想怎么做,本宫帮你!」 「我,……」她转身来道:「这软烟罗,并非皇宫独有,我便想暗自遣了绣工,按照这粉色的霞帔制作,除了将雀尾换成凤尾,其他一样都不变!」 她再将那霞帔拿起道:「其实细探来,这衣裳上是银色丝线绣成的纹样,本是难以发现的,即便是将雀尾换成凤尾,也必不会被察觉出来!」 「待这衣裳做好,我便亲自请她来喝茶,将新做好的衣裳掺入其中,令她挑选!」 「待过几日秋猎宴面圣,她若穿上带有凤纹的衣裳,陛下和娘娘便有她好看的!」 铭璇嗤笑道:「你怎要那样确定,她便会选粉色,又怎样确定她那日便会穿上?空想可不行。」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我知道她喜欢粉色,也知道她喜欢出风头,粉霞帔的款式和样式都是最好的,她必定会选这个!」 「我也想了,她若得了这衣裳也定是不敢令人查看的,谁敢质疑皇后娘娘赐的东西,那不是死罪吗?清茹聪明的很,她不会查的。」 「至于……让她穿上,我……还在想法子!」 铭璇站起身,轻将她拉过道:「你想的还不止这一点,还要想,她本是害了你,现在你却以德报怨,明眼人都知道是阴谋啊!她万一不收礼怎么办,万一暗自派人查看如何?那最后岂不是 偷鸡不成蚀把米吗?」 她听罢,口中渐起酸涩,征着不知如何是好。 「做事,便要各方都考虑周全。」 「你的思考是对的,但不全面!」 铭璇一扇动着睫毛,眼珠而左右慢转,仿佛若有所思的样子。 「姊姊有何妙招?」 「倒不如,让本宫替你来,便说是皇后娘娘亲赐的衣物,我选了几身好的便让她挑选,再提几嘴,让她在秋猎宴上穿!」 「这不比你那绞尽脑汁想办法来的快?」 铭璇再将那粉底的镶珍珠的霞帔拿起,置在膝上:「但这绣工的口,便要牢牢管住了,毕竟这是铤而走险的事儿!」 「害,我自然不会用旁人,便是让荷儿和莫樱做啦!荷儿的绣的花乃是一绝!」 她抿嘴一笑,又道:「但,姊姊还是万事小心。」 铭璇绕有趣味的点了下她的眉头道:「本宫怕个什么的,到时候事情败露了,我便一口咬定是你指使的!」 「好嘞,好嘞,那姊姊便咬定我,反正不论做何事,都不可伤害你!」 「不会的,你且宽心,到时候清茹若反咬一口说咱们陷害,咱们便将这原本的衣衫全都呈到皇后眼前,皇后自个赐的东西原封不动的在,她哪里会相信是陷害,只会相信清茹她私请绣工做衣裳,以此陷害我们,这便是罪加一等了!」.c 「还是姊姊想的周全……」 只瞧着她抿着嘴,挠挠后脑勺,坐在小石墩上,伏在铭璇的膝盖上。近一寸,她似乎能闻见她身上华服散发的淡淡清香,一品而来,这香忽浓忽淡,甜醇而清新,乃是那剂道君皇帝首创的「宣和王氏贵妃香。」 她品来笑言:「瞧瞧,瞧瞧大王多宠姊姊,这「宣和王氏贵妃香」都给姊姊寻来了,我都闻到了!」 「瞎话了!我哪里有你受宠,你瞧大王说「这冠子,孤王连国妃都没给,便给你了!」」 「姊姊是大王明媒正娶的妻子,我算个什么啊!还不是他想训一顿便训,想说什么便说吗?」 「我才不抱什么希望能获得多大的宠爱,平平淡淡的过日子才好,有时候……不报太大希望,便也不会失望了!」 「哎,便听你这样说吧!本宫可是一个字不信!」 她弯下脑袋来,轻抚摸着她蓬松而又顺滑的乌发髻,又见了她脖子留了几绺碎发,便将那玉钗取下,重新替她整了整头发,再将玉钗插上去。 许是姐妹深情,共进同退,便是说的两人了吧! 第一百四十二章:自作自受 两人便是这样商量好了,不久后,雍国妃便请了齐王夫人李清茹来国府喝茶。 李清茹这人,喜欢彰显自个的身份,平日里在齐王府,便不许下人称她为娘子,而是要求每人必要尊称她为夫人,若是谁敢越距,便要遭了耳光。 这不正巧,她身边一个名唤宜歌的侍女,扶着她入笒霖苑,在下廊桥时嘱咐了句:「娘子您小心些!」 可她瞬间暴怒,给了那侍女一个耳光:「放肆,我给你说过多少次,不可称我为娘子,我是齐王夫人,是那种无名无分的娘子吗?」 「夫人,夫人,奴儿不敢了!」 「以后便记住了!」 「是!」 那宜歌见着雍国府的祗候人皆在,她便只好低着挨了一巴掌的脸颊继续扶她前去。 她一进门,便恭恭敬敬的揖礼:「娘娘,妾请国妃娘娘安!」 铭璇抬头来,只见她身着大袖粉衣,又顶了那一树金丝攒玛瑙珠的冠子,整个人的装扮的便像个插满花的花瓶,这架势倒不像来喝茶的,倒是像来参加什么宴会。 她唯有抿唇笑:「起来吧!赐坐。」 她又小瞥了一眼她身旁侍女那红肿的脸颊,顿了许久,便唤了祗候人上了茶。 两人说了会儿话,铭璇便步入了正题,命人将那那套仿制的钿钗礼衣给呈了上来,摆着一双温柔又慈爱的目光道:「今儿邀妹妹来喝茶,也借此机会将上次皇后娘娘赐的几件礼衣赠予你一件。」 清茹果然是放不下戒心,问道:「娘娘怎的想着要赠予妾身礼衣了?其实妾身在王府里,也不缺这些物件。」 「害,这是皇后娘娘的意思,正巧着上次拜见娘娘,她便说赐几副钗衣下去,让众姐妹也穿的靓丽点!」 「本宫便想着你才成婚不久,添置些衣裳,也是好的,便给你留了这套浅粉色的,你瞧瞧可还喜欢?」 她本是要婉拒的,已然将手掌置在了膝上许久,但瞧那礼衣压边镶着珍珠,云肩上还垂有细细的流苏,罗衣的外侧还罩了一层薄薄的纱,款式新颖又耀眼,她便按捺不住了,上前探看。 又问:「娘娘怎么知道妾身喜欢粉色?」 「本宫并不知你喜欢粉色,而是觉着你穿粉衣好看,显得灵动俏丽,才留下这一套的,清雅便不如你会打扮,年纪轻轻的选个沉闷的草色。」 「她也选了?」 「嗯,随便选了一套,本宫瞧着款式和样子都不好,她还说要在下次游猎宴上穿,定是要被别个比下去的!」 清茹听这话,忽而一笑道:「害,二姊姊朴素惯了!从小如此,没想到嫁了人也这样。」 「嗯,是。」 「本宫倒瞧着这衣裳挺适合游猎宴上穿,不会太过隆重,也不会太朴素。」 「这衣裳是好看极了,谢过姊姊了!」 铭璇上前,扶她双手道:「谢什么,本宫也没有什么稀世之宝,这礼衣也只有宫里的绣工,才做的出这样好,谢,便要谢皇后娘娘!」 「不过本宫,已经代谢了!」 「谢娘娘!」 铭璇邀她坐下,命人又上了些果子和糕点,便又问:「如今,新婚还好吗?齐王是不是也并没那么凶残。」 她稍稍垂了眼睛道:「殿下对妾身是好的,但平日里,他也会发些小脾气,但对事不对人,我这日子还是舒坦的。」 「那便好,那便好,齐王面前便婉顺些,其实也能把日子过好的,往后若诞下了孩儿,地位便更加稳当。」 「大王有一个王妃两个夫人,便只有一个姑娘长大,他必定也是想儿子的。」 「说来倒 也奇怪,二姊姊都嫁来这样久了,还肚子没个动静?」 「她便是如此,做事不急不慢的,便如此吧!随着她去。」 两人闲谈了一会,聊了会儿家常小事,在庭里四处逛了逛,清茹便辞去。 到了秋猎宴那日,皇帝在城南围猎场摆宴,亦如往年一样,宴请各大王侯宰相,而李石最近被降职,便也没有前往。 便如去年春上那般,帝后高坐,两侧是皇子王孙。完颜雍是亲王之首,再兼太师,也理所当然的坐在了离皇帝最近的席位,身边是国妃,后排是三个夫人。 茫茫的草场,在这落叶归根之节显得凄凉,远处泠泠黑水小溪,被午后暖阳撒下的点点余晖装扮着,粼粼波光印入眼底,西山的那抹昏霞,勾勒着小丘上的排排杨树。皇帝不经意抬头,看着这景象,再看不远处静坐的清雅,往事一翁浮上心头。.. 「陛下,臣弟携眷属,敬陛下娘娘一杯!」 「秋猎春游,乃是太祖定下的规矩,昏王不知此意,废止秋猎,如今陛下再度提用,乃是发扬我大金尚武精神,团结宗室之举,对此,臣愿以热诚之心,祝陛下基业千秋!」 皇帝别过头去见他,勾着头不敢有一丝逾从,身后的姬妾都纷纷躬首以敬,他甚是欢喜,便抬手取酒道:「朕,不喜饮酒,但为了乌禄这句基业千秋,朕便喝下此杯!」 酒罢,他瞥了一眼清雅,今日,她带了他送给他的那七宝璎珞手环,便是这一眼,他瞬间泪目,直向前方道: 「城南秋色如初见,只是人已非情已变。 且看杯中明镜酒,萧疏鬓白对华年。 赭黄龙袍尚在身,秀美江山信手拈, 此生不负众生愿,唯忘临问娘子安。」 听得这诗,完颜雍悬停了杯中酒,再待,便一饮而尽。 铭璇探看身边丈夫面色,便笑言:「陛下,对娘娘真是情深,嫔妾见了都要生羡慕,道是不羡仙唯羡帝后爱恋。」 这时那身着粉衣的清茹便奉酒来道:「是啊!陛下,嫔妾等都羡慕着呢!」 再探她前头那齐王,魁伟身姿,貌似完颜雍却无他的面相慈爱,则是黑须团面,一双略带凌厉的双眼吊起,棱角分明的面骨,时时刻刻挂着不悦,仿佛世间人都要欠了他什么。 身旁的齐王妃是徒单家的女儿,她生的清丽温柔,略有丝丝憔悴浮于眼底,举手投足都小心谨慎。 当齐王站起敬酒时,清茹也随之躬首,稍稍整理了衣冠。 这时那前面挺着大肚子的完颜颖,为长公主的身份坐与完颜雍下一位,靠近齐王位。她似是与清雅暗自相望,悄然转身佯作看了齐王一眼,又将目光扫于后排的清茹身上。 她扑着小团衫笑道:「齐王哥哥,我瞧您夫人衣衫上的花纹挺别致!」 齐王回头小看一眼道:「颖妹妹什么没见过,不过是平平无奇的花纹罢了!」 她故意大声道:「齐王哥哥可真稀奇,您夫人身上那是凤纹呢?怎么便平平无奇了?」 清茹听后,平静的很道:「长公主殿下,此话可不能乱讲!」 来的是完颜颖那不屑的眼神,冷嗤一句:「你是何许人也?本宫范得着与你乱讲吗?」 「你以为本宫是你吗?颠倒黑白?」 齐王怒道:「颖妹妹,请你慎言!茹儿也是你应当称一句嫂嫂的!」 「嫂嫂?哥哥这边的嫂嫂我只认两个,什么时候轮到她了!什么东西。」 「你……」 完颜颖扑着小扇站于皇帝面前,指着清茹道:「四哥哥,敢问四哥哥,天下谁人可用凤纹袭衣?」 「你这冷不丁 的,这规矩还要朕与你讲清楚吗?自然只有太后、皇后和元妃。」 「好,哥哥说了。妾方才,瞧了齐王李夫人穿的衣衫上满用凤纹,敢问哥哥该如何?」 完颜亮听后,扭头而向齐王,大怒,呵斥一句:「带上来!」 这时清茹才仔细瞧了那衣裳上以银线绣的花纹,那纹路尾处不是用的孔雀尾翎,而是绣的凤尾翎,这一下,她才慌了,连跑到皇帝面前叩首道:「陛下,陛下,妾身冤枉!」 皇后打发身旁女官上前细看,女官再道:「大胆,这分明是凤纹,你一个小小宗室命妇,敢如此僭越,藐视后威,该当何罪?」 她崩溃的哭了出来,齐王也吓的连忙跑过去揖首道:「陛下定是弄错了,定是弄错了!」 「大胆!」皇帝圣怒,将酒杯摔碎,众臣惶恐不已。 「陛下息怒!」 清茹长跪,看着轻起身来的铭璇和清雅,手指两人:「陛下,娘娘,妾是受了陷害,这衣衫是雍国妃娘娘赐予我的,她说是皇后娘娘要给宗室命妇添几件衣裳!便将这件给我了,还诱我今日穿上。」 「陛下,一切都是雍国妃娘娘陷害,妾身不知!」 皇后细探了她的礼衣,平静下来。 「好像是本宫那日赐给雍王妃妾的,是给国妃和宛国娘子的!」 铭璇与清雅不急不燥的上前躬首,铭璇首先发话,沉稳道:「娘娘,您赐给咱们的衣裳,妾身哪里有这个胆子赐给别人,这不是杀头之罪吗?」 「妾身为妃十余载,这道理都不懂的话,定是没资格陪伴雍国王左右的。」 「国妃,明明是你那日亲自给的,你说宛国夫人挑了件老气的草色,左右进言让我留下此衣,你怎要矢口否认?」 第一百四十三章:清茹报应 看着她这惺惺作态的样子,清雅便想起了自个母亲逝世的样子,那样脆弱,那样悄无声息。种种恨意郁结心中,促使她再添油加醋一番。 「大胆,你是什么东西,胆敢污蔑国妃娘娘,皇后娘娘赐给国妃与我的礼衣,现在便在国府中,我即刻便派了人取。」 「什么国妃赐你,什么我选了件草色衣,竟越说越离谱。」 她说罢上前再拜:「陛下,娘娘,妾身可以将那日所赐礼衣呈上,让娘娘亲看!」 「好,派人去拿!」皇后面无表情的招手。 清茹大汗淋漓,伏在空地上,迎着习习凉风,抬头小瞥了一眼这四处的王侯,冷面对空,对她豪无怜悯之心。 祗候人跑的快,片刻便呈上粉、浅兰、霁色、秋香紫、月白、靛青六套礼衣在前。又是那女官一丝不苟的查看,包括面料绣工,都要探之如一。 「娘娘,这六套礼衣,确实全为娘娘那日所赐,娘娘念及宛国夫人身着朴素,才赐了国妃和夫人礼衣的,是臣亲自端给国府侍女的」 「但臣有疑虑,这套粉衣,倒和李夫人身上的相似,唯有花纹不一,娘娘赐的为孔雀翎纹,夫人用的凤纹!这怎会出现两件如此相似的衣衫?」 便就这一问,铭璇与清雅便有些慌张,在一旁坐着的雍王早就探出两人计谋,但却不得不护着她们,悄然对着铭璇比了个喝茶的动作。 夫妻默契如故,铭璇道:「娘娘,妾身记起来了,前些日子妾邀了李夫人来喝茶。」 「妾是想着,宛国娘子年少失母,思母之情折磨的她消瘦不已,而李夫人和她是亲姐妹,便想找着两人喝喝茶,谈谈天,她心情便好些。」 「妾身记得,那日我便试穿了这粉衣,也以此接见了李夫人,李夫人还夸这衣样式美丽呢!」 清雅愕然,长揖在前:「那,那这便不是故意僭越失礼了,你是想……照着那粉色礼衣篡改纹路,再穿在身上面圣,以此陷害我与国妃?」 「这明明是国妃赐的,你两人的话不可信,我有侍女为证,宜歌儿……过来!」 完颜颖在一旁,轻扑着小扇嗤一句:「你找个贴身侍女来,便可信吗?你若是暗自擒了她的亲人,逼她就范该如何?」 「长公主……,您是圣上亲妹子,为何也要助纣为虐?」清茹怒斥。 「好,既然如此,那便让陛下听听你那侍女的话吧!」 她肆意将团扇一收,扶着肚子大摇大摆的走过去,皇帝瞧着妹子行走不便,连忙冷了一眼让身旁的宫女上前扶好她,生怕出了一点差池。 那宜歌儿,胆怯的望着完颜颖,见她勾嘴一笑又把头收回来。 皇后发话:「本宫问你,你家娘子有没有去过国府喝茶,国妃有没有赠衣?」 「娘子去过,去过!」 「但国妃娘娘和宛国夫人从未提过赐衣之事!」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是你亲自端的衣衫……」清茹大怒,上前与那侍女撕扯。 「娘子,国妃娘娘从未赐衣,奴儿端了什么?」 「你个吃里扒外的东西!我杀了你!」 清茹上前撕扯她的头发,现场一片混乱,众臣见此,都纷纷低头,颜色难堪。 皇帝见状大发雷霆呵斥:「混账!朕面前岂容尔等放肆!」 正在这震怒之时,两人停下手,双双拜伏在凉风中,不敢抬头看一寸,唯恐圣怒。待众人平静,完颜颖便再摇了小扇,看似咄咄逼人却是一番真情在其中:「李清茹,你还要怎样做恶,你因妒生恨,在娘家时便仗着父亲宠爱,处处为难亲姊,恣意妄为……,如今还想到这法子来陷害已然嫁人的姊妹,你的 心是石头吗?」 她顿了顿未曾再说下去。 片刻又道:「你知道你有多无可救药吗?你真的无可救药。」 「圣上,妾请圣上决断,整处此人。」 皇帝完颜亮听罢,再多留意了清雅一眼。见着在这混乱的现场,危机四伏,她却显得无比沉静,行事从心而又不越距,与往日哭哭啼啼的她相比,这份稳重和冷静来之不易。 他望着她,她也稍抬了头轻描淡写的看了他一眼又将目光收回,一举一动那样深情,又是那样克制。 往昔岁月恰如眼前,他再次激起那份愧疚感。 她已经被折磨成这样,他怎么可能还让她受委屈呢!于是各方面因素的加持,他怒下决定:「来人,将这毒妇带下去,杖四十,褫夺封号,降为娘子。」 「齐王,同决四十!」 完颜吾里补隐忍而答,清茹哭喊着而被宫女押下去,此事才算是平下来。.. 皇帝再望不远处静坐的她,忽而双眼朦胧,举杯而痛饮,酒罢再看,众人纷纷各自欢,她已然不知所踪。四处探寻,对面的小丘上,昏阳勾勒她独站的身姿,他逞酒热便浔迹前往。 她独站小山丘,丛丛枯草没过足衣,这秋风清,秋风明,落叶随风,聚而又散,乌鸦鸣寒,栖而复惊,暗自沉下的暮色,似是将这孤落的山巘吞没。 忽有秋风掠起她的额发,惊愕中见,人间已是秋深处。 张沁璃自不远的击丸场地而来,轻抚她肩问:「妹妹何故一人独立,也不同咱们一起说话?」 她回头看,不远处,乃是宗室命妇团坐一起下棋闲谈,略有孩童引一纸鸢穿过,一片欢声笑语。 「我笨嘴拙舌的,也不会讲话,便……便自个在这儿赏景了!」 皇帝一袭淡黄襦袍悄然而至,让两人措不及防,沁璃知其中所意,便拍了拍她的肩膀辞去。 她见他,施礼如一,低着眉眼带笑,后退一步视之。 「还记得这里吗?你未嫁之前,咱们每年都来,」完颜亮背手而问。 好似过了许久,才听了她回一句:「记得能如何,物是人非罢!」 他斜着头瞧她,唇波温柔,目光炯炯,他亦如往日的沉醉。 「清雅,你知道朕为什么喜欢你吗?」 她摇摇头。 「我最爱你身上那股书香气,淡雅清新,也爱你饱读诗书后的倔强,不入世俗浑浊,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你出身渤海家族的原因,你与常人不同。」 「许是吧!我别的,还真没什么上的了台面的,唯有自小饱读诗书。」 她浅然一笑,似懂非懂的沉默,依旧不敢看他。 他上前进一寸,便只有一小步,她便要再后退一步,恭敬的距离。 「清雅,你回到朕的身边吧!这样,不会再有人欺负你,朕可以保护你。」 她再拜长揖,低头敛鬟:「陛下,便让我如此吧!我不想入宫,也不想折腾了。」 「我想,如今我不过是换了个身份而已,我能看着陛下幸福,已然满足了!」 「清雅,朕不在乎你跟过乌禄,真的……」 「我知道,但我……真是便就想这样平平凡凡的一辈子罢!望陛下看在昔日的情分,不要怪罪于我。」 再三劝告,他亦静下心而望黄昏,她稍稍拢了披风围住这凉风。 他转了转指间的玉扳指,再将其取下递过去,她还是那样了无痕迹的退一步笑道:「陛下,如此贵重之物,臣不敢收,陛下留下给予后宫娘娘吧!」 「你拿着,这份情意,是属于你的……」 他最终还是将那扳指塞回她的手掌,洒脱而去,他走到不远处,抱起迎过来的爱女,转身来看她,再最后终是远去。 她将那份情意攥在手中。 这日宴罢,一回雍国府便听了祗候人传话,说是完颜雍要召见。 她大略也猜出了所为何事,便携了惜意前去。她打开紧闭的门,一进去便瞧着完颜雍于官帽椅正坐,脸色阴沉着,身边是那位监事张仅言。 而铭璇长站于他面前,敛首而沉默,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完颜雍见清雅来,有好声没好气的训斥:「你们今儿个,竟是唱了好大一出戏,孤王都要被你俩绕晕了,非要整这一出做什么,嗯?孤王倒是不敢在你俩身边待了,万一哪日被你俩害了该如何?」 「大王,妾身知错!」铭璇先躬首而揖,清雅依旧立于原地不动。 他攒其墨眉向铭璇道:「璇儿,她不懂事你也不懂吗?茹儿她是孤王的亲表妹,四十大板对一个姑娘来说,是要残废的!你知道吗?」 清雅听后,又想到了母亲临去时的凄凉,念到清茹做的丧心病狂的事,她便愈加理直气壮道:「有什么可怜的,不过区区四十大板,我母亲尸骨未寒,她这般惨死,难道李清茹不应该遭报应吗?」 「我母亲生我养我十多年,忍辱负重十多年,她慈爱济人,善良贤惠,未曾因清茹是先娘子之女而区别对待,可她呢?这是人做的事儿吗?」 「孤王早与你说了,冤冤相报何时了,不必再追忆过去。你此行,便是再害人你知道吗?」 「你瞧瞧你,从小多温柔体贴,又饱读诗书,是诰命夫人,便不能眼光长远些吗?你当你做的这些,舅公心里不清楚?非要自家人互相残杀才好吗?」 清雅愈发冲动,直言不讳顶撞:「对,我便是要如此,我本就是恶毒的女子,从来不会温柔体贴,尤其是对你。你这般在我受委屈时还为他人说话的,我永远不会温柔体贴,因为你不懂我,也不明白我的处境,你只会心怀仁慈,无止境的宽容,这便等于助纣为虐!对,便是如此!」 完颜雍听后怒的不行,扬起手掌便要打她,张仅言和惜意连忙下跪:「大王,打不得,您息怒!」 他撇嘴指着两人道:「孤王还没下手都有人求情,怎的你们的主子是谁?」 「不必劝,要打,大王便打吧!我自小挨的打不少,不缺这一次!如若再让我重来一次,我还会如此。」 这会儿子,完颜雍被气的涨红了脸,在她面前走来走去,望又望她。 「你……你,」他又指了指她。 「你瞧瞧你像个命妇的样子吗?娇纵任性,恣意妄为,你便以为这国府是随你姓李吗?」 她不语,顿了许久转身便走,片刻又回来将铭璇扶起,一起结伴出去。 「嘿,真是放肆,都不把孤王放在眼里了!」 「真是放肆!」 他扶着腰站于原地,小望着门外两人走远的背影,慢慢镇定下来。 第一百九十三章:忌惮雍王 张汝霖很感激窝论为自己说话,退朝之后回了尚书台便当面拜谢,并言道待他日专门登门拜访他与大长公主,窝论听后只是淡然一笑,便叫他往后好好提升自己,并要留意身边其他官宦人员。 皇帝生辰宴办的很质朴,将除去置办酒肉和其他必需品以外的钱财拿来拱给在京贫民集聚点,用以给贫民添置衣物与食物。再下令轻徭薄赋,百姓中有愿意发展手工业、茶业、办酒楼、商铺、私塾的皆可向地方官吏请令,领取相应福利银钱。 一时间,使臣自京南、西、东几道而来,所经之地,百姓劳于耕织,富甲精于商铺,特别是辽阳府、大同府、开封府三地乃是国朝最富庶之地,相对方向的高丽国、西夏国、宋朝各国使臣见证了这意识里萧瑟荒凉的北国之繁,愈加感叹女真人的智慧。 经过京城时,百姓安居乐业的场景是最为打动人心,其宋高宗派出的使臣言道:「女真之风,今非昔比也,昔日荒凉之地,已然繁华不可比拟。」 国朝辰节办的较往年简朴,各国使臣觐见时,皇帝也是和善迎接,使节亦是十分尊敬,唯有南宋使臣在宴会当众暗讽其排面小气,不如宋朝阔气。皇帝虽有气愤之意,却被在场的其他使节压缓了情绪。 待各国使节走时,皇帝亲自于千步廊前慰问送离,使节皆对国朝赞不绝口。 这以来,皇帝因此宴会上的盛名而重视张汝霖,不仅在朝堂上愈加在意他,还准备提拔他一职位,于是寻得一春雨傍晚,召乌古论窝论前来议此事。 刚进便殿,皇帝披着银狐裘团在了围子榻上,身边的暖炉暖气弥散。 窝论默而不语,前去扣首,便见到了此时皇帝手中正把玩着一副玉杯,手边放着大小几个这样的玉杯,还有一副玉壶,那玉杯青中透紫,并无裂缝与杂色与颗粒感,而玉壶则有大片的紫玉,其色润亮,不必近而触之,便觉玉寒清凉。 窝论听令平身,观其玉杯便道:「这玉杯真是绝品,透体无杂色也无裂,那壶上的紫,绝是世间少有。」 皇帝欣慰,道:「姑父好眼力,」他又指着那杯道:「此乃前些日子朕生辰时,雍王所献,说是自女真部落建成开始传下来的绝品玉。」 他说完嗤笑一声,又拿起自己平日里收藏的玉器对比:「朕觉得,也没什么两样,他定是诓朕的。」 窝论笑言,「紫玉最是难得,像这样大面积且无裂的紫玉,一是难找,二是难以定型开凿。而陛下这只,您不妨细细看,上面,还是有些裂的。」 「这么说,乌禄是真献了个无价之宝?」皇帝冷笑。 「自然是!」 「乌禄,呵,他还是这样胆小如鼠,朕不过杀了几个无能的臣子罢了,朕杀的人,都是暗地里出入酒肆,强抢民女、贪污受贿的人,也是该杀的,他建功无数,害怕什么?巴巴的把这宝物献上来了!」 「雍王,性格内敛,与世无争,亦是想求安稳日子的,出了这样的事情,他自然害怕。」 「哎,便叫他当个两袖清风的逍遥王吧!」皇帝摇摇头,讥讽之意。 皇帝再讥笑:「不过,什么玉器、金银,哪里比得上朕心里想要的?」他试探的问了句:「舅公,可知朕最想从乌禄那里得到的是什么?」 窝论知道他所为何意,便摇摇头假装说不知道,片刻又叹息起来:「不管陛下想得到什么,得到之前,都要有所思考,这得失二是否字妥当。」.. 似乎话中有话,皇帝也明白什么意思,默默的点点头——「朕,已伤她一次,不能再伤她第二次。」 皇帝楞了好半天才慢想起今天召窝论来为的正事,随后他慢视祗候人添茶,再问到张汝霖的家庭身世。 「 哦对了,这个张汝霖,还真是蛮有才的,中状元却也不浮躁,倒是个难得的踏实人!他替朕好好置办了生辰朝会,朕打算晋他一职。」 窝论闻罢,将双手扣在衣前,暗喃——「确是如此,这个张汝霖在老臣手下做事,他十分有耐心和毅力,看得出来是从小养成的,其父玄征,其叔父玄素,亦是寡言敦厚的人,才教的这孩子如此品质。」 「哎,这个张玄素朕记得,今年黄河决堤,河北乱民盗起,便是他前去平定的,」皇帝翕着墨色的睫毛,手撑在下巴,轻抚着胡子:「嘶——你说,他是玄素的侄子?张玄征的儿子,张玄征,朕记起来了,张玄征的次女便是乌禄的次室夫人,那张汝霖算是乌禄的妻兄?」 窝论真实的点点头,也并没有多想。 皇帝此时心中略有忌惮之意,口中不断重复着:「乌禄之亲,乌禄之亲。」 窝论知道皇帝在思考什么,无非是这些年完颜雍身边人的势力慢慢在壮大,他的妃妾张氏一族,其兄是刑部郎,其叔父张玄素是东京转运使,还有一伯张浩目前是左丞相;另一妃仆散氏母族,其兄是兵部尚书;正室乌林答氏母族,是世袭的猛安谋克,其兄数人皆为朝廷要职;李家这头,最大的靠山便是宰相窝论,其次是将门夹谷氏家。 皇帝也是思考到了这些,忽而恍然大悟起来,原来不知不觉中,他朝廷中的臣子,大半都是完颜雍的近门亲臣。 基于此,皇帝没有露出忌惮之意,唯有一清和却暗藏玄机的一笑:「罢!待下次他表现出色再考虑吧!他不过二十出头,年轻人要好好历练再行奖励。」 乃毕,他令窝论退下,自己一个人晃晃悠悠的把那玉杯拿了一只,到了皇后的隆微宫。 他进去,见皇后和太子皆在,两人围在火炉边看书,逐而恼怒,严而呵斥宫人,令宫人将太子带回东宫,除了早晚请安,不得在皇后宫中久留。 皇后知道,皇帝防着她,怕她干涉太子成长,教他向着母亲,更防一日太子继承皇位,她会以母子关系干涉朝政。可皇后何尝不是有颗平常母亲的心,只是生在这帝王家,她也无可奈何而已。 皇后看着太子被拉走,静静的坐在那里,再站起来问安。 皇帝好久才转脸微笑,叫她平身。他拉着她坐在围子椅上。 「皇后,你看,这是前些日子乌禄献给朕的宝物!」他傲慢的将那玉杯搁在桌面上。 「极好的物品!雍王温柔敦厚,不爱金玉,将此宝献给陛下,陛下没有赏他个别的什么吗?」 皇帝插着腰站起来,走了一圈留在花案边,仿佛若有所思:「赏什么?你也觉得他怕朕,恐惧朕吗?」 他回头,正看见皇后点点头。 「他为官十余年,不曾有过怠慢,对朝廷之令不敢逾越半分,不说惧怕陛下,他是敬重衷心于您的。」 「那清雅的事算什么,他明知道,我那时那样喜欢清雅,他还敢动了她。」 皇后不知皇帝所存对雍王的忌惮之意,是出于公还是私,但她默默的,在他的眼中,看见了千万的悲戚与遗憾,一点红悄无声息的爬上了他的眼角。 「陛下,您知道当时的局势,昏王赐婚,李家也顶着巨大的压力,而李娘子为了您迟迟不嫁,那会有什么后果,李大人确实有过,但于此亦是无奈,才出此下策。」 完颜亮一想到往事,心被扎了一般疼,便别过脸去,再不提。 「罢了,过去了这么多年,不提了!」 他再顿顿——「这些年来,完颜雍身边的人,势力仿佛都大了起来,张家、仆散家、李家的人,占了朕小半个朝廷,皇后,你说他衷心耿耿,那我便要看,要看真实的他,我要他最宝贵的 东西,看他给不给!」 「一个小小的金玉器算什么,我要他最爱的女人,做朕的妃子!」他说完,眼睛里闪过一丝冷光。 皇后不由得打了个哆嗦,看着皇帝阔步走了出去。她楞在窗前,看着远处天空那团密布的乌云,讥笑着对上茶的小鬟说: 「终于是这一日来了,李氏进宫,那我这漫漫长夜也不必期待光明了。」 皇帝这几日总会回忆起以前的事,一起和清雅在城南看日落的日子,批改奏章之余,他也会看到搁架上挂着的那只绣着大雁的香囊。 「大雁是忠贞之鸟罢!」 他搁笔下,大拇指间有一道长时间戴扳指的痕迹。 「越想朕越觉得恨,越恨完颜雍。可朕能做什么,她那样骨气的女子,若强迫她回到朕的身边,那就是毁了她。若还能回去,还能回到以前,朕一定不会那么鲁莽,一定想尽一切办法娶她在身边。」 侍卫启石礼直言直语,将那香囊拿下,再双手奉上:「若不能改变过去,便好好珍惜眼前,李娘子如今也是为人妇的日子,虽没嫁得陛下,和雍王也是相敬如宾,平平淡淡的生活,这不也是陛下所期盼的吗?」 「倘若一日,陛下再将她拉回来,可能一切美好,都会被打破,既然怎么选择都有遗憾,不如选那种最舒心的、不伤心的。」 皇帝楞了好久,抬手将那香囊收回,点点头,令启石礼退下,自己一人独坐,暗自喃喃了许久。 「完颜雍,仆散家、乌林答家、张家、李家,这势头不小啊!」 「势力如此大,朕如何能放心呢?除非你是真的怕朕,忠于朕。」 夜半时,悄无声息,他忽而召祗候人传旨——「来人传朕旨意,让皇后派人去济南府,令雍国妃乌林答氏进宫侍奉。」 第一百四十五章:杀鸡儆猴 十月十这一日是小雪日,深厚的白雪掩严了皇宫的朱恒碧瓦,眼到之处,皆无颜色,廊桥池塘间,那夏日的菡萏妍叶已然化作了枯土。 廊角处,院墙外,唯有几支红梅探过檐瓦来,举枝而迎风雪。 福安殿金阑外,完颜亮正衔一盏黑瓷葵口杯,品着热茶,院中,是合汝在与萧凝嬉戏。 两人互扔着雪球,在雪中奔跑,跑累了,合汝便摇摇晃晃的跑了过来,站也站不稳的奔向父亲唤了句:「爹爹!」 完颜亮将杯盏放在阑上,双手将她托起来,擦了擦她脸颊上的汗,又把她那双冻红的手握了起来。 她热的不能行,一手将绒帽扯下,露出了头顶的一圈髻发。这样的婴孩发型名叫「留头,」在小孩一到四岁时,便先留头顶一圈发,其他胎发皆剔除,为的便是以后的头发越长越好。 「哎哎,这不能取了,小心着凉了!快戴上,」 他又将她的绒帽重新给她戴上,再吻了吻她细腻的脸颊。 「爹爹,您的胡子好……好扎扎……」她被父亲腮边的短胡扎痛,连忙将脸别过去伏在他肩头。 完颜亮听了这话,先是楞了许久,随后便习惯性的望了望墙角的红梅,出神了许久。 「但是我喜欢爹爹的胡子扎扎……」合汝摇过头亲吻父亲的脸颊,娇俏的说着话。 「好,你喜欢,那便天天扎你了!」他将她的小脸捏一下。 片刻,他抱着爱女与萧凝同坐进屋里,便有了祗候人来报说是平章政事完颜乌带求见,萧凝不好打扰他处理国事,便也像孩童一般,一定要吻了他脸颊才退去。 他口中还是那句话宠溺的话:「真是不成体统!」 待两人散去,乌带走进先揖礼,再于他赐的座位上安坐。上问他有何事奏,他左右示意着祗候人,上便屏退了左右祗候人,只留一高氏内监做陪。 乌带正服而拜,秉奏一事,神情略有严肃。 「陛下,臣有一密奏!」 「卿言!」完颜亮道。 「昨日,臣与妻并与秉德去宗本(完颜宗本,完颜亮的叔叔)家中小聚,因宗本调离京师故。宴会罢,臣与几人聚集赏画闲聊。」 「其中便有一副赵太祖画像。臣与几人本是赏其画,可人群中有一海州刺史子酒酣,言道秉德貌似赵太祖,其肤、其眉目,皆是大贵之相,这秉德非但没有立马驳回,还坐而笑受之。」 「臣妻曾与臣道,秉德妻时常暗自指责陛下,对昏王废立之事略有微辞,言语之中皆是恶意,大为不顺。」 「待昨夜临走前,臣小站于门外等秉德同回,却听了他指斥陛下,说陛下取了江山便忘了功臣,要贬他为行台尚书,还言「越王为人,长颈而鸟喙,可与之共患难,不可与之享乐也,」以此斥陛下,薄情寡义。」 完颜亮暴跳如雷,扶起身来便将奏折扫落至地,吓的乌带连忙伏地而跪,不敢面圣。 「朕贬他为行台尚书省事,是因他奉职不谨,若他好好做事,朕何故会如此?他这般指斥朕,不想要脑袋了吗?」 乌带复言:「陛下,臣曾派人留意,秉德与刑部侍郎私下交深,两人曾言密事,秉德曾曰「以前曾说那公事,颇记忆否?」,侍郎回曰,「不存性命事何可对众便说」,此类逆状言语。」 「陛下,这条条框框,不就是在藐视君威吗?完颜秉德想行谋逆之事!」 完颜亮的脸上已然找不出任何血色了,他那双眸子似是凝固在空中,冲横的墨眉扬起,一副天子威视。 「果真如此?并无虚言?」 「微臣怎敢欺上,昨夜聚集人皆可做证!」 「完颜秉德……好啊!」他再指着身旁的内监道:「命人彻查此事,若所言属实,即刻遣使绞杀!」 片刻,他转动着葵口杯喝了一盏茶,将茶盏猛的跺在案上。 「陛下,臣还有谏言!」 「太宗子孙,皆手握重兵,于东京(辽阳府)、中京(大定府)、西京(大同府),南京(开封府),皆有驻守,其势力极大,威胁中央,陛下何不除之?」 完颜亮听后,瞅了一眼他,默默的背过身去,望着面前挂着的太祖画像,叹息未应闲。 乌带知道他心软了,怕此行,愧对列祖列宗。 「陛下,太祖、宗翰子孙,确实权力过大,若势力日益膨胀,必定会威胁圣上您,请陛下抛却私意,以国家社稷为重!」 「放肆!此乃孤王的叔伯,杀了他们,若朝堂空虚,众叛亲离该如何?」新 「陛下,臣冒死进言,若陛下忌之,臣甘愿受罚。陛下临位,本是名不正言不顺,宗室皆看重在嫡礼贵,本就对昏王废立之事有怨言,若有一日,又旧事重演,该如何?」 「陛下,手握重兵的,除了窝论便是太宗的一系子孙,若说同气连枝起来,他们怎么会在乎您这个远亲的侄儿。」 「必是不会的!他们只会血腥的杀戮,亦不会像陛下一般保全昏王的子女。」 完颜亮默然,依然不从,便招手示意他退下,乌带不达目的不罢休,出了福安殿,便久站于外门处,杵立在满天大雪中,不肯离去。 「陛下,臣请陛下三思,此乃保全社稷之举啊!」 「若再留此等人,势必要大乱啊!陛下!」 飘落的白雪粘上他肩,积了厚厚一层,祗候人连忙执伞而来,为他撑开。 完颜亮在廊边小眺着他独跪的身影,对内监道:「去与他说,若不速速回了,便治他大不敬之罪。」 那内监还未走到乌带身边,便听了他大声喊着:「陛下,请陛下抛却私情,以国家社稷为重!为统治思量,」 「宰相大人,您先回去吧!圣上必有他的思考!」 乌带轻叹而再拜辞去,在雪中悄然离去,接着便是一连三日称病不朝,完颜亮因此事而降他为崇义军节度使,但他时不时也会在耳侧吹风,但多数便被训斥。 完颜亮何尝不想夺了兵权,可忽说夺权,必会引起宗室大乱,群臣反对,若说杀人而夺权,宗室又要流血,他也无颜面对列祖列宗。 大杀宗室这件事,郁结在他心中许久,一直到天德三年的春上,一次皇家春游晚宴。 夜晚的篝火照映着众人的脸庞,天上的繁星点点,将这城南的春景笼罩在内,静心来,在众人的欢笑中,略听得几声鸟鸣虫啼,面前身姿婀娜的舞姬正围着篝火载歌载舞,舞姿虽妙曼动人,但最让高坐的完颜亮沉醉的是乐师正弹的那曲《明月何皎皎》。 隔坐小看不远处的清雅,她正拍着掌,欢喜的坐在完颜雍左手旁,完颜雍右手旁是铭璇。 无意的与他对视,她只能礼貌的一笑,久久淡之。 完颜亮心里头不舒服,便独自一人跑到不远处的小丘上,这不去也罢,一去便碰上了个事,彻底改变了他的想法。 从小丘处可观桦林,正在稀疏的桦林中,他却手一眺,好几盏亮光愈加的近了起来,他正思考着是哪些臣子如此有雅兴,挑灯夜行,便让祗候人悄悄探看。 祗候人看了一头,便转了身回来秉明他,乃是蔡王完颜斡烈、毕王完颜宗哲、原王完颜宗本等五人。 他思考着这几人不都是太宗的儿子吗?这几人还个个手握重兵,聚集在此是为何? 正愣住,他便想起了去年冬里 完颜乌带所说的一句话:「若再留此等人,势必要大乱啊!」 正想着,他便连忙召来了完颜乌带,对他言:「蔡王、毕王、原王几人相聚于此,是所为何事?」 乌带搓眼而上前探看,又一把被他拉过来:「害,朕都已然派人看过了,确是几人!」 乌带长揖,两窄袖拢在前,他于草地上叩拜道:「陛下,这回,您总相信微臣说的话吧!」 「臣恳请陛下,将重兵手握者,太宗、宗翰一脉皆除之,以防后患!」 完颜亮大怒,插着腰身呵斥:「朕给他们***厚禄,他们居然要如此!」 「那好,朕便让他们知道厉害!」 他又转了转身子思考道:「端午将至,到时候,朕便邀宗室子弟前来皇宫打马球,再此之前,不可出任何异动,以免打草惊蛇。」 他摆其手掌,再望望远处篝火旁静坐的完颜雍,又望了望清雅。 「朕,还来一招,杀鸡儆猴!」 「嗯?圣上有何高见?」 「朕自登基来,愈发觉得完颜雍平静了下去,整日只知偷闲,倒也不知他心中是怎么想,是否对朕衷心!」 「朕便要试试他的耐心,朕要让他亲眼看见这些长辈死绝,若他有动响,那便视为不忠,若他无,朕才肯放心!」 乌带停顿许久,探其脸色再道:「陛下圣明,只是事关雍王,微臣暗自所知一事!」 「你讲!」 「陛下莫要怪罪!」 「快说!」他有些不耐烦。 「微臣的四弟媳,是为渤海高氏,与李家乃为蒹葭亲,她与李家第三女私下交情颇深,便曾听她言,如今这宛国娘子当初的婚事,是另有隐情罢!」 完颜亮愕然道:「是她?齐王前夫人?」 「是,她言道,是李石设下酒局,给宛国娘子下药,又在娘子闺阁中点迷香,令雍王中计,至娘子失洁,娘子失洁后,不得以只好答应这门亲事!」 「这李家大娘子便是为此事,整日郁郁寡欢,最后以疾逝世。」 「什么?清雅……」完颜亮听后,僵立在原地,那一刻,他的心都要碎了。 第一百四十六章:大杀宗室 完颜亮立在凉风之中,回首以探篝火众人,她那温柔的笑容,带着丝丝遗憾的目光,映在他的心中。 他怒而抽剑飞走,口中吼着:「朕要杀了完颜雍,他占了清雅,朕要杀了他!」 乌带连忙上前抱住他的腿,被他拖置了好远:「陛下,陛下息怒,陛下息怒!」 「若陛下为一个女子而伤了宗室的和气便不好了!」 完颜亮继续拖他向前走,双颊都被涨红了。 「朕命令你放开,朕要亲手杀了完颜雍,难怪那日朕回了,她拒之不见,原来是他糟蹋了她,清雅怎么这样傻,为何要独自抗下这一切!」 「为何,清雅!」 「清雅,你个傻子!」 长剑已然***入了土里,他泪眼朦胧的独站在小山丘上,回头来悄然抹了一滴垂泪,望着这山河晚景,回忆起了以前。 她是那么信任他,那么爱他,她相信他一定会回来娶她的。那句离别时的话:「清雅,等我回来娶你!」再提来,皆是伤痛。 如今,她便在灯火阑珊处欢笑着,他却不敢再看她一眼了。 天德三年春日过的快极了,便像一抹流沙悄然划过指间,无声无息的似水一般流走。四月,今上立嫡子光英为太子,宠泽深厚,朝堂内外同庆,在武德殿设宴,王侯皆至,唯独未请完颜雍,这也让他平静了两年的心再度悬了起来,但今上依然待他一切如旧,他也摸不透其中深意,只能继续小心行事。 五月底便是清雅母亲的祭日,这日她忽而被皇后召入宫中,说是娘娘有事相问,但等她恭恭敬敬到隆微宫时,却左右不见皇后人。 她正觉得不对劲,便要出去时,完颜亮迎了上来,将门掩住,并嘱咐祗候人守好门。 她依旧施礼如一,沉静若水:「臣请陛下安!」 他未曾答复,上前去搂住她的腰,将她靠在金阑上。一阵惊恐,她利索的掰开他的双手而逃,逃到雕栏前。 他独立在空堂内,与她遥遥相望问道:「你出嫁前,完颜雍对你失礼是吗?」 她惊愕的连忙敛了首,镇定的摇摇头表示没有,可那眼底泛起的红晕,他看着清晰。 「你还瞒着朕,朕什么都知道了,是李石和完颜雍一起设下的局,你失了洁,所以答应了那门婚事,是不是?」 她未曾答复,依然了无痕迹的沉默,望着他那双逐渐愤怒的双眼。 「你这般委屈着,为何不告诉朕,为何?」 她转过头去,抹下泪水,又笑起,依旧是那么温柔,依旧是那么淡然。 「陛下,往事便不提了!不提了!一切都是臣心甘情愿的。」 「你撒谎,你成亲那日,坐在轿中哭着离开,你定是被逼的,」 「陛下,是也好,不是也罢,您了解我不是一个喜欢提旧事儿的人,纵使当初我应该告诉您,结果也是没与你说,又何必纠结呢?」 「清雅,朕对不住你,朕错了,朕食言了,未能早些回来娶你,」他上下微动的喉结,略有低沉的泣声,眸中满是伤痛。 她还是那般沉静,悄然上前去呈上了一方手帕,又后退了几步道:「陛下,您没错,错的是我,您便是这一世之雄,万民之主,以前,乃是我有眼不识泰山,才会理直气壮的站在您身边,但遥遥一望,却见,我不过是一粒尘埃,怎敢沾染锦衣呢!」 「陛下,您对我够好了,像我这般鄙陋之人,才貌皆平平,能被陛下喜欢,我亦心满意足,」她从衣襟中拿出那玫扳指,双手捧住,一边流泪一边笑。 「我便把这份喜欢留住便好!也望陛下,莫要因我这一粒尘埃,迁怒于人。」 他红着眼上前,将她的腰身搂住,腮边的胡须自然的扎到她的脸颊,她含泪哽咽道一句:「陛下,您的胡子好扎!」 他未曾答复,轻轻在她的额前落下一吻,低头而看她,十五岁的脸颊已然稍稍成熟了些,褪去了当初的青涩,青黛的弯眉悄然挑起,微扇的睫目映的都是他,一直都是他。 他再度将她搂入怀中,良久,他潇洒而去,穿梭在春日碎屑般的光斑中,消失在丛丛青荫的廊回里。 端午节这日,大金民族本有在此日打马球蹴鞠踢球的风俗,而完颜亮早就和乌带商议好了,为了避免打草惊蛇,先遣人送些端午节的薄礼去,再召集宗室男眷来到皇宫球场,在其两侧围墙上安排两队弓箭手,将众人射杀。 他身着窄袖衣,脚蹬乌皮靴,一身淡黄轻装而至,完颜乌带在左,悄声对他说:「陛下,一个都不少,都在其中!」 乌带指了指那方城墙下的宽门。 「完颜雍也在?」 「是!」 他抿了唇角,轻嗤一句,一副傲气漠视众生的样子,搓了搓耳上垂环道:「罢了吧!不杀他!他还能替朕做些事儿?」 乌带长揖,神情严肃:「陛下,为何不,这雍王可是在宗室里名声颇好,若是留下他,必定后患无穷啊!」 他大手一挥,提着墨眉,再抹了抹自个的坚硬的黑须髯道:「哎,朕自有分寸,乌禄是个懦弱之辈,朕自登基来,他唯命是从绝不说二,何苦要杀了他,便由他自个自生自灭吧!」 「陛下忘记了宛国娘子的事了?」 他恼怒了,压眉看乌带,示意他不要得寸进尺。 「朕,公私分明,朕还指望他给朕平定契丹祸乱!辽阳契丹人又不知为何,在边地扰民,大肆抢掠钱财,女干癖女子,闹的人心惶惶。朕派出去的军队,都被打的大败,也只有他能降服辽阳奚人和契丹人。」 「等用完他,再解决他也不迟!」 乌带默然,安静的答下,长揖的手,久久放下。 他正襟整冠,慢步来到群臣蹴鞠的场地上,遥遥一望这宗室兄弟,少年皆为精壮,老朽皆身姿矫健,一旁围观的总角男孩,拍手叫好,个个脸上洋溢着节日的欢乐。.. 「侄儿给皇帝伯伯请安!」 「侄儿给皇帝叔叔请安!」 孩童见了他,便连忙上前揖礼。 他心忽而颤了一下,望着这张张稚嫩的面孔,他心软了,点头回笑再道:「嗯!这都是些大人玩的,来人啊!将几位小郎送到长春宫园去,让他们去那里耍玩,太子(光英)正在那里!」 说罢,几位孩童上前叩谢,再被祗候人引了出去。 他走近正在一旁观看的完颜雍,摆其双臂而扣腰,冷峻的面容忽的添了一抹邪笑,完颜雍探其脸色异常,便连忙揖礼道:「微臣问陛下安!」 他二话不说拍了拍完颜雍的背道:「你在这儿有什么看头,跟朕一同上了城墙,四方美景皆在眼底!」 完颜雍忐忑不安的答允了,便随其后上城墙,他行走在这青阶上,仿佛每上一步便离危险更近一步,他此刻便如阶缝的青苔碧草,一边迎阳而长,一边又要面临着时刻都会被践踏的危险。 城墙上,眼观四方,完颜雍于他身边独立,两人一柔一刚,威姿相当,活脱脱两个指挥将军,一个负责冲锋陷阵,一个运筹帷幄。 完颜亮冷峻而媚笑,侧过头来问:「乌禄,现在是不是清楚许多?」 「是,确实清楚许多!」 他又接着将窄袖拨了拨,扶着额头叹气道:「就是场地上的人动的太快了,若是不动便好了,朕便能看个明白。」 这 似是话里有话,完颜雍听着便低头继续沉默。 忽然之间,便听了下头球场上传来阵阵的惊呼,他蓦然抬头,正瞧着城墙四周的跺口处,站着一个个弓箭手,他们冷着脸而拉弓,正对着下头的宗亲,蓄势待发,只待皇帝一声令下。 皇帝再笑勾其肩而问:「乌禄,别害怕啊!好好看着,这番才是人间美景!」 「陛下!」 当完颜满眼红丝而唤起他时,他的一双手坚决的挥下,弓箭手速速出箭,将现场所有宗亲全部除决。 当是时,撕心裂肺的救喊声连起,上至六十老朽,下至弱冠少年纷纷倒在血泊之中,个个面相狰狞,终不瞑目,惊起的乌鸦朝着夕阳而飞,渐成为小黑点,很快,皇帝便听不到任何的声音了! 完颜雍心如刀绞,看着这血浓如水的亲人被枉杀,便暗自神伤,身体被抽干骨髓一般僵立在灰暗的城墙上,那双眼,早已饱含凉泪,红晕疯狂的往脸颊上爬,伤痛的情绪仿佛要将他这具肉体吞噬。 他真是残暴不仁,冷血无情。 这才见识到他的真面目,他比完颜亶更让人窒息,更让人恐惧。 「乌禄,这下,他们听话了!你说是不是?」 他不得不保全自己,违心违意的笑回了句:「圣上英明!」 片刻,皇帝轻坐于官帽椅上,大声而笑道:「想要天下者,必得熬出头,可惜了,他们被朕发现了。」 他摆其胯骨,扶一盏茶在手,压着墨眉道:「乌禄,朕相信你,相信你对朕是忠心耿耿的!既然东京留守已死,自此以后,你便再复东京(辽阳)留守吧!平定契丹祸乱,便靠你了!」 完颜雍伏地:「微臣遵旨!」 片刻,完颜亮背手潇洒的走了,哼着小曲唱着歌,消失在城墙上。 完颜雍俯身而望这亲人灰青的肢体,那鲜红的血将整个球场染尽,四处皆是死气沉沉,城墎内外忽而变得阴森森。 他便跪在此地从下午一直到深夜,临走时,他瞧了一眼那挂在空中的圆月,眼中闪过一道明光。 第一百四十七章:故里辽阳 那夜晚间,完颜雍久久未归,国府众人都急上了头,聚集在碧落苑中,围在一排昏烛下。 烛光摇曳映帘红,香炉腾起的紫烟徐徐升空,置下的热茶早就已经看不到一丝热气,女眷手中的小团扇再未摇起过。 众人围坐,面面相觑,屋里静的连允恭喝茶的声音也听的到。 允恭在李洪愿膝前蹭来蹭去,小望了空落落的门外,再问:「祖母,爹爹何时回来?」 她将他伸手抱起,放在身旁,答了句:「马上回了,很快的!」 他又抬头望了香翎哒哒掉的眼泪,又问:「翎娘子为何要哭?」 众人静默,清雅缓缓抬头而望,围子榻另侧坐的铭璇,静摆着一种姿势已然半个时辰,那方攥在手心的绢子已然湿了;再探沁璃,面色平静,豪无波澜,粉面上的妆都画了,她也没在意。.. 再见着府里头的几位姑娘和小郎安静坐下,其中略闻香翎的哭声。 清雅听这哭声凄凄,便恼火的很,冲她一顿说教,声音温柔而又有力量:「哭什么,大王迟早要回来的,你现在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 太夫人止住:「你这孩子,你激她做什么,她本就是柔软的性子!」 清雅默然,将红晕的双眸别了过去,又将香翎怀中的忽而啼哭的浥纭接了过来,故意道一句:「再哭,浥纭便要被你吓着了!」 她抱起婴孩来十分顺手,兜着哄着她不哭,可自个却是无法欢喜起来。 一祗候人悄然走近,垂着眉头道:「主儿们,奴儿去打听了,原王、丰王以及好几位王,都未曾回家,年纪小的几位公子哥儿,倒是回了!」 这样的消息,让众人的心再度悬了起来,浥绡似乎有些害怕,暗自抽泣起来口里念着父亲。 「嬢嬢,我害怕,爹爹会不会出什么事?」浥绡小跑着投入了母亲的怀抱,嚎啕大哭起来,王弟的浥龄,也顾自抹着眼泪,走到铭璇面前抽泣。 她俩双双被搂入怀中:「不会,不会,爹爹定会回来的,不会出什么事儿的!」 大概过了许久,快至三更夜了,众人都有些疲倦,个个丧气十足安坐在椅上,清雅怀中的孩童已然熟睡了,她便招呼了乳母将其抱下去。 忽有张仅言在外惊呼:「娘娘,大王回来了!」 众人蜂拥而至宽阔的门口,望着那伟岸的身姿在红廊上摇晃,那憔楚的双颊渐渐清晰。 「是大王,是大王!」那一刻,铭璇泪流满面的迎上去,轻轻环住他的臂膀,抚摸着他的双颊,霎时间双腿都站不稳了,哭着喊着:「夫君,夫君!」 「璇儿,孤王回来了!不哭,不哭!」他将她扶了许久。 「咱们进去吧!」他索性将她横抱了起来,在众多妃妾儿女面前,将她抱进屋里。 这一幕,香翎嫉妒,沁璃心疼,清雅唯有沉默。 「事情便是如此……,孤王才回的晚。」 他端坐在围子榻上,将今日皇帝大杀宗室之悲惨细细对众人讲过,话罢,众人皆是唏嘘不已,各自伤怀。 香翎抹着红泪,坐在绣墩子上紧紧握他手问:「大王,您没事吧!」 他轻轻将她的眼泪抹干:「孤王这不是回来了吗?若有事,还能再回来吗?」 「大王,妾身实在是害怕极了,大王,您答应妾身,以后都要平安顺遂,我愿自个折寿,也要您平平安安!」 「咳,这是什么话,以后可不许说了,你们都要好好的在孤王身边,孤王所为事事,都是为了咱们这个家。」 「大王!」她又是悄然抹了泪,梨花带雨惹人怜。 他喉结上下微动,握紧了 她的手,再探其屋里老少,红晕的眼眶早已布满了血丝,伟岸的身姿悄然弯下。 此刻,他是孝子,是丈夫,更是慈父,望着满堂的老少相安,他自襟中搓出一张已湿润的手帕,攥在手心,押了一盏清茶。 「我看见了宗室兄弟被杀,血流成河……」 「在那一瞬,我便听不见任何声音了,城墙下都是一具具尸体。」 「我真害怕有一天,也便成他刀剑下的一具尸体,所以,去往辽阳更好,更好!不必像这般模样。」 太夫人点头,口中念着经道:「阿弥陀佛!佛祖保佑吾儿无恙!」 「禄儿,咱们便回辽阳吧!身在辽阳,便好办事,那边渤海士族,都曾是你外祖公的一手提拔起来的,若是有个什么事儿,相互之间也有个照应!」 「姐姐说的是,去往辽阳,心安些!」 他说完,便轻叹息一声,忽觉喉咙里那番苦涩许久不能褪去,沉默了片刻,便嘱咐了众人下去,又安排了祗候人明日套好车驾,将该搬的东西装好,预计后日启程去往辽阳。 正当众人临去时,他抬头轻望着帷帘下一语不发的清雅,便召了她过来身边。他望着她那红涩的双眼,那妆面划过的条条泪痕,便略有心疼。 「清雅留下来陪孤王吧!」 他将她轻轻搂住,两人相站在昏黄的灯光下许久,他整夜未睡,她亦整夜陪他左右,望着他在桌案前将今日被杀众人的名字记于一本厚册子上,隐约可见,前一面上注为:「皇统九年十二月——胙王完颜元……薨。」 他写着写着,两眸间便纵横着泪水,垂滴在那墨迹之上。 原来,这些个枉死的灵魂,他都一笔一划的记下了。他未曾忘却他们被害时的残状,那样狰狞的面容和那般刺眼的血红,似是铁烙子一般将他的心烙了一道深深的伤疤。 「清雅!」他左手忽而一握,便握住了她的手。 「清雅!明日,我想去见舅公一趟,你陪我好吗?」 她未曾答复,只是静静的点点头,抚了绢子给他抹去眼角的残泪。 在这静谧的夏夜里,唯有鸣虫鸟雀,和明窗昏烛下相拥的两人。 第二日来李家,久违李石。他最近逢事颇多,整个人憔悴了不少,见了清雅与完颜雍便二话没说将两人邀进了正厅。 他令人上了些茶和茶点,又唤了高女官将靖可领了出来,这靖可已然两岁了,走路时规规矩矩的,决不左右晃动,便如献可一般。 小靖可上前甜甜唤道:「二姊姊!」 清雅猛的一瞧他都长的这般大了,一时间心酸不已,便伸开双手来将他抱起置于膝上,双眼通红的看着他:「靖儿怎长的这样大了!」 李石未曾携一丝严厉之色,抿着唇角答:「自然是大了,二丫头你也长大了!十五了,及笄之年。」 她唯有一丝笑来,敛着鬟道:「都嫁人两年多了,爹爹便莫要打趣了,什么及笄之年,倒也与我无关!」 李石点点头,探着她愈发沉静的双眼,问候一句:「二丫头,最近身子还好些吗?」 「还好,还好!」 「嗯嗯,还好,便也早日打算着,赶快给大王添个宝儿,你姑母的头发都要急白了!」 她听惯了这些言语,便也不作答复,将桌案上的茶点喂给那靖可,略听得一些李家家事。 李石押茶而叹,左思右想着,站起身来长跪于两人面前道:「大王,先前事确是微臣对不住您与夫人,微臣深感歉意,望大王恕罪。」 完颜雍见他老朽身姿,跪下又起来,也是念着旧情在,便亲身上前扶起他道:「舅公,孤王与娘子已然释怀, 但请舅公往后莫要做这般的糊涂事儿!对清雅,对舅娘,都是莫大的伤害,她们都是您的家人啊!」 「微臣知道,微臣知道!是我的错,不该这般对清雅和娘子。」 他确实一副悲凄的样子,憔悴的脸颊上泛起红晕,许久未修剪的须髯显得凌乱不堪。 「大王,谢大王宽容大度!」 「大王,昨夜,祗候人已然与臣说了,陛下大杀宗室,将您指去了辽阳!」 完颜雍点点头,沉静下去。 李石亦是坦然自若,慢慢将头低了下来道:「也好,也好,回了辽阳,免得日日胆战心惊!」他望着窗外明媚的阳光,感叹几许道:「如今,大王来同我告别,我也要同您告别了!」 「陛下忌惮宗室,便降了我的职,派我去往中京护役新皇城端门,也是要离开京城了!」 「我本不打算将几个孩儿带上的,但远在中京,我这心里也实在放心不下,便也就将她几人带上算了!手心手背都是肉,终究是舍不得!」 清雅听了这句,再次心疼起来,征了许久,抱着靖可走出了屋,在外头正巧见了身怀四个月身孕的夹谷檀檀,两人便在廊上聊了起来。 「嫂嫂这肚儿是有几月了?」她抚摸着她那圆乎乎的肚子笑言。 「四月大了!」 她探其肚儿比寻常四个月要大,便惊喜的说:「若是说四个月,这肚儿看着要大些,不会是双生子吧!」 「害,哪里有这般容易了,是我吃好的吃多了罢!」 两人忽而笑起,清雅便想了想再道:「我想想,好似,我长这般大,只见过一对双生子,便是大姨母家的两个双生姊姊!但,生女不易,她诞下两女,便早去了!」 第一百四十八章:骄奢淫逸 她说着姨母时,怀中的小五便抬起头,睁着水灵的大眼睛上下扇扑着睫毛问:「姊姊,姨母是谁?」 「姨母是咱们母亲的长姊!」 「母亲是谁?我……没见过,」他吐词都还不清楚,只顾着问,那样天真无邪。 清雅轻望着他那双黑眸,又抚摸着他细腻的双颊,不知如何答话,亦不知要怎么与他解释,半天才挤出来几个字:「害,我也不知啊!你待会问爹爹吧!」 靖可随意望了一眼她,而后便自她膝上下来说:「爹爹教我,不可无礼,我便好好坐椅子!」 说着,便摇摇晃晃的跑到了屋里去,准备搬绣墩子。 她望着他孤零零的小跑,踏着斜阳洒在廊上的一片碎光影,入门时又站在门槛冲她笑,笑起时,两个浅浅的酒窝浮起,这样温柔敦厚的样子,便如她故去已然两年的母亲。 她顿时便忍不住,眼中翻起一丝泪波道:「五哥儿,真像姐姐,笑起来时,那样敦厚温柔。」 「妹叔,莫要太过伤怀,逝者已逝!」 檀檀再拍了拍她的肩膀道:「婆母不过三十余几,想来,自古红颜多薄命,她这般美丽,贤惠温良,却早早的去了!留下这小的哥几个,孤零零的。」 「靖哥儿时常问他大哥哥,问他母亲的去向,可咱们也不敢说什么,也就说不知道了!」 「我和你大哥哥,也渐渐将他当做了自个的娃娃了!也希望如此,能弥补他幼年失母的痛楚,」 「献儿自小便如大人一般沉静,长大来也懂事许多,天天只对诗文词赋感兴趣,读起书来亦是忘忽自我,有着翠荷照看着,便也就慢慢走出来了!」 清雅欣慰不已,再道:「嫂嫂,多亏您在家能照看着两个小弟,我这嫁入了皇门,也不能常回来瞧家里,倒是要劳烦嫂嫂了!」 她站起身来,插手便要拜,吓的檀檀连忙扶起:「夫人,快快请起,您是亲王夫人,万不可如此,我这样的身份,怎能受您如此大礼呢?」 她跪伏在地不肯起来,扬首而道:「此地无君臣,唯有叔嫂,请嫂嫂容我一拜。」 「如今圣上派大王前去辽阳地镇守,我也要回了李家故里,爹爹被安排前去中京,自此以后,咱们便是千里相隔,再难见上一面,望嫂嫂保重身子,保重千万千万!再者就是,两小弟年少失母,还望嫂嫂多加照拂。」 她身姿躬下去,恭恭敬敬的行拜大礼后,檀檀便连忙扶起了她:「这都是我应该做的,妹叔,你便放心好了,我与你一样是武将之女,便是有人欺负俩小弟,我两招便将他撂倒了!」 「只愿妹叔你,在辽阳,定要好好的,皇家不比平常官宦家,自然是要拘的多,若平日里烦闷着,也莫要望了,遥递一封书信!」 两人同坐而观赏着池中菡萏美景,再见了靖可搬了绣墩子而来,瞧着池中锦鲤忽东忽西的游动便站在小石台上观赏,再无顾其他。 而屋内舅甥两人是愈加的神秘,屏退了祗候人下去,掩好了门窗,便如谈着什么军机大事一般,说了一两个时辰。 临去时,李石再拜,又扶了完颜雍的肩膀在前,望着他略加深邃的眼眸,探其那份沉静而坚定的目光,透过他的黑眸,仿佛看见了盛世繁华,万千星河。 李石双目泛红,抚其双肩略有感触:「禄儿,舅公在你眼中,看到了万千星辰,望能有一日,天下之君,能留着李家的血。」 这话中似乎有话,完颜雍亦是听懂了,沉默的点点头。 「还是那句话,此去辽阳,多保重,待新城竣工,我便来找你团聚!在此之前,有任何要事,都可以遥递书信于舅公,你我舅甥商量着来。」 两人 相走到门口,李石瞥了一眼小廊上坐着的清雅道:「也快与清雅添个宝儿,都成婚两年多了!这姑娘,还是对她姐姐的死不能释怀,至今也不见她与我多说话。」 「茹儿自从和齐王和离后便一直想见她,她也都拒绝了!」 「舅公,清雅如梅花一般骨气,我亦不能左右她的思想,她若有地方不当,便就算在我这个当丈夫的头上吧!」 他小拜李石,轻去与檀檀搭了两句话,再与靖可告别,最后回到廊上远拜李石,轻拉着娘子的手而离去,渐渐于长廊上没了踪迹。 复明日,清晨,雍国府的马车行于街坊间,自那酒楼前而过。 清雅轻撩帘子而探车窗外,曾去喝过胡辣汤的酒楼小二还是那般吆喝着,恭恭敬敬的邀着来往的客人,隐约而听,不远处的群芳阁姑娘的鹂簧莺啭,那买胡饼的伯伯今日也开摊了。诸事如旧,而如今,这些个景象,不知何时才能再见,或许是许多年后,或许是一辈子都无法再见。 她略有不舍的放下围帘,回转来靠在马驾里,昏昏睡下。 完颜亮忽而想起清雅远行时,已然是深秋初过了,漫漫秋夜,烈烈北风卷地,皇宫的万紫千红仿佛一夜被秋意浸没。 是一夜,他御幸一秀女,乃为唐括氏家为了奉承皇帝而献的一女孩。那女子生的美丽,饱满而婀娜的身姿,一双玲珑而明净的眸子,引的他心猿意马,整夜与之缠绵,似要摄去魂魄。 「今年多大了?」他坐起身来将衣衫整好,摆其双臂在脑下,袒露着宽阔的胸膛。 那女子轻轻拨开盖在脸上的锦被回了句:「陛下,奴年方十三!」 他似是觉得青春焕发,勾起嘴角笑又笑:「嗯!从明日起,你便是朕的宝林了!记得明日要去向皇后太后请安!」 「是,妾身明白,妾身入宫前,家母曾嘱咐,若得圣宠,必定将陛下视为夫君而爱之,将太后娘娘视为婆母而敬之,皇后娘娘便是妾身的主母。要事姑舅便如侍奉父母,定不可以宠爱而生恣骄!」 完颜亮侧过头来瞧她,稚嫩的脸庞上带丝丝温柔,清秀的眉眼弯弯,全身透着书香味。 「你很知书达理,自小定是读过很多书!」 「家母是渤海人也,所以自小便训导妾身定好好好读书知礼!」 完颜亮见她这般美丽还饱读诗书,一桩桩都正好击中了他的心房,他好似见到了多年前的清雅。 他满意再道:「渤海女子都是知书达理,善解人意的,既如此,便不可,以你同其他秀女比,你便直接进美人吧!」 「谢陛下!」 「嗯!睡吧!」他望了望她,又将大手盖在她红扑朴的脸颊上,引她入睡。 待她睡罢,他又揽衣推衫翻身下床,出了寝宫而来前殿,令祗候人拿他那黑瓷葵口杯沏了一盏茶,自个便坐在书案前翻阅奏折,直到三更夜已过。 祗候人前来请他回去再睡,保重龙体,他却无一丝睡意。桌子上都是对前些日子大杀宗室而不满的臣子,呈上的弹劾折子,他看过了便双手托腮而问高内侍:「这些个耿直之臣,直言不讳指责朕不该大杀宗室,难道朕没有自个的考虑吗?」 「陛下息怒!」 他再次发恼骚,拿着指间敲着桌案。 「哎,不想了,便任他们说吧!」 细思考时,他忽而生发一个念头,这前些日子大杀宗室,倒是将不少宗室之内的美人给扒出来了,何不借此机会,将这些宗室美人儿收入后宫? 基于爱美色,他便轻招手一高内侍来:「朕倒有一想法,先前那些个欲图谋反的人死,其女眷倒是被朕放了!」 「这些女子里,便有容貌 甚美者,朕的后代还不够多,这些妇女中有朕的亲戚,把他们纳入后宫怎么样?」 高内侍被这荒唐的决定吓的不敢吱声,唯有低下头去。 完颜亮见他默然,便再道:「你即刻便替朕做件事儿,把朕这个决定告诉萧裕,便令他明日在朝堂上提起。」 「朕为君,必定不能行如此不义之事,你与他说说,便让他明日找个理由请奏朕收入宗亲女眷!」 也道是,奇奇怪怪的嗜好被他占全了,从大杀宗室到强占美女,但他是皇帝,至高无上,高内侍也只好快去将这桩子事儿告诉了萧裕。 可萧裕可是个耿直的主儿,他得了这消息亦是觉得荒唐,直言道:「先前大杀宗室已然引的朝堂上下惶恐不安,为何陛下还要如此呢?」 随高内侍一同来的还有皇帝的妹夫徒单贞,贞见状连忙跑过去抚其肩膀,客客气气道:「左丞大人,陛下为国事殚精竭虑,如今需要几个美人儿陪伴左右,这有何错的?」 「哎,你不知吗?」萧裕将话压的很低:「这些个人儿里面,有陛下的堂姊妹,还有陛下的从侄女,更有外甥女,这若是都入了御嫔,这……这,如何是好啊!岂不是乱了套了。」 萧裕躲其金阑后,背手而看小明窗,死活不肯支持此事,可那徒单贞便不达目的绝不罢休,又轻上前劝谏。.. 「左丞大人,您想啊!您这般犟着,能犟得过陛下吗?他想要的女人,哪一个没有得到?」 「莫要在乎多了,咱们都是陛下的臣子,要为陛下排忧解难!」 萧裕与他争论许久,左思右想着也只觉无奈,念着自个亲妹子萧凝还在宫中,也就答应了这桩子事。送徒单贞和高内侍走之后,他便一拳垂着那红柱上,斥骂一句:「我真是当初瞎了眼了,让凝儿嫁给这个登徒子!」 骂罢了,也发了一通脾气,他便回了屋里继续拟着明日要上奏的事儿。 最终他也为完颜亮的荒唐找了一个恰当的借口,彰显他君王仁慈,爱民如子。 第二日在朝堂上,萧裕是红着脸谏完的,言是:「宗亲伏诛后,大多女眷戴罪而受奴仆轻贱,望陛下收容诸位宗室女子,以慰逝者!」 这言一出,完颜亮竟也厚颜无耻的爽快答应了,即刻便下诏让这些妇女宗亲入皇宫,漂亮而有姿容的,便被他留下来以供享乐,年老色衰者,便出北宫去,或而送到国寺。 这一年三番五次的抢夺臣妇,让朝臣愈加对其骄奢yin逸之风嗤之以鼻,暗自略有行动。 第一百四十九章:荒唐皇帝 「陛下,不要,求陛下放过我,求陛下开恩……,舅公,舅公,求舅公开恩。」 昭明殿内,完颜亮强拉着一位弱如柳风的宗室女子往垂下的帷幔后走,那女子挣扎着不前,轻散下的乌髻凌乱,一双清澈的眸子铺满了恳求之情。 ——这正是前些日子被杀的完颜秉德之弟完颜特里的少妻蒲察姹奼,也是完颜亮的外甥女。 姹奼前年才成的婚,与完颜特里共事不过二三年,后便逢了舅公发动政变弑君称帝,杀了她的丈夫,如今,她这位舅公却已荒唐到想纳她为妃的地步,这般,她怎能服从。 姹奼用尽解数挣脱开,伏卧在冰凉的地面上磕头。 她身后不远处站着的是完颜亮精挑细选出来的宗室女妇,亦是他的从姊从妹。 这些女子,或而丈夫被杀,或而还未出嫁父亲便被杀,而她们这位为皇帝的堂兄实乃yin癖不择骨肉之人,竟要违背这些个伦理纲常,纳堂姊堂妹为妃,在今世上绝无如此荒唐之人。 他一副霸王样子,见姹奼不起身,便扶腰摆其胯骨正坐于围子榻上,渐渐平息了怒火道:「姹奼,你做舅公的妃子,便封你做最尊贵的贵妃?」 姹奼流泪不止,忙着磕头跪叩:「舅公,我是姹奼啊!是您从小看到大的姹奼!」 「朕知道,但如今你丈夫特里已死,按照宗族收继的规矩,你必要再嫁,与其嫁给别人,何不入了舅舅的后宫呢?」 「不可!」 一句严厉而沉重的声音在殿外传开,众人簇拥着两宫太后而前来,徒单太后手持一红木钓珠杖缓缓而至,姿态大方,威严十足。 蒲察姹奼连忙上前扑进她的怀里,扑通一跪哭着:「外祖母,求祖母,救救姹奼!」 「姹奼,快起来,快起来!」 将姹奼扶起后,徒单太后雷霆之怒,将手杖往地上一跺,衔着铁青的脸色,攒其眉目,吓的在场众人连忙跪地请她息怒。 「皇帝如今是怎么了,为君前两年,励精图治,对待兄弟仁慈宽厚,今年又是大杀宗室子弟,又是强行收继妇女,这可是你亲外甥女!」 完颜亮本是前年而与她产生了隔阂,今日她擅自闯入宫殿来,又当着众人面指责于他,顿时身为帝王那份傲气便昭然若揭,继续坐于皇位上,瞥着那两颗黑珠看她。 「功儿,怎要如此,嬢嬢问话,为何不答?」哒太后始终是忍不下去,便就教训起来。 徒单太后怒然,盯着他再道:「好,好呀!皇帝如今是当哀家这个老太后的位子形同虚设了,也罢也罢!哀家便抹了脖子去见先帝算了!」 哒太后一再使眼色,完颜亮才肯前来跪拜,低头认错。 徒单太后顿了许久,将他轻扶起来,再无二言,便拉着憔悴的姹奼出去,边走边说道:「姹奼刚出生时,是先帝(完颜亮父亲,追封金德宗)抱回家养大的,皇帝,你虽是舅舅,却与亲父无异,而今却要强纳她为妃,如此违背人伦之事,哀家绝不同意。」 「哀家已经为姹奼寻好了继夫,便是辅国上将军安达海之子乙刺补,」她将身子转过来再道:「乙刺补在姹奼出阁前,便有意求娶,亦是哀家中意的外孙婿,可皇帝为了结亲秉德,硬生生将姹奼嫁给特里,棒打鸳鸯,如今更是要逼迫她做你的妃子。」 「皇帝对其他人如何,哀家也不过问,便随着皇帝,但姹奼决不可以居你龙榻!」 徒单太后扶了手,让祗候人将蒲察姹奼带下去安置,又前走几步侧着身子,心平气和起来。 「皇帝,你还记得李家那个姑娘吧!当初,她那般喜欢你,你又那般喜欢她,后来她受逼迫而嫁给他人,你心里好受吗?一连几日茶饭不思你也有 过,既然如此,你尝过这般离别之苦,为何还要强硬拆散他人,甚至杀夫夺妻呢!」 「皇帝,……功儿,哀家话至此,你好自为之吧!」 太后说完,长叹息一声,后敛着深紫的大袖衣执杖前去,那袭清新淡雅的香味自堂前一直扫向殿外,徐徐方散。哒太后见此,轻轻将皇帝扶起来,慈爱的抚了他的乌须念了句:「吾儿,自小爹爹嬢嬢教你要仁爱宽厚,莫要忘了!」 再言几句,哒太后轻望了望那些宗室妇女,再回头看看儿子,顿立,而后辞去。 「尔等先下去,待日后再诏!」 完颜亮起身而站,抽走了书案上的折扇,「噗」的一声扫开扇,提于手上而扑其胸膛,那句「大柄若在手,清风满天下,」依旧字迹清晰,笔迹瘦劲的瘦金体字,瞧起来便像个个秀美的女子。 便瞧了这一眼,他便再次想起了清雅,那个知书达理而又百折不回的姑娘,现在,正在千里之外。 天德三年秋,雍王一家才算是在辽阳安置了下来。这辽阳濒临渤海湾,四季分明,比远在北部的会宁城气候要宜人些,所以三秋过后,也不会那样早早的就下了雪,而是一种秋高气爽的感觉。 李清雅长这般大,第一次来南方,亦是第一次见了到了十月份还没有下雪的天儿。 她伫倚危楼,在李洪愿出家的清安寺里,瞭望着山川美景。 正是深秋时节,满山遍野的昏红枫叶,风过时,撩起树干枝叶随风而舞,这般美景,便如天山仙境,她欢喜若狂,摇着鲜衣裙摆在原地转圈,指间碰过每一片轻叶。 略见得,寺山下静谧的小潭,在夕阳余晖下,微动着金色的波光。 她静下,欣喜一句:「我第一次见这般美景!」 身后阁中,惜意笑而退下,雍王迎上来道:「我第一次见这般的美人儿!」 他便自后环住她腰身,摘一红叶而别入她松散的发髻间,轻轻吻住她的脸颊,道一句——「你若喜欢,待有朝一日,我便以你之名,为此山之号。」 她笑而点头,正在兴头上也没有再说什么,两人便相拥倚立了许久。 自下而上来匆匆忙忙的小厮,便站于空堂间报事。是言道,契丹人再次于海边盗起,守城的士兵都挡不住了,请他速速前去。 可他,连着不眠不休三日才将那些个贼人打退,回来还不到两日,他便又要领兵前去镇压,清雅多少有些不舍,便要求随他一同出师,一起上战场杀敌。新 可他不同意,快步下楼,站于楼下仰望而笑:「娘子,我怎么舍得让你随我出生入死呢!」 便就一句话,他迈着矫健的步伐前去,清雅在后面小跑着,见了他一脚蹬上骏马,眼中泛红喊着:「雍郎,早些回来!定要平安的回来!」 「好,娘子放心。你速速回府,孤王不在的日子,定要与国妃安顿好家人!」 说罢,便是一袭玄衣从枫林叶隙中穿过,她便远远望着他纵马而去,独立在原地许久。 这日她在回府的路上,心里忐忑不安,总觉着有什么堵在胸口,惜意与她同坐,探其攒结在一起的小眉,便掩口低笑,贴着她的耳道:「娘子,您定是爱上大王,还爱的深切了!担心则乱。依奴儿看啊!您那每夜喝的「补药」便搁置下,好好的与大王怀个娃娃,您俩人的感情会更深的。」 「瞎话了,我不想与他有孩儿,不光是因为这个,还因为其他的事儿啊!若是我有了娃娃,姊姊必会心里不好受的,我懂她,她会难受的,」她提着小眉将声调压了又压,唇珠都触碰到了惜意稍稍泛红脸颊。 「若不是诸多原因,谁不愿有个自个的娃娃呢?我又不是石头人儿。」 惜意听后惘然,睫毛忽扇,将她方才最后一句话重复了一遍,便抬手撩起前窗车帘,驾马驱车的张仅言不过与自个咫尺之遥,可却没有勇气叫他。 「咳,想与张管事成对儿了,我说替你去求了大王你又死活不要?再等下去,可真要属于别个了?」 惜意默然。 她今年十七岁了,她亦想有段美满的婚姻,可终究不敢承认这段情意。她明白,她是一个落魄家庭出身的汉人女子,而张仅言则是渤海贵族之遗珠,若不是因父母双亡,他此刻便是个贵公子哥,他那般心思缜密,那般俊美,哪里是她配的上的呢! 「我,有我自个的思考,待思考好了,便再……说吧!」 说着说着,便见了张仅言将马车驭停,言道是府邸已到,他轻掀开薄帘请两人下车,便在扶过清雅之后,双手轻轻将惜意的柳腰圈住,将她抱了下来。 门口的执戟人,将这一幕看的真真,赶紧像是凑热闹一般围观着。 只见清雅脸颊一红,连忙欢喜着嘱咐了惜意几句,便说自个身边暂时有翠梅伺候,叫她出去透透气。 张仅言向夫人道谢后,便挽了惜意的一双酥手而去,敛着脸庞连忙从众人的视线逃脱,穿梭在辽阳市集的人海之中,便如远远飞走的一对新燕。 那一瞬,清雅看着两人洒脱而去的背影,忽而鼻子一酸,扶了团扇独自一人回了府邸。 今年,她十五了,入雍王府邸已然两年了…… 第一百零五十章:忿忿不平 经过几日的不眠奋战,完颜雍才算将边地起义军赶出了辽阳城,又命守城的士兵连番加强值守,一有异样便第一时间通报到留守府,手下的几个副将最是得力,办事也靠谱,完颜雍才稍稍安下心来,寻了时间回府。 他回来的时候,整个人沧桑不已,脸庞沾满了灰尘还横着几道浅伤,额前的乌发凌乱不堪,嘴唇龟裂而透鲜血,脚下的那双乌皮靴,已然破败不堪了。 铭璇见到他时,怀里还抱着生病的允辇,清雅在一旁亲喂药膳。 铭璇忽而泪目,将怀中的宝儿递给清雅,迎上前去拿着素娟擦拭着他的脸庞,哭着说:「大王!您怎么憔悴成这个样子了?」 他唯有浅浅一笑道:「咳,你哭什么?打仗又不是去享受的!不过是疲乏了些,那还有士兵战死沙场该如何了?」 说完便轻手拭干了她眼角的泪,再到清雅身旁看着儿子,听了允辇吃力的唤了句:「爹爹!」 「吾儿怎么了?怎的脸又这般烫?嗯?」他俯下身子去吻了爱子的额头,贴了贴他的脸庞。 听他咳嗽几声,清雅便将他身上衣衫拢的更严实了——「秋来夜凉,五郎染上了风寒,今个已经稍好些了!太医说待退烧之后,再服几日药便好了!」 允辇轻轻对父亲笑起,沙哑的声音,越来越低:「爹爹,爹爹别担心!」 「好,好好吃药,爹爹才能放心!」他溺爱勾了下爱子的鼻背,又抬头起吻了清雅的额头。 「有爱妻爱妃如此,孤王毕生之幸!」 说罢,他便说想去沐浴,铭璇本是要清雅侍奉左右的,但清雅说五郎习惯了在她怀中这个姿势,便还是由铭璇前去侍奉。 到便殿后,他先于木盆中洁面净手,给唇上涂了些药膏,后撩起沐帘入内。妻子为他宽衣解带,服侍他入暖池,热烟迷绕的素帘里,他轻靠在汤池边,感受着妻子细腻而柔滑的酥手在他肩上流连。 他宽阔胸膛上浓密的毛发映在水中,似北斗七星般的小痣散布在胸肌上,妻子见了,笑道:「大王有奇相,往后定贵不可言!大王日后,可有什么计划吗?」 他轻招手铭璇靠近,她以为他有话要说,便将脸庞贴近了。 「爱妻下来,为夫便告诉你!」 她红着脸:「夫君都三十了,还这么不害臊!」 正起身要走,他却伸手将她拉入池中,顿时水汤击飞,帘外的侍女听了异响便入内探看,瞬间红了脸连忙出去。 他将铭璇抵拦在池边,解去她绥带,退下薄薄几层素衣,衔吻住她的唇,良久,低头问:「璇儿,怕羞了?」 她轻轻点头,再问:「大王现在可说吗?」.. 他贴着妻子的香肩细细呢喃:「孤王,正在暗中蓄积势力,在这辽阳,有许多渤海士族在暗自倒向我,若一日……,」他顿了许久:「若真有一日,孤王可以「仁」安天下,不说保其繁荣昌盛,定要四境太平,大定江山!」 她仰着头望他,一双秀美而温柔的眸子弯起,道一句:「大王,是救世济民的大英雄,您便是这世上,我最爱的人!」 「你又何尝不是我完颜乌禄最爱的人?嗯?」 说罢,他再贴近她的身体,环其酥臂柳腰,衔住她的唇,便如鸳鸯一对,双双沉醉在这素帘浮动的热池中。 完颜雍一连十几日的专宠,使得铭璇再度怀孕…… 那日,完颜雍将清安寺中的母亲接了回来,一家人便团坐于一起吃饭,静谧的秋夜里,一方流觞曲水桌摆在院里,中有文竹鲜花做陪,两边是互相自通的曲水,各样吃食以木盘托起,置于流水上,长辈妻妾依次围桌坐好。 这本吃着好好的,不知 怎么铭璇便干呕不止,小跑了去了屋里,平静好了才回来。 众人见了此,便心中已有了答案,李洪愿悬停了手中筷,望一眼身旁的儿子问:「璇儿这是怎么了?可是有喜了?」 袖殷连忙秉明:「太夫人猜的正是,娘娘有孕两月有余!」 「璇儿,果真吗?你又有了宝儿了?」完颜雍便像个孩子一般扶着身边妻子的肚子,这神态,便像他第一次当爹。 周围的几个儿女围上来,惊奇的摸着母亲的肚子。允辇摸着摸着,便上嘴亲了一口说:「嬢嬢,是个妹妹!」 允恭点点头,抬着粗壮的手臂摸又摸:「妹妹好,像六妹妹一般可爱,我不要姊姊,大姊姊欺负我!」 听了这稚言,众人哄笑不已,清雅拉过允恭在怀里,捏着他那脸庞道:「往后生的都是妹妹弟弟,哪里还会是姊姊了?千万别出去说啦,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嬢嬢把你放在我身边养,我连这个道理都没教你!」 「小嬢嬢,你为何不和爹爹生娃娃,我见翎娘子和张娘子都有娃娃,您为何没有?」 虽是稚言稚语,完颜雍听后,也是有些难受的,便望着对面的她,夹了一块煎笋置在她盘中道:「娘子,孤王盼着与你有个孩儿,也盼了两年多了!如今你亦是及笄之年了,若是能与你有个一儿半女,我的一桩心事也放下了!」 「孤王不是催你,而是确实想和你有个孩儿,咱们的孩儿。」 说着,李洪愿作为婆母,便将筷子重重搁在碗边,略有严词:「清雅,我也不是训斥你,你是我内侄,我也与你不说什么见外的话,你嫁给你表哥哥已经两年多,也无一儿半女,看着府里这么多哥儿姐儿,自然也不是大王的问题,你是否真的有困难呢?」 话虽说的含蓄,但清雅心里已经明白,她这位姑母,如今也怀疑她不会生育。 ——「无子便是大过」,她无言以对,只有沉默,可李洪愿是个严厉的女人,便要将这桩事儿弄个清楚,便怒而唤了袖殷将太医请来。 她被逼的无奈,静坐着看着曲水流淌,哗哗啦啦的声音充斥着脑海。 见此,完颜雍相劝:「母亲,还是不要叫太医了,清雅的身子儿知道!」 「这事儿,你别插手!家姑关心儿媳没有什么错的,是什么样,她是我李家女,我定要知道。」 太医匆匆而来,很快为她诊脉,将情况秉明了,说她只是气血虚,所以无法至孕,唯一办法便是好好调理身体,才能孕子。 这样的话让清雅很意外,太医居然也没有查处什么,而李洪愿也只能作罢,命太医好好照看着她的身子,并下了紧箍咒,让她必须将身子调养好,为大王生儿育女。 清雅坐在对面,便望着完颜雍、铭璇、李洪愿和几个孩儿谈的欢,其他两位夫人也时不时能插上几句,可自个便像个外人一样坐在对面,只顾着吞咽那食物。 「哎,孤王想着,等几个哥儿长大些,便为他们挑选闺秀,定下娃娃亲,便和父母一样,从小定亲。」 他轻轻抚摸着四个儿子的头,对着铭璇和沁璃笑:「璇儿、璃儿,为孤王添了这几个铁汉子,你们俩便是大功臣。」 「还有这几个姑娘,这般可爱,知书达理,你们仨人都是大功臣!」 无意间的一句话,一个举动,众人也没当回事儿,可这仆散香翎便是听的心里痒痒,总觉得自个没能生出儿子来,让人落下了话柄。 在这桌上,她也没有表露出什么情绪,依旧问什么答什么,时不时的与大家伙相附相和,可回到了自个的韶颜轩里,她便判若两人,将屋里什么瓷器花瓶都砸个粉碎,边砸边骂骂咧咧的。 「乌林答氏怎么又有喜了 !为何?」 「为何?……我便不能有个儿子,」 她说着哭着,跑到床榻边将枕头拿开,将一件小孩子的衣物捧在手上,痛哭流涕。 「斜鲁,我的儿……我的儿,你回来吧!儿呀!」 满地的碎瓷被祗候人一一拾起,泼洒的水也被擦干,唯一的女儿浥纭步履蹒跚的走进来见她哭的可怜,便也红了鼻子站在原地嚎啕大哭。 「六姑娘,您哭什么啊!不哭了,不哭了!」身旁的一位叫明歌的侍女抱起了双颊通红的浥纭,哄了又哄。 可她非但没有去哄女儿,还冲其吼了一嗓子:「哭什么?谁让你是个女儿的?滚出去。」 又来的祗候人唤作阿瞒的领事人道:「娘子,六姑娘深受大王宠爱,在府里待遇与嫡女相当,这般您还有什么怨言呢!」 「明歌,将六姑娘报到李娘子那里去,今夜便莫要姑娘回了,便宿在李娘子处,姑娘喜欢她,自然会不哭。」 「是!」 香翎愈发疯狂,口出狂言道:「我恨乌林答氏,我儿的死定与她脱不开干系。怎的便是这般的巧,正逢着我回家省亲,大王镇压起义军那夜,斜鲁便夭折了。」 「她便是利用大王爱她信任她,才将毒手伸向斜鲁的,……」 「娘子,国妃娘娘已经儿女双全,她有什么理由害您的孩子呢?」 「就是她,她嫉妒我得宠……便是如此,」 「我便要让她血债血偿……」 她疯语连连,祗候人阿瞒瞧着她这般的癫狂,便也静出去关上了门,留她一人在房中。 本以为,仆散香翎只是说说而已,但而后发生的一件事,实在是令人唏嘘。 注:完颜雍的留守府,是按照京城的宅子命名的,所以在此也会出现韶颜轩、笒霖苑、疏华阁、晖琬苑、碧落苑。 第一百五十一章:刚柔相合 是深秋一晴日,刚用过午膳,李清雅便懒洋洋的卧在了那张贵妃躺椅上,迎着暖阳打着盹。悄然而至的国妃铭璇扶着微微陇起的肚子,过来挑逗一二。 伸手来刮着她的鼻背道:「起来了,还睡!」 她纤细的睫毛在铭璇的指间扇动,模糊之间坐了起来,掩着口鼻打了个哈欠再招呼翠梅拿了椅子来。 铭璇饶有趣味,看着懒洋洋的她问:「本宫今儿见着大王倒是好精神,早早的带着允中和允恭骑马去了,怎的你没睡好?嗯?」 完颜雍这般正值英年的男人与她一个十几岁的小女子共侧榻,她怎么可能睡的好。 她起身扶了铭璇躺下道:「咳,说句羞耻的话,我才多大他多大,他那般雄壮我自然累的很,梨花压海棠……」 ——「梨花压海棠?你小心被他听到,你俩才差个十三四岁,怎么就梨花压海棠了!瞎说!」 「哎,我便不说了,说多了就是羞耻了,你自个也明白!」 铭璇抬着宽袖遮了阳光,小坐了一会儿便又问:「你告诉我?」 「什么?」 「你乃是盛宠,为何总是怀不上孩儿?」 她顿了许久才道:「这与我何干,怀孩儿又不是我一人的事儿,自然是大王的问题。」 「瞎说,本宫便是连连怀着,怎么可能是大王的问题,你是不是做了什么手脚了?」 她摇摇头表示没有。 「还骗我,袖殷告知我,那日阿家说让她去叫太医,结果惜意在路上截了她,硬生生的把太医拉的好远,说了好一番话才走。本宫……本宫便想着,那日太医诊的说你气血两虚,这怕有假吧!」 「我哪敢骗国妃娘娘啊!这……」 「清雅,我与你这么多年情意,你还要瞒我,」还没等她笑眯眯的说完,铭璇便打断了她,说话时表情凝重,像是真生气了。 她沉默了好久才屏退左右人,贴着她耳,可话到了嘴边又说不下去了,便又唤了惜意来告诉她。惜意是个憨直的姑娘,便是一字不差的将她喝避子药的事儿告诉了铭璇,她连补充的机会都没有。 「荒唐至极!李清雅,你敢拿大王的骨肉后嗣不当回事!」铭璇果不其然的大发雷霆,将手旁的杯子扫下去。 「娘娘息怒!」她长跪揖礼。 铭璇怒而墩坐,不叫她起,便让她跪着,可没到一会,望着她那样子,便又觉得心疼,稍稍平静了下来。.. 「为何要如此?你难道还在想着陛下,还望着旧情复燃?」 她未曾答复,只跪立在风中。 「你自个愿意嫁来,便不能如此,大王便将你当做他的心头肉,可你呢?还想着别人,甚至还出此下策避子,大王若知道了,你这便是要砍头的。」 她听了这句——「你自个愿意嫁来,」脑海里无数次浮现多年前的那个夜晚。那件让她心疼的事,这些年来,她多想将它忘却,但始终忘不掉,它便像一道疤痕留在心上。 ——是她愿意嫁来的吗?若不是她在闺中便受了委屈,受了迫害失了清白,她即便是拼了命去,也不愿意来这个地方。 她多想驳一句,说尽她的委屈和无奈,可惜,此时此刻,亦时过境迁了,她的感受无人能懂,唯有一句——「妾知错了,望娘娘息怒,」以对。 「你起来吧!本宫理解你的心情,但长久下去,你还是要与大王有个孩儿的,赶紧停了药,不要这般任性!」 「姊姊,我亦想问您一句……」她忽而哽咽不能语,内心翻涌着往事。 「倘若,我说倘若,大王不是你爱的人,你愿意为他生儿育女,怀他的骨肉吗?」 铭璇愣住,望着她那双低垂下去的眉眼。望着她身不由己而无奈的每一个动作和笑容,吞吐起来:「本宫,……自然不想。」 她听后,淡然一笑道:「可惜人世间,没有如果。你嫁给了你毕生最爱,我……,连做上一个关于他的梦,也不敢。」 清雅抬头,望着红墙外的那丛枯枝秋林:「他登基后,找了我许多次,想让我回到他的身边。但我自个明白,如今,我已嫁作人妇,维护一段婚姻,一个家族的名誉是我的责任。」 「既嫁人,便要忠贞,这是对自个负责,也是对家族对儿女负责,所以,我只能在不进不退的地步,与大王平平淡淡的,只能如此!」 她轻转过头来再道:「姊姊,望你给我一个思考的机会,待我哪一日想透了,再将这避子药隔置下去,好吗?」 铭璇平静下来,望着她那诚挚的双眼,她眼中无时无刻不透露着一个女子温柔而又坚强的品质,这样百折不回、坚韧如丝的痴人,柔弱的躯体却有着不屈的灵魂,自个又有什么理由再去阻拦她呢? 「好罢!本宫便替你瞒下这件事,那你用药时不要过度,本宫派人送些滋补的东西,也免得你想清楚时,回不了头了!」 「好,唯有姊姊会这般懂我,别个定要说我不守妇道了!」 「你也不是这般懂我吗?咱们都是以人心换人心。」 两人相看而笑,双手紧握,继续聊着家常,谈着天儿,这才算是将这件事搁置下了。 正是惬意十分时,忽的,外头便响起了一阵匆忙的脚步声,两人望向小廊,见了完颜雍将两个儿子拉了回来,但他还没走到门口,便转身又出去了,小跑着喊道:「国妃,娘子,城外又有祸乱,我便将他俩送回来了,你两人好好守着府里,孤王走了!」 她俩人甚至都没来得及去问候一句他何时归,就见了他从交错的廊上穿梭过去,渐行渐远。 这日晚间,各处的灯笼都下了,府里头的人也都各自歇息,唯有晖琬苑里还灯火通明。 这五郎身体羸弱,一到秋冬季节便连着染上风寒,这不今日在院里小跑了一会出了些汗,他随意解了衣裳,晚上便咳嗽不止,吓的清雅也不敢睡,便就和他围在一张床上。 她撑着头给允辇围好被褥,抚着他红扑扑的小脸蛋道:「辇儿,我与你说过许多遍,出了汗不能随意便将厚衣裳脱了,这样必定要染上风寒的,咋个就不听呢?」 允辇眨着大眼睛看着她,轻咳了一声道:「小嬢嬢……儿记住了!下次不敢了!」 她将他伸出来的手塞进被子里,再接过翠梅端上来的汤药,又吩咐了她拿几个蜜饯来,防止允辇喝着苦。 服完汤药后,她便将他轻拍着入睡,隐约听了不远处的传来一阵嘈杂声,允辇便问其缘由。 「大许是在勾栏看杂耍的人发出的欢笑声……」 「我也要去看,」 「你先好起来,我便带你去!」 她将他小脸揪了下,搂着他入睡,待将他哄睡了,她也迷迷糊糊的,可就在这时,屋外便响起了一阵敲门声,说是留守府外有些异常,请她过去看看。 她揽衣推裳,拖着疲惫的身子围了披风而去,走时嘱咐翠梅将允辇照看好,便随意叫了几个祗候人和几个女卫一同前去。 ——「我总感觉有些事要发生一般!」她边走边说,走了几步又觉得不妥,命祗候人和女卫回去每人配一长剑。 「有劳娘子,娘娘尚在孕中,咱们也不便叨扰,便请您前去看看,拿个主意!」 到了府门口,便见着张沁璃和仆散香翎站在廊角处,不敢往前走,而大门紧闭着,面前站着一大堆举着火把的 执戟人,门外削划的刀剑声十分刺耳。 张仅言焦急的上前请令:「娘子,是边地乱民起义,已经攻入城了,我派出去的的探子已经被杀了!大王生死未卜。」 「大王——」 她首先便想的是完颜雍的安危,但此刻,她走不得,必须将府里安排好。 「大王不会有事儿的,若有事儿,他的手下会第一时间通知留守府。」 「去请娘娘,此时,必得叨扰她……」 祗候人去找铭璇,她便焦急的顿站在屋檐下想着法子,可情况紧急,一时半会也不能等她来了。 这时香翎则是哭啼的上来,疯了般的往门口跑:「大王还在外面,我要去寻大王!」 ——完颜雍现在生死未卜 「你做什么,你现在出去便是贼人的刀剑,你是疯了吗?」清雅又将她拽了回来。 「李氏,你不是武将之女,自小习武吗?你去救大王,去救大王啊!」 她上来扯着清雅的衣裳,可现在情形亦不是和她斗嘴的时候,也不是该犹豫的时候。 她静了许久,左思右想望了这围墙,探其形势后,才敢指挥着张仅言说:「张监事,你带府里所有祗候人将几个大门守好,每人都带着刀剑,命所有弩箭手层层布于前后门的围墙。」 「是!」 「祗候人身上最好穿着兵甲,也免着混乱之中伤到自个人,祗候人不必穿浮屠兵甲,太过笨重,但弩箭手要穿,」她说的上气不接下气:「准备火把和爬梯,命人上红墙,若有贼人翻墙,便以火攻之,梯下派一人递火把,梯上人负责攻。」 「我们小心布守,静下来让他们放松警惕……」 「是,娘子。」 「来人,取我长剑来,惜意带些我苑里的人,贴身保护翎娘子和张娘子,将几个小郎和姑娘聚集在一起,去碧落苑,躲去大王的藏阁,尤其是允辇要好生照看着,他生着病在……」 「是!」惜意一抽刀,便唤走了几个女卫,将张娘子和翎娘子都护送下去,张仅言也随之下去布守。 她望着还有几女卫在身边,便指着她们问:「身上可配了刀剑?」 「是!」 「随我守在此,拼死也要护住留守府!」 「是!娘子,」 国妃铭璇扶着肚子前来,站于她身边,冷静处而不惊,指着袖殷道:「即刻派人放一束烟火冲天!」 「为何放烟火?」袖殷问。 「此乃恫疑虚喝之举,让贼人误以为放烟火求援兵,从而知难而退……」清雅道。 「清雅知我……」铭璇点头。 「我与姊姊一刚一柔,保卫家人,足矣!」 各阵拉齐,重甲的「铁浮屠」守在门口,弩箭手排成两层而站,时刻准备迎站。 门外那起义军头目已至,派人将留守府围了个水泄不通,傲气满满长坐于马骥上,并对麾下人说:「这留守府里都是些美娘们儿,今夜若攻入了府里,便将这美娘们儿赐予尔等享乐!」 众将士听了这话,愈加士气高涨,答着话围在墙角外。 这头目见院里静悄悄的,唯见着屋檐下几盏昏灯,其他各处漆黑一片,便觉得有些蹊跷,自言自语道:「这些个娘们儿不会害怕了躲着不敢吭声吧!完颜雍的女人,就这胆量?」 他左看又看没什么动静,便在屋外高唤:「完颜雍已死,他首级便在我手中,院里众人若开门受降,便免了一场血战!」 说完,这院里还是静悄悄一片,这头目便开始松懈,拨了拨身上的兵甲,抹了一把油亮的胡子道:「咳,美娘们儿便是胆小,既如此,便直 接撞开门,不必翻墙,多此一举!」 第一百五十二章:允辇之死(上) 说着,那领军的头目便毫无防备的派了人撞开了门,自个便悠闲的拍着骅骝站在一旁。 张仅言见如此,便先请了两位主子回去屋里,免得伤到了她俩,随后便招呼了弩箭手作好迎战准备。他命两个祗候人将门栓一抽,那屋外的贼人便依次往门槛里倒,接着便是弩箭手速速拉弓射箭,横来的箭直戳贼人胸膛。 忽有其中一人高呼:「郎主,郎主有埋伏!有埋伏」,后面的贼人便惊慌而逃。这时墙角潜伏的执剑人,便是快刀相向,胡乱砍一通,贼人该死的死,其余剩下几个便吓的逃了出去。 那头目见着士兵伤亡惨重,撇其乌须,呸嘴恼怒:「这群臭娘们儿敢跟老子玩阴的,待我今日抓着你们,便要当着完颜雍的面让你们伺候爷。」 他再高呼:「府里人听着,速速出来投降,不然,别怪老子的刀剑无眼,削了你们这细皮嫩肉。」 铭璇平静下,出来对仅言说:「咱们继续不动,他们之所以不敢攻进来,便是害怕咱们有埋伏。」 「将廊上的灯都灭了,咱们有火把,围在高墙下他们看不见!」清雅再道。 见四周忽而漆黑,外头人愈加不解思索。屋外便有一副首上前请令:「郎主,是否要翻墙而入!」 「我自然想翻墙而入,但若有埋伏,对方人多,那便惨了!」 这头目在屋外周旋了许久,最终还是决定冒险一博,命人翻墙而入,随后,手下的士兵便像蚂蚁一般顺墙而上。 清雅道一句:「见机扔火把!」 只见那些个贼人还没触碰到屋檐,便被埋伏在围墙后的执戟人斩了个措手不及,扔出的火把滚落在士兵的衣物上燃烧起来,将头目的马惊起,四处乱冲,一个扬蹄将头目给甩了出去摔在地上,这一茬又灭了一队人。 可这般便激怒了头目,他即刻打暗语命弩箭手准备往府里射箭。 清雅在静谧之中听了齐齐的拉弓声,惊呼:「不好,他们有弩箭,速速靠墙!」 府里众人迅速背墙而站,清雅扶着铭璇带着几人将前厅的门关上,躲在红柱后,可廊上来不及逃的几个祗候人,便被无情射杀。 待一阵子箭弩射完,那头目便亲自挥刀向前,众兵如虎如狼一般扑上来,扬起刀剑攻府,祗候人拼死而抵。见着门快被攻破了,铭璇便抓狂了起来,将清雅的袖拧作一团,愈加惶恐不安。 「娘娘,你先去大王的藏阁,这里有我!」清雅挽着她的手,将她拉到门前。 「不行,本宫不能让贼人攻进来!」 「娘娘,您有着身子!」 「有着身子怎么了,我若今日命丧在此,便是不配做大王的妻子,你都将生死置身事外了,我又有什么理由退缩,咱们俩,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 她从没见过温柔敦厚的铭璇说出这般飒气而坚定的话,——「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她第一次觉得,有人将她的命,看的这般重要。 「好,同生共死!」她答道。 这头的正门是被围的死死的,但留守府的后门却抵不住了,几个膀大腰粗的壮士,将门撞的极响,弩箭手的长箭也不够用了,围墙后埋伏的祗候人也被杀了许多,贼人乘虚而入,跳进了围墙里。 府里奴仆四处逃窜,各自躲藏,内府混乱一片,这头碧落苑的香翎和沁璃还在四处寻着几个少郎和姑娘。奶娘拼了命带来了浥绡、浥龄,浥纭刚被明歌抱过来,便吓的失声大哭,扑进长姐的怀里惊恐的望着外面慌乱的场面。 这边两人,正将几个孩儿安排到完颜雍藏宝的阁中,随后便见了息南抱着允功火急火燎的跑了过来,哭喊着:「娘子,二郎不见了,奴儿去西厢房没见着二郎! 」 沁璃惊恐万状,颤抖着问:「允中的乳娘呢?」 「不知到哪里去逃命了,奴儿在疏华阁都找翻天了,」 「允中,允中……,我去寻他,你将允功抱进去,」她欲要走,却被香翎拉住:「你现在去不是送死吗?那些贼人都攻进来了!」 此时此刻,她哪里听的近什么劝,顺下香翎的手便跑了出去,疯了一般在慌乱的人群中狂奔,四处呼唤着儿子。 香翎站在屋里的暗门前,上气不接下气,自言自语:「浥绡、浥龄、浥纭、允功都到了,允恭、允辇呢?他们呢!」 正在她焦虑之时,允恭便独自一人跑来了,气喘吁吁唤了句:「翎娘子!」 她连忙蹲下擦了擦他脸上的灰尘问:「伺候你的奶娘呢?你怎么一个人跑来了?」 她一边将他送进藏阁里面,一边听他的滔滔不绝:「我……我听了慌乱起了床,便见了暖阁一个人都没有,我本是要来寻嬢嬢和小嬢嬢,谁知……谁知在路上遇见了张娘子,她说让我来这里找你!」 她抱怨一句:「这群没用的奴才!」 「允辇呢?」 「我去小嬢嬢房里没见着五弟弟?也没见着翠梅。」 「明歌,带三郎进去,我出去瞧瞧!」 「是!」 香翎小心翼翼将门掩上,忐忑不安的向前去,四处唤着允辇。 正走到廊角时,便与翠梅正好撞上了,她怀里抱着允辇,围着一层厚褥子将孩儿包了起来,右手吃力的握着一把短刀,刀上还带着些鲜血。 忽而撞上了,两人都被吓住了,翠梅顿了许久才道:「翎娘子,是你!」 「翠梅,允辇!他还好吗?我正要去找他,赶紧入了藏阁去,赶紧!」她狼狈的将允辇接下,也让翠梅换换手。 两人顺着廊而前,便听了允辇红着双颊,眨着水灵灵的眼睛问:「翎嬢嬢,我嬢嬢和小嬢嬢呢?」 正瞧着他一双明亮而沉静的眼眸,便像看见了完颜雍一般,说来这允辇的性子随着他父亲,慈爱而友厚,他不似允恭那般好动调皮,而是安静又听话。 「她俩人在外面!」 「外面好危险,我看见了坏人,翎嬢嬢,您叫小嬢嬢和嬢嬢回来吧!叫爹爹都回来,万一……万一坏人欺负他们怎么办?」 「好,我一会便去!」她望着,他憨态笑起,又可爱又乖巧,脑海里便浮现了,多年前夭折的儿子斜鲁的面容。她眼里忽有泪水泛出,便轻捏了他的面容道:「辇儿真是孝顺,你四哥哥,也是像你这般乖巧!」 「我没见过四哥哥,他在哪?」他依旧是仰着红扑朴的脸蛋。 香翎抹了抹泪水道:「他去了很远的地方!」 「他还回来吗?」 她未曾答复…… 不知走了多久,便到了赊香园,忽而后院响起了一阵厮杀的声音,便有奴仆疯了般乱跑起来,在簧竹里四处蹿着,尖叫着「杀人了,杀人了」,两人见此便步子迈得更快了。 翎娘子左望右望,顿在赊香园的廊桥上眺望道:「坏了!这贼人都杀到府里了,张娘子还没寻着二郎,可怎么办!」 「二郎还没找到吗?」 「是啊!这都不知多久了!」 翠梅是个会武功的女子,侠肝义胆,亦不是见死不救的人,听了这话自然是站不住了,便将腰上长剑一抽道:「娘子,劳您将五郎送到藏阁,我去寻张娘子和二郎!」 「好!我这就将他送去!」 她答的爽快,随后便见了翠梅飒爽的英姿消失在廊桥上。 她抱着允辇独自从园中石径走, 一个不小心差点摔个倒栽葱,但很快,她又重新再站好了,狼狈的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 「翎嬢嬢,儿下来自己走吧!儿可以走的!」 「你可以吗?你生病着!」 他二话不说便溜了下来,晕晕乎乎的走了两步。这时,不远处又传来一阵慌乱,她便带着允辇躲在了一棵枯树下,躲了一阵子。 她望着允辇那只胖乎乎的小手正拉着她的手,再望着他红扑朴脸庞,脑海里疯狂回忆着三年前,她省亲而回时,见着斜鲁的那张冰冷的脸蛋,那张毫无血色的面容。 往事一涌而上心头,引着她再次伤痛,她望着乖巧的允辇,忽而冒出一番邪念来——斜鲁不明不白的夭折,与乌林答氏定脱不开干系,要让他血债血偿。 这般邪念,充斥着她整个脑子,甚至让她失去了理智。 她呼吸急促起来,按着允辇的肩膀说:「辇儿……,我先去前面看看有没有坏人,等一会儿,便来接你!」 「好!那儿便在这里等嬢嬢!」 她有些犹豫,终究,这是一个孩子。但最终,她狠下了心,吻了允辇的额头,便远跑了出去,这一去便再也没有回来。 沉重的罪恶感压的她喘不过气来,便在碧落苑外逗留着,坐立不安的红着眼望着方才跑来的方向,边望边念着——「我便当没找到他,我便当没找到他,便由他自个自生自灭,自生自灭!」 「若活下来,便是他命大,命大!」 自后门而入的贼人攻到了赊香园,允辇站在枯树下远远的见着那几人挥着刀剑见人便杀,便哭着跑去找香翎,瘦小的身影穿梭在昏黄的廊上。 「翎嬢嬢,您没事吧!我看见了好多坏人!」 「翎嬢嬢!」 就算是身处险境,他还是不忘关心香翎的安危,四处唤着她。 祗候人快速自前院而来,迎面便遇上了那贼人,两方撕打在一起,众人在混乱之中也没多加注意允辇,贼人脚蹄来的快,便将他绊倒在地,便这一绊,他便躺在了血泊中,再也没起来。 而这头碧落苑,翠梅将张娘子和允中寻了回来,便将二人送入了藏阁,可一进来发现府里的哥儿姐儿都在,唯独不见五郎,便质问香翎:「翎娘子,五郎呢?」.. 可这香翎却矢口否认,道一句:「我怎么知道他在哪?我出去都没找到他,不是你贴身照看五郎吗?」 「奴儿亲自将五郎交给您的!」 「我今日都没见着五郎!」 香翎死活不承认,翠梅本是想与她好好辩一辩的,但情况紧急,人命关天,她便即刻提了长剑出去寻了允辇。 府门前的人被除的差不多了,便只剩了府中的贼人,清雅和铭璇两人还得了个好消息,说是完颜雍已然亲自带兵回来了。张仅言见此,便立马安排了人护送着两位主子去碧落苑,在路上,清雅时时刻刻提着长剑贴身护着铭璇,唯恐她怀着孕出了什么差池。 「允辇呢?」铭璇一进来,探其十几人,都没有见到允辇的影子。 「娘娘,我没找到允辇,娘娘!」香翎哭啼啼的在她面前跪着。 可浥绡却跑到母亲面前指着她道:「不是的,嬢嬢,翠梅刚说亲自将五弟弟给到了她手上!」 「娘娘,妾真的没有找到允辇!」 第一百五十三章:允辇之死(下) 仆散香翎眼泪汪汪的瞧着国妃铭璇,并将事先在脑海里想好的情节毫无停顿的说了出来。 说自个将几个姑娘安置在了藏阁,就出去找允辇,迎面便见着了翠梅,接下了允辇,随后翠梅自己说要去寻张娘子和允中,就将允辇托付给她,可赊香园当时有贼人打斗,她为安全考虑就想先上前打探一番,再回来接允辇,便将允辇放在枯树下,可回来时就寻不到他人了。.. 这话,清雅听了前一句,便连忙提了剑出去找允辇,并道:「姊姊,我去找允辇。」 「照看好娘娘!」她临走又再次嘱咐袖殷。 「清雅!」 「李娘子……」 众人上前劝阻。 她去意已决,与惜意两人出去,穿梭在贼人的刀剑中。 一小兵见了她自廊上而过,连忙举火把撩了一下,惊呼:「副首,那小娘子好像是完颜雍的妃妾,咱们将她抓住,献给郎主与将军。」 那副首皮黄寡瘦,长相极其轻佻,招呼了几个小兵上了前来围住她,色眯眯的将她往后抵:「小娘子,爷不杀你,你便放下刀剑,随爷走吧!你这细皮嫩肉的,爷也不想伤害你!」 清雅见对方有四人,便暗自按下了惜意手上的刀剑,对那副首行了个礼:「谢大爷不杀之恩,那我便放下剑随你走了!」 说罢,她便在他面前丢下了刀剑,轻走在那副首的面前,摆着一副温婉无忌的样子,这方的几人便放下了防备心,亦放下了刀剑,各自散开。 那副首便似是立下了什么大功一般,傲慢道:「小娘子性情好,跟着咱们郎主,不比跟着雍王差。」 这副首起了歹心,上来就准备去抚她的脸颊,等着他松懈无防备时,清雅便迅速自后腰间藏着的一短刀抽了出来,乘他色心迷乱时直***的心脏处。 顿时血液四溅,那副首尖叫了一声就倒下,而前头的几个小兵听了声音回头,却还没等到看见什么,就被惜意快步而横过来的刀剑所杀。 清雅恐惧的望着刀上的鲜血,红着眼眶随意抹了一把额头上的血道:「赶紧走!去找允辇。」 最后到赊香园时,她已然精疲力尽了,实在是无法再走下去,她哭着念着允辇的名字,泪水哗哗的直流,甚至整个人便顺着墙跪了下来,望着昏暗的长廊,听着不远处厮杀的声音。 ——允辇一定没事的,她又再站了起来,疯了般的在花丛廊桥上寻找。 忽的,便见了笒霖苑外头有几个家丁在追赶着贼人,而廊上躺了几个伤残的人,隐约见得,其中有一女子躺在地上,清雅辩得她的粉红襦裙——那是翠梅。 她赶紧上前打探,扑通跪下扶起翠梅:「翠梅!梅儿!」 她晚来了一步,翠梅受了重伤,长箭穿心,已经没有气息了,但她的右手一直支持着在,身下护着允辇。 清雅用尽全身力气将允辇抱起来,探其还有气息,便狼狈的抹了一下眼泪笑了起来,撑着将他抱起,穿梭在黑暗之中。 「小嬢嬢……儿疼!儿好疼,」怀里依稀传出他孱弱的声音,带着点坚强,带着些痛楚。 她这才借着昏黄的灯光瞧见,他额头磕破了好大一块,血痕一直顺到耳后,见此,她步子越来越快,仿佛凭着最后一口气跑到了碧落苑。 「姊姊!六郎找到了!」她见到铭璇时,整个人瞬间瘫软下去,扑通跪在地上,以短刀而撑起来,才勉强将允辇递给她。 允辇翕张着苍白的唇,吃力的憋开被伤挤红肿的眼睛,流着痛泪叫疼。 「嬢嬢,儿疼!儿疼!」 铭璇瞧到这一幕,见到他这般小便受此重伤,便疯狂的拿着绢子蘸着他头上的鲜 血和伤痕,颤抖的抚摸着他的脸颊,又站起身来要带他去见太医。 「好,嬢嬢带你去看太医,走!」一时为母心切,顾不了那么多。 「姊姊,去不得,去不得!外面好多贼人!」 清雅拽着她的衣袖,又松下手磕头——「姊姊,不能去!您还怀着孩儿,我求求您!」 「娘娘,您不能去,请娘娘为身子着想!」 屋里众人相劝,铭璇不得不股全大局。她明白,若此刻出去,不仅会使自己身处险境,还会连累家人。于是她最终留了下来,将受伤的儿子抱在怀里,听着他一遍遍的哭泣,看着他一次次的痛苦。 「嬢嬢,儿疼,儿好疼!」 清雅撕下自个的裙角,为允辇圈扎着伤口,又在这藏阁中四处翻找,望着能找到可以暂缓疼痛的药,但事实上,这是个藏宝藏书的地方,根本没有可能找到什么药,找了也是徒劳。 铭璇就只能听着怀中的孩儿,一遍遍的哭喊,一遍遍的诉说着疼痛,她却无能为力。 完颜雍剿灭了城内的叛军之后,便带着手下的士兵回了留守府,他冲进府宅,惊愕的见着横尸遍布,硝烟四起。浔声而入内,仅言带人正与那些个贼人厮杀,他便一扬长剑将最后一伙人剿杀,亲手割下那叛军头目的头颅扔给士兵,即刻扶起受伤的张仅言问妻子儿女的去向。 「娘娘……和娘子们在碧落苑藏阁!」 他狂奔而去。 当藏阁的机关忽动,里面的人便吓的退后,清雅与惜意自地上踉跄而起,抽剑站于密门处,正要挥刀时,听了完颜雍那声「璇儿!」她便收了刀剑,哭着退到了一旁。 「这下爹爹回来了,外面安全了!嬢嬢带你去瞧太医!」铭璇如忽而蓬崩的山泉,挥洒着红泪,连完颜雍都没顾得叫一声,便将怀中的孩儿抱了出去。 可她怀中的孩儿早没了气息,血流干了,活活痛死了。 完颜雍狼狈不堪的追赶着她,望着她挺个大肚子还抱着伤的允辇穿梭在四处横尸的廊阁。 「辇儿,你怎么不喊痛了?嗯?」 「辇儿!」 怀中孩子未曾答复,一张布满血痕的面容静躺在怀中。 「辇儿!」她停下脚步,拨拨孩子的脸庞唤着他。 「辇儿!辇儿!」 「我的儿,我的儿……辇儿……你醒醒,你醒醒……爹爹嬢嬢都在!」 「我的儿……」 她双腿一软,欲往下跪,被丈夫的一双臂膀给扶住,缓缓下落。完颜雍见着满身脸血痕的儿子,顿时魂都没了,跪伏在地上垂着男儿七尺泪,再望着妻子在他怀中伤心欲绝,他更加痛心。 这秋夜,铭璇哭晕在完颜雍的怀里,他轻将允辇递给身边的清雅,自个将妻子横抱起来,送到床榻上歇息。 待她睡下抽手一看,盔甲上印着鲜血。 ——请来的太医说,她肚子里的孩儿,也没了。 完颜雍作为父亲,也作为丈夫,见着妻子瘦弱的身姿受这般的折磨,他亦心如刀绞,便定坐在床榻边,守了她一夜。 屏风外的清雅,默默走出,抱着允辇走到廊角偷偷哭泣,颤抖的声音仿佛啼血的杜鹃,让人听了便感寒凉。 碧落苑外厅,沁璃、香翎还有府里的孩儿都站在此处。 清雅哭好后,便草草抹了一把泪,撑着身子站在门前,命祗候人好好安排了允辇的后事,再令活着的管家、嬷嬷、侍女,将府里所有奴仆的去向查清楚,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其次便是安排人将府里内外打扫干净,将该安置的后事安置了,将贼人的尸体通通烧掉。 接 着便将厅中人打发:「这段时间,大姑娘、浥龄姑娘包括允恭,便宿在晖琬苑,」她再对惜意说:「惜意,咱们的女卫还剩多少?」 惜意往外瞧了一头道:「八个!」 「命这八人,贴身保护哥儿姐儿,除了国妃和我,不许任何主子靠近他们,拨我身边的侍女照顾,平时用的膳食餐具必要反复查验,若出了什么差池,提头来见!」她似是下了军令,声音坚定而让人生畏。 「是,娘子!」 浥绡执拗着不走,流泪狂躁:「我要陪嬢嬢!」 清雅上前低头道:「郡君,娘娘也需要好好歇息,需要静养,你便先回去。」 她瞥了一眼清雅,临去时又死死的盯住香翎,让香翎泛起一阵不安。 「张姊姊,今夜你受惊了,赶紧将二郎和七郎带回去歇息!」 沁璃望了望帷幔后,便点点头拉着两个儿子回去了。 轮到香翎时,她就站在高台上望着她,盯住她一双假惺惺的泪眼,示了一个眼神,祗候人便将六姑娘抱走,惜意将她拉到了外头廊上。 清雅上去便是一巴掌甩在她脸上:「仆散香翎,今日之事,娘娘双子之痛,我定会于你讨回来!」 「你竟敢打我?此事与我何干?」她想冲过去,可奈何惜意将她双手定住。 「你以为你一双泪眼骗得了大王,骗的了我,你积怨已久才会对无知小儿下此毒手,害得娘娘痛失两子,仆散香翎,你是人是鬼?嗯?」 「我警告你,我不是以前那个还未出阁的小姑娘了,你当我还十三岁吗?人在做天在看,仆散香翎你会有报应的。」 「惜意,送她回去!」 香翎挨了这一巴掌,嗔目结齿,恨不得马上将面前的她撕碎了,可奈何自己的双手被控制,只能被惜意扯着走。 「翎娘子,请吧!」 待她走后,清雅松了一口气,让身边一位名叫芗芗的侍女将翠梅的后事安排好,又命祗候人将今日王府所有事拟成文书,递一封信给远在清安寺的姑母。 事事安排妥当后,她便独自一人坐在门前的台阶上,靠着红柱而仰望满天的繁星点点。 她第一次杀人,第一次这样累,第一次觉得这般的无助,一伸手无处而握,想与人诉说也是言不过三,坐在冷风口里无人问津,唯有身边的红柱可以倚靠。 她瞧着瞧着,便湿了眼眶道:「姐姐,清雅快撑不住了!清雅好累!」 她倚在红柱边,足足一夜未合眼,她今年,不过十五岁。 第一百五十四章:清秋节里 不知过了多久,她竟要迷迷糊糊的睡着了,隐约而闻,屋内传来一阵恸哭啜泣,模糊而渐清晰,凄凄的语音,吓的她不禁打了个寒颤,醒来时,身旁空无一人,冷落的夜庭腾起薄纱般的银雾。 「我的儿……,妾与大王的骨肉……允辇……辇儿……,大王……」 那是雍国妃的一番撕心裂肺。 她愈想进去遥看一眼,哪怕是一眼也就可慰藉,但此时的双肢前进到薄屏后,便就不听使唤了,杵立在满绣扶郎花的素织前许久。 素织里七八步远,铭璇全身缟素靠在完颜雍的怀抱里低泣,再探他,他将妻子抱的那样紧,宽慰的柔语自冰凉的浮屠盔甲里缓缓而出,亦带些真挚伤怀。不必去多想,就知道他如女儿一般垂下的泪,蕴藏着多少无奈和心酸。 她见了,便见过了,未曾有过多的举动,敛了依旧凌乱不堪的残妆,回到了廊上,倚靠在坚实的朱恒下睡过去。 ——模糊中呓语:「好了,她平静下来了,大王必是将她照顾的很好。」 李洪愿忽闻府邸变故,第二日就早早赶来了。一进碧落苑便瞧着廊上酣睡的她,半掉下来的一绺乌发,轻覆在灰土的脸庞上,身上的华服早已破败不堪。 这哪里像个诰命夫人的样子?谁家的诰命这般的憔悴落魄,便是全辽阳城都找不出第二个。 洪愿鼻子一酸,将碧落苑的奴仆都训斥了一番,而后又命祗候人拿了一张绒毯,她亲自盖在她身上。 「清雅,清雅……这孩子怎么在廊上睡着了……」 她翕张着疲惫的双眼,轻身答礼,依旧恭敬如故。 洪愿逐而泪目,将她散下的碎发别在耳后,又收起慈祥,道一句:「清雅,你去前堂。」 又对祗候人道:「去将两位夫人请来!」说这话时,她面容凝固,略带严色。 清雅亲眼见了姑母入了寝屋,许久才出,一手轻抹了眼眶的泪,一手由儿子扶着,踉跄的向她走过来。 而完颜雍的那双眼睛,早已经没有了灵光,换作了一毯红丝,布满沧桑的眼角。 她知道,这是一场不可避免的惩戒,于是在两人来到前堂高坐时,便轻跪在冷庭里,又拜又叩,毫无恣骄,但高坐二人,只是静坐着看她,不停间或的命着祗候人催促着两位夫人,丝毫没有理会她。 完颜雍见了她这般模样,便想上前扶她起来,可见了母亲却手而拦,他也只好安坐。 徐国夫人和凉国夫人在洪愿的再三催促下姗姗而来,卸下往日的华服翠翘,脱簪而不带妆,敛首伏扣在堂前。 洪愿见此,将手中拨动的佛珠置下,正襟而危坐,一副长辈尊容,引人生敬。 「你三人,可知错?」这是来自洪愿的质问。 三人将头再往下垂了一寸。 「一夜之间,我痛失两孙儿,国妃因此伤心欲绝,我便要问问昨夜患难之时,你们三人这小嬢怎么当的,允辇这般乖巧懂事,便叫你们三人看守,却让我的孙儿受这阴地之苦!」 她说着说着,便哽咽不能再说下去,身旁的儿子连忙宽慰母亲,递一绢子上前。待伤心过后,她再瞧着三人,这时的脸色比方才更加铁冷。 「沁璃,你明知情况紧急还要跑出去找允中,便不知顾全大局,当时若多派几个祗候人前去不就找到了吗?你顾及允中,但府里六七个哥儿姐儿,都是你丈夫的儿女,国妃都能将他们视作自个的儿女对待,为何你便不能?」 「你同我这老婆子讲清楚了?嗯?」 沁璃畏畏缩缩将双手叩紧,微蹙柳眉,不敢抬头唯道一句:「婆母,小媳知错!」 「你是我看中的儿媳,才叫大王将 你纳入府里的,你与国妃便是府里的老人儿,你协助她打理家务也有许多年了,倒是连一点定力都没有,慌乱时刻倒先乱了方寸了!」 她唯诺恭敬,亦是不敢言语辩驳顶撞,李洪愿见此,也就将口边的话咽了下去,转而对向香翎。却瞧了,还没说香翎几句,她的眼眶里就就红润了起来,凄凄之态惹人生怜。 「我还没说上两句便哭,别个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这老婆子欺负儿媳妇了,你便以为你哭,我便不训斥你了吗?」 听了洪愿的话,香翎哭的更很,泪珠直接掉在地上而不粘脸庞。 洪愿见此,愈发恼怒,甚至站起了身来指斥:「你服侍大王也有个四五年了,五郎这般小的孩儿,你都能放心让他在那样混乱的时候独处,倒不知你怎么还这般小孩子作派。」 「婆母,小媳实在是怕危险,便不敢带着允辇走,就让他在原地等我,可……可小媳一转回来,五郎便不见了。当时我也无助的很,翠梅说她要去帮张娘子找允中,我也不好多说什么,便见她抽刀走了……之后,我就快要到碧落苑了,可贼人来了,我怕五郎受伤啊!」 「所以才将允辇暂时放在原地,我上前打探的……婆母,」她哭的愈加深沉,泣声迤逦。 她再以余光瞥了一眼身旁的清雅,将绢子敛着轻抹着泪水道:「我知道,小媳错了,小媳错了,我不该放翠梅走,就应该让她留下来,我也不知翠梅会这般侠肝义胆,倒是李娘子将门之风,深入人心。」 言语之间,虽是轻描淡写提了几句,但深里的意思便是清雅教导下人无方,才导致这般的悲剧。 清雅见着姑母向她走来,便将小眉低下,恭恭敬敬的,却也不知为何,昨夜这般祸事,本与她无关,但李洪愿似乎是针对她一样,上来甩了一个耳光在她脸上,打的她晕头转向。 「不说,我便要忽视你了!」 一记耳光而下,完颜雍轻站起身来将正在气头上的母亲拉过,望着清雅那刷红的脸蛋道:「姐姐,您打她做什么,清雅入府来,未有做过什么过分的事,对待几个孩儿都很好,虽是允辇……遭遇如此,国妃相继流产,但她并无什么过错!」 洪愿指怒道:「没什么过错?此女言行任自专,自嫁到这儿来,三年无所出,照看主母的孩儿还要出了这般差错,如今我的孙儿去了,国妃流产,我说都说不得了?大王要护着她?」 「儿没这个意思,只是不想无辜的人卷进来。况且,姐姐,您过了!我看着清雅长大的,从小到大,我都舍不得打她。」 李洪愿见此,方才平静下来,回了交椅上坐,连结的眉眼渐渐舒平。 「好罢!既如此,大王护着你们,我也不多说什么了,但赏罚有度,我便从轻到重一齐罚了你们三人。」 她望着清雅被打了之后依旧挺立的身姿,再移动目光向身旁心绪憔悴的儿子,探其他眼底的那份不舍,她便更加确定一件事儿。 ——这丫头,走进了完颜雍的心里。 秉着这份情感,李洪愿便道:「你三人,出去跪着!张娘子和翎娘子,跪满三个时辰,清雅,你每日跪三个时辰,跪足一个月。」 「还有清雅,你出了这般差错,跪罚太轻,便就每日抄录《金刚经》两遍,亦抄满一个月,每日派人送到清安寺。」 「姐姐……」 完颜雍刚要说话,就被清雅打断了,她眼中衔着一滴泪笑着说:「小媳尊令!」 便这一拜,她与两人轻走出,长跪于凉地,待其他二人跪满三个时辰,便被搀扶着回了屋。 到晚间,她悄悄伏卧在铭璇的榻边,亲服汤药以喂,时不时与她说些话,也能让她稍微释怀些。 罚跪的日子漫长,完颜雍间或要劝阻母亲,但最后都被拒绝了。新 一晃,五日过去,正是一日雨天,秋雨寒彻骨,她依旧如故,背挺的顺直跪在雨中。在这万物凋零的空庭里,唯见了一袭缟素垂落在雨地里,渐起的污尘便如水墨般给她的裙角上了些暗色小花。 可她无法觉得开心,一连几日折腾,她已然心力交瘁。 在屋里的完颜雍哪里看的下去她这般受苦,便也与李洪愿起了争执。 ——「姐姐,外面雨大,便让清雅进来吧!这样下去身子受不住。」 「她哪里受不住?她将门之女,区区小雨怕什么?你妻儿受的苦,你倒忘了?」 望着她的柳姿在风中摇曳,完颜雍终是再无法隐忍下去,勃然变色,不尽其言,便跑了出去,边走边说:「本不是她的错,为何要罚她。」 他在雨中蹲下身去将她搂入怀中轻昵一句:「清雅,起来,一会便要将身子淋坏了!」 她摇摇头道:「大王,此乃妾身心甘情愿。」 「清雅,听孤王的,此事错不在你,是孤王的错,是孤王的错!孤王不想看你受委屈,不想,你起来!」 当时秋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李洪愿见此深情,将手中佛珠转的更快,与身旁的一侍女对视一番,走了出去。 站在碧檐下,依旧那般的严色道:「罢了,清雅,你起身吧!去更衣,晚上来找我,我与你有些事情交代。」 她点点头表示明白,站起身来顿首而远去,未有任何多余的举动,甚至没有和丈夫再说一句话。 惜意搀扶着她前行,她踉跄几步又双腿发软,弯下腰来,凉浸浸的秋风在拼命的撞击她身上湿透的素衣,欲图钻入她的五脏六腑,她只能默默承受这一切。 眺望眼,飒飒的秋风羞红叶,南雁高飞,清秋节里这份冰凉,浸骨又刺心。 好在,最后撑着她走回去的,是完颜雍宽厚的臂膀和那份久违的温暖。 第一百五十五章:以退为进 那日完颜雍扶清雅回去之后,便命了人为她沐浴更衣,对于她长久的不言不语,他亦有些疑惑想向她问个明白。 当她轻坐在小轩窗前对镜梳妆时,他见她只手解下钗子,一头顺滑而浓密的乌丝直垂腰间,而那腰更是细若扶柳,便是弯腰捡发钗这般的小动作,才让他惊奇的发现,眼前这位女子,早已经渐而褪去了往年的青涩,变的愈加的丰满窈窕。 透过小明窗,薄如蝉翼的兰纱褙子衫勾勒她的凹凸有致的身形,那一刻,完颜雍真感觉自个青春已逝,抬下颌而观,自己的乌须已然垂到了胸膛了。 “大王!我好了,您便去瞧娘娘吧!”一身鹂簧莺啭,方才将他的思绪拉回,他抬首轻看,她便在眼前。 那样曼妙的身姿正竖在他眼前,那样青春面孔让他忍不住想拥他入怀,可他才刚抬起胳膊,便瞧了她往后退一步。 “清雅,姐姐这样惩罚你,你应当好好争一番的,可孤王才想为你说上两句话,你却已经认罚了!” 她唯有一轻笑道:“婆母说了,赏罚有度,既然是我犯错在先,也是因当惩罚的。” “大王若今日护了我,便要叫别个不知道的人说,这堂堂亲王宠妾灭妻吗?必不能如此。” 他见她站的一步之遥,身姿还是那般挺直,便再问:“是你将王府之事告诉姐姐的?” 她点点头道:“大王仁慈宽和,对待妻妾甚好,诸多事情,定是为难的。但婆母不一样,婆母是长辈,完全不用顾及什么,公平公正的处罚,如此,才彰显大王内帷风正。” “清雅,唯有你会这般懂我!唯有你会这般明白我的难处,”完颜雍泪目。 “害,倒不是懂不懂的话,而是,和大王相处久了,便明白你的心了,在这世上,咱们不都是以人心换人心,你真我就真吗?大王对我这般宠爱,我还能有什么怨言呢?” “必得时刻思考着,自己所做之事,于大王来说合不合适!” 她见了他静坐在围子椅上衔着一寸清泪,便慢慢上前去,将他粗实的脖颈环在怀中道:“大王,我性子刚烈,不是会说些甜言蜜语的人,但我心里,却是千百个愿大王好的,也愿娘娘好!” “我年纪小,诸多事情难免有错误,但我不是会使坏心眼的人,也愿大王明白!” 她说着说着,便又退了几步,轻拿指腹点着眼角的泪花道:“大王,姊姊痛失两子,最最希望的便是您能陪在她身边,您快去吧!” 他站起身来,高大伟岸的身姿立在她眼前,两人便就一步之遥。@*~~良久,他才缓缓转身,走向门扇,玉影消失在淅沥的秋雨中。 待了晚间,清雅如约而到婆母住的西佛堂,一进门见了她在礼佛,便就在廊上静候着。大许半个时辰,才见了婆母拍了拍宽袍海青走出,招她到后寝。 她不敢坐,只敢站着,唯恐婆母再发脾气。 “你以为,我罚你是为何?”她念了一圈佛经,轻押了一口水,才问。 “小媳管教下人不严,才至如此祸事,是该罚!” 李洪愿直盯着她看,吓得她手心里捏一把汗。倾之,便见其屏退左右,拿起桌案上那一只被磨平了棱角的竹篾戒尺来,推了推她的脑门,极其轻嘲道:“都长这般大了,脑子还是不会转!”她再转身将戒尺甩在桌案上,正襟危坐道:“你定会以为,我故意针对你,要你难堪吧!” 她敛首而答:“侄儿不敢!” “你不敢,我看着你长大的,你想什么我会不知道?” “你是我侄儿,我是你姑母,如今又是婆媳的关系,我怎会如此故意刁难你让你难堪。而是想借此暂时打压你,让某些人嚣张一段时间,待她过头了,一次将她惩罚到底,不得翻身!” “这招便叫以退为进!” 清雅愕然,原来姑。 母心里如明镜似的,不知不觉中,她便将攥紧的双手放下。 “姑母,您也以为是香翎从中作鬼?” 只见她,一分傲然两分讥嘲,将佛串置于桌案上轻嗤一声道:“哼!乌禄她亲祖奶奶是什么样子,香翎便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谁人不知太祖仆散德妃的大名?便是要庆幸,你姑父和你表哥哥不随着她。” “香翎自入府来,何等的娇纵,时常恃宠而骄,觉得压不过璇儿,便要欺压沁璃,我这心里,老早便窝了火了!但又念在她并无什么大错,也就得懒得和她计较。” “此番,丢了允辇,我第一时间便想着是她故意将五哥儿丢在外头的。她积怨已久,早些年丢了孩儿,便一直以为是国妃动的手脚,所以,才会对允辇下手,制造出无意的表象。” 她将头摇过去,望着直立的清雅,义正言辞道:“大王仁慈宽厚,即便是追责,也只是禁足,做不了多大的动作,但你可以……,让她再无翻身之日。” 听后,清雅灵光一现道:“要我佯作受委屈,装作平淡,要让她继续猖狂,最后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李洪愿点头,轻夸一句:“不愧是我的侄女,一点就通。” “你会发现,你越是失落,她便越骄傲,越骄傲便容易露出破绽,到时候,便任由你处置了!你现在没有任何根据,若想定她的罪,那是难上加难。” 谈了半天话,李洪愿上前将她的手握住,轻轻拉她坐身边,望着她一双诚挚的眉眼,忽而翻涌泪水。 ——“清雅,好孩子,我看见了你,便似见了我年轻时一般,那样坚韧不拔,百折不回。”.. “女子,便要如此,便要如此坚强!” “你如今很好了,表面便是个知书达理的闺秀,里头却是铮铮铁骨,我听家丁说,那夜你举刀杀贼人,实在飒气。能柔能刚,这便是我渤海李家的女子。” 说着,她又将其手拍了拍,将那方被磨平了棱角的戒尺放在她手中道:“好好的,好好的与国妃一起服侍大王,成为大王的贤内助,将什么不安好心的人,通通赶走!” “你与我都不是圣人,自当明白杀人偿命这则道理,咱们便先低个头,且看她自掘坟墓。” 清雅左思右想,似是豁然开朗一般,她亦明白了姑母的良苦用心。@ 两人相望,良久,听着屋外淅沥的雨声渐停,她便催促着她赶紧去笒霖苑看国妃,临走时,她轻握着那方戒尺——那方姑母和爹爹都拿它来打过自己手的小竹板,又见了李洪愿轻推着手上佛珠,站在门槛里道一句:“不要忘了,你所受的委屈和苦难!” 她记下了,深深记下了,心里大许有些想法,便去了国妃苑里,带了铭璇喜欢的“傍林鲜,”并将今日的事与她私下讲清楚。 铭璇虽是未从悲伤里走出来,也未吃一口煎笋,但在她的言语宽慰下,也渐渐平静下来了。 她们之间的情意依旧如故。 这年冬里,皇帝接到完颜雍东征匪寇大捷的消息,喜上眉梢,即刻下诏赐金千两,念其失子之痛,便特地遣人前去将他接回京修养,以皇弟完颜衮为东京留守。 一番措施,其实质上是怕完颜雍平定辽东匪寇,名声大噪,防止他在辽阳待久了以举民心,威胁统治,才打了幌子说召他回京修养一段时间。 完颜雍心里亦是明白,皇帝忌惮着他,便与妻子商谈了一番,再与母亲告别,经过两个月的漫漫程途才回了会宁,回到京城时已然是天德四年的春上了。 这一日,是皇后徒单骊柔生辰,皇帝设宴在武德殿,百官相贺,嫔妃皆拜喜,自武德殿门口而摆筵,中间开一圆道,以供歌舞,自道而延展,共四层桌位。 抬头而望,金殿辉煌,锦帛挂梁,珠玉坠落,对面的嫔妃媵嫱,无不华冠重垒,粉面妖娆,秀靥艳。 比花娇,正是弱水三千,靓女如云。 场面之盛大,是清雅这辈子没有见过的。 春日宴,浊酒在手,歌舞一遍,众人便纷纷向高坐衣冠华丽的皇后敬祝酒。 ——还是那句老话“皇后千岁,愿娘娘凤体安康。” 酒罢,皇后答谢众臣,将杯中洒饮尽。 铭璇自上次失两子之后,便难有再开心起来的时候了,好不容易待到今日宴,她便想与丈夫好生喝一杯。 “郎君!今日,我兴头来了!想与郎君喝上几杯,可否?” 接着,清雅便坐在后桌,亲眼瞧了两人碰盏,饮下浓郁浊酒,他的那只左手,轻抚了铭璇纤细的背部。 望着望着,她便将手中空盏酌满。 皇帝高坐一旁,有一位嫔妃扑着小团扇而见着了这一幕,便唯笑一声,似是话里有话:“雍王殿下,还是和雍国妃这般鹣鲽情深,竟是让人瞧了都要羡慕。” 铭璇礼貌而回一句:“贵妃娘娘说笑了,娘娘与陛下之情意,才是宗室之人羡慕的。” 清雅浔声而抬头看,才见,这不是完颜乌带的夫人唐括定歌吗? ——悄然而问惜意才想起,这唐括定歌早些年便与完颜亮有私情,完颜亮为君之后,便索性逼她与丈夫完颜乌带和离,以入宫服侍左右。可定歌觉得羞耻,也未动容。而后,完颜亮索性派人趁乌带醉酒之时,将他勒死,从而将定歌纳入宫中,常伴身侧,现如今封为贵妃。 只瞧着那唐括定歌,愈加丰腴饱满,长久盛宠不衰,养的她比往年更加明媚妖娆,抬手扶扇时笑一句:“害,怎的人人都要这样说,羞耻了!” 她再侧过头瞧见了清雅,又轻瞥了皇帝,探其他依旧喜悦的脸色便以扇指着问一句:“后面那位便是宛国夫人吧!李娘子,许多年不见啊!” 那定歌,扬着小挑眉,将扇子扑扑的往抹胸衣上扇,压其媚眼相笑。无错更新@ 清雅顿了许久才道:“贵妃娘娘,嫔妾随大王回京,还未谒拜娘娘,实乃嫔妾之过。” “害,不必如此客套,快别拘着啦,咱们当年可差点成了一家人了,若是你在,哪里还轮得到我这位置了!”她小望着静坐的皇后道:“皇后娘娘,定也是这样思考的吧!” 皇后笑而不语,只是皇帝完颜亮的目光,渐渐被清雅吸引。 清雅见此,众目睽睽,她极其淡然,回笑一句:“贵妃娘娘说笑了,娘娘灿如春华,便是普天壤其无俪,旷千载而特生,我这般鄙陋,怎能和娘娘相提并论!” “害,谦虚什么啊!若不信,李娘子便可一试,” 此话罢,群臣哑然,殿堂冷寂。。 第一百六十二章:迁都燕京 那日生辰宴上,在坐的众人都为她准备了礼品。铭璇知道她不大爱好金玉,便为她准备了一把银刀,沿口镶玛瑙与绿松石,精致无比,递过来时,抽出定睛一瞧,正是冷光泛起,吓的身旁的允恭打了个哆嗦。 铭璇笑而曰:——「同为武将女,本宫性子柔弱,不及你勇猛,前年辽阳匪寇围府,危机时刻,你却是临危不惧,动员全府作战,又拔剑而先护着本宫和孩子,而后,府里人都夸着,好一个刚毅果断的李娘子!」 提及这些,清雅唯有谦虚一答:「害,我虚张声势罢了!我胆子小,若不装成一副霸王模样,便要削弱了士气了,我本是脑袋不好使的人,不及姊姊你有谋略,只能凭个蛮力了。」 铭璇听此,提指而笑答:「看,本宫夸你,你倒是转过来将本宫夸了,罢罢!便以后不敢夸你了!」 「但妹妹你这般护着我,这份情意,姊姊记在心里。」 凡几人笑言,皆为他俩深情厚谊所打动,接着,她便收了奎可送的钗子、李石赠的书画、献可亲自摹的《送子天王图》,恍惚之间,似梦里美好,自母亲去世后,她再未这般开心过了。 几人吃到兴头,完颜雍密而招来祗候人,取一小匣子,他只手而打开,正是新婚那日他亲自给她戴上的七宝手镯。 「清雅,来!」她本是吃的香,忽觉身旁的他将她的手握起,又戴上了那镯。 ——「这镯,是咱们新婚时,我给你的,而后你给了国妃,如今,入府已然四年了,你总要戴吧!」 她望着那玫精致的手镯,忽而杨目一笑,探其左右人目光,再以余光瞧了对面的国妃,继而将手镯摘下,轻轻放在他的手心。 完颜雍惊愕——「怎的了?你还是要拒绝孤王这份情意。」 只见她未曾有过羞涩而造作的姿态,而是一双清澈见底的琥珀色的眼瞳在他面前轻扬,浅笑:「害,哪里是拒绝大王,大王这些年给我的稀世珍宝还少吗?我不都是一一收了吗?只是宝镯,意义深重,原是夫妻之间的定情物,我乃妾妃,怎能收呢?」 「这倒不是贬低自个,而是,献可、靖可、允恭还小,而大王又是天下男子之表率,若我今个收了此镯,叫他们看去,难免会效仿,而至长大后宠幸姬妾过重。」 「大王为父,三郎必会以大王为榜样,必是不能以此让他曲解,父母之爱子,必为其深谋远虑也,愿大王也为三郎想想。」 完颜雍听此,只好作罢,渐收了手心的宝镯。她也对众人笑起,一一转着圈来为他们斟酒,亦敬酒与他,谢答他的好意。 待夜深,茶香渐远,筵席渐散,众人纷纷离去,这夜,完颜雍惶惶似醉,坚持要留宿她的苑中,回去的路上,便将她按在红柱上吻了好久。诉说了些心中的委屈,便又问她为何不接那手镯。 她低头默然,未曾作答,轻推开他的身躯,站在金阑边独望园外,正是初春时节,寒梅绽放,左右水涧,幽草芳芳,绿衬红的景象,她更怜那幽草,自枯自荣,无人问津。 良久,完颜雍扶转她的肩膀,深搂住她,下颌轻抵她的香肩道:「清雅,我从未当过你是妾,从未当过。我真的爱你!真的。」 她敛鬟而答:「嗯,我明白,夜深了,大王,回去歇息吧!」 她便是这么淡然,将他扶着回了苑里,两人沐浴之后,便是一阵缠绵,待他睡下,她还是悄而出了帷幔,喝下那碗所谓的「补汤,」决不给自个任何怀孕的机会。 天德五年,三春将过,远在会宁府的皇帝,力排众议决定迁都,这期间,许多老臣以身相抗,以「会宁乃是大金基业之源,不得动祖宗之根,」为由,形成反抗一派。 但皇帝意愿,已如铁板钉钉。 在规劝老臣的同时,不免以武力镇压,迫使众臣遵旨。 「会宁僻在一隅,官艰于转输,民艰于赴诉,卿等当为社稷着想。此番,燕京新都已成,有何理由不迁?」 说这话时,皇帝完颜亮身着绛纱袍,立于乌古论窝论面前,红紫相立,神情恰似敌军将军相对,虽表面风平浪静,内心却是波涛汹涌。 「陛下,我大金始于会宁,太祖起事于此,若迁都,该如何面对列祖列宗?」 皇帝怒而转身坐回皇位,阔摆其臂道:「卿多虑了,朕已然思虑周全,使大金繁荣昌盛,才是皇祖所意,此番迁都,朕便打算将太祖太宗的陵寝一起迁往燕京,选定大房山为址。」 「便要叫祖宗亲瞧着朕,如何将国家带入盛世。」 「为大金考虑?怕是陛下别有深意,念其会宁城宫殿楼阁、佛寺道观、市井街巷,无不留有先昏王为君时的痕迹,怕皇族人怀旧和睹物思人,容易形成一呼百应的政治气候,陛下这是为自个的皇位着想,倒要拿百姓当挡箭牌?」 「放肆!」皇帝甚怒,嗔目结齿阔步下台,指着跪伏的窝论。 「你岂敢如此?便不怕朕取了你的脑袋?」 「陛下,老臣年近花甲,朽木一桩,陛下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但普天之下便少了能劝谏陛下的愚官,」 他再鼓起勇气,深呼吸,继续说下去,情绪愈加激动,更是有些怒吼的样子:「凡君令,无可违从,但陛下定要以道义为事,自继位以来,陛下翦尽忠良,屠灭宗族,不顾血亲而纳嫔御,更是杀夫夺妻,残忍任数,试问哪一桩,是陛下要带领国朝走向昌盛之举?」 皇帝两眼一闭,墨眉竖起,冲殿外怒唤:「你敢辱骂朕?来人将乌古论窝论拖下去,即刻罢官遣还辽阳。」 待仆散忽土带殿外值守人入内,双双压着窝论老朽的身子时,他怒而一甩,将那执戟人的手甩下:「放开,本官会自个走!」 他将乌纱幞头帽取下,露出斑白的而束起的发须,将帽奉上,再放于皇帝的足前,再拜高声念道:「夫在殷忧,必竭诚以待下;既得志,则纵情以傲物。竭诚则胡越为一体,傲物则骨肉为行路。虽董之以严刑,振之以威怒,终苟免而不怀仁,貌恭而不心服。怨不在大,可畏惟人;载舟覆舟,所宜深慎,以衷谏陛下也。」 念来,这乃是魏征为唐太宗写的谏言书,为的便是劝谏君主,以仁德而治天下,如果待民苛刻,必定要使百姓反起,威胁统治。 完颜亮听后,静默许久,本起意要除掉窝论,但念及他的忠义,乃止。 不过,罢却窝论,皇帝倒是将窝论为首的反对派一齐收入囊中,迫使其服从,亦赢得许多大臣的支持。 正是张浩所督办建造的新都已然竣工,便择秋后一吉日,正式迁御驾而至燕京。 正值晚暑才过,自会宁到燕京一千多里路,其路途遥远,不可想象。 晴雨无阻,山壑无惧,远见御驾行于低平草场上,皇驾玉路,八匹骅骝并驾行,驸马都尉以守御驾,前有刺史、太常卿、司徒、御史大夫、兵部尚书导前,十二面「大纛」(皇家旗帜)继后,每张大旗都有数人托持牵,御驾前后护卫数百人,太后、皇后、太子、嫔妃媵嫱之大驾接连而至,前后亦有鼓吹乐队,最后还跟骑兵万人。 旌旗蔽空,遮云盖日,其势浩荡绝是世间独有。等到了燕京时,已然是十月下旬了。 他到燕京后,便罢会宁城为上京,接连罢中京府名号,除却五京之外,改燕京为中都大兴府,以上京会宁府、东京辽阳府、西京大同府、南京开封府、北京大定府为陪都,并下令改元——「贞元。」 是一夜,皇帝正坐于新建的福安殿内,听着太 子光英诵读一篇《诫子书》。这太子光英,已然四岁了,体貌似父亲伟岸,性格却与他截然相异,光英喜爱诗文,性格内敛似皇后骊柔。 「yin慢则不能励精,险躁则不能置信,年与时驰,意与日去,逐成枯落。多不接世……」 光英正于宽阔的明窗前深读,皇后骊柔便静身揖首道:「陛下安!」 完颜亮逐而站起身来,抱其光英在身道:「六儿!你嬢嬢来了,朕与嬢嬢有事商议,你便先回东宫!」光英又名赵六,是时燕京转运使赵袭庆多男,故又名曰赵六也。 「是,爹爹!那儿便先辞去,明日再拜爹爹嬢嬢!」 他矫健的从父亲的怀中了下来,逐而向骊柔揖礼再辞去。 皇帝将骊柔拉至身旁坐下,挽其手臂道:「皇后,朕把姹奼接进了宫里!」 「姹奼?大嬢嬢可是反对此事,陛下……」 他大手一挥,言道:「此番,我将大嬢嬢留在了上京,怕什么?近几年,朕不打算将她接回来!如此,诸事便好办些。」 骊柔忽而想起前年徒单太后寿宴上之事——徒单太后寿宴,哒太后屈身而跪拜,敬酒为徒单太后祝寿,可当时,她与宗室命妇说话,未曾在意哒太后,等到反应过来时,哒太后已然跪了许久,当时,皇帝震怒,即刻将亲母扶起,扬长而去,而后又仗责了当日与徒单太后说话的宗室命妇,从此,母子隔阂便深,至此一年不说话,再不去往永寿宫请安。 .. 第一百六十三章:荒淫好色 完颜亮说完,再望着自个的双袖上细压的针线,忽而想起了母亲慈善的面容——「自小,朕便见惯了母亲卑躬屈膝,对大嬢嬢乃是无事不从,但她是朕的亲娘,如今朕贵为天子,不必再让母亲受这等憋屈,可她还是只要见了大嬢嬢便跪,便拜!」 「我嬢嬢是天子之母,不必向任何人跪拜!」 「此番,朕便将大嬢嬢留在上京,朕不想看见贤淑的母亲为了与大嬢嬢和睦共处而变得小心,朕于心有愧,难道这妻妾尊卑,便真能将女子毒害至此吗?」 骊柔默然,只手抚着完颜亮搭在她双臂上的那只宽厚的手掌,再轻摇头过来道:「先帝对大嬢嬢之意,亦如陛下待我之心,都愿夫与妻共齐眉罢了!后宫妃妾哪一个不是对臣妾恭敬呢?这是陛下给臣妾的底气啊!」 他忽而懂得了什么,小探镂窗外的夜景长叹一口气——「原来,这妻妾尊卑,毒害的不止小嬢嬢一人!」 「罢了,便如此吧!还能怎么办,千年都是如此。」 他静坐而撩拨了皇后的头发,靠在后面罗汉床的褥垫上,再将皇后的发额扶下来倒在自个的胸膛上,双手托后脑,望着朱梁上垂下的珠坠。 又伸手将她的一双玉手握在手心道:「如今迁来新都,朕想纳新妃!」 「陛下想纳谁?」 他逐而笑起——「蒲察阿里虎,」 皇后反应了好半天才想起来:「好像是完颜南家的妻子!南家战死十年了,便留一寡妻在家中。」 「害,你便只知道她是完颜南家的妻子,却不知他前夫是完颜阿虎轶,阿虎轶被昏王诛杀,她才改嫁了完颜南家,伐宋时,朕当时为辅国上将军便亲至南家府邸祭奠,朕还记得,当初第一次见她时的模样……」 说着说着,他便在脑海里想着当年那蒲察阿里虎绝美的容颜:「朕记得,她那时年方二十五,一袭孝衣披身,正为夫恸哭,当时只见,她未施粉黛却是肌肤胜雪,未披华绮却是风姿万千,竟要将朕的心都要勾了去。」 「朕当时想纳她为小妾的,毕竟不能让这样的美娘子守寡,可她阿翁,绝不让她改嫁,朕当时也没有什么权势,便只好作罢!」 他沉下心来思考,一边回忆着那年少时初见蒲察阿里虎的情形,一边握着皇后的手打圈。 「但朕是皇帝了,便不一样了,朕便要即刻派人将她接回京城,便,便封个昭妃。」 「好!只要陛下喜欢的,妾都支持陛下!」 完颜亮再默然,抚了骊柔光滑白皙的脸蛋,俯下身去吻了她的额头,她被他的胡茬扎的一惊,娇嗔一声:「陛下的胡子,倒是扎的臣妾有点痛。」 一句随意的话,他听后,渐渐摊开手掌,望着大拇指上那条印痕,再眨眼时,双眸之中已是布满血丝,空灵的眼神找不到一丝喜悦。 他顿而空念:「是啊!朕是皇帝了,但这一辈子都无法再拥有她了,她再也回不到朕的身边了!她嫁给了别人。」 骊柔何尝不知他所说的是谁,便答:「陛下何不将李娘子纳入宫中?」 「朕也想过,但朕做不到,朕明白她的秉性,她性子刚烈,百折不回,她不肯回来,必是有她自个的道理,若我强迫她,便是毁了她。」 「嗯嗯!妾明白了!」 良久,他洒脱摇摇头,镇定情绪,轻身下了皇坐,边走边道:「罢了,罢了,天涯何处无芳草,哈哈!来人召姹奼入福安殿后寝。」 「朕必得天下绝色而妻之!」 那夜,他命姹奼穿着纱薄的鲜衣伏于龙榻前弹奏琵琶。姹奼便似个俘虏般任由宫女拨下衣衫,再披上她亲舅公为她准备的纱衣,抱着他那方冰凉冷涩的琵琶跪在他的 面前弹奏。 一声起一弦落,或如裂帛之干脆,或曲水之迂回,低沉高亢各在其中。 而他,袒胸露乳,摆其胯骨,双指在膝上打着节拍,细细品着那动人的乐曲。 一曲罢,平滑的琵琶上,滴满了女子的泪水。 她是面前这个男人的亲外甥女,他是她叫了十多年的舅公,可如今,他却要不分骨血逼迫她入宫服侍,要她日后如何自处呢? 许久,待弦乐徐徐而尽,他招过她,搂着她纤细的腰身,拨着她羞红的脸庞道:「姹奼,不哭,朕会待你好的。」 「舅公,陛下,让姹奼回家吧!姹奼不能当您的妃子!求陛下。」 「你先夫有什么好,跟了朕,朕让你做尊贵的皇妃!听话,你一向最听朕的话。」 说罢,他轻身站起将姹奼手上的琵琶放下,逐而横抱起她来放在龙榻上,尽情释放他的野性,几度***。 夜半寂静时,姹奼披头散发的躺在完颜亮的身边,不远处的地衣上扔着一枚鸳鸯戏鱼的鲜艳抹肚。 完颜亮袒身拨开她盖在脸上的被褥,十分惬意的抚着她的双颊道:「嗯,不错,姹奼长大了!」 「朕封你为郡君如何?若你不喜欢宫里,朕将你送回新建的蒲察府,待朕召幸。」 姹奼疯了一般笑起,其声音寒浸入骨,散落的乌发死寂的垂在两肩,撑起身子来直盯着皇帝:「蒲察府?哈哈哈,蒲察府早就不在了,我父母死了,哥哥娶妻生子了,谁还会再意我,我便是一只任人宰割的羔羊罢了!」 「一只羔羊罢了!」 说罢,她颤抖的双臂抱起被褥来蜷缩在床角,凄凄的哭声传遍了整个寝殿,哭尽了她这些年的身不由己的苦楚。 知道皇帝临幸了姹奼,齐国大长公主完颜颖第二日便寻到了宫里,当着哒太后的面与皇帝大吵了一架,皇帝怒斥她不懂事,她便傲慢的摔门而去,再不复入宫中,一有时间便去寻了清雅。 这日,她正是心血来潮,领着两三岁的儿子想来寻个说话的人,正碰着清雅与完颜雍在后院的野菊花圃里采花,说是要摘些菊花作一对枕芯。 她见此便似孩童一般,在一旁的青石上坐下,滔滔不绝的念着自个皇兄的错处,一丝也无收敛,说到严重时,完颜雍便连忙打发了祗候人下去,唯恐被人抓住了把柄。 「四哥哥变的像个恶魔一般,竟将姹奼纳为妃,她那夜侍寝过后,在我公主府上住了五日,整日饮酒奏乐,像得了失心疯一般,这么好的姑娘,便被糟蹋了!」 她将儿子置在膝上,抚了他颅顶的小圈发。清雅听此,与丈夫相视一眼,将小篓子里的野菊花拿起,坐在交椅上静默的摘除一些成色不好的花瓣。.. 完颜颖有些急躁,便道:「清雅,你倒是也不理我,怎的你是成婚了变的软弱了吗?」 清雅唯有一笑,继续摘着菊花。 「宛国夫人!本宫说话你竟要如此冷淡?」 她将小篓放下,长叹口气道:「颖儿!我乃是亲王夫人,与陛下无任何干系,你如今与我说了,我能如何?」 「李清雅,亏我四哥哥这般的喜欢你,你便不能劝劝他吗?雍哥哥,你也想想办法,劝劝四哥哥!」 完颜雍欲想说话来着,被清雅的一只手悄然止住又道:「公主,如今我嫁作人妇了,以前的事儿莫要再提了,免得旁人听了去不好。这事儿,谁也帮不了,我是一介妇人,若要跑去劝谏皇帝,这像什么话?」 她又将声音压低道:「你雍哥哥更是不好插足,陛下一到中京就改判他为济南尹,待年后便要走了!」 「其实陛下做事有他的道理,公主便好好做好公主 便是,不必为君上之私事烦忧。」 完颜颖听后,觉得烦躁,便嗤一句:「呵,便是与你说了像白说一样,说白了,你便是不敢去劝,也不敢直面别人的流言蜚语,你便是个胆怯软弱的人,以前做姑娘是,如今还是!」 「我便要瞧着,你这个胆如鼠辈的人,又无一儿半女,怎么在王府生存下去! 「吾儿,咱们走……」 说罢,她依旧是那般的骄横,轻拉着儿子自花圃边走过,随手顺下一枝菊花,不一会外头苑落便有祗候人高呼一句:「长公主起驾!」,整个后院才算是安静了下来。 看着完颜颖出去,她便又沉静了下来缝制着一方小小的枕套,对方才的事情只字未提。丈夫搂了她的肩膀说:「娘子,这样将颖儿气走了,不好吧!」 她置下针线道:「颖儿,自小便是被宠大的,说话做事完全凭心情,若是她留个时间长了,说了什么不敬的话被旁人察觉,这不是要圣上大怒,祸其留守府吗?」 「我这些年,便早明白了局势,在最不利的时候,最好隐忍些,如菊花般做一隐逸君子,待吸收了天地精华后,便不只是能做枕芯这般用途了!」 完颜雍忽而有些佩服她思考问题的周全性,这仿佛与往日的那个只会哭闹的姑娘不同,更多了份理智。 正是她捧着一篓菊花,他捧着她的脸庞,深深一吻落在她眉宇,令她有些羞涩不已。 ——「孤王的清雅,长大了!」 第一百六十四章:三妹再嫁(上) 新贞元元年,皇帝自会宁迁都至中都大兴府,采取一系列措施促进京城的人口流动,其中张浩请奏,凡四方的百姓愿意居住在中都的都免除十年的赋役,以实京师,皇帝采纳了他的意见。此令一下,来自各方的百姓皆在京城内外卖地建宅,到贞元元年年底时,京城人数达一百多万人,比先都多出几倍。 一时间,重楼叠起,隐天蔽日,偶遇节日时,四处街坊大小商铺鳞次栉比,通宵达旦。大道两侧之繁华,马驾驱往而不可回转也,各样的瓦子、勾栏、食肆、酒家,在这片土地活跃起来,新办的太学,收纳的学生直达百人上。.c 皇帝还大力推崇科举取士制,还屡次亲自监督殿试,并自身上台出题乃至解题,其思颇妙,每言及国家大事尝自感慨而言语恳切,一时也传做佳闻。 其中,张玄征长子张汝霖便是顺利的进入殿试环节。 殿试后第五日,张沁璃由着完颜雍的陪同,正和父母还有小弟张汝弼以及弟媳小高氏,围在院里等着祗候人传放榜的消息。 大家伙皆挑紧了弦,连一旁的茶水都不顾喝。张汝霖悄然走来,探其几人紧张的面容,忽而笑起,亲自为完颜雍和张沁璃再换了盏热茶。 「我自个都不怎么着急来着,二妹妹与大王倒是着急的都流汗了!瞧瞧,二妹妹那手上的绢子都湿了!」 只瞧着沁璃那手上攥的粉绢,已然被浸湿透了,完颜雍低头瞧着,便轻轻将她手中的绢子拿下来放在桌上:「娘子,都湿透了,放下吧!」 「来人,打些热水来!」 话罢,随之便有祗候人打了热水来为她洁手,而后,不远处便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主君,大娘子,大哥儿中了!」 那张玄征听了,猛的一下从椅子弹起来,在身体两侧搓着手:「果真?」 「奴看的真真的,挤在人中瞧了好一会,咱们少郎,的确是第一位!」 众人欢呼,连忙往汝霖身边靠,双亲泪目,张母泪眼朦胧将他的肩搭着:「霖儿,如今我的霖儿,出人头地了,我的儿!」 汝霖扶着她道:「母亲,您莫要伤心,这不是好事一桩吗?儿还要拜谢父母养育之恩。」 说罢,便就伏地再三而拜。 沁璃瞧着他,半打趣着道:「大哥,如今,你亦是达成了自个的目标,也要打算着,找个姑娘成婚了!汝弼都成亲几年了。」 汝霖抓耳捞腮,红着脸庞道:「我……,我这人,憨实的很,不大与姑娘家说话,这边的姑娘,我一个都不认识!」 玄征摆其胯骨笑答:「咳,你着急个什么,改明,我便去了你李叔公家与他商谈,你便将茹儿娶了!」 「茹妹妹,她不是与齐王和离了吗?她可是立志要入皇家的,再说她都拒绝了三弟的媒约,哪会瞧得上儿子?」 「咳,姑娘家年纪小时犯些傻正常,现在已然懂事了,必不会再拒绝的。你自小也就与这几个妹妹走的近,如今便只剩了茹儿了,可别错过了!」 汝霖默然,一边纠结着,一边红着脸。玄征见此,将他肩膀一拍道:「害,为父还瞧不出来你喜欢茹儿,小时在私塾读书时,我便瞧出来了!」 「茹儿生的娇俏可爱,虽不及她姊姊那般知书达理,但这姑娘,口齿伶俐,亦是能给家里带来些欢乐,明个便随我一同去吧!」 汝霖笑答:「是,爹爹!」 随后,他又跪拜完颜雍道:「大王,汝霖再谢大王,这些年,大王总为汝霖寻最好的教书先生,安排我与三弟入太学读书,这份情意,汝霖亦是没齿难忘!」 完颜雍逐而将他扶起身道:「害,快起来,都是自家兄弟罢了,若连妻 兄都不帮,孤王还有个什么人情味儿的。所谓成家立业,你已然完成一半了,如今便剩了终身大事,你放心,孤王也定会与李娘子一同,好好与舅公商谈的。」 「谢大王!」说完他又要跪,完颜雍连忙将他扶起来。 「害,又要跪!」 说着,众人皆欢笑,张玄征即刻命人备下状元酒宴,为汝霖庆祝。 第二日清晨,完颜雍正袒露着胸腹,靠在围子窗上看书,看了许久,便见了沁璃朦胧之间翻了个身。 这一翻,身上的被褥都翻了起来,他见状又将被褥给捂严实,良久,她翻过身来伏在他的身上揽他腰身,闭眼问:「大王,您怎的起的这样早?」 「孤王睡不着!便起来看看书,怎么你也和清雅一般,喜欢看怪书了!这妖魔鬼怪的,你瞧了不怕吗?」 「这本《白泽图》,便是李娘子赠我的!我时常闲而无事,她来找我说话,便给我带些书看,也能打发些寂寞。」 他闻此,将书本放置一旁,望着她那双水灵的眼睛,再轻压在她身上,抿嘴一笑——「璃儿,这两年,国妃情绪低落,所以便陪她陪的多些,委屈你了!」 「大王怎要这样说,妾明白的,娘娘失子,定是需要人陪伴的。」 「但孤王日后,便多来娘子这儿,总不能让你天天看书打发了时间!嗯?」 他说罢,将被褥一提,邪魅一笑,将她卷在身下。 她羞怯的将脸别过去问:「大王,您……要做什么?」 他悠悠的说:「昨晚喝了酒回来的,没好好看娘子,今儿个还早,孤王便要好好瞧瞧娘子!」 「大王,那您轻些!」 「知道,会的。」 「清雅若是有你一半温婉便好了,可她却是个「海东青」,倔的很。」 说着,他便俯身下去,与她共衾缠绵,待到辰时才起。他见她疲惫的睡过去,便准备去找清雅,商议着去一趟李家,与李石商议着汝霖的婚事。 见着她一大早便与铭璇在院里缝着枕芯,便轻脚走过去,与她说了好一会话才敢慢慢提及此事,说话时,浅浅的笑着,如朗月入怀。 「不去,凭什么要去,她早些年便说要与我赔礼道歉的,到如今都没瞧着她有半分悔改,我凭什么要去,她自个的事情自个做主,即便是嫁了个登徒子也与我无关,」说这话时,清雅差点没将手上那绣花针给别断。 「清雅,你怎么要这般倔呢?孤王去李家,你不跟着去是个什么道理?」他连忙抚摸着她的背部,平息着她心中怒火。 可她却将身子一摆,将他的手顺下道:「不去,要去大王自个去,她与爹爹,将我母亲折磨至死,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别说给李清茹说亲,即便是看她一眼,我就想冲上去扒了她的皮喝了她的血,再抽了她的筋。」 他还是那般小心,悄然给她递了站茶:「看看,多温柔的诰命夫人,怎的如今像个市井泼妇一般,还没说话便这般残忍,这全府的娘子,你是最知书达礼的,怎的就变成这样了?」 「我便是如此残忍,大王当初信誓旦旦娶我,亦是八抬大轿抬我过来的,如今,要么大王休了我,要么……忍着!」 他见此,攒起眉头望着她,将手指提起道:「你……真是放肆!你一个小小女子,便要威胁孤王,胆大包天。」 可当她将头回过来,他又赶紧把手收了起来。她倔强将枕芯放置在一旁,不再瞧他一眼。 他便趁着秋日的暖阳静瞧着她,乌黑的发盘成一个小髻,上面坠着点点珍珠,垂下的流苏在柔光下泛着星光,近一寸,好似能闻到她身上浅浅的清香。 他喉结上下微动一番 ,向对面的妻子使了个眼色。 妻子亦知道他所为何意,良久,握其清雅的双手,劝了好一番。 「清雅,便去吧!陪大王一起去,听话。」 「不去!大王要去,自个去,我没空,我还要给允恭做好吃的,」她还是那般坚决,甚至起身轻拜礼,转身便走。 完颜雍怒而起,指着她的背影道:「嘿,你个倔脾气,你去不去!」 「不去!」 「李清雅,你来真的是吗?」 「是!」 她轻扶着褙子回头来,站在他身边,望着他——「大王,你爱我吗?」 「尽是废话!」 「若爱,怎会不知我心里的痛。欠债还钱,杀人偿命,大王凭什么要替我去原谅她,又凭什么要求我原谅,我便今儿将话说在这儿,对她不对大王,只要我有一口气活着,我便不会让她好过!」 完颜雍便凝视着她,静静的凝视,望着她清澈的双眼渐变的红晕,轻扬的小眉逐而低下来,再转过身去,迈着沉重而细碎的步子踽踽独行在一簇银杏下,悠长的影子,随着远去的步伐便的短小直至不见。 她这般坚毅,怎么会让一个杀母仇人在自个眼皮子底下活的快活呢? 她回去后许久,便抱着母亲的那块玉佩凝视,脑海浮现母亲那双清澈见底的眉眼,还有她去世那日的面容。 ——「我李清雅在此发誓,定要坚强起来,为了姐姐。」 当日,张家少郎去向李石提亲,意在想娶清茹,可她虽是已然二婚,却还是那般眼皮子高的很,不想应了这门亲事。 第一百六十五章:三妹再嫁(下) 李石为不伤了与张家的和气,便就在玄征的面上说还要与清茹商量一番,毕竟是女儿家的婚事。 可无论父亲怎样劝,她都不肯嫁去张家,甚至将自个的房门锁起来,不吃不喝,不待外客。 「茹儿,你开开门,爹爹亲手给你做了拨霞供,便等着你,你吃些,饿坏了身子便不好了!」说这话时,李石竟是小心翼翼的伏在清茹的房门前叩着门栓,怀里抱着一只小白猫,良久,屋内人亦未答复。 「茹丫头,快些出来,你的「娅娅」几日不见你,都饿脱了相了!」 怀里小猫叫的欢快,他叩门的声音亦是急促,良久不见屋内人回应,他扶着臃肿的身体坐在屋檐下的台阶,失落的拨着小猫身上柔软的毛,蓦然抬望满庭,已是三秋初过,寒冬降临,不远处的银杏早已落完了黄叶,墙角的梅儿已然抽发了几朵红苞。 他忽而想起了多年前,与先妻梅下共话的场景,如今,景色依旧,人却早已远离。 「娘子,转眼,你去了有十多年了,我这老头子,没能好好照顾茹儿,让她婚姻受挫,年纪轻轻便遭和离,如今又有了公子哥上门说亲了,可茹丫头不想嫁,我不知道该如何?」 「茹儿是最乖巧懂事的,是最体贴人心的,便像娘子一般。」 「那张汝霖已然是状元郎了,他自小便喜欢茹儿,想娶茹儿回家,可茹儿想找个王侯家,我应当怎么办啊?她不知道入皇家是多么痛苦,她亦不知道宫门中藏着多少阴霾,我只想让她嫁一个爱她的郎君,衣食无忧,快活的过一辈子!」 说着,他老朽身躯竟然狂挥一阵泪,点点滴滴洒在身上的灰色大袖衣。良久,他再站起身来叩门曰:「茹丫头,你若不想嫁,爹爹随着你便是,这几日便回绝张家。」 这时,门才缓缓被打开,清茹憔悴的出现在门槛前唤了句爹爹,便这一句,李石瞬间崩溃,泪水翻涌,连忙将她搂入怀中:「茹丫头,你都瘦了。」 眼瞧着她,自十四岁与齐王和离,便回了李家,这些年的诸事不顺,亦是折磨的她有些消瘦,轻挽起的发髻,溜下几绺滑丝。 「爹爹,你说的是真的?」 「真的,真的……」李石说话的声音越发小。 她逐而笑起,抿嘴敛鬟道:「爹爹,您的女儿这般的美丽,这般的才貌双全,为何您当初便不能将茹儿指给表哥哥呢?为何要让清雅入王府,茹儿不明白!」 李石看着她串串泪滴,将身子弯下,将她后脑勺轻轻拍了下道:「爹爹怎么舍得让你入皇门呢?皇族阴霾,一不留神便会死于非命,你自个嫁了齐王,你也瞧见了啊!荣辱便在一时。」 清茹默然,便如断了魂魄般静静地走进了屋里,跪在母亲的画像前啜泣。李石入内,给她轻拿张毯子放在一旁。 「茹儿,汝霖是个好男儿,自小便喜欢你,他比他三弟都要稳重,爹爹自然知道哪个公子哥最适合我的掌上明珠啊!」 「不,我不嫁,我不嫁……」 「爹爹,我听翠菊说,上次秘书监完颜文曾前来提亲,想让我做他的王夫人,爹爹为何要拒绝这门亲事?」 「不是爹爹要拒,是……哎,实在是,现在几个亲王,确实是刀剑上行走,万一被圣上治罪,那,那便是株连九族啊!」 「应当是不会的,爹爹,其实女儿听说过他,完颜文和雍哥哥是一样的秉性,他们都不在圣上面前那般显眼,圣上不会将他们杀害的。」 她起身轻提着裙角,又扑通跪在李石的面前,握着他长满兵茧的双手。正是初冬季节,自阁窗吹进的凉风能将人的皮肉都刺痛,她便这样跪在父亲的面前,再三叩拜,苦苦哀求着父亲应了这门婚事。 他望着她,好似看到了当年的爱妻哭泣,愈加百感交集,心痛不已。 「茹丫头,你真当是个傻孩子,你若受了欺负,爹爹便对不起你母亲,」 「爹爹,不会的,爹爹相信我,」 良久,她才被李石扶起,再次被搂入了怀中。 李石也答应下了她的要求,逐而回了秘书监完颜文一桩喜讯。那完颜文听闻此事,便马上亲自登门拜访,将礼节打理周全,又与清茹见了几次,确实是情投意合,就下了相应的聘礼,婚期便定在十一月底。 张玄征听闻这个消息,竟是狂笑不止,翘着二郎腿,言道:「原是茹丫头连状元郎都瞧不起,既如此,汝霖,你便莫要等下去了,老夫便待几日去一趟高家,还是高家的姑娘好,愿意踏实过日子。」 汝霖独自一人站在小明窗前捧着一本书,无奈答了句:「是,爹爹!」 「完颜文?」 「嗯!婚期就在这个月月底!」 等完颜雍将此事告知了清雅时,她正在书案前凭着自个最后一点记忆,画着母亲生前的画像,听了这天大的消息,她才却手不动,唯有半笑着半摇头。 「她可真是好赖不分,不知死活,都和离过一次了还不长见识!张家两个哥哥是出了名的才子,又是性格温和,如今倒好,俩兄弟上门提亲都被她拒绝,挤破脑袋想高攀皇亲,」 她将手上的袖子捋一下接着道:「又想丈夫疼爱,又想自个爱,还要家财万贯,有名爵俸禄,还要公子哥长的英俊潇洒,风流个傥,还要自个有名位,这世上哪里有这样的好事?」.. 「竟是被猪油蒙了脑子一般,瓦子看戏看多了,相信什么十全十美。完颜文先前被贬,削了王爵一等,如今上李家提亲,摆明了想联姻,她还痴人说梦!」 「别个不想当棋子儿,她还非要当棋子儿!」 「我倒也不插手管这事儿,她握在自个手中的命,便由自个决断呗!」 完颜雍闻此,背手站在小轩窗外,望着仔细描摹线条的她,忽而伸手过来,吓了她一惊将头别过去,原来,他只是想抚一下她头上的翠华罢了。 他似是心事重重道:「姑父先前被罢官,前几日又被召还京城,复起为尚书令,昨日又拜右丞相。我昨夜与他在府里小酌,将此事也与他说了,他说待清茹出嫁时,他会到场的,便问你要不要去?」 「舅公要去?」 他轻点头。 「他去我也不去!清茹害得母亲够惨了,我如何能迎笑众人?」 完颜雍将手缩回,挥袖而去道:「不去算了,你就这点胸怀,我算是看明白了!」 「是,我就是如此,你这般不理解我,我也算是看明白了!」 这话既出,他便被激怒了,转头回来走进屋里凝视着她,此时说任何话似乎都略显苍白,只瞧了他将手指点在她眉心,让她再重复一遍。可她未曾再说一个字,完全不顾及他此刻的心情,依旧悠闲的描着线条,涂着颜色,黛青色的墨蓝在纸上晕出母亲那一对慈祥的小眉,朱砂色当做唇部的点缀,一袭薄如碧水的褙子衣,是母亲最喜欢的衣裳。 他在一旁杵立良久,她才问一句:「怎么?大王生气了?早些年头怎么没瞧着我是这般的心胸狭隘之人!」 倾而,她站起身,一袭鲜色窄袖裙立在他的面前。 「我便是这般心肠狠毒的人!」 说完她便躬首揖礼,悄然退去,消失在门径通幽处。 这一次,完颜雍似乎有点恍惚,自个是否真的错了,将曾经那般善良的女子逼成如此模样,心肠歹毒,六亲不认。 十一月底那吉日,清茹的婚仪选定在晚上 ,因是二婚妇,所以依照风俗不得在白日里大张旗鼓的出嫁,而是要待晚上,由夫家打发的喜轿来,将她抬回。 这期间不得鸣响,不得叨扰居民,需得静悄悄的,娘家和夫家亦不大肆举宴,只是娘家这边召集几位亲戚吃宴,再回夫家那边同家人吃一次即可,这婚礼便就是这样一回事了。 当晚,窝论带了乌古论元忠来,完颜雍亦独自前来,奎可与檀檀也坐在一旁等候。 而那李石,自坐在那漆红的椅子上之后,便就没见他笑过。 一旁的几人,亦是安静处之。 「爹爹,爹爹!」 千等万待,爱女总算来了,她还是像十三岁那样那美,举手投足都是柔弱与温婉,变的唯有她一双黯然无光的眼睛,和身上简朴的婚装。 李石似是走也走不动了,由着下人的搀扶才将爱女拉过来,痛哭流涕,将事先为她挑选好的银镯给她戴上。 「茹丫头,这次,你定要好好的!去了王府,安好便是了!」 奎可与檀檀亦将一副鸳鸯珠玉的头面作礼,赠予她,千百种嘱咐,直至哽咽不能语。 清茹再三叩拜,叩拜完颜雍,再拜舅公,再拜兄长,逐而听了祗候人的通报,小敬辞去,一袭层次分明的品红襦裙,消失在红灯下的廊檐。 窝论未再说其他,瞧了她远去,便随意拍了拍身上的细尘,抬头望了望这满屋的红妆,笑道:「老夫在常清坊置了一处小宅,那里景色宜人,本想着将这宅子留作献儿以后成家立业的住处,但老夫想,男儿要多磨,要靠自个的双手一砖一瓦的将自个的家业搭建起来。」 他回头再押了一口茶道:「便就将这小宅子,给茹儿吧!以前她头婚时,老夫亦是如此,不过,会宁不复旧亭台了,以前给的宅子便不作数了!」 第一百六十六章:究竟如何 窝论说着,双手扣着结实的腰身,又扶了头上的绒帽转过身去,轻叹间,一丛初冬的红梅便映入了眼帘。须髯萧疏斑白,皱纹满布,他轻弯着老朽身躯,走到了冷风习习的门槛处,再转身回来。 李石长揖:「谢宰相大人垂爱小女,您留下来过宵夜吧!我在后厅备下了酒宴。」 「不必了,瑶儿都不再了,还有什么个吃头,我这老头子便早早走了!元忠便代我在李家吃宴吧!回头问问献儿和靖儿最近可好,」 完颜雍见此,便上前挽留,可窝论唯有浅笑,轻撇下他的双手道:「乌禄,老夫老了,不胜酒力,便先走了,由元忠代酒几杯。」 「姑父!」 还未等到完颜雍再说,窝论便摇着臃肿的身姿,消失在一簇梅树铺下的小径里,四处的红灯笼,射下一片光,将他的背影拉的斜长。 良久,完颜雍却步,由着李石的一再邀请,伴着众人的勉强而寡淡的笑,入了后厅吃宴喝酒。 李清茹嫁后,很长一段时间,完颜雍都未再去过清雅的住处了,平日里不是料理政事,就是与妻子儿女一同外出骑马狩猎,晚间时,也就宿在妻子房里,偶有几日会留宿在沁璃那里。 清雅明白,他为何要冷落自个,他便是想让她主动前去探视他,给他些温柔。 但她哪里会如此?哪里会低声下气,哪里会谄媚求宠。 「哪个男人不喜欢婉顺的女子,换句话来说,男人都觉得咱们女子应当好好的贤良淑德,做一辈子的傻子便最好,这样的女子便是良配,只管侍奉夫君和生儿育女便最好,但凡忤逆……哦,不,但凡是有一丁点自个的主见,自个的考虑,便都要视作不贤德,」 说这话时,正是一旁的小嬛,见了完颜雍几日没来,便在主子作画时,劝谏两句,可这一劝非但没有得到清雅的赞同,还被狠狠的说教了一番。 她见那小嬛面红耳赤的端着茶水立在一旁,便轻站起来接过茶水放在一旁。 「我这不是训你,而是要摆清楚道理,这是大王的府邸,他爱到谁哪里去这是他的权力,他来,我便开门相迎,他不来,我便就忙活自个的,没必要还刻意的送温暖送关怀去邀宠。」 「他定是为了上回清茹的事跟我置气了,但我若是不拿出点脾气和坚守,旁人便以为我好欺负好摆布了,不贤德又如何?谁人规定,女子便非要贤德。」 她搁笔望了一眼小嬛,见她还是那般胆怯,便就淡然一笑,轻手拉住她道:「好了,好了,你也是为我着想的,我听惜意说,你是个细心体贴的姑娘,往后你便在我跟前做事吧!」 小嬛听后,抿嘴答允,扬起笑脸以拜:「谢娘子提拔,奴必定好好做事!」 她见状,上前扶小嬛起来,拍拍她的肩头,再另她退下歇息。毕竟,此时已然是三更夜了,前殿的悠扬曲调还在回荡着,这是完颜雍与铭璇最爱伴唱做跳的一首《春闺曲》。 那箫歌声声入耳,前花案上一股檀香沁心,低下头来,她忽觉眼角一片冰凉。 到了冬至那日,皇后召了几位宗室命妇入宫在长春园小聚一场,宴后便打发了内外命妇一同在长春园赏梅观雪。 清雅这次,没有穿的向往日那般素净,是铭璇非要她穿的光彩些,她便服了一身软烟罗紫云锦衣,将发辫起再盘髻,顶了一只金镶珍珠的带流苏的冠子。 这装扮,在人群中格外耀眼夺目,引得宗室命妇都望着她,羞的她赶紧拉着铭璇躲到了一处僻静之地。 「姊姊,我都说了不必如此,这样的华服哪里是我能穿的,定是不好看,别个姐妹笑我了!」 铭璇见此,将双手自暖和的袖笼里抽出,扶好她站直,攥着绢子噗嗤 一笑:「哪里是不好看,好看极了,别个姐妹瞧你那是她们见着平日素净的你忽而妍丽夺目,难以置信罢了!」 「放心,我当这命妇之首十余年了,这身衣裳你穿得,不会僭越无礼的,倒也让别个瞧瞧,我们雍国府的美娘子啊!」 清雅拨着衣边镶嵌的珍珠,呢喃着:「有什么好看的,又不是多美的人儿,便叫别个都笑话了!」 她说两句,便敛了发鬟,站直了身子搓搓手,哈了一口热气,望着这满园绯红,飘乱的白雪浸湿她的发额。 忽来往事浮上心头,多年前,她在会宁城见过满山谷的梅花,当时冬意正浓,霜雾漫天,银霄碧殿,再有丛丛花红映雪,满眼望去譬如仙境的神秘,如今那里必定是杂草丛生,再无旧故的美丽。 「皇后殿下到!」 ——那是祗候人在高呼,她在一片嘈杂中被拉下叩拜,迷迷糊糊的伏下额头。 「妾身问娘娘安!」 「都平身吧!各姊妹们都顾个的便是了!」 她一身金钗头凤,穿着逶迤到地的灯笼锦而来,头一眼便瞧到了铭璇,轻手扶起她来。 「雍国妃快起来,地上凉!」 「谢娘娘!」 「李娘子今儿个真好看,这才是我大金的命妇!」 说罢,清雅笑答复,再平身起来,见着皇后与铭璇两人双手搭住,四目相对,便开始闲话家常,说些宫内宫外的闲事,清雅在一旁,也插不上什么话,倒也清闲着。 听得她俩交谈,说是清茹新嫁,完颜文上表为她请诰,可圣上却迟迟不准,说要抽空与皇后商量一番再决定。 「李娘子,本宫倒想听听你怎么看的?」 皇后忽而问其,清雅还不知如何是好,定而眸瞩笑言:「娘娘与陛下做决定便好了!嫔妾鄙薄之人,哪里有什么见解的。」 「好坏都说两句,毕竟是自家妹子!」 「嫔妾……」 「那嫔妾便说上一两句吧!其实茹妹妹除了前些年以凤纹饰衣犯下的罪过以外,确实这些年她十分安分守己,我本也想大公无私一场,劝娘娘正视她犯的错,但她终究是嫔妾的妹妹,嫔妾不像娘娘一样是个大爱之人,嫔妾只有私心罢了!」 「倒是也想茹妹妹封诰,尊贵些。但嫔妾只是见解罢了,娘娘是天下之母,自然有比嫔妾更全的考虑。」 这番话,倒是很中听,一方面体现她自个对待亲人确是不顾前嫌,一方面又显示着皇后的大爱无私,两句话下来,皇后似是心中已有了答案。 良久,皇后忽来笑意,点点头,——「李娘子,是真性情的人儿!本宫会与陛下好好商议的。」 「娘娘过奖,市井小民之胸怀也。」 随后,凉风渐起,皇后便邀着她俩人一同进了一旁的暖亭,暖亭周围特地围了一圈厚褥帐,生有暖炉,祗候人见此便抬来几张交椅。 皇后正襟危坐而渐笑起,再命人上了几盘点心。 正谈到兴处,便远远的听了一阵孩童奶声奶气的唤音,一两声「嬢嬢,」叫的亲切,清雅不必去瞧,便知那是及万千宠爱于一身——完颜亮新封的东宫太子完颜光英。 光英便收拾的似个圆球,淡黄的短绒衫的样式极其好看,腰间还挂着好几串容臭和玉佩,两只小靴在地上灵快的前进。 铭璇和清雅见此站起揖礼:「问太子殿下安!」 「婶娘快平身!」 他上前来,两只小手扶起两人,那样的姿态,便是一番大家风范,举手投足之间都是完颜亮的身影。 「三郎,你怎的跑回来了?不是和爹爹一起去外祖父府上了吗?」 光英招手唤来祗候人拿椅子,边坐下边说:「爹爹说他和外祖有事商议来着,便叫儿先回了!」 「好罢!那你便留在嬢嬢这儿吧!」 光英逐而下了椅子告揖:「嬢嬢,儿是来拜安的,这便要回去读书了!晚些,赵相公便要斥责儿的。」 皇后点头:「好罢!你回吧!」再嘱咐随行人——「天凉,记得给三郎多叠几层衣服。」 「两位王婶,侄儿便告退了!」 待太子远去,片片雪羽撒下,皇后饶有兴致,满脸红光的自顾自的喝茶。 「太子真是乖巧懂事,倒真是天之骄子。嫔妾的允恭,淘气的很,个子又大又宽的,一蹦三尺高,」 「小孩子淘气些,等大了便会好的,你且宽心吧!」皇后说着,目光便灼灼向了清雅——「说来,李娘子,你这也嫁到国府快四年了,怎的……是身子不适吗?倒也没见给雍王添个娃娃。」 清雅默然良久,抬头上去又低头下,浅笑以对:「国府的太医,说是身子虚弱,气血不足所至,生儿育女,必得缓些时候的。」 「不过,大王子嗣繁多,现有两女三郎,倒是多一个也不多,少一个也不少的,大王的子女,我亦是视如亲血。」 皇后拍膝而止:「害,道理自然是这个道理,本宫也知道你性情温良,但与丈夫有个自个的骨血,必然是美事,为母虽辛苦,但幸福着。」 「是,我自然也想的,」她随意的揖首答道。 「多为皇室开枝散叶,有个一儿半女,你便会觉得人生美好,」皇后说完,便探其铭璇娴静温柔的仪态,似有些异常平静。 越瞧着便越不对劲,就提议说是召来翰林医官为清雅把脉,探个是什么病情,也好开个方子调养。 「娘娘好意,嫔妾心领了,但……」 还未等清雅说完,皇后便打断道:「来人,去请保和大夫薛遵义来。」 并再三嘱咐着传话女官道:「定好好的去请,将……本宫的意思传达到。」 似乎是话中有话,那女官便与后对视一眼,乃辞去。 皇后并交待,这保和大夫是翰林医官院十分有资质的太医,是以医药侍奉帝后的人。闻此,清雅不得再推辞,便只能提紧了弦静候太医,这时间呼吸的气,便是上了一层冰霜般让人浑身发抖。 第一百六十七章:终是无缘 保和大夫薛遵义迎着一袭风雪而来,走到皇后面前叩首时,敛容而屏气,在皇后未曾发话之前,他不敢说一个字,也不敢多动。 清雅下意识的观察了周围所有人的神情动作,便是如印章盖下的一般,群人一个面孔。 ——宫人斤斤自守,不越雷池一步,这种情形是完颜亮严苛残暴的统治所致,在宫中为事,稍不留神便会引来灭顶之灾,也倒是让人唏嘘不已。 「薛太医,你去为宛国夫人请脉吧!记住了,好好的请,」 即便是皇后面容慈善的与他说话,他还是那般敛着头,先拜皇后,再转身向铭璇和清雅两人。他仔细的瞧了两人服饰上的花纹,略有犹豫,清雅见此,畏缩了半天,实在是不敢伸出手来。 她心里明白,若被宫中的太医查出她长期服用避子汤羹以致不孕,那便是不轨于宗室王嗣的大罪,亦是藐视皇族威严。 她越想越害怕,手心儿都冒出了汗。皇后察觉到了她的异常,乃问:「李娘子,怎的瞧着你忽而双颊泛红,是否有些不适啊?」 「无,并无!」她猛的抬头,窒息的感觉,一嗡上头,顿时脑袋都空了,只感受到铭璇的一只汗津津的手正握着她那冰凉的左手。 薛遵义揖首,铺绢而跪诊,良久,他似是有了答案,便抬头望了望她泛红而略带恐惧的双眸,收绢而跑到皇后身边,铺一纸笔写了什么,呈上于后看。 皇后见后,双眼翕住,凝视了半天。 但当她惶恐着以为皇后要发怒时,却隐约听到了浅笑声,只见皇后将字条放在一盏清灯上燃烧着,笑道:「李娘子真是要好生照看身体了,这气血两虚,如何怀的了娃娃了?」 这话出,在坐两人惊愕不已,四目而对,凝视许久。 良久,皇后又对薛太医道:「薛卿,你为医数十年,定是知道如何调养的,便下去为李娘子开几副药吧!晚些你便来隆微宫为本宫请脉吧!」 说完后,便随意打发了太医去了,再对清雅说:「李娘子,本宫有一话必得讲,也望你明白。往事美好,皆过如风过客,你嫁我娶,各有家室,情意二字,不足再念,不必再提,」再指着这面前的丛丛梅花道:「这梅,一株株,皆为陛下亲自为本宫栽下的,此乃中都花红,你明白吗?」 良久,清雅上前来——「妾明白!」乃毕,皇后点头之交又说:「有些许事情,本宫明白就好了,也给你一个思考的时间。」 说完,皇后轻抚着珍珠大袖走入那簇簇梅花中,直穿小石径,往人群熙攘之地去。 今日自宫中回来一路上,清雅都好似魂不守舍的,耷拉着两张微红的眼皮,望着脚下。直到了留守府,铭璇言语引导着,哄着她才算是对了几句话。 「你真是,脑袋清晰的很啊!」 两人刚踏入府门,铭璇便问了这一句,清雅有些疑惑的望了望她。 ——「什么?」 「今日皇后问清茹封诰一事,你口上说着想让清茹富贵,却话里时刻提及着她当年犯的错,让皇后娘娘想起她的过错来,」 「与此同时,你又暗示着娘娘是为大局考虑之人,而你是出于私欲,想自个的亲妹尊贵起来。而她作为一国之后,却不能忽视清茹当年犯的错,必定会劝谏陛下拒了这次封诰的表书!」铭璇双手将她肩膀搭住,点头微笑再道:「清雅,你真是……真是与往年不一样了!摸透了别个的心思。」 她有些恍惚,抬头笑起:「娘娘为皇后,必定明白若清茹再居一品夫人位,定会引起宗室妇人的不满,一来她已然嫁了一次了,二来她曾犯过僭越的大罪,是不可再封诰的。」 「换做是谁都不会将这样的人推上诰命之位的,娘娘也 不会……,但我若明摆着不想让亲妹妹好过,那不是给别个留下个什么说辞,说堂堂宛国夫人连血亲都要忌惮吗?我没有这么笨。」 「清雅,你真是长大了!」 她心不在焉的望着廊外轻轻逶迤的白雪轻叹:「不得不如此罢了!若不是为了好好的痛快的活着,谁愿意勾心斗角的,但我这人,有仇有恩皆必报,凡是扎我手的刺,我必定一根根挑出来,再踩碎了蹂成泥。」 良久,铭璇见她拢了拢披风,便轻上前去与她双手搭在一起。 「清雅,我便是没有你这样的炙铁般的心肠,敢爱敢恨,我心太软了,压根硬不起来!」 「姊姊不必在意,人各不同,姊姊有大王,有允恭,还有乌林答大人,还有我,我们会护着你的,你秉性温柔敦厚,我觉着挺好的,不必刻意改变。」 越说着,她的语气愈加低沉,再路过府中花庭时,忽来一阵艳红映入眼帘,她却没有停驻脚步,再去观赏,而是迈着比方才还要快的步子穿过这层花廊,来到了分叉路口。 远处穿来吱吱的踩雪声,两人回头见,方知是完颜雍拉着允恭走来,他步子迈的那样大,迫不及待的样子。 允恭上前拜,并夸赞了清雅今日的衣裳,完颜雍未曾在意她衣裳的漂亮,而是随意的轻瞥了一眼,随后便将目光落在妻子红通的酥手上,轻拉住她问候:「璇儿,你手都冻的冰凉了,快回屋吧!」 清雅逐而下意识的摸了摸自个的冰凉的手,再将手拢入了双袖中。 「清雅,咱们一起吧!晚上……」铭璇笑而邀请。 「不了,谢姊姊,谢大王!我便回了。」 她未曾有过多的表情,依旧微笑如故,敛衽如一,再拜两人,乃辞去,毫不留恋的远离,连允恭声声呼唤,她好似都没听见一般。.c 完颜雍树于廊上,瞧着那袭紫裾消失不见,才转身离开。 当惜意问起何故如此时,她只回了一句——「我这些年,早就习惯了冬天!」 完颜亮从妻子口里得知清雅数年不孕的消息时,还有些半信半疑,试想当今,怎么会有人为了一点曾经的温暖而让自个的幸福没落,但薛太医的话,讲的细,眼神也真诚,让他不得不信。 「那然后呢?你知道了她服用避子汤药了,她怎么说?」 皇后轻摇头:「妾身未曾在她面前明说,因为妾身明白,若戳穿了说,她免不了死罪。」 完颜亮双目湿润——「她其实最喜欢小孩子了,我听说,她在王府里,将完颜雍的孩儿都照料的很好。」 「她真傻,为了当初那点温暖如此,朕给了她什么啊?什么都没有。」 他笑着,捻了一下胡子,忽有一番凉泪徘徊在眼眶。就这样,望着皇宫的朱恒碧瓦,静坐了半个时辰。 皇后骊柔不得不为大局考虑,在丈夫面前谈起当年清茹僭越之错,谏言暂时不予清茹诰命之位。 这让本就犹豫不决的皇帝更坚定起来:「既然如此,完颜文上表的请立书,朕便回拒了他,来人,去传朕指令……」 可祗候人才走了几步又被叫回来,完颜亮拍着腿,左思右想着道:「可……小李氏乃是李家女,是李婶子的亲内侄,朕幼时,婶子待朕极好,再看在二姑父的面上,也不能让她做个无名分的娘子啊!」 他思来想去又道:「罢了,给她个恭人的名分吧!不不,……先故李母乌故论氏死前位分是恭人,那她便给个五品宜人罢!反正完颜文的妾室就她一个。」 「姑父是肱骨之臣,虽年老,却忠坚如初,无事不深明也!」 祗候人听了这话,一再确定皇帝的意思,伫立良久,便前去传旨。 当李清茹在英王府得知自个只封了个宜人的位分,震惊无比,扶了双袖便前去叩拜完颜文,正当时,完颜文正与王妃唐括石歌在房中围着碳火炉闲聊着家常。 文生的壮硕而憨实,生性爽快,但双眸之间略有丝丝圆滑的神情,举手投足透露着随意。 身旁的王妃定歌,秀美出众,高挑的个子围一身加绒兰衣,抬一双罥烟眉,竖两只明亮而细长的怜眼,说起话来,胜其低唱的莺啼,再多一份柔弱。 完颜文将宽厚的手掌搓了又搓,轻放在石歌的微微隆起的小腹上说道:「宝儿,宝儿,爹爹来了!爹爹来了!」 石歌笑答:「文郎,还小呢!才两三个月罢了,」完颜文逐抿起双唇,与她双手相扣,久久不分开,夫妻鹣鲽情深,靡靡之音,实在是让人生慕。 当李清茹蹑手蹑脚走近时,两人正是如胶似漆相依,完颜文见她来,正冠而理襟,回坐于围子榻上,双腿盘曲问一句:「娘子来有何事?」 清茹乃跪拜,毕,再恸哭流泪,石歌是个软心肠,连忙上前扶起她,再引其围坐于碳火炉旁。 ——「妹妹,怎的哭的这样伤心?」 她未曾答复,掩其口鼻而轻置完颜文身旁啜泣:「大王,圣上是不是弄错了,为何只给了一个宜人的名分,我记得大王派媒婆去李家时,是说好的是夫人位分啊!」 完颜文勉强的笑道:「娘子,孤王已然尽力了,这是圣上的决定,孤王也不知如何是好啊!」 说完她再跪,俯身行礼:「大王,求大王为妾求求情,妾命苦,自小在李家,我同父异母的二姊姊,是驸马爷的亲外甥女,她母家出身高贵又威大,我时常惶恐不安,若不是有亲爹护着,我便早就死在了李家了!」 「眼瞧着前些年,我入了齐王的府邸,她却又暗里陷害,害我被褫夺封号为娘子,最后在王府生不如死,爹爹才求了齐王和离回家,大王……,您明白的,我今日有福分才至此,侍奉大王左右,望大王怜悯……」 她哭起来,梨花带雨,两眼一红而涕泣,白壁无暇的颈部,乍然生红,让人瞧了发颤。 完颜文则不为所动,将脸别过去,意味深长道:「只能算是你与诰命始终无缘罢了!」 第一百六十八章:寻衅滋事 是那么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从他嘴际纷纷出,完颜文的指间轻携一盏浓茶,墨眉间的那份从容,在此时显的温柔又绝情。 可王妃唐括石哥是个温善之人,待姬妾礼遇至极,便扶着肚子,将李清茹轻扶起来,再挽她坐下。 宽慰好一番,石歌撩了绢子为她拭去垂下的泪珠道:「妹妹莫忧,莫忧,陛下和娘娘必有他们的考虑,这是天子之意,咱们下头的人儿,也不能说什么!」 「妹子,你也是知道陛下的脾气的,他若决定了的事,哪里是个臣子能左右的。宽心些,你呐,是大族出身的女子,不比寻常娘子,即便只是封个宜人,大王也不会亏待你的……」 良久,石歌掩绢浅带一抹微笑:「大王,必定将你当成心头肉,必定是捧在手心里的。」 石歌扶着她的肩头,贴其耳细呢喃:「妹妹你那长姊,虽然是雍国王的夫人,但说不巧的过的还没你好,那雍国王和王妃可真是鹣鲽情深,打小青梅竹马的,她再有手段也分不得什么宠爱,再说她现在无一儿半女,哪里抵的上其他两位夫人的,空有诰命而已。」 「人啊!在做天在看,不善之人必有报应的,你且放心,你在英王府好生过日子,这府里便就你我二人服侍大王,在下人眼里,除了我这个主母,便是你为大了,谁人还会在乎名位高低的。」 「待快些有个宝儿,咱们一家和乐融融多好啊!不比去与别人比太多。」 不知不觉,石歌劝了许久才罢,乃毕,众人复起颜笑,完颜文见清茹那双似颦非颦的叶眉,逐而站其将她搂入怀中,抚其乌鬟笑道:「娘子莫忧,娘子莫忧,你既来,孤王便好生疼你,别家什么夫人有的,也不会少了你的。」 听了英王夫妇再三劝说,清茹才开始缓和了下来,也听得进道理,与王府的人相得融洽。可这样的和谐持续不过五日,便有一事打破了这番宁静。 冬时节,李石生辰将至,他念清茹再婚,家里空庭寥落,万般冷清,他便有些许思念爱女,想与她闲聊些趣玩,安抚她失落的心。 因此,李石便特地派了祗候人稍了信,召清茹回家,左思右想,又念着爱甥完颜雍,便又派人去了雍国府请雍王,准备大摆一次家宴。 此事李石在清雅面前连嘴都没挂过,她还是从来国府探视的翠荷口中得知此事,知道父亲要大摆寿宴。 虽此,但她心如止水,也不想关心这些浅情薄意。 可完颜雍执意要她陪同,三番五次劝说下,摆了一大堆道理,她才勉强答应一起回娘家。待回的那日,她倔着脾气,独坐小马驾走在王驾之后,对此,完颜雍也拿她没法子,只能像个闷葫芦似的气撅撅地坐在空荡的王驾内,憋屈的吵吵: ——「便是惯的,惯坏了,如今她是什么都与我对着干,叫她与我一同回了李家,那是她亲爹生辰耶!作为亲女都不愿回去看下,便叫我这个当女婿的怎么办?」 「我若不是她爹的亲外甥子,她若嫁了个莽夫,这样胡闹,便叫外人看她的笑话,笑话她一点孝心都没有!」 「我这样做不就是为她李家撑场面吗?她还不高兴。」 他一人坐在马驾里,朝着车窗外的张仅言诉说,蹙着墨眉,嗓门由高渐而变低,最后化作了一厢沉默,双手无奈的搭在膝上,又探头瞧了瞧后方的马车,便命祗候人驱车。 越是完颜雍在气头上,清雅似乎显的愈发沉静,靠着车窗翻着一本书,似闻非闻的于无所谓的神情中继续专注。 惜意在外骑马同行而问:「娘子,大王可是不大高兴的样子。」 她勾一抹笑答,连翻着书:「他既要我陪他,又得要我高兴的陪他,凭什么?」 「爹爹寿宴 ,在我面前连嘴都不挂,我回去凑这个热闹做什么,自讨了没趣!」 惜意点头:「娘子,大王定是有他的考虑!」 话罢,车夫扬便鞭而起,轻拍在马臀上,马儿便举蹄前进,穿梭在嘈杂的街市之间。 大许有半个时辰,她迷迷糊糊打了好久的盹,听得车窗外惜意大声驱喊,她才醒来。 原话说是,英王府宜人李氏的马驾,自开阳西坊街市并道而来,正赶着完颜雍王驾先走,便卡在岔口一动不动,在清雅马驾前,不肯让行。 惜意怒而驱马上前喊:「大胆,此乃亲王夫人的马驾,尔等还不速速退让。」 对方人并无退意,惜意便再道:「三姑娘,奴知道是您的马驾,奴说句不好听的,您别介意,您是明白规矩的人,我家娘子乃是圣上亲封的一品国夫人,您不得行于夫人驾前,还请李宜人您退让!」 良久,清茹似是掀了帘与翠菊说了一番话,翠菊前来拜,仰头而笑,故意放高了声音:「惜意妹子,我家娘子有些许不适,并非故意如此,我家娘子身上来喜了!受不得路上颠簸,还望妹子和夫人谅解。」 那声来喜了,被故意放大声调,一旁小铺的人便聚在一起围观,手里摆着样子,口中滔滔不绝的议论着什么。 见此,清雅轻哼一声,便召了惜意回来。 「便叫她先过吧!」 「娘子……」 「叫她先过。」 说完,清雅依旧专心看书,待清茹的马车驶过之后,她才令祗候人驱车。 惜意再问起时,她也作沉默,只与其对视一眼,便明白了其中深意。 这番,李宜人马驾行于国夫人前,一旁的祗候人倒是看在了眼里,侍女芗芗是个机灵人儿,即刻遣了人跑去了前头的王驾,将此事一五一十的说给完颜雍听。 完颜雍听后怒而攥着拳头,良久方才道:「谁人给娘子另外准备的马驾?嗯?都说了让娘子和孤王共驾一车,都一个个当耳旁风,便是你们办事不利,如今好了,连个小小宜人都敢行于我夫人前面,简直无体统!」 祗候人吓着畏畏缩缩的便说要传他令旨,让李清茹的马驾作停,但走了两步又被他唤回来,思来想去还是不必伤了和气。 乃毕,王驾继续向前,行至李家。 完颜雍先下马车,而后清茹下来与他说了一番话,洋洋得意的扶着还没大起来的肚子走来走去。 待清雅下马车,她便佯作欢喜的迎上去亲切叫一声姊姊。 「姊姊,我方才那番,确实是冒犯了,思来想去,还是要给姊姊赔个不是!只是我怀着孕,时不时恶心发闷,实在是想快些下车去!」 清雅勾起一抹笑:「害,多大点事儿啊!我驾车而行,连小猫小狗都要让的,何况人呢?」 「诰命在身,上承天命,下为表率,若换做妹妹也会如此的!」 言毕,清茹逐而暗下眸子,轻笑一声便向府门走去。门口李石迎接,她便喜迎而上,礼貌行礼,这位慈父瞬间泪目盈盈,相问安好。.. 「三丫头瘦了!肚里的宝定是折腾你了!」 「害,宝儿可安静了,是没有爹爹做的拨霞供,我便吃不下饭了!」 他轻点她的眉心,抚髯而笑:「那回家来多住一段时间,今日爹爹亲自做了拨霞供、炉焙鸡,是你爱吃,」他再望清雅漫步来,便又笑道:「还置了许多糕点,二丫头喜欢的糖蒸米糕!」 清雅听后,楞了好一会才笑,答谢李石。 ——她最不爱吃糖蒸米糕。 众人相邀入内,逛园子之后再宴。 冬日宴,晚来天欲雪,东风忽起 院里的落白,良久,勤园东厢房,有小鬟推门出,望天空挥洒白绒,便拢了厚棉衣,握着一暖手炉一鼓作气跑了出去,嬉笑着走到苑外,再将手炉递给一位站在青石上淋雪的女子。 再有人挑灯来,模糊的面孔才渐清晰,那正是清雅和惜意站在一起。 挑灯小鬟乃笑:「夫人!大王和主君在前厅议事!大王不放心您,便叫奴来瞧瞧!夫人为何还没歇下?」 清雅接过挑灯,抬头望空,心情似是万般沉重,银狐毛领围住的白肌,被冷风吹的赤红。 「我睡不着,便想四处逛逛!你便退下,告诉大王莫忧。」 话毕,她轻而踏雪远走,消失在昏暗的回廊里。拨开园中层叶,一路来到家中祠堂。 她扬手,便就要碰到那扇布满薄尘的朱门了,却忽来一阵寒意,让她退了三尺。 她大许在外头站了半个时辰,冷静下来,才敢推开那扇朱门,见到了那一排排冰冷的牌位。 对案再拜,她此生最爱,温良美丽的母亲,供香间,冰凉的泪珠滑落,在铺了锦布的蒲团上渗透。 「母亲!」 她只唤了一句,再张口,便只觉千言万语已晚,便跪着等香柱燃尽,双膝阵痛,方才准备离开。可不想,方才走到门口,便见了李清茹抢先一步跨进门槛。 「哟,姊姊,您也来瞧母亲啊!我这便也是来看我姐姐的。」 她眼珠一转,瞧那只蒲团放在先室乌古论氏的牌位前,而那乌古论氏的牌位便在自个母亲牌位之后,便掩口鼻嗤而一笑:「正说了夫人您呢!是懂规矩的诰命夫人,怎的回来拜继室母,都不拜嫡母,这怕不合规矩吧!」 清雅侧过脸,冷漠的无视她,拍打身上浮雪道:「我堂堂一品诰命,只跪帝后和父母,你母亲是何身份,要受我拜叩?」 「她何曾给过我半丝温暖,又何曾有过大娘子的度量和胸怀。」 「便是你,在我母亲慈爱下长大,如今诰位在我母亲之下!你一再无礼,先不拜我再不拜她,你何曾懂规矩了?」 没个三言两语,清茹便开始出言不逊,怒而顶撞: 「姊姊,我怀了英王的骨血,无需拜你,也无需拜她,若是大王的骨肉出了差池,便是赔了你这没生养过的骨头,也还不起啊!」 第一百六十九章:风水轮流 言罢,她细探清茹的神情,似与往日不同,有些刻意顶撞,肆无忌惮的挑衅,身旁的惜意欲于此时回怼,关键时候被她拦住,安静的站在门槛外。 ——不知怎么,她总觉得这其中有阴谋,李清茹必想以言语相激,引她上当,从而以腹中之子的生死,来加害于她。 想到这,她便将心中的怒火一压再压,双手扣于腰间轻弯身,抬头来转变了另一番面孔。 她逐而笑起:「咳,同你开玩笑罢了,三妹子有身子,也不必行礼,都是一家人!今儿原是我不好了,说了不中听的话,我这便先回了休息!告辞!」 她必然不想与清茹单独相处,万一出个什么差池,伤其腹中孩儿,岂不是中了她的圈套?此时,唯有退步,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思考着这些,她便于这份紧张的气氛中,敛首退出。 「唉,姊姊把话说清楚啊!怎的姊姊还是这般软弱,之前你与雍国妃陷害于我,不是挺厉害吗?」 还没几步,清茹便追上她,将她拦住。思来想去,她李清茹若真执迷不悟,那便来个将计就计,反她一招。 于是,她便朝了另一方向走,快步而行,悄碰了惜意的手,压低声音:「李清茹必是有诈,你趁她不注意,便去叫大王过来!说她动手打我。」 不一会,又有了几个大个的侍女,拦在了她面前道:「哎,二姑娘去哪呢?门离那边近!」 她敛首而转身,探左右境况,这院里全都是李清茹的人。 她轻呼气转身吼一声:「哼,你自个好赖不分,不知死活,到头来还怪起别人?」 她双手扣紧。 「是,便是我做的,这是你应得的报应!」 「你有多狠心?你将不该说的,全都告诉了我母亲,她本就抱病,我使了多大的劲才瞒着她,可你非要雪上加霜,是你害死了我母亲,你便应当受惩罚。」 「我现在一见到你,便想扒了你的皮,喝了你的血,才能弥补我心中之痛。」 对面的李清茹,狂躁不止,三四步走来,趁着人多势众,疯狂扯着她头上的金步摇和珠钗,她双眼瞪大,嗔目结舌道:「喝了我的血?我也是如此。我恨你,李清雅,我恨你,是你夺走了我的一切,我恨你母亲,是你母亲抢了我母亲的位置,我恨你!这个诰命夫人原本是我的。」 「你还给我!」 在慌乱之中,清雅未曾还手,因为她明白,她若此事还手,便要中了她的计。 惜意在这嘈杂人声中,越栏而去,可到了外头又被几个侍女驾住,几人撕打在一起。 此为不妙,于是惜意想到,这里离四少郎住处近,便大喊起来:「来人,快来人,去叫大王!夫人被李宜人打伤了!流了很多血!」 「夫人被打伤了!快来人啊!」 几个侍女见此连忙将她口鼻捂住,怕事情败露。 不远处的房中,翠荷在为献可梳头,听着一阵嘈杂,两人便出去站在大门口细听着。 「是二姊姊,姊姊怎么了?」 献可即刻便要过去。 「少郎,您现在应当去叫主君,大王正和主君在一起!快去吧!这定是二姑娘的意思。」 献可拔腿就跑,一路跑到李石房中,焦急的闯进去,满脸赤红的喘着粗气。 完颜雍此时与李石正下棋,见他如此慌张便问:「献儿你是怎么了?」 「大王,爹爹,二姊姊受伤了,三姊姊打了她,流了好多血!爹爹,我好怕。」 完颜雍「嗖」的一下站起,将手中棋子一撂便要走,李石见到他的神情有些后怕,连忙拉住他的膀子说:「大王,她们姊妹小 打小闹而已,没这般严重!」 完颜雍轻瞥一眼,没有其他表情,只顾脱身而去。 这头,祠堂外,清雅被打了几巴掌,依旧没有还手。 李清茹已然愤怒极了。 「你还手,你还手啊!你不是最恨我吗?来,打我!」她只见着,李清茹将她的双手放在肚子上,她吓的连忙缩了回来,往后退到台阶处,咬牙狠心一倒,摔在雪地里,顿时感觉全身震痛,四肢不得动弹。 众人吓的魂飞魄散,有小鬟哭着道:「娘子,这下出大事了!二姑娘若是有个什么,大王不会放过咱们的!」 「怕什么?不就摔了一跤吗?」李清茹开始慌张起来。 「娘子,您是主子,您不怕,可咱们是奴才啊!」 有带头小鬟这样说,余下几人也是瞬间恐惧了起来,私下杂遝。 夜来廊上结冰,完颜雍跑来时,已然在途中连摔了好几个跟头了。到了祠堂前,他正瞧着清雅躺在地上吃力的撑着身子,目光穿过簧竹,还依稀辨得李清茹的身影。 他似白驹般奔去,拨开众人的臂膀扶起李清雅,先入眼帘的便是她双颊上的巴掌印和凌乱的发髻,还有她衣襟上摇摇欲坠的珍珠,远处散落一地的花钿和珠玉时不时泛着冷光。 他冷眼相对,并没有朝李清茹发火,而是赶紧将娘子扶起,确保她无大碍。 「清雅,摔在哪了?」 她轻摇头,没有其他言语。 完颜雍怒而传令祗候人:「来人,去英王府,叫完颜文过来,与他说清楚,叫他好好管束自己的娘子。此事若不给孤王一个说法,明日孤王便携国妃去圣上皇后面前参他一本,便将他私自出入酒肆,寻花问柳之事全都告诉圣上。」 「便让我妻将李宜人今日之行全都秉明娘娘!」 「是!」 祗候人乃去。李石在一旁,倒也不敢多劝一句,默默站在廊角看着颤抖着的李清茹。 完颜雍逐而扶清雅离开——「娘子,走,孤王带你回家!」 深夜时,留守府安静下来,完颜雍在床边陪着清雅说话,一边说,一边拿着一方玉如意轻揉着她红肿起来的脸颊。 「你便站那里让她打,就不知道还手!你不是那么刚烈的一个人吗?」 清雅听后,转过去。 「她怀着孕,周围人将我堵着走不脱,我不只有忍着,她本意便是要言语相激,引我上钩,想让我伤害她,到时候她与她腹中孩儿有个差池,便说我害的。」 「大王,这便是你一直想我顾及的姊妹亲情……」 完颜雍将她扶过来,望着她眸子中闪烁的烛光虹影,惭愧的说:「娘子,之前的事儿,是我不好,我本以为茹妹妹定是知道错了,可她依旧如此,不仅将马车行于你前,还想出害人的勾当,如此,我便也不想多加理会她了!」 「娘子,还请娘子原谅!」 他俯身下去,吻在她的额头上,再将她的被褥掖好。 她将脸别过去:「什么原谅不原谅的,我能不原谅吗?都成家了,若还成天耍小孩子脾气,这婚姻早就一团糟了!」 她望着闪烁的微光再说:「夫妻之间,哪里有那么多对错的,婚姻需得双方维护,你近一步我便退一步,我多说一句,你便忍一句的事儿罢了!」 「是,娘子,说的是,娘子越长大越懂事,越来越像个大人了!」 良久,他慢慢聊着聊着,便见了清雅轻将疲乏的双眼闭上了。沐浴完毕后,他便将她往床里边挪了挪,逐而宽衣睡下,搂抱着她。 不一会儿,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祗候人站在帷幔后传话。 「大王,英王殿下夜拜!说是拿了些上好的补品给夫人。」 完颜雍模模糊糊中朝外问一句:「他是怎样处置他那娘子的?」 「殿下说,已然罚了李宜人禁足了,还说,李宜人有孕在身,还望大王和夫人见谅!」 「有孕便可以如此作恶吗?今日是孤王及时到了,若没到,她不是要我家娘子的命了?你且告诉完颜文,叫他把他那几个补品拿回去,我偌大的府邸还会少了补品?」 「我家娘子,最是温善了,待人都是敬而有度,国朝的诰命夫人被欺负成这个样子,便要叫别个怎么看,叫完颜文好好教教他家娘子规矩才算数。」 「他那些个破事,孤王便不兜出去,饶他一次!」 「是!大王。」 乃毕,祗候人小跑出去同正堂规坐的完颜文说话,将完颜雍的意思传达给他。他先答谢,再作揖而笑——「王兄的意思,臣弟明白!改日必亲携重礼来拜!还望今日之事,王兄看在兄弟一场的份上,便莫要和小女子一般见识!」 祗候人答到:「英王殿下,奴会将您的意思告知大王的!」 完颜文吞吞吐吐的,似有千万言语要说,走了两步又转身来看了许久,才缓缓走出去。 这夜回王府,英王即刻命下人将李清茹的物件搬到了一个偏僻的苑落,并命她好生在这儿修身养性,什么吃的用的都备全。 她哭着乞求,不知所措,在身边侍女的规劝下,安定下来。一连一个月,完颜文不曾踏足,她尽受奴才冷眼,唯有温善的王妃定歌每日还扶着大肚子来看她,打理着她的杂事。 一日,定歌照例来瞧她,给她亲手做了暖身的甜粥和红枣糕,怕她孕中胃口不好。新 待她吃完喝完,两人便坐在床上闲聊了起来,谈的入迷,便说起其长姐贵妃——唐括定歌。 第一百七十章:丽妃石歌 正说,那唐括石歌何其温良,真是笑若春波,颦若秋雾,两节黛墨远山眉,若虚若有,一双善睐隔一酥鼻,珠目乌亮,独含柔情在其中,仿若留白空境,看一眼,意犹未尽,韵味悠长。 「茹妹儿,真是吃亏了,你本不应该招惹那毒女,竟叫你受得如此委屈。」 石歌宽慰之词,让清茹哽咽涕泣。 「要报仇,便要搅的个天翻地覆,你应当站在高处出手,你定要让自个有这个扳倒她的实力,她身后站着的是雍国王和宰相大人!」 良久,她再挨近了清茹:「妹子,你也知道,我亲姊便是圣上最宠爱的贵妃,我便与你说了,她起初嫁给完颜乌带,有多受她那婆母的气,那老夫人尖酸刻薄,处处为难她。」 「如今你瞧瞧,谁人敢让她难受?她那婆母入宫,还得叩拜她。」 清茹乃置碟盘,揽其衣衫扶云鬓,哽咽作泣道:「姊姊,那我该如何?」 「你现在怀了孩儿啊!母凭子贵,待诞下孩儿来,再让大王请诰,这不是美事一桩?」 清茹咬紧牙关,纤长的指甲在绒毯上刮过一道道弧,良久,乃似警醒一般直了背起来道:「姊姊,我不想再过这种日子了,我便要当诰命夫人,我要李清雅见了我不敢如此羞辱我!」 「姊姊,贵妃娘娘是您亲姊,又受宠,你们关系这样好,你便帮帮我吧!便请贵妃娘娘多在陛下面前提点我!我这日子实在是过的憋屈。」 石歌喉咙微动,有些后怕说:「妹妹,我固然想求,但大王说了,不许我进宫拜见,为的便是怕圣上……」 她说到此处,便将一颗扭了许多乌丝的的头垂下,红着面容不敢再说。清茹泪而仰面,水波纵横,逐而将头埋在被褥里面泣不成声。.. 不知过多久,唐括石歌咬了咬牙上前来,轻拍着她的暖被笑道:「妹妹,我帮你,过几日我便入宫拜见贵妃姊姊,您便莫要伤怀了!」 清茹乃毕,将妆泪糊为一团,探出头来,紧抱着石歌许久。 到了那日石歌进宫拜见贵妃,她特地穿了一身低调的碧色钿钗礼衣,玉冠上的垂珠留连于耳畔,碎步走着,竟是秀美出挑,清丽脱俗。 她站在小轩窗前抚摸着微微隆起的小腹,对着身后的丈夫完颜文笑。 文逐而拨其额前的碎发,叮嘱万千,并弯下身去贴耳听了听她小腹处的声响,并摸了摸笑着说:「和嬢嬢早些回来,爹爹可在家等着你!」 ——完颜文还不知她是为了替清茹求事才入宫,他以为她只是思念家人。 「文郎,放心吧!我去拜见了姊姊,中午便能回来了!我回来,便给文郎做好吃的,」十九岁的她,还如孩童一般,轻笑着红着双颊环住丈夫脖子,许久,乃辞去。 到了宫中,她一言一行便就如祗候人一般,谨小慎微,低头回避所有人,直到了唐括定歌的永华宫才算是平复下了一颗心。 「永华宫,」三个字正镶排匾之上,她慢进而拜,见了这满屋的华丽之态,其物之所精美,不可言语比拟。 唐括定歌,扶着丰腴而窈窕的身段,被宫女自贵妃榻上扶起来,她那凝脂般的双颊盖上了丝丝昏睡的晕红,丹唇轻启眼不开,唯有鹂音先来。 两姐妹都是一母所出,却是迥然相异的两种女子,石歌清丽而秀美,定歌艳媚而丰腴。还正道是,贵妃定歌尊贵无比,颇受皇帝宠爱,瞧起来,便如往常不一样,更多了份雍容。 「哈哈哈,便是为这事发愁,你也真是的,为求一个小小的诰命,便就亲自来拜了!其实不必如此,你有身子,直接派人送信进来就是了!」 石歌刚坐在交椅上说起自个为清茹求个恩典时,便引了定歌一 阵发笑,笑她多此一举了。 「你且宽心来着,今儿个,陛下照例宿在本宫这儿,到时候一句话的事儿!倒是本宫好奇,这李石这老匹夫两个女儿,一个是荣华求不得,一个是富贵给不要,真是奇了!」 说到此,石歌有些许疑惑,便顿了好久,定歌起身而转到珠帘相隔的书案前,翻开一摞堆叠的宣纸,指着上面写下的诗词道:「这诗里,字字句句,都是陛下那个心上人!」 「陛下心上的人,不是皇后娘娘和姊姊吗?」 「尽是屁话,陛下是什么样的人,我还不清楚吗?他除了对我这副模样和细柳蛮腰爱不释手,对我个人,他理都不想理,我早便看透了。」 「多少时候他宿在我这儿,晚上便来写写画画,这……都是她的模样!」 石歌逐而翻看那一叠纸,细瞧那画中女子,心中忽而颤动一下,然后陷入了沉思当中。 「宛国夫人……」 定歌点点头。 「陛下多想要她做妃子啊!可惜她不肯,陛下……便随了她,她可不是连荣华富贵都不要吗?」 乃毕,定歌忽地笑起来,便像没发生过什么似的拿起酒桌上的杯盏便大口的吞咽起来,又将杯甩开。 胡乱的唱了什么曲子,又笑着将涂了蔻丹的指甲击在漆红的桌案上打着节拍,在侍女的搀扶下继续躺在贵妃榻上:「你便先回吧!李清茹的事儿,本宫会替你办妥的,不就事一个诰命夫人吗?本宫一句话的事儿,你有身孕,便回吧!」 不知何时,层层轻纱被放下,石歌站在被装饰的碧丽辉煌的空堂中,隐约瞧到贵妃定歌渐伏下去的身姿。 良久,她拜揖跪安,准备回王府。 她依旧是那样小心慎微的行走着,穿梭在冬日的阳光中,余光只瞥,那屋檐上挥下来的丝丝暖晖。 便是这一幕,被远在朱楼上登高望远的皇帝完颜亮瞧见,他见石歌生的秀丽,在这清朗的冬日中,颦笑间,恰似一树挺立的寒梅。 于是,他却手而下楼,在廊上与石歌撞了个面。他轻抚着夹绒大袖,挺立着伟岸的身姿站在落雪曲折的长廊中。 而她没有过多的言语和姿态,见他不惊,上前敛衽,施礼如一,丝毫未因他的出现而变的手忙脚乱。 他便顺着她那坚定的目光,看向她那身上的攒珠礼衣。 良久,他点头微笑,道一句:「退下吧!」 但这一面,便在他心中烙下一掌深深的印,怎么也挥之不去。 于是晚间,他在批阅奏折之余,对身旁的御侍高仙姑提起他此生的大志——其一便是,「国家大事皆自我出」,「天下一家,然后可以为正统」,其二是「帅师伐国,执其君长问罪于前」,其三是「得天下绝色而妻之」。 其言中,尽显他的野心,想揽国家大权在手,集中皇权为一,想南征宋国,征服四方成为正统,还想得天下绝色,收入宫中。 这便是他此生最大的的三志。 说完这些,他喉结上下微动,想起了今日在永华宫见到石歌那秀美的身姿那一幕。 良久,他笑而摆其双手问:「完颜文那个王妃,叫什么名字?」 御侍掐透了皇帝的意思,乃答:「是唐括丞相的次女石歌,为贵妃娘娘的同母亲妹!」 完颜亮站起,背手而走入帷帘中道:「去传朕口谕,令完颜文之母按都瓜休其子妇,逐送入宫中侍奉左右,若不遵从,朕将必有所行!」 「是!」 ——他命石歌入宫侍奉。 乃毕,帷幔被放下,御侍匆匆的脚步渐远。 不知从何时起,他变的如此残忍,不论亲 疏,只要见到略有姿色的女子都要收入宫中,臣子不知其意,也不敢多加打听。 完颜文接到这个消息之后,如霹雳弦惊,瘫坐在交椅上,望着身旁依旧怀着孕的妻子石歌,满眼绝望与心酸,便就止不住的一时迸发出来。 此时,他们成婚才一年多,可在此之前他们却做了十几年的青梅竹马。 皇命谁可违?抗旨乃是诛族之罪,这个道理完颜文和唐括石歌都清楚。 所以他别无所选,唯有将心爱的妻子送上接迎的马驾仪仗。 那日,天阴沉的很,空中时不时飘了些雪绒,石歌穿了她最喜欢的碧色衣裳,哭红了眼睛,杵在府外的马驾前同丈夫告别。 完颜文早就如被剔去了骨髓一般,只剩一副皮囊挂在她面前。 「文郎,我要走了,你便要和婆母好好照顾自己。」 「娘子……」他已然哽咽不能语了。 挥洒的雨雪霏霏,纷纷落下,落于这离别人的乌发上,不远处那名管事将眉头皱了一皱,显是对他们的拖沓,已然忍耐到了极致。 在风雪中,完颜文清楚的瞧见了马驾驱走,目送着那队人离开。 好久一段路,他还见着妻子探出的头,听见她嚎啕大哭的心碎。 「文郎,文郎……」 直至这声音消失在街市的嘈杂中。 皇帝当日不顾群臣反对,乃下令——唐括石歌,秀丽温良,淑慎端庄,封为柔妃,是为唐括柔妃,赐殿「华清宫。」 当夜,皇帝召幸新妃,以她身怀有孕误了进御,令保和大夫开了一方堕胎药将石歌的孩儿强行堕去。 她与完颜文的爱情,化为泡影。 第一百七十一章:休遣宜人 是一日夜,她忽被几个唤作「假厮儿」女伴男装的宫女带至福安便殿,第一次见到了皇帝完颜亮。 丝柔的波帘后,隐约可见,三五佳丽围皇帝而站,她们个个袒露香肩,撩其玉足,毫无底线的骚首弄姿,只为博帝王一笑。 她也要变成这番样子吗?似青楼女子一般轻佻? 她还身怀有孕。 待祗候人撤帘,只见着完颜亮穿着宽松的大袖衫,半袒着胸膛将双手摆在官帽椅上,怀中正坐着前些日子刚召入宫来的完颜南家的遗孀——蒲察阿里虎,身后所站,是几个叫不上名位的妃嫔。 她不知自己是如何进去帷帘里的,只觉自个全身酸痛无力,迷糊之间被谁推了一把,扑通伏跪在皇帝完颜亮面前,头上的金钗玉珠随之摔落,她又狼狈的赶紧捡了起来。 其中可辩,有位女子嗔笑:「哟,这是哪个姐妹啊!怎的见到咱们陛下,路都不会走了!」,接着便是一阵冷嘲热讽。 完颜亮惬意的站直了身子,双手叉腰而前,扶起她的下颚,撩起她披落的乌发,忽而笑来:「不错,不错,你一点也不比你姊姊差!新妃初立,今夜便留你在此侍奉。」 霹雳般的语气,压的她喘不过气来,她松软的瘫伏在地面上,哭着磕头:「陛下,求陛下,嫔妾身怀有孕,望陛下开恩,许妾诞下孩儿再侍奉!」 她双目的清波滴落在冬日冰冷刺骨的地衣上,双颊被冻的发紫。 唯见了皇帝怒火之下,背手转身而站,道一句:「入了宫,以前的旧事都要做个了断!不然如何侍奉朕左右?你这腹中的孩子,留不得!」 皇帝挥手,让祗候人传见医官,命医官开一副堕胎的药拿来。 她无法逃脱,被一旁的祗候人灌下一碗浓苦的汤羹后,便昏死在地衣上,素裾下是一淌刺眼的鲜血。 完颜亮没有过多的表情,唯有一次轻微的皱眉。他傲气依旧,继续扎入宫嫔的歌舞升平中,对面前的女子不管不顾。 至此以后,石歌便了无牵挂,被围困在这红墙绿瓦内,做一只被囚鸟,再也没有机会再与丈夫相见。 石歌再一次的以妻子的口吻说话时,是在冬至佳节那日。那日,她避开宫人的眼线,将事先写好的一份家书递给被打点的祗候人,并千叮万嘱一定要送到完颜文的手中。 当盘踞在雪亭里的完颜文,将那封被祗候人捂的皱巴巴的书信认真读了一遍后,颤抖的擦去了眼角的两行清泪,站在栏边伫立良久,望着空庭漂泊的大雪。 ——「妾死不足惜,唯愿郎君一生安好,」他看完最后一句话,便将那封信,投入了香炉中,眼瞧着熊熊火焰将这份情爱燃为灰烬。 不知过了多久,祗候人前来传报,说是宜人(李清茹)求见。 完颜文听后像是受了什么刺激似的,怒而将香炉踢翻,吼着:「你且告诉她,不必相见,叫她暂时迁到别苑去,她愿做那高高在上的夫人,便请她再嫁***位!孤王府里留不了这尊大佛。」 祗候人急出了汗,作揖良久:「大王,娘子以腹中孩儿相逼,奴确实无奈啊!」 完颜文暴怒,将供桌上的几只小瓷杯甩的响,指斥道:「孤王再也不想见到她,再也不想,若不是她贪图富贵,爱慕虚荣,撺掇着王妃,王妃怎么会为她去向贵妃求情,又怎会被那昏君撞见,被逼入宫为妃,她还怀了孤王的孩儿。如今,孤王的妻子和孩子都丢了,全都是她一手造成的!」 「孤王留她安心养胎已然是仁至义尽了!」 「什么李家女,什么知书达理?谁人说的鬼话,她永远比不上大李氏,永远比不上。」 「孤王即刻便与母亲商议,拟了一纸休书,待她生下 郎儿来,便送她回了李家,赠她黄金珠玉,三年衣粮,便献柔仪。」 祗候人被他这涨红了脸吓的退了三分,良久才道一句:「大王三思!」 「不必三思,立刻去做!」 完颜文乃令祗候人遣退去。 之后的不久,清茹便被支到别院——琼园去了,也带了贴身的几个奴仆和嬷嬷伺候。 器物衣裙依旧如故,茶粮不减,每日也有医官来为其诊脉,探其她身体的状态,再报告给完颜文。虽是生活如旧,门庭却冷落了许多,琼园傍山,四处空阔寥寂,更无行人叩门,主仆的日子似乎与世隔绝,清茹亦成了京城命妇口中的笑柄。 清雅从完颜雍口中得知此事时,她正在修剪着花几上的一束梅花,抬头看一眼镂窗外站着的丈夫,听此,她只轻扬唇角一笑,继续悠闲的剪着花枝。 随意咬了几块手旁小碟中的红枣糕,再顺手把剪刀递给惜意,坐在圈椅上待祗候人呈上一碟泡好的柳枝,短筷夹一小段放入口中咀嚼,去其口中杂垢,再漱口三四次。 乃罢,她躺在贵妃椅上拿本书瞧着。 完颜雍被她这淡然的神情吓住,坐在她的椅沿边问:「娘子,茹妹妹如今身怀有孕,受不得凄苦,咱们抽空去瞧瞧她吧!」 她未作回应,继续翻书。 完颜雍将她手中书本夺过,引她注意,她逐而又将书夺回道:「大王若想去,便去,我不去!」 「为何?她是咱们的妹妹啊!」 「她如今是甜是苦,都是她自己心甘情愿的,与我何干?说句不中听的话,我便是不喜欢她,便像她不喜欢我一般,我既然不喜,为何要逞颜欢笑?她难道没有将坏事做绝吗?」 「既然如此,为何要求我要似圣母一般?我心怀不了天下,做不了大爱无疆的样子。此时若是换做是我成为众矢之的,她怕是恨不得马上将我踩在脚下了!」 似是这份飒爽直率直击人心,完颜雍听后,轻轻将她的柳腰搂住,再将脸贴在她的腰衱上,拍拍她婀娜的臀围道:「好,好,娘子不去便不去,娘子不做圣母,不必承担天下,娘子只做孤王手心里的宝物!只需要受宠便足够了!」 她忽的一笑将他的手撇下来道:「何人说的,光受宠便能长久的,你那么多宠妃,我又算个什么呀!说不定哪天,你便厌弃我了。」 「这是什么瞎话?旁人如何能与你相比,你便是这世上,我最喜欢的人。」 「喜欢?」 「嗯!」 「喜欢值个什么?浅薄无比的,没度没量的。」 「是最最喜欢,这般深!」 「那你爱谁?」她顿了许久又问:「总归不是我吧!」 完颜雍抬头望着她那卷翘的睫目,还有那星星闪烁般的目光,低头笑起:「自然,是娘子你了!」 ——她何尝不知道答案,他最爱是国妃。 即便是勉强的答复,她也显的不在乎,继续瞧书,淡然的距离,她听着完颜雍叹气连连,她亦知道他烦忧着什么。 「放心吧!以爹爹的性子,定会要求将三妹子接回李家的,你若想宽慰她,便待她回李家再去吧!毕竟在琼园,你我二人去,也说着不好听!」 完颜雍逐而抬头答:「娘子答应和我一起了?」 「我可没答应,我是想四弟弟和五弟弟了,顺道一起的。」 「好,娘子便是这世上,最最好的人。」 她噗嗤一笑,将书放下,手绕着火炉暖着——「大王忙吧!我歇下了,晚上还要和娘娘一起绘画!」 「好,娘子便歇息。」他轻身站起来走了两步又坐到她身边抚着她的衣 裙道: 「娘子,孤王上次瞧了管家购入几匹漂亮的料子,便叫绣娘给你裁了几件样式好看的衣裳,已经做好放在我房中了,孤王又选了一顶极美的冠子,那冠子是银制的,上面镶了细密的玛瑙和翡翠,垂下的流苏共有四方,我稍后便遣人给你送来,保证你戴了好看。」 她将书放下,在侍女的搀扶下立起身子来问:「大王怎么忽而送我衣裳和冠子,可有什么事儿吗?」 「你这是哪里的话,你嫁给我了,给你添些首饰衣裳又怎么了?非得有事才能吗?」他将她的手放在手心道:「我便要让你做最幸福的女子,便要你日日欢乐,你若要的,孤王有的,便都要给你!」 她将手轻轻收回,又躺下去,惜意拿了厚毯子来为她披上,接着她抿嘴一笑答:「好,我知道了,便谢过大王了,妾实在是乏力,便先歇息了!」 「好,好嘞!娘子好好歇歇吧!」 良久,他脚步渐远了,她眼睛红了好久,似是回忆起了什么。 李石听了爱女被遣到偏僻琼苑的消息,亦是心急如焚,寻的空闲时间,连拜英王府,遭到了英王三四次的拒绝。 后无奈,他只得向宰相乌古论窝论寻求帮助,好在窝论是个胸怀宽广的人,便答应替他与完颜文好生谈谈清茹的事儿。 窝论作为长辈的身份,身为皇姑毕国大长公主的驸马都尉,受皇帝器重,在女真贵族里也颇有声望,因此各个亲王都十分尊敬他,完颜文也不例外。 窝论一出面,将整个事件的好坏因果都搬到台面上来讲,说是李家亦是显赫的大族,万不能以此对待李家女,传出去对完颜文的名声不好;再者,皇帝最近忌惮宗室,还是不要被他抓住了什么把柄才好。 完颜文思来想去,觉得十分有道理,便按照窝论的意思来,同意让清茹回李家小住一段时间。 乃毕,清茹才得以回李家。 回来时,她顶着孕肚,满脸的心酸与憔悴,人整整瘦了一圈,李石瞧到她,老朽身躯都弯了下去,人仿佛老了好几岁。 第一百七十三章:也算白头 新妃唐括石歌小产后,大概调养了一个多月,便开始侍寝,皇帝甚宠之,赐珠饰华服,黄金百两予她,特定为新贞元二年正月初八为她举行封妃大典,当日晚设宴,命宗室二品以上命妇皆参宴。 这一举动使得各个命妇人心惶惶,唯恐成为这如虎狼般君主的下一个猎物。但在惶恐的同时,宗室女子又不得不听皇命而行事,穿着整齐钿钗礼衣,为新妃作衬。 也是那夜宫宴,时隔一年后,清雅再次踏入重锁的幽禁的宫门。 那晚在武德殿红廊,她正敛着通红的双颊,跟在乌林答铭璇的后面走着,两人尊卑有序,一前一后,姿容端庄,十分得体,敛住的脸庞,实是对宫中礼节的尊重。 走了许久,快到宴席了,铭璇轻转身来贴近她道:「待会儿宫宴时,不知圣上会不会来,若他来了,你尽量避免与圣上接话,也莫要引起他的注意!咱们便只顾瞧着歌舞,只顾吃些好吃的东西罢了!」 铭璇环顾四周无人,便又再道:「圣上若来,倒不知又有哪个姊妹要被盯上了,反正本宫希望不是你我二人。」 她听后,唯有轻轻点点头表示明白,随后便前去筵席。 筵席上,歌舞升平,柔妃石歌居主位,自开宴来,别个嫔妃姊妹都有说有笑的,唯有她呆呆的坐在交椅上,不与人交流,桌几上的茶水饭餐也没动一丝。 呆滞的目光中,布满红泪,松软凌云髻上的金钗流苏,在屋内高照的烛影下摆动,薄薄的影子烙上她精美绝伦的碧色霞帔,正是静时,她宛若一捧冬日里的清雪,冷寂而又温柔。 一场筵席下来,她只招呼祗候人将先前准备好的礼品赐给各位命妇,别的再未见她开口说什么。实在是一场盛大而又冷清的宴席,毫无意义。 夜近二更,筵席乃散,命妇也算松口气,各自叩拜请辞去。 正当清雅要整襟而出时,忽的被石歌叫住——「宛国娘子请留步!」 清雅惊讶的转身乃道:「柔妃娘娘有何吩咐?」 她只瞧了石歌款款走来,步子轻巧若波,一席委地碧衣何其秀丽,只叫她一个女子都挪不开眼睛。 ——真当是柔妃,宛若碧月,恰似寒山雪。 但比起一旁的乌林答铭璇,她仿佛还差点内在的气质。 「不知娘子是何方神人?竟叫圣上痴迷多年?」她毫不掩饰直接笑着问,每字每句都仿佛藏着刀剑。 清雅一愣,笑曰:「娘娘说笑了,圣上最痴迷的是娘娘您!」 「哦?你的意思是本宫故意为难你?难道本宫说的有假,你与圣上的旧事翻出来,足以写够一本佳作了!」她再走进一寸笑:「既然如此,怎的不入宫做妃子呢?让陛下高兴高兴啊!反正你这般喜欢攀龙附凤,说不定你入宫了,陛下便封你做贵妃了!」 实在是无法再解答石歌她那一连串无礼的问题,而清雅,唯有一笑而过,俯首辞别:「娘娘,您今日定是醉了,妾不扰你休息,便先跪安!」 「装什么啊!你们李家女子,哪个不是爱慕虚荣的俗人?你日日欺凌小李氏,显摆你贵夫人的身份,她为了压你一头,便求我为她说情,我便信了她,入了宫,怎料……我如今落到这般田地,真是害的我好苦。」 「如今你何苦要装出这副看淡荣华的样子来恶心我?你便直接做高高在上的皇妃啊?实为光宗耀祖的事儿,说不准小李氏还能因此获封诰命!」 说着,清雅仿佛恍惚间见到了她眼中闪烁的泪花,她倒是对这样凄苦的女子,不知是应该谅解还是恨。 良久,清雅才站起来,扣手而微笑:「娘娘,就像您说的,我爱慕虚荣,大可入宫为妃和娘娘平分春色,大可高攀陛下,享尽荣华, 但事实上呢?我并没如此。」 「娘娘,我是个直人,不会说漂亮话,您别介意,您有您的盼头,我有我的坚守,你如此境地,实不为我所致,我听了娘娘恼怒,也只能略献薄力,宽慰您罢了!别的也帮不忙,」她再低头回礼道:「至于娘娘所听到关于我的什么,嘴长在别个身上,怎么说是他的选择,信与不信也在娘娘,我无法决定什么,唯有做好自己。娘娘自有一颗如明镜的心,我是何样子,您如今见着我人了,心里自有定数!」 不知为何,她待事越发的淡然,说话态度温柔而有力量,竟让柔妃石歌无从再回答,也让身旁的铭璇暗自称赞。 不待多久,清雅再拜揖辞去,依旧稍敛着头,将身子摆的直直,髻环上的珠宝翠华在朦胧的夜色中,摇晃闪烁。 唯有铭璇善意大发,伫立良久宽慰道:「娘娘,您还年轻,凡事看开些,为了您所在意的人儿,好好将日子过好。」 乃毕,相辞去,石歌怦然泪流。 既出宫庭,路转廊回,宫檐隐天蔽日,两人步伐愈加轻快,要赶在宫门下钥之前出去。走着走着,正要下百步梯时,她隐约可见围栏处有人待侯。 那人凭栏独看,执伞而怅惘,徘徊于城墙上,玄黑的毛领上覆了一层薄薄的白雪。 是能一眼辩出的人儿——那是皇帝完颜亮。 清雅找不到感觉再向前走,全身血液沸腾,双手安静的扣在腰前,在铭璇驻步不前的状态下停在她身后。 她霎时间仿佛什么都听不见也看不见,余光所视,皆是苍白的夜色和雪晶泛出的冷光。 好久,对面的人儿才慢慢走进,执着伞而前,又在离她大约三步的距离停下,克制的却步不前。 她抬头看了一眼他漆黑的眸眼,便连忙又敛了回去。 铭璇见此,先拜皇帝,再乘机辞别——「妾身参见陛下,陛下与宛国夫人先谈说,妾乃先前去等候。」 皇帝默许,盯着清雅泛红的脸颊点头。 待铭璇离去,他才敢再进一步,仅是那不足一尺的一小步。 「娘子……,夜来风大,便带把伞吧!」他慢开口,一抹淡笑在唇角浮起。 一声「娘子,」叫的她恍惚,此时亦不知是统称还是他有意的亲昵。只瞧了他踌躇不前的双脚在原地跺回,欲想亲自递伞过来,又怕此行会给她带来麻烦,正是出于情,止于礼,最终他令身旁祗候人将伞送她的手中。 她再次抬头而望,如今的他,正是英姿勃发,胸怀山河,墨眉的峰峦依旧如故,腮上不知何时留的乌髯,浓密的样子,覆满他那方傲慢的棱角,隔着三步之遥,她仿佛能嗅到他华服那叠淡淡的清香,亦仿佛能见到他发鬓那点点微霜。 她见了这些,只能侧身揖礼,谢答:「妾谢陛下恩赐!」 两人相看,再不似当初那般,肆意洽谈,言论自由,如今该说的话只能留在心中,那点浅薄的旧情也只能被回忆封存。 就这样望了许久,她的乌髻已然被斜飞的雪浸润,良久,她淡然笑起,两朵浅浅的梨涡刻在胭脂唇角:「陛下,妾方才去拜见了柔妃娘娘,娘娘真是秀美出众,便是整个国朝都寻不到这样温婉大方的人儿,妾身亦是沉醉于娘娘的美貌中。」 「还有,上次冬至日,我见着了光英太子,储君实在是有天家风范,生的俊朗潇洒,小小年纪便如此有礼,长大后定是有陛下之风度。」 「妾身也见过了合汝公主,公主的诗文念的极好,亦是皇后和元妃娘娘教导的好!妾……」 「清雅……」 他看着她微笑的谈论着这些,越看越难受,还未等到她说完,便打断了她,她也再没有说下去的勇气。 「清雅,朕的后宫美人如云,但唯有你是不可替代,朕最想的是你来朕的身边,最想的也是与你有许多娃娃!」他敛了一下头再说:「今年是贞元二年,你成婚已有五年了……时间过的真快,朕想,若是当初朕勇敢些,不那么意气用事,或许今日朕与你,已然是有皇子皇女了。」 她抿了抿嘴,忽上心头的痛,被她咽了又咽:「陛下……」 她望了望他墨染的眼眸,又将头垂了下去,顿了许久后而揖礼,将撑起的伞收起来,抬起那酥红的玉指,接住飘落的白雪。 「陛下,夜深了,妾便先回府!」 他楞了一下道:「好!」又向她身边的惜意说:「惜意,将伞给娘子撑起来吧!」 她含着一汪浅浅红泪抬手扶下乌发上积雪,侧身将惜意拦住,望着只隔几步的他:「不必了,淋着雪,看着陛下,也算是了了年少时的一桩心愿吧!」 他红了眼睛。 良久,远处巡守侍卫经过前殿,祗候人前去拦住,她揖首辞去,走下这百步石梯,消失在纷飞的白雪中。 那夜回了,她将那伞撑开,瞧见了伞沿边他以瘦宋体抄录的《闲情赋》——「愿在竹而为扇,含凄飙于柔握;悲白露之晨零,顾襟袖以缅邈。愿在木而为桐,作膝上之鸣琴;悲乐极以哀来,终推我而辍音。」 她瞧着这诗赋,独坐入深夜。 第一百七十四章:不孕真相 小寒至,腊八佳节,大雪封路,难出行。将近春节,王府的祗候人自今日大忙起来,置办年货。 夜来,李清雅身着亵衣正于暖案前绘制一幅冬雪寒梅图,工笔写意,细长的笔尾在画纸上流畅的拖行,画中梅花,绛红欲滴,耀眼夺目,实在炽烈压雪三分素白。 良久,她正全心投入时,梁惜意捧来一碗色泽润亮的八宝粥——「娘子,夜凉了,服碗腊八粥,便睡下吧!」 她这才在惜意关切的语言中缓过神来:「今日是腊八节了!」 良久,她缓缓前去屋外金阑看了一眼,便回来将门扣上,轻坐榻沿服下那一碗八宝粥,漱完口后,便睡下。 夜至三更,完颜雍叩门而入,掀帘见她熟睡,便先前去便殿沐浴再回来。 他轻步在这清幽的房内转一圈,走于炉前暖手,不经意瞥见画篓里插着那日完颜亮送给她的那把油纸伞,他怀着好奇心撑开瞧着,见了那伞沿写下的《闲情赋》。 读完后,他收下伞去,心中五味杂陈难以言表,逐而宽衣解带而入暖衾,将熟睡的她惊醒。 她迷糊之间睡眼惺忪道一句:「大王今夜不是陪娘娘吗?」 她说话时,身子也不侧过来,淡淡的问着他,清冷疏离的感觉。 「这是孤王的府邸,孤王想去哪便去哪!」 一句话,她没有再反驳,也没有其他多余的动作,侧着身子,对着床那头的绞绡帐。 他扳过她的肩膀,指着那帷帐外的画篓问:「那只伞是哪来的,在此之前,我未曾在你房中见过。」 清雅楞了一下道:「是我自己的!」 不知怎的,看着她静默的身姿横在眼前,完颜雍的眼中忽起湿润,久久才散去。而后,他忽的再扳过她的香肩,将她卷入自己的身子下,听得她一句惊讶,便深吻了上去,全身燥热,只待仙境重登。 半夜间,床帷安静了下来,她在一两声叩门声中醒来,轻瞥了一旁熟睡的人儿,扶着酸痛的腰身下床,踉跄几步去前屋。 只见着,惜意已然将那碗避子汤羹放在了茶几上了,而后,她慢步前去,望着那碗热气腾腾的汤羹,闻着那浓烈的令人窒息的药剂味,不禁掩住了口鼻。 完颜雍从梦中惊醒,似是一脚踩空般抽搐了一下,醒来见她不在身边,再听了点点碎语,便轻巧的走上前去探看。 帷幔外,梁惜意压低了声音在劝慰。 「娘子,这药苦的很,您就别喝了吧!多少年了,便放下吧!大王待你很好啊!」 「嘘……小声些,我们去厢房里说吧!」她抿了双唇,将玉指竖在唇间。 两人逐而疾步离开。完颜雍越听越不解,「喝一碗补药还要这般躲避去厢房吗?」他出于此,便悄然跟在两人的后面,将廊上守夜的祗候人支开,站在厢房外偷听。 「娘子,您就听了奴儿劝,这避子汤便不喝了成吗?」 「避子汤,」这三个如雷贯耳的字,惊的他站都站不稳,顿时一阵凉意上心头,他扶了扶门沿,屏住一口气再继续听下去。.. 「大王是待您极好的,您也嫁到王府来数载了,该放下的事儿,您瞧着,大王多偏疼您,府里头您是盛宠,好好与大王添个哥儿姐儿的,好好将日子过好了!」 她静而回一句:「我自由分寸……,」便将碗捧起。 「娘子,避子汤实在是伤您的身子,您喝了这么些年,小日子都絮乱了,再喝下去,往后您若是想要娃娃,便就难了!」 「就算奴求你不成吗?陛下,他已然是过去了……,您莫要再念了行吗?」 完颜雍听到这里,再没有勇气听下去了,于是还未等他 们主仆二人说完,他就踉跄着回了寝房,狼狈的扶着一根根冰冷的漆木桩前去,身姿似若抽了魂髓。 上石阶时,不知是雪滑还是他心不在焉,硬生生的摔了一跤,手掌心被擦破皮,还泛着鲜血。 这晚,他回到屋里等着她,想要向她问个清楚明白,但当她回了,他又没有勇气去质问,而是装作沉睡的样子,看着她躺下。 他整夜未合眼,扬着布满红丝的双眼,盯着着坠了福袋的床帘出神,待天黎明时,更衣而去。 回到自己的寝殿,他便命祗候人秘密的将清雅每次喝的汤药剩下的药渣寻到,再召太医一一查验。 年轻的太医被急匆匆的召去,查完那一捧药渣后又被他雷霆之怒给轰了出来,狼狈的拿着药箱跑蹿出来,屋外端水端盘的奴仆吓的不敢再进去,退离三尺。 不久,祗候人前去将国妃铭璇请来,屋里才算是安静了下来。 铭璇见着的,是一张痛心而又平静的脸庞,他呆呆盘起脚踝,坐在罗汉床上,对着小明窗,翕张的唇角好像在说些什么,空灵的眼中,找不出一丝光亮。 一连好几天,完颜雍都未曾再去寻过清雅。 相比起他,清雅显的平静多了,她以为完颜雍是公务繁忙所以无暇顾及自己,便也不去打扰他,悠闲自在的过着自己的小日子。 小年那天,她正在屋里头和允恭剪窗花,连剪了好几张,有栩栩如生的喜鹊嬉戏图,有双鱼戏水图,无不将春节的美好期待表现的透彻。 允恭长高了些,剪了一幅孔雀图,便跑过去给她看:「小嬢嬢,您瞧,我剪的孔雀开屏,真真儿的!」 她笑而细看,看了那红色孔雀的羽翎笑道:「确实是真真儿的,比我剪的还要好!没想到你这男子汉,还会做姑娘做的事儿了!」 「小瞧我了?这难得到我吗?什么读书、写字、骑射、琴棋,我都样样精通,剪个窗花,小事一桩!」 「你便独自骄傲吧!当心哪一天,弟弟妹妹比你好了!」 「目前来说肯定没有,若想有,您赶紧给爹爹添个能压过我的弟妹。」 清雅听此,抿嘴笑一声,逐而沉默。 允恭剪了好几个兽鸟,便开始心不在焉起来,一会拿剪刀去修剪花瓶里的梅枝,一会又去捯饬那方文竹,玩的无聊了,便再次蹿到她身边来说:「小嬢嬢,我一个人儿在你这里玩的也不开心,我想把六妹妹和七弟都叫来!」 「叫祗候人去好好领过来便是!」 允恭摇头,双手环住她的手臂:「小嬢嬢,六妹妹可不是轻易能走的,她每次要你抱她才走呢!您便和我一起去,我们再去爹爹房里拿些好墨来,把对联也写了!」 「爹爹珍藏了许多好墨,我是想要的,可他不给,但您去了,便不一样了,就是一句话的事儿!」 清雅被他这伶牙俐齿哄的团团转,他在她身边一顿躁闹,闹的她手也支不开,走也走不开,只好答应。 两人一高一矮走在一起,从挂满红灯笼的廊上经过。 还没出她住的院落,这迎面便来了雍王夫妇,两人本是说笑着什么,唯见了清雅,完颜雍将脸一冷,将手背到后面。清雅似乎察觉到了他压制的不悦,步子迈的慢了些,依旧敛衽揖礼,毫无怠慢。 铭璇笑问:「本宫正和大王前来,看看妹妹的巧手剪的窗花了?这……妹妹是要去哪呢?」 「我是想着把几个小娃娃都聚在一起玩的,六姑娘每次非要我亲自抱她才走的,所以我便亲自去把她领来!」 铭璇点头,又似心情沉重般,轻蹙着眉头拍拍她的手:「你这般喜欢孩儿,倒也难得,就也没想过自己要一个孩儿吗?你若自个 有了娃娃,你会是个好母亲的!」 她听后,淡然一笑,浅浅的梨涡浮在唇角。 ——「随缘就好,福气来了,儿女自然会来的,且慢慢看便好!」 她笑的样子,端庄而明媚,却没发觉一旁的完颜雍已然将牙都咬的死死的了。 「姊姊和大王先进去,妾身将浥纭抱来,去去就来!」 她习惯的蹲身,低头,再双手扣于腰间拜辞,完全没有与他一刻的交流,目光直接跨过他伟岸的身姿,落在了廊径上。 他甚至不能再忍受她的冷漠,不能再抬头看一次她那坚定而又决绝的眸子,唯有感受到她疾步的擦肩而过,嗅到刹那时自她衣裙里散发的 淡淡清香。 终于,他爆发了,回头将还没远去的她一把拽过,眼底的皆是怒火。 清雅吓的连忙将他搭在自个胳膊上的手别开:「大王,您做什么?」 他指着一旁的祗候人说:「来人,将三郎带出去,孤王和夫人有要事相商!」 「爹爹息怒!」 「听话,随大嬢嬢一起去接六妹妹!」 「大王,您息怒,清雅身子骨弱!」铭璇在一旁踱步,劝着他。 「身子骨弱?她身子骨硬的很!」 他将她纤细的手腕攥的通红,一股脑的往屋里扯,将四处的奴仆都打发下去了。他便似一时间被惊起的疯马,什么都抛诸脑后,将她硬生生拽入寝殿里。 他将她甩在围子榻上,胡乱的将她珠钗衣裙剥下,双目淌下的泪水,滴落在她白皙的皮肤上,与她那柔软细腻的乌丝凝结在一起。 边难受着,边问她:「你心里还装着完颜亮,是不是?」 「你说,李清雅你说!」 「四年了,整整四年,你把孤王蒙在鼓里,你喝了四年的避子药!」 「你就这么恨我吗?可我这么爱你,我把我的心都掏给你了!」 「你还是不爱我……」 她没有再说什么,双手支撑着,静静流泪,晶莹的泪珠折射出往日的种种。 这四年的情感,他的掏心掏肺,她的勉强度日和接受,不过都是错了! 第一百七十五章:一别两宽 铭璇推门而入时,完颜雍已然整理好了衣衫坐在了一旁的交椅上了,而清雅披着散落的头发伏在围子榻的角落,酥红的双足和臂腕被暴露在外,杂乱的衣衫与乌丝相缠,她犹如一朵被摧残过的花,独落在泥地无人问津。 铭璇见此长叹一声,掀了帘又出去,待镇定一会,便又回来,寻到了一张毯子为她披上,又唤了侍女惜意和芗芗进来伺候。 铭璇将她的头埋在自己的胸口,进的距离,她瞧见了她红妆上的道道泪痕,正是此时,薄汗贴衣,香味浓郁,霜红的粉颊轻轻敛着,乌丝缠绕双眸,便叫一个女子看了,也要生发出爱怜。 于是她轻轻拍拍她问:「清雅,好好的!好好的!」 不知怎的,清雅并没有似往日一般闹脾气,而是默视着什么,目光似无似有的望着华服上的绣纹。 良久,完颜雍回望了她一眼,红着眼,慢抬着手指着书案那边说:「惜意,去,将那画篓里那只伞拿出来,扔进炉里!」 惜意惶恐而跪,道一句:「大王!」 回答的是他严厉的口吻:「怎么,孤王的话都不听了?这王府还有没有规矩?」 「大王,奴求您息怒!息怒!」 铭璇见此,拍拍清雅的后背,沉默许久才劝一句:「大王,莫要动怒了!以前事儿,便就当过去了,谁人年少不犯错的,清雅往后定是会改的?」 完颜雍站起,背手而望那放摆满各式各样珠钗的妆匣子,卯足劲儿深呼吸,再回头看那脆弱的女子。 坚定的语气——「李清雅,你入府四年,孤王待你如何?大到名分富贵,小到用物,孤王哪点没满足你?」 「掏心掏肺对你,到头来,你还想着他人,四年,你为了不怀孕,骗了孤王四年,你说那是补药,每晚喝,就是不想与我有孩子。」 「是你太聪明,还是孤王太蠢?被你蒙骗?」 铭璇瞧着他说话的姿态越发激动,连忙又插一句:「大王,清雅……」 「国妃你不必劝,你相必也早知道此事了,只是都在蒙着我罢了!既然如此……」 「古来素有「成人之美」之德,你既心不在孤王这里,心许旁人,那孤王也作成全,不日,孤王便拟一封和离书来,还你自由!」 「此事孤王不必和任何人商谈,舅公和姑父也不必劝阻,孤王心意已决,与你和离。」 清雅定睛不动,沉默了好久才答:「好,大王要离,妾也不便久留……」 她轻下了罗汉床,跌跌撞撞的走在他面前,再三拜叩道: 「冬日大寒,出行不便,乃寻他日搬迁,再三拜愿,愿离别后,郎君身体康健,选聘***之女,弱水三千,不必因妾身为难; 再愿,大王娘娘长安,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莫忘年少意,莫忘夫妻情爱; 辞别前终愿,郎君相离之后,前程似锦,平步青云金殿,膝前儿女承欢,释结解冤,更莫相憎,妾与郎君,各生欢喜,一别两宽!」 她说话时,将那副红润的脸蛋敛在乌发间,语气是那么坚决与冷漠,他坐于交椅上瞧着她这副姿态,听着由她那樱桃般的唇发出的声音,温柔的似莺歌燕语,却又犹如塌天大石砸下来。 完颜雍再也忍受不了,眼角的泪水止不住的滑落咬牙道一句:「好,李氏,你既然如此请求,那孤王如你所愿!」 他说话时,声音低沉,,见她不作任何响动,便挥袖而去,步子轻快洒脱。 不知为何,完颜雍这次大动肝火,做的比较决绝,对于伺候清雅的太医和外头药铺的郎中各赏了三十杖,贴身侍女包括惜意、芗芗、刚提拔上来的小鬟称心,都被罚了清扫后宅院,连国妃 铭璇都为此受到了牵连,被完颜雍冷落。 她选定了一天气晴朗之日搬出府,是正月二十四,这日,她早早起来,命奴仆简单的收拾了行李,主仆三人只有大大小小五副包裹,其余的那些华服衣衫、翠翘珠钗,她一样也没带走。 她走时将屋子里收拾的整整齐齐的,那张鸳鸯褥子被铺的一点褶皱都没有,静静放置在榻上,她自个也随意穿了一身夹棉窄袖衣,随意挽了偏髻。 走到门口,她没有回头观望。 一马夫迁车驾前来躬首道:「娘子,奴是宰相大人派来的,相公说将娘子接到宰相府别院安置,那儿已然派人打扫好了,配有奴仆,相公还说待他忙完了政事便来瞧娘子!」 她站在北风中,发丝被吹的凌乱,勾起嘴角笑来:「今儿,便不劳烦舅公了,大哥哥说他在园洪寺山下有一处僻静小院,已然派人打理好了给我住,那儿风光秀丽,清净,也免的闲人扰我,我便去那儿住下了!」 「替我谢答舅公!便叫他莫忧。」 笑完,她招呼了侍女将行李放在了一简陋的马驾上,笑答了祗候人,便驾车走远。 一路到园洪寺山脚下,马儿跑的腿软,她在驾中熟睡,只听了祗候人喊起,她才醒来,逐而下车前去院落里。 这房子不大,一进院的样子,但坐落的地方僻静,门前无街市,唯有一条曲折小路到达,四处零散着几户人家,几绺炊烟袅袅升起,眼见皆是烟火气。 自入宅院便有一股清幽的韵味,房舍不大,却陈设俱全,器物无不整洁干净。 她在屋内外逛一圈,望着那略带枯黄的簧竹笑道:「这是我向往的清净!」 「惜意,你便命两个祗候人守在门口,闲杂等不必来扰我,我也就好好看书写字了!」 惜意点头作答,作揖而退,即刻下达命令。 她也在这孤寂的苑落里住了下来,从此告别了王府的嘈杂。 她整日在写字绘画中度日,也亲自打理屋舍,修剪屋后的梅花,时不时主仆小聚,一同对诗品茶,日子过的到也惬意。 大许过了三两日,夹谷檀檀领着女儿前来探视,为她带了许多过春节所需的物品。 夹谷檀檀与奎可育有一子一女,年纪长的男孩叫李道虚,方才蹒跚学步的女孩唤叫李彬蔚,小名唤作芃芃,她今日便是将芃芃领上了。 「你大哥哥说了,他最爱这个姑娘,便唤作彬蔚,「颂忧游以彬蔚,论精微而朗畅」,彬蔚便是富有文采的意思,芃芃是繁盛的意思!」 说这话时,檀檀已然哄着怀中的小女睡着了,芃芃翕着小眼,一双如樱桃的唇抿着,姿态瞧上去像极了古画中的福娃娃,便叫清雅实在是忍不住想捏捏她柔软的脸。 「妹叔这样喜欢娃娃,倒这样糊涂了?」 清雅乃惊:「嫂嫂知道了?」 「是!你哥哥说的,国妃娘娘那日派人把你的事告诉了你哥哥,他听了从床上一翻就走了,去了国府拜见大王,还和大王起了点小冲突,而后,便命人把这院子打理出来给你住的。」 「我以为是惜意偷偷告诉哥哥的!」她下意示的看了看一旁的梁惜意,惜意连忙将头敛了去。 檀檀忽来的镇定,低头思考片刻搭上她的手,义正言辞道:「妹叔,这事儿,嫂嫂便不得不说上你一两句了,我是你亲嫂嫂,便是将你当做自家妹妹看的,嫂嫂若是说了不中听的话,望你也别生分了!」 她盯着她的肚子道:「先且不说你隐瞒大王的事儿,这避子汤的方子我大概看过,用的凉性的药,虽然不多,但你再喝个几年,便等着这辈子做不了母亲了!」 「倒不知,你这方子是哪里求的,便 是外面铺子里的郎中,敢给堂堂诰命的夫人开这种伤身之药,是要被杀头的。」 「你真拿自个的性命开玩笑,糊涂至此吗?好好的一个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至于为一个男人这样吗?未免太过妄自菲薄。」 说着,清雅再也按捺不住心酸,自顾的伤感起来了,檀檀见此,便将搭在她身上的手拿开了:「你以为,你伤心,我便不说了吗?你说你多有主见的一个姑娘家,自小到大,那样的坚韧,怎么偏偏在圣上这事儿上糊涂了?做些毫无意义,又伤自己又伤别人的事儿,我都不知道要怎么说你才好!」 「我试过去忘记,但忘不了……」她将双袖敛着别过了头去。 「你忘不掉,便记着当做回忆,为什么要拿过去来惩罚如今的自个呢?你如今是有家庭的人了,你要说你十三岁成婚不懂事,如今也该懂事了!」期间,芃芃打了声哈欠,檀檀便将语气放的轻了一点,再将她伸出的双手给扎回去。 「人要往前看,日子才过的下去,纵使圣上再好,你也应当有自己的坚守,爱你的人有很多,疼惜你的人也多,别总盯着他曾经那点温暖啊!」 「大王,确实是有过错的,你就是还对当年他那酒后失德念念不忘的,才会这么多年若即若离,这些我们都看在眼里,但此事已然是过去了。 你仔细想来,也会发现,大王也是个挺有担当的男子,他对妻妾对孩子对长辈总保持一颗善心,即便是对老百姓,都能深查其苦,重要的是他对你偏爱,试问这样的男子还不值得你去放下过去恩怨吗?」 「就听嫂嫂一句劝,不提旧事,珍惜眼前!」 说着说着,清雅便陷入了沉思中,或对亲嫂子的话有所感悟,手中的绢子被攥的汗浸浸,耷拉垂下的睫毛与双眸,似花苞一般张合,敛首的姿态,似是在肩上压了一坐山。 良久,小摇椅中的芃芃忽而醒来,先抽搐,待翕张了双眼,便嚎啕大哭起来,见此,檀檀不得不将她抱了起来,拍着哄着。 「芃芃不哭,不哭,哦~」 边哄着边对清雅说:「妹叔,嫂子便也只能劝你至此了,是非对错,你自己心中有定数罢了!」 「婚姻,需得两人共同经营罢!」 「这马上便是春节了,你一个人孤零零的在这边,你哥哥的意思是叫你同我们一起过的,可你非犟着,我也只好送些需要的东西,也与你说说话,显的不冷落!」 「谢嫂嫂,其实我这儿不缺什么的!」 「自然缺的,我知道。」 说到此,芃芃哭的越发的厉害了,两只手开始一顿乱抓,抓到了檀檀的耳环,扯的她一阵痛。 「你这孩子脾气怎么这么差!」她将她双手掰开。 祗候人见此,连忙前去将芃芃抱过来,再替檀檀整了衣冠和妆发。 「罢了,我便回去了,这小姑娘定是饿了,妹叔,你歇下了,有什么吃的穿的缺的,尽管叫祗候人告诉我,我便回了!」 「嫂嫂再坐坐!」 「不了,便回了!」 檀檀往后几步,揖礼道:「夫人,我便拜辞了!」 乃毕,一裾黛色的衣裙自门前掠过,很快便不见了踪迹,清雅还立在原地发呆。 第一百七十七章:初为人母 清雅摇摇头道:「倒不是什么不舒服,就是觉得最近四肢无力,老想睡觉!」 「娘子,奴去寻个郎中给您瞧瞧吧!瞧一眼才安心的。」 她点点头表示赞同,片刻又问:「这大过年的,谁家的医馆还开着啊!多半是回老家探亲了!」 芗芗思来想去,也觉得是这个道理。 惜意便道:「奴便去悄悄的叩拜国妃娘娘,请留守府里的太医来,府里的太医必是在的。」 「多大点事儿还要麻烦娘娘,不必了,我睡会就好了!」说完,她便回了榻上休息。 「汤圆好了你们记得给下头的人每人煮一碗了,便不用叫我吃了,我睡下,你们忙完也早些歇息才是。」 她是嘴上这样吩咐的,面色平静又淡然,待躺下来拉下帘子,却又将颤抖的双手放在小腹间,望着垂下的彩绦喃喃自语:「真的来了吗?没有任何防备,我这样怕,偏叫我这个时候进退两难。」 ——这大概一个月的月信推迟,再有各种的犯困、四肢酸痛、胃口不佳,她已然很能清楚的感受到自己已经身怀有孕了,但如今在这个节骨眼上,她真不知道如何应对。 她烦躁了一夜没睡好,到第二日时,是正月十六出游日,她晕呼呼的起床梳妆,打发了下人,独自在妆台前踱步,手中的银梳被拿起又放下,华美的钗子换了一轮又一轮,大许两个时辰,还不见完妆。 说时巧,便是真巧,出游日是皇后带领着内外命妇前去寺庙敬香祈福的日子,在会宁时,便是去京城最大的寺庙,而今因迁都故,规模最大的崇效寺并未竣工,其他各个寺庙地处偏僻,皇后便选了圆洪寺敬香。 国妃铭璇是外命之首,便也就照例随皇后出行,待敬了香后,便来寻了清雅。 两人坐在小院子里晒着太阳,叫小鬟看茶,再配几剂香饮子。 铭璇见着她不大开心的样子,再细瞧了她红红的眼眶,便关心道: 「你瞧你,我才几天不见你,你便憔悴成这个样子了,也不让祗候人叫了郎中瞧瞧?这还是皇后娘娘前来圆洪寺进香,我得空来瞧你,要不真不知道你如今过的这样不舒服!」 她楞了楞,才敢开口说话:「害,……本不是什么事儿罢了!」 「你的事儿,在本宫这儿哪里有小事儿了?」 铭璇看出了她的心事重重,便屏退了左右,再悄悄问:「可是有什么心事?快些说出来,自进门开始看你心不在焉的。」 她欲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害,你快说,有什么事儿说出来,我和你谁跟谁啊?」 她鼓足了勇气,将偏髻垂下的发团在手中卷了又卷,才吞吐起来:「姊姊,我最近,食欲不振,也有些腰酸背痛,还经常犯困,我……」 待她说着一半,铭璇便惊喜起来:「莫不是,有了娃娃了?」 她默默点头:「症状似是。」 铭璇立刻便坐不住了,站起身来左招手叫人悄悄去请了太医,右唤起小鬟赶紧给她坐的椅子裹上毯子,再多驾一盆火来,神情比她自个怀孕都要激动。 「娘娘,您先莫急,莫急,待太医确认过再说!」 「定是有了!定是有了!」 清雅依旧是那般静默等待着太医来,不喜不悲的坐着。太医风尘仆仆赶来,便在铭璇的催促下前去铺绢诊脉。 良久,太医须髯上提,嘴角勾起伏跪在她面前,连连道喜,再三叩拜——「娘子,确是有孕无疑,恭喜娘子,恭喜娘娘!大王若知道了,定会加倍对娘子好,臣这便回去告知大王!」.c 「且慢,太医,此事请先保密,」太医被她急切的语气所制止,左 右探视,等了铭璇的眼神示意,才敢辞去。 待了太医走了好一会,两人才敢小声说起来话儿,才见那清雅紫红的脸颊上那一双略加惊恐的眼。 「如今,你有着身孕了,不跟大王说,可是自己有什么打算吗?」 接来便是她无止的摇头:「我若告诉了他,他定会为了孩子而接我回府,但我不想如此,大王既然将和离的话都说出来了,我又再回去做什么?岂不是自讨了没趣?」 「大王必不会和你真正和离啊!他定是要将你接回来的……」 「没必要了,真没必要……,我的嫁妆带了些,在京郊建个小院子,过着粗茶淡饭的日子,我将娃娃好好生下来再带大,还教他读书,定不会比王府的哥儿姐儿的差的。」 「你腹中怀的是王嗣,不可!」 「我不想待在王府里……我不想……,我也不想和他再相处。」 言罢,铭璇听了,激的站起身来,敛了敛双袖道: 「你真是被猪油蒙蔽了心肠,大王待你那样好,便是本宫都没有的宠爱你有了,不知足,别的事儿,本宫都能答应你,但唯独这个不行,你不告诉大王你怀孕,那好,本宫便做这个恶人,待大王生辰那日,我定要秉明他了!」 「姊姊……」 「你便是太年轻,做事冲动不择后果,本宫绝对不允许亲王的女人和孩子飘零在外!」 铭璇勃然大怒一口气说了许多气话,那些从没从她嘴里的说出来过的话,瞬时一发,似刀箭般杀了出来,震的她一语不敢发,只呆呆坐在椅上。 滔滔不绝的说完后,铭璇又前来宽慰,待祗候人通报说皇后大驾要回宫,她才不舍辞去,临走时站在门槛外回头:「清雅,别这样犟,该低头的,低头。」 她楞着,抚摸着肚子红了眼眶。 完颜雍这一个月过的实在颓废,家事不顺,朝上也被张玄素上折弹劾。本是去年贞元元年夏日,因建造新城,役夫劳苦伤疾得不到救治,瘴气遍地生,有些许民众趁乱而盗起,扰的民不聊生,这张玄素不知从何来的消息,说雍王开棚施粥乃是拉拢民心,背地里以此指使乱民抢掠。 这使得皇帝大怒,在朝怒斥他,但又想他为人实在,便又没拿他如何。 完颜雍回了府里,也就只待在房里,日日拟着那封耽误已久的和离书。 「清雅,还是那样犟吗?还是不肯低个头认个错?」 完颜雍坐在围子榻上,将手旁的烛火都要望熄了,仍不肯在手下的绢纸上落下一字。 祗候人乃答:「大王,娘子不曾提过一字,也……」 听到这儿,他将手中毛笔只手折了个对断,深吸一口气,敛住了面孔好一会,许久才抬头,祗候人亦是不敢作声。 烛台上的油都耗尽,唯有一点点微弱的影光,他长叹道:「她便是这样的要强,便是这样骄傲,宁愿受苦不肯低头,是孤王低估了她这只「海东青」。」 说完,他自瓷搁上再取了一只笔,行如流水般在绢纸上写起了和离词,毫无思考的写着违心的话语,再落一句结语:「前程往事如烟,切莫相念,伏愿娘子千秋万岁。」 写完,他颤抖的将这卷和离书交到祗候人手里,再次的深呼吸起命令道:「即刻送去,一刻也不得耽搁!从此,她便和孤王……和这王府,没有任何关系了!」 祗候人乃去,快马加鞭的将这封和离书送到清雅的手中,她先是楞了许久,逐而眼中红晕起来,含着泪又笑起,将这封和离书接下,放于枕边。 手底下原来自王府跟随她的祗候人,一听到雍王休书已达,便觉的她再无法回到完颜雍身边继续做那个宠冠王府的夫人了,也就 各自组队成团前来辞别。 齐排排的乌纱帽与「一年景」花冠伏于她面前,人人皆诉说着自身的难处与苦楚,清雅又怎么能强人所难呢!必得好好的打赏了银钱放他们走。 她没有什么怒气,亦没有什么多余的动作和话语,温柔的将双手搭在膝上,轻声细语的亲自打点了银钱:「大家伙跟着我也有许多日子了,如今我已不是王府中人,你们有好去处的,便去,莫误了自个,我倒不是说气话,毕竟,你们这里面的许多人,还要养家糊口。」 「你们走,我也没什么贵重之礼可送的,便一人分两颗银锞子,好生的开心的走。」 底下的祗候人,各自私言杂遝,收下银钱待走,有的重情的小鬟忽而想清楚的要留下,清雅也劝作不必,将这一伙人一并相送。 这样以来,她身边便只剩了芗芗和惜意伺候了,还有一个上了年纪的小厨房的嬷嬷,虽然是奴仆避走,各奔前程,一时间院里冷清了下来,但清净的日子,对此时的她来说,或许更好,更有利于养胎。 初春乍暖,完颜雍出任济南尹的日子便近了,他愈加的忙起来,是要把手头上的事情整理出来,与下任官做个交接,整日早出晚归两头不见天,也再没去探问过清雅,仿似从未与这个女子有过一丝瓜葛一般。 铭璇还是遵从了她的意思,没有将此事张扬出去,也没有与完颜雍说。 清雅的肚子稍稍隆起来了,身子也稍重些了,起初的恐慌不安逐渐转化成了对这个孩子的爱。是时常的抚摸着小腹,为他诵读诗书,与他亲切说话,再想象着他的样子,虽是母体受罪,但心里却是甜蜜的很。 惜意和芗芗也盼着这个孩子出生,得空来便忙活着做着小孩穿的衣裳和鞋子。 于是她便叫惜意把之前母亲在时做的小娃的衣服鞋子也拿出来备在一起,这些简单却无比贵重的东西,是她的母亲昼夜交替一针一线缝制出来的,细密的针脚,小巧玲珑的版型,衣上别出心裁的图案,是虎是花蕊,都是她母亲对她的爱,也是对腹中孩子的爱。 第一百七十八章:孕中受辱 一日晴日,外头山林中的雪还没化完,但太阳晃晃的出来了,下午稍稍暖和了,清雅便想着走动些,前往山上园洪寺为腹中孩子祈福,也顺便缓解近日的疲乏。 她怀着这份初为人母的喜悦,轻脚轻手的跨门槛,再却步,在旁人面前,她穿着修长且宽厚的棉衫,挽着低矮的点缀了珠花的偏髻,走着步子仍是一番依旧如故的大家闺秀姿态,瞧上去一点也不似怀孕期间的女子。 她刚由着芗芗和惜意扶出,便见了门前有两个祗候人等候:「娘子,奴是宰相大人派来的,伺候娘子的,娘子……这是要去哪?」 清雅听到是舅公派来的人,便稍勾起唇角来,再又看了看两人绯红的双颊和躲避的眼神,便问:「我不是凌厉之人,为何你二人见着我便躲藏?」 两人愈发的紧张,畏手畏脚。 其中一人半天才回应:「回娘子的话,奴是才来的,有些怕生,大相公瞧我俩做事麻利,便将我二人指来伺候娘子了!望娘子莫怪罪。」.. 清雅仔细打量了他二人一番,又细想着,如今在这偏苑,可能就只有那个权大官大的亲酿舅还记得自个吧!想到此,她不由得唏嘘感叹:「害,无事,刚来有些怕生是正常的,只是扰了舅公,他事务繁忙,倒是老挂记着我,是我不争气了!」 「哪里哪里,娘子过的舒坦便是了!大相公是最开心的。」 听完,她轻抿唇而笑:「那你二人且留下吧!也好给舅公一个交代。」 那两个祗候人听了这话,便连忙上前答谢,又听了清雅说是要去园洪寺,便提议说让他两人前去先探路,因得刚化雪,怕有些路湿滑不好出行,清雅乃允。 这俩祗候人结伴而前去,一会便不见了踪迹,过一会又回来了,再走一会儿便又前去探看,来来回回许多趟。 山路不是很陡峭,但平缓且悠长,大许走了一个时辰,几人都有些疲乏,到了一处迷雾缭绕且行人稀少的路石,那两祗候人气喘吁吁的说:「娘子,前头的路,奴想先请惜意和芗芗姑娘前去探看,奴稍作歇息便继续探路。」 惜意是个没心眼的爽快的答应了,顺了芗芗的手便往前去,芗芗心细,便一直在观察那两个祗候人的表情。 而那俩祗候人似乎察觉了什么,又冲她俏皮笑起:「芗芗姑娘可是不愿意走路,既然如此还是由我前去吧!姑娘家身子骨弱些。」 那祗候人刚要站起来,惜意便招了芗芗的手:「走啊!人家累成那样的,咱们走一回也不碍事。」 芗芗轻回头来与清雅对视,见了主子点头,才安心起身随惜意前去探路。 两个祗候人逐而收了笑脸,无端的与她谈起了舅公窝论,说着笑着,再扬着一副人畜无害的微笑走到她身边细心问候,正是她与另一祗候人聊得欢的时候,其中一人在其身后,自袖中掏出一帕子,再自腰包里扣出一瓶类似***的东西倾倒在帕子上,以最快的手速捂住她的口鼻。 只听了一低声呢喃,她便昏迷了过去,不省人事。 之后便自后来了三四个执长剑的人,与他俩人对视一眼,便往惜意走的方向奔去,似是也要将惜意与芗芗擒拿。 这头两祗候人不敢沾其身,便另又安排了两三个长的壮实的女丫鬟将清雅抱走,去往丛林密出。 芗芗走了一段路,越想来越不对劲,摇着头不肯再往前走,顿在原地不动。 「你是怎么了?」惜意诧异。 「我……总觉得那两祗候人不是宰相大人派来的。你说宰相是那样疼爱娘子的,便是将她当做亲生的闺女待,他怎么会叫这两个刚来的新人来伺候娘子呢?」芗芗说了,便转身望向回去的路。 她站在路边积雪旁 朝下面大喊:「娘子……」 一声不闻回应,她楞了再喊一声,连续三两次,不闻任何声响。 「咱们走的不是很远啊!」惜意挠头。 芗芗惊而道:「坏了,娘子!」 两人逐而往回去的地方狂奔,疯了般的呼唤着,还没走几步便迎上了那执剑的几人,惜意乃拔剑相向,与几人打斗——「尔等是何人,将我家娘子如何了,我家娘子是亲王夫人,你们岂敢放肆?」 她用尽解数的挥剑斩杀,但单枪匹马最终得以败退,两人皆被擒拿。 她们被捆绑在一间破败不堪的屋子里,这屋阴暗寒冷,还自屋顶塌下来一个大洞,刺眼的光穿过灰蒙蒙的瓦片投射到地面的枯草上,惜意便与芗芗冻的蜷缩在一起。 积雪渗透过她们的衣衫,阵阵寒气侵入肉筋骨髓,惜意的双脚已然被冻的不能再动弹了,芗芗亦是迷迷糊糊的翕张着龟裂的唇,再瞧了她脚上那双沾满泥土的绣花鞋,已然变成了板硬的冰结。 「芗芗,你千万不能睡,芗芗!」她用尽力气,余力怂着肩,推着身旁失去知觉的芗芗。 芗芗扬着苍白的脸回了句:「没……没事,我好着呢!」 惜意默而流泪,涕泣不已:「不知娘子现在在哪里?娘子还身怀有孕,不知这些贼人会将她如何!」 忽而,她拼命的摩擦着双手,试图摆脱那跟捆绑的麻绳。 「我要出去,我要去寻姑娘!」她咬着牙挣扎着。 「啊!……啊!」麻绳被松了一小点缝隙,可她的双腕勒出了鲜血。 「梁姊姊,快别如此,伤到自个了,咱们想别的法子!」芗芗环顾四周,地上皆是杂乱无章的碎瓦,可她俩周围四步之内,似被有意清除了杂物。 芗芗大声喊:「屋外的人,你们是何意图?」 屋外不曾有人回应,一片寂静。 她两人手脚皆被拴住,任凭怎样挣扎都无济于事,更糟的是冰凉的破屋,夜来的寒气已经浸的她两人受不了了。 冬日晚的快,傍晚时,隐约有灯火在外萦绕,不一会便有人抱来一束干柴,在她两人身边生起了火。 惜意张开布满微霜的眼眸,龟裂的嘴唇一张一合:「你……你是何人,我家娘子呢?」 那人嗔笑:「你不必在意我是何人,今夜过后自会放你二人走。」 「我家娘子呢?你们将她如何了?我告诉你,我家娘子是亲王夫人,舅家便是当朝宰相,你敢不敬,亲王与宰相必然将尔等碎尸万段。」 「你们还不赶快放了娘子,放我二人出去?」 那人「切」一声,不屑一顾,逐而转身准备离开。 惜意见他要走,想到清雅的处境,便连忙又恳求起来:「这位大哥,方才是我言语过激了,不管您是为何擒了我,但我知道您定不是什么坏人,不然也不会给我二人生火,求您网开一面,放了我家娘子,我家娘子身怀有孕,受不得折腾,若能放我家娘子,我两人任由您处置。」 那人忽而诧异,往前踉跄几步乃问:「你说什么?你家娘子有孕?」 「不错,是亲王的骨肉,已然一月有余了。」 那人听后,左右进几步,慌张的神情,似乎在害怕什么,他口中念念有词,手忙脚乱的从襟中掏出一把匕首甩在惜意面前,逐而跑蹿了出去——「大王的骨肉,……你们走吧!这事不是我做的,不是我做的。」 那人异常紧张,疯了般的跑开,也是让惜意一头雾水:「你将我二人解开啊!你们是何许人也,将我家娘子放在何处了?」 说着,那人已跑远。 惜意见脚尖处的匕首,欲想将它扫 过来,可无论怎样都够不着,她和芗芗背靠背的绑在一起,手脚皆被固定,完全没有法子动弹。 于是她便怂着肩呼唤着芗芗:「芗芗,你还好吗?咱们一起挪动,便将那刀子拿到,就可以解脱了!」 芗芗翕张着双眼,望了望那泥地上的匕首,坚定的点点头。 两人摸索着,一起挪脚,再一起挪身体,便成功的拿到了匕首,惜意匆忙的割断了那已然将她的肩膀勒出血的麻绳。 逐而拖着痛楚的身体,背起被冻的失去知觉的芗芗跑了出去,在整片枯木林中穿梭,不知东西。 夜来时迷雾萦绕,她的脚踝被荆棘刮满了伤口,双腕上的勒痕,鲜血凝结成块,散落的乌发,凌乱的随着东风飘来飘去。 「这是哪里啊!这怎么走啊!」她瘫软在雪地里,双腿跪地,再也走不动了。 「娘子,奴该死,未能保护好娘子,奴愿以蒲苇之命,换娘子无恙!」 她哭着念着,祈祷着清雅平安。 「那群人是何人,这等的嚣张跋扈。」 唯听了芗芗孱弱的声音:「惜意,你把我放下吧!快找路回去报告了大王,快去寻娘子,娘子受不得痛楚。」 「不行,要走一起走,你不能待在这里!」她继续扬起头来,咬牙坚持。 不知过了多久,穿过了多少迷雾和枯树丛,惜意拖着冰结的脚顿下,恍然瞥见了不远处依稀有几户人家正亮着灯,她步履蹒跚的狼狈扑上前去,满眼泪水一挥而就。 即到人家村户,便遇上了一位端着木盆出来倒水的妇人,妇人见她狼狈不堪,便连忙搁置了木盆,前去扶她:「姑娘这是怎么了?快些,快进屋去休息一下。」 她瘫倒在地,扶着那妇人的衣裙道:「阿姊,请问这儿是哪?」 「这头是开远坊,再往前头是时和坊!」 「开远坊……」她无奈之下想到,这里离皇都还有六七里的路程。 「阿姊,您家里可有马匹吗?我借用一程,救命用的!」 「有,有马匹,我叫我当家的牵去!你前去我家里歇息下吧!」 第一百七十九章:“拍喜”风波 惜意眼泪汪汪道:「阿姊,我便不歇息了,我赶着救我家人的命!」她随着妇人一同前去牵马。 妇人边走边打量着她和芗芗:「看着两个姑娘穿戴像是大户人家的小鬟,出来怎的没带几个人?」 「是,一时疏忽了!」 那妇人逐而去唤了她的丈夫,前去牵马,是一匹黑骝,惜意铆足了劲一脚蹬上马背,再由着妇人搭把手,她便将芗芗拉上来,搂在怀里,挥挥着马缰,临去不忘谢答:「多谢阿姊相助,我明个便将马儿牵回,并携重礼登门拜访。」 「本不是什么大事,你且先救人!」 马儿奔走的快,在繁闹的夜市穿梭,再到寂静的皇家居地。既到留守府,已然是深夜了,华灯皆下,四方寂静,惜意将芗芗安置在角落,瘸拐的前去叩门叫喊:「来人啊!开门啊!」 「开开门,开开门!我是惜意,开门啊!」 府里负责看守的祗候人被吵醒,披衣前去,睡眼惺忪的喊:「何许人也,胆敢深夜擅闯留守府。」 那人也正是不耐烦的时候,晕晕乎乎的楞了许久还不开门,倚在墙边继续偷睡。 最后打开门的,还是今夜带领巡守的张仅言,他听得惜意苍哑的呼喊,便赶紧飞跑前去打开门,扶着她即将要倒下的身躯,搀着她冰凉的双手。 当他看见她的那一刻,便似割肉捶骨般疼痛,他红着双眼问: 「惜意,你这是怎么了?」 惜意积汲好久的痛楚一并齐发,流着泪哭诉:「张大人,快叫了人去寻娘子,娘子在圆洪寺山下被匪人劫走了,她怀孕了!受不的痛楚!」 「怀孕!……怀孕!」霹雳弦惊般的消息。 张仅言逐而号令:「快来人,召集所有家丁速速来,随我一同去寻娘子!」 祗候人答下,脚步匆匆忙忙。 「这样天大的事儿,赶紧去报告大王与娘娘!」 张仅言瞥了一眼墙角的芗芗,便立马唤了小鬟来将她扶进去歇息,而惜意,被搀扶着,一路穿过弯曲的小径与数十个假山与花池,这方才来到完颜雍住的地方。 此时的完颜雍,安抚了白日打理家事劳累的妻子睡下,自个半夜三更起来披着裘衣棉帽,坐在围子榻上盯着那束梅花发呆,手中还捏着一只笔,笔尖的墨早已凝结了,手下的宣纸上滴染了大片的墨汁。 仅言焦切叩门:「大王娘娘,臣深夜扰您二位,李娘子出事了!」 听得这话,他手中笔掉落,抬头来,惊恐的往外看。守夜的小鬟先开门,便见了惜意无头苍蝇般的冲进来,此时的毫不顾及礼节,使仅言大惊。 完颜雍瞧了她站也站不稳,便亲手扶了她一把,心急如焚问:「惜意,娘子怎么了?」 「大王,娘子被不知哪来的匪子劫了,娘子她来喜了,怀了大王的骨肉!大王……奴不知去哪寻娘子……大王!」 「怀孕?」 「是,一两月有余!」 「荒唐,这样天大的事儿为何没人告诉孤王,便叫孤王的女人和孩子受这等罪?」他红着双眼颤抖着双手斥着。 国妃披衣而从帷幔里出来,神情惶恐。完颜雍下意识的看她一眼,只见了她默默低了头去,他没有过多的言语,便急忙的走了出去。 「去,把所有人叫来,全城寻人!」 凉夜,晚来又遇薄薄小雪,清雅从昏迷中醒过来,翕张着结满细霜的眸眼,模糊之间,她惊恐的看见,自个正躺在一棵松树下,周围皆是满密的松树柏树,空无一人。 她冻的缩脚,却只觉右腿无力,被冻的失去了知觉,身上的棉衣,早被雪水浸入结了冰块,她伸手摸了摸后背 结块的棉衣,哆嗦的打了个喷嚏。 「惜意,芗芗……」沙哑的声音在喊着。 「惜意,芗芗,你们在哪?」 空无一人罢。 她恐惧着,摸索着,摇晃的站起,下意识的胡乱在地上拾起一两块石头,在昏暗的雪光下见着了面前的路,便一边环顾四周一边顺着路走。 走了还没五十米,便听了松林中有异动,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她真切的感受到是群匪子来了,为了保命,她仓皇的跑着,左右手探着前面的障碍。 那群人,是大许五六个精壮男子,每人手拿着三四尺长的木棍追赶了上来,见着她跑起来,便加快了步伐将她围了起来。 「你们要做什么?你们胆敢伤我一丝……」 未等她说完,那几人便胡乱的朝着她的肩、腰、腿、背开始打,她脆弱的跪在一块硬石上,趴着护着小腹——她那还未到三个月的孩子。 「你们是何许人也……」她已然疼的说不出话了,便拿起手中的石块扔了出去,砸到了一人的小腿。 「啊!死娘们儿你敢砸老子,老子今个便叫你知道厉害!」 那人逐而气急败坏,捂着被砸伤的腿,丢了手中的棍棒,解了裤带欲前去侵辱她,被其中另一人拦下:「你疯了,你不知道她是何身份吗?想要掉脑袋吗?」 毕竟是乡村莽夫,没有什么礼节廉耻,他听了话便将裤带系上,啐一口唾沫吐到旁边,指着蜷缩在一起的清雅说:「这等差事真是磨人,叫我等棒打这美娘子,还不能爽快一次,不是要解决那桩子事儿吗?没个男人怎么下蛋,蠢货才要相信了这迷信的东西!」 「便叫俺悄悄要了这娘子,有了俺的种,便不就可以解决了什么后顾之忧?」 另一人又打住了他:「别说了,你忘了主子怎么交代的,」又压低了声音:「这等偷梁换柱的事你也想得出来?你十个脑袋都不够砍。」 「老子要不是为了能有点银子娶个媳妇儿,才不接这烂差事!」 「快些完事咱们拿了钱赶紧逃吧!」 清雅迷迷糊糊的听着他们说话,却也不知是什么意思,便趁几人叉腰说话时,自他们身边逃窜出去,一瘸一拐的在林中逃着。 她的双脚腕,被枯萎的刺荆棘扎的鲜血淋漓,手上亦被擦了几处伤,她拖着身上的淤青和伤,无助的流泪,右手在时刻保护着腹部,便在这丛林中无方向的穿梭。 十八年来,都没有这样恐惧过,亦没有这样无助过。 见了那几人都要追上了,她便跑的更快,跑到了一个山沟,紧急时,她没有看清下面是一滩浅浅的河水,一个失足,便顺着那小崖子滚了下去,后背砸中了冰面,整个人昏迷的躺在了河边,破碎的冰泛起底层的水来,冲刷她的伤口,而她的双手还捂着那小腹。 那几人站在小崖上,不知所措:「坏了,这……出事儿了!」 「这娘们怎的这样倔,非要跑!」 「下去瞧瞧?」一人提议。 其中一人正要准备下去探看,便听了远处有人跑来,口中喊着:「大哥!快住手,出大事了!」 那人同这几个精壮汉子细说了一番,几个汉子乃大惊:「什么?她已然……」 「那不是坏了,咱们赶紧逃吧!」 「是啊,要杀头了!」 说着,岸上几人便结伴仓皇而逃,对岸下的清雅不闻不问。 李清雅再次醒来时,已然四支僵劲不能动,她奋力瞧了一眼安然无恙的小腹,才放心下来,慢慢自冰河边爬起来,哆嗦着钻到了一丛枯木丛中躲避。 空中的雪越发的大了起来,早春的寒潮浸人骨髓 ,即便是在屋里裹了厚被褥抱了暖炉子都要都冻的不行,何况她此时正着了湿透了的衣裳带着一身的伤处在这寒林中。 她睡意朦胧,干裂的嘴唇无力的翕张着,眼皮都要耷拉了下来,但她清楚明白,此刻不能睡,若就这样睡过去了,她与腹中的孩儿都将在这人世间消失,于是她便狠着心咬着自己尚有知觉的玉臂,以图用剩下最后一点疼的感觉,遏制这浓浓的睡意。 一遍又一遍的昏昏欲睡,她便一遍又一遍的咬着,直到齿印泛出的鲜血染红了素衣,她才得以有些余力站起来,便自丛中钻了出来,狼狈的扶着树干走。 走一走,便稍稍歇息一下。 走一走,便靠在树干上等待一会儿。 抬头见,纷飞的雪泼洒,再低头看她稍稍隆起的小腹,瞬时泪光泛滥:「孩儿,我可怜的孩儿,母亲对不起你!让你受这等的苦楚,母亲一定拼命保护你,一定会保护你的!」 她说的话,似曾相识的感觉,是她年幼时母亲对她说的,母亲的无助,她看了十几年,她现在也是一个母亲了,她竟也像当初自己的母亲那样。 「姐姐,我快撑不住了,姐姐,我好想你!」不知什么情绪,她忽然想起了自己早逝的母亲,便凄凄切切的哭了起来。 「不,我便要走出去,为了母亲,为了孩子!」 说着,她便又将泪水擦干,一边走着一边喊着惜意与芗芗。 惜意和完颜雍派人寻遍了园洪寺的山顶与山脚,只剩了旁边玉泉坊临近的小山丘。 此时救获无果的完颜雍,已然疲乏不堪,却还硬着头皮坚持着搜查,红着泪眼撑着木棍上山去。 其中有一祗候人冷不丁插一句:「大王,咱们寻了许久了,娘子……娘子定是受了迫害了!这样下去……」 还未等他说完,完颜雍便怒指他:「娘子不会有事,你再多嘴,孤王即刻砍了你去!」 祗候人乃吓退。 「今夜所有人,必得找到娘子,不然便提头来见!」 惜意从未见他这样发过脾气,想来,若不是爱一个人至深,又怎会如此轻视万物而只为她呢? 第一百八十章:残伤凌乱 完颜雍徒步从泥泞不堪的山路往上走,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手中的火把换了一茬又一茬,他抬头望,冷寂的丛林连只降飞的冬雀都没有,唯有一株株遮云蔽日的青松绿柏,将唯一一点灰蒙蒙的光亮遮的死死。 他深呼一口气,青雾在他眼前萦绕。 他找的快疯了,便靠在树干上,任凭着泪水清洗被枝叶刮伤的脸颊,望空诉求,再跪下摊开双手祈祷:「萨满娘娘千岁!信徒愿请,萨满娘娘保佑我娘子和孩儿安然无恙,信徒愿奉上鄙陋之命,只求保妻儿无恙!」 话音刚落,旁边的祗候人便瞪大了双眼,连忙跑去扶他起来:「大王,这可使不得!忌讳着,这等话不能说!」 「是啊!大王!您是王弟啊!」 「大王,使不得啊!」 完颜雍将他们的双手推开,一再拜叩。 站起身来,他将泪珠拭干,接过火把继续找。 「惜意,你说了,那群匪子不像是来谋财害命的!」 惜意答到:「是,他们将我二人绑着,并没有伤害,他说要等到天亮了,便放我出去的。」她想了想再说:「我其中与他说了,说娘子有孕了,望他能放了娘子,他便大惊失色,疯了般的逃走了,最后也没找到他!」 「听着怀孕,便害怕,这是什么道理?说不通啊!」 「所以奴估摸着,他居然这等害怕,必然不会伤害娘子……,不,娘子不会有什么性命之忧,还有可能,他们将娘子放了,而娘子一个人寻不到回去的路了!」 完颜雍长叹一口气:「是孤王的错,是孤王没能保护她们母子,叫她受这样的苦!是孤王欠她的。」 他潸然泪下,继续在山林中穿梭着,一边寻找一边喊着清雅的名字。 此时夜来,雪无止意,清雅冷的再也没有办法再走下去了,便又寻了一丛小藤枯木,钻了进去,打了一会盹,便听了有人叫她名字。 「清雅,……清雅,」 「清雅,娘子,」 这声音如此的混重温柔,带点暖意,温暖了她的心房。再仔细听,那明朗的声音越来越近,似要到她身边来了,她可以清楚的辨别,那是丈夫急切的声音。 她无力去回答,甚至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唯有轻轻摇晃着枯木枝,再用脚跺着地,以此吸引他的注意。 「大王!您瞧,前头的枯藤那头好像有动静!」祗候人乃指着。 但张仅言第一时间想到的是保护他,便召集了祗候人走在他面前,小心上前探视。 只到完颜雍瞧到了那双粉红的绣花鞋,他便疯了般的拨开祗候人的臂膀上前,边跑边说:「是娘子,是娘子!」 他见了她那一眼,便再也无法开心,因为,往日那个高贵又优雅的女子,已然被折磨的不像人样了。 这样苦楚,她的双手依旧搭在那小腹上不曾撤离。 惜意喜极而泣,扑通跪地:「娘子,娘子!奴终于找到您了!」 完颜雍一簇簇的眼泪挥下,他轻轻撩起她凌乱的垂发:「清雅,孤王来迟了!孤王来迟了,孤王带你回家!」 他褪下自己的厚披风欲搭在她的肩上,却被她手拦住,再指了指肚子,颤抖道了句:「孩子!」他明白其中意思,便将披风围在她的肚子上,仅言见状便也褪下自己的衣衫呈上,以披在她身上。 他便抱着她,走了半个时辰的山路,回了家。 那夜的晖琬苑,庭院中站满了祗候人和小鬟,屋里集满了各苑的主子和哥儿姐儿,连骄横的仆散香翎也在外头的小偏亭中,趴在一只覆了暖罩的碳火炉上,不情愿的望着身边玩雪的女儿浥纭,再时不时望望那门口的动静 。 完颜雍与特请的女医还有几个小鬟,在帐内为清雅处理伤口。 帐外是几位男太医,正商量着如何开药方,同时向国妃铭璇汇报情况。 屋外廊上的张仅言和惜意正着手彻查此事。 仅言对一主事人道:「你带所有护卫,挨家挨户查,将今日所有去往圆洪寺山的人找出,一一问清去向和事由,若有可疑人,即刻擒拿待审。」 惜意乃补充:「这群人因当不是什么山寨土匪,而是乡野村夫,我瞧那绑我的几人,体格壮健,手上有农夫的老茧,指缝有泥土,像是受人雇用的农家人。」 仅言点头:「好,那便从村郊查起!」 所有人动员起来为这位回归的主子效劳,好似一夜之间,留守府恢复了生机一般。 完颜雍在床边陪着,亲眼看了她身上纵横的伤口,亲扶了她微微隆起的小腹,再亲听了几个太医说她与腹中孩子安然无恙只是受了些惊吓和伤,需得慢慢静养,他才得以安心,胡乱的洗了把脸,又坐在了床边。 「静养,好,静养,从今日起,任何人不得扰了娘子,娘子身边伺候的人,再加上一倍,需得挑了做事仔细手脚麻利的人来。」 又对了几个女医说:「你们其中先前侍奉国妃的便继续伺候她,其他人等都日夜轮守在李娘子身边,必要每日请脉,然后报告给我,其他一些娘子和哥儿姐儿,有太医便好了!」 他细细的抚摸着她的小腹,半抿着唇角:「娘子头一次怀孕,女医比男太医好些。」 众人答允着,便各自忙着手头上的事儿。 完颜雍虽有又当爹的喜悦,但瞧着她昏迷不醒,亦是心急如焚,整夜整夜的守在床边,任凭着国妃怎样劝说着,他都不肯回去歇息。 近黎明的时候,她醒了,翕张着无力的双眼,再将右手从完颜雍的掌心里给缩了回来,立马下意识的摸了摸小腹,瞧瞧是否感受得到孩子的存在。 惊醒的完颜雍轻柔的替她盖好被子:「清雅,好好的,你与孩儿都好好的,我们的孩儿还在,还在!」他拨了拨她湿润的头发。 不知怎的,她看着他,红了双眼,却颤抖着将身子板了过去。 「清雅,是孤王的错,孤王再不会让你离开我一寸,那和离书,我已然派人去烧毁了,你留下来,留在我身边!」 唯听她淡淡的一句:「大王知道,什么叫「拍喜」吗?」 完颜雍楞了好久,才想起「拍喜」的风俗,而饱读诗书的她又怎会不知,今日她所受的轮杖,便是这落后风俗「拍喜」,此法乃是被婆家人雇人以棍棒轮仗三四年不孕的新妇,直至她不可再行路为止,倘若遇上了体质不好的妇女,便就要死在了那棍棒下,而李清雅入王四五年未曾有过一儿半女,如今又造此折磨,不就正好印证了这一说法吗?.c 李清雅险些丢了命,虽是大幸捡回一条命,却也是满身伤痕累累,没有一寸好的皮儿。 完颜雍望着她那双覆满红泪的双眼,恐惧和憔悴充斥着她的脸庞,他的心便似裂了一口缝一般疼,他轻手拨了她双鬓的碎发,慢道:「清雅,这是匪子……」 「我清楚的明白我自己遭受了什么,这就是「拍喜」!」她愈加肯定,并带一丝丝怀疑。 「娘子,孤王不会做任何伤害你的事!」他再将她的手握住。 她望着他那双清澈的眸子,继而将双眼闭上再睁开,双眸泪流,哽咽的说——「那,还能有谁呢?除了他?」 她望着他,他亦明白她所指为谁。 再思来想去,惜意说的那群壮丁的反应,这不就是李石妄图以「拍喜」法致清雅怀孕,而手底下的人听了清雅已然怀孕, 便怕掉脑袋惶惶而逃吗? 完颜雍原本平和的心开始变得狂躁,顿了一会,怒起招了祗候人道:「来人,去舅大人家,请舅大人起,孤王与他有要紧事情相商!」 他的语气沉重的好似将巨大的一股怒意蕴集在胸口,蓄势待发,即将要发泄了出去,脸涨的通红,拳头攥的紧紧。 说完,他掀帘而出,向国妃嘱咐着几声,嘱咐她细心照看一下病痛中的清雅,自己前去李家一趟。 走到廊间时,便见了趴在炉罩上的仆散香翎站起来,笑嘻嘻的说:「大王,您歇息下吧!妾身扶您歇息!浥纭可想听您给她讲世说的「惑溺」篇!」 「孤王有要紧事忙,你先带六丫头回去,早点歇息!」 「可大王,您昨天答应了……」 「可孤王有事在忙,你不知吗?香翎如今你这样大了能不能懂事些!李娘子还身负重伤躺在床上!」 听此,仆散香翎失落的站在廊上,口中抱怨着什么,暗自骂骂咧咧的哭闹着被祗候人搀扶着回去了。 李石早知完颜雍得知真相后,便会来寻他,早早的整冠理襟,坐在了正堂的交椅上品着一盏茶,另一方案边也备了一盏。 完颜雍气势汹汹来时,激猛的别过了暖帘进门来,立在门口处,望着空堂对面那尊老朽,他未曾将目光转移到别处,而是定定的落在李石身上。 李石忽笑:「禄儿,你来了!快些坐下喝杯茶!」 第一百八十一章:彻底决裂 完颜雍顿首却步,背着双手在后,义正言辞的答一句:「舅公如今是知道孤王要来了!连茶都备下了!」 李石敛面而前,伏跪再拜:「大王恕罪!」 「恕罪,你叫孤王如何恕罪,这样冰冷的夜,你要叫我的娘子和孩儿在外头冻死,你是个做父亲的样子吗?是个做外祖的样子吗?是吗?」 他自腰间抽出的长剑,毫无拖沓的驾在了李石的肩上,冷光四射,衬的李石那张粗糙的脸颊一阵铁青。 「李石你何时变的这样了,你何时变的这样残忍了?你以为孤王会舍得清雅吗?你低估了我对她的感情!」 李石抬头见,完颜雍腮边的胡渣留了许久都未曾修剪的样子,布满血丝的双眸无力的睁着。 李石忽而自他剑下站起道:「大王,这是您一手造成的啊?」 「你在说什么?」 「我堂堂的李家大家闺秀,嫁入王府便被这般打发了出来,便叫别个要怎么看我李氏,大王您无情无义,一封休书便可以解决一切,可您考虑过这样对一个女子来说是多大的屈辱吗?」 「试问当今世道,那个被休出门的女子,还有再嫁的道理,若能再嫁,便是顶着多大的流言蜚语?」 「我有两女,小的已经受尽了苦楚了,我不想让清雅再这样被休弃,所以不得以才出此下策!我明白只有她怀上大王的骨肉,大王才会将她留住。」 完颜雍手中的沉剑慢慢松了——「孤王从未想过要让清雅再嫁,只要她肯低头来寻我,我便要生生世世都要将她留在身边……」 「可大王您明白清雅,她是个会低头的人吗?她会吗?」 「可你明知道……「拍喜」便是一种陋俗,你还要如此,你知道我见到清雅她被折磨成什么样子了吗?」 「全身纵横的棍棒刷打的伤痕,脚踝流的血便要将绣花鞋都浸红了,指甲都被一个个掀起,外面那样冷,李石,你疯了吗?」 李石望而止言。 「孤王的内帷不需要你来管,更不必你来插手,就算我与清雅有什么,我也定会保她平安富足的生活,倒还轮得到你来插上一手?」 完颜雍这次是真的发怒了,僵住提剑的手,望着李石那双皱巴巴的眼眸。 李石轻嗤一句:「轮不到我管?大王,您别忘了是谁那样喜欢着清雅的!又是谁将她送上您的王榻的,若没舅公,她今日怕是成为圣上后宫中的一员了吧!」 「清雅和圣上深情厚谊,您忘了?」 「李石?你放肆,简直放肆……」完颜雍再也说不下去了。 「禄儿,我处处都在为你考虑着啊?您说想要表妹,舅公二话不说便将闺女奉上,您有着豪情壮志,舅公结交了所有渤海大姓,为你蓄积力量,试问天下人,谁人还会如此肝脑涂地的追随您?」 「大王,事已至此,舅公是个糊涂人,便请大王您责罚!」 那一瞬,李石老朽的身姿伏了下去,修长的华服逶迤至地,伏扣下的头碰在冰凉的地面上发出声响,完颜雍清楚的可以见到他的两鬓如霜,斑白的发髻间,缠绕了丝丝凌乱不堪。 回首往事,父亲早逝,母亲出家,在无双亲依靠的岁月里,是面前这个男人毫无怨言的为他铺路,教育他,让他在众多太祖皇孙中出类拔萃,挺起腰杆来做人。 他悬起的手臂一松再松,冰冷的剑韧掉在了地上,发出刺耳的声音。 随之而去的,便是他渐远的背影和那沉重而失望的话语。 「李石,我念你是王舅,扶持孤王多年,不忍再为难,但孤王必会在娘娘与圣上面前参你一本,你可要记住了,于私我是你外甥,于公孤王是大金的亲 王。」 「你残忍如此,连亲闺女都忍心痛下毒手,如此,你是想让儿女都寒心吗?是想让孤王对你失望吗?你刚愎自用,暴戾恣睢,是想藐视皇权,藐视官家与娘娘吗?」 「把今日的那几人押到留守府,孤王自会处置……」 「大王,要罚便罚我一人,求大王莫要迁怒于他人!大王!大王!」 李石向前走出,跪伏在阶下结满冰的石板上,轻望着完颜雍的身影消失在无边的黑寂中。 连夜的雪,下的很深,雍王气急攻心,不可压制,便连夜命张仅言将那几个精壮的男子押到了留守府后杂院,说是准备亲手处决了他们。 张仅言听从了完颜雍的话将李石身边的祗候人全押了过来一一审问那几名男子的去向,可他们这等伙计乃是死士,嘴撬都撬不开,致死不肯说一字。 而先前侍奉过大娘子乌古论氏的那位高女官,前夜,正瞧见了有几个陌生的男子夜间被召入了李石的书房中,而她是个细心的,虽没靠近细听他们商议何事,但还是留了个心眼等着他们出来,又瞧了没什么事,便也没将此事放在心上。 「……我听说了这事儿,便来拜见大王了,如此说来,是我这老东西的错,若那夜多个心眼去探了主君的房,便叫这群挨千刀的见了阎王爷了!可怜我的二姑娘,平白受这等屈辱,我如何对得起大娘子的嘱托啊!」 高女官泪眼婆娑的坐在清雅榻边,一边抚摸着她脸上的伤痕,一边扶了绢子哭泣。 清雅楞了许久,眼中渐浮现母亲的身影,良久才去,眼中水雾萦绕,孱弱的声音回荡在耳边:「高姑姑,莫要伤感过度,我这不是好好的吗?清雅身子骨可结实,不是一会半会就能被打倒的。再说,姑姑将四弟弟和五弟弟教的极好,这是娘府里人人都赞的,若是姐姐(母亲乌古论氏)在,她定会欣慰的,我便想着,我肚子里的乖乖,以后也要叫高姑姑好好教着的。」 高女官细瞧了她的手背,再在她脸上摩擦着:「姑娘还是这样的坚强,可奴何尝不知,姑娘有多渴望被保护和被宠着,只是我家姑娘,从小都是过的憋屈的苦日子,没多少人疼,到了婆家还不得了结!」 清雅忽笑,微勾起嘴唇:「没有人会保护和宠我一辈子的,也没有保护我一辈子的人,身边的人儿啊!或半途而去,或半途而来,都是无定数的,唯有自己的,是铁打的壁垒!」 「那只要人活着,便要受苦的,苦日子到不了头,既然如此,何不坦然接受,便叫这苦的日子,不那么苦。」 「姑娘真是难得的有德才的大家闺秀,便是活的清楚明白!」 高女官叨叨絮絮的说着,清雅也很乐意与她说话,说着说着,清雅便睡意朦胧,深睡了过去。高女官逐而在祗候人的带领下,到了留守府的后杂院,听从雍王的命令,在被押来的可疑人中,认面孔。 「高嬷嬷是见过那几人的!必是也记得!」完颜雍这样说,高女官乃答下,逐而前去细探。.. 只见其中一人膀大腰粗,头发油光发亮,一脸揣脸胡子围着那厚实的唇,便是这一人出现在了眼前, ———「大王,是此人,奴清楚记得他的脸!」高女官立马反应过来。 完颜雍坐在暖亭中一招手,身旁几人即刻将那人捉拿,并逼供出同伙,共有七人参与。 他气急败坏,连夜令人将先逃的两人寻到,最后这两人在去郊外的荒村中被擒拿。 将所有参与者寻到时,夜已近黎明。 还没天亮时,完颜雍就早已想好了如何处置这些人,他要亲手杀了这几贼人以示惩戒。 第一百八十二章:南征北去 她身披厚绒斗篷踽步而来,不敢以杂乱的装束面见其他人,便顿在了廊角处垂着头,完颜雍见此便放下手中剑前去,两人邀于一僻静之地。 「清雅,你怎么来了,你快些回去歇息!」他焦急的催促着。 她是那么平静,看上去是那么的憔悴,凛冽的寒风掠过她散下的发丝,无章的在空中打圈,良久,她才肯抬头望他:「大王,我本安心歇息,却隐约听见后院嘈杂,便前来探看,却见得祗候人在外值守,说大王寻到那贼人要为此大开杀戒。」 她倒抽了一口气道:「大王,不可杀人!」 完颜雍乃疑惑:「为何不肯?」说完,他又开始激动起来:「他们罪该万死,他们几人将你伤害至此,孤王见到你被伤害,便恨不得扒了他几人的皮,将他们的头颅悬挂于菜市!」 「若不杀,将我皇家威仪置于何处?」 「我定要亲手杀了他们!」 说时,旁边侍女被屏退,清雅扶在金阑上,将下颚垂了又垂。 「大王,您不是只有我一个,你还有儿女,还有小有老,倘若今夜有任何一个人横着自这留守府出去,那明日便会有小人弹劾您,最近圣上对宗室颇为猜忌,难保他不就此为借口将你定一个什么罪。」 完颜雍楞在了原地,见了正气凛然的样子,顿了便又再将头垂下去,那绺发丝缠绕着双眸。 「清雅,你怎知我的处境的?可那时,孤王正与你和离?」 她未曾再说话。 「清雅……」 她打断了他:「大王,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此事……牵扯大,望你权衡之下再决定。」 「清雅,可你受的委屈呢?孤王连欺负你的人都不能如何,孤王算什么亲王?」 「形势大于人,此事只能暗自平下,不是我想做圣女想大爱无疆,而是,我们现在不能如何。倘若您一气之下杀了他们,再经小人一顿谗言,那圣上定会有所行动,整个国府都将承受灭顶之灾,再倘若您将他们几人交给衙门,那他们供出的是我亲爹爹,是整个李家,四弟弟和五弟弟该如何?」 「您知道,我现在乃皇家人,若知爹爹派人虐打我,按照国法该如何处置的,这倒是轻,可我几个兄弟姐妹,他们的前程被置于何地啊?」 「大王,李家和大王,是一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望大王,开恩!便叫张监事,立马***,莫要给小人留以可逞之机,留守府才可安然无事。」 她便要双手作揖跪下的姿态,完颜雍双臂抬上,便将她止住。 昏暗的夜中,他已看不见她的面容,只借着廊下的一点点灯和檐外的雪光,望见了她闪烁的双眸,他抚一抚,是她手腕的暖袖,再顺着暖袖,是她一双冰肌玉骨的双手,他挽起那双手,良久才道: 「我懂,孤王听你的,不杀他们,不杀。」 完颜雍向暗晚的小石径走,走两步,便回头瞧一眼,那廊角的女子,素袖宽缟还伫立在朱门前。 「来人,将这几人拖出去,八十棍!」 那几个匪子听到后,将头磕的极响:「多谢大王不杀之恩,多谢娘子!」 「多谢娘子!多谢娘子!」 当后院的喧嚣过后,他撩过晚竹的枝叶再回,却见那廊角空空如也,她早已离开了,他顿步在栏前,双手一片空凉。 这些日子,凡人问起关于清雅的事,便有些市井之妇谈论,说是亲王被休的娘子怀上了,正巧了这桩子美事,亲王又将她接了回来,好生的养着,其他事情能用银子堵住嘴的,张仅言便也安排着平息了下去。 那几个匪子被杖了几十大棍打了个半死, 被遣返回家,从此不敢再入城中。 「我自然向往自由自在的生活,可形势如此我亦无可奈何,一个妇道人家,离了丈夫便会受些欺负的,况且我现在在孕中,我怎能让我的骨肉再经祸乱呢?我定要好好的将他生下来的,我便要好好的做嬢嬢,让他快乐的长大。」 她说这话时,正是过了好几日,铭璇前来看她,两人说着说着便说起前些日子的事情了,清雅便还是那样,就算是满身的伤痕,她那苍白的脸也挂着一份淡然的笑,摸不透的距离感。 在座的人,惜意倒是开心的不得了连连回应着,可国妃铭璇听了这话,郁作沉默不似往日那般豁达,看着她渐大的肚儿,再回想起完颜雍那样的欢喜的神情,她的肩一次又一次的往下塌,眼圈都红了,随意嘱咐几句便离开。 「姊姊是怎么了?」清雅唤她。 「我且先回去歇息了!」铭璇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了门槛前。 ——「罢!罢!我本不该这个时候怀上这胎的,放作是谁,心里会好受呢?」她望着清凉格调的垂纱随风而荡,心里亦是空落,便叫了祗候人添了两炉碳,屏退左右逐而睡下。 初春三月二日,以召圣上旨令,按年前所安排,命河南府尹仆散忠义回京就任兵部尚书,逐将宗室子弟贬遣至五京出任地方官,完颜雍乃出行山东,任济南尹。.c 临去前夜,不知皇帝是何用意,命皇后设宴在春水园,为完颜雍饯行,春水宴堂歌舞升平灯红酒绿,完颜亮与完颜雍居中殿,皇后带领着四位命妇居便殿,中间只隔一红廊。 那夜宴,皇帝与他畅聊许久,举杯进茗,问了许多话,皇帝似是心情不错,倒也不顾礼节尊卑将完颜雍的肩驾住,两人喝了个痛快。 完颜雍全程表示着恭敬软弱的样子,畏畏缩缩的不敢乱说话,亮为此欣慰无比,无时无刻不显着他皇帝的富有与权力。 完颜雍再次在低头中躲过了一劫,直到晚宴结束。 晚宴散去,完颜雍辞别于殿前,皇帝慢步来,令他起身,再见他远去,前方正是四位命妇从便殿相继而出,皇帝再次见到了清雅,隔着青葱的丛竹,她的身影在栏边若影若现,只见了她姿影清瘦,全身缟素,发间的珠钗在暗夜中葳蕤生光。 她与其他人一样,款款向前几步,恭敬的辞拜,没有其他过多的言语,甚至他还没来得及叫她,她便已经跟在了完颜雍的身后离去了。 「此去济南,路途遥远,初春时节依旧冷,愿卿……保重千万,」他喃喃细语,背手站在殿前。 她仿佛是听见了什么,便悄悄的回了一次头,再很快的转了回去,没有别的动作。 完颜雍到济南地时,已然是一个月之后的事了,期间他与仆散忠义于河北真定府结聚两日,待香翎与忠义好好叙旧才走。 济南府置的宅子并没有中京的新宅大,苑落狭小不说,有些屋子还会漏水,器物亦是陈旧。完颜雍也只好将妻妾儿女中能挤的,挤在一起住,自从四少郎斜鲁和五少郎允辇夭折,府里便只剩了两个姑娘和三个少郎,便将少郎安排在一起住,姑娘安排一个院里,其他各人沁璃和香翎住一大院,国妃独院,清雅因有孕也住了独院。 一家人便这样在济南府安置了下来。 完颜雍出任济南尹后,李家随之便受了排斥,李石因护卫建造皇城有功,便于三月十日,随张浩几人觐见皇帝,皇帝见李石伏于阶前,傲慢无比,还是那副漠视万物的样子,笑嗔一声:「此非雍王之舅乎?」 完颜亮再道:「朕少年事,卿可记忆尤深?卿如今可有悔意?」 石答:「圣上胸怀万千山河,亦是不拘小节,当年之事,相必陛下也不想多加追究!」 他说话时,虽肢体恭敬,却总觉得骨子里有一股不可曲折的傲气,说话的语气亦是对完颜亮的不屑一顾。 完颜亮将他的姿态看在了眼中,阴阳怪气的说了些话——「卿确实有宰相之风,刚直不阿,不可一世,可惜了!你本有大好的机会,能有徒单太师(徒单骊柔的父亲)那样的地位,你却识人不清。」 「圣上笑言,臣愚钝,只愿居一小小官职亦足矣,圣上有太师与乌古论宰相辅佐,必会将我大金带向繁荣。」 皇帝思考片刻,逐而笑起:「既如此,你便除中兴少尹吧!」 李石乃辞去,任了几日的中兴少尹。 后来,他思来想去,所知皇帝忌惮宗室,亦对往事耿耿于怀,此番若长期在京任职,稍有不慎便会受到皇帝的排挤,还不如辞官而回故里。 他亦是想计划一件大事,便上表请奏,因病托疾还辽阳。他佯作憔悴几番上朝,再拜托宰相在皇帝面前说话,皇帝乃允,令他携家眷返回故里辽阳,与旧亲团聚。 但皇帝不知道,这是李石的一次以退为进的计谋,因为恰逢张玄素迁东京路都转运使,张玄征也回了辽阳——「回辽阳,只是障眼法,玄素兄任东京路都转运使,玄征也回了辽阳,老夫回东京,这般,张家和李家都屯结在了辽阳,长姊(李洪愿)也将渤海刘家的人拉拢了许多,便只待……只待大王的一个机会。」 「虽大王为清雅那丫头置气,但他依旧是我的外甥,我要一步步助他完成大业,我李家,要做大金的支柱!」他在灯下这样与奎可说的。 于是不日,他便装配好了所有东西,前往东京辽阳与长姊李洪愿团聚。 第一百八十三章:从中作梗 一日,清雅心血来潮,便与铭璇于济南府闹街的一处香饮子茶楼喝茶,这齐鲁之地,风光无限,香饮子便建在了潺潺的流水岸,自楼上一伸头来,便可观这垂柳密布的绿水岸与岸上嬉闹的孩童。 这阳光明媚的时节,李清雅正是入迷,望着远处石桥上几个别柳枝的欢快少女,良久,她又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垂下眉眼。 铭璇笑问:「这家香饮子甚好,这栀子熟水喝着舒坦!」 她未曾答复。 她知道她多羡慕那些随心随性的姑娘,随意的开怀大笑,无拘无束。 「快别光顾着瞧着了,都是要做母亲的人了,还羡慕她们,你如今是想选做姑娘也不成了啊?」 她低垂的眉眼抬起,嘴角渐浮起笑来道一句:「自是没必要羡慕的,我羡慕人家快活自在,却不知她们贫苦,她们羡慕我的尊贵荣华,却不明白我一言一行都要得体的,是人活着都有遗憾,又何必念着别个的生活呢?」 「你倒是看得开?」铭璇笑笑。 「害,看不开还不是要过日子,那为何不笑着过呢?」 铭璇乃止,饮一杯茶,再为她斟一杯,问起了关于李石与清茹的事情: 「哎,对了,茹妹妹如今是如何了?她可与张家大郎成婚了吗?舅公可带她去辽阳了?」 她抿下嘴唇,逐而笑起:「若是要叫她这样好过,我便不是懦弱了吗?我自然是有所行动的。」 「做人嘛,太担小就没意思了!」 「你做了什么?」 清雅这才提起来,她来济南之前张沁璃曾来看望过她。 (临前几日,张沁璃听得清雅怀孕,心里是开怀无比的,便趁的身子好些了,便带了些上好的补品来瞧她,两人便在床榻前聊了聊。 「妹子真是虎口脱险了,大好的是,你与孩儿无恙,我听大王说起来,光听着说,便能感觉到疼,妹子真是受苦了,如今回了府,必要好好休养。」 她听后,微微笑起,便作答复。 沁璃听她咳嗽了两声,就前去为她盖好被褥,手旁的七郎允功这时便摸了摸她的肚子,再回头来对着张沁璃:「姐姐,爹爹说小嬢怀了宝宝,在哪?」 「你这泼皮娃娃,小嬢还没生出来了,你急什么?」 「嗯,我不,我要个妹妹,我就要,表哥哥便有个妹妹了!我也要。」 允功这样闹着,清雅便问起:「倒是人大了,我都忘了,七郎说的是哪个表哥哥?」 沁璃乃答:「是我三弟(张汝弼)的那个大儿唤叫灵晔,比七郎大月份的,七郎是应该叫表哥哥的。这不前些日子,三弟又添了个小女唤叫蓁蓁,这家伙去看了,可是眼馋的很,便天天缠着他爹爹问为何不给他添个蓁蓁。」 「我要蓁蓁,我喜欢蓁蓁……」他扬着头哭闹。 清雅见此,便拉着他的手:「莫急,七郎,蓁蓁在小嬢肚子里,很快出来了!」 这说着说着,便想到了关于张家大郎与清茹的情意,便试探性的问了一句:「倒说起来,我想起,汝弼兄的妻,乃是我亲姨的女儿高氏。」 沁璃乃道:「正是,正是小高妹妹,她高家还有几个未出嫁的姑娘,其中高家三姑娘德行是最出挑的,说给了我大哥(张汝霖)!我家将娉礼都下了!」 这时候,祗候人看着她嗓子有丝丝沙哑,便前去为她斟杯枇杷润喉茶,她喝了便缓了些,伸手将杯子轻轻搁下,动作柔而慢。 清雅听后,将双眼眯上,眉眼浅浅的温柔,思考一番又一番乃道:「原是这样子的,我前些日子听了府里人说,说我妹子从英王府迁回来,汝霖兄曾频繁去看望,我听后以为他俩 人心仪着对方呢!原是汝霖兄都有了准娘子了!可见流言不可信啊!」 沁璃听后轻叹气来勾着头,将杯中枇杷露喝了一口又一口,却始终无法开口再下去。 清雅故意追问:「姊姊,你可是有哪里不适吗?来人叫太医来瞧瞧。」 「不,不必在意,」她酥手示意一下,便以眼神屏退了左右祗候人。 「这哪里是流言?……是真的,我这兄长,性子敦实,从小喜欢茹妹妹的,茹妹妹没嫁之前他是未曾开过口表明心思的,便只晓得读书,每日待在太学。等他反应过来,茹妹妹都已经嫁了齐王了,他高中而回,便又见了茹妹妹和离归家,他便明里暗里向爹爹表露着心思,可茹妹妹几次三番拒绝他,他才听了爹爹向高家提亲的,左不过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姊妹,熟悉的人,好些的。」 「这不,如今茹妹妹倒是与兄长情投意合的,可惜了阿兄已经和高家女定下了婚约来了,再悔婚,爹爹实在是不同意。」 「害,可怜了俩人了,站在自己妹妹一边,倒希望她能最终嫁得如意郎君,但又为张家想想,我家妹子毕竟怀了别人的孩子,还已经有过两次婚姻了,这时再嫁进张家,便是闹的张、高、李三家不睦了,倒也进退两难啊!」 她说起话来,眉心轻轻的泛皱,一副真切的神情刻在眼中,说时便也时不时叹着气,印着点点红痕的脸蛋微微苍白,引的沁璃是一番心疼。 「妹妹实在是温良之人,德行这样的好……我说句不该说的,茹妹妹是如何待你的,我是听说过的,此番待你不好,你还这样为她考虑,妹妹真是骨子里的善良,」沁璃乃望着她红通通的双眼,再将她的双手紧扣着。 「这些年,李家是如何对待你的,姊姊便看在了眼中,妹妹和大相公一样,胸怀宽广,还是明里暗里帮着李家,若换做别人早就要拿着刀对着娘家了!妹妹如今居高位,确还这样宽容大度,实在是德行过人。」 「毕竟是自家妹妹的,血浓于水,我自然是要为她考虑,不过话说回来,此事上我可是万不能再自私的,我是一定要为姊姊家考虑的。」 沁璃不知其中所意,便楞着,也不相问。 「我自是想让妹妹嫁过去怕也难,一来张伯伯万般的阻拦,二来高家那头必然是不肯的,要闹矛盾的,三来汝霖兄是状元郎,往后前程万里,若娶了茹妹妹,一个有了两次婚姻,还怀着别家娃娃的人,这必然是会引得别家看笑话的。」 沁璃细细听着她谈的道理,便也慢慢点着头。 「那如此以来,我家妹妹肚儿里的孩子是姓完颜呢!还是姓张呢?往后又如何抬起头做人呢?」 不知为何,两人相看了好久,沁璃乃道:「是这个道理的,妹妹思考的是,可我那大哥是摸不透其中的道理的,他倔的很。」 「张哥哥不是不明事理的,与他讲通了便好了。我这是想让妹妹幸福的,但从大局出发,真是不得不如此。」 「倒说张家哥哥上次在平定京城疫乱上立下了功,我前些日子才听了舅公说要向圣上请爵的,张家哥哥这样前途无量,往后……哎,不多说了,姊姊你明白的。」 她说完,招手示意着侍女扶她稍微往后躺一些,再将垂下的乌发理在手掌心中,理又理了了一遍,沁璃似乎明白了什么,便再说了个几句宽慰她的话,便就拉着允功辞去。 ) 「事情经过便是如此了,张娘子那日回了之后,次日便回了张家,此后汝霖兄再未踏足李家半步。」 铭璇唇角细搓着清茶的浓香,睫毛翕张着:「倒不知这张家大郎是怎么想的,是真放弃了吗?」 「自然是的,把事情捋一遍便好了呀!他如今才高中,若贸然 对高家悔婚,那才影响大呢!高家在朝廷上是何等的地位,他自个清楚。再怎么倔的人,也不会拿家族荣辱开玩笑。」 「再说,他倘若一日***,若真娶了清茹做正房,一个被休两次还怀了别个人儿孩子的女子,叫他以后在朝廷上如何抬起头。」 「有些事,不必要我说的太多,在真正在意的人面前随意提一句,便是事半功倍,」她开始有些洋洋得意,摇着头上闪闪发亮的宝石钗子,听着瓦肆人咿咿呀呀的弹唱,她时不时打着拍子,品着茶,好不惬意的享受着。 铭璇再问:「雅儿,前些日子的事,舅公,实在是太过分了!」 「那我必然不会轻易罢休,他那样在乎清茹,心疼的就是她,那我偏要叫她难受,这样爹爹便也难受,放心,这才刚刚开始呢!」 「别做太过分便是!」 「我自然是有分寸的,毕竟他将我养大了,但我不能忽视他所做的事情,更不能忘他与清茹是如何将我母亲逼死的然后还来残害我,我不能忘。」 她提起母亲,眼角浅浅的泪光泛滥,怎么止也止不住,铭璇不再过问,便将茶饮喝完,与她回了济南地的宅子。 贞元三年四月初,皇帝巡幸河北野狐岭,次金莲川,正是初春时节万物生长,一望无际的草场映化在眼中,初建的景明宫群华丽奢侈,似是一朵朵绯红奇艳的鲜花盛开于茫茫原野。 「这里和会宁城的城南猎场很像,张浩是如何寻到这样美丽的地方的?」皇帝完颜亮背手而站在景明宫阙檐下的金阑边,身着女真民族服饰,望着夕阳余晖下的草原,对着身边的唐括柔妃问着。 第一百八十五章:一顿好打(下) 是一夜,李家的队伍渐进一片白桦树林,此时天色已晚,霜露微寒,波雾笼罩着整个树林,隐约可见前方屋舍的点点星灯,模糊不清的在闪动,马儿便在这布满坚石的燥土上无精打采的拖走,在前导路的骑马人乃还,至李石马驾旁报告:「主君,前面是一方树林,夜间寒凉,马儿也需进食,不如属下前去探看是否有客栈和人家。」 石乃点头,逐将头缩回,抱着臂膀打了个哆嗦。马车皆停,他如释重负的伸个懒腰望了望台面上的一方匕首,摇摇头下了马车,同身边的祗候人去往最中心位置的一方大车探望清茹的状况。 「三丫头?身子可还好?」 他轻轻撩开绒帘,看见清茹安静的躺在裹了厚实绒毯的车中,身上盖了两层锦缎棉被,枕的是最好的软枕。 她腹部高高隆起,头上带了老大一片抹额,翕张的唇半天才启:「爹爹,我很好!」 说着好,李石却知她不好,只见她苍白的脸无一点血色,双眉不展,便知道她有多痛苦。 李石低头轻叹,回头望了身后隐约的白桦林,双手撑在车窗上:「可苦了你这丫头!苦了你了!那时要将这孩儿做掉,也一身轻了啊!也不必如此受苦受累。」 清茹闻后而坐,奋力撑着大肚子道:「不,爹爹,这是英王的子嗣,这是我翻身的机会,就算完颜文不认,他也是名副其实的王室子弟,他若是个男儿,往后便是嗣王,再不济,也是个辅国上将军,若是个女儿便是国朝的县主,我要好好将他生下来,我要好好将他生下来!」 「那你到底怎么处理张家的事,你总要找个依靠啊?爹爹年岁已高,倘若哪一天不在了,孰人能护着你?」 听后,她渐而将躺下,将身侧了过去,点点星泪淌下,她又胡乱的抹了一把涕泪道:「我想找个依靠,但张家竟要我做个低贱的妾室。」 「叫我如何抬得起头来!汝霖哥哥轻口与我说,说就算我当了妾室,也是和妻一般的妾室,可我明白,妾便如下人一般,卑躬屈膝,委屈求全。」 李石老朽的身姿再次怂了下去…… 他没有过多的言语,楞了许久,将车帘放下,走远了。 祗候人挑着一盏昏灯导前,他们走到一道小山丘,立在从石旁,望着山下集聚的烟火辉煌。此时夜深,星斗与幕黑的天际镶嵌在一起,远处重叠的山在月光下勾勒一道轻弧,北国的寒鸦还未飞去,依旧在枝头嘲哳,闻此声,触此景,却不自觉的黯然伤神。 石背手而立,举头而望明月,此时间,不知谁家灵巧的姑娘吹了一阵箫曲,悠扬婉转,凄美悠长,久不消去的余音在斑驳层叠的绿荫中回荡起来,伫立的人早已泪满盈眶。 「老夫,……老夫四十余几了!吾妻逝去亦有……」他掰着指头算着,却没有再说下去。 「已有些年头了!」 「二丫头是我的心头肉,她像她母亲,很像!我便只想她舒坦的嫁一人为妻,却不知这些年事实将她折磨至此。」 祗候人不知如何回答便低头沉默。 「张汝霖是个好孩子,张家的男儿都是懂上进的人儿,我固然想让茹儿嫁到张家,可……高家早已与张家定下了事,如今却打算着叫我的茹儿做个妾室,我该怎么办?」 「她怀身大肚的,说找个人家也不好找,嫁个低家我又怕她苦,嫁个高家别个又要闺女儿,这如何是好?」 「我不知应该如何……」 祗候人躬首,眼骨碌的转,献上一语:「主君,主君,三姑娘如今不是挑的时候了,您若担心她过不好,便要嫁在眼皮底下,那……那张家不是说了吗?三姑娘就算为妾也是和正头娘子一样的。」 「三姑娘,毕 竟怀了别家的孩子,这放在孰人,也不肯娶了个怀身大肚的女子做正妻啊!」他说着,便又凑了进来,贴耳细语:「就像对继娘子(继妻),她进李家也怀了身子,您也是先纳她为妾啊!」 石满面沧桑,老朽的身子已然再不似年轻那般挺的直立,他望着那轮圆月,叹息一声。 再转身,走几步。 「她怀着王嗣,以后就算入了张家,她和孩儿得多痛苦?」 「英王,自会将孩儿讨回去的,英王尚无子嗣……」祗候人劝着。 「再看吧!」石顿了顿离开了,他走的特别快,浔着杂草小路。 李石毫无戒备的走走,忽有风吹草东他亦是察觉到什么,武将出身的他便准备拔起随身的配刀,可左右摸了摸腰间,那刀却不知丢何处去了。过一会,四处无动静,他方才松一口气,可不料便是这么放松下去,四五个身手较好的黑衣人从四周奔向他,手里拿着十分显眼的棍棒向他挥来。 祗候人提的灯盏下的流苏被绞在了乱枝上,那人停下轻解开,再抬头,李石已然走远不见了踪迹,他连忙上前却眼观四方不见人,便在幽林中喊着。 「主君,主君!您在哪?」 鹰子在枝头咕咕叫,声音空灵,瘆人的很。 「主君,奴在!主君!」 这时忽而听到前方有嘈杂之声,祗候人便小跑上前去,见几个人影闪过,手忙脚乱的抬着什么东西跑远了。 祗候人乃惊,意识到李石可能擒,提着灯便跑回去找人帮忙,胡乱的摸黑前行,方才来到李家队伍聚集之地,先见了献可站在离马车蛮远的绿丛旁发呆,便踉跄着跑过去。 「四郎,主君被人擒了,一大伙人拿着棍棒!」 十二岁的献可第一反应就是望向前面的队伍说:「你先带几人去寻爹爹,我一会便与大哥带些人马一起找来了!快些!」 那祗候人被摧促,手忙脚乱了随意叫唤了几人,便匆匆前往寻找,献可拔腿就跑,先问清楚大哥的去向,方知大哥(奎可)带了一队人在前路寻找驿站,他纵身驭马习惯性的唤上侍女翠荷,往前面昏暗的林子中去。 马儿跑得快,跑了一段路,献可忽而拉住了马缰停在了原地,楞着望着那片漆黑了林子。 身后骑马的翠荷乃停问:「少郎,您怎的了,怎么不走了!」 献可未曾答复。 「少郎,快走吧!主君危险啊!」 可他却将缰绳一拉,将马儿训着转了头,又纠结又内疚。 「我……,我不想去叫大哥,爹爹便……便就这样吧!」 翠荷乃惊,从未曾料到那个一度十分乖巧懂事的献可会如此。 「四郎,是为何,如今人命关天!」 说着,翠荷焦急之中将马儿训着准备走,可献可一栏道:「不……不许去,爹爹这样待我二姊姊不好,我一点也不想去救他,我不去!」 「我就这么一个姊姊,她怀着娃娃受这样的苦,差点就……,我不会原谅爹爹,我不会原谅他。」 「少郎,此事过了,主君的生死不是他一个人,还有整个李家,奴求您让奴去找大少郎!」 「不……,我不让你去!」 「献儿!」 「你别唤我了!我不会让你走。」 翠荷将嗓子提到最高,吼了一声:「李献可!」 两人一度安静。 「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二姑娘若在你身边,她会让你如此吗?这是一个人的事,嗯?主君若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李家该如何?你还能做那个高高在上,生于太学的贵公子吗?」 她如黄鹂般 清脆而坚定的声音,在林中回荡,暮色苍茫,惊起一阵鸦啼。献可直立的肩膀耷了下来,望着手中的缰绳。 翠荷逐而扬鞭而去,带着失望的表情消失在林中。 他见此,便也跟了上去,与她一起去寻李奎可。 这边,李石被三四个蒙了面壮丁抬到深丛之中,黑色麻布包住他头,几层粗布缠住了口,手脚被麻绳绑住,他黝黑的手臂青筋暴起,奋力的挣扎着。 那几人,逐而掀他的面布,围着他讥笑讽刺。 「李大人,您不是铮铮武将吗?」 「哈哈哈哈!」 「您也有如此狼狈不堪的时候啊?」 李石探几人讽刺神情与动作,便已算到了他们的用意,他斑白的须发垂下,在冷风中无力的打着圈,嗔目结齿道:「你们是那死丫头派来堵老夫的?你们动手也莫忘了给那死丫头带句话,老夫今日之仇,必要回报!」 话落,几人相视:「李大人,您息怒,这孰人是非,黑白对错,皆是苍天有眼,日月可鉴,好人有好报,这坏人自会被惩治!」 说完,其中一人便抬起双臂棍棒相加,打在李石坚实的臂膀上,挥下的声音非常刺耳,但好在力度把控着,他只是颤了一阵子,这边几人随之挥棒,一人一棍,不停止的往他的背、肩、腿挥去,打的他的腰再也挺立不起来,打的他趴在了地上。 直到奎可带人来寻他,那几人听得动响方才毫无畏惧的向远方而逃,带着一身的傲气走远,很快便消失于丛林之中。后来奎可寻到他时,他身上的锦衣已然破烂不堪,身子被扶着才能勉强动弹。 奎可见此,便立刻派人去追,却被他一手止住,祗候人便也作罢! 而后,直到李石到辽阳老家,都未曾下过马车,吃住都由祗候人伺候,身上的伤也有专人诊治。 有心人关心问起,李石便敷衍几句是匪子作歹。 献可也是从此对李石的态度转变很大,再不如以前那样孝顺。 李石这样的结果,早就该有个定数了。 那年在会宁李府,他在清雅杯中下药,另她一夜失身,将她的尊严踩在了脚下,他于继妻病疾之时,恶语相加,令妻那样芳华绝代的佳人香消玉殒;他宠爱三女,却当养女为棋子,一次又一次的践踏,又在她怀孕期间,令人棍棒相加,恶语相向,终酿成大错。 「世人皆有情有义?是的,爹爹有情有义,只是不爱我罢了!」这是清雅在济南府一春夜,凭栏缅怀母亲所说。 可惜人世情故何以说的清楚,但始终,他得到了惩罚。 第一百八十六章:妾通买卖 回到辽阳以后,石与长姊李洪愿团聚,也无正事可忙,奎可也辞去太学,在辽阳安顿了下来。 石爱垂钓,便时常与张、刘家几位故友来到海螺伊河畔,共赏水色共垂钓,一去便是一日不归家。 艳阳日,他几人在水边垂钓,李洪愿便在一旁的亭子中打坐,她身上淡浅的「海青」与白山黑水透出的点点碧波融为一体,初春的小花在荫草中探头,岸边的白桦,一排排映射在水中,水波荡漾的样子,是春日的温柔。 奎可驱车赶来,与张家张汝霖一同为各自的父亲带些干粮与吃食,匆匆的马蹄声在渐绿的白桦林中回荡,两人欢快的笑声引得垂钓的李石抬头眺望。 石与身边的张玄征笑起:「这两个泼皮,如此大了,还和孩童一般!」 「害,孩子哪有长得大的,我家汝霖,汝弼一个成了家,一个立了业,倒还是天天逛瓦肆,幸勾栏,看杂耍闹大戏的,哈哈!」 石听闻此,轻笑一声,似嗤非嗤,敬中带些不屑:「还是阿兄教的好,不像我家郎儿,没一个出人头地的。」 「石弟此言差矣,李家儿郎还小,等长大了,自有大功造。」 李石笑一声,收起了头上笠帽,扶了扶上次受伤的腰站起,疼的颤抖了一下。 「石弟!」玄征乃上前扶。 「无妨无妨……」他站起对着眼前的美景伸了个懒腰。 「石弟身上的伤还没好?你说你途过咸平,偶遇匪寇为何不命当地府衙彻查?竟叫那匪子平白打成如此模样,也不追究竟也不似你的作风!」 石随意嗛气,绕了绕手腕,若有所思的样子:「老夫如今辞还故里,无职无权,哪里还有什么资格追究,便随他去吧!」 他闲逸的样子,轻描淡写的带过那句话,好似便可以如此掩盖他的罪行。 玄征不再追问,偶然上杆的鱼儿令他欣喜无比。 汝霖与奎可前带了许多干粮来,奎可先向亭中打坐的李洪愿恭敬打了招呼,好好唤了声姑母才罢,逐而将手中成包的干粮与屯存的糕点递给了父亲。 李石见到两人,便要比较两人,先问——「汝霖,圣上准你休假几朝?」 汝霖低头,愧疚的说:「回李叔的话,圣上许我护送爹爹来辽阳,送完……便要走了,不日,我便要与三弟回了京城,三弟媳一人带两个孩儿远在中都,定是不妥的。」 石的手中杆悬在了空中许久,再回头看看他:「你与高家甥女,婚期可定好了?」 「定好了,便是今年的……七夕佳节。」 石默而不语,汝霖低头作揖不敢再说话。倒是奎可先提起,侧勾着汝霖耷拉的肩膀说:——「咳,爹爹,凡事缘分到了自然事成,三妹妹自有她自己的福气,也不必为难汝霖兄。」 李石望着他憨笑轻描淡写的状态,撩了一把斑白的胡须未曾再说话。 良久,石再探奎可那闲逸之姿,愈发羡慕张家儿女的乖巧懂事,便朝奎可冷着脸训斥:「笑笑,就知道笑,都成家了,也不见你有什么长进,人家汝霖现在是圣上的左司谏(官名,负责尚书省谏言献策),你同他一起入太学,倒没见你谋得一官半职,便就等我这老骨头抗不动了,你喝西北风吗?」 奎可听此,将脸拉的很长:「人各有志,汝霖兄读书是为了报国,我则就是喜欢读书写字,为何要强迫人人都一样,那岂不是世上的人儿都是一个印版出来的了?」 「你倒是想的轻松,但却忘记了,你乃李家长子,若不做好表率,谋得一官半职,底下的两个弟弟便都要效仿你了!你瞧了献可,自到辽阳,是如何在我面前犟嘴的,你作为哥哥,不好好教他,倒要先……」 还没等李石说完,奎可便喘着粗气转身就走,走了几步又转头来,攥着拳头,声音提到了嗓子眼,涨红了脸说: 「爹爹,我定是不会教弟弟妹妹们做个乖顺的人,这和笼子里的鸟有何区别,你逼迫二妹妹嫁给她不喜欢的人,将这样一个刚烈女子的尊严践踏,稍有些不如你的意,你便要使些卑劣的手段,使她屈服,叫她难受……」 「如今,你天天挂在嘴上的,为我好,为我着想,天天催促我去追名逐利,叫我科考。」 「以后你还想如何,要让弟弟妹妹都被你掌捆吗?你要将他们都训服成供人观赏逗趣的小鸟吗?」 「这不是在为我们好,这是在的满足你无尽的私欲和贪念……」 李石闻此,翕张着凌厉的双眼,往他面前走:「你简直没教养,说出这样的话,为父养你多少年,你们兄弟姐妹几人的一切都是我给你们的,你还在这里言之凿凿?」 「你如今不给我,我也活的下去,我当私塾先生的酬金,足够我生活,我手上置办的茶坊,足以让我在京城立足,你如此执迷不悟,我实在是不愿待在你身边,就同汝霖兄一同回了京城便是。」 「你敢?」石将手抬起,悬在了半空中。 奎可,楞了许久,将他脸上的褶皱映射在了每一个瞳孔,逐而退后两步,作揖辞去,穿过茫茫青绿的白桦林,蹬上马车驱车而远。新 汝霖逐而拜去。 苍茫的纤草搅乱了视线,密集的白桦在远处的松林映衬下格外翠绿,蒙蒙的灰白云,顺风而游,忽而又散乱,远方吹来略带泥土芳香的风,再有一两声雀啼在耳际回荡,石方才将沉重的心安置,转过身去继续垂钓。 抬眼忽见,对岸身着海青长袍的僧尼,向他打一合掌礼。 春中,清茹的肚子愈发的大了起来,逐渐近了临盆的日子,张汝霖不日便要回京城,可她与汝霖的事情还没完。 那日,她稍有些兴致便想出去逛逛,就唤了丫鬟侍女准备去往姑母所在的寺庙祈福,她坐在马驾中,望着曾经那留守府。 三年前,天德年,那夜匪寇攻入留守府,乌林答氏,痛失两子…… 现在这留守府,早已被敌人破坏,瓦片掀起,残垣断壁,伫立在早春的苍青中,门庭深草长。 「雍王便是在这里丢了两个孩儿?」清茹掀帘问。 祗候人答是。 「李清雅也不过如此,叫她护着孩子,她也能出差错,当什么诰命……」 祗候人不敢再答。 便这样走了许久,走到一处白桦林,她听见了祗候人报,说是张汝霖的马架在前。她听后,轻抚着身子撩开车帘,看见了张汝霖已然下了马车向她走来。 「茹妹妹,你身子可好些?」汝霖前来问,站在车帘外。 「汝霖哥哥,我很好。」她说完,将头低了又低,耳垂上的珍珠碰到脸颊。 那一瞬,她望着自己的肚子,那样隆的高高,再看他怜爱的目光,她到嗓子眼的话再次咽了下去。 他邀她下马车,于路旁的青亭而坐,春来的黄绿映入眼帘,浅浅的朦胧倾上她缟素。 她是如此美丽,那样温柔的样子,仿佛这周围的万物都是为映衬她而生的。 他站在栏前,小心翼翼的坐在离她很近的地方,看着她粉扑的侧脸。 良久才道:「茹妹妹,我要回京城了……」 似是早就料到他会这么说,她的下颌只在空中停留了半响,就明白似的点头。 「妹妹,你随我回吧!我照顾你一辈子好不好。」 「汝霖兄,……」她长叹一口气:「我是想和你一同去的,但 你婚期在即,我如何再站在你身边。」 「我是个苦命人,选了两次夫婿,和离了两次,还带着个没人管的大肚子,本想与阿兄能重归旧好,却为时已晚也。」 他楞下了了头,轻望着远处早春残存的点点枯木。站了身来,走了好远。 良久,他又回头来,蹲在她的面前:「妹妹,你不苦命,你便随我回京城吧!我会照顾好你们母子。」 「那我是什么身份?」 「便……便先做妾夫人,」他吞吞吐吐的说。 「我如今在朝为官了,我以后会努力,越爬越高,我会很快给你一个你应得的名份,和正夫人一样,行吗?」 她沉默不语。 「妹妹,我如何舍得了你,以前是我太笨拙,不懂得儿女情长,但我确实是从小喜欢你,你生的美丽动人,又是知书达理……我知道你遭遇不幸,但以后不会了,同我一起,我保护你,」他握紧了她的双手。 她轻将他的手撇开,淡淡的冷,浮在眼中。 「妹妹,高氏如何能与你比,不能的,当时你执意嫁到英王府,我才糊里糊涂的听了爹爹的话去向高家提亲的,妹妹,高氏我只见过一面,我连她长什么样子我都忘了,你便答应我,我也给李叔公说,将你纳为次夫人,行吗?」 她深知,她容颜实在美丽,若不然,他也不会如此惦记。 但她看见了他的眼眸,便有一丝丝动摇,又很快便止住了,扶着身子站起来,向前方的马车走去。 走了两步,她转身来问:「汝霖兄,你可知,妾通买卖?我……李清茹,不跟你走,我不屈身再做妾。」 她做的最值得的决定。 第一百八十七章:叛逆四哥 面对清茹的决定,汝霖未有从此消沉了下去,向皇帝一再续假,而目前他只是小官,皇帝也就没将他这个新晋郎士放在眼中,便也由着他去。 一日雨夜,他登门拜访李家,李石默默的将他带到清茹的房中,再支走了仅有的几个祗候人。 清茹暗自静静的在榻上锈着花,望见他俩走进,便放下了手中的布绷,望着满屋陈旧的家具,再探了探汝霖的神情。 「爹爹,我这里破破烂烂的,你怎么将张家哥哥带进来了!」 他两人在苍旧的圈椅旁,对视又笑,再轻坐。 「三丫头,汝霖要回京城了……」 「他想带你回去,你看你是怎么想的,」还没等到她开口,李石便再说了下去:「其实,汝霖前途无量,爹爹觉得,也是一个好去处。」 再劝,他身站了起来,手扣在腰间:「汝霖是个好孩子,你随他去了,把娃娃好好生下来还给英王……」 说起,清茹捂着肚子,红着眼圈:「不,不可……」「这是我的骨肉,我不给英王!」 汝霖看着她这样的姿态,将眉头的愁绪收了又收,渐平缓的沉默。 「茹妹妹,你来我身边,我会照顾你和孩子!不管你怎么选择,我都随着你,我实在是不肯看着,你为了这个孩子,做一辈子孤妇。」 她楞着,顿时觉得口中酸涩无比,挥手将床帷拉下,拒不再说话。 汝霖站在床帷前,望着室内熊熊的暖炉,听着她凄美恸哭的声音,再有那窗幔下探出的她白皙的酥指,他愁的呆在了原地。 良久,她在帐中睡去,李石便拍了拍汝霖的肩,带他去了前厅。一路上,北国的早春并未进入这百景皆衰的静园,枯黄的苍竹还无精打采的垂着,越走着,人的心情便也随着景物一般衰落了,夜色如水,寒浸漫上了人的骨头,匆忙的细雨浸润了眉宇。两人围好了披风走着,迎面就碰上了刚在私塾下学回来的李献可,那献可正左右提着一大袋豆饼和栗子糕,与侍女翠荷说说笑笑的阔步而走,迎面见了李石与张汝霖,他便收了笑容轻轻揖礼: 「爹爹!汝霖哥哥!」 李石细细探献可的衣着,站在原地望了他半天,再探他手上拿了许多东西,而侍女翠荷的两手空空。再闻他满身的肉烟味,李石撇嘴道:「你两人到哪里去了?」 献可笑嘻嘻的回一句:「爹爹,我上街和翠荷姊姊一同买些好吃的茶点子,晚上要做炙肉与拨霞供,您晚上要来吗?」 石提着眼皮道:「若想吃,便叫下人做便好了,献可你一个公子哥倒和下人天天混在一起,像什么样子!」 石未曾提高音量,只是将双手插在袖笼里,傲慢的说话,他再望了望翠荷说:「翠荷曾是清雅身边最得力的小鬟,怎的到了伺候公子哥儿,如此不知体统,那大包小包倒叫我儿拿着,他是主子还是你是主子?」 翠荷将头压了再压,便揖了个礼,伸手就要去接过那两包糕点,却被献可拦下了——「不必!你替我研了一天的墨,手儿都冻红了!」 献可再驳:「是我要提的,爹爹不必在意!」 石听此,瞥了瞥翠荷就想痛批一番,但瞧了瞧身边有外人,倒也不便呵责她,而是笑了笑对献可说:「你倒是为下人考虑,但献儿你定要知道,你是公子哥,上下尊卑有序,今个张家哥哥在这儿,倒要叫你张哥哥笑话了!」 献可则揖礼而笑对张汝霖:「汝霖兄定是明眼人,这初春最是比冬寒,我这小鬟鬟替我研了一日的墨,手都要冻的脱了皮儿,应当好生塞在荷包里暖着,我手上这糕点也不重,我提着便是了,翠荷是女儿家,冻坏了手可就不好了!」 翠荷便站在他的身侧,抬头望 他那双真诚的眸子,听他那稚嫩又有力量的声音,她将手中的丝绢在指尖绕了一圈又一圈。 汝霖点头微笑表示明白,再道:「是,献可你体恤小鬟,实在是温良之人。」 「我并非体恤小鬟,而是仅疼惜荷儿一人!」献可再回一句。 张汝霖觉得他此话在其他仆人面前说有些不妥,会引起其他下人的不满与谣言,便先左右探视,然后从容笑起,打着圆场似的——「害,我是见过这丫头做人做事如何的得体,若我是你,也定要疼惜他的,这样善解人意的小鬟,也难怪你这样为她考量。」 李献可乃点头。 这时,石复言:「反正,翠荷你且不必做越距事情便好,你是以前跟在二姑娘身边的老人,伺候公子,必不能懈怠与恣骄,可知道吗?」 「虽四哥儿器重你,但你与其他下人无异,有功自然奖有过必然罚,明白吗?」 石将手被的很紧,傲慢无比。本是作为主子一句十分平常的话,献可听了,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不似往常那般的沉默,直接便冲他面前的亲爹道:「不劳爹爹操心,荷儿在我身边五年多了,她温柔体贴,又低调明理,实无爹爹那般说的恣意无礼,还有,她是我的小鬟,我愿意偏疼她是我的事情,也从不曾将她当作下人对待!」 「四哥……,」石将眉头一皱,愈要说些什么,却被李献可突如其来的辞别打断。 ——「爹爹,且不与您多说了,我先回房歇息!」 他辞别的目光那样从容而有力度,便那么一刷而过,完全没有将父亲那诧异的目光放在眼中,便迈着快步子示意着翠荷跟上他矫捷的步伐。 石转头望向献可那远去的背影,一顿疑惑。他完全不会料到从小沉默而乖巧的李献可今日会为了一个下人与他顶嘴,这不仅仅是在藐视他作为父亲的威严,更是在抨击他一家之主的身份。 这一次,在李石的心里,埋下了深深的种子。 得春一日,阳光真好,李献可得闲便与翠荷在院里的亭子中摆上了烤炉炙上了肉。这俩人,一人在碗中调着酱汁与小菜,另一人在烤架旁冲着碳火慢慢扇着风,身旁的圆木盘上各放了羊肉片、胡饼、金笋还有一些麻椒佐料,另一侧的壶中烧着热酒,蜜热的炙烤与浓郁的梅酒相伴,似雾似烟般缠绕在院中上空,引的四下仆人闻起垂涎三尺不可作罢。 翠荷见手中酱水调好,便要接下献可手中的小蒲扇,准备由她来烤,却见献可轻轻将她手别过:「谁要请你来忙活这样脏的差事,每次不都是我来烤就好了吗?我说了,你是女儿家,要好好护着手和脸颊,被烟熏了被火烤了,可就不好看了!」 翠荷渐收手,蹲在一旁看他烤着肉,明晃晃的暖焰照着少年的脸,那橙色闪动的火苗映在他清澈的眼中,恰似他正值年少青春内心的那簇热火。 翠荷是看了一会,便再不敢看了!就忙低头下去,在那双新做的鞋上迷茫的寻找着什么。 「你在寻找着什么?这双鞋不好看吗?」献可见她这样认真的低头看鞋,便问起。 「好看,好看,奴喜欢!」她笑起,浅浅的梨涡映上脸颊。 「你喜欢,便给你多挑些好的料子做鞋和衣裳。」 不待献可说完,翠荷就忙摆手称拒:「不,不必了,奴的鞋和衣裳够穿了,添置多了倒觉得浪费!」 「这浪费什么,千金难买你喜欢!女儿家,不就喜欢漂亮衣裳吗?我姊姊在雍王身边,那是一日三套衣裳的换,雍王便是想尽办法的给她置办,我虽不能像雍王一样给你一些金贵的,但这最起码的,要给你的。」 翠荷未曾表示明白,继续看他那双眼,低头下来——「奴明白,可终归雍王与娘子是夫妻 ,奴……与四哥儿,是主仆,这本就意义不同。」 「奴知道四哥待奴的好,但……尊卑有别,您待我这样好,别个有心人看了去,说些对你不好的话,自然是不妥的。」 献可听此,慢放下了手中的火钳与扇,对着那热火苗看,刷红了脸庞。 此时,他不敢看翠荷那双诚挚的双眼,只敢对着面前的暖炉。 半天才小心翼翼说一句:「我……对你的心思,你应该了解的。」 「我之所以待你好,也是对你情意真切才至!」 翠荷惊愕不已,仍然在怀疑着什么,却在他忽然流转的目光中了解了一切。 她未曾去反驳与辩论,而是默默的走到烧酒水的炉子旁道,静望着他,后将头低了一寸:「四哥儿,你如今正当少年,对儿女情意初有了解,也是难免,可万不能将我二人防作是如同大王与娘子一般的。」 「奴心里实在将四哥儿当做自家弟弟对待的。」 献可闻此,稍稍扬起头,望着义正言辞的她,又低下了脸庞,继续着手上扇火的动作,翻着铁架上的炙肉。 两人倒直至吃完,再未说过一句话,食罢,献可便回了房间,泡在了书阁里。 他自小沉默寡言,不善表达,只习惯与诗书为友,笔墨为伴,而自从五年前母亲去世,他在父亲的严教下成长,对那层薄薄的亲情已是模糊不清,他唯一便是有翠荷常年左右,对他嘘寒问暖,关怀备至。 甚至于现在,他对翠荷的特殊感情,愈加一发不可收拾。 第一百八十八章:不负翠荷(上) 一日,李献可在小轩窗前正冥思苦想着什么,他面前的书台,紫烟腾起,笔墨香浓,一两片白花恰落在他的宣纸上,他抬头看,院角的玉兰已满园。 「四哥儿,吃些胡饼吧!就着这些热粥!」早起的翠荷端上一碗肉粥,再接下身边小鬟手上的胡饼,这便是李献可的早饭了。 献可见她轻步前来,将热粥与盘布上,再低下头将他案上的香炉打开,重新换了些香料,再压实。新 她提起的酥指上布了一道深深的口子,她那样遮掩着,却还是被他发现了。 「你手怎么了?」他置下碗筷,拉过她的手细看。 但她见四下小鬟皆在,连忙拉过了手,他才慢慢松开。 两人静立在原地良久。 「你手是在哪伤的?」他又问,这次语气愈加平和了起来。 「奴,切菜不小心伤的,伤口不大,奴已经涂过药了!」 「这还不大吗?」 「奴也不疼,没关系的,便晚点麻烦小鬟替我涂些药便是了!」 「奴先下去了!四哥儿快些吃。」她几乎没有给他任何开口的机会留恋,便将端盘撤下。 她端下了盘,便动身进了小厨房开始和水揉面,一边揉一边思考着什么,一旁烧水炉上的热水在她面前腾起阵阵薄汽。 「翠荷姑娘,主君唤你去往他那里一趟!」一个小黄门倚在了厨房门口对她说。 她轻轻擦了手答了句好,便随那人去了李石的房中。 她见门半掩着,确实觉得有些不妙,便再放轻了脚步小心翼翼的推门而进,见了李石侧着身子在小明窗赏着院里的玉兰。 「主君!您找我?」她揖礼依旧。 他轻点头,背着手,慢走到屋里的书案边坐下。 「你来府里有十余年了吧!」他傲慢的问。 「是!十五年了!」 「十五年了,时间过的真快,你有二十岁了吧?」 翠荷乃顿,吞吞吐吐的回一句:「是,主君,奴马上过完生辰便二十了!」 「二十,也不小了,也该谈婚论嫁了,十九便要放你嫁人的。你与二丫头一起长大,二丫头成婚也有五年了,你也该打算着了?」 她默默的点点头,未曾说话。 「可有选好的人家?你或有中意的郎啊?」 她摇摇头,方知他接下来要说什么。 「你如今二十,既无中意的郎君,又无过多的积蓄,那便由老夫为你作媒,媒选一个小吏人家嫁了,既可保你衣食无忧,说起来又体面,如何啊?」 「你且收拾下,先去夫人灵前叩拜,我打点些银子,你回你咸平老家一趟,回来了后,你便去清安寺伺候「通慧圆明」大师罢!便不在公子哥左右伺候了,再等些日子,便替你寻得官吏人家,风风光光出嫁便是。」 (注:通慧圆明大师——李石的长姊李洪愿的法号) 翠荷轻轻扬起头,无助的目光在屋内漂浮,从轻飘的帘子一直落到冰凉的地上。 「你不愿意吗?你应当知道,四哥儿,他如今十三了,我这正要打算着看选着大族的姑娘,为他定下一桩婚事来,也好让他安心读书,安心去科考罢!老夫说到这儿,你应当明白。」 翠荷默默的,眼中泛起了泪水,他知道李石所指什么,也知道他的言外之意。 「你知道,旗鼓相当,门当户对,四哥儿他未来的娘子,也应是精挑细选的贵族姑娘,那……」他动了动嘴唇,便不再说下去。 翠荷乃捂,叩拜再三,乃站起,回了自己的房中,安安静静的收拾着东西。 到 了晚间,她正将她睡的被褥整理着,一旁的桌子上放着打包好的行李。 对面床的小鬟带着三两好友而入,见翠荷安静收拾着,那小鬟便问:「翠荷姊姊,您这是去哪?」她多少带些讽刺。 但翠荷依旧微笑起,轻坐在床榻边:「害,我二十了,便要出去嫁人了,主君叫我先回老家去一趟,回来后,便要与姊姊妹妹的告别了!」 「姊姊是高就去了,嫁了人便不像我们这般天天伺候人,低声下气了!」 翠荷抿嘴:「不知是高就,还是深渊,便听天由命吧!」 几个小鬟作礼,便前去送她一些离别赠物,有玲珑的小玉坠、亲手缝制的攒了白绒的袖笼、毛绒的抹额、各式的点心与肉脯。 而她久久犹豫着,望着院里的玉兰,口中嘟啷着:「玉兰哪及梅花香?还是会宁的梅花最好看!」 说完,她关上小窗,独坐砚台。 她久久犹豫的,是不舍李献可,却又思考起什么,收了这份不舍。 「四哥儿,你我二人有别,你便好好的定下婚事了!好好成婚成家,」她将砚台上一方小盒子里的枯梅盖上。 再念,她是想再见清雅一眼。毕竟人生苦短,年岁茫茫,她若嫁了人,便是彻底的离开李家了,亦不知何年才能再见清雅。昏烛下,是多少年前她与清雅、惜意打闹的场景。 「二姑娘,惜意,奴也想你们了!」 这一想,她便昏昏欲睡了过去,做了个与她们团聚的梦。 第二日清晨,她打包了行李出去,李石安排的马车已经等候多时了,那马夫在栏边啃着油饼子。 她走近,匆忙的将一袋沉甸甸的东西塞进了马夫的怀里。 那马夫疑惑,连忙坐好又将油饼子折进纸包里揣在怀里,打开她给的布袋,惊叹不已——「荷儿妹妹何故将这样好的东西塞给我?」 那袋里,全是各式的首饰与发钗,是她这些年攒下的一点积蓄。 翠荷轻轻的低头:「我不想回咸平老家,阿兄行个好,我想去济南府去寻二姑娘。」 那马夫连忙将布袋攒好又还给她,摇摇头:「实在是不可,主君派我护送你来回,咸平不远,最多几日方可来回,可你这济南,隔山隔海的,来去怕要半个月了!」 「妹子,你实在是疯了?」 「我没疯,也没狂,我想见姑娘。」 她立在早春的清露中,碧色的衣裙在风中摇曳。 良久,马夫思考片余。 「也罢,也罢,我与妹子相识一场,妹子将要嫁人了,我便替妹子解份思念之苦,将妹子送往济南,主君也不会多留意我们的行踪,若真问起,我便说妹子在老家逗留了几日,和亲人团聚了!」 她将手中珍宝捧上,却又见马夫将其手拦住,他拍拍胸膛:「妹子一介弱女子,岂能独受路劳之苦,我这莽夫即便是作为一个陌生人也要好生的将妹子送到济南,既是仗义之人,又为何要这等俗物呢?」 「妹子辛苦攒下的,好生的收着,作些嫁妆,这路上餐饭不便,你且多给自己添些油水。」 「妹子去了济南,好生的去,也要好生的回来,才能不叫家里人担心罢!」他跳下车去,圆墩的身子落在地上腾出一阵尘埃,又憨笑着将她搁置在台阶上的包袱提起放进了马车里。 翠荷泪目,闻此,心里默念:「我何来的亲人啊!」 马夫给她安排好踏板,两人就此约定下,便动身往南的方向去。 马车颠簸着,她白皙耳垂下的玉珰,轻拍着她的双颊,她轻掀帘,见了那被火熏黑了的辽阳留守府院墙,——那是天德年间,完颜雍镇守此地,匪寇攻进了 留守府那次所致。 现在此地,一晃经年,残垣断壁,门庭杂草丛生。 献可知道翠荷走了时,已经是晚间下学之后,他回了屋,便准备更衣沐浴,见着前来更衣的小鬟不是翠荷,便询问翠荷的去向。伺候的小鬟吞吐的说翠荷在休息,另一个小鬟又说翠荷在沐浴梳洗,这一下便使献可起了疑心,疾步的赶到她的房间。 见她床帘下面的暖被被打理的整齐,衣橱里的衣裙也没有了,妆台的首饰也无,献可再询问,小鬟方才将实情告知于他。 「荷姊姊,去了济南寻二姑娘了!」 献可额头上的汗蹿了出来,再问:「为何去济南寻我姊姊?」 「主君说荷姊姊年岁大了,要出去嫁人,便说给她寻个小吏人家嫁出去,也体面。本是派人将姊姊送回辽阳西咸平,回来之后给她准备婚嫁的,可荷姊姊说,十分想念二姑娘,执意去了济南,这个时候,恐怕已经离家百里了!」 「这样的事情为何不和我说一声?」献可那心中的怒火冲到了脖子与脸,身边小鬟吓坏了,第一次见寡言的他如此气愤,便齐齐都退到了一旁。 献可长揖向受惊的小鬟,便急匆匆跑出去,要寻翠荷。 方才垂钓完与仆人说笑返回家中的李石,在门口遇见了献可,见他狂奔而去,李石乃唤:「献儿,你这往哪去?急急忙忙的?」 「爹爹,你要将荷儿嫁出去是吗?你赶她走是不是?我不让她走,我不要她嫁人!爹爹要是将她赶走,便将儿也赶走了去!」 献可口不择言,完全不顾及底下人的眼光,更不顾李石的呼喊,只顾朝着门口奔去,稚气的脸庞镶着一对坚决的眸子。 他牵马而驭,叫上了几个近从,便在早春的凉夜中狂奔过去。 翠荷连赶一天路,悠慢的马车在绿坪停下,马夫与其他两人轻声叫她出来,便在绿坪上歇息下,今晚就在此地扎上简单的帐篷,暂作休憩。 她在草坪上坐,茫茫的鲜草低,才够覆没她的足履,晚来的露水沾湿了她碧色的衣裙,更浸润了她垂下的乌丝。她撑着下颌,抬头见空,满天繁星,无边无际,闭眼呼吸,皆是春时泥土的芬芳,空中漫飘的,还有淡淡的草香,隐约幽远的虫鸣响起,奏一曲春日旋律,再闻远山猿啸哀,一阵凄凉浮上心间。 第一百八十九章:不负翠荷(下) 翠荷静坐,马车夫前来站在她身后四五步的距离。 「荷妹子可要吃些东西吗?我这有些炊饼与糕点!」 翠荷站起,双手揖在一起:「多谢大哥,今儿个走了一日的路,胃口不是很好,便就不吃了罢!大哥吃了赶紧歇息了便是,今日你也劳累了。」 那白胖魁伟的男人憨笑起,自臂弯里递给她一件披风,扭手蹑脚小心翼翼的样子。 「好罢!夜凉,你披件衣裳,我便坐在车栏上,有任何事情叫我!」 翠荷微笑,见马夫安坐,便伫立良久,挑一盏清灯看重叠的山峦。 「荷姊姊,荷姊姊!」 「翠荷!」 就在静时,一阵马蹄连踏,一队人马出现在她的不远处,相继有人挑灯前来。 「是翠荷姊姊吗?」是一个小鬟,小鬟走了好近,方才看了清楚她的面容。 是李府的人,是李献可身边的女侍。 小鬟招手,急忙跑回去对谁人说着:「四哥儿,是翠荷姊姊,就是她。」 还没等翠荷反应过来,她便隐约见了一个白衣少年匆匆下马,挑着灯前来。 「荷儿?」那是李献可的面容,出现在昏暗的夜光下,手上的微烛,映上他的脸。 翠荷不知所措,却依旧揖礼:「四哥儿!」 「你为何不辞而别,我连赶着寻了你一日了,便就在你我之间,这样的事情也不同我讲吗?」 「你要去找姊姊,我带你去即可,何须你一人颠簸劳苦,河北地前些年大河决堤,那边生了许多乱民和匪寇,你途径那里若碰上了,他们抓了你该如何?」 「你是个女孩儿,怎要独自出了这么远的门,从辽阳到济南府足足要个把月的路程,你身子怎么吃得消?」 他蹙着眉头,望着她青衣在风中浮动,额前的玛瑙坠压着一绺乌发,在玉面上飘打,是多么温柔又清丽的样子。 一刹那他一切的脾气都没有了。 待他说完了,她方才抬起头来,稍抬头的望着他,淡然的笑容在嘴角晕开,带些愧卑,带些豁达。 「四哥儿,奴确实不该不辞而别,但于四哥儿,奴不得不如此。」 「奴年岁大了,二十岁了,一晃再过个生辰,便二十一了,别的姊妹十八九岁便要被放出去嫁人了,奴……也要嫁人的!奴是想嫁人之前去看一趟二姑娘,拜谢她多年的恩情,也是圆了我们主仆一桩心愿,」说着,她便将双袖轻轻搭了起来。 献可乃急,逐问:「你要嫁谁人,你要嫁谁人?你有心上人了吗?我没有听你说过,你要嫁爹爹那随意给你指的一人吗?小官吏?他能给你什么?」 「四郎!奴跟随您与二姑娘多年,您为***了许多心了,无论今后嫁谁,是富贵是贫穷,便是翠荷的缘分和命,四哥儿不必为此烦忧,主君定是为我好的,定会替我选个靠谱的人儿。」 献可,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望着她狡黠的目光,与山峦的白月融汇了一体,他鼻子一酸,红了眼眶: 「荷儿,你不要走好吗?你留下来,这些年来,你应当明白我对你的心思,」他轻轻近了一步,他的鼻尖正好掠过她的发额,却再不能再近了,引她连往后退了好几步,远的距离,疏离模糊。 「荷儿,爹爹要给我说了亲事了,可她们都不是我想要的人,我只想你留在我身边!」 他说这话,一旁的马夫朝几个小鬟和黄门打着手势,左右人皆退到远处。 「荷儿,我一直喜欢的人只有你一个!」 翠荷在他身边这么多年,何曾不知他对自己特殊的感情,并不似所谓的主仆、姊弟这样简单,他潜意识 的情感,早就超越了所谓的亲情与友谊。 可于这山河间,天地有量,山河有距,人和人有尺,感情有度。 翠荷满眼热泪,望着月明,回忆着儿时往事。——她祖上刘氏,原是渤海赫赫有名的贵族,父辈仕途受阻,家道中落,父亲被贬,母亲改嫁,咸平的刘府也被抄,她与几个姊妹走散,颠沛流离。1136年,乌古论一脉镇守辽阳,乌古论氏小女嫁到当时的李家做次娘子,一次偶然的机会在郊外的圆洪寺外,夫人见她衣衫褴褛头发杂乱的跟着一群叫花子乞讨,便心生怜悯,将她带入李府,说是要给腹中孩儿找个伴读,又见她梳洗打扮一番后,实在是生的清丽温柔,便取名为翠荷,她就这样在李家待了许多年。 可纵使她祖上显赫,却当今她为婢,又怎的不知道,婢与贵公子的距离呢? 况且她清白之躯,早在数年前,便被糟践了,她又怎会不顾廉耻,留在这样一个才十三岁的小孩身边。 翠荷不再逃避,便直直的望着他的眼,上下微动着喉咙——「四哥儿,奴从不贬低自己,却也明白奴和您之间是不可能的,并非奴不知抬举,而是自古姻缘讲究门当户对,奴想找一桩对等的婚姻,也想找自己真正喜欢的人。」 「若是真的,奴做了您的娘子,您见着奴唯唯诺诺,见着奴小心的顾及着一切事情,必也是不舒坦,而对于我,我一介婢女在李家里做四娘子,于上于下都要看人眼色,日子也好不长的。」 「自古来,胖婆娘过窄门,劈柴门上挂草帘子,都是对等的。」 献可晃着眼中的泪光,将头低下,又轻抬起:「可我……喜欢你!真心喜欢,你便不喜欢我吗?这些年,都不曾对我有喜欢吗?」 「没有……,四哥儿,奴只是以仆人的身份照顾你,是大娘子临时嘱托,也是二姑娘的嘱咐,其余情感,奴对您没有。」 「那你便没有丝毫不舍吗?便一点喜欢都没有吗?但我二姊姊以前也不喜欢雍王,但她入了雍王府,日子渐久了还是对雍王慢慢有感情的,就说明,感情可以慢慢处。」 「荷儿,你别走,我去求爹爹,我求爹爹将你留在我身边,好吗?」 翠荷看着他晶莹的泪珠垂下,在微弱的月光下折射一段冷光,他正站在夜中,薄薄的披风被青草掠过的清风打乱,轻轻的在身后飘动。 「四哥儿,我……是个人儿,我有我自己的选择,望四哥儿尊重奴的选择,奴罪该万死,尽全力却不可满足四哥儿的夙愿。」 「荷儿!别人会待你不好的,他会欺负你的。荷儿。」 「荷儿,你再考虑周全后再做决定好吗?你考虑周全,荷姊姊。就算献儿求你了!」 他便将她堵在那一块小地方,涕泣凄凄,略加稚嫩的脸庞薄泪纵横。 「姊姊,你别走,姊姊。」 他这样的姿态,便似当初亲二姊出嫁那日他挽留的样子,也是那样崩溃无奈,撕心裂肺的样子。 伫立良久,翠荷道: 「四哥,奴亦不是薄情寡义之人,……奴,暂时不走,您的心结也慢慢打开,待您情绪稳定下来,好吗?」 「许是这半年,许是一年,奴便真的要成了自己的家了!」 「但走之前,奴……,我,」她忽而改口自称了我,「我是必须要去见一面二姑娘,她跟着雍王去济南,身怀大肚的,也不知道过的怎么样?」 「多年前,大娘子还没去的时候,就是姑娘出嫁那晚,她叮嘱了我许多,叫我无论如何都要照顾好姑娘。」 「姑娘是个温良的女子,她坚韧却心软,当时就是怕我,因为当年香翎夫人诱害我一事伤心,怕我陪嫁到了雍国王府要受辱,就叫我留在 李家,陪伴四公子左右,姑娘真是挺为咱们这做奴的人打算。」 「人都念旧情,便叫我去见姑娘一次吧!」 献可稍低了头,正好看见她白皙的发额和那额上挂着的那一颗绿石,他左右探看道:「那便让我伴你一同去济南吧!这一路上艰难险阻,我不大放心,也正好,我也思念姊姊,就让我一起过去吧!」 翠荷不答,她明白他所想。 良久才见她点了点头,答了句好。 这献可立刻板回了笑脸,拿着两袖擦了擦泪水,四肢不受控制便将翠荷搂入怀中——「荷姊姊,我定不负你的!」 翠荷听后,楞了许久蹙着眉头,望着远处的小重山,将手轻轻搭在他的宽厚的背上。 两人便站在如柔波般的夜中许久,待到起风了,才打算着找一家客栈休憩,准备着将近一个月的行途计划。 可就是这一事,被随行的其中一个小丫鬟告知了李石,那小鬟便是与翠荷同居一室的,先前也是她在李石面前嚼的舌根子,添油加醋说翠荷对四郎儿怀有觊觎之心。 那小鬟唤作「清清」。 近而,整个李家上下都知道了,四哥儿喜欢上了自己的贴身侍女,并与侍女一同去了济南。李石的脸上实在是挂不住了,气着怒着,却寻不到两人,也无可奈何。 「爹爹,这竟是天大的笑话了,我这才舒服点出来晃一晃,就听到了这桩事!」 一大早的,李石在书桌前愁着什么,李清茹就扶着个大肚子进来了,嘴角挂着讽刺的笑容,褪去了孕中的疲惫,迈的碎步子轻松的走入。 第一百九十章:噩梦缠身 「看我这满腹经纶的四弟弟,平日里那样的懂道理的,如今被个婢子迷的神魂颠倒,爹爹你这些年的培养可不是白费了!」 「这济南路途遥远,两人共处着,说不定会发生点什么呢!」 李石听后,走到金阑处背过,手中捏着的那盏茶,早已冷了多时了。 清茹深叹一口气,忙过去接过他手中茶盏,再为他斟一杯热乎的。 「爹爹……不必忧心,翠荷那丫头懂分寸,我也就是说说罢了!」 李石轻走到她身边,搭了搭她的肩,示意她赶紧在暖炉子旁坐下。 ——坐在那方铺了白绒毯子的圈椅。 李石像是一下老了许多一般,开口的声音那样的沙哑:「这个老四,我付出的精力太多太多了,从小便是养在我身边不离一寸的,他也是读书最多,却如今变的最叛逆。」 「如今,我的话他不听,愈加倔强顶嘴,连请早晚安都惰了!」 「越发像……像她母亲了。」 清茹笑道:「他便是大了,要脱离你的掌控了,但爹爹,这样的事情出在我李家,可是败坏门风的,在这辽阳地,其他几个大族都看着呢!」 「堂堂李家四公子要和一个贴身的婢子私奔,这传出去,别个怎么说还不一定呢!」她轻压了一口暖的奶茶去。 「这才几年的事情,当年清雅心属了岐王,弄的人尽皆知,都说李家已经定了亲的姑娘还和别个人厮混,等到她嫁人了,风言风语才算慢慢平息了下来,这回老四更要命,看上了个无头无脸的低贱婢子,倒是不知,她姊妹两个非要与别人不同。」 李石忽而警惕起来,正襟危坐。 ——「不,一切都是那翠荷的错,献儿还是小孩子,他懂什么儿女情长。」 「那爹爹,您现在如何?」 「翠荷如今和老四去了济南,那翠荷的目的已经非常明确了,她要找个做主的人,那做主的人就是我家那最最尊贵的夫人啊!」 李石听了,便将手中的茶水悬在了半空,一手手托着。 「清雅最疼手下的两个小鬟,一个是翠荷一个是惜意,翠荷前些年失节那事,清雅本就愧疚在心。……这次她可以完全做主将翠荷打算着给亲弟弟,要么做个次娘子,要么想办法给她抬身份,安排个刘氏贵族认她做义女,风风光光做老四的正娘子。」 「这样,别个也说不到她头上。」 李石慢慢细听,轻轻将水搁置下,摸了一把须髯,思考了半天:「其实,翠荷也是个温良的女子,她若出身大族,配我们献可也是好的!」 他似是,慢慢松口了这桩子事情。 ——「清雅如今,有这个能力给翠荷打算,她也定会办周全的,要抬高她的身份,配我们献可,做个小娘子还行,其他的,我还准备把张家的姑娘说过来,做献可的正娘子……」 这清茹,眼咕噜转着,又坐到了他身边:「爹爹不了解老四吗?老四绝对不会委屈翠荷做妾,老四会想方设法明媒正娶她,即使爹爹您暂时安排她做小娘子,老四也想方设法把她扶正。」 李石默然。 「所以爹爹,您是万不能把翠荷嫁入我家,是万般的不能同意这桩事。」 李石起身,双手摊开:「那老夫应该如何?翠荷现在去了济南,二丫头肯定要给她打算着,老夫如今无权无势,到时候也没法阻拦。」 「那……我先下手一步好了,」他急急巴巴的,「我就这几日派人给她挑个小官吏的人家,与她说明白,也好让献儿明白!」 清茹不知怎的听了这话就大笑了起来,乃止,挽住父亲李石的臂弯,略带着讥讽:「爹爹,你觉得您 这样做有用吗?翠荷嫁一个小官吏无权无势,以老四的韧劲,将她再弄回来又何妨?别个一听他是大宰相的亲外甥,又有谁人敢不顺着他的意思?」 「到时候,献可最终还是把翠荷留下了,可你将翠荷许给别人这事,老四和你的隔阂怕是不会消了!」.. 李石听后,思考着什么,望望书台上腾起的紫烟,再望望炉边奶茶弥散的热气,他深深叹气,老朽的背,再次压了下去。 「这也不成那也不成,我总不能任由献儿糊涂吧!」 这时,清茹窥探四下,将贴身侍女打发下去,再示意着什么,侍女将外室忙碌的其他人也带走了。 她贴在李石很近的地方,小声道:「爹爹,翠荷嫁了谁人,老四都有办法将她再带回来留在身边,唯有一人,翠荷嫁了他,老四睁眼闭眼都不敢说什么。」 李石乃问:「何人?」 「爹爹您自己!」 李石惊愕,完全不知道清茹竟然想让自个娶了翠荷。 「你在说什么胡话,翠荷……她只是个孩子!老夫如今多大岁数了?」 清茹并没有对他的惊愕产生其他的表情,而是含着一份神秘的笑,按住老父亲的手:「爹爹,爹爹……您稍安勿躁,且听女儿与您说。」 「一来,翠荷二十了,老大不小了,嫁给别个小官吏,真也怕她日后过的不好,于她也是一辈子的难事; 二来,您瞧见了那翠荷,虽是个婢子却生的清丽脱俗,就是放在大族的女子里也是数一数二的样貌和身段,而于您,大娘子已逝多年了,您未曾再续弦,您不续也是有您的道理,可纳她一个小娘子也是可以的啊!她还是大娘子身边的旧人,您抬了她的身份做妾,大娘子在九泉之下也定会欣慰的。」 「说害臊的关起门来的话,爹爹您是武将,铮铮铁骨,晚上搂着这么个玉人儿睡觉,是有多舒坦就多舒坦,年轻的女子宽慰您疲惫之躯,还有什么不如意的呢?是吧!」 「最最重要的还是,老四他再怎么叛逆,也必是不敢动亲老子的女人,若真反了,您叫翠荷安慰安慰老四,哄着老四把张家那姑娘娶了不就是,你的话他不听,他中意的人儿的话,老四会听的。」 「可能先段时间你俩有矛盾,但到后面日子一长,翠荷从中说说哄哄,这父子没有隔夜仇,日子也就过下来了,于翠荷,于您,于老四都是好事。」 李石哑然,摇摇头表示不妥,转身窝在了围子椅上,抱着暖汤婆子沉默。 「这样……必是不妥的,翠荷才多大,她也是不愿意的。」 清茹上前一步:「您慢慢与她说,说不通,我来便是,女儿是女人,我来说便是了。」 「您现在要避免着她两人去济南,清雅会给她做主,必得现在以您的口吻书信给雍王,说老四和翠荷将去济南看望贵夫人,信中还要提一嘴,翠荷是找了极好的人家,是圆洪寺老夫人把关了的,翠荷前去济南也是想在出嫁前探视一番夫人。」 「爹爹您这样说,清雅便觉得翠荷的婚事是您和圆洪寺老夫人已经打算好的,就算翠荷想让清雅帮,清雅暂时也要看看事情发展态势再做打算,等翠荷回来了,您趁机纳她为娘子,先瞒住清雅,后面的事情就水到渠成了。」 石继续沉默,再摇了摇头,抬脚下榻又回到了阑边:「三丫头,你回吧!此事到此为止。」 清茹独立片刻看着父亲的姿态,微笑着退出去,虽听了李石婉拒之辞,她心里却是有了十足的把握。 于是她回了屋里,便遣了人将李石曾经写过的书拿过来,她调着墨,模仿着李石的笔迹,用李石做舅舅的口吻给远在济南的完颜雍写了封信,派人以飞鸽传了出去。 身边侍女翠菊不解她为何如此,便问:「三姑娘其实您完全可以不用摊上四郎的事情的,他娶谁人与三姑娘您何干呢?」 清茹轻松的笑了笑道:「我怎么会让这三姊妹好过呢?清雅那样的待我,李献可李靖可占足了我爹爹的宠爱,那凭什么呢?我与哥哥才是原配夫人的孩子,正儿八经的嫡子嫡女,」 「我这样做,说着是自私,但是于情于理也是为我李家好,李献可安安稳稳的娶了张家的大族姑娘,爹爹又得了个玉人儿,我李家名声也保全了,可不是美事一桩了!」 「爹爹虽然嘴上拒绝了,但心里,哼……他知道这样做的好处,一定会答应的。」 她摇着裙摆,扶着肚子悠闲的在屋里走来走去,再看看自己为腹中孩子绣的肚兜自言自语:「孩儿啊!娘定要让害娘至此的人付出代价,娘要好好生下你来,你长大了,娘就母凭子贵了!」 她口中絮絮叨叨,身边的奴仆也都明白了什么,各自忙自己的事情了。 而她写的那封信,历经近十日才到了完颜雍手中。 济南春日,偶有晴日,晚来燥热难耐,傍晚时,李清雅静静的躺在床上熟睡,帘外的芗芗在整理书橱。 清雅睡中,一睁眼隐约看见床榻边站了一个高大的穿着兵甲的男人,那男人正背着手对她,她欲想问那男人是谁人,却像是哑了一样发不出声音,想喊喊不出。片刻又听到了震耳欲聋回荡着他的喊声——「吾儿,吾儿,我乃是你爹爹!吾儿安好?」 那沙哑又震耳欲聋的声音一阵又一阵的侵入她的耳里,令她头疼万分,抬手瞥见那男人手中拿着那块逝去母亲留给她的玉佩,她便伸手去准备捞什么,但那男人随着她的抬手瞬间不见。 第一百九十一章:自保危机 清雅模糊中,挣扎着,想喊出声却也是徒劳,这时,不知谁人拉了她的手,她才猛的真实的醒过来,这才意识到原来方才的场景是梦,而拉着她的是芗芗的那双温暖的手。 芗芗见她满头大汗,便焦切的唤人拿了热帕子来为她擦拭:「娘子,您还好吗?可是又做了什么噩梦吗?」 她轻轻扶着床沿,抬了抬沉重的身子——「还不是那个梦,每天晚上都要做一遍,我也就习惯了,就是不知道这梦里的人是谁人。」 芗芗为她按摩着双腿与浮肿的手道:「许不是特定的谁人,只是因为娘子在孕中,元气虚所至,奴以前在宋国伺候过一位姓谢的娘娘,那娘娘也是孕中经常梦见男子,宫中最好的太医就说了,这是正常的。」 「我当姑娘时就做这样的梦,许是,……许是一直以来身体不是很好的原因。」 她靠在床围上,便在枕下摸了那块玉佩看了看。 屋外便有人传令说是完颜雍来了。她因之前拍喜的事情已经疏离了完颜雍一个月了,这回听了下人的通报,便又往被褥里钻,以回避他。 可完颜雍脚步快,不一会就走进来了,正瞧见了她往被褥里钻的情景。 她侧着身子过去,将眼睛闭上。 完颜雍坐在她的床沿,小心翼翼的俯下身去问:「清雅,身子还好吗?可有哪些地方不适?」 她淡淡的,眼睛也不睁开:「并无!」 他轻轻的,板过她的身子,先叹气,再握住他的手:「娘子,我知道,前些日子的事情是孤王不对,但娘子,日子过了这么久了,孤王还是希望你能原谅!」 「你瞧,你如今也有孕在身,生着气对娃娃也不好啊!你开口,你要什么,孤王都给你置办,只要你能……」还没等他说完,她便闭上了眼睛将身子侧了过去。 「清雅!」 她嘴角微微勾了一下说:「大王,妾如今不想与你谈论这个事情,如今大王您不必在乎我的感受,我怀着孕,也不想听您说这些。」 「大王,您没有错,您也没有想到爹爹会这样待我,所以这件事,原不是您的过错,」说完,她深呼一口气——「只是这段时间,繁琐事情太多了,我有点焦头烂额,我只想静静养胎,好好把这个孩子生下来,过往事情我不想提。」 「我知道,你辛苦怀着孩子,必也不愿意听我说,我也不说了。但清雅,孤王当时应该挽留你的,不应该让你迁出府,这是我的过错在先,我愧对你和孩子。」 「现在,我总是想,我能为你做点儿什么,弥补我的过失,让你能开心点。」 他便在一旁说着他的话,清雅慢慢的闭上眼睛——「我现在,便是最舒心的,大王对我够好了!」。 她轻轻的,闭上睫毛,眼睛爬满了疲惫,脸色也不似平日里好看,完颜雍见此,喉结上下微动,伏下身去吻在她的额头,并替她掖下被角,悄然离去。 一晴日,国妃铭璇邀清雅来园子里晒太阳,本是搬了一张围床在院里让她先坐着喝茶,下人也告知她让她稍等一会,国妃正在梳妆,可她听了,站在园子里撇着嘴说:「你家娘娘真像个懒猫一样,我一个人在这园子里等她有多无趣,我才不等,她要想我和她说话便亲自来找我罢!」 下人抿着嘴答允,看着她气鼓鼓的走出了园子。 她在春光中顺着明亮的长廊走,走到一处亭子,紧挨着廊椅坐下,一手趴在栏杆上,一手拨弄着衣裳上垂下的珍珠。 忽而,她浅闻一阵芳香,十分清新,便凑近了嗅,乃问:「这是什么花,香味如此清新。」 惜意在一旁撇嘴,叉着腰:「这是我们府那位蛮横无理的贵夫人种的名贵百合。」 清雅听后,方知是仆散香翎种的便撇嘴道:「我最近几日一直在这亭子里晒太阳,之前怎么没有闻到。」 芗芗乃答:「是前几日翎娘子生辰时,大王答应的她,将这园子里都种上她喜欢的百合,供她随时观看!所以,这些百合都是才种的。」 「这春上,百合是才开花的,乍闻着蛮清新,闻多了就觉得腻了!」 清雅听后,招手示意她们不要再说了,随意低喃了一句:「这仆散氏,人倒是歪歪扭扭的,喜欢的花倒是高洁。」 她懒洋洋的,随后就把手搭在栏杆旁边,酣睡过去,沐浴着春日的暖阳。 好久,铭璇寻她寻来了,看她在睡觉,随手在一旁的小树上摘下来一片叶子,挑逗着她绯红的耳朵。她只觉的痒痒,便摸了摸耳朵,翕张着眼睛看,看到是铭璇在身边,便再轻轻打了个哈欠,靠在栏杆上。 「我何时是懒猫了?」铭璇问,「你胆子不小,竟然敢说我是懒猫!」 她继续笑着,轻暼一眼:「你白让我等着,你怎么不说。」 「哎呦!如今有骨肉了,立刻就什么都不怕了!」 清雅笑笑摇摇头,继续在趴在栏杆上。 「这些日子,怀着娃娃辛苦不?」 「还好啦!还好。」 铭璇点点头后,似是想到了什么,面部表情变的凝重起来,看着手中的绢子,时不时再望望她。 清雅察觉到了什么,乃问:「娘娘怎么了?忽然不说话了?」 她忧郁的眼神,告诉她,朝堂上定是出了事情,而如今留守府,正在风口浪尖上。 「圣上,……截断了留守府的禄银,只给以往每年的一半,黄河决堤,他在各个王室里收集赈灾物资,我看了那令旨上写的数目,简直要将王府这些年积存下的积蓄都搜刮了个干净,我们往后能混个不饿肚子就是好的。」 清雅惊愕:「朝廷国库充盈,他为何搜刮王室钱财。」 「他这些年,新建皇都,大修避暑宫殿,还预计在河南汴京建都,平日里他亦是奇贵珍宝随意享用,再加上,近些年境内乱民起义不断,山西地连年大旱,国库怕早就挥霍一空了。」 「他逼王室捐给钱财,也是为了试探,听话的王亲便咬牙捐出去,然后等着自己饿死,不听话的呢!便要遭他的毒手了。」 她越说,清雅便愈发觉得心里不舒服,慢慢的将搭起来的手放下——「就算只能混个温饱,也是要捐的,要不然,家便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上了。」 她转过头来,流苏搭在了她的发鬟上,她轻轻拨了下去,顺手将攒了流苏的簪子拔下来,放在铭璇手中:「我这边,之前大王送了许多珍贵的冠子与首饰,也尽绵薄之力。」 「用不着你的首饰,家里的钱财够交了赈灾赋了,只是往后的生活,必是要节俭些了,」她将发簪还到她的手中,再摇摇头。 铭璇别了一只绿枝在手:「前些日子,崇王夭折了,陛下下令斩杀医使、奴仆、乳娘、崇王先师十数人。」 铭璇正望着她,静看她的反应。她却未曾有多余的举动,只抚摸着自己的肚子。 「圣上如今,亦是子女绕膝了,皇后的太子,柔妃的合裔公主,元妃的合汝公主和崇王。」铭璇说完,又叹一口气:「可惜了这崇王,才……五岁,便去了!」 「这崇王去了,陛下变的喜怒无常,时常因为一些小事杀人,朝廷上的臣子,每日都战战兢兢的。」 「我听了大王说着,便觉得害怕,这些年来,来来去去死了不少人,实在是害怕圣上终有一日会对咱们家下手,大王多年为地方官,这辽阳有起义军,济南有水灾,大同有旱灾, 开封有疆乱,若不是大王时时提防,有难便及时想法救治,光凭这些年频发的事故,就足以让我们死个几回。」 铭璇说完,再望望她,深沉的眼眸,摸索不到的神秘。 「现在,再一次的,不知如何了……」.. 清雅带丝不解,这也是她一直以来残存的疑虑,但碍于自己是妾的身份,本也是不该过问家事,但如今想来,好似这些年,完颜雍总是在无缘无故的害怕与惊恐,即便是所属地方相安无事,他也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她越想着,便就不自禁的问了—— 「娘娘,其实这些年,大王都将地方治理的很好啊?圣上治罪也无罪可治啊!为何,你们二人给我的感觉,我们在苟且偷生,终日的害怕?」 铭璇闻此,纠结好一会才屏退左右,坐的离她近一些:「本是不应该与你说这些的,因为……碍于身份,但这些年,大家伙都瞧着了,大王从没将你当过妾,所以我觉得,这些家事,你应当知晓。」 「大王,在暗自铸练兵甲武器!预图救千万百姓于水火之中,所以我们也害怕,圣上会把注意力放在我们身上,那样铸练兵甲这事,很容易败露。」 清雅听后,唯有双手一紧,眼睛闪过一道亮光,在不能沉默的境地沉默,面若亭外的春水激不起半丝涟漪,内心却犹如惊涛拍岸。 她怎么会不知道,这所谓的「救民于水火之中」就是要弑暴君而称帝。 丈夫要杀她那位曾经深爱的人,可她现在不能做什么,她是雍王的妃子。 待她静静说一句——「咳,这些大事,我也是听了没有什么用,娘娘是主母,知道这些也能为大王分忧解难,可我是个妾室,没有什么头脑与见识,听了也就只能心里支持下而已。」 铭璇亲眼见了她那样沉静的姿态,淡然的笑着,不掺杂一丝杂念,才肯轻松了起来。 「你是支持大王的?」 她再回:「我有什么不支持的,这是好事……」 她没有刻意去回避和激进,顿了会儿又转移话题了——「那如今的境地,圣上虐杀臣子,我们该如何自保危机呢!如何让圣上打消对我们的注意。」 「不知,还没个法子。」 第一百九十二章:国朝诞辰 清雅听了,思考了很多,随意的嘟啷了一句——「帝王爱稀奇珍宝,大王曾经献出「白玉绥带」给先昏王,倒不知道,圣上是否也爱珍宝……」 说完,她又笑笑:「我随意说的。」 这么一说,铭璇便顿了顿。 「我还真没想到这个法子!」她又思量:「可家中珍宝,也未必是圣上能看得上的啊!献什么给圣上,能博得他的信任呢!」 她站起身来,在栏杆边徘徊着。 「清雅,你少时曾经与圣上相处过,你可知道他爱何物吗?」 这话说的她呆呆愣在原地。 「妹妹有心,晚上便与我一同和大王商量此事如何?若真要献宝,你也替咱们挑一挑,看一看。」 清雅听了,连忙的摇着头,就要起身走开,她敛起身襦的青绿色披帛,双手圈在一起蹲身揖礼:「娘娘与大王商量便好,妾没有多远的见识,便不参与娘娘与大王的商谈了。」 「也没让你参与,就是给点你的见解罢了!」 「我有什么见解,我笨拙的很……,姊姊,如没有什么事我便走了。」 她就要转身,揖退了几步,才见了对面的廊口,是完颜雍的身影。她便隔着花丛撇见了他青黛的衣衫,闪躲了一下,加快了辞去的脚步。 刚走了几步,便听到了完颜雍唤了她,她随着他招手的姿势,又转了回来。只见他轻轻坐在廊边,见了她,便拉她过来站在他身侧。 「怎么见了我就要跑?」他的大拇指在她的掌心打着圈。 她没说话,便轻轻的伫立在早春的微风中。 「怎么不说话?」 见了这,铭璇便来打圆场——「方才我和她谈到说,要给圣上献宝,以化解现在的危机,我说叫她和我一起去看看,献什么宝物合适,她也不去!便要走了。」 完颜雍侧过来:「你都与她说了?」他再看她脸色铁青便又问:「包括那个事儿,你也同她说了吗?」 他与铭璇确认之后,双手扣住她的腰:「清雅,我不是故意要瞒着你,这事,我是想等你长大点再告知你的。」 她忽而笑容变的愈加明媚:「大王,其实,妾知道也没什么用,妾只能心里支持着您罢了,至于说献宝一事,妾也是不懂的。」 他将她双手搀住,轻问:「清雅,清雅……,我若反,你心里承受的了吗?我是说,推倒圣上的势力。」 「大王只管做自己想做的便是,……我没有什么接受不了的。」 虽然这样说,但心里却是塌天的境地,她微笑起来,双眉轻轻挑了一下,表示了她现在的轻松。在完颜雍的为难的目光中,她抚摸着小腹:「实是大王不必为难,妾如今还思量什么呢?便就是好好把这个娃娃生下来就好了,也算是让你没有后顾之忧了!」 「献宝这事,不是我要故意推脱,而是我实在不懂这些,我只知道的圣上偏爱玉器,别的就不知了!要我选,我也拿不定主意。」 「王,这外头起风了,妾怀着身子,我便回去了,大王与娘娘好好商量便是,妾跪安了!」 她双手揖着,再行了个大礼,乃辞去。 完颜雍看她轻轻的、轻轻的缓步离去,便唤了身旁的妻子回了房里,而后,他与妻前去府里藏阁选了一对吐鹘良玉茶器,斟酌而反,决定将这对私藏多年的珍宝献给皇帝完颜亮,以自保。 李清雅自从知道丈夫铸练兵甲以图谋反之后,愈加郁郁寡欢,茶饭难咽,害喜的症状也折磨着她困苦不堪,这使得她日渐消瘦了下去。 一晴日,她又轻倚在自个屋子外的金阑边晒太阳,慵惰的翕张着双眼,偶有闻了那花坛里的百合香 ,止不住的恶心孕吐。 在院子里练功的惜意见此,连忙放下了手中利器前去问候。 「娘子,娘子您慢些,」她抚了抚她的背脊,再令人去拿了热水来。.. 「娘子!来喝些热水。」 可她稍微抿了一口,便又开始孕吐发恶心,吐了一阵子才慢慢停了下来。 芗芗端了盆热水,拿了热手巾给她擦下嘴角——「娘子辛苦。」 她接过她手中手巾,擦拭之后又递回去,手指勾着栏边的一株绿草叶,摇摇头说:「这算什么辛苦的,我这怀着孕,好吃好喝的被伺候着,府里什么好东西都往我这塞,我就身体上稍受些罪罢了!哪里提的上一句辛苦。」 「我母亲曾经诞育我时吃的苦,远比我多的多,她饿了冻着了,无人问津,无人理会,拼了命的生了我,最后……」她红着眼,不再说下去。 惜意见状:「娘子,许多年了,大娘子看着您幸福着,她在那头也是欣慰的。」 她听了,唯有点头。 惜意乘机转换话题,便说起翠荷的事情来了,说是李石来信,翠荷和李献可要来济南探视,这才让她心情好了些。 久违的笑,便吩咐下去叫人好好把厢房收拾出来,也不至于到时候两人来了手忙脚乱。 她伸出手来,指尖透过阳光,引她忽想起什么,便进了屋里去,攥紧了拳头出来。 摊开手掌,是那枚玉扳指,她看了看又藏好了。 她听了完颜雍暗造兵甲的消息后,的心再没平静下来过,自古成王败寇,若有一日事成,那她那位自年少喜欢的人便从此消失了,若一日事败,整个国府将要血流成河。这些,她再不敢想,再不敢想。 无论是哪种结局,都是她不想看见的,可奈何她只是个妇人,不能左右罢了! 她一想到这些事情,便要难受不止,情绪低落持续了一个月。 四月初时,按照阴历算,是完颜亮的生辰,但是今年他并没有大摆宴席的预想,连宫中的家宴都没有安排人提前组织。 南宋、西夏、高丽使臣已经按照惯例前来朝贺,已经在来的路上了,有司请奏,按照往年的惯例,设宴武德殿。可今年山西一带大旱,河北一带洪灾,西北、东北边地乱民起义不断,连着汴京在建造新都,国库的钱都拿来赈灾与建都了,皇宫中的开销一下子紧巴了许多,可这宴席却也不仅仅是过生辰,还要召见各国使臣,彰显国家风范。 这也正是完颜亮头疼的地方,面对着满朝文武,齐刷刷的幞头伏于高台下,却始没有一个能出谋划策的人。 他于朝堂,官帽椅之上,淡黄的襦袍无力的垂在他身上,往前一步,望着对面殿门框住的四方蓝天,轻叹未然。 「朕,今年诞辰本打算简办,今年国势不顺,内有洪灾、旱灾,边地有乱民起义,汴京还在建造新都,如今国库亏空已久,实在支持不了再盛大的宴会。可朕的诞辰是为普天同庆,四方使臣皆前来拜谒,宴席又不可不办……如此,便有些难办了!」 闻此,下有乌古论窝论,他本对建造新都不满,便奏:「启禀陛下,臣以为,目前形势严峻,当以百姓之利为本,汴京建都本是长远之计,可暂缓时日,以所剩银钱先解百姓燃眉之急,治水抗旱,再平定西北边地叛乱,安抚民心。」 「此来,建新都的银钱节下来了,陛下的诞辰也可以办成,以彰我大金国力。」 皇帝不为所动,乃止,问:「姑父此话,可有卿有疑虑?」 其中有一人,便道:「宰相大人,新都停建,并不能解决根本问题,陛下诞辰,还需思考再三。」 皇帝轻眼扫了过去,他就穿了一身青色的 官服,伏在最不起眼的最后一排,是所谓,九品芝麻官罢了! 窝论转身瞧他,那么远的距离,他见着他那青涩的脸庞,才反应过来,那是前些日子刚科考中的状元郎张汝霖,刚从翰林院修撰提拔上刑部员外郎。 皇帝默然,挝耳挠腮乃问他是何人。 ——「臣乃刑部张仲泽(仲泽是张汝霖的字),元年鼎元。」 皇帝大悦,「原是去年的状元郎,」他惬意的说:「昏王在世,不知科考之意,官宦文士大多世袭罔替,而今,朕仿先唐之策,完善科举,兴办太学,卿为国朝当下第一位状元。」 汝霖拜谒:「陛下万万岁!」 「卿方才说,新都停建不足以解决之根本,卿可有良策?」 张汝霖叩前,随意扫了一眼那四处瞧不起他的官宦,略有臣言——「一个芝麻官,充什么能耐!」 他在轻视中伏于堂中,答:「陛下诞辰,彰显国力之举,但臣以为,不必太过奢侈罢!往年国辰,或大摆筵席数日,酒肉不暇,内外宫室,挂彩结缨,百宴千种馔羞亦是眼花缭乱。此番,彰显国力确实如此。但若安排得当,筵席从简,将部分钱财充以分发到困难百姓手中,自京城一道而来,各国使者皆闻陛下「体恤民心」之贤,自是无言的圣名。」 言罢,臣子皆议论,却无一人支持,前面伏着的老臣皆将目光投向窝论,却良久不见他回应。 「大相公,这人,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国辰若不繁奢,岂非让别个嘲笑了去?」 窝论不语,若有所思的样子。 这时便有人前来反驳张汝霖的观点,连续四五个。 这时,窝论再奏:「陛下,臣以为,此法可行。」 顿时群臣惊愕,间或有言语:「大相公,您怎么听这小儿的无稽之谈呢?」 窝论不为所动。 良久,他说——「此法可行,彰显陛下仁爱之心,乃是无言似有言。但陛下,国库亏损,汴南新都,是必要停下。与此同时,陛下不防趁此,做些举措。」 汝霖有此前例,便鼓足勇气——「是,陛下,赋税、钞币,此乃兴国之源。」 话音刚落,皇帝大悦,好似被说出了自己的心声一般,满意的点点头。再有窝论提点,接着几位大臣的支持,皇帝乃取谏张汝霖的意见。 第一百九十三章:忌惮雍王 张汝霖很感激窝论为自己说话,退朝之后回了尚书台便当面拜谢,并言道待他日专门登门拜访他与大长公主,窝论听后只是淡然一笑,便叫他往后好好提升自己,并要留意身边其他官宦人员。 皇帝生辰宴办的很质朴,将除去置办酒肉和其他必需品以外的钱财拿来拱给在京贫民集聚点,用以给贫民添置衣物与食物。再下令轻徭薄赋,百姓中有愿意发展手工业、茶业、办酒楼、商铺、私塾的皆可向地方官吏请令,领取相应福利银钱。 一时间,使臣自京南、西、东几道而来,所经之地,百姓劳于耕织,富甲精于商铺,特别是辽阳府、大同府、开封府三地乃是国朝最富庶之地,相对方向的高丽国、西夏国、宋朝各国使臣见证了这意识里萧瑟荒凉的北国之繁,愈加感叹女真人的智慧。 经过京城时,百姓安居乐业的场景是最为打动人心,其宋高宗派出的使臣言道:「女真之风,今非昔比也,昔日荒凉之地,已然繁华不可比拟。」 国朝辰节办的较往年简朴,各国使臣觐见时,皇帝也是和善迎接,使节亦是十分尊敬,唯有南宋使臣在宴会当众暗讽其排面小气,不如宋朝阔气。皇帝虽有气愤之意,却被在场的其他使节压缓了情绪。 待各国使节走时,皇帝亲自于千步廊前慰问送离,使节皆对国朝赞不绝口。 这以来,皇帝因此宴会上的盛名而重视张汝霖,不仅在朝堂上愈加在意他,还准备提拔他一职位,于是寻得一春雨傍晚,召乌古论窝论前来议此事。 刚进便殿,皇帝披着银狐裘团在了围子榻上,身边的暖炉暖气弥散。 窝论默而不语,前去扣首,便见到了此时皇帝手中正把玩着一副玉杯,手边放着大小几个这样的玉杯,还有一副玉壶,那玉杯青中透紫,并无裂缝与杂色与颗粒感,而玉壶则有大片的紫玉,其色润亮,不必近而触之,便觉玉寒清凉。 窝论听令平身,观其玉杯便道:「这玉杯真是绝品,透体无杂色也无裂,那壶上的紫,绝是世间少有。」 皇帝欣慰,道:「姑父好眼力,」他又指着那杯道:「此乃前些日子朕生辰时,雍王所献,说是自女真部落建成开始传下来的绝品玉。」 他说完嗤笑一声,又拿起自己平日里收藏的玉器对比:「朕觉得,也没什么两样,他定是诓朕的。」 窝论笑言,「紫玉最是难得,像这样大面积且无裂的紫玉,一是难找,二是难以定型开凿。而陛下这只,您不妨细细看,上面,还是有些裂的。」 「这么说,乌禄是真献了个无价之宝?」皇帝冷笑。 「自然是!」 「乌禄,呵,他还是这样胆小如鼠,朕不过杀了几个无能的臣子罢了,朕杀的人,都是暗地里出入酒肆,强抢民女、贪污受贿的人,也是该杀的,他建功无数,害怕什么?巴巴的把这宝物献上来了!」 「雍王,性格内敛,与世无争,亦是想求安稳日子的,出了这样的事情,他自然害怕。」 「哎,便叫他当个两袖清风的逍遥王吧!」皇帝摇摇头,讥讽之意。 皇帝再讥笑:「不过,什么玉器、金银,哪里比得上朕心里想要的?」他试探的问了句:「舅公,可知朕最想从乌禄那里得到的是什么?」 窝论知道他所为何意,便摇摇头假装说不知道,片刻又叹息起来:「不管陛下想得到什么,得到之前,都要有所思考,这得失二是否字妥当。」.. 似乎话中有话,皇帝也明白什么意思,默默的点点头——「朕,已伤她一次,不能再伤她第二次。」 皇帝楞了好半天才慢想起今天召窝论来为的正事,随后他慢视祗候人添茶,再问到张汝霖的家庭身世。 「 哦对了,这个张汝霖,还真是蛮有才的,中状元却也不浮躁,倒是个难得的踏实人!他替朕好好置办了生辰朝会,朕打算晋他一职。」 窝论闻罢,将双手扣在衣前,暗喃——「确是如此,这个张汝霖在老臣手下做事,他十分有耐心和毅力,看得出来是从小养成的,其父玄征,其叔父玄素,亦是寡言敦厚的人,才教的这孩子如此品质。」 「哎,这个张玄素朕记得,今年黄河决堤,河北乱民盗起,便是他前去平定的,」皇帝翕着墨色的睫毛,手撑在下巴,轻抚着胡子:「嘶——你说,他是玄素的侄子?张玄征的儿子,张玄征,朕记起来了,张玄征的次女便是乌禄的次室夫人,那张汝霖算是乌禄的妻兄?」 窝论真实的点点头,也并没有多想。 皇帝此时心中略有忌惮之意,口中不断重复着:「乌禄之亲,乌禄之亲。」 窝论知道皇帝在思考什么,无非是这些年完颜雍身边人的势力慢慢在壮大,他的妃妾张氏一族,其兄是刑部郎,其叔父张玄素是东京转运使,还有一伯张浩目前是左丞相;另一妃仆散氏母族,其兄是兵部尚书;正室乌林答氏母族,是世袭的猛安谋克,其兄数人皆为朝廷要职;李家这头,最大的靠山便是宰相窝论,其次是将门夹谷氏家。 皇帝也是思考到了这些,忽而恍然大悟起来,原来不知不觉中,他朝廷中的臣子,大半都是完颜雍的近门亲臣。 基于此,皇帝没有露出忌惮之意,唯有一清和却暗藏玄机的一笑:「罢!待下次他表现出色再考虑吧!他不过二十出头,年轻人要好好历练再行奖励。」 乃毕,他令窝论退下,自己一个人晃晃悠悠的把那玉杯拿了一只,到了皇后的隆微宫。 他进去,见皇后和太子皆在,两人围在火炉边看书,逐而恼怒,严而呵斥宫人,令宫人将太子带回东宫,除了早晚请安,不得在皇后宫中久留。 皇后知道,皇帝防着她,怕她干涉太子成长,教他向着母亲,更防一日太子继承皇位,她会以母子关系干涉朝政。可皇后何尝不是有颗平常母亲的心,只是生在这帝王家,她也无可奈何而已。 皇后看着太子被拉走,静静的坐在那里,再站起来问安。 皇帝好久才转脸微笑,叫她平身。他拉着她坐在围子椅上。 「皇后,你看,这是前些日子乌禄献给朕的宝物!」他傲慢的将那玉杯搁在桌面上。 「极好的物品!雍王温柔敦厚,不爱金玉,将此宝献给陛下,陛下没有赏他个别的什么吗?」 皇帝插着腰站起来,走了一圈留在花案边,仿佛若有所思:「赏什么?你也觉得他怕朕,恐惧朕吗?」 他回头,正看见皇后点点头。 「他为官十余年,不曾有过怠慢,对朝廷之令不敢逾越半分,不说惧怕陛下,他是敬重衷心于您的。」 「那清雅的事算什么,他明知道,我那时那样喜欢清雅,他还敢动了她。」 皇后不知皇帝所存对雍王的忌惮之意,是出于公还是私,但她默默的,在他的眼中,看见了千万的悲戚与遗憾,一点红悄无声息的爬上了他的眼角。 「陛下,您知道当时的局势,昏王赐婚,李家也顶着巨大的压力,而李娘子为了您迟迟不嫁,那会有什么后果,李大人确实有过,但于此亦是无奈,才出此下策。」 完颜亮一想到往事,心被扎了一般疼,便别过脸去,再不提。 「罢了,过去了这么多年,不提了!」 他再顿顿——「这些年来,完颜雍身边的人,势力仿佛都大了起来,张家、仆散家、李家的人,占了朕小半个朝廷,皇后,你说他衷心耿耿,那我便要看,要看真实的他,我要他最宝贵的 东西,看他给不给!」 「一个小小的金玉器算什么,我要他最爱的女人,做朕的妃子!」他说完,眼睛里闪过一丝冷光。 皇后不由得打了个哆嗦,看着皇帝阔步走了出去。她楞在窗前,看着远处天空那团密布的乌云,讥笑着对上茶的小鬟说: 「终于是这一日来了,李氏进宫,那我这漫漫长夜也不必期待光明了。」 皇帝这几日总会回忆起以前的事,一起和清雅在城南看日落的日子,批改奏章之余,他也会看到搁架上挂着的那只绣着大雁的香囊。 「大雁是忠贞之鸟罢!」 他搁笔下,大拇指间有一道长时间戴扳指的痕迹。 「越想朕越觉得恨,越恨完颜雍。可朕能做什么,她那样骨气的女子,若强迫她回到朕的身边,那就是毁了她。若还能回去,还能回到以前,朕一定不会那么鲁莽,一定想尽一切办法娶她在身边。」 侍卫启石礼直言直语,将那香囊拿下,再双手奉上:「若不能改变过去,便好好珍惜眼前,李娘子如今也是为人妇的日子,虽没嫁得陛下,和雍王也是相敬如宾,平平淡淡的生活,这不也是陛下所期盼的吗?」 「倘若一日,陛下再将她拉回来,可能一切美好,都会被打破,既然怎么选择都有遗憾,不如选那种最舒心的、不伤心的。」 皇帝楞了好久,抬手将那香囊收回,点点头,令启石礼退下,自己一人独坐,暗自喃喃了许久。 「完颜雍,仆散家、乌林答家、张家、李家,这势头不小啊!」 「势力如此大,朕如何能放心呢?除非你是真的怕朕,忠于朕。」 夜半时,悄无声息,他忽而召祗候人传旨——「来人传朕旨意,让皇后派人去济南府,令雍国妃乌林答氏进宫侍奉。」 第一百九十四章:乌林答氏 皇后接到皇帝旨意时,惊恐万状,反复与祗候人确认。而后,她前去福安殿叩见皇帝,被挡在了门外。 春雨朦胧中她执伞而立的身影,是她少有的倔强。其他妃嫔经过,看见她站在朱碧相间的殿宇外,纷纷上前关心,可她自始至终都没说什么。各妃在下人的口中明白了一切,便也跟其身后,齐排排的站在堂前,任凭春来的雾水将她们的锦衣沾湿。 「各位娘娘,且回去吧!陛下心意已决,」皇帝身边的高仙姑出来揖首。 皇后颤抖的手紧了一下,再近一步:「陛下也应该给个说法呀!为何忽然召乌林答氏?」 「陛下此乃试探臣子之策,皇后殿下身为后宫之主,在众妃面前,理应不过问朝政,为此表率。」 内侍再揖让,「陛下让奴带话,烦请皇后殿下,速速下这道懿旨。」 「不可,陛下若执意如此,妾便长立于这福安殿前。」说罢她敛衽而立,后退几步站于廊外,密密的细雨正在空中挥洒,她命身边宫女收了伞,内侍见此,左右劝谏无果,却也不知所措,转身进去扣上门。 皇后一站就是一个钟头,左右妃嫔关心备至,有的为她撑起伞来,有的解下披风为她披上,可她一口回绝,并令众妃退下。皇后温良贤惠多受后宫众人爱戴,众妃不忍其受苦,就干脆跟着她身后,排成长长的两列同她一起淋雨,这其中还有怀着身孕的唐括氏。 皇帝好久之后才出来,背着手,宣白的素袍立于朱门前,看着一个个昔日耀眼夺目、灿如春华的嫔妃在雨中被泼洗,他亦有心疼,特别是他看见了身怀六甲的唐括氏。 「罢了,朕收回成命罢了!你们都散去,后宫不得干政,若是再有下例,朕绝不轻饶。」 众妃顿了许久,才揖身谢恩,在下人的搀扶下离去,皇后垂下暗黑的眸子,看了看皇帝冷峻的面容,失望的转身就走。 本以为此事就此作罢,可皇帝却出尔反尔,在答应收回成命的第三日,趁皇后亲蚕礼,他令下人将凤印截出,盖于旨诏之上,并令人加急送往济南府。 等皇后回宫知道此事,圣旨已然不可追回,她当着皇帝的面呵责宫人,予以仗杀之刑,并手奉凤印,脱簪而叩,跪于宣政殿外请皇帝废后退位。 皇帝第一次见她这样,怒而令人将她关在隆微宫禁足,后宫诸事交由元妃处理。 皇诏快到济南那日,国妃铭璇和完颜雍正在一马场骑马,两人竞马累了便在小山丘上溜达。 两人手挽手而并立,春来的草籽香,已然沾满了双袖,铭璇的缟素衣与披帛在山头的微风里飘荡起舞,恍若晚来起的轻雾朦胧,完颜雍从后面抱住她的时候,轻纱飘起,笼罩住他的眼眸,一阵淡淡的清香沁入心脾。 铭璇好久没有这样愉快,这样轻松过了,望着慢下的夕阳,金色带些晕红的霞光撒在她的脸庞,她伸手去指那重叠的山川道:「等寻得一日清闲,我必要与大王一起到那座山上去。」 完颜雍蹲下来问:「为何要去那里?」 「愈是远的地方,我愈是想去看看,那里必然有不一样的风景,我想我若是能像大王那只海东青一般自由的在天空中翱翔便好了,那样我想去哪便奋力一飞就能到了。」 她笑着说,说完又在夕阳的红霞中红了眼眶。 「这些日子,我晚上总能梦见我们小时一起耍玩的场景,我是乖巧的大家闺秀,大王是自由的小郡王,你很喜欢带我偷跑出去骑马、放风筝。我不喜沉闷的诗书典籍甚至还有点讨厌,却又不得不学,要成为知书达礼的女子,唯有和大王偷跑出去玩,是我最快乐的时候。」 她说着,眼角的那抹泪都要掉了下来:「我以为,以为嫁给你了,就可以自由 ,可以每日策马,可是并不能如此,我竟连与你对视一眼,与你挽手相伴都要被别人称作是不知体统。」 「璇儿……」 「在没出阁时,嬷嬷便要教导我,要我扶正主母之范,要贤良淑德秀外慧中,不得嫉妒妾室媵妇,我并不放在心上,以为你我定下婚约,你便是属于我一个人的,但事实上,我成了婚才知,你永远的不再属于我一个人了。」 完颜雍垂下头去,又抬首望着远处的红霞。 「我入府的那个冬,张娘子便嫁来了,那是我守的第一次空房,我见着红晃晃的灯笼挂满,亲眼见了你入了新妃的洞房,我还要佯作欢愉,对宾客道笑。」 「大王……」 「嗯?怎么了?怎么忽然哭了?」他拨拨她垂下的泪珠。 「我不喜妾室,我也嫉妒她们,我嫉妒张娘子生下了长子,我嫉妒香翎的美貌,我甚至嫉妒清雅她那般的冷薄却还能赢得你的爱,可我不能说,不能不悦,我时时刻刻告诉自己是主母,是大王的妻子,不得为难她们。」 「为妃这些年,我丢了我的允辇,还有未出生的孩子,也丢了大王的情意。」 「我恨不得出去透透气,去城外看看外面的风景,这样我便能,便能自由些,不必那么压抑。」 「可是我,想走,却又走不出去。」 完颜雍听得这些话,深叹息一口,再探她那双如泉水般的眼眸,他侧过身去,轻轻将她拥入怀里,她的头轻轻靠在他的肩膀上。 「我知道你心中难处,也明白你的不易,但有些事情,不是你能决定的,也不是我能决定的。若是,若是我生在平民家,不必惶恐自己的处境和地位,我也愿和你一双人共渡一生,可皇族之中,以权为基,以利为根,我不得不去为了生存,结亲联盟,稳固地位。」 他顿了顿再说:「若是……若是,清雅非窝论亲外甥,非舅公之女,她那时那么喜欢完颜亮,或许,我会还她一份自由,让她嫁得她的如意郎君。」 「但这事,是许多问题的驱使下,才达成的。」 「孤王也后悔过,对她犯下大错,让她别无所选,只能嫁给我,所以我这些年,总偏疼她,想尽量弥补过错,但确实,无论我做什么,都无法弥补。」 他说着,遗憾残留在眼角,他那双眸耷拉下来,望着身边的女子。铭璇闻此,满眼的清泪对天空,强迫着不让它流下来。 「宫中人,有谁不是身不由己呢?」 完颜雍望着日落西山,只觉她的粉面靠在怀中冰凉似水。 「铭璇,虽不能改变这一切,但孤王,会宠爱你一辈子,你是我唯一的妻,」满目落霞对空再道:「倘若有一天,我真的能够登上帝王之位,你便是大金朝的皇后,唯一的皇后。你放心,我会让你安心,我们便像小时候承诺的一样,厮守一辈子。」 铭璇牵着他的手,望着降临的夜幕,哭着笑着:「那年,我在海螺伊河畔,听了这世间最美的话,大王说要在那儿建一个房子,我们一起厮守一辈子。过去了这些年,我再没去过那里,那里定是已经杂草丛生了吧!」 对于她的话,完颜雍再无法用言语答的上来,唯有将她再抱的紧一些,好似这样才能够抚慰她此时的心,那句爱她的话,到了嘴边却又咽了下去。 府邸里的日子真是沉闷到了极点,晚来时李清雅想偷个趣,便坐在春庭中,令下人生火煨炉,做些炙肉来吃,她也是一个人独自的对着空月。 惜意在她的允许下和侍卫张仅言出去耍玩了,芗芗在一旁忙活着。 吃着,她想起前些日子铭璇说的话,皇帝在宗室之中征集赈灾银款。于是她便进了屋去,将梳妆台上,匣子里那些发 冠首饰拿了出来,另装在了个大一点的匣子里面。 那些珠玉宝石,翠华金冠在烛光的映衬下熠熠生辉,蛮大的一箱装满,她随和的盖上了盖子对下人道:「等大王和娘娘回来了,便将这些交给他们。」.. 新提拔上来的称心楞住:——「娘子,这些冠子都是大王为您专门添置的,您确定要作为赈灾款项吗?」 「对,所有的。」 「可,大王看见了,必要生气的……」 「任何物品在家族性命面前,都不值得一提,金玉之物,生带不来,死带不去,现如今,圣上下旨让宗室出钱力赈援黄河灾民,若达不到其要求,国府必定遭受灭顶之灾,所以这援灾款项,并不是大王一个人的事。我也定要出份力的,若是大王不许,你便将我这原话亲口说与他听便是。」 侍女称心答下,便将匣子拿走,走了几步又被她叫回来。只见,她轻身前去床榻,翻开花锦枕,将那枚完颜亮曾送于她的玉扳指攥在手中,取一小椟盒放其中,再装到那些金玉一起,默默的盖上盖子。 称心惊愕,「娘子……」 「快去吧!」 她浅笑了一下,坐在了圈椅上,靠着茶几斟了一杯热茶握在手中,待侍女走了,她都没喝。 晚些完颜雍回来后,称心就按了清雅说的去做,完颜雍特意将那匣子打开过,见过了那枚玉扳指。似是如释重负,对身边的妻子微笑了下,便命人将金玉收下。 而皇旨是晚间到的济南府,派出的使徒见天色已晚,便决定明日再到完颜雍的府邸宣诏。 第一百九十五章:移花就蝶 第二日,李清雅又是在噩梦中醒来,她扶着酸楚的腰,隐约透过纱帘看见芗芗正往这儿走,说是府里的太医请脉来了。言罢,她命太医稍作等候,便起身梳洗才将太医召了进来。 为她诊脉的,一向是那位俊朗的姓楚的男太医,她在闺中未嫁时,他也曾替她诊脉过。 楚太医仔细判脉后,说是胎象目前没什么问题,只是大人身体不好。接着,太医再宽慰着她定要开心些,莫要闷闷不乐,要多出去走走,晒晒太阳。 太医嘻嘻笑起,有些幽默风趣的意味,清雅才肯笑了一丝,而后,乃令他退下。自己便按照常规,舒舒服服的出去伏在金阑上晒太阳,看着不远处花圃里种的百合盛开。 顾自喃了一句——「这仆散氏的百合,开的真漂亮!好香啊!」刚说罢,她便开始孕吐起来。 下人准备再唤回太医,她却招招手说「没什么大碍,害喜厉害而已。」 芗芗站在她身边探她的状态,总觉着她害喜的症状太严重了,有哪里不对劲,但又一想太医并没有检查出来什么,她也就没将此事放在心上,趁着清雅慢慢在孕吐的间歇中小憩了过去,她便在园中四处转了转观察着什么。 不知何时一小黄门匆忙的跑了过来,小碎步迈的响亮,芗芗连忙前去止住:「唉,你做什么,声音小些,娘子在睡觉呢!」 那黄门擦拭着耳际的汗作揖答:「前厅有官家娘娘传的旨意,乃请娘子同其他主子前去接旨!」 芗芗楞了下,便轻轻拍醒了清雅,再将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她在模糊的状态下再次确认,忽而有什么不祥的预感,背脊发凉,顿了两顿,怀揣着一颗沉重的心前去。 她来的时候,完颜雍和铭璇已经伏在了那奉旨人的阶下。只见,她才慢慢轻至上前,那奉旨人便及其有礼的弯腰问候:「奴问夫人安?奴瞧您消瘦了些,可是有什么病痛?」 她冷冷的,答一句「一切安好,」便伏下了身去待旨。 奉旨人弯眉而点头哈腰,见她跪下,便郑重其事的将那明晃晃的圣旨打开,顿了好久没开口。 旨意倒是没有传达到,府里的每一个人都察觉到了异样,空庭静的连风撩落叶的飕飕声都愈加明朗,清雅越发觉得没什么好事,这道旨意不是落在她身上,便是落在完颜雍身上,想到这,她的双手僵住了。 而前面的两位,亦是静的异于平常,那伏下的腰身挺的很直,唯恐有什么不尽人意的地方让这宫里来的人看去,再告诉皇帝。 良久,奉旨人宣读:「承奉中宫教旨,得成太后之意,雍国王妻妃乌林答氏,孝敬性成,淑仪素著,特允尔其诚孝以奉重闱,恭俭以进嫔御之列,得贤六宫,拟许立为淑妃位……」 「什么……淑妃?」清雅光听了这些,便脑袋一翁,还没等那人将懿旨念完,她就抬头质问。 这时便有一随从呵斥:「大胆,中宫教旨未毕,岂容你撒野!」 那奉旨人回头白了那人一眼,又笑对清雅说:「夫人,这是中宫的懿旨,还请您先听完。」 她不跪,完颜雍轻瞧了她一眼,她便再跪下受之,哒哒的眼泪顺流了下来。 念完,完颜雍刷红着脸,如负重山般吃力的抬头,伸出那双布满茧的手,接下那沉甸甸的懿旨,再叩首答回。 他伏在地上,直到那奉旨人皮笑肉不笑的说:「大王莫伤意,入侍圣上,是几世修来的福气,相信国妃娘娘也必定会圣眷优厚,为圣上添子添福。中宫的意思,大王您既为臣子,必然对陛下忠心耿耿,不会舍不得一位女子,而国妃娘娘为诰命之首,也必然懂得这个道理。」 接着那奉旨人再笑,神情中充满威胁之色:「若大王与国妃情深意切 ,不允此事,那恐怕会请大王的所有女眷一同前去宫里,到时候大王所失,便不止国妃一人了。大王心里清楚,这其中还有一位……你与陛下都情重的人,就看您怎么选择。」 那人屈膝而揖:「大王娘娘,鸾车只停留三日,三日过后,望大王定下决断。」 奉旨人乃去,那明晃晃的一卷旨帛躺在完颜雍手里,他抬头看去,身边的妻子没有流泪,静静的红着眼眶。 晚上在暖屋里,他翘坐迷昏的灯旁,颓废憔悴的样子,仿佛一夜老去。 「大王!」国妃在他身边静待,良久才发声,刺眼的泪光淌在她通红的双颊上。 完颜雍将她牵住,拉的紧紧,那双盈盈的眼写满了坚定:「孤王不会让你去,不会让你去侍奉那个暴君!」「孤王哪怕是起兵造反,拼命一博,我不会让你去受这个辱。」说完,他便召进了张仅言问:「仅言,我们造了多少甲器,手上有多少人力?」 「回大王……甲器不足三千,人……不过万!」仅言不自信的说着。 说罢,他站起——「那我们即刻去准备!」 铭璇看着他急匆匆就要出去,便扑通跪了下来:「大王!不要去,我们不足以对抗他,只是以卵击石罢了!」 「大王,我们……还有允恭,还有我们的儿女,此事败,完颜亮会将我们满门抄斩。」 完颜雍俯下身去,拉着她的双手,愤怒的双眼中满是泪波,双鬓的发丝杂乱的垂了下来——「但我不能让你去,不能。你不能受辱,不能。」 国妃铭旋,轻撒开他的手再拜:「大王,妾……不会受辱,妾一定不会让他得逞,妾想好了,待马车行出济南地,妾便寻时,自尽。」 「不可!」 「大王,妾自忠贞不二,若让我侍奉暴君,我宁可一死了之,如今形势所逼,大王,咱们刚蓄积的点点势力,万不可就此便暴露,这样下去的结果,不仅是大王,还有我们的孩子都将死无葬身之地,大王,就让我去吧!这样也只是我一人,可以保全整个国府。」 「我定不会给国府抹黑,给大王抹黑,我自珍重,必然以死殉节。」 她雨泪婆娑的双眼,在昏暗的灯光下闪闪发光,晶莹剔透的泪珠,悬在她纤细的睫毛上,他轻轻一碰,就掉了。 完颜雍,心如刀割,将她拥入怀中,颤抖的手揉搓着她的发,隐忍的泪,滴落在她的额前。 不一会,屋外,传来轻轻的脚步声,再有人推门而入:「不可!娘娘,」是清雅走了进来,跪伏在完颜雍面前:「大王,不能让娘娘去。」.. 「大王,娘娘,我想好了,请大王奏请官家与皇后以我代国妃前去皇宫!」 「你在说什么?」铭璇乃惊,却见她再说了下去。 「大王,娘娘是妻,是主母,妾是妾,妾通买卖而已,我代娘娘去宫中,说出去也必不会有人笑话,陛下若是见您这样奏请,可能也符了他的心意。这样既保全了娘娘,也保全了国府。」 她隐忍着,扬起头来,嘴角浮起一丝强挤出的笑容,眼泪却在眼眶里打转。 「大王,妾自十三入府,确实是从没像个夫人的样子,娇纵任性,恣意妄为,惹了不少麻烦,而大王娘娘却待我如初,如今在这危难关头,理应是我报答主君主母恩情的时候了,娘娘金贵之躯,为大王诞育子女,是大王的发妻,便请大王谏请陛下让我前去。」 「荒唐,你身怀大肚,你疯了吗?这样你自己受辱,孩子生下来后,他又得承受多少侮辱?他是王嗣!」铭璇哭着,斥责着她。 「娘娘,我不会让他受辱的,我不会让他生下来,我是未生育过的人,如今这个孩子也只是与我缘浅罢了,大王若答 应谏请这事,妾就让太医开一副汤药来好好送这孩子走。」 「清雅!」 「娘娘,国府可以少了我,但是不能少了您啊!您还有儿女,还有您的丈夫。我这样一个人,又能在府里起了什么作用呢!」 「所以,妾愿大王,考虑此事,求大王!」 她的头伏的那样低,完颜雍从来没有见过她如此的低着头,那样瘦弱的身姿在烛光下摇曳,而她身下的,是她怀孕三月有余的腹肚。 完颜雍,见着她们两人伏在阶前,他含着泪转了身去,拳头锤在那生硬的茶几木上。 哽咽的说道:「你们俩人,我都不会让你们去的,……你们回去吧!此事明日,再议,总会有办法的,会有万全之策。」 「大王,此乃万全之策也!」清雅呼喊着,却见着完颜雍走进了内室,放下了帷幔。 见此,两人乃拜退。 回去之后又是一整夜的不眠。 夜静时,清雅伏卧在烛光下,望着那摇曳的烛火,惜意畏畏缩缩的走到她面前两步的距离,手里端着那碗冲鼻子的堕胎药,眼中是蒙蒙的水雾浮起:「娘子,您真的要喝吗?这是您的第一个孩子。」 她不语,轻松的笑着,又暗淡下来,无比沉静。 「是我第一个孩子,但比起全府的孩子,我必须要送走他,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国妃去送死,不能见那两个孩子年少失母。」 「而我,亦无牵挂的人儿,无子无女,无母……无父,」她说这话时楞了一下再接着说:「换我去,最合适不过了!」 「娘子,您还有大王,还有我,还有翠荷,四郎五郎呢!还有宰相大王。」 「他们自有他们的福分罢了!」 她再说:「待我送走这个孩子,大王便没有什么顾忌了,到时候便谏请陛下让我前去宫中,我便去了,等到离开了济南,我也就随我这可怜的孩子一同去,我娘俩也算团聚了!」 「娘子,不要去!」 说着,清雅忽而的对着烛光笑了笑,上前将惜意手中的药拿了过来,捧在了手中里,慢送入口中。 第一百九十六章:堕胎之痛 「清雅!」 就当她要送入口中那一刻,忽来的一阵呼喊声令她停下手,顺着帷幔望去,是国妃铭旋走了进来,身后站着侍女芗芗。 铭璇泪目向前,将她手中的碗搭住,看着她双横的泪水滴落在热气腾腾的药水里。 「清雅,不能喝,不能喝,这是你第一个孩子!别那样任性。」 「娘娘怎么来了?」她轻轻抬头望了一眼躲藏的芗芗,便明白了是芗芗去叫的她。 「我若不来,便要随你做了糊涂的事情,将这可怜的孩子药掉。我知道,你想让大王放下牵绊,让你替我去宫中,然后你便在去的路上自尽是吗?」 「清雅,不能这样傻,你是花一样的年纪,怎么能轻易赴死呢?」 清雅未曾表现的那样悲戚,反而很轻松的说话:「娘娘多虑了,我不会在进宫途中自尽,我一向最珍爱自己。我是想,其实本来我也不属于这儿,这个孩子来得也只是意外。若能替娘娘去宫中,也是我心中所向的,我也是开心的。」 「你说你自己想去完颜亮身边,去做他的皇妃?」 「是,娘娘忘记了?我少时,就是喜欢圣上啊?我自然想做他的皇妃。」 她轻松自如,浅浅的梨涡印在嘴角,可铭璇似乎透过那颗深黑的瞳孔,看见了她的万般无奈。 「娘娘,你不能去宫中?大姑娘和三哥儿,他们要母亲,而我,终究是个没生养的人罢了!」 铭璇听后,下意识点点头,再转过头去,轻叹气:「清雅,若你这样想,那……那便依了你!但此事,切不可冲动,待我……待我明日好好劝大王,再做决定。这药,也待我们有了心理准备后,你再喝。」 清雅望着她那双眼睛,轻勾起嘴角来:「好嘞,好!便等娘娘,好好与大王说再看。」 「其实,我便好好的去当陛下的皇妃了!娘娘,定要和大王好好的过一辈子。」 铭璇轻轻点头,对她嘱咐两句便悄然离去。 她怔怔的坐在床边,麻木的望着烛光。 一夜之间,完颜雍两鬓微白,半夜他都没有睡意,在书案前书写着什么,一旁是张仅言在侍立。 他边在纸上写着什么,便口中念叨:「仅言,我们可以现在去联系,联系在辽阳的舅公,舅公在那边暗自里笼络了些渤海官民……我们,可以两面夹击,推翻完颜亮……」 仅言的额头冒出了虚汗,好久才说话——「大王,若派飞鸽传信,起码要近五日才能到,到了,要商议对策,也需时日,况且……况且,舅大人,在辽阳结交的小士族,不足万人也。」 说完,只见完颜雍的喉结哽住,他红着眼,靠在椅子上——「我不能让我的女人去受这个罪,我做不到!完颜亮!」他忽的将那墨盘打翻。 「完颜亮为何要如此咄咄逼人,如此丧尽天良!」 「不,我们还有别的办法,我们还有……我们还有仆散忠义,还有乌林答一族,我们还有一个宰相的姑父,夹谷家、张家、李家……」 「大王……,仆散大人是兵部尚书!宰相大人,无兵权!几个氏族,前后皆被征派到边远地区了!您忘了?」 「那,孤王,便亲自领兵,哪怕一点点希望。」 「一点点……」痛红的眼眶已经无法合上,他那点点鬓白在烛光下越发刺眼。 他只从张仅言那伏跪下去的身姿中,看到了无边的黑暗,冥冥之中意识到此事上,一丝反击或拯救的可能都没有,这整夜的无眠,屋里的灯烛更换数番,他都没有找到任何能改变的法子。 第二日,铭璇起的很早来请安,完颜雍见到她时,她笑眯眯的,没有半丝的难过,她按照平 常的习惯,为他斟了一碗热粥。 他十分诧异,便准备要问的,却让她先开了口。 「大王,妾也来请大王您上表,让清雅代我前去宫中。」 完颜雍闻此,轻坐起身来问缘由。过一会,清雅也正前来请安,才向他解释了所有,只见她很安静的坐在椅上,背挺的直直,不曾有一丝浮躁焦虑之态,娓娓道来—— 「大王,我与娘娘商讨过此事了。古来妻者,是内帷之柱,上敬姑舅,下育子女,亦是一个家族兴衰的根本,前朝有被诛杀之臣,大多从内部开始败坏,可见,一个贤惠的主母有重要,而娘娘,正是这样能带领着家族走向兴旺的女子,她饱读诗书,出身名门,一骨子大家闺秀的风范,为妃多年,她以身正而立则,将大王的媵妾视作姐妹,将府中子女视如己出,还能在大王身侧为您排忧解难。」 「敢问如此女子,这个家如何能离的了她?」 「自然不得让娘娘前去宫中,饱受折磨。妾自虑许久,念起自身为妾妃,若替娘娘入宫,一不会蒙了大王的颜面,宗室的人也最多说说,是大王献的一位女子入侍宫中,二来,我亦无生养,也不会有儿女因我蒙羞,抬不起头来,三来,确实此事大王心力交瘁,妾如此,也当为大王排忧解难一次了!」 她说完后,完颜雍略有思考,背手而立在堂前,良久,又摇了摇头表示不允。而后,她征了征,再说—— 「只愿大王上表,请谏以我代娘娘前去,也算我完成了儿时的一个梦,我与陛下也是旧人一对了……」 这话罢,完颜雍听了去,顿时便征在了原地,好久见他回头来,一副空洞的双眼望着她:「你这个意思,是……你想去宫中找你的旧相识。」 她听着,红着眼答是。铭璇看此便坐不住了,急了眼,暗自使眼色令她不要再说,可完颜雍已经走到了她的身边。 他再确认:「你成婚五年,你怀着我的孩子,现在你要去伺候那个暴君?你要把你这副身子供他赏玩?你还没放下他是吗?心心念念就是想在他身边,所有的为国妃着想的话,为国妃抗下的,都是幌子对吗?」 「你就是想趁此机会,回到他身边,再以代替国妃这个事情彰显你自己的温良善意,然后一举两得,你既和完颜亮在一起了,孤王也不会为此恨你,还会因愧疚记你一辈子?」 她为了激怒他,为了让他痛下决定,一口答应:「是,大王,若不是因大王当年占我清白,我此时便是圣上最尊贵的皇妃,享尽荣华富贵,不必跟着您一起,被派征到这济南之地,受这般苦楚!」.. 「苦楚?这已经是天上了,你对当事的事情念念不忘,那你何不待完颜亮当年弑君夺位的时候便献媚于他,叫他封你做皇妃,坐高高在上的皇妃,何苦跟我一起,辽阳、会宁、大同、济南这劳苦奔波,你何苦?」 「那多显得我低贱下三滥,这个机会,便是最好的机会,我替国妃娘娘入宫,那是善举,别人都会称赞于我的,都会!」 「你简直厚颜无耻,你这样不下三滥吗?你就是下三滥,你就利用国妃利用孤王的仁慈,做苟且之事。」 「大王知晓了,那便请大王上表吧!妾进宫了,一定会福泽深厚,说不定还会在圣上面前美言几句,大王便调回朝了!」她提着眼皮,根本不敢看他愤怒那要吃了人般的面容与神情,只敢望在冰凉的地面上,倔强的说这些痛心的话。 「孤王不稀罕,你滚,你滚,」完颜雍提着指尖对着她的腹部,嗔目结齿:「无需你动手,孤王立刻派人送一碗堕胎药予你,」他硬生生的将她撒在地上。 清雅苦笑着说:「多谢大王成全,妾立马便将这孩子送走。」 接着,她便强撑着身体,麻 溜的从地上爬起来跑了回去,国妃铭璇也随后。 完颜雍的堕胎药来的快,她前脚回去,那祗候人就给端来了,正巧着在门外又被铭璇给截住了,她将药递给身边的袖殷,便令送药的祗候人退下。 不知过了多久,铭璇进来了,看清雅蜷缩在围子椅上,她示意让下人将汤药放下案子上。 「大王的堕胎药来了?」椅上人忽笑嗔一声。 「是!」她挽手坐在她身边。 铭璇透过那阵腾腾热气,望着她斑驳的面妆,不自觉心疼:「为何要那样说?你明知道,大王会愤怒。我知道你已经放下了完颜亮,你将他赠你的旧物都捐了出去,那你为何要说这样的违心的话,让彼此都肝肠寸断?」 「我说了便说了,我与他也回不去了!今生也不必再见。」 「我知道你是想激怒大王,让他毫不犹豫的下决定,所以才如此,但如此你与他之间的情意,岂不一场空了,这个孩子你们盼了多久,你要忍心打掉,你不心痛吗?为了我,你值得吗?」 她苦含着一颗饱满的泪水道:「我痛过那么多次,再多痛一次有什么关系,我不在乎!」 「什么宠爱,什么例外,什么名位荣华,本都注定一场空罢了!我十四岁那年,看了满山谷的雪梅,我拉着我心上人的手,我以为那梅年年都开,这人年年会来,可后来,满山的雪梅未再见一眼,那个人远在千里之外。」 「失节那晚,最初我还沉迷在他要回来的喜悦之中,我以为他回来了,便可以带我走,但当我在昏迷中感受到了未曾有过的那疼痛,我就知道我走不了了,我要被困一辈子了。」 「我受了伤,没人肯站在我身后,没人愿意拉我一把。爹爹逼死着让我出嫁,我甚至都不敢将我受的委屈告诉自己的母亲,怕她的病雪上加霜,我笑颜对她,佯作欢喜幸福,嫁给了完颜雍。」 「这些年来,在府里,睁眼便是恭敬如一日的奴仆,抬头一望就是四方的红墙绿瓦,还要和那个毁了我一切的男人卿卿爱爱,纵使他待我万般的好,也就只有那么点感情而已。」 「清雅……」 「可娘娘,你是我这万般岁月的光啊!我最记得是辽阳时我们一起抵御匪寇,更是我每年生辰的一碗羊肉面,每次的病啊!痛啊!一醒来,都是你在身边,我受了任何的委屈和伤痛,都是你不顾结果的站在我身边。」 她说着,轻轻了抹了一把泪。 「我并不了解你为何待我如此真心,你也不必问我为何要替你进宫,都是我们的心甘情愿,以一心换一心罢了!」 「有时候觉得,娘娘不是娘娘,更像母亲。我不想看你陷入绝境,便像我不想让母亲远走。入宫这件事,我必须代娘娘去,你值得我这么做。」 她说着,铭璇的泪水已经挂在了眼眶,她伸手拉着她的手,两人相拥在一起。 忽的,她慢慢别开她的肩膀,擦干了眼泪,望了望身边的几个侍女,再转头过来望着铭璇:「我与这孩子的缘分未到,罢了!」 「这千千万万的痛楚,哪一点是由得了我的!」 两句话罢,她忽而抬手将面前案子上的药水灌下,一丝也未犹豫,喝完之后,她对面前的她笑了笑,伴随着痛楚昏睡了过去。 第一百九十七章:决心赴死 铭璇望着怀里晕厥的她,将她搂的紧,撕心裂肺的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抚摸着她柔软的乌发:「清雅,你也一直都值得,你要好好的,好好的。」 一旁的惜意与芗芗看的伤心,低泣不已,好久才缓过神来将她半扶半搀着上了榻,转身对铭璇点点头——「娘娘,您真的要这样做吗?娘子若醒来,她会疯了。」 「一时之痛而已,很快会过去的。」 好久,她望了她好久,才端身走了出去,走到帷幔处又转身回来看了看她,抹了一把眼泪。 她逐而前去完颜雍的屋舍,为他端了一壶热茶,进屋来,便见了完颜雍朝着小明窗团坐,听见了她的脚步声,他冷冷的问了清雅堕胎的事情。 她征在原地:「是,大王,她喝下了。」 完颜雍瞬间泪目,却又强忍着泪水转头来:「罢,没了就没了,孤王的孩子多的是,缺这一个不缺,孤王要上表的东西已经写好了,便八百里加急送至宰相府邸,请姑父代为呈上。等皇帝允了,我这里就送她走,把她所有的东西……所有的一切,都装车送回她李家,送去辽阳。」 铭璇听了,点点头表示同意。又从侍女手上接下那壶茶,悄然为他斟一杯递上:「大王,喝些茶吧!也歇息下。」 他诧异问:「国妃没有什么要说的吗?」 「妾无!」 「你不替她求情?」 她摇摇头:「大王的安排,是最好的。」 她这样的平静如水,令他缓缓的愧疚浮上心来,双目的水雾再也拦不住,可表情还是硬生生的撑出一副不在乎的样子,身侧攥拳的手,指甲都要嵌进了肉里去,他缓了又缓,将杯中热茶饮尽。 痛着点点头:「是,是最好的,」接着又对国妃说:「走了好,走了好,再没有那样骄傲的女子了,再没有那样冰冷的女子了。往后我除了你,便再没有任何人在我心中。」 铭璇听后,默默的点头,明白了什么。 他拿起茶壶又斟了一杯茶说:「国妃,你回去吧!孤王想一个人坐一下。」 她作揖而退,流转的目光十分平淡,在走到门口的时候,她听见了杯子打碎的声音,祗候人随后惊呼——「大王您怎么了?」 她转身进屋,见了完颜雍如她所料的晕厥在围子榻上,身旁的祗候人焦急的呼唤。 「不必惊慌,你们都下去,令仅言召集府中人,结集在笒霖苑外。」 祗候人退,乃毕,她将完颜雍那壮硕的身姿扶住,令他平躺下来,再为他盖了一张被子,为他掖好被角。 她满眸泪光伏在床头低泣,那颤抖的手正捧着他滚烫的脸庞,弯下的身子,瘦弱若柳细,酥手的流连,至他的墨眉、鼻尖、红唇,乃至他的乌发,一寸寸皆是不舍。 「郎君,妾骗了您,您莫要怪罪,妾走了,大王保重。」 她挽着他的手,不肯离开,却不得不逼迫着自己强忍着泪水关上门离开。 府里的所有人是听袖殷解释,才明白这一切的——圣上令乌林答铭璇入宫,可清雅与她情深,为了保全铭璇,她便提议说要替其入宫,她又见完颜雍犹豫不决,便说话激怒他,以至于他痛下决断将她孩子药掉,送她入宫。而铭璇,口中答应了让清雅替她入宫,却暗里让她放松警惕,也让完颜雍不在意,目的就是暗自将清雅的堕胎药换成***,在完颜雍的茶里放***,让两人昏睡,趁此良机离去,决心赴死。 阶下家奴婢仆,闻后而泣,齐排排列站在庭院中听着她临行前的嘱咐——进侍皆可领些钱财回家乡自行嫁娶,孤鳏之人可继续留在府里,再安排将一对子女放在李娘子膝下抚养,并极力鼓励众人在自己去后,荐李氏为正妃,为 内帷之主。 泣下人再三而拜,她令袖殷带领着大家去领些钱财。她一人,迷茫的在廊上走着,经过张娘子的屋舍,便见其正往外走,神色凝重。 张娘子见到面色不佳的她,立马上前行礼:「娘娘万安。」 张娘子略有伤感——「娘娘,妾听闻清雅要替您去宫中,大王下令药了那孩子,我正要去看看妹子,娘娘如此伤心的样子,也是要去看她吗?」 她摇摇头笑着说:「不,你别去看了,我去了,她还在昏迷,太医要求静养。」 「那,可如何是好,大王果真如此狠心?她还是个孩子。」 「是,大王决定的。你有任何伤心、不平,万不可在此时显露,也免迁怒于你,这时候便回去吧!」新 张娘子闻后点点头表示明白,乃转身离开,走到花庭中心,意识到廊上的她还没离去,便转身望着她,穿过那叠叠花影,见她妍丽明媚,站立的身姿修长,仿若春日的一朵牡丹。 张娘子对她笑了一笑,再揖首,乃离去。 她独自穿过廊桥、花庭、翠园、小池、假山水榭、亭台楼阁,最后回到了笒霖苑,召见了张仅言。 仅言默而跪拜不肯站立,纵使她万般请他坐起,如此,也只能看着他跪着说话。 她坐在那扇小轩窗处,正对着铜镜,铜镜中的女子,绝代风华,却不禁让她泪流满面。 「仅言,你是大王的进臣,我此去一别,便是永别了,往后,大王身边还劳你护卫。」 「你自五岁为大王伴读,二十余年矣,处事为人,皆有尺有度,有你安排,我亦放心了。大王这些年,坎坷艰难,唯不变一颗为民造福之心,只是他性格沉静,太仁慈,有些人见着他有声望了,便要想方设法忌惮、打压、欺辱他,不断的给他找难题,他都忍下了,为了我们这个家忍下了。」 「而如今,暴君当世,明里要拆散我与他,也是时候,我为这个家付出一些了,所以我选择如此,不辞而别。望仅言你待大王醒后,好好宽慰他,令他日后必定坚定不移,以仁易暴,推伐昏君,是「卧薪尝胆,三千越甲可吞吴」。」 「我走了……但我的心,还在这里,看着我的儿女,看着我的丈夫,便在这国府的上空,我必当好好看着,任何背叛和陷害大王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 她说着,高提的嗓声,震的她面红耳赤,好久才平静下来凄凄的流泪,逐而撒手让张仅言退下。 万事皆安排好了之后,她没带一件物品,唯顺走了一叠书写的纸,卷于袖囊中问左右人——「那宣旨的中贵人可愿提前回宫?」 左右人轻答,说那人愿意,已经开始备车马。 「走吧!」她与袖殷对视一眼,鼓足着勇气走出去,离去时她那纤细若柳的身姿,在春来的簧竹中摇曳。 府中人见她离去,皆伏身跪拜在石道前,喊了句——「国妃娘娘万康!」 清雅醒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清晨了,当她乏力的睁开眼睛时,便下意识的抚摸了自己的小腹,意觉那隆起的部分还在,便慌了起来。 她扶着身子掀帘而望,祗候人忙拥上来,她起身站于空堂间,回想着昨日她与铭璇的对话,猛的发觉事情不对,便问左右人铭璇的去向。 「娘娘呢?她在哪?我不是喝了堕胎药吗?」 侍女惜意不答,眼圈泛起水雾,逐而伏跪在她面前。 她愈觉得事情别有隐情,便惊恐万状,逐问芗芗。芗芗面无表情,双手揖礼,跪在她面前。 这异常的面孔,她瞬间想到什么,便披起斗篷、正起身姿往外走,直到她遇见所有祗候人都那样难过的样子,她才明白过来。 她立在花庭里,看着祗候人伏跪在她面前,她却再忍不住,一汪清泉奔流了下来。 「娘娘走了?」 无人回答。 她小碎步跑了回去,收拾了装束,穿了一身束身的衣衫,慌张的令下人拿了顶帷帽,便朝后院的马厩方向去。 左右小鬟惊呼而劝:「娘子,您去不得,您身怀有孕,奴求你了!」 她别开惜意的手,拨开侍女称心的臂弯。 余下小鬟全跪在她面前劝阻,让她一步也走不得。 「你们这在做什么,娘娘走了,为何不劝阻,为何要让她这般白白去送死,她早已打算自尽在路上,你们就袖手旁观吗?大王不知道这事吗?」她气的已经不能再语。 「你们若再阻拦,便直接吃了我一刀罢了!」她再不能控制,两行的泪水止不住的奔流,面赤耳红的在人群中间咆哮。 祗候人乃退,她牵了一匹马便匆匆踏上。 「娘子,您还有身孕,不如让奴们前去!」底下的小鬟劝着,她轻瞥了一眼便挥鞭扬长而去,自府邸后门出。 惜意见此乃速速牵一马而随其后,跑来的张仅言没来的及阻止,便也骑马前去,走之前嘱咐一句:「便替我叫醒大王,将此事告知于他,亦代我先谢罪。」 祗候人听后忙往前屋的方向去。 这时候,远处的山峦间,乌云密布,那团黑乎乎的云好似要压下来。 完颜雍被叫醒后,便有人细心为他解释这一切,他昏沉的跨于正厅的交椅上,点了一盏檀香在手旁。 第一百九十八章:女真烈女 完颜雍麻木的坐在椅上,手边腾起的青烟拍打在他的脸颊。而后,便有祗候人叩首问:「大王,这该如何是好?」 他默默的,便坐在正厅的茶案子旁,望了一眼身侧院外满庭芳华,答一句:「便叫她去吧!派些人确保她的安全。」 他知道清雅不会听人劝决心去救她,而乌林答铭璇赴死已成定数,现如今做什么,都已经为时过晚。 他禁闭着,叫旁人都退了出去,便立马有了张沁漓前来求见,他不允,乃令其归家。 国府瞬间乱成了一锅粥,祗候人不知如何处理余下的事情,是该为主母准备发丧,还是该派人将李娘子追回,一切都不得而知,这些问题便有一个大胆的小黄门前去请教张沁璃,请她做主,可她听了这样忌讳的言语,便令人杖了那黄门四十棍,并警示众人,日后不得再提此事。 而正追赶铭璇的清雅,马不停蹄而去,行了一上午的路才是出济南城的距离,这一路上,随从人无数次的劝阻让她停下,表示她现在还怀着孕在,可她却将此事抛诸脑后,一心便是想追上铭璇入宫的马车。 春来的雨,密密的蒙在她的帷帽上再浸润到她的乌发上,身上的襦袍再没有一块干的地方。 那马再不能前行,累的倚在路旁的白桦上不动,她疯狂的甩起马鞭,抽打在马儿的身上,马儿痛的前膝跪了下去,痛苦的嗷叫。 惜意快速的下马来,上前轻夺她手上的马鞭:「娘子,娘子,马跑不动了,跑不动了!娘子,你听臣一言,您留下来,张监事会护送您回家,奴带人前去追赶国妃娘娘的马车,带娘娘回来,好吗?」 她饱含泪水摇摇头,被惜意抓住的手还在做出鞭打的动作。 张仅言站于身侧:「娘子,臣前去带娘娘回来,惜意送您回去,这样最好,您还在孕中,若出现了什么差池,是王嗣大事。」 她嘶吼着:「不,我要去,我不要这个孩子,我要代她去宫中。」 「她走的时候,你们怎么没有派人拦着,我走之前,府里那么多人,为何没人出面将她拦回来,你们竟袖手旁观,又何必现在惺惺作态?」. 惜意看着她的样子,泪水在眼眶打转,她再轻拭了那泪,不经意瞧见,马鞍上那点点血红的印记。 「娘子!不可再骑马了!奴求您了!」说完,惜意硬生生的将她从马上抱下。 张仅言惊呼:「快,速速去找了郎中来,快!」 身旁仅随的几人听后慌忙奔向四方。 她征着,在惜意的怀中:「惜意,你去替我找快一点的马车来,我不能停,我要赶上娘娘的马车,算我求你了,若再不赶上,她会死的!她会寻短见。」 「我求你了!算我求你,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她赴死,求你了!惜意。」 而后她拉住张仅言的衣袖:「张大人,我在此求你了,求你了。」 仅言点点头,冷峻的面容上泛出怜惜之意,乃策马而去,消失在林中,大概一个时辰,便为她找来了一小马车,还为她寻到了民间的郎中为她熬了一副稳胎的药,喝完她便开始踏上征途。 几日的颠簸,夜以继日的赶路,第三日到达河北真定府,离京城还有大概五六日的路程,这路上她们拼命追赶,却始终赶不上那进宫的行队。 清雅已经熬的不行了,身子愈加虚弱,身上的衣衫也脏的不成样子,等走到一处草场,便打算于此停驻半个时辰。惜意就此机会,从远处街市的铺子里购了一张绒毛毯子塞到了马车里说:「娘子给,奴去远处街上的皮料坊买了一张暖和的毯子,您捂严实点,这段路到下午露水重,冷的很!」 清雅抬头接过毯子点点头。 「娘子,咱 们应当是再连赶一日的路,就能赶上娘娘的马车了,臣特地看了地上的车辙,翻出的是新泥,也没有过霜,此乃入京的最平稳的路,他们人多,自然会选择这条路。」 惜意冷的搓了搓手说:「娘子,很快我们便能救得娘娘了,臣和仅言商量过了,到时候我们偷偷劫了入宫的行列,我们带娘娘先逃到偏僻的地方躲一阵。」 清雅却摇摇头:「你们打算以武力解决此事,是不可取的,那是皇帝的军队,若如此国府必定遭受灭顶之灾……唯有,唯有我前去说好话,我便以身家性命乞求,让他们答应让我代娘娘去宫中,到时我便先入宫去求陛下,求他饶过娘娘,饶过国府,我便……以死相逼,只要能护国府周全。」 「娘子,可您委屈了自个,你若入宫,那陛下定要将您占为己有,可您还身怀……有孕。」 清雅仰着头,双眸清澈见底泪水纷涌而上——「这是我这几日,想到最好的法子了,我只能如此。我必定先救下国妃,若真发生了这样受辱之事,我必当不会苟活于世,自行了断了便是。」 「一个人,要保家族安全,还要保家门声誉,亦是进退两难尔!于我于娘娘,都是一样的境地。」 「娘子,您是个女子,为何要担下这样的大任,奴不忍心见你再苦……」 「任何个人利害在一个家庭的面前,都不值得一提,我只是做了旁人都会做的。」 她坚定的说着,惜意听后,红着眼转身而退到一边,再没有说话。 再走了一夜的路,大概黎明天刚亮的样子,马车忽的在雨中停了下来,惊醒了睡梦中的她。 惜意望着林子的那头,浑身打着颤,逐而掀起马车的帘子——「娘子……娘子,是娘娘身边的袖殷。」 一句话,仿佛霹雳弦惊,打的她的脑袋震痛,她蹑手蹑脚的下了马车,看见众人都僵在原地,而来路的方向,满身泥,头发蓬乱的袖殷正靠在一棵树边。 「娘子!」袖殷疯了一样扑进了她的怀里。 她预知到了什么,通红的双眼在袖殷的面容上寻找着答案。 她颤抖的手,扶着已经伤痕累累的袖殷问:「娘娘呢?娘娘在哪?她人了!」 袖殷跪而答,哭的不能自抑——「娘娘自尽了!在良乡的小西塘,趁手下人休憩之时,她投河自尽了!」 袖殷慌张的从衣襟中掏出一卷信,还有完颜雍曾送给铭璇的七宝璎珞镯交于她说:「娘子,奴拼死跑出来,要将此物带回去,娘娘说将这遗物交给您,望您转交给大王,娘娘亦有对您说的话。——必要坚强振作起来,要好好的,平平安安的过这一世。」 顿时间,她再也站不稳的往后踉跄几步,被侍女扶了再扶。 她迷迷糊糊的转过了身去,对众人说:「不,我不信,走,去良乡,我们很快到了,我们可以救娘娘了!」 说完,她就朝马车的地方走去,没走几步便倒在了这雨泊中。 她醒来后,是在一个简陋的小屋里,看这屋里的陈设便知是一户废旧的农家,而后她扶着疲乏的身子走出屋去,便听了祗候人说已经到了良乡。 这屋舍主人在不远处劈柴,是一对母女,见她出来便准备来问候几句,但见了张仅言扣首于阶下,她们便停下了脚步。 「娘子,臣等,已经将娘娘从那塘湾里「抱」了上来……」 乌林答铭璇,这绝代的佳人,便死在这荒村野渡中。她静静的躺在河岸边的草地上,湿漉漉的头发粘连在细腻的脸颊上,纵使全身冰凉灰冷,纵使面无血色,任然掩盖不了她的妍丽与美。 就是这样一位女真女子,自小饱读诗书,孝义知礼,才貌国朝无双,嫁得完颜家,她为妃数十 载,外佐亲王,内料家常,对妾妃媵人视若亲人,当庶子庶女为己出,一生未曾亏欠任何人,唯独对不起自己。 清雅抱着她,将她搂在怀中,忍不住的嚎哭,望着那河塘里的潺潺流水,仿佛能见到她临前的无助与无奈,那样冰冷刺骨的水,淹没了她一世的美好。 清雅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停下哭泣的,停了后,便准备带铭璇的尸骨回去,可张仅言再三考虑,怕带回铭璇尸骨回去发丧,传到皇帝耳里会归罪于完颜雍,大开杀戒,便劝其先择一处净土,简单为国妃安葬。 她不允,坚决要带回,众人为她理清楚利害,她乃允。便择一处从林密地,暗自里叫人制了棺椁,不舍的为她送葬。 她向袖殷问了宫中人的去向,袖殷说他们害怕皇帝怪罪下来,便早已逃回去了。闻此,她不得不思考到这件事的罪魁祸首,那骄奢yin逸罪恶滔天的完颜亮,她对他的恨一下冲上了心头,一发不可收拾。 当日,她便准备回济南,回到铭璇以死守护的家,走之前,她再最后一次,远望了望那林中矮小的坟头,那捧黄土、那立起来的坟牌,在丛林透过的光下,显出格外明亮的金黄色。 她忍下痛,含着泪水,踏上了马车,带着对乌林答铭璇这十几年的情意,驰往南的方向。 乌林答氏死于贞元四年春上时。 第一百九十九章:上雍王书 近七日的颠簸,每个人皆是心力交瘁,等到回到国府那日,正是下午。 满园的春色关不住,院墙外的丛竹在雨后焕然一新,顺着小径而入,满园的芬芳照如旧,蝶舞花红,清雅在园中踱步,看着这春色,她却多了几丝伤怀。 她跌跌撞撞奔向完颜雍的房舍,祗候人见了欣喜若狂: 「娘子,娘子,您回来了,娘娘是在后面?」她面无表情,那小黄门拔腿就跑,前去通报。 「大王,大王,娘子回来了!」 完颜雍坐在交椅上,满目苍夷,闻此只是稍稍的抬了一头。 她正站在门口,绝望的看着他。 「娘子,娘子,您身子怎么样?这路上与娘娘一同……」 「下去吧!」那黄门絮絮叨叨,却没等他说完,清雅便命他下去。 「啊?娘子!」黄门不知何意。 此时她再忍不住心里的悲痛,用尽全力往前走,走了几步又没了魂魄般直跪了下去,双手吃力的扶着交椅。 完颜雍没有上前去扶,亦没有说什么,只顾自的红了双眼,因为他已经料到了,乌林答铭璇已经出了事。 「娘子!」那黄门刚要退下,见了她这样的状况,边连忙上前扶着她,可她却哭着招手示意让他退下。 她颤抖着,从衣襟里掏出那封信卷,跪着走着递给他,没有一字半语。他望着她那憔悴的容颜,亦是颤抖的将那信卷打开,看见了铭璇的亲笔一封《上雍王书》,见了那一排排的没有任何涂改痕迹的正楷字,见了那字行间落下的泪痕。 ——「尝谓女之事夫,犹臣之事君。臣之事君,其心惟一,而后谓之忠;女之事夫,其心惟一,而后谓之节。故曰,忠臣不事二君,贞女不更二夫,良以此也。妾自揆蒲柳微躯,草茅贱质,荷蒙殿下不弃,得谐琴瑟之欢?奈何时运不齐,命途多舛,打开水面鸳鸯,拆散工花间鸾凤。妾幼读诗书,颇知义命,非不谅坠楼之可嘉,见捐金之可愧。第欲投其鼠,恐伤其器,是诚羝羊触藩,进退两难耳。故饮恨以行,挥涕而别,然其心岂得已哉?诚恐「楚国亡猿,祸延林木「,「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云尔。妾既勉从,君危幸免。逆亮不知此意,以为移花就蝶,饥鱼吞饵矣。吁!燕雀岂知鸿鹄志哉!今至良乡,密迩京国,则妾洁身之机可以逞矣。妾之死为纳常计,纵谕生忍辱,延残喘于一旦,受唾骂于万年,而甘聚唐奔鹑之诮,讵谓之有廉耻者乎!妾之一死,为后世「为臣不忠,为妇不节「之劝也!非若自经沟渎莫知者比焉。逆亮罪恶滔天,其亡立待!妾愿殿下修德政,肃纲纪,延揽英雄,务悦民心,以仁易暴,不占有孚矣。殿下其卧薪尝胆,一怒而安天下。勿以贱妄故,哀毁以伤生,而做儿女态也。裁书永诀,不胜呜咽痛愤之至。」 哽咽之间,他见了清雅出了大门,而自己手中纸上的那张字,刺痛了他的心。 既出门槛,她便觉得晕沉沉的,慢慢下了台阶,她见了家里的奴仆相聚庭前,齐排排的跪在阶下,中间只留一小道。 过一会,张沁璃刚迎接自辽阳而来的李献可等人,两人正一前一后走了过来,身后跟着翠荷。姊弟相见,李献可两眼发光,迫不及待想和清雅说话。 清雅被搀扶着往前走,便就要到了,要到了亲弟弟的面前,却在离他一步的距离顺跪了下去。 「姊姊!」献可急忙的去扶她,将她的身子拉住并扶起她,不经意间见了,她走过来的几步路上,滴了一道血路。 「我救不了她,我也救不了我自己,我救不了!」她在痛中雨泪婆娑,伏在亲兄弟的肩头。那绝望的泪态,便似多年前,亲母离世,她当时在雨中那样魂魄尽失的样子。 献可扶着将她送回 去,机灵的小鬟连忙去叫了太医,赶来的太医从廊上经过,看见一路的血渍便料到,她已经流产了。 这时再做什么都为时已晚,太医也只能开一方缓解疼痛的药,其他的皆是无济于事。 她醒了后,便静静的望着围坐的他们,一语不发,刚去告知主君的小鬟跑过来对张沁璃作揖道:「娘子,奴去了大王那里和大王说了,但大王一直把帷幔拉着也没有出来。」 张沁璃急切——「你可说了事情的严重性吗?将太医的话禀告了大王吗?」 「是,奴全都说了。」 清雅静望着那小鬟,干裂的嘴唇翕张着,半天才飘出一两个模糊不清的字来。 「你下去吧!不必再去请他了,想必他也早听了祗候人都说了,他若想来早就来了!」 张沁璃这时,便挥手示意着那小鬟退下,再扎了扎她的被子,命人在暖炉子里添几副碳,垂头望着她:「李妹妹,莫要太过伤怀,形势所逼,娘娘亦是进退两难,逝者已逝,生者不得不在这昏浊的日子里苟且偷生,我们现在能做的,不是一味的去伤怀,而是要坚强起来,让娘娘的死变得值得。」 「可,最可惜的是这可怜的孩子,这是你头一胎,亦是历经了许多挫折才保下来的,你去年冬天,受了那样的折磨,小心翼翼的才将这孩子保住,如今却去了!」她说着,眼中的泪便要一涌而出了。 「我这人福薄,皆由了命数罢了!愿这个孩子,好好跟他嬢嬢一起,去往天国极乐净土了,」她说着,便闭上了双眼,晶莹的泪珠划过眼角。 不知何时,屋外有人吵嚷,似是有人要闯进来而祗候人在阻拦,众人听得声音,便也知道是铭璇那位长女浥绡在外说话。 浥绡拉着三郎允恭,再挽着那位继女浥龄立在门前要求进去,见了惜意不让她进,便也不作争吵,也想来,她作为府中嫡女,姊妹之表率,任何时候都要知礼节懂分寸。 她便只站在离窗进的地方大声说话,说的时候,红着眼哒哒的掉眼泪,语气却坚定的很:「李氏,我今日不闯你这屋舍,也是懂分寸之举,我一瞧你是我亲祖母的内侄,二瞧你是宰相最疼爱的外甥女,三瞧你确实可怜罢了!」 她说了说,侍女便请她回,再三,她不允,依然再进一步:「李氏,你这样苦楚,当初又何苦进府邸来呢?你若嫁得他人做一良家正妻,我完颜浥绡定好好的把你当作长辈对待,可舅爷爷偏偏将你塞到我爹爹身边来,为了你们一家的地位与荣耀。」 「可你来了,别个就不好过了,你若安分守己也罢,可你的旧情人,为了那点陈年旧事,便要出一通气,硬生生将我母亲召去入宫侍奉。」她抹了抹眼泪——「你又说,你说你替我嬢嬢去,就要把那孩子药掉了,可你偏偏不忍心,我嬢嬢温良,见你怀孕,便不舍得让你去,而她自己又坚贞不屈,唯有一死了之。」 「这……这便是你所谓的情意?最终还是我嬢嬢可怜的死了,这样冷的天她投河自尽了!你好好的回来了,李氏,这算什么情意,是虚情假意罢了!」 「你来府里,多少次嬢嬢独守空房,多少次孤独难受,你如今又摆出一副苦楚的样子,觉得委屈,这些不过是自己一手造成的罢了!」 「我如今才十四岁,我到十六便要出阁了,可我嬢嬢,再也看不见我出阁的样子了,李氏,你的苦楚与我没有关系,但我的痛与你丝丝缕缕相关,你便记着,记着今日,来日必定有所报应,不,如今已经有报应了!但这只是开始。」 她说完,便一人走了,允恭站在门前,供手而礼乃辞去。 屋里,清雅听了浥绡的话,默不作声,张沁璃便宽慰了起来——「这大姑娘,为何这样不知分寸,明明与你无关,我确是 要找个机会告诉大王,让大王与她好好说说。」 清雅按住她的手:「此时她失母之痛郁结心中,我们有任何怨言都不能这个时候去说,这样必定会加深她的误解与怨恨!这段时间,还是事事顺她意,不要起什么风波,等这阵子过了,再说也不迟。」 她无力的翕张着嘴唇,说完之后,张沁璃也稍稍的嘱咐几句,乃退去。这时候,李献可才敢上前来,握着她那双冰凉的手,头伏在她手背上默默地望着她,他红着的眼眶,好似代表了万千的言语。 这是她入府的第五年春天,她失去了终身的知己,也失去了自己第一个孩子。 之后,那前来迎接的宫人回去后,与皇帝完颜亮说了一切,言道雍国妃身亡,他有些惊愕,便前去隆微宫寻找禁足的皇后,她早已料到事情会发展如此,早就伏在香案前为逝去之友抄录《地藏经》焚烧,见了皇帝立在面前,她乃轻身行礼,转身走进内室,将厚实的帷幔拉了下去。新 皇帝乃下令,解了皇后的禁足,可她始终没出来谢恩。 第二百章:咽泪装欢 皇帝带着丝丝愧疚之意,前去福安殿,即刻召宰相窝论议事,窝论听闻噩耗,亦是麻木不仁。 「朕未曾想过会有如此境地,朕只是想命乌林答氏入宫为质,朕不打算碰她!」 窝论正坐在木墩子上,耳里听这话,心里却是嗤之以鼻。他左右进言,并不将完颜雍的功德拿到皮面上谈,而是说他有颗安逸的心,亦不是像造反的人——「雍王若是要反,他与乌林答氏情深似海,其妻死他必然应该反抗朝廷,而他并无所行,只是伤意,若是这还不能看出他的衷心,那……老臣也无话可说!」 皇帝听后冥想前事,之于乌林答氏之死,便决定放完颜雍一马。 窝论坐了差不多一个时辰,要走的时候,有个内臣奉了什么东西跑了进来扣首于前——「陛下,赈灾使臣从王室所捐金银财宝中寻得一物,好似是陛下的旧物!」 窝论听此,便稍微在阶下驻足。 那内臣奉上,是完颜亮多年前给李清雅的信物——那枚玉扳指,窝论一眼就能认出来,那枚曾经在外甥女的颈上停留了许多年的竹节样式的扳指。 皇帝上前轻携着那玉,立在冷寂的空堂里,轻叹气:「她!放下了。」 窝论转回头,咬了咬腮帮,阔步走出。 两个多月匆匆过了,她小产的伤痛也渐渐在心中封存。乌林答氏的面容还那般清晰,书台上,是她轻描了她的样貌的一幅画,却始终不知如何填颜色,便就好好的挂在墙上,等待灵感突发。 两个月内,完颜雍没来看她一次,他没有操持乌林答氏的丧礼,亦没将她的尸体迎回,原因是怕传到皇帝耳中,再对国府不利,清雅不懂这些道理,也不过问,完颜雍不来,她便该痛该苦自己挺过去了。 一日正是风和丽日傍晚,她小产后第一次走出来,坐在廊上,看身侧水池中的碧波菡萏,夜来的急风掠过她青白交底的罗裙,扬起一阵清香。 她今日穿的碧色衣裳,只随意挽了髻,便在这荷塘中,静默的盘坐。 手里的团扇,轻轻的摇起。 仆散香翎走过来,便在她后面停下,她未曾注意,只等她开口说了话,她才转过身来。 「这满池荷花开的好,被莲叶衬托着娇媚,碧色莲叶衬着花,倒不知李娘子你一身碧衣,满身素净,是为了衬托谁人?」 她回头,看见了仆散氏一身粉红的襦裙,身配璎珞,便斜着眼示意了芗芗一下,芗芗便退下了。 「姊姊多虑,只是看见碧色便穿了碧色。」 仆散香翎乃扶身坐下——「乌林答氏在时,你那般低调,不肯穿红戴绿,连个像样的冠子都很少戴,也是谨小处之,如今她不在了,国府你最尊贵,也是时候华贵些才好。」 「国妃都说了,你是并二衔号的人,我们这等,如何能与你相比,看着你穿戴,比我都要素净。」 「我穿什么,自然有我的道理,一个身份,是你穿的华贵便能拥有的吗?」 「嗯,你如今说这样让我膈应的话,我也习惯了,身份不身份的,也不是由你一句话决定的,而是由子嗣,」她并无显摆之意,只是摸着肚子,轻描淡写的说:「李娘子,姊姊大错特错了,竟忘了妹妹失子,不过你也不必太过伤怀,你有无子嗣都是府里的第一人了,我这肚子再争气,也抵不过妹子半分!」.. 清雅的目光停留在她的腹部,亦明白了什么。彼时的她,想起了流产之事,竟刷红了眼眶,可怜她入府五年,拥有自己第一个孩子,却也没了。 她悲,却不敢让香翎看出来,只得咽了泪水,笑着说:「姊姊福泽深厚,添个娃娃,给六姑娘作伴亦是好。」 香翎轻扑着小扇,点点头,便惬 意的赏了池中花鱼了。 两人皆不理对方,只顾自陶醉,不觉有人来,听脚步声回头,方知是完颜雍。 他的鬓斑白,胡茬满腮,面色土黄,双眼迷离恍惚,双唇亦是龟裂不知,他轻轻抿一下,恢复了湿润。 这是铭璇出事之后,第一次见他,清雅与香翎慢行了礼。 他望着清雅,看着她,她身若瘦柳,脸色因流产的缘故掺杂着苍白,她双手轻轻的扶在廊栏上,望着他的眼。 半晌了,他问了一句:「倒是有雅兴前来观赏这荷花!」 接着又问:「香翎,你穿的有些许单薄,夜里风露重,莫要冻坏身子了。」 香翎走进他,微笑说:「大王,太医说,夏日穿太厚也不好,会闷出一身病,对腹中胎儿不好。」 香翎说着,他听着,却只直勾勾的望着清雅那憔悴的脸庞,好似她那忽而浮起的在眼里打转的泪水,也被他看了去。 他答允着:「嗯,是的,是孤王没有在意,反正不要让自己受寒就好了。」他问完,便又问:「清雅,身子好些了吗?」 她征着,眼睛便盯着地面上不抬起,勾起笑来:「好多了,太医说,好好吃饭就好了!都挺好的。」 还有再问候下去的勇气吗?已经没有了,真正的伤,表现的都是那样淡然若水。 过一会儿,香翎便说要回了,问完颜雍是否与她一同,完颜雍点点头,被她挽着走了。 清雅立在晚荷中,轻轻的扑着小扇子,侧手抐一片荷花瓣,捧在手中,晚来的风吹动着檐角上的铜铃,在她头顶响起清脆的磬音。 完颜雍走几步,再几步,便转回来看那廊上的身影,一步两步,那身影还在,他轻轻的对香翎说:「香翎,你先回,我去去就来你房里,用晚膳。」 香翎没有挽留,她知道自己就算挽留也没有什么用,她征住了半晌,点点头,便揖首而去。 完颜雍往回走,追上来清雅的脚步,站在离她一寸的地方,正是不远不近,对她说:「娘子,孤王有话说,便请娘子借一步说话。」 她屈身一礼,本来是要拒绝,却学会的第一次克制,答曰:「好,大王请!」 她手臂先导去,便请完颜雍先走,他便往她住的地方去,时不时看一眼身后的她。 既入房中,她请他先坐,再令人看茶,端上来的是特调的苦莲子茶,闻一下,便觉口中苦水泛流。 完颜雍望着这苦莲心,便知是国妃铭璇在世时亲手所摘,再看茶盘,白瓷特鎏一鸿雁,他明白她所指。 良久,她轻轻咳嗽了一声,他便左右探视,看见有小鬟正将四周窗户打开了。 「为何此时将窗门都打开了?」 小鬟道:「楚太医嘱咐,夏来屋里闷热,要定时通风,利于娘子身体。」 「你是听话听了一半,太医是说要通风,但晚间不必打开窗,主子屋舍靠池塘而建,晚间多凉风,也多蚊虫叮咬。」 小鬟吓得连连点头——「是,大王记性好,奴这便关上门窗。」 完颜雍再说:「你失误不止一次,五月初叫你熬一蛊汤羹,你却在汤中加各种辛辣佐料,若不是管事嬷嬷叫住你,便送入了主子口中,你这样老是失误,便就不要近身伺候罢!」 小鬟低头回一句:「是,大王!」 清雅不知完颜雍怎么了解她的状况,但确实这两个月并不见他人。 待侍女走后,完颜雍便轻轻坐于她身边,她轻垂着眉眼不看。 只等他将双手搭在她的肩上,将她扶过来:「我何尝不知你的苦痛,又何尝不为了我的孩子惋惜!」 她的眼眶有些红 了。 「祗候人来报时,我心都要碎了,我与你相伴四五载,盼星星月亮似的盼能与你有个孩儿,你千辛万苦的将他怀上,却还是没能留住。」 听了这话,她再不能忍受失子之痛,顾自的伤心起来,但她却再咬咬牙,便将泪水往肚子里咽。 「清雅,你失去孩子那天,我去看了你,你昏迷着,脸色那么苍白,我望着侍女手中一条条的血巾,我慌了神。」 「那日,你回来,对我说,铭璇没了……」他再望着她:「我们的孩子,也没了……」 「我想去,去好好陪你,却走不出铭璇逝去的悲痛,我惶恐在那关头去看你,别个便要说孤王薄情寡义,爱妻尸骨未寒,便只顾偏爱妾室。」 「我只能,待你睡下了,悄悄的趁着无人去看你,再为你置办东西,打算着事情……」 说着,她忽的站起,将他双手撇下,她面朝旁边小明窗:「不必再说……如今人已逝大王还说什么,当时呢?大王为何不救她,便白白的,看着她去送死,你知道她秉性如此,定不会让人玷污,定会以死殉节,而你呢?」 她指着那外面,对着完颜雍哭着喊着:「你作为丈夫在做什么?」 她又指自己的小腹,语速放慢:「而我,我挺着大肚子,我去追的,我想救她,我不想离开她,但是还是让她走了,我的孩子,也走了……」 「清雅……,清雅,」他上前意图稳住她的情绪,可遭到她的拒绝。 他硬生生的环着她,将她搂在怀中,她哭着喊着——「完颜雍,你就是个懦夫,懦夫!」 紧急通知:启用新地址-,请重新收藏书签! 免费阅读. 第二百零一章:亲王痛心 他望着,好久平静的她,轻轻的,顺着他那干净的华服而溜到地上。 看着她凄楚的姿态,双手伏在那冰凉的如坚冰的地面上,垂着那头,她没有哭泣,只是叹息着——「这些年,过的是什么日子啊?我自小受尽冷眼,我亲爹爹便就当我是个旁人家的女儿,他那般的严苛,对我打骂,我日日提心吊胆。可这,并不是最痛心的,最痛心的是他对我哥哥,待我三妹妹,待我四弟弟五弟弟都不是这样,而唯独对我,忍心下狠手。 甚至,甚至,他把我当了个什么礼品献给了王室,当时,我才那么小,便嫁过来了。」 「而我那最在乎的母亲,在知道了我深受迫害之后,便终日心疾成患,抑郁而终!我便,忍着一切的苦难,在这四方的墙壁里,苟且偷生。我以为,我便是被世间放弃的人了,可我见到了娘娘,她,是我的暖。」 她抬起双手,放在怀中,轻嗤着一声:「可是,这一丝暖,转瞬即逝。」 「娘娘,她走了,我的骨肉,也去了,所有的我在乎的,都离我而去。」 惜意恍然错步进来,看见她伏着地上,那样脆弱的姿态。 心生怜爱,焦急一声:「姑娘,您快起来,您刚小产过,地上凉!」 这一句又一句的伤感,让本就愧疚的亲王,攥攥了手,蹲下身准备扶她,可惜意便在此时前来劝慰她,她却一动不动,低喃了一声——「我没事!」 惜意见状况有异,便揖首而退。 她轻轻直起身,转身过来,将完颜雍的华服揉作一团攥在手中,拽着他腰间的玉绦,她抬起头望着他,那朦胧的水雾早就和她的爱恨交缠在一起了,她轻唤了一声:「完颜雍……」 她没有喊他为「大王」,而是直呼其名。 「你可知道我这些在乎的吗?我这些在乎的,你又在乎过吗?你总是说,说你心意于我,要我日日欢乐,要我做最无忧无虑的那个,可事实呢?」 「我不愿来这王府时,是你硬生生的要我来。当年辽阳,匪寇入府劫杀,允辇夭折,娘娘小产,你寸步不离她,我却在廊上吹了一夜的风,你未曾看我一眼。你当时把已经夭折的孩子交给我,让我好生安排,你怕娘娘看着害怕、伤心,可你知道吗?我当时才十六岁,我抱他时,满身的血,我是有多害怕、无助?你关心过吗?」新 「我就那般,在廊上待了一夜,还是第二日,姑母见我那样狼狈,给我披了一条毯子。」 「日子久了,你们想到这些,还要说李娘子百折不回,坚如磐石,可事实我再坚强,我依然是个人,是个女子,普普通通的女子。」 「你心于我,便要霸占,你心于我,便是见了小李氏陷害我,而我只不过反击,你便要说我不懂事,歹毒心肠;是见了我那蠢货爹在我孕中将我打成那副模样,你无可奈何?」 「你心于我,便任由你那宠妃仆散香翎,尖酸刻薄挖苦我,算计我;任由你的长女辱骂诋毁我;你便见了我那样怀身大肚的,你不知道派些人去拦住国妃回来……」 「还要,好多事情呢!好多好多。都是让人心寒透的事情,那么完颜雍,你告诉我,什么是爱?什么是情意?」 「便是,使劲的伤害我吗?伤害我所有在乎的?」 「你说让我自由,可条条框框的规矩都是为我而定,我从来,没有成为你完颜雍的例外……」 她轻轻,将头上的首饰褪下,放在完颜雍的手中,再将外头的华服,里面的纱衣褪了去。她散下的发,沾在她的锁骨上,那样子亦是让你心动。 「完颜雍,这些华服,金银,我都不想要,我都不要,我想要我自己,我要你看清楚,我是个人,是个活生生的人。」 说完,只披了那放置在贵妃榻上的一条薄毯子在身上,坐在妆台的面前,凝视着镜子里的自己的身姿与容颜。 她自知,她已然不是那个姑娘,而是一个真正的女人,这些和她的身体上的变化也有很大关系,她之前未曾察觉到自己变的丰满了起来,那傲人挺立的身姿,正出现在铜镜当中。 完颜雍站的,看了她一会,而后便放下那些手中东西,走了出去。 她轻轻的,打开了一方木匣子,将铭璇临去那副七宝璎珞镯拿出,放在案子上。 完颜雍走出好久了,走到廊角,忽而看见了一棵石榴树上挂着的祈福木牌,他伸手去拉了一块,上面题着:「卜云嘉日,占亦良时。名汝曰俨,字汝求思。温恭朝夕,念兹在兹。尚想孔伋,庶其企而!厉夜生子,遽而求火。」 ——这是陶潜的《命子》一诗,主要表达了诗人对子女的期盼。 完颜雍看到此,鼻子一酸。 回想这些年,李清雅未曾真正心里接纳过他,他许是也未曾真正的在乎过她的痛,只顾自己挣扎。而今,她是心心念念着这个孩子的降生,等来的却是一场空,放在哪个做母亲的身上,都是撕心裂肺的苦楚吧! 完颜雍心怀愧疚,实在是不愿弃她于不顾,便转身回来,轻轻走进屋去,从她侧面抱住她,双手兜了兜她红润的脸庞。 「清雅,只是你不知道的是,你一直是我完颜雍的例外,你便是最不用考虑那么多的人,最不用苦累的那一个。你是我的妻,虽然这些年你不曾表示感情,但我已经慢慢感受到了,你已经往我身边靠近了,是我的错,这些年只顾着维持家庭和睦,得一个万全之策,忽略了你的痛。」 「我于你,不仅仅是情意至此,还有丈夫的责任。清雅……」 他捧着她潮湿了脸颊在面前:「清雅,我想,我日后如何能让你不受委屈呢?我此时嘴皮子上说着也是徒劳,我便会慢慢改变,真正的让你感受到,我这铁皮亲王,也有情意。」 「铭璇逝去,我算是已负了她一辈子,所以于你,我必加万备珍惜,小心呵护。」 清雅反问一句:「大王,你不心疼吗?那么爱你的妻子?」 「心疼,我撕心裂肺过,但能如何,我唯有好好的,把她所在乎的,保护着,才能不辜负她的死。我唯有好好的,蓄积力量,将完颜亮的势力赶下台,推到不能再让他东山再起的境界!」 清雅将眼角的泪掩了掩,静坐在他面前。 良久,他站起身,再弯腰将她横抱了起来,瞥眼见桌角上那一枚刺眼的镯子,便顺手将其顺走了,而后他将她抱起,走向了床榻的方向。 而此时,他答应仆散香翎事情,已经在温暖中忘的一干二净了。 此时的香翎,正在悠闲的逗着水盘中的鱼儿,身旁的祗候人前来问她是否要备下晚膳,她却摇摇头——「你何时见过,大王去了李氏那里还出来过?这晚膳备下,也是白白浪费,我早就习惯了!」 闻此,祗候人乃退,香翎渐渐红了眼眶,抬手灭了旁边的灯。 第二日,清雅醒来,完颜雍已离去,她的手上不知何时戴上了铭璇的那个镯子,而她右手上戴着另一个,是完颜雍之前给她,她拒绝的那一个。而她原先的那镯,全然不见了踪迹。 她没有多去追究,便在侍女的搀扶下起了身,她坐在廊边,瞧着侧身池中的游鱼,便见了李献可和翠荷走了进来,他们二人打算这几日便回辽阳,特来告知她一声。 坐了片刻,献可碰了碰翠荷的手,翠荷呈上了些自己做的手帕和毛毛帽子,她面色恬和带着些不舍的说:「姑娘,我本以为来济南,能见着您欢喜的怀着孩子,所以我也备了些小 孩穿的衣裳准备要送给您,但如今,我却不敢再拿出来,只能存留在房间里。」 「姑娘,您太苦着自个了,奴见着您这样苦楚,恨不能留在您身边照顾您!」 清雅抿着嘴勾起浅浅的笑:「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算不上什么苦楚,我锦衣玉食,已经比外面许多老百姓好过多了,自然是不算什么苦楚的。」 「所以你二人,不必太担心我,倒是,四弟弟与你来,我一直病着,也没能好好的给你们接风洗尘,如今我身子好一点了,你们却要走了。」 献可,看着她那样凄美的姿态,便深沉的说了一句:「姊姊,我们不打紧的,只是为了能看看你,可献可……这些日子见了,你过的并不好,献可自知愧对母亲,未能将亲姊妹护着,若姊姊真是那样委屈,献可可否带着您一起回家?」 清雅望着他跪伏下,那样的敦厚耿直,她轻轻带着些捉摸不透的表情——「献儿以为,何以为家?」 「是父母慈,子孙孝,是团结众心而共筑堡垒,是最能自由自在的地方。」 「那……,即是这样,李石慈过吗?我自由过吗?」 献可被一句话别住,赤着脸,站起了身。 良久,她才再说话:「献可,你不清楚,女子通常情况是没有家的,中宫之皇后尚且称住所为宫殿,在其中,一言一行受管制,一举一动活在人家眼皮子底下。」 第二百零二章:何以为家 清雅说着,便将手顺着让二人坐在她身边:「中宫皇后尚且如此,何况我一那样不起眼的女子。回家回家,娘家再好,是爹娘的家,婆家再好,是姑舅(公婆)的家,是丈夫的家,便是和我一丁点关系都没有,何谈回家呢?哪都不是家。若是爹娘好点也罢,便留着女儿吃几口饭,若是不好,便如李石,那还不如在外头饿死的好。」 献可看着,她的远山眉,从缓而变的蹙起来,便再问:「可姊姊,受的委屈,该与何人说,该向何人讨?」 「不必说,人之苦楚,可与人言,不过二三,不必讨,因为形势不利。我定是,千般万般的会让自己过好便是了。」 她轻将献可肩上的那掉落的花瓣拂下,望着小弟那稚嫩的脸颊:「献儿,不必担心我,我自有歪心思,我这些年,大王送了我不少好东西,那些平常的不是特别昂贵的珠玉,都让我给变了钱财,将自己匣子给装了满满。我认为,钱财,便是最坚实的后盾,倘若我哪一天,真的受了天大的委屈,我便要和完颜雍闹一番,我便要从这个家门走出,自己置个小院子,我舒舒服服的过我自己的日子。」 「珠玉实在繁琐,不如银子来的实在,我已经有另立门户的钱财,所以你放心,我不会一直忍着,逆来顺受。」 献可忽而勾起一抹笑来,点点头,望了望清雅,也回头望了望翠荷。 清雅透过献可的鼻尖,瞥见了翠荷的目光,便起身来,在他二人之间走动了几步。 翠荷倒是也觉诧异:「姑娘为何走这两下?」 她憨笑一声便罢:「光说我去了,说说你们二人罢!我早些,便猜透了四郎的心思,你定是喜欢你翠荷姊姊的。」 这一说,献可那张脸便刷红着,一刻不敢抬头,逐而受了她的连连调侃:「我见了你脸红,便是坐实了。」 翠荷连忙解释:「姑娘定多虑了。」 却见她招手自嘲:「我虽姻缘福薄,却也曾是某个人心中的唯一,也算是见过了有情人之眼,是个过来人罢!那又怎会辩不得,四郎看你时那炯炯有神的目光呢?」 两人逐而面红耳赤,将低头了下去。 「这是好事啊!你二人也不必羞怯,那你们是怎样打算的呢?」 二人相望,献可乃道:「爹爹,要给荷儿,找个小官吏嫁了,在辽阳。」 「哼,他定是知晓了你们什么,怕你对翠荷情深,影响了他与张家的联姻。所以要把翠荷早早嫁了。那荷儿,你是怎么想?」她转而问翠荷。 「奴,……」她欲言又止。 「奴不知该如何!若嫁个心气好的,便也罢吧!小吏虽薄禄,但若求得一生安稳无忧也可以!」 只见她还没有说完,便见了献可刷红了脸:「荷儿,我不让你嫁,一个小吏而已,能有什么前程。我不许你对自己的大事,这般潦草。」 「我心于你,便不能看着你嫁给别人,我明白你为何这般含糊其辞,你便是怕,怕给我带来什么困扰,可是你明明对我有情意,为何要这样遮遮掩掩的。」 她起了身,便跪在他的面前,头也不敢抬一寸:「四郎……,奴不敢,奴承蒙您厚爱,在您身边数载,奴已然满足,如今……」 「不,不必说!你若嫁别人,我必定远走他乡,不娶什么张氏女,也不争什么功名。」 献可说着,便绷红了脸,指着那地上说了好一通。 清雅乃制止:「四郎,不要激动。待我好好问问翠荷,你便先回避罢!」 献可乃止,逐而望了望翠荷,离去,走向花庭那一头。这时,她才轻拉起翠荷来,再义正言辞的问她。 翠荷次次回避,待问最后一遍时,她才沉默了 起来,双眼无尽的卑微之色。 「姑娘,奴对不住您!您将奴安排在四郎身边照顾,可日子久了,我却是产生了一些男女之意,奴罪该万死!自知不妥,平日不敢多接近他,但四郎却是表现的深沉,这才被旁人瞧了去告知了主君,主君便替我找人家嫁了。」 「我便也想,嫁了也好,便不在四郎身边伺候了,等过些时日,他便会缓过来,可以好好的应对主君安排的亲事了。」 说着,她便再跪了下去磕头:「不瞒姑娘,奴这次来,便是想在出嫁之前,再见姑娘一面,所谓跨越千里,便只有这一个念头。」 「此去一别,回到辽阳,便要嫁人了,我自过了平凡的日子,或随夫奔波停驻,便不知何时再能与您相见!」 清雅再不能忍受她那红着的眼眶,轻轻将脸别了过去,再笑起来:「那若我爹爹给你安排的,是你不喜欢的人家,该如何?」 「奴……命如草芥,心,早就在那年荒院中死去了,之所以苟且于世,确实想着还有珍重的人儿,还有大娘子和姑娘。」 「翠荷,你便,甘于此吗?你心中所想的,便不博一番吗?」 清雅望着那满荷塘的芳菲,轻摇着扇子,若有所思追忆的样子:「翠荷,……我又何尝不是早就心死了,便似一落轻叶,任人践踏……」 那斜飞来的叶,正被她衔于指尖。 「但我明白,还有很多在乎我的人,就算没有,还有我自己在乎自个,让我活在这,便是证据。」 「翠荷,你比我……自由,真的,不活出自己想要的样子,真的可惜至极。」 她再想,便遏制住自己不想了,抬手让翠荷平身——「我想,四弟弟,必然是对你情意深重的,你逃避不掉的,便好好面对便是。」 「我知道你自觉身份不够,担心会拖累他,会影响他前途,但事实上,他若得了你,便会想办法掰正世俗偏见,亦会为你,争取一个比娶贵族女而得的更大的力量。」 「这些,便要看你二人怎么想,看四弟弟如何应对!你做的,好好坚持就好,这样才不枉四郎的争取。」 「翠荷,错过一段你情我愿的姻缘是很痛苦的,你真的可能一辈子都走不出来。在一起的方式有很多,成全的方式也很多,倒不必选了错过。」 她伸手,轻轻将翠荷的手拉上,轻喃一声:「现在,便听听四弟弟怎么说吧!」 清雅逐而令祗候人去唤了李献可来,想听他的意见,可谁料,来的是两人。原是献可在院外,正好碰见了完颜雍,他见献可为什么事而烦闷,便询问起来,献可便将内心独白说与了他听。 完颜雍人到中年,对小孩子的儿女情长富有兴趣,便跟着献可前来,听知个一二。 「献儿如今,长大了,有喜欢的人了,翠荷是你姊姊身边的旧仆,亦伺候了你许多年,你如今是想她按照媵妾的规矩办,还是纳她做个小娘子?」只见了完颜雍一上来的话,便没有让翠荷有攀附正头娘子的想法,清雅听去了,虽不忍她为妾,但考虑再三,此时也只能沉默。 再接着,完颜雍将双手搁置在摆开的双膝上说:「孤王年纪大了,亦对你们这些儿女情长颇有兴趣,若你愿意,孤王也愿意帮一把。」 他再转头,抚着清雅的后腰:「辽阳曾有刘氏贵族,早些因事故被辽君主抄家,宗族皆散,倒听说近些年,走散的刘氏后人,相继认亲,已回到辽阳开始复兴刘氏,如今当地的通判便是刘氏人。」 说完,他再对翠荷道:「我以前听说,翠荷你本也是刘氏零落的姑娘,不如孤王派人引你认祖归宗,寻得官宦人家令其认你做义女,如何?」 「如此,你的身份 地位有了,献可纳你做个小娘子或做个媵,便也就名正言顺了!」.. 说完,他将腰上别的一支折扇打开,惬意的欣赏着上面的工笔花鸟图,还有那遒劲瘦骨的瘦金体字题的诗词。 献可听后,迟钝片刻,以着目光炯炯坚定的望着完颜雍,再望望身边颔首的翠荷:「大王,愚弟不才,不愿翠荷为妾,只想她做我唯一的妻子。」 完颜雍惊叹间,将手中折扇「啪」的收起:「哦?原是献可你,有更好的想法」。片刻,他静思——「你……当真是要娶翠荷为妻吗?」 「是,大王!」 完颜雍乃毕,望了望他那毫无杂念的眼神,也望了望清雅那平静的面容。 「那,舅公怎么看?他不知道吗?」 「家父……」他没有勇气说下去,「家父不允,想让我娶张家的妹妹,但献可只愿遵其自身决定,我只在乎翠荷一人,旁人再怎么贵,再怎么如何,我也不要!」 完颜雍听后,再三思考,便收回了自己的想法,略显尴尬——「那……既然你有这个想法,必定也有对策了,对于舅公,不要与他犟着,好好劝说便是。」 「孤王忽而想起,你爹爹说让你娶你汝弼哥哥的妹妹是吗?」 「是!」 完颜雍逐而以余光探视了清雅的神情,又想翠荷是清雅情深义重的旧仆,而那张家女子是张沁璃的妹妹,这不论是他支持谁,都要得罪人,于是他抿了一下嘴。 「那,……孤王还是想着不插手的好,献可你自己怎么想的,便自会有办法,无论是张家妹妹,还是翠荷姑娘,你亦是个男子汉,必定仔细斟酌便是。」 「凡事先来软的,亦莫要伤了家族里的和气就是,」他略加想敷衍脱身的话,清雅也是看在了眼中,便支支吾吾的说了句:「大王,您若公事繁忙,便先回房里,公事要紧,这里,我自会和四弟弟好好思考!」 完颜雍点点头,便说自己确实有些事情要处理,乃站起,嘱咐了几声便离去。 她知完颜雍不好帮衬,便自个问起了翠荷的意思。 「翠荷,其实,我自然想让你做献儿的妻子,那样我与你,亦是姑嫂了,但你也看见了,你若做其妻,必定是要付出代价的,会有重重阻隔,尤其是李石的阻拦。」 「若你二人真心想在一起,做个小娘子倒也是可以,李石那边可能也会松松口,到时候你的生活也不会差,毕竟还有献儿给你撑腰,不成的话,还有我,完全可以给你足够的底气。」 「关于大王说的,辽阳认个刘氏亲,我觉得也是必要,我也能派些人去解决,但目前你们二人想好是妻还是妾礼,我才能带你认亲,如何?」 翠荷点头,便回答了:「我愿意,我愿意为妾,只要在四郎身边照顾,便已经是我的福分了。」 可献可,不大满意:「不,姊姊,我一定要让翠荷做我唯一的妻子,我不想委屈她,我也不想再娶任何她以外的女子。」 众人拗不过,便冷寂沉默,清雅亦让他回去好好想想再决定,到时候传个信来,她也好有个安排。 临走那天晚上,清雅亲自找到了翠荷,与她聊了些家常,要去睡之前,清雅给了翠荷一包药,打开是橙色的粉末。 「李石爱辛辣食物,常有胃脘痛,这药包里是雄黄,和辣椒的色泽相似,雄黄有毒,长时间服用,会损害心脾!翠荷,你此次回去,难保李石会痛下什么毒手,若有伤你,你知道该怎么做!」 翠荷将蛮大的一个纸包用布包裹了一层又一层。 又听她叹息——终究家不是家了,没地方是我的家。 第二百零三章:寂寞空庭 翠荷答应着,心中愁绪万千,过了半晌,她便看了看清雅,瞧了瞧她尚还虚弱的面容,转过头来对献可说:「四郎,夜深了,娘子该歇息了,不如我们便各自回去吧!」 献可现在沉浸在喜悦当中,无法自拔,只顾着傻傻点头。清雅望着翠荷那妍丽清妙之姿,那样修长的身段和清秀的容颜,那样得体的谈吐,还有那端正的仪态,若是好好打扮一番,说是文士家那读书的大小姐也不为过。 清雅看见,她带着一点点悲悯匆匆辞别,献可走在前面,她二人就快要到了门口,清雅又将她唤了回来。 「荷儿,你且先留下!」 她在门口驻足,与献可对视,献可点点头,她便转头回去。清雅将她双手扣在掌心,拉着她坐下。 「这是你的本心吗?你不后悔,你想好了要嫁给四弟弟?」 她只是沉默半天才回答:「奴……,四郎万般挽留,奴便留下继续伺候四郎吧!奴只做个小鬟鬟,才不影响四郎的前途。」看書菈 「翠荷,你要知道,做妾,是万般的折磨人的。愿作穷人家妻,不做富人妾。」 翠荷没有答复,只是抬头,与她对视。 「那既然你想好了,我还是那句话,……随你自己!古来确实有小鬟做了主家的小娘,也不稀奇,我只是觉得我离你太远了,你若受了欺负,我也不能为你讨个公道!」 「有娘子在,别个都听说,我是国朝最尊贵夫人身边的人,自然不会对我多加为难。奴也是有眼力劲的人,知道什么事情该做,什么事情不该做。」 清雅点点头,这才稍稍放心了下来。乃毕,她朝身边的侍女说了些什么,侍女走开了一会又回来了,端了一个托盘,上面放着大大小小三四个匣子, 清雅打开其中一个,里面是一对成色不错的玉镯——「我很早之前都为你和惜意备下了,有两份,各自有两对成色好的玉镯,两对玛瑙镯、一小箱钱财、还有些金银钗子,惜意……她与张仅言情投意合,待她要出嫁,我便将她的一份给她,今个你先拿着,也算是一点嫁妆,除了这个,等你真要出嫁那天,我会置几只大箱子给你,里面装些新给你裁的衣服,命人送去辽阳。」 「其余的,我想,四弟弟真心要你留下,他到时候定会为你打算的。」 翠荷笑起,将礼收下,点点头望着手中玉镯说:「四郎还小,定不会这么早就成了婚事,怕是要等个两年……」 「无妨,不管你什么时候,不管是何人最终站在你身后,这份心意,都是我应该给的。」 翠荷谢恩再拜,清雅忽而屏退左右,屋里只留她,惜意在门口看着,似是要商议什么大事情。只见她盘弄着自己手腕上的玛瑙镯,提着眼皮,目光向下,漫不经心的问:「对了,爹爹的肠胃还痛吗?近几年如何?」 要说这李石年轻时在跟随宗辅伐宋,在军营里养成了不好的饮食习惯,酗酒成瘾,爱食辛辣,再加上军营生活条件艰苦,米食粗劣,久而久之他的肠胃便败坏了,经常胃脘痛,治疗的药开个不停,尽管郎中一再嘱咐,他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嘴。 「我是听伺候主君的人说,主君夜里经常胃脘痛,郎中药开着,他也喝,可是他改不掉酗酒,戒不了辛辣之口!最后胃脘病还是照犯。」 清雅一边在手镯上打着圈,一边说:「呵……他这习惯是在军营里养成的,多少年了,改不掉!」她抬起头来随意的靠在一边的软枕上:「改不掉,就叫郎中不必太在意改变他,翠荷记得拿些小钱去,给郎中好好补些跑路费。」 「还有……还有啊!爹爹若长时间的胃痛,不防去试试丹药,包治百病呢!翠荷,你定是有办法让他知道的。辽阳寺庙杂多,我早些年便知道 有些旁门左道炼丹的僧侣和高人,也给爹爹想办法引荐下。只是这有些丹药里,加的好东西自然是治病的,折不折寿呢,那就不好说了,你说呢?荷儿?」 清雅话中有话,翠荷听明白了她的意思,点点头笑起,便就与她闲聊了一会,辞去。 翠荷献可晚间收拾了东西,两人于第二日的下午便启程回辽阳了,足足有两月的路程。 翠荷和四弟走后,府里再一度恢复了往日的平静,清雅也沉静了下来,比起往日有国妃陪伴的时光,她如今过的实在孤寂。 孤寂并非无人来探望,偶有张娘子也肯到她这里说说话,只是终究找不回与国妃铭璇的那种感觉。 每每见到碧波荡漾,菡萏满园,旷夜的崎岖小石路旁,几盏孤灯被风掠的朦朦胧胧,她便要哀怨一番,晚夏的蝉鸣一次次回荡在耳边,府中孩童的欢笑不断,这场景似曾相识,就仿佛她刚入府第二年夏,那与铭璇在廊下夜话的场景,还在昨天。 只是如今,又是一年夏,风景如旧,说话的人儿,已经空了。 完颜雍自然也明白,铭璇的逝去和那次流产造成的伤痛,是她一辈子无法释怀的。 偶有时,他忙完政务,便想着去她苑里找她说说话,可老见她孤零零的一个人坐小亭子里,扇着扇子望着那池中的鱼儿,仿佛那些游鱼带着什么牵挂一般。 她身边的小鬟很喜欢放风筝,时常几个人团坐,一起制作各式各样的风筝,再将风筝放飞,她们欢笑着,奔跑着,乐在其中。. 一群群小鬟蹦蹦跳跳,引着府里的奴仆都过来围观,唯有到她,永远的坐在那木廊上,静静的望着她们开心,望着天上那风筝,并不参与。 每看见她这样,完颜雍便不敢再前,哪怕是问候一句,哪怕是轻轻的一个怀抱,他也不敢,他怕自己说错了什么,会再次伤到她,只有等夜里,才能在她身边陪她,说些让她高兴的话。 她日渐,变的有丝寡言少语,甚至有些忧郁。 北国的秋很快来了,秋雨也就瑟瑟了几日,开始凉了几日,又持续的热了起来。九月份过后,明明天还挺热,太阳也晒的充足,可清雅总觉得自己身上凉飕飕的,也不知道是个怎么回事。 有一日下午,空气闷热难耐,张沁璃说邀她下棋,已经备一些冰果子和冰水。她本来也是身子乏的很不想前去,但听了祗候人说张娘子备好了一切东西,她也不好婉拒,便随着芗芗的搀扶去了。 就在亭子中,一团树荫下,既凉快又舒服,低头下棋疲惫时,抬头一看还能观赏水榭美景。 三盘下来,清雅输了两盘,实在是再没有心思继续下了,便倚在椅子上望望远处。轻轻抬手让身旁的侍女不要再扇了——「你们歇会儿吧!其实不是很热,我倒觉得有些冷。」 侍女听着她说冷,便问是否要披风,她摇摇头说不必。张沁璃看了一眼身旁小鬟手里的扇子,笑着说:「我这身上还有点热汗呢!妹妹怎么觉得冷了?这今日可是热的很呢!」 她撑着脸,耷拉着眼皮,细密的睫毛垂下:「我也是不清楚啊!大热天的,我的手还凉的很。」 张沁璃伸手去摸了她的手,果真是冷的很,手心还有冷汗。 「可叫大夫来看了吗?莫不是着了什么风寒?」她逐而叫人去请了大夫,小鬟拔腿就跑。 来的那位,还是那个楚太医,他把脉过后,轻轻笑起:「娘子,之所以发冷作寒,是因您再次有孕故!娘子真是福泽深厚。」 清雅都还没来得及开心,张沁璃便起身站在她的身边:「妹妹真是福泽深厚」,过一会她便对身边祗候人说:「快,速速禀报了大王去,这个时候应该没有公事在忙。」 小鬟麻溜的跑去跑回,完颜雍迈着阔步而来,喜滋滋的一上来便将清雅拥入怀中:「我的好雅儿,我们又有了孩儿,孤王听得这个消息,都差没从椅子上跳起来了。」 清雅轻轻慢慢的撇开他的手,一双清澈的眸子望着他:「大王儿女众多,多这一个不多,少这一个不少。」 完颜雍知道她还在为之前的事情生气,便轻轻抚摸她的肩膀说:「娘子大度,之前是为夫以为你要去宫中与暴君相守,才气急之下说了没轻没重的话,望娘子海涵,之后才知道娘子深明大义,是为了国妃才故意为之,这些,孤王都记在心里。其实整个王府,孤王是最疼爱你的,你也是最不用守规矩的,孤王是盼星星月亮的想与你有个孩儿。」. 他双手捧着她的面容:「还说什么气话,你的孩子,便是孤王最钟爱的王子和王女,是大金最幸福的王子王女,若是王子,我便教他一身本领,给他找最好的老师,若是王女,我便要当她为我的掌上明珠,让她一辈子自由自在的生活。」 清雅显的没有那么高兴,也向来对这些话听而不闻,便当是一句随口说的废话。 她轻轻坐下,手中捻一颗棋子,再对着亭外风景说:「大王说什么,做了才算数。妾去年腊月怀上第一个孩子,中间经两次事故,孩儿最终流掉了,而如今我再度怀上,有多少磨难等着我。大王既然如此想与妾有个孩子,那您便要好好护他周全了。」 完颜雍大手一挥:「那是自然,孤王是他的父亲。」逐而对身边的张仅言说:「仅言,伺候孤王的人,你挑几个伶俐的分去娘子那里,叫他们务必小心伺候。再令府中厨房,每日单独做了可口的饭菜送给娘子,每日娘子吃的喝的用的器具都要经过太医一一审过,才能端给娘子。还有……去寻个靠谱的女郎中近身伺候娘子。这一胎,必须好好的诞下了,若再出差池,那照顾的人必然要拖出去打了几十大板才行。」 「好久啊,考上编制啦,友友们」 第二百零四章:百合之祸 清雅听后,若无其事的喝着茶,喝完起身道谢。张沁璃上前来轻问完颜雍:「现如今府中,有两位姐妹有孕,楚太医一人怕真的忙不过来啊!」 楚太医答允:「忙的过来,忙的过来,臣手下有好几个女医,有她们协助,完全忙的过来。况且,李娘子之前有孕,便是由臣照料,只可惜最后王嗣遗落,对此,臣也深感歉意未能时刻照看娘子。」 「如今娘子有福再度怀孕,怕换成别个照看着,娘子不习惯罢。所以臣愿意尽绵薄之力,照料娘子与王嗣。」 完颜雍左右四量,坐下来望了望清雅:「清雅觉得,楚太医如何?」 「楚太医确实照料周全……,但同时照看两位有孕娘子,妾也怕他苦累。」 完颜雍点点头,四量良久——「那楚太医,你便留下来照看李娘子,翎娘子那边安排府中那个年纪长的太医……孤王也忘记姓什么了?就去伺候香翎吧!」 张沁璃说:「大王,姓郑,他是老太医了!但,如果是这样,妾倒是与大王想的不同。李妹妹先前流产,本来需要好好养着,如今怀上了,身体也是虚弱的不如之前,更需要医术精湛的人,好好照料着。而郑太医是老太医,行医多年更有阅历,理应安排给李娘子。」. 她说完,又拂了袖子,欲言又止的样子……,半晌才说出来:「翎娘子两次顺利生产,这次怀上,也是体魄康健,相对李妹妹来说,楚太医照看更为合适。」 完颜雍点头,将手轻轻搭在张沁璃的肩上,十分信任的说:「爱妃考虑周全,所言极是,总是心思细腻会观察到细微之事。那就听你的,郑太医便伺候清雅,楚太医,那就劳你照看翎娘子。」 不知为何,楚太医楞了半天,携着半丝的不悦叩首:「大王折煞微臣,何来有劳一说,都是微臣应该做的。」 「两位娘子顺利诞下王嗣,伺候之人重重有赏,」完颜雍抚摸着清雅的小腹。 众人拜谢,乃毕,完颜雍便拉着清雅离开,张沁璃独站于栏前望着两人离去,轻轻呢喃了一句:「内帷要换主人了!」 笠日,郑太医按照吩咐前来请安,清晨起,她正在自己苑墙前种植花卉,围着花坛种了两三层的月季与牡丹。 太医来的时候她正投入其中,喜滋滋的劳动,看见太医来了便道:「郑老太医,你瞧我种的这些花,那边的已经开了,如何?」 太医扫了一扫这些百紫千红,胡子蹙着笑:「娘子的院落,风光无限,臣有幸一见。」说完,他再扫了一扫,慢慢将双手握起,眉头紧皱,指着右方花坛那一大簇盛开的百合。 「娘子,那百合……」 清雅望向那丛百合,平淡的说:「那百合,不是韶颜轩的那位喜欢的吗?大王特地叫全府上上下下都种着的,有什么问题吗?」 郑太医将眉蹙的更紧,语重心长:「百合,对孕妇是大忌,况且翎娘子喜欢的这种百合,气味更加浓郁,长时间闻,孕妇会出现恶心、呕吐、胸闷气短直至孕妇流产。」太医再望那丛百合:「府中种植的百合,都只是几组、几株栽培,微臣曾请脉于国妃娘娘,她的院子中也只有几株百合,并没有像娘子这样,一丛丛的如此之多。」. 清雅一时没反应过来,惜意便连忙叫了祗候人前去将那百合拔光了。太医再问:「娘子前一胎,园中都一直有这些百合吗?娘子孕中可有什么不适症状?」 清雅忐忑不安,被扶着坐了下来:「我时常嗜睡,头疼胸闷,害喜异于常人的厉害。」 太医沉下脸来……「这便是娘子长期接触了百合花,那先前伺候娘子的太医,未曾察觉这些异样吗?以楚太医的医术,一闻便知这院中百合是不妥的。」 清雅听后摇摇 头,双目空灵着说:「未曾,……楚太医未曾说过。」「那我,先前的孩儿,是否与百合有关?」 太医征了一下头:「先前王嗣遗落,的确是因为娘子你前去追赶国妃,体力不支再加伤心过度而导致胎像不稳,但也只是不稳,还没那般严重,而长时间闻百合,才必定会使母体受损而流产。换句话,就算您好好的在家待着,四个月闻着百合,那一胎也……必是留不住的。」 清雅心里咯噔一下,仿佛明朗,乃起身赶忙回到了屋里面,连忙令人将那拔起的百合焚烧掉。太医谨慎,连忙上前拦住她要进屋里去的脚步——「娘子且慢,待臣进去查看娘子的宿舍是否有不妥。」 清雅驻足乃允,太医进去了好久,招呼了几个小鬟进去将一些物件都拿了出来。太医向她一一道来,床头挂着的香包中香料被换成夹竹桃的干朵,数十只百合花插花,这些都是大忌。 「楚太医明知而不道也,倒不知是怎么一回事。」 清雅听的仔细,便命惜意先不着急销毁那些百合,去请了完颜雍来,想让完颜雍来做个主。 完颜雍听太医说了事情的来龙去脉,雷霆之怒挥之一发,断定其中必有蹊跷,便立刻派人去叫楚太医过来,好问个究竟。 楚太医彼时在给仆散香翎请脉,仆散氏听闻此,面不改色回拒了下人的请求,绝不放楚太医走。命令下了一道两道,她不允,以身怀有孕为由,三两次回绝。 面上看着波澜不惊,待人走后,仆散氏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在屋里转啊转。 「这个郑太医,真是多管闲事。这个百合那么久都没发现,李氏的孩子已经流了有小半年了,现在查到该如何啊!」 楚太医道:「娘子不必慌张,这栽百合的命令是大王下的,栽百合的人是祗候人,至于微臣,臣自小嗅觉不敏,辨不得气味,又怎么会察觉到百合的味道呢?我是太医,只负责照看主子,又不是日日跟随主子洞察她身边事物,所以没有发现百合的存在,完全说得过去。」 「况且,李娘子在妊娠期,所有不良反应与她自身有很大原因,她遭受舅大人‘拍喜",时常梦魇,时间久了,心里难免有郁结,才会吃不下睡不着,而这些症状,微臣也是仔细为她开药调节,有记录的方子为证,谁人又敢说我对李娘子不管不顾呢?」 「况且,她流产,是她自己造成的,是国妃娘娘造成的,」楚太医望着仆散氏微微隆起的小腹一笑:「况且,娘子您身怀王嗣,再说不过去,谁人敢动你。」 仆散氏听后,觉得十分有道理,便稍稍放松,太医再提议:「娘子,微臣还有一事,请娘子即刻令人将院中花圃栽满百合,这样以来您也怀着孕,院中也有百合,您却好好的没有什么反应,李娘子却滑了胎,这说什么,也都是她自己身体的原因,怪不得种的百合。」 乃毕,十几个下人很麻利,去往后院将那些水塘边的许多零零散散的百合移栽到花圃中,这才让众人歇口气。 完颜雍几度打发人去请太医不见楚太医人,逐怒,准备亲自前去质问仆散氏与太医二人。 清雅与身边惜意对视一眼,就在完颜雍要准备起身前,她慢捻起裙,跪在了他的面前,她眼眸之中寻不到一丝欢喜,当时姿态似清风拂柳,柔弱而凄美。她抬头,是完颜雍匆匆来扶她的身影,但她却没有起身来。 「大王,大王,今日是郑太医发现了妾院子中的百合,若非如此,怕这胎也要白白流了。妾自知前一胎是因自身倔强而流产,而如今再度怀上,妾千万郑重,却发现此等令人作呕之事。大王,妾院中的百合不是巧合,绝对与仆散氏有莫大干系,说不定楚太医也是她指派之人,不然作为太医,在我这里数月怎么可能没有察觉有这么多 百合;数年前在辽阳,仆散氏将允辇弄丢也不是巧合,包括翠荷,她令人毁了翠荷的清白,还有好多,都是因她心肠歹毒,而并非她不懂事、娇纵,这完全就是毒。」 「清雅……」 「大王,您曾八抬大轿,千金聘礼纳我为妃,你说过要保护我,大王,这承诺下了……」 「孤王明白,你且先起身,你随孤王一起前去问个究竟。」 且到仆散氏的院子,仆散氏恭敬上前行礼,眼中饱含泪水,这让完颜雍到嘴边的斥责之词又咽了下去,只轻问了句:「香翎,你为何不肯让楚太医前来,还有百合之事到底是何故?」看書菈 仆散氏看看清雅那坚毅的眼神,摸摸自己隆起的小腹,深叹一口气:「大王,我已经听祗候人说了,您怀疑我以百合去害李娘子的胎,可百合,的确是我喜欢的,起初种植,也就是想走到哪都可以看见这花,而且我也不知这百合有如此功效啊?」 「我不让楚太医前去,也是询问清楚百合的忌讳,这才明白百合是至女子滑胎之物,我先前哪里懂得这么多。」 第二百零五章:麝香之计 清雅轻哼一声:「仆散氏,你说你不懂,你为何要让人在我的院中种下此物,你平日几乎不来我院中,种在我这里也你也看不见,此番理由实在是太牵强。而且我院里的百合是外头花园里数量的十倍不止。」 「李娘子,当初下令全院栽培的人是大王,我一个小娘子有什么权力让全府上下都听我的?我只是生辰时,向大王提了一嘴,未曾针对于你,你若要找麻烦,便找了当初载花的人。」 她说完转而向完颜雍:「大王,若您不信妾,妾现在身怀有孕,您看……」她手指着一片花坛说:「这一大片百合,从几个月之前都栽了,若我知道此花会令女子滑胎,我自己会先除掉这些东西,因为会伤及王嗣,此番不是搬石头砸自己脚吗?」 完颜雍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确实密密栽培了一大片的百合,于是心中有些动摇,这时仆散氏乘胜追击般的辨驳: 「还有,妾的百合未必就是李娘子流产之因,妾自己怀着孕,前几个月最是胎象不稳,妾每日闻着百合花,也从没有什么不适,李娘子小产之因还是问问太医是何故,总之与我实在没有多大关系。」 完颜雍又将矛盾转移到楚太医身上:「楚太医,你为医者,伺候娘子多日为何没有在意娘子院中的百合?还有娘子小产到底是什么原因。」 这时楚太医走上前来,拱手而道:「大王,并非臣不在意,臣的嗅觉实在是不灵敏,臣来伺候翎娘子也没有闻出此味,实在是这方面的缺陷,以酿成大错。但,臣以为,李娘子小产,确实因为娘子曾骑马千里为追回国妃娘娘所致,在路上受了颠簸和风寒。百合只是恰巧出现的一个理由罢了,不然,翎娘子也会因为此物流产,她的月份还小一些。既然翎娘子都说了自己并无大碍,足以证明此花功效因人而异。」 楚太医说完,便撇着头问了对面的郑太医一句:「郑老太医,您说是吧?」 郑太医逐怒:「一派胡言,百合最是能使妇人小产,你在李娘子身边伺候未曾察觉此物,如今却要以此推脱罪责,说只是个巧合理由。是巧合,的确巧,若不是我巧合发现,便还要纵容此物祸害了王嗣?这事关皇族血脉,大王和宗族都重视着李娘子这一胎,若王嗣有半分差池,便是砍了你那楚氏满门也不够赔的。」 郑太医走上前来扣首:「大王,楚氏猖狂至极,妄为人医,请大王从重处置。」 完颜雍手中盘着那俩实心竹子,便示意叫人搬来些椅子,以照顾到两位女子的身子。众人坐下,王轻置双手于椅上,若有所思的望着楚太医,见他那样貌楚楚恭敬的样子。 楚太医恼怒,却不敢发,轻跪:「郑老太医,晚辈不敢打诳语,您若说百合有这样功效,便是有。但翎娘子好好的呀!这足以证明此事与百合无关,臣也只是渎职之过。可李娘子小产,与翎娘子百合无半干系。」 楚氏逐而火上浇油——「这李娘子小产怕也是没有那么简单,臣伺候李娘子多日,臣最清楚,娘子怀这胎并不乐意,时而郁郁寡欢,吃不下饭,臣当时也注意到此事,便请娘子万要心境开怀,也曾对症下药,为娘 .子煎服安胎药。」他再摞了袖子:「可娘子一直未曾开心,时常……呃……时常夜深独坐金阑处,望月明,悄悄弹一曲《明月何姣姣》,不知是触景生情还是睹物思人。」 这言语之中,深深的恶意,清雅稍稍低着头,完颜雍将手中竹玩盘的更快了。 翎娘子再道:「原是如此,李妹妹孕中郁郁寡欢,心绪不宁,本就对王嗣不好,再加上国妃娘娘之事的打击,以及路上的颠簸,这才叫孩儿白白流了去。妹妹初生养,还不知这些,孕女的心神对胎儿极其重要,往后可要小心些了。」 她再上前,站在完颜雍身边,乘 完颜雍有些酸意在心头,便规规矩矩的伏在他面前:「大王,这百合,我即刻命人全部销毁,冒犯了妹妹,我这便赔罪了。还有楚太医,他确实渎职,妾以为,应当将他革职,他不便在王府伺候。」.. 清雅听着,心里不舒服的很,但在面上,她轻轻转头过去——「好罢!姐姐没有这个意思就好,没事的,我便回去了,姐姐的百合,我就叫人销毁了便是!府中的百合都烧了。楚太医,便革职吧!」 仆散氏笑道:「便听大王安排吧!妹妹可不能僭越了去。」 完颜雍望了望她,逐站起身离去: 「今日事作罢!一切按照李娘子吩咐办就是。」 众人恭送,仆散氏松口气,乃令人打发银子给楚太医,答应为他寻好下一职,褒奖他机智反应将事情摆平。 而此时,惜意趁众人不注意,转到那百合花坛边观察,轻剥开上面的土壤,露出了那新翻的泥,顿时明白了一切,并将此时告知清雅,清雅听后,只是一笑便走开了。 笠日,有皇旨驾到,众人皆在前庭待旨。 皇帝因乌林答氏一死,放过了完颜雍一家,但也在面子上对他进行打压。 皇帝下旨,雍国亲王削王爵,降为曹国公。李氏削并二头衔,改封荣国夫人。 此国朝,荣国唯有圣上最宠爱的四公主完颜合裔受封,此外便只有清雅一人,荣国二字,足以表明地位。这也让仆散香翎明白,为何清雅昨日有那般话语权,而就在这皇旨下的一日,府中上下颇有暗自奉承之意,各种好东西往清雅那边送,但都被她以安心养胎为拒。 一夜,王轻身来房中,清雅尚在陪三哥儿看书写字,听着他说着大姐儿浥绡婚事筹备。 「乌古论家已经派人来纳吉了,怕在明年初,大姐姐便要出嫁了,去了京城,」允恭放下手中笔。 清雅点头——「这是好事,乌古论元忠是我舅舅的儿子,也算是我的表兄,他前妻完颜氏早逝了,留下一子谊,家中并无媵妾,他这些年也是孤身一人带着一子,被安排到四处平定暴乱与匪寇,年纪轻轻就受封定远大将军。」 「元忠为人敦厚,不苟言笑,他那体貌修长,身姿壮硕,容颜端正,便是贵族正气第一人。他的品格亦是一等一的好,从不奢侈靡费,更不喜妻妾成群。」 「大姐儿嫁给他,是桩好事的。主要……还是看大姐姐自个愿不愿意。」 允恭笑许:「在皇族,还有愿不愿意一说吗?大姐姐未曾有过怨言与埋汰,她只听爹娘安排。」 「那……她自己愿意便好了吧!」 不一会,浥绡不见小弟,便前来寻他,轻身进来行礼,未曾与清雅多说,便将弟弟的书本拿走,逐而招唤了弟弟离去。 完颜雍正在来的路上遇见两人,浥绡只是轻身行礼,未曾与父亲有过多交流,扭头便走,硬是叫完颜雍楞住了好久。 「浥绡这孩子,我便想,我与她父女一场,我给她万千宠爱,如今变得不认得我这个老子了!」他回了房,便开始抱怨起来。 清雅不曾多言,没有评价什么,轻身坐下。 完颜雍转移了话题,盘着手中竹玩,望着案子上的花瓶空空的,欲想说些什么。 半晌,他便唤了楚太医来,说是要赏赐东西,清雅不解,便黑着脸好一会。楚太医来后,完颜雍莫名其妙的说准备赏赐他一些东西,念其要被逐出府去,心里还是有些不舍。 「你在府里待了许多年了,平日里,主子有什么病痛都是你及时医治,只是因为犯了渎职之过,若不是如此,孤王还真的舍不得你。」 楚太医受宠若惊般跪下。 他转头看看清雅那不可描述 的表情,似乎有万般的愤怒郁结在心中。 「起来吧!」前一秒还以笑示人,后一秒他那俊美的皮囊上浮现半丝严肃:「今日,李娘子,孤王念着你身怀有孕,未加责罚于你。百合之事,确实是楚太医粗心大意,但你千不该万不该的贸然怀疑翎娘子,害孤王听信了你的话,差点怪罪于她。」 他捻起一盏茶来轻轻押一口说:「孤王为表歉意,已经派人给翎娘子送去了些首饰和衣服,孤王一会也会去看她。」 清雅觉得惊愕,便站起身来,立在离他两步的地方,委屈的低着头。 他只是轻轻瞥了她一眼,便对楚太医微笑起来:「你这段时间也辛苦了,你在府中这些年兢兢业业,跟着孤王跑了天南海北,你不曾有过怨言,但如今,你不得不走,孤王也必少不了相送之礼,孤王也愿意为你找好下一职。」 完颜雍招手,祗候人端了一盘银两过来递给了他。 楚太医见钱顿时两眼放光,激动的在地上磕头谢恩。完颜雍令他平身再赏他一盏茶来喝,他安静的坐于小墩子上喝茶。 乃毕,惜意贸然闯了进来,手里端着几个盒子,她不知大王在此,大声含着:「娘子,您叫奴给翎娘子送的东西,奴准备好了!」 她走进,见完颜雍在,慌忙的行礼。清雅见她这样,顿时感觉莫名其妙,自己从未让惜意给翎娘子送任何东西啊?为何惜意要这样说。 「惜意……」她刚要开口,完颜雍的声音压过了她去:「哦?你们娘子要送什么好东西给翎主子,给孤王看看?」 完颜雍伸手过去,惜意畏畏缩缩,他顿时觉得奇怪,乃怒:「放肆,孤王说看一下你们娘子准备的东西,为何这般遮掩?」 惜意吓的后退,退到太医旁边,那盒子里的香粉味弥散。 她解释道:「大王,这是娘子给翎娘子挑选的香粉,是您送的,上好的香粉。」 完颜雍乃止,拍了拍膝盖说:「好罢!既然如此,你送去吧!」 「大王……」清雅又试图开口解释自己没有下这样的命令。 「大王,这香粉中含有麝香……」这时楚太医又打断了清雅的话。 第二百零六章:绝不手软 众人听了楚太医的话,楞在原地。 惜意吓的收了收眼睛。完颜雍将眉头皱起来,质问清雅:「爱妃?你在香粉里下了麝香?」 清雅见他那怪罪的眼神,愈发的伤心,别过脸去意味深长的闭了下眼睛,缓缓说出几个字:「妾一生坦坦荡荡,不屑于做一些阴手段,信与不信,国公自有定论。」 「李娘子,惜意姑娘都已经承认了此事,这香粉自惜意姑娘拿出来,臣就觉得不对劲,一闻便知道麝香掺杂其中,这您可赖不掉。您是因为小产,而迁怒于翎娘子啊?」 「我没有做,为何要承认?」 楚太医愈加火上浇油:「李娘子,您小产是因为您思念某位旧时故人,而那故人远在中都,不得已,您将那玉质的信物捐了出去,导致您的郁郁寡欢而致,然后小产,这可不关翎娘子的事,您为何要害她?」 完颜雍看了看面前这些人,冷嗤一声,站起身来背过身子对明窗,手握着那瓷盏,拿起又放下了。 他轻轻走到清雅身边,清雅似乎感觉到他那不怒自威的气势,她好想躲藏他那眼神,却不得不直直的与他双眼对视,以证清白。 她便要死心了,便要对面前这个男人死心了。片刻,他却轻轻的拉起她的双手,拉着她坐在自己的身边,凝视她那粉嫩的脸颊说:「你不必解释什么,我最知道你是什么样的女子。」看書菈 清雅还是模糊不清的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良久,他洪亮的命令在空中响起:「来人,将楚氏押起来。」 楚太医莫名其妙被两个侍卫押住,慌张之下问:「为何?国公,您为何押我?是李娘子下麝香,臣只是让国公看看她是如何的毒如蛇蝎。」 完颜雍逐而眼中含怒:「你不是嗅觉有问题吗?连百合都辨不得,如何辨得麝香?」 楚太医才反应过来,原来这一切都是完颜雍的计。惜意直起身子来,将香粉重重摔在地上:「若非大王设此计谋,又如何拆穿你一层层的谎话,你说你失去嗅觉,却辨得麝香。你说翎娘子院中的百合栽了半年有余,我却发现那草底下是新翻的泥,你便是当娘子,当国公都是傻吗?」 惜意这时,轻轻走到清雅身边,清雅也搭上了那双柔指在她手中:「此事事先未曾告知于娘子,所以惊扰了娘子,望娘子赎罪。」 惜意握紧她的双手:「方才,我以为你也会离我而去!」 「奴这辈子,永不背叛娘子!」 清雅将那手放在了自己胸口上,吞咽了口水,片刻才得以平息。 「公,奴冤枉啊!」楚太医的喊叫打破了暂时的平静。 完颜雍盛气凌人的瞥视他,片刻,有张仅言轻步而至,回禀道:「国公,臣方才去给翎娘子送衣裳和钗子,看见了祗候人正在铲除花圃里的百合,臣已经命人将花圃围了起来,特来请公定夺。」张仅言转身瞥了一眼楚太医道:「这便奇怪了,翎娘子想整理花圃,大可选在白日,这大晚上的匆匆忙忙将百合销毁,倒不知是何意。」 完颜雍摇摇头,叹一声气,便叫了清雅一同前往翎娘子的住所。到了她的院子,完颜雍看见了她正跪伏在一边,颤抖的双手撑着自己最后一点尊严。 完颜雍不忍其怀孕辛苦,便命小鬟将她扶起来坐好。她梨花带雨的娇美模样,完颜雍不忍再看一眼,轻轻的将头别了过去,走到被祗候人围起的花圃旁,将那尚未除干净的一半片百合,拔了一角看,他回想起早起惜意对他说的话——「翎娘子的花圃中,百合都是刚移栽过来的,百合下层都是新翻的泥土和青苔!」 百合是近几日,仆散氏为了掩人耳目,才匆忙移栽过来的。 完颜雍没有怒气,只暗着眸子 ,轻轻走到香翎的身边,抬起她白皙的下颌,忍下所有脾气,语重心长的问了一句:「香翎,我要听你一句实话!」 「夫君!」她泪流满面。 他不忍心看她的样子,转身背过手站在玉兰树下,眼神空洞的盯着小池塘的游鱼。 清雅,在一旁沉默。 良久,张仅言得到清雅的眼神示意,走到楚太医身边:「楚氏,你谎称嗅觉不敏,却辨得麝香辨不得百合,这其中是否想纵容什么罪行呢?」 他再轻走于香翎的身边:「翎娘子,您喜欢百合,便命全府上下栽培,路边不过寥寥几株,如今却在李娘子院中发现了百千朵,她的香包被换成了夹竹桃,屋里还有百合的插花,这些,莫不是娘子您与楚太医串通一气,您来安排百合的栽种,再暗自里叫人将香包插花安排上,而楚氏选择视而不见,这一来二去呢!就轻易的害了李娘子。您知道李娘子身边的惜意和芗芗姑娘都是女侍卫出身好武而不懂医术,正好可以此迷惑,反正不会有人察觉。微臣说的是吗?」 香翎望着完颜雍的背影,哽咽不出一字。仅言来到完颜雍身边作揖:「公,要想知道楚氏到底有没有和翎娘子串通,只需一翻楚太医的住所便知,若查到什么相关联的东西,必定是二人之谋。另外,臣恳请国公下令搜查李娘子身边人的住所,此事必定牵扯人多。」.. 完颜雍点点头,示意他去搜查。 就在张仅言要动身之际,香翎哭着喊了一句:「夫君……」 完颜雍立刻制止张仅言,长叹一声:「罢了,不必再查,此事,我只有定夺,你们且不要管。」 他转身从花庭间离去,看也不看香翎:「今夜我哪都不去,我等你给我一个答案。」 他这话,刺痛着香翎的心。 乃毕,众人散,只剩香翎站在朦胧的夜中。 夜入三更,香翎掀开了那翠色的珠帘,看见了金阑旁的完颜雍。 她轻轻的走过去,完颜雍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气息,轻问了句:「你来了!」 他转过身去,正见着她立在门前,手中挑着一只微弱的灯。她那身上的淡粉襦裙,在光下闪着柔光。 她跪在他面前,他却不敢再看一眼,又转了身去。 「夫君,妾,知错了。」 「那你是说了实话了?」 「妾知道您已经暗自命人查了,妾知错了。」 「我并未吩咐任何人查,知道吗?方才在院中我还想着,张仅言定不会查出来什么,你定是清白的,清雅的小产纯粹是意外。只到,只到你喊了一句‘夫君",我才明白,查下去的意义已经没有了!」 「在府中,我对你如何,你心里应该清楚,我对待铭璇、沁璃、清雅和你,都是疼爱有加,你们的生辰、七夕、节年,只要手中还过得去,衣裳首饰没有不添置的,纵使我分身乏术也从未缺席过任何一个子女的成长,我就怕家里从里面败坏,妻妾争风吃醋,子女相继效仿,最终让一个家落败,我都这样做了,那还要我怎么做一个丈夫?我也累啊!你们明白吗?」 「我喜欢你的泼辣与直爽,我觉得你与其他人不一样,不拘于扭捏的仪态,不会天天端着,所以给你的宠爱是更多的,可你为何还要做这般的事情?」 完颜雍转身来,脸颊通红:「你自己也是丢了一个孩子的人,为何还要去伤害我的孩子呢?」 「清雅性格刚烈,是……我犯下了大错,将她娶进了门,她多少年未曾打开心结,我也只能慢慢弥补,我也认了。但她恩怨理的清楚,在家中尊我敬我,也爱护府中哥儿姐儿,团结内帷,未曾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怎么就到你的眼里这般的容不下她呢?」 他走到她面前,俯下身去:「知道吗?她也曾说,在辽阳那年,允辇夭折是你故意为之。也曾旁敲侧击,说翠荷的事情她永远记得,这些,我都打压下来了,我讲这些事情没有证据,都不能妄下定论,甚至到今日,我都没弄清楚,允辇之死到底是不是你故意为之。」 「香翎,我这样信任你,为什么还不满足,要做这样的事情呢?」 仆散氏,跪而叩首,滴滴哒哒的泪顺着脸颊滑下。 「妾,妾年少时失去了斜鲁,我那可怜的儿,所以,我才会一时糊涂,和楚氏联手,以百合之计令她小产,可妾,并没有痛下手,我只是纵容,并没有故意。国公,夫君,妾诛心之痛啊!我看不下去别个再生一个儿子,我的儿啊?」. 「那六儿呢?咱们的浥纭,你没有想想她吗?浥纭那样的乖巧……」 「她是女儿,女儿有个什么用啊!等嫁人了,我这当娘的又没儿子,便要受别个有儿子的妃子压迫,若您在还能护着我,若不在了,我便要遵循收继婚姻,改嫁宗族子弟,我忍不下这口气,我觉得是屈辱。」 「所以,你便要让清雅,没有孩子?」 香翎百口莫辩,只能哭着,说了自以为能激怒完颜雍的话——「妾,也算成全,她本就不想怀上夫君的孩儿,公,您忘了?她一直想的,是中都皇宫的那位啊?」 第二百零七章:助纣为虐 完颜雍再也听不下去,转身进屋拿出来一张字条,上面写着「休书」。 他轻轻递过去,她的红泪滴在那休书纸上,扬起头问:「夫君,果真如此决绝?便要将妾休弃?」 完颜雍别过脸,点点头。 「明日你就出发吧!我会与你哥哥说这件事,他那样疼爱你,必然会好好照看你和孩子。等孩子平安落地了,我自然会派人将孩子接回来。」 逐而对一旁的小鬟说:「明日,你便叫张监事,准备好马驾,护送娘子去中都尚书府。」 香翎涟涟的泪水已经化作了自责,完颜雍再不敢看她美丽而凄楚的样子。 忽然完颜雍想起来什么,又唤回了要走的小鬟:「罢了,不必劳烦仅言了,便叫个靠谱的人护送便是。」 小鬟答允后便走了。完颜雍转身来对香翎说:「不必再哭,到了后面,你会明白,在你哥哥那里,比在我这里好。你今日就不回了,你住我这里,我让人把小厢房收拾出来,我住那里。明日,你就准备走吧!」他这话说的意味深重,她还未曾听出来。.. 而后,完颜雍离去,金阑边回荡起她凄美的哭喊声。 完颜雍镇定之后,便回了厢房,对身边的一掌事侍女说:「你暗中去探望楚氏,问清楚所有掺和进来的人有哪些,然后务必说服他还有掺和此事的人将百合之事所有的罪责都揽下来,我会好好善待他们的家人,送一笔银两,保他们衣食无忧。」 「与他说了,如果遇到李娘子派人查,便揽下罪责,撇清与翎娘子的关系,然后自行了断了。」 侍女惊愕,乃问:「公为何如此?翎娘子她害了人啊?这样对李娘子不公啊?」 完颜雍扬起头看她说:「我已经处置了她将她休了,她已经得到了惩罚,还要如何追究下去?我怎么说的你就怎么照办就好。此事收拾的干净点,让李娘子不要起疑心就是。」 侍女听后点点头,乃前去完成他交代的事情。 他坐在围子榻上,转着手中油亮的菩提子,苦思冥想着什么。 傍晚,清雅在书案前画着什么,惜意走进来扫了一眼,原是香翎的画像。 惜意在她身边转来选去,芗芗进来送安胎药,见她如此,便觉得她有什么话说,暗自的示意了清雅一眼。 「惜意,你这转来转去的,在想什么?」清雅问。 「哎,奴就是算不明白,白日,主君为何不一查究竟,为何当时要打断仅言的计划,」她百思不得其解,便又问:「那娘子,咱们要不暗中去查,查查那个楚氏?」 芗芗听完之后,若有所思的在擦着琉璃匣子。清雅注意到了她,放下了手中的笔,思考了好久便问:「芗芗,你一定在想些什么吧!」 芗芗笑笑摇摇头,等到清雅第二次追问她才肯站到前面来说:「娘子,恕奴直言,有没有一种可能,大王并不想处置翎娘子,而是想保全她。」 「你真是胡诌,大王这样爱娘子,定是要给娘子做主的,难不成,娘子的孩子白白丢了吗?」 芗芗再道:「奴这样想并非空穴来风,今日张监事要查,主君拦了下来,并非是为了顾及她的颜面,而是要留些什么余地。而我方才从张娘子那里回来,亲眼看见了翎娘子一身粉裙前去主君那里,甚至没有脱簪待罪,如果主君真的对她厌烦,看见她的穿戴,怕是已经早将她赶了出来,因为娘娘刚过世,府中人,不得招摇。」 「而现在都什么时候了,翎娘子还没出来,主君也没有什么动静……这,很难让人不想到,主君在保护她。」 「不过一切都是奴的猜测,怀疑而已,若要探究竟,娘子便命奴去请了大王来苑中,奴顺便的瞧一瞧,看一 看主君的反应。」 清雅听后觉得她说的有道理,便敛起锋芒站起身来:「其实我今天一直都有这样想过,看来不仅是我一人如此思考。那你就去吧!去看看。如果,如果真的完颜雍为此事包庇仆散氏,我与他此生便如此了。但他就算将仆散氏含到了嘴里,我也会想办法让她死无葬身之地。」. 「那奴便告退!」芗芗乃去。果真是,芗芗前去请完颜雍用晚膳,他却回绝了,说是傍晚已经用过了。芗芗在完颜雍院墙外看见了几个布衣的侍卫。回来的时候,芗芗碰见了正回房的张仅言,便问他为何不在主君身边,张仅言却说,主君让他休几日,不必操劳过度。 芗芗笑说:「我这是去主君用晚膳的,没想到主君已经用过晚膳了,我只能回了。」 「那芗芗姑娘,你定是听错了,主君向来晚膳都是在一更以后,因为主君如果吃的太早,晚上便会饿的睡不着,吃晚些,不会饿。」 芗芗听后,浅浅的记在心里,便嘱咐了几声回了。回去之后,便将自己所见所闻告知了清雅,清雅只是伤心但并没有多加表露什么。 而后,清雅对惜意嘱咐,不要轻举妄动,先不要去审问楚氏。 片刻,她将桌案子上香翎的画像,以笔斜劈下去。逐而对惜意说:「惜意,你去请大姐儿来,」片刻又叫住了惜意:「罢了,三哥儿背书的时间到了吧!你便先去接三哥过来!然后再去请浥绡,接下来的你应当知道怎么做!此刻呀!应当有人比我们更恨仆散氏。」 惜意心领神会,便小跑前去找三郎允恭。允恭过来,然后清雅吩咐他写了什么,而后他独自去寻找浥绡,他说夜深怕黑,让自己亲姐姐浥绡送他到清雅这边来。 「不去,夜深了就不去了,姊姊听你背书还不成吗?」浥绡不与清雅交好,便不想送允恭。 允恭噘着嘴——「姊姊,那使不得,爹爹说每天要在小嬢嬢那里背熟了文章等小嬢嬢点头才能回去睡觉,爹爹说她最懂诗书。」 浥绡不悦:「我不照样是饱读诗书,还能比她差?她再好,比母亲博学多才?比母亲还要温柔敦厚吗?她一个武将家门出身的女子,能读懂几句诗?」 允恭平静下来,呢喃一句:「她的博学多才,也不是我说的,大家都这样说,那既然姊姊不愿,那姊姊监督我就好了,我今天背的是‘孟子见梁惠王",恻隐之心,仁之端也……」 浥绡确实不知道篇目,便说:「罢了,我记不得,我便送你去李氏那里好了!」 浥绡不情愿的拉着脸,送他前去。允恭眼见计谋得逞,暗笑许久。既出楼阁,倒了四五圈弯弯廊才到清雅的住所,浥绡头也不抬的将允恭送进去,见了桌前的清雅,便骄傲的行了个浅浅的礼,就要走。这时,惜意悄悄示意了允恭出来,允恭出来后,惜意便从外面将门扣了起来,将浥绡其锁在里面。 浥绡见状,呵斥:「李氏,你这是做什么?」「你要对我怎么样?」 清雅,默默的站起来,从床头的匣子中拿了一封信,递给她。 「给我看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我不看!」她转过身去。 清雅轻描淡写说:「那如果是关于你母亲的呢?」 她听后,转过身来,眼中含着泪水:「我母亲怎么了?她死了,不都是你害的吗?还给我看什么?」 「那是你自己不看的……」清雅就准备将信收进去了,她接过了信打开了看。 看到了之后说:「是!是母亲的字迹!」 看完之后,浥绡双目纵泪,抬起头望着她说:「母亲觉得四弟弟的死,是仆散氏故意的?」 清雅点点头:「你母亲临去时,将我的堕胎药换成了***,是下人 亲眼看见她写下这封信放到我的床头的。直到我回来,流产之后痊愈了,才发现一封信夹在床的夹缝里。」. 浥绡立刻就恢复了理智,质问起来:「可当时,照顾允辇的人是你的手下翠梅,是她玩忽职守……」 「当时她抱着允辇没错,最后是她离去了也没错,她去找允中了。可你听了张娘子最后说的话了吗?她说‘翠梅一见到我,就说香翎派她来的,因为怕我和允中不会武力,而受伤害,那个时候,敌人从后门已经杀进来了……」她说完,再说:「浥绡郡主是否还要听张娘子说一遍?」 「罢了!不听了,人都去了,还这些有什么用。仆散氏,她一直对她儿子逝去怀恨在心,一直对我嬢嬢……」 清雅接下来再添一句:「她可不止记恨你嬢嬢,想必郡主听说了,今天的事情吧!」 她点点头:「仆散氏,歹毒万分!」片刻又变幻了神情说:「但这终究是你自己的报应,若不是你在府里霸道横行,她会记恨于你吗?」 清雅嗤笑着说:「我?她的目的可不是害我!」「是你们……」 「是王嗣……,不是我一个小小的女子,她一下送走你母亲两个孩子,送走我一个,那这剩下的呢?又会轮到谁呢?王女,还是王子?」 浥绡如霹雳惊玄,大彻大悟,额头上淌着冷汗。 忽然,门外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 第二百零八章:心灰意冷 「姑娘……,三哥儿,忽然呕吐了,将午膳都吐出来了!」惜意急急忙忙,打开了门。 清雅猛的起来,疾步的奔向外面,去往偏殿看望允恭。「惜意快叫郑太医来!」 惜意走后,奴才上前禀报,允恭吐的都是这段时间喝的蜂蜜。 浥绡瞬间觉得后怕便问:「蜂蜜?是蜂蜜导致的吗?谁动了手脚吗?」 祗候人轻轻点头说:「姑娘稍安勿躁,要等太医来才能确定,奴不敢妄加揣测。」 忽然有个小侍女称心冷不丁呢喃了一句:「说不定又是韶颜轩的那位呢!她能想出的害人之法比算盘子都多。」 又有小鬟跪下道歉:「娘子,这段时间三哥儿都有喝蜂蜜,是奴没有注意到,请娘子赎罪。」她想了半天又说:「不会就像称心姐姐说的一般,是翎娘子……」 「放肆,怎可妄加揣测……」清雅呵斥,小鬟收嘴。 浥绡惊恐,面红耳赤,不敢再说一句。 清雅见状,立马凑进来:「大姐儿,我瞧你面色不好,你且先回去休息吧!剩下的,我来处理就好了!今日你弟弟就在我这厢房里住就行。」 浥绡点点头,再问了句:「你……你会照顾好弟弟的对吧!你定是有对策,保护我们。仆散氏不敢动你的……」 清雅佯作长叹:「哎,大姐儿,现在不是我如何,仆散氏做了这么多事情,你爹爹还在维护她,将她留在他那里,我就是想问清楚想找她算了账,她有人保护,也不成啊。」 「爹爹护着她了?」 「自然,白天的时候,你爹爹便不忍心去彻查,晚上又将她留在了自己屋里,派侍卫看守着,旁人会觉得是软禁了她,但事实上是防着我。」 「浥绡,仆散氏害了那么多人,你母亲、我的孩子、翠荷,你以为你爹爹是蠢吗?他心里不知道仆散氏这些罪孽?之所以无动于衷不是因为豪无铁证,而是从来没有彻查过,他舍不得她这样一个绝世的美人儿,要保全她,所以才要姑息放纵。」 「你如今还小,你总以为你爹爹像别个口中说的,沉静明达不苟言笑,只会舞刀弄枪,那你且大错特错,我嫁给他六年,他最大的爱好就是好色,只要是看见别个漂亮的小姑娘,小嬛嬛心动了,那都要想办法弄到。你以为,他就那么钟情?对你母亲不是,对我也不是,他只爱他自己。」 「你这话便是胡诌,我爹爹我自然清楚,她最爱的便是我母亲。」 「你母亲?」 「嗯?」 「对你母亲,不过是自小的两小无猜,青梅竹马的情分而已。对仆散,是爱惜她那副皮囊,对我,也只是一时兴起。」 清雅眼中仿佛有泪光闪烁,良久再道:「大姐儿,你母亲的信也看了,如今,你弟弟还不知如何。仆散氏罪不容诛,你且当心。我说的,你现在可以不信,但你终会有一天懂。」 「今日天色已晚,你先回吧!我就是看见了你母亲的 看書菈信,才请你过来看的,一会,我会将它藏的好好的。你放心回去,仆散氏在你爹爹那里,她闹不出什么事情,我会派人保护你的安全。」 浥绡带着些恐惧收了眼睛,便由惜意护送离开。 这边刚走,那允恭便笑嘻嘻的从床上下来,跑到清雅身边问:「小嬢嬢,儿演的把姊姊都骗过了!」 「好了,字模仿的好,演的也像,放心吧!等这阵子过了,少不了你一顿炙肉。」 允恭点头,麻溜的滚到床上去,拿着书看着,嬉笑说:「那既然如此今儿个背书也免了吧!嘿嘿!」 「放你一次罢了!可你自己要会这些的,别等你爹爹查出来!」 「明白明白!」 嘱咐完允恭,这头护送着浥绡回屋的惜意,在路上与她谈起了些事情。 不知惜意说了什么,浥绡在半路猛的停了下来,转身跑了回去,跑到清雅的门前,仔细听着她在屋里和芗芗说话。 她悄悄伏在门前,听见了两人对谈。——「那楚太医,定是藏着仆散氏的秘密,国妃在辽阳发生的事情,说不定他知道,我是千万的想去审他来着,」说完暂停了许久:「可惜,大王看的严,不让任何人接近。我要想想办法,想想办法……」 话题一转,她对芗芗说:「若此次楚氏兜出来了什么关于国妃的事情,千万要瞒着大姐儿。她还是个孩子,不应该承受这么多折磨,应该开心快乐,而不是像我当初一样心碎。」 几句叹息,屋里的人慢慢的声音变而呜咽,像哭了起来,良久又停下。看書菈 「那大姑娘若是自己去审问楚氏该如何?」 「不会,她不懂的这些,也去不了牢房,大王派人看着严呢……」 说完,浥绡选择不再听下去,转身悄悄离去,追赶上的惜意被两三句打发走了,她一人顺着长廊似幽魂一般游荡。 接着她便暗自琢磨着,想去牢房。她游荡到父亲的院落,端一碗清粥令下人通报,小跑过来的下人告诉她父亲拒绝的言辞,并嘱咐其早些安睡。 无奈,乃回。既出院落,她想到了张仅言,便打听其住处,却被下人告知仅言休憩,换了别人伺候。 「是叫秀秀的一个女侍……,打理着所有事情。」 巧是真巧,在回来路上她便见到了秀秀,看她来的方向,像是刚去过牢房。秀秀在她面前行礼,敛衽而低首,未曾留下只字片语,慢慢从她身边滑过。 她见秀秀走过,一时不知想什么法子,也是病急乱投医,她慌张的问身边小鬟:「你有什么办法擒住她吗?」 小鬟吓得摇摇头表示不敢,她再问小鬟有没有刀,小鬟依旧摇头。她见秀秀便要走远,忙的拔了头上的钗子,悄然跑到秀秀身后擒住了她。 秀秀面容惊恐:「啊……郡主!您要做什么?」 「小些声,小心这钗子摸了你的玉脖。」 秀秀不敢再言,吓的浑身抖动。 「我不杀你,你且想办法带我进牢房,我要见那楚氏……,你,你放心,你便好好的带我进去,我只问些话,就出来,你不必怕爹爹会怪罪你,我是他女儿,我保护你。」 那侍女很机灵,便问: 「大姑娘是要问什么?是否关于国妃?那奴带姑娘去,奴想办法,带姑娘进去。奴不怕死,国妃娘娘对奴有恩,如若真是仆散氏一手陷害,应当让其付出代价,为娘娘报仇,奴不怕死。」 这下,浥绡缓缓放其手中钗子,被秀秀乔装一番,准备带入那被看守着的牢房。眼看就要进去了,在门口又被侍卫认出给拦了下来,无奈,秀秀只能以国妃临去时的告语动之以情,侍卫才肯放二人进去。 浥绡见到了那正于昏暗烛光下喝酒吃肉的男人,周围的稻草发出霉味。 秀秀转身过来说:「大姑娘,这……便是楚太医楚氏,您要问什么,便好生问,奴在门口给您看着!」 秀秀敛衽而去,被她挽了手,她那目光泛着水花,低问一句:「秀秀,爹爹是要包庇凉国夫人吗?对吗?你告诉我?」 秀秀低着眉眼,吞咽了口水,望着她那美丽的花钿,慢吞吞道:……是,主君命我给楚氏家人一逼巨财,并令楚氏替凉国夫人担下所有罪责。」 她清楚的听了,那耷拉在秀秀衣袍上的手也无力的垂打下来,轻囔了句:「罢了,我知晓了,你去外面看着吧!」 秀秀乃退,她走近那牢房。 「楚氏,我如今知晓了仆散氏和你串通一气,你便告诉我你们做的坏事,关于我四弟的死,关于辽阳的事情,还有她所有罪行……」 「如若不诉,你的家人一定等不到爹爹的巨财,就会被我赶尽杀绝。我是爹爹的长女,就算杀了你的家人,也不会得到什么重的惩罚。」 楚氏咽下那肉,如狗儿般趴在浥绡脚下,将仆散氏的所有罪行一一清楚道来。 浥绡,此刻已然是如履薄冰般心凉,她缓缓走出牢房,嘱咐了秀秀,便一人在廊上失魂落魄的游荡。 转拐处,惜意气喘吁吁的跑过去,平静一会才敢与她说话:「姑娘,您这是去了牢房吗?」 她不语,惜意再追问:「本来,我们家娘子说姑娘一个女儿家夜里害怕,让我去请你今夜暂住厢房,可我跑到姑娘住处您却不在,我便来找您了!」 她任然是不语。 惜意再道:「姑娘,奴不是撺掇的意思,看着您的表情自然是去过牢房知道了什么,但知道了什么都莫要轻举妄动,定要做足了计划,依奴之见,这时与我们家娘子联手比较好。」.. 这话出,浥绡停止了脚步,深沉的望着惜意。 「奴失言了,姑娘赎罪!」惜意连忙认错。 「本来我们娘子就说晚上想办法审问楚氏,也嘱咐我们不论问出什么都要瞒着您,可……如今,不知姑娘先行了一寸,问了什么,又该如何?」 浥绡停下脚步,问:「走,去找你家娘子!我这次先相信她。」 第二百零九章:营救楚氏 http://..org/ 浥绡来找清雅时,清雅当时正安心的卧在围子塌上做一顶银色的绒帽,黑色的料子镶嵌着银灰的皮毛,看起来质感不差。那密缝的右手,不知手指上戳出了多少血痕。 浥绡看着,那帽子定是为允恭制作的,细密的绣花像极了母亲的手法。 “养尊处优的荣国夫人也会做绒帽吗?” 清雅见到她,并不应答,只是继续默默缝着,半天才道:“荣国夫人应该是什么样子?谁人规定了的吗?” 浥绡哑口无言,只得由侍女慢扶着坐下,端端正正的。 “我去了牢房,...... 《如梦旧》第二百零九章:营救楚氏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如梦旧》爱笔楼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org 第二百一十章:仅言惜意 http://..org/ 惜意说完,便急忙的要走,张仅言并没有放下刀。 那锋利的刀刃还在她玉脖上留连着:“惜意,我不管你是何理由,放走楚氏,纵火欺骗主君是死罪,请你带楚氏回去领罪,主君定会看在娘子的面上从轻处理,若你执意要走,恐怕是不归路。” 她转身来,衣带在秋夜的微风中飘动,小心翼翼的眼神映在了张仅言的瞳孔中。 她吞咽了口水道:“仅言,我也是不得已为之。主君明知翎娘子陷害我家娘子,却想为她开脱,让楚氏担下所有罪责然后自尽。现在...... 《如梦旧》第二百一十章:仅言惜意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如梦旧》爱笔楼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org 第二百一十一章:护送香翎 http://..org/ 这翎娘子被送走,完颜雍特地派了最贴近的侍卫保护她,清雅有点难办。 她本来打算着,等香翎的马驾行出济南外,由浥绡暗自找人冒充匪徒截住她的马驾并施加恐吓,而到时候完颜雍陪孩子去了渤海便无暇顾及救她,而这时清雅便派惜意去解救她回来,一方面能让香翎老老实实的待在府里,一方面在面子上予以交好的假象。 而完颜雍却派了最信任的张仅言和几名精锐的护卫送她,这让清雅不得不头疼,该派何人去拦截她的马架才能有十分的成功。 “...... 《如梦旧》第二百一十一章:护送香翎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如梦旧》爱笔楼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org 第一百一十二章:惜意舍身 http://..org/ “快,速速带那女卫来见我!”他拂袖而令。 随后见的,便是仅言那紧缩的眉头,他浅浅的哀叹,表示他已然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好久,他轻轻对那低伏着的女卫囔一声:“你便,便下去吧!” “既然李娘子这样的想方设法阻拦,我等便不必去中都罢了!将那酒家、伙计,连押回济南便是。”他吩咐着下人整顿好车马,安抚好仆散氏,便在明日启程回济南。 四日,车队才返,返回那日,已然是傍晚了! 李清雅早早的安排上了人在门口迎接,并早招喊了...... 《如梦旧》第一百一十二章:惜意舍身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如梦旧》爱笔楼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org 第一百一十三章:刘氏娘子 http://..org/ 三日,完颜雍回府,府内人皆前来问安,清雅与张沁璃并排坐着,香翎后了一位。 上坐的的完颜雍见旁边的交椅空落落的,眼中忽闪过一丝悲凉。良久,他起身边去拉着清雅到他身边,扶着她素手问:“娘子消瘦许多,是饮食不大满意?” 她摇摇头。 “是心情烦闷罢了?” 再摇摇头。 “那是为何?” 清雅抿了一点笑:“主君是男儿,怎会知道怀孕的辛苦!” “我虽不懂,但体恤万分,定好吃好喝的供着娘子,不让你有任何后顾之忧!”他拉着她的手,...... 《如梦旧》第一百一十三章:刘氏娘子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如梦旧》爱笔楼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org 第一百一十四章:献可远走 http://..org/ “嗯…,你们是何人,…,哈,呼!” 晚间三更,李献可从噩梦中惊醒,伸手摸着全身,衣物都湿透了。 “荷姊姊,我想喝水,我口干舌燥!”他嗓子沙哑。 一两声呼喊,不见有人来,他前去外庭翠荷值守的床围,不见其人。 他卷了外袍出门,便见了有小门子在外值守着。 “四郎,您好端端的出来做什么,你要什么招呼我一声便是,我的爷!” “我要喝水!…可,我不见翠荷,翠荷今晚为何不在,不是她值守吗?” 下載縱橫小說,繼續免費閱讀,領先全網24小時發布 他打了个喷嚏,吓的小门子便连忙拉...... 《如梦旧》第一百一十四章:献可远走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如梦旧》爱笔楼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