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流俏佳人》 第1章 开局尚公主 相传一名叫卢生的书生,进京赶考名落孙山,在邯郸一家客店中遇见道士吕翁。卢生自叹贫困,吕翁拿出一个瓷枕头让他枕上睡觉。卢生在梦中娶了名门望族的妻子,中了进士,一路高升做到宰相,享尽荣华富贵,子孙满堂,活到八十多岁才寿终正寝。然而一觉醒来,发现一切如故,店主人煮的黄粱饭还没熟。 杨炯回想起前世《枕中记》关于黄粱一梦的传说,此时此刻心中恍惚莫名。 作为一个三十岁的燕大历史学博士生,在图书馆苦熬了三个通宵准备毕业答辩,谁能想到竟然会过劳猝死,穿越到了一个十七岁的少年身上。 看着湖水倒映出的一个乌青熊猫眼的少年人,杨炯就觉得这一切过于荒谬。 “哎~~~!”杨炯哀叹一声心中腹诽,答辩是是答不了一点了,大便还差不多。 “少爷,少爷,你在这干吗?”一个青衣少年从廊道跑到湖边气喘吁吁道。 “还能干嘛?我准备跳湖”,杨炯没好气回道。 “啊?少爷,可使不得呀,你前几天刚被救上来,若是再以死相逼,老爷肯定会打死你的!”少年一脸担忧,慌忙拉住杨炯的胳膊 “阿福!我问你,我爹真是那当朝左丞相吗?” “是呀?少爷为什么这么问?要不我再去叫大夫给你开几副药调理?”阿福试探性的问道。 杨炯翻了个白眼,没好气的道:“你说,我是他亲生吗?不会是私生子吧?” “少爷莫要胡说,咱们有宗族家谱的!相府只有你一个嫡子。少爷你真没事吧?”阿福一脸担忧道。 “那我问你,你见过哪个亲爹往死里打亲儿子的?”杨炯说完,用力甩开阿福的手,恨恨出声。 阿福看着杨炯那乌青的熊猫眼,一脸愁容,欲言又止的模样让杨炯看着就心烦。 “有屁就放”,杨炯说着朝湖中的揽月亭走去。 阿福赶忙上前扶住杨炯的手臂,嘀咕道:“少爷,你说你干嘛编排九公主呀!” “我哪知道她一个公主在禁足期间还敢女扮男装去勾栏找我撒气呀” 其实杨炯穿越过来时就已经融合了记忆,只是自己刚来就被一个姑娘朝着眼睛梆梆就是两拳,正在他懵逼的时候,紧接着就是一顿拳打脚踢。 幸亏皇城司来的及时,不然他指不定就死在春江楼了。 遍体鳞伤的自己被送回来后,海量的记忆冲进杨炯的脑袋,整个人都是晕乎乎的。 正在懵逼的杨炯,与刚下朝的老头子撞了个正着。这下好了,他逃,他追,他插翅难飞。 慌不择路的杨炯一头扎进了丞相府里的落月湖中。气的大华开国左丞相杨文和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命令家臣把杨炯拖上来后,亲自执行家法,打得杨炯哭爹喊娘,直接晕死了过去。 三天后,彻底融合记忆的杨炯越想越气。 娘希匹的,前身嘴欠,关老子什么事?老子刚来就被一顿毒打,还是被一个十七的姑娘打得还不了手。这要是被穿越界同仁知道,他这辈子都抬不起头,一想起这杨炯就恨的直咬牙。 这三天杨炯思前想后,也算是把这事捋清楚了。 自己的娘亲和皇后从小就是闺中密友,相约以后两人的孩子互相结亲。时值天下大乱,群雄逐鹿。这事也就暂且搁置,全当是闺中戏言。 后来弘农杨氏的老爹娶了陈郡谢氏的老娘,二人一同跟随当今陛下问鼎天下,成了从龙之臣,老爹顺理成章官至梁国公,左丞相行尚书事,位极人臣,贵不可言。 生在这个家庭,自己到了适婚年龄,婚事也由不得自己。可前身从小被老娘骄纵惯了,十七岁的年纪,整日流连勾栏瓦舍。更是放出豪言要阅尽长安花,好死不死这小子的那点才学全用到了淫词艳曲上。 一首首的淫词经过青楼姐姐们的口传遍长安。什么臂儿相兜,唇儿相凑,舌儿相弄。更是有好事者给他冠上了“长安探花郎”的名号。 以前身的家境,皇帝为拉拢勋贵,尚公主是早晚的事,况且原主还少有才名。 可世事无常,原主十五岁那年,遇到了他的表姐,陈郡谢氏女谢令君,一时间惊为天人,展开了舔狗式的追求。 谢令君不堪其扰,在上元诗会上,当着长安众多年轻勋贵的面说出了:就算是死也不会嫁给你的话语。一时间原主成了当年最大的笑料。 长安民风淳朴,为了让原主重拾信心,给原主起了个“活郎君”的名号。既然那谢令君说死都不嫁你,不就是要活着嫁给你的意思吗? 原主还是有点脑子,知道自己是被做局了,身后之人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丞相府因为此事也跟着成了笑柄。 丞相一怒之下禁足了原主半年。原主自此开始流连花丛,一蹶不振。“长安探花郎”的名号就是在这一年中闯下的。 既然皇后多年来未提及婚事,那肯定是看不上他这个“活郎君”“探花郎”女婿,怎么就突然召他娘入宫,暗示要丞相府尚九公主呢? 原主在得知这件事后,在青楼破口大骂。 好巧不巧正碰上了刚进门的九公主,九公主也是个有种的,二话不说就是一顿拳打脚踢。皇家马上得天下,对皇子皇女的教育向来严格,九公主还略懂些拳脚,原主一个花丛老手一时间也崴了泥。 回想起来,也怪不得原主气急败坏。实在是这九公主的名声也好不到哪里去。 说起这九公主也是长安一大名人,有着“玉面小孟尝”之名号。 据传这九公主生性刁蛮,好男色,家中面首三千。最有名之事莫过于同新科状元陈行在曲江池湿身共浴。虽然,事后皇帝查实是二人失足掉入曲江池,并未有所谓的“共浴”之举,并且把造谣的二十三人全部拉去问斩,新科状元也发配到岭南做了一个县令。可人言可畏,三人成虎,皇帝的这些做法在外人看来更像是有意遮丑。 此事也不知怎的一夜之间传遍京城。 据说,皇后大发雷霆,在立政殿骂了众皇子公主两个时辰。太子、嫡长公主被以未行兄长之责的名头罚奉,各禁足三个月。当事人九公主更是被行以家法,打的皮开肉绽。 此事过后,九公主仿佛变了个人,在公主府大宴宾客,与众多太学生交游,吟诗作赋,野外射猎。 皇后知道后气的卧床一月有余,幽默的长安市民,赐九公主以“玉面小孟尝”名号,暗讽她荒淫无度,破坏纲常。 一时间他“长安探花郎”与“玉面小孟尝”家喻户晓,风头无两。一想到这,杨炯的脸就直抽抽,这都什么跟什么呀。 阿福一脸无奈:“少爷,那你也不能说公主水性杨花呀,她毕竟是公主,大庭广众的被你这样说,还能善了?” “我没说”杨炯瓮声瓮气道。 转头迎上了阿福无语的眼神,仿佛在说:“少爷,我就在旁边,我又不聋,你说没说我能不清楚吗?” 杨炯也是有苦说不出,总不能说自己是穿越来的吧,那他估计会被认为脑子被打坏了。 杨炯无奈的转过头,余光扫到了阿福微微佝偻的身躯,微微皱眉。 这个老管家儿子,从小和自己一起长大,后来做了自己的书童,因为自己胡闹没少被管家打,看他躬着的背,想来也是被管家家法伺候了。 “上药了吗” “没事,少爷,这次我特意去马三宝那弄了些金创药,一会你也上点,听他说是当年从西域大食商人手里弄来的,效果比仁善堂的白药都好”,阿福冲着杨炯挤眉弄眼道。 “你呀,家里啥好药没有,你去招惹他干嘛”杨炯对这个马三宝了解不多,只知道他是跟着老爹东征西讨的亲卫家臣,常常护在老爹左右。 这马三宝每次见到原主都是一副死人脸,搞得原主对他也没好脸色。杨炯知道阿福去找马三宝实际上是为了打探消息,马三宝经常跟随老头子左右,这其中的关窍可能知道一二。 阿福上前一步:“少爷,你知道为啥皇后现在和夫人提尚九公主的事吗”? “少卖关子”杨炯笑骂一声 阿福讪讪一笑开口道:“辽国使团要进京了,他们这次来的目的是与我们大华重续盟约共同对付金国,刚得到的消息,辽国使团主使是大皇子耶律光,副使是辽皇最小的儿子耶律倍,看来和亲之事他们是时势在必得,不然也不会排辽皇最器重的两位皇子前来。” “辽国要求娶九公主?”杨炯疑惑道。 “应该错不来了,不然皇后为何要这么急着叫咱们相府尚公主?估摸着是不愿意自己的女儿北上吧。”阿福分析道。 杨炯暗自皱眉,望着远处的湖水出神,心中暗自思量,事情恐怕没那么简单。 第2章 身在局中 杨炯根据前身的记忆得知,这个世界历史与原来自己学的历史可谓千差万别。 天下大势,北方有辽金西夏并立,自己所在的却并非宋朝,而是一个叫华夏的王朝,皇帝也非赵姓,而是李姓。并且从原主那里还知道好像极西之地还有大食,拜占庭,极南之地还有南诏,孔雀王朝等。知道这些后,杨炯简直一整个大无语,合着自己穿越来唯一的金手指,历史学算是越等于无了。 大华王朝完成中原统一已经三十一年,国力上蒸蒸日上,开国君臣励精图治,以实现大一统为目标,与北方各国时有小规模战争。目前只是维持着斗而不破的微妙平衡,只是最近金国蠢蠢欲动,在与辽国最近的冲突中频频获利,辽国大概是疲于应付,故而把眼光投向了大华,才有了和亲的说法。 可问题就在于,辽国要求娶公主怎么也轮不到九公主呀。 当今陛下5子10女。嫡子3人,嫡女4人,皇帝与皇后的嫡女都还未嫁人。 嫡长公主李漟,字素心。 天生聪颖,过目不忘。从小被皇帝带在身前,协助处理政务,耳濡目染下,行事果决,性情刚毅,深得皇帝喜爱。 民间一直盛传,一次皇帝醉酒,曾叹息:“吾儿素心为何不是男儿身?”也正因为如此,嫡长公主虽已是二十的年纪,皇帝还未选出满意的夫婿。 说起来这嫡长公主在皇家排行第二,因为是皇后嫡出,理政多年,在朝中党羽众多,私下里大臣称之为“贤”公主,在一众皇子皇女中颇具长姐威望。 嫡三公主李潆,字承春。 三公主出生时天降异象。皇家芍药园一夜之间百花齐放,万千芍药争奇斗艳,一时间成为胜景。皇帝龙颜大悦,给尚在襁褓的三公主直接取字‘承春’,意为:承得春天全部的恩宠,可见对其之喜爱。 说来奇怪,三公主从小就不哭不闹,很少说话。少时也没有表现出像嫡长公主那样的聪慧。或许是上天不忍让明珠蒙尘,三公主一次在御花园玩耍,恰逢皇帝与刑部尚书谈论临安税银空账案。 三公主从旁发表了一些看法,官家一时觉得有趣,就让其跟着刑部官员去临安彻查。三公主一到临安可谓如鱼得水,手段尽出,临安官场被三公主杀得人头滚滚,血流成河。 朝臣们听到刑部官员的汇报,赶紧上书把三公主召了回来,生怕这小杀人激出官变。如若不是皇帝力保,三公主可能早就被朝臣想办法嫁出去了。官家经此,仿佛发现了三公主的天赋,于是把内卫划给她管理。 内卫是皇帝的特务机构,掌内外情报,可侦缉百官,善谍报暗杀,朝野一时间噤若寒蝉,生怕哪里不慎惹怒了这位杀神。 细数下来,我要是辽国太子耶律光,绝对会选上面这几位天之骄女,无论是身份还是地位都足够合适,为何是那名声烂大街的九公主呢? 阿福见杨炯望着湖水发呆,出言道:“听说是陛下有意送九公主和亲,皇后前去说项并没有什么效果,所以才想出将九公主嫁到相府的主意吧。” 杨炯没有说话,而是倚着亭子的柱子,望着波光粼粼的湖面陷入了沉思,想了很久也没什么头绪,出言道“陛下那里有什么说法?” “还没有,少爷卧床这三天,只听说陛下派了梅花部日夜看着九公主,朝中大臣也没提此事。老爷今日上朝估计陛下会谈及此事,毕竟辽国使臣这几日就会抵京,皇后也不会罢休的。” “什么时辰了?” “快酉时了,老爷现在还未归,可能就是被陛下召见了”阿福猜测道。 “嗯,去我爹书房等他吧”杨炯转身朝内院走去。 杨炯一个人立在书房外,等着老爹下朝。 天色渐晚,不多时,一个身材中等,面容刚毅的中年人进入了他的视野。杨炯细细打量来人,和记忆中的老爹印象渐渐重合,本想打个招呼,可是又不知如何开口,一时间也是立在原地。 左丞相杨文和看了一眼这个让他头大如斗的儿子,冷哼一声:“滚进来”说着率先进了自己的书房。 杨炯跟着自己的便宜老爹进了书房,找了一个靠近门口的位置,看着坐在书桌后的老爹等着训话。 杨文和坐下后,盯着自己这个儿子一言不发。杨炯同样看着这个左丞相老爹,不知道他这是搞得哪一出。过了不知道多久,杨炯实在是顶不住了,赶紧上前拿起茶壶给老头子倒上一杯茶谄媚道:“爹,上朝辛苦了”。 被一个当朝丞相注视,还是一个随时都能家法自己的老爹,他实在没什么勇气去硬刚正面。 “哼,你能不能给我省点心”杨文和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老爹,这事也不能全怪我呀,我也没想到那九公主那么虎” “你还好意思说!一天天的口无遮拦,还怪人家打你”杨文和虎目一瞪,把茶杯重重的拍在书桌上。 杨炯看着老爹又要炸毛,赶紧跑过去,摸着老爹的肚子上下拂动“老爹别生气,别生气,都是孩儿的错” “你给我站好!一天天的没个正形,都是你娘惯的你”杨文和打开在自己肚子上作怪的手,瞪了一眼。 “嘿嘿”杨炯一看老爹这样,赶紧跑回原来的位置站好,等着老爹的训话。 原主的记忆中,平时前身就是这么跟这个老爹相处的,要说这个丞相府最宠他的并不是他的娘亲,而是这个看似严厉的老爹。自己那个娘亲再怎么宠也不能把原主宠成这个无法无天的样子。 事实上,每次闯祸都是这个老爹给擦屁股,末了也就骂两句完事。而她那个娘亲有事是真打,记得原主招惹了花魁找到丞相府,他娘亲打了他一顿还不解气,硬是让他在祠堂跪了三天才罢休。 而这个老爹自幼饱读诗书,又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儿子年少时素有才名,老头子也是满眼的骄傲,听人吹嘘自己的儿子也是满脸笑意。后来因为谢令君的事,原主流连青楼。 老头子也只当原主为情所伤,没有多说什么,倒是自己的亲娘,每次都派人把自己抓回来。这几年自己的花名传遍长安,老头子也只是训斥一二,这次亲手行家法,看来是真的生气了。 “陛下今天下朝和我闲谈,有意让咱家尚公主,你怎么看?” “娶九公主?” “不是九公主,是娶大公主。”杨文和淡淡道。 第3章 天下无双宸公主 大公主李淑,今年二十四,在这个时代妥妥的大龄剩女。大公主非嫡女,是皇帝与王家女所生的第一个孩子,在众多皇子皇女中排行最大。这也是为什么皇家没有二公主的原因,因为嫡长公主李漟就是皇家的第二位公主,又是嫡女之长,故称之为嫡长公主。 大公主的母亲宸妃姿容绝艳,天下闻名,后被琅琊王家作为政治投资,嫁给了当时还未起事的皇帝李乾元为妻。 开国后,议定皇后期间,王家女因病薨于后宫之中,从发病到离世只有三天。只留下一个还未成年的女儿李淑。后宫波谲云诡,步步危机,具体发生了什么原主也不清楚,这些也只是明面上的消息。 随着大公主成年,姿容承其母,有长安第一美,仙公主的称号。官家感念其母,思虑再三。赐婚于天波府杨家长子杨昭,双方还在合婚阶段,辽国大军进犯北部边境。 杨家长子杨昭以神符卫大将军之职随军出征,婚礼的进程也就停留在合婚阶段。战争持续了十个月。由于西夏和金国蠢蠢欲动,华辽两国不得已以议和终止战争。 谁知就在大华军队撤离时,西夏先锋军在哈拉河口设伏。双方展开激烈的遭遇战,杨昭为了掩护大部队撤退,带领神符军死战不退,最终死于乱箭之下。 军情传回长安,朝野震动。长公主身披白孝前往天波府祭奠,仁义之名传遍天下。皇帝感其行,赐“宸”公主号,开历朝历代公主封一字尊号之先河,为天下所称道。 杨炯搜索着记忆中关于“宸”公主的信息,也是对这个奇女子满是钦佩。在这个时代,还未出嫁,即以人妻之礼祭奠,无愧于仁义之名。 “爹,我娘不是说皇后有意让九公主嫁入咱们家吗?怎的陛下的意思是长公主?” 杨文和扫了一眼杨炯:“废话那么多,你想娶谁?” “我谁都不想娶。大公主仁义之名传遍天下,她当初为杨将军戴孝,估计也不会再嫁。若陛下执意如此,很难想象长公主会做出什么来。再者,家里族老也不会同意我娶非嫡公主的。九公主,我就更不想娶了,名声和我一样臭,还有暴力倾向,最重要的是,如果娶了九公主,不就是表明我们站在了皇后一边了。帝后选边站可不是一个好决策。 “人言不可信,九公主的事没那么简单,以后别再口无遮拦了。”杨文和停顿下来,似是在想什么。 “知道了,爹”杨炯乖乖认错。 “不过,有一点你说得对,九公主是不能娶的。若是往常皇后提出娶九公主倒是可以考虑,但偏偏这个时候,官家却暗示我们娶大公主,看来此事绝没有表面那么简单。 杨文和一边思考,一边用手指轻轻的敲击桌面。 杨炯想了一会:“爹,我有一点不明白,京城的青年才俊如同过江之鲫,适婚对象也不是咱们一家,帝后为什么把咱们家拉进去?” “皇后想让咱们家娶九公主,心思或许是担心嫡女北上和亲,前途不明,另一方面可能也存了拉拢我们的意思。今日我观陛下所言,好像事情没那么简单。正如你所说,陛下不可能不知道我们娶大公主的阻力,但是依旧把我们推到台前,这其中定是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原因。” 杨文和像是解答杨炯的疑问,又好像是自言自语。 “这样太过被动,既然帝后想要我们入局,那别人也别想独善其身,事情闹的越大就越清晰。你明日去天波府杨家,御史府郑家,把他们全都拉入局中” 杨炯略带疑惑:“先声夺人,乱中求生?” “嗯,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只要把杨家和郑家拉入局,局中人多了声音就杂了,帝后就不得不投鼠忌器” 杨炯思索下就已经明白了老头子的意思。既然帝后有分歧,那就把这事弄到朝堂上来,把皇家事变成国家事。进来的人越多,事情就越复杂,丞相府就越有机会辗转腾挪,就会出现破局的机会。 杨文和看着杨炯因沉思而皱起的眉头喟然一叹:“行章,你已经闹了一年,过去的事想来你也能猜到些许,既然谢家女一心想要攀龙附凤做她的太子妃,就由她去吧。你是丞相府独子,你的婚姻要考虑很多,这一点你要理解。” 行章乃是杨文和给杨炯起的字,寓意静是君子,动有规章。可见杨文和对原主的殷切期盼。 杨炯知道,现在丞相府一举一动都可能牵一发而动全身,即使是在这种情况下,这个便宜老爹对自己还是这样殷切教诲,不知道是原主的关系,还是自己前世是孤儿的原因,听到这些话眼睛突然有些发酸。 “爹,是孩儿不懂事,以后不会了”杨炯揉了揉眼睛,有些沙哑道。 杨文和看着这个让他骄傲的儿子,也是五味杂陈。他知道杨炯并不是蠢笨之人,只是一时间钻了牛角尖,他杨文和的儿子又怎会是那种纨绔子弟呢?正是相信这一点,他才对杨炯骄纵放任,谁年轻还没做过蠢事呢。自己年轻的时候斗鸡走马,干得荒唐事比这个儿子只多不少,还不是现在做了丞相。 “屁股好些了吗”杨文和岔开话题。 “嗯,父亲不必担心” 杨文和抽抽鼻子解释道:“莫怪为父,这样做也是为了堵住皇后的嘴,我打了你,皇后就没有理由借此生事,也让我们有了转还的余地” “儿子知道爹的用心” “知道就好,明天你打算怎么做?” 杨炯想了想,认真道:“发挥我的特长?” 杨文和满脸疑惑:“你什么特长?” “听说御史大夫家的长女文采京城第一,最近更是成为太学的诗歌教习,风头无两。我如果从她女儿的名声下手,想来那御史大夫会气的跳脚”杨炯眨眨眼道。 杨文和刚喝的一口茶差点喷出来,用手指了指自己这个活宝儿子:“你呀你,那老东西那么看重他女儿,更是有意撮合她和太子,你这么做也不怕被那老东西打死。小心点,我还指着你给我养老送终呢” 杨文和难得说了一些俏皮话,看到杨炯也是在那里憋笑,也是嗤笑出声。 “此事交由你处理,注意分寸”。 杨炯重重点头:“孩儿晓得” “行了,回去好好想想,谋定而动”杨文和说着摆摆手。 “爹你早点休息” 杨炯说着转身出了书房。 第4章 抽丝剥茧 杨炯回到自己的小院,立在窗前,头上是皎洁的明月。月色如水,周遭安静的只能听见微风吹动海棠叶子的声音。 自己的老爹为什么放心把这件事交给自己?考验自己亦或是另有用意?单纯的把天波府和御史府拉进来,真的能破局吗?种种思绪萦绕在杨炯的脑袋,让他毫无睡意。 皇帝对丞相府下手,无非就是忌惮杨文和在文官的声望。要知道,大华王朝,三分之一的官员都是老头子一手提拔上来的。在朝堂上天然形成了杨党。若不是皇帝一心谋划征讨西夏,可能早就对丞相府动手了。纵使如此,近年来右丞相换成了老爹的死对头王宗晖,御史大夫换成了太子党郑骋臣,这一系列动作,敲打意味明显。 难道皇帝真的有意让丞相府尚大公主? 娶了大公主的结果,台谏定会发难,理由无非就丞相府沽名钓誉,以求贤名,若只是弹劾,想来也翻不出什么风浪。但如果武勋中的天波府因此被推向了右丞相,这难道是官家想要看到的结果? 自杨家大郎死后,大公主就没有和天波府有什么往来。天波府手握禁军十二卫的神策卫和神符卫二军的兵权,是绝对不允许任何人求娶大公主。只要大公主在,他们天波府的贤名就一直在,这是想用大公主的名声来为杨家铸造一本时刻提醒官家天波府忠勇的备忘录。 坊间一直传言,天波府最小的儿子杨朗一直想要求娶大公主,弟弟娶嫂子。 杨炯嗤笑:“天波府倒是打的好算盘” 如果杨朗娶了大公主,那天波府三代荣宠无忧。试想一下,如果不是皇帝对杨家铜盘重肉,恩宠备至,会在杨家老大杨昭死后不顾礼法将大公主嫁给杨老二?皇帝必然不会如此做,但从天波府近期的所作所为来看,未必没有逼迫皇帝的意思。 想到这杨炯终于理清了思路。 一旦自己娶了大公主,官家既可以敲打天波府等一众武勋,又可以助右丞相在朝揽权,还可以让文武对立,相互制衡。这手笔可谓一石三鸟,令人叹服。 第二日一早,杨炯早早起床,梳洗过后,到正厅陪父母用早饭。 进入正厅问好,见面前一美妇人,记忆中这就是自己的母亲——谢氏女谢南。杨炯定睛看着这一世的娘亲,鹅蛋脸,浅施粉黛,眉若远山,一颦一笑间无不彰显世家小姐的风姿。 “傻愣着干嘛,快坐下吃饭,一会你爹该上朝了”说着把一碗小米粥放在桌前。 “好的,娘亲”杨炯没有多说,而是静静地坐下吃饭。言多必失,知子莫若母,杨炯真怕漏出什么破绽被这个聪明的女人看出端倪。 “可想好怎么做了?”杨文和放下筷子问道。 “爹,我想从郑秋和杨朗下手,毕竟同辈之间即使闹出什么来也有转寰的余地。郑秋是御史大夫的掌上明珠,要折断御史大夫这把刀,就要按住它的刀柄,而他女儿郑秋就是这个刀柄。”杨炯见自己的老爹没说话,接着说。 “至于天波府,最好的入手点就是杨朗,杨朗为人跋扈,易怒且无智,只要放出些口风,想来他自会找我生事” “今日郑秋会去半山书院”杨文和点头表示认可。 “天波府的事你先不用管,我会安排,郑秋那边你要注意分寸,不知道她与太子是何关系,不能做得太过分” 杨炯认真听着老爹的叮嘱。想来昨日老头子也是有了计较,不然也不会这么放心让自己去处理此事。 今早一问,大概也是起了考较的心思,至于驳回了天波府的提议,大概是自己有什么没有考虑周全,对此杨炯也不去深究。 “好的爹,孩儿谨记” 之后饭桌上就没了话语。杨文和吃完早饭后起身准备上朝,自己的娘亲却只是吩咐下人帮老爹着装、准备车马。并没有和老头子一起去内堂。 “我儿可是好些了?”美妇人说着,把一个鸡蛋剥了放进杨炯的碗里。 “劳娘亲牵挂,已经好多了” “莫怪你爹狠心,他也是被你气急了”美妇人叹了一口气。 “你可还记得,你十岁的时候,和户部侍郎家的小子打架,给人家差点打死,就这样你爹都没舍得打你,你要记得你爹的好,莫要心生嫌隙。”美妇人看着杨炯的眼睛语重心长说道。 “孩儿自是不会怪爹的,不过孩儿记得好像是和大理寺卿的儿子打架,因为这事娘亲还禁足我一个多月呢” 谢南盯着杨炯看了一会,突然笑到:“是嘛,娘亲年纪大了,记性就不太好了” “怎么会?娘亲在孩儿心里一直都是最美的” “你呀,就会说好听的哄我”谢南说着用手指轻轻的戳了杨炯的额头一下。 “我说的都是心里话,以前是孩儿不懂事,让娘操心了”杨炯认真的看着自己这个娘亲的眼睛。 谢南沉默一会 “嗯,我的孩儿是真的长大了,以后要多听你父亲的话,莫要再任性了” “孩儿全听娘亲吩咐”杨炯说着憨憨一笑。 “你呀,小时候要是这么听娘的话就不会从树上掉下来了,当时你手臂上全是血,真是把娘亲吓坏了” 杨炯也跟着笑了起来,把右手手臂露出来,赫然是一道长约5厘米的伤疤,一看就是被什么刮伤所致。 “小时候淘气,害娘亲担心,还好脸没被划伤,不然就很难娶到漂亮姑娘了” “没个正形”说着用手轻轻拍了一下杨炯的手臂。 杨炯不好意思的笑笑,静静的准备把饭吃完。谢南也没有多说,只是偶尔会给杨炯夹一些咸菜。期间夹杂着一些杨炯不爱吃的,杨炯对上谢南的眼神只能一脸苦相的吃下。 不多时,走进一个身着青绿色紧身衣的女子。女子高挑冷艳,梳着高高的马尾,一双剑眉尽显英气。 “以后文竹跟着你,堂堂丞相府公子,被一个女人打得鼻青脸肿,成何体统” 谢文竹。娘亲收养的孤儿,多年前关中大旱,赤地千里,娘亲省亲时一个小姑娘赤着脚一直跟在相府车队的后面。起初给了些吃食,小姑娘只是摇摇头。娘亲想要让人把她送到最近的州府,她还是摇摇头。 谢南当时没说话,吩咐下人不要管她,想跟就让她跟着。之所以不收留她是因为小姑娘看着已经七八岁的年纪,如此行为,不得不让人怀疑她背后是否有人指使,别有所图。 说来这姑娘也是性格执拗,跟着车驾走了四天三夜,最后饥寒交迫,倒在了路旁。 后来据说是她爷爷临死前告诉她,想活命就跟着这个妇人,这些都是后来她被带来相府自己说的,至于她的父母姓什名谁,爷爷是怎么死的,原主都没有问。只知道后来,母亲让人教她习武,偶尔会出现在母亲身旁,大部分时间都看不到人,就是在原主的记忆中也不甚了解。 杨炯看了一眼文竹,点点头没说话。美妇人也没再说什么,招呼了一声就回了内院。 “走吧” 杨炯起身率先朝门外走去,文竹点点头紧随其后。 第5章 郑家有女初长成 杨炯不知道自己是哪里引得谢南的怀疑。或许是今日说出的谋划,也或许是自己不哭不闹的安静,更或许是她来自女人独有的第六感。万幸的是自己魂穿原主,还融合了记忆。纵使是她再怎么试探,最后的结果也只能归咎于“孩子长大了”。 杨炯已经尽量在按照原主的行为习惯行事,可他又不是演员,在原主亲近的人面前,总会有所疏漏。既如此,不破不立,还不如慢慢做出改变,相信时间久了,杨炯也就是杨炯了。 杨炯自顾自想着已经走出了相府大门,阿福已经准备车马等候多时。看见少爷到来,赶紧上前:“少爷,咱们今日去哪?” “去半山书院” “好嘞”阿福并没有问文竹为什么跟着少爷进了马车,等着二人坐定后,驾驶马车朝城外驶去。 “马三宝和你谁厉害?” “我” “你能打几个?” “生死相搏,十个梅部内卫” 杨炯愣了一下,要知道,内卫是皇帝亲自选拔训练的特务部队。梅兰竹菊四部各司其职,梅部负责暗杀,兰部负责情报侦察,竹部负责谍报,菊部负责暴力抓捕。三公主就是梅部的长官。 “你和梅部的人交过手?”杨炯小声问。 文竹看了一眼这个闻名长安的少爷,面无表情的点点头。 杨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丞相府的人和皇帝的内卫干起来了,不知道老爹和皇帝知不知道,看来相府和皇帝的关系也非常微妙。 “阿福,路过仁善堂停车” “好的少爷” 之后车里就没了声音,杨炯也没心情和这个他娘派来的冰块间谍说话。车子行驶了不知多久。杨炯晕乎乎的听见“少爷,半山书院到了” 掀开车帘,站在车辕上伸了个懒腰。眼前即是苍绿掩映的半山书院。 半山书院是前朝梁国官学,因建在半山腰上而得名。书院出过的饱学之士数不胜数,有死守梁国京城,身死国灭的上大夫项飞,也有叛逃辽国的南院丞相韩钦让,更有众多大华官员也曾来过此方求学,朝中因此也有半山党一说。这也是为何大华统一中原后没有废除半山学院的原因。 皇帝为了削弱梁国的影响力,立国后就设太学为官学,负责学子的教育与管理。后因为学子上书事件,皇帝把教育管辖权从太学拆分出去,成立国子监专职负责学子管理,同礼部共同分管科举相关事宜。太学自此成为了大华的最高学府,国子监成了后世类似于教育部的机构。 再说这郑秋也可谓传奇。 少年时即有才名,同其父履职苏州时,就以一首《蝶恋花》闺中闻名。此词被郑父夸耀传与同僚。才子佳人的故事最抓人心,不多时就有无数才子仰慕,更是有求亲者仗着门第登门。一时间苏州的头条就是,苏州府尹的女儿才名第一,苏州士子无不向往之。 无论是吹嘘也好,事实也罢,盛名之下必有杂音。 苏州大儒评价郑秋之词虽倩丽清婉,但言之无物,小女子的闺房之情难登大雅之堂,更有甚者直言其沽名钓誉。紧接着就是流言满天飞,有说是其父带笔的,有说其趁着太子巡查江南之机创造声势,妄想攀龙附凤的。 没过多久,苏州市井流传出一首《踏沙行》讽刺郑家女。 骂女嗔男,呼奴喝爪。新来的府君多心焦。家中幸自好女娇,眉儿皱着还烦恼。贵喜贫嗔,多金不老。古人言语分明道。勿将儿女走龙道,须见宫娥垂泪老。 此词一出,刚来苏州的郑家就被推到了风口浪尖,词中言语直白明了,直言郑家嫌贫爱富,想用自家女儿博取富贵。当时太子奉命巡视江南,真可谓风云际会。无论是郑府尹惹了当地的豪绅,还是这个郑家庶子真的有心攀龙附凤,此诗歌一出真是黄泥巴掉裤裆,说不清了。 反观郑小姐却不慌不忙,在望江楼召开诗会,邀请苏州学子共同为苏州河疏浚筹款。在诗会上,老儒们步步紧逼,最后郑小姐以一首《嘲老叟》破局,至此郑小姐一战成名,苏州大儒无不汗颜,在太子的助力下,郑府尹在苏州也站稳了脚跟。 杨炯思量着这个郑小姐的履历,想来也是个不好相与的主。对这种聪明人,绝对不能和她拉扯,最好的策略就是乱拳打死老师傅,不给她反应的时间。想到这杨炯就有了定计。 杨炯坐在山脚下的朱娘酒家,要了一些青梅酒等着郑小姐放学,今天就给你一点点舔狗的震撼。 “少爷,你在仁善堂买的药材?”阿福看着杨炯脚下的布袋疑问道。 “一会你就知道了” 杨炯喝了一口青梅酒,想着这次郑秋跟着众多太学教习和学子来半山书院交流,一时半会是不可能出来的,得弄出点动静,先发制人。 于是一口饮完碗里的酒,拾阶而上,走向半山书院的大门。 “请问,你找谁?可有拜帖?”门口的两个青冠学子伸手拦住了杨炯。 “去通禀,就说丞相府公子要与诸位学子较量一下诗词”杨炯尽量把自己装的像个纨绔。 门口的两个学子上下打量来人。嗤笑一声“可是长安探花郎?”说着还互相挤眉弄眼起来。 “我这么有名吗?” “当然,谁人不知长安探花郎,活郎君的名号?”左边的学子阴阳怪气道 另一个学子也接过话头:“探花郎,可是花楼还未营业?还是你这小厮迷了路,怎的到我们这半山书院来了,我们这可没有你的好姐姐” 两人说完旁若无人的大笑起来。 杨炯一阵无语,到底谁是纨绔? “文竹,去给我把他俩打趴下”杨炯指着两人道。 等了一会,立在一旁的文竹抱着长剑一动不动,看着杨炯转过头的目光:“夫人让我护你周全” 得,意思是不能帮我揍人呗。 “哈哈哈哈哈哈哈”二人见状更是笑的前仰后合。 一边笑,一边指着杨炯:“都说探花郎在花楼素有名声,今天是没给这位窑姐银钱吗?竟如此驳你的面子?” 话还未落,说话的人已倒飞出去,撞在尺高的门槛上,疼的他吱哇乱叫躬起了身子。 立在一旁的文竹整个人寒气森森,仿佛一把出鞘的利剑,显然是文竹含怒踹出的这一脚。 旁边的另一人见此止住了笑声,一时间有些发愣。没想到有人敢在半山书院逞凶。 杨炯见状马上挥起拳头,冲着这个人的面门就是一拳。拳头的冲击力让这人踉跄着连连后退。秉承着趁他病要他命的原则,一个左勾拳把此人击倒后,骑在他身上一顿王八拳,一边打一边喊。 “好笑吗?老子问你好笑吗?” 这人挣扎着想要起身,一把寒光四射的长剑“噌”的一声插进了他面前的青石板上。杨炯身下的学子一愣,浑身绷紧再不敢动弹。 杨炯哪里还能饶他,更是卖力的挥起王八拳朝他全身打去。不多时,这个学子已经被打的鼻青脸肿,只能哀嚎。 “你到底想干嘛?”另一个趴在地上,如同一只煮红的大虾,满眼怨毒的朝正在挥拳的杨炯大声叫喊。 “滚进去告诉郑秋,就说我要见她” 倒地学子闻言刚想出声咒骂,抬头见旁边冷冷的文竹和插在青石板的长剑,挣扎着起身朝门里走去。还未走几步就看见一人,顿时脸上一喜。 “你要找我?” 杨炯抬头看向门里,一个学子打扮的少女走出门来,也看向杨炯。此女声如黄鹂,头上用一条鹅黄束带把长发高高盘起,尽显婉约娴静。眉眼间微微皱眉,似怨似嗔,平添一抹灵动娇蛮。 杨炯施施然起身,用手掸了掸身上的土,看着面前的少女,以及她后面的众多吵闹的学子大声道:“郑姑娘好久不见” 第6章 先声夺人 跟来的学子听见杨炯的话一阵骚乱。 “他是谁呀” “长安探花郎没听过?” “就是那个在青楼夜夜笙歌的左丞相之子?” “哪来的狂生竟在我半山书院撒野” “丞相府真是无法无天。” “我要去御前状告丞相府仗势欺人!” …………………… 杨炯听着此起彼伏的骂声暗自一笑,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反观郑秋,如水的眸子盯着眼前的人只是觉得莫名其妙。自己也曾听过长安探花郎的名号,可也没见过几次面,他这是想干嘛? 趁着她愣神的功夫,杨炯知道机不可失。脸色一沉,装作深情款款。 “郑姑娘,我知你气我要娶公主,可你难道不明白,我的苦衷吗?” “你难道就不知道,我的心一直在你那里吗?” 杨炯努力瞪大眼睛,装出一种为情所困,目眦欲裂的表情。 郑秋眉头一皱:“杨公子,我们好像不熟吧?你为何如此说话?” 杨炯喟然一叹,失魂落魄,喃喃自语:“是了,是了,你定是伤心,是我负了你。” “郑姑娘,你还记得你我初见之时吗?杨炯根本就不给郑秋回答的机会,自顾自说道:“那时,你初来京城,我随父亲去你府上做客,我父与你父亲相谈甚欢,我无所事事,信自游逛,误打误撞闯入了内院,这大概就是所谓的缘分吧。 蹴罢秋千,起来慵整纤纤手。露浓花瘦,薄汗轻衣透。见客入来,袜刬金钗溜。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 杨炯吟诵起一首《点绛唇》。心中暗笑,小样,李清照的大作还捏不了你。老子今天就要行苏州故事,我看你还怎么逃脱。 别说少爷我毁坏你清白,你老子和陛下串通一气先做的初一,就别怪我做十五。 昨日杨文和提到御史府郑家,杨炯就明白御史大夫是陛下的后手。若是大公主真的嫁给我,你老爹必然会发动台谏搞我老爹。老爹屹立朝堂三十几年不是没有道理,这一步釜底抽薪,看你们御史府怎么唱接下来的戏。 郑秋听罢《点绛唇》也是一愣。随后就是一脸羞怒:“杨行章!你什么意思?为何凭空污我清白?”郑秋就是再懵,现在也品出不一样的味道了。合着今天是冲她来的。 身后的学子和师长也是一脸的懵。从一开始的叫骂,到后来的疑惑,再到听见《点绛唇》这首词,这词的风格笔力,不就是郑秋这个京城第一才女该有的水平吗? 或许,最初大家还有所怀疑,可想想这长安城能把闺怨词写得这么好的,一只手都没有吧。 杨炯刚才讲的青梅竹马的故事,词句里面的少女,害羞带怯,一个怀春少女的形象简直跃然纸上。再联想到九公主打人事件,丞相府尚公主事件,京城脚下消息灵通,这不都串起来了吗?这不妥妥的一出狗血话本吗?这么一想,学子看郑秋的眼神也多出了一丝不一样的意味。 正在杨炯自鸣得意的时候。人群中走出一个摇着折扇的公子,此人一袭青色学子装束,前襟左胸处,隐秀着诸多错落竹叶。这人面带微笑,无不透出贵家公子气派。 “行章兄,别来无恙”来人拱拱手。 “季常兄?” 张盛懋,字季常,小时候揍的大理寺卿的儿子。记得这小子是太子党,今日没想到在此处遇到。看来这小子是想要坏自己的好事。 “行章兄,据我所知,郑姑娘随父来京时还没有府邸,住在御史台安排的长乐巷中,未曾听说有人拜访过。你是何时去到她府上拜访的呢?”张盛懋依旧保持着微笑,只是眼底的那道如同毒蛇一样阴鸷的目光盯着杨炯紧紧不放。 看着众人都看向自己,杨炯知道这个时候绝对不能陷入自证的境地。于是,努力扯出一脸苦笑。 “多谢季常兄提醒,是我过于执着了。我已经伤了秋儿的心,不可再如此追忆往昔,陷秋儿于不义之境地”。 杨炯长叹一声:“秋儿,是我的错”说着杨炯拿起在仁善堂买的东西,手伸进里面一抓,赫然是一把相思子。 杨炯抓着相思子,走到郑秋面前,伸手去触碰郑秋的柔荑。还未触碰到,郑秋下意识的后退了半步,杨炯手里的相思子瞬间撒了一地。杨炯一愣,随后惨然一笑,转身朝山下走去,留下一个凄然落寞的背影。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杨炯吟诵着诗句,踉跄朝山下走去。 “咳~咳~” “少爷!你怎么咳血了!”阿福跑上前扶住摇摇欲坠的杨炯。 “你没吃饭吗?喊大声点!”杨炯一边咳一边小声冲阿福使眼色。 阿福也是个玲珑剔透之人,接收到信号后赶紧大喊:“少爷!你可别吓我呀,你可不能出事呀,你说要送给郑姑娘的红豆还没送呢?”说着提起身边剩下的红豆。 “她不喜欢,她不喜欢的”杨炯说着作势要接红豆袋子。哪里想到,阿福手放的过于快,杨炯没抓住,袋子里的红豆全都洒在了地上,随着阶梯滚向山下。 好家伙,这任谁看到不说一声好个痴情郎。 “快,带我走”杨炯剧烈的咳了几下,故意把几滴血滴在石阶上,一头晕了过去。 “少爷!少爷你别吓我呀,我带你回家,你可千万别出事呀”阿福悲怆的叫嚷着,背起杨炯就往山下跑。 半山书院门前一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间都被这主仆二人弄得不知所措。 郑秋哪里还不明白,这人就是来毁自己清白的,咬着银牙朝山下走去。 张盛懋也是有些无语,他本想着会一会这小子,谁知道这小子根本就不接招,回想杨炯那可恶的嘴脸,冷哼一声走进了书院。 杨炯被阿福一路背着送到山下的马车上也索性不装了,招呼着阿福赶紧驾车回府。 “好假”文竹看傻子一样瞥了一眼卧在车厢里的杨炯。 “你懂什么,真假不重要,重要的是话题,话题你懂不懂?说了你也不懂”。杨炯把怀里的竹筒拿出来放在一旁,赫然是在仁善堂和红豆一起买的鸽子血。 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想着如果郑秋能上互联网,一定会发个视频:“家人们,谁懂呀,今天遇到个普信男,真下头” 杨炯轻笑出声,自言自语:“给你来点21世纪女拳的震撼” 第7章 烈火烹油 杨炯回到相府自己的书房。 几个时辰后,一个矮小瘦削的男子被阿福领进书房。 “阿四,找些生人,把纸上的故事给樊楼的说书先生,把这张纸给怡春院的姑娘,让她们按照上面的唱。 记住,要留个尾巴给内卫,让陛下知道我们相府的态度。”杨炯说着把手里的两张纸递给了阿四。 叫阿四的男子,快速扫了两张纸上的信息。见少爷没有再说话,施礼下去安排人手。 阿四本没有名字,是原主小时候遇到的一个乞丐。冰天雪地的原主给了他一碗饭,便吵着嚷着要卖命。 相府哪里需要一个乞丐卖命,只能安排他跟着府内的家臣厮混。原主知道他从小被安排在市井,长安城的门道他熟的很,时常跟着一些老家臣做事。 吩咐下去后,从书架抽出一本《考工记》打发时间,顺便等消息。 他要的就是一顿组合拳下来,让郑秋辩无可辩,让御史府有力无处使,让皇帝知道,你就算是要捏我们丞相府,也得粘一手泥。 傍晚杨炯独自用过餐后,回到书房练起了字。原主的字迹有些娟秀,一个大男人,写字跟女生一样笔力不足,实在是让人不敢恭维。 在原主笔迹的基础上,文徵明的小楷和原主最相得益彰。 自己在大学就开始研习书法,却总是无法登堂入室,直到博士期间遇到自己的导师,他是有业界宋史大牛,一手赵孟頫的楷书写的更是一绝。自己投其所好也跟着研习,可是赵楷书与原主风格差别过于巨大,笔迹的巨变对现在的自己来说还不是好事。 随着最后一笔提起。一首《临江仙》出现在案前的宣纸上,正是让阿四给怡春院姐姐们唱的曲。 斗草阶前初见,穿针楼上曾逢。罗裙香露玉钗风。靓妆眉沁绿,羞脸粉生红。流水便随春远,行云终与谁同。酒醒长恨锦屏空。相寻梦里路,飞雨落花中。 此首词乃晏几道的大作,与自己在半山书院吟唱的李清照《点绛唇》前后呼应。一个讲的是少女初见少年的羞怯,另一个说的是少男初见少女的惊鸿一瞥。有这两首词作,自己是否与郑秋有情已然不那么重要,只要这两首词在,她就说不清楚,你纵然是京城第一才女,我就不信你能比李晏二人还牛? 此举的关键就在于,所做词曲必须是经典传世之作,只有传唱度极高的诗词才有话题度,再包装些花边新闻,就不信你御史府能脱身。 正在杨炯胡思乱想间,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进来,喝口水”说着给阿福倒了一杯茶,推到他面前。 阿福也不客气,一口喝完激动到:“少爷成了,现在长安大街上都是在谈论你今天半山书院的事,《临江仙》《点绛唇》现在更是被青楼的姑娘争相传唱,怡红院的老鸨还因为春江楼的姑娘唱了你的《临江仙》和她们破口大骂,要不是巡捕赶到估计都得打起来。” “樊楼的说书先生怎么样?” “不太行,说了两遍你和郑姑娘的故事就被赶下台了,我暗自打听,说是有大人物出手了” “意料之中,想来是太子的人”杨炯想了一会,继续说道:“告诉阿四,再去账房支二百两,不要舍不得花钱,明天晌午,我要全长安都传唱我和郑秋的凄美爱情故事。” 阿福嘴角抽了抽,也不多言,赶紧出门安排。 此时已经月上中天,长安不夜城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 此时的御史府确是另一番光景。 丫鬟们立在一旁噤若寒蝉。作为大丫鬟的照花,从来没见过小姐如此生气。 此时的郑秋,满眼喷火,盯着桌子上的《临江仙》一言不发,修长的双手抓着宣纸的一端,仿佛这就是杨炯本人,要把他撕碎一般。 “问清楚了吗?到底怎么回事?”郑秋黄莺般的声音没了平日的空灵,更多的是刺骨的寒意。 “陛下有意将大公主许给杨炯”照花从众多消息中尽量挑重要的说。 “不是九公主吗?” “传言是皇后有意撮合九公主和杨炯,未得到证实。大公主应该是错不了,前几日陛下召见过老爷,说过此事” “哪里来的消息?” “夫人说的” 郑秋没有再问,思索着冷笑:“杨炯,你真是好算计” 少女强压着胸中快喷出的怒火,走到窗前深呼了几口气,迫使自己冷静下来。 “外面现在都在传什么?” 照花欲言又止,看着自家小姐不知道怎么开口。 “说!” “樊楼的说书先生,说小姐和杨炯从小青梅竹马,暗生情愫。长大后因为父辈政见不和,只能偷偷书信往来。杨家发现和小姐通信后,严令他不能和小姐来往,他自此意志消沉,流连花丛,直到九公主的事出来,他又去半山书院示爱,之后就是小姐断情绝爱,痴情红豆撒石阶” 照花一口气说出自己打探来的消息,看着已经濒临爆炸边缘的小姐,再也没有勇气说下去了。 郑秋知道,这次与苏州大不相同。就凭《点绛唇》《临江仙》《相思》这三首诗词,即使自己有千百张嘴也说不清楚,只要这三首词在,他瞎编的所有故事都会流传下去。 长安市民最喜的就是权贵的风流韵事,她能想象到,明日过后自己和他的故事指不定会出现在多少话本小说之中。 最让她气愤的是,她现在写词回应像是打情骂俏,不回应就是默认。想想她心中就升起一团阴郁之气,经久不散。 聪明如她,哪里还不明白杨炯为何会找自己麻烦。 自己父亲怕不是成了陛下手中的刀,还未出鞘就被按了回去。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把陛下要丞相府尚大公主的事诉诸于朝堂,无论是大公主还是九公主,总归是帝后矛盾,只要摆在台面上就得用朝廷的规则。到那时候,他杨炯总是要在帝后选边站,我倒是要看看你们丞相府到那时该如何应对。 “知道了,你下去吧” 照花如蒙大赦,赶紧关门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还未走远,就听见小姐闺房中传来花瓶碎裂的声音。 “我让你痴情红豆撒石阶” “我让你划袜金钗溜” “杨炯,你给我等着!” 纵使是郑秋想到了其中的关窍,可一个女儿家被人污蔑清白,就如同吃了一个苍蝇般恶心,最让人气愤的是这个苍蝇你又不得不吃。无处发泄的她,抄起闺房中的古董花瓶就砸了起来,也不想它是什么朝代,哪个窑口,出自谁人之手了。 第8章 青梅 乌龟潭位于长安城西北,因形似一只趴窝的乌龟而得名。乌龟潭源由五条溪水汇聚而成,清澈见底,岸边海棠和樱花交错种植,颇具野趣。 杨炯此时正在准备捕鱼的装备,这是一种江南渔民常用的捕鱼竹篓,记得还是自己去江西调研时和一个老乡学习的,没想到竟然在这里用到了,说来也是世事无常。 “少爷,你还有心情在这抓鱼,现在外面都闹翻天了!”阿福一边在潭水边生火一边打趣道。 “那我应该干嘛?我可以上朝吗?还是说躲在家里等着天波府那个二愣子来找我麻烦?”杨炯没理会阿福,拿着竹篓慢慢走进潭水。 阿福无奈,摇摇头继续生火。 “你要明白,我能做的已经做了,与其自乱阵脚,不如投石问路,见招拆招。杨炯说着从齐膝的水中绰起一条草鱼扔到岸上。 文竹走到岸边,绰起一把匕首,熟练的处理起来。今日文竹一身黑色劲装,头上一条藏蓝色缎带扎起高高的马尾,脚蹬一双黑色蛮靴,靴子上挑绣着简单的折枝花,更显几分英气。 杨炯看着文竹熟练的把鱼开膛破肚,去鳞去肠,忍不住调笑:“你以前是在大润发杀鱼的吗” “啊?” “你这么熟练?” “以前吃不饱,经常下河抓鱼,爷爷教的” 杨炯没说话,对于文竹的过去,他知道的也就那么多,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在封建王朝尤是,他不是救世主,也没必要自作多情。 他现在要做的就是躲过官家的赐婚,自己继续过自己的纨绔生活,他不认为自己就比这群古人聪明,更不认为自己能够改天换地。 想来自己也不是什么爽文男主,不然系统什么的应该早就出现了,合着自己成了古典穿越大军的一员,如此就更应该小心谨慎。杨炯不再多想,收回思绪,走回岸上准备烤鱼。 “倒是好兴致”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杨炯寻声望去,一青绿色宫装少女,从岸边的石阶走开。鹅蛋脸,远山眉,一双飞云髻凭添几分俏皮。 “呦,我说今天怎么出门乌鸦一直叫呢,合着是今日不宜外出呀”杨炯没有理会少女,自顾自接过文竹处理好的鱼烤了起来。 少女也不恼,走到近前笑到:“我虽然不曾学武,可我手下的人可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可别惹我呦”说到此还朝杨炯眨眨眼,尽显娇俏之态。 “内卫现在很闲吗?” “你是要探听内卫消息吗?”少女似笑非笑。 “李潆,你少给我打哑谜,有什么事快说”杨炯不想和这个特务头子绕圈子,他非常清楚,这女人看似人畜无害,手中却掌握着大半个国家的情报,抓着成千上万权贵的命门,她定然不会无缘无故来找自己。 三公主李潆旁若无人的做到杨炯身旁,盯着他的眼睛,突然噗哧一笑:“你怕我?小时候在宗学读书你可没少欺负我,现在怎么反倒怕起我来了?” 宗学是官家创立的勋贵蒙学,皇氏子弟和勋贵得到允许都可以在宫中开蒙读书。 杨炯和长安的勋贵大都是宗学的同窗。小时候的李潆不爱说话,总是一个人发呆,免不了就会被其他人欺负。有好几次都是杨炯出面解围的,也有的时候会被一群人追打。每次两个人都会躲在御花园的芍药园中傻笑,庆祝自己“劫后余生”。 哪里都有自己的圈子,宗学也一样,并不会因为你是皇子公主,小孩子就会对你另眼相看,家里的长辈也不会教授自己的子弟对皇子公主趋炎附势。 宗学的蒙学,学生到了10岁就会结业,几岁的孩子也不懂什么是政治投资。当然,皇家宗族对学生们的基本情况还是很了解的,孩子们的小打小闹自不会理会,如若有危险出现的苗头,会有内卫的人直接制止并上报。 李潆不爱说话,被人起外号叫“哑巴”嬉笑。少年的杨炯大概是为了让她注意自己吧,不然也不会看她被别人欺负而为她出头,为此还被打了好几次。 嬉笑她也是在没人的时候,说她软的像一团棉花,总是被人欺负,没出息。两个人一起偷抓御花园的锦鲤也是每次都推她出去顶缸,过后还抢她的鱼吃。 后来杨炯离开宗学,也就和她没怎么见过面。有的时候就是这样,很多人走着走着就散了。她走进了内卫,他流连在花丛,两个人仿佛不可能再有交集,她今日来找自己,断不是叙旧那么简单。 “吃鱼?”杨炯没有接她的话茬,把烤好的鱼递给她。 少女接过,用手撕下一块鱼皮放在嘴里:“没小时候的好吃”。说着递还给杨炯。 “人不能同时拥有青春和青春时的感受”杨炯耸耸肩算是回应。 少女没有说话,望着潭水对面一株参天的樱花古树出神。清风吹过少女的衣角,淡淡清香拂过,杨炯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于是自顾自的吃起鱼来。 “你不想娶我大姐?”李潆捋了捋鬓角的青丝淡淡道。 “你代表你自己还是官家?” “有区别?” “有区别”杨炯重重点头。 “我问的如何?官家问的又如何?” “如果是你问,我的回答是不想,如果是官家问,我的回答是全凭官家做主” 少女一愣,转而笑颜如画:“你还是和小时候一样笨,我代表谁不是显而易见吗?” 杨炯无所谓的耸耸肩:“有时候笨点也没什么坏处” 李潆听见这话转而面色一整:“杨行章,你就那么肯定我会帮你?” “李潆不会,小棉花会”杨炯盯着她认真道。也不等李潆回应,杨炯朝着自己安装的竹篓走去,准备看看今天的收获。 四五月的天气大概是一年中最好的时节,百花盛开,清风拂面,山水之乐不过如此。 李潆看着在潭水中忙碌的杨炯,时而皱眉,时而浅笑,时而嗔怒。如果让内卫的人看见,定然会惊掉下巴,难以想象平时的冷面杀神会有如此作态。 杨炯提着竹篓走回道岸旁:“今天带的调料不多,改天让你尝尝我的手艺,绝对比今天的强” 少女白了他一眼:“官家让我通知你,别搞些有的没的,你必须娶“宸”公主”。 “天波府不会同意的” “不同意又怎样?皇家的家事自是皇家自己说的算,没那么复杂” 少女神色冷峻,面无表情,这大概才是她本该有的样子。 “听说今日天波府的老太君都上朝了” “嗯” “官家怎么说?” “说什么?她愿意来就来呗”少女无所谓道。 “你不会不知道她是代表天波府来表达他们的意见吧?她出现在朝堂就代表一种态度不是吗?官家不能一直装傻吧”杨炯无奈道。 “她天波府好意思提吗?她不说就代表她没意见” 杨炯欲言又止,冲李潆伸出大拇指以表敬佩。论起装傻充愣还是你们专业。 李潆瞪了他一眼,把一块令牌扔给杨炯:“明日未时进宫,官家要见你!”说着也不等杨炯回应,离开了乌龟潭。 握着入宫令牌,杨炯知道,陛下的意思很明确,就是要丞相府尚大公主。天波府想要用公主博名声是断然不会同意的,从刚才李潆的话中就能听出官家的决心。 至于皇后的想法,其他朝臣的意见,官家为什么要见自己,今日朝中发生了什么,只能回去和自己的老爹再做计较。 第9章 官家心思 回到相府,就见一少年在相府门口徘徊。少年一身武夫装束,一杆长枪背在身后,遒劲的肌肉格外扎眼,浑身充满着力量,仿佛是一杆寒光闪闪的长枪。 杨炯笑笑朝他走去,文竹看了来人一眼后不着痕迹的护在杨炯的左侧。 “承祖兄是在等我?”杨炯向天波府唯一的男丁杨朗施礼后问道。 杨朗,字承祖,可见天波府在杨昭死后对他的宠爱和希冀。奈何此人空有一身武艺,确是个好勇斗狠的主,未从军前也是长安一霸。一直对宸公主示好却从来不示爱,一旦听谁说了宸公主的不是定会为其出头,久而久之长安也就流传出了杨朗喜欢宸公主的流言。 杨朗握紧手中的长枪,用力向地上一戳:“杨行章,你是想和我天波府作对?” “此话怎讲?” “你少在这装模作样,现在全长安都知道你想要娶大公主!你不是和郑家小姐情深义重吗?为何还要招惹大公主?”说着就要提枪暴起。 杨炯听他这么说就知道这是老头子派人散出去的消息,从今天久未上朝的老太君上朝可见效果明显。 “承祖兄这话恕在下不敢苟同,我相府想要娶谁好像还不需要向你解释吧。听你的话莫不是你想要娶大公主?”杨炯一脸惊讶。 “啊?不会吧,不会吧!她不是你嫂子吗?”杨炯震惊的大喊道。 杨朗听见这话更是火冒三丈,还好他不是很蠢,知道这事可做不可说。 “杨行章,你少在这巧舌如簧,是个男人咱们就比斗一番,如果你赢了我自会离去,绝不找你麻烦,如果你输了就去和官家说清楚” 杨炯听他这么说有些好笑。我和老头子谋划了这么久才把你们天波府拉进来,就是想把你们当枪使,谁知道老太君在朝堂上什么都没说,现在反过来想把我当枪使? 杨炯也没兴趣和他再装下去了,靠近杨朗厉声道:“你们天波府简直沽名钓誉,不想承担骂名,还想得到宸公主的政治名声,只会做这些上不来台面的事,行事如此鬼祟,不知那杨昭将军泉下有知会做何敢想?” “杨炯你欺人太甚!” 听到这话杨朗怒目眦裂,脚尖一踢长枪,翻转枪头就朝杨炯的面门刺来。 一旁的文竹早有防备,一把扯过杨炯推向一旁,提起匕首朝杨朗的腹部刺去。 杨朗生于武将世家,从小习武,一手杨家枪使的虎虎生风,勇猛异常。奈何遇上的是文竹这种常年游走在生死边缘的死士,几招下来,杨朗就显得疲于奔命。再看文竹,匕首刁钻古怪,招招直奔杨朗的要害,奇特的身法让文竹如同一只穿花蝴蝶般在杨朗周身游走,缠得他不胜其烦。 杨朗数次想要拉开身位,势却不遂人愿,文竹非常清楚杨家枪的特点,一直在杨朗的周身缠斗,根本不给他挣脱的机会,几个回合下来,杨朗就有些气急败坏。 “杨炯,你还是不是男人?躲在女人身后,真是让人嗤笑!有本事咱们手底下见真章” 杨炯大笑:“杨朗,你是真蠢还是装蠢?我是书生!你要和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比斗,不觉得可笑吗?” 杨炯见杨朗颓势尽显,想着再说些混账话扰乱他的心智,好尽快抓住他送去京兆府。 还未出口却瞥见从街角赶来的两队人马,心里明白,老爹早就把戏台搭好了,自己只需要按照老头子的剧本走就行,看来老头子还是不想和天波府撕破脸。 “全都住手!”一道威严的女声喝止住正在打斗的二人。 杨朗也注意到了来人,听见女人的喝止马上跳出战圈,低着头小声喊了句:“姐,你来了” “我再不来,你还要丢人到什么时候?滚到队伍中去!”女人一脸寒霜,浑身散发出生人勿近的气势。 杨炯没有理会杨家姐弟,走向旁边的金吾卫中郎将沈高陵,搂着他的脖子打趣道:“神通兄可是好久不见了,这几日我在府中受罪,你也不来看看兄弟?” 沈高陵,字神通,金吾卫中郎将,负责长安城的巡逻警戒,看来老头子是怕天波府不认账,还安排个见证人。 沈高陵也满是亲近之意:“可别提了,你可害得哥哥我好苦,我爹知道我帮你和皇城司干架,好悬没给我抽死,我这刚能下地走路就来看你了不是” “行行行,别说兄弟我不承你的情,一会给你带几桶拜占庭的葡萄酒,算是兄弟我的谢礼” 沈高陵一听是极西之地拜占庭的美酒,搓搓手满脸笑意:“都是兄弟,说什么谢不谢,太见外了不是”说着眼神示意杨炯给个章程,怎么处理眼下的局面。 杨炯会意,转头看向眼前的高岭之花,神符卫都指挥使,杨家大小姐杨渝:“杨家姐姐,承祖兄今日来我丞相府可是天波府的意思?” 还未等杨渝说话,杨朗跳出来大声道:“我一人做事一人当,和天波府无关!” “你给我闭嘴!”杨渝声音更冷,吓得杨朗如同一只受惊的鹌鹑,蜷缩着退回人群,不敢多言。 “你想看到的不是已经看到了?现在我天波府已经来了,谁的意思有什么区别?”杨渝依旧面无表情,只是看向杨炯的眼神多了分寒意。 “此言差矣!杨兄今日来相府门前生事。如果是天波府的意思,那我相府也不是泥捏的不是,定要上书官家做主。若真如杨兄所言一力承担,那想来杨兄对宸公主也并非如何尊敬,与他而言,宸公主只是可交易的筹码不是吗?那我不禁要问,他凭什么交易宸公主?” 杨炯大义凛然道。 此言可谓诛心。 要知道,天波府想要迎娶宸公主是朝野心照不宣的事,但天波府只让杨朗去不断示好,从未公开表达过要迎娶。有些事可以做却不能说,有些事不能做却能说。天波府娶宸公主就属于能做不能说之列,毕竟叔叔娶名义上的嫂子在这个注重礼法的时代太有悖纲常。 天波府想要娶宸公主得到的政治名声,巩固自己满门忠烈的名号让官家不敢褫夺他的兵权。又不想得罪士林大儒,从而失去在野的声望。这也就是,为什么明明杨朗那么喜欢宸公主,也只能示好却不能示爱的原因。天波府的想法就是一直拖到官家没了耐心,等到宸公主完全没了做政治筹码的年纪。到那个时候能迎娶宸公主的也就只会剩下一个天波府。 问题是,他们太小看官家的决心了。既然你天波府敢在背后搞动作,那官家就给他们找了个能得罪天波府的左丞相。官家对天波府杨家的心思只有一个,要公主就舍兵权。这也是相府要把天波府拉到台前来的原因所在,这可以说是政治献礼,也可以说是帮官家收权,就看官家承不承相府的情了。 今天杨朗这么一闹,相府只要上告官家,官家一定会给天波府弄个侈恩席宠的罪名。到那时,天波府的兵权可就不是舍一卫那么简单,更不要说是娶公主了。如果定义成杨朗的年少冲动,那褫夺他在神策卫的军职,一个把公主当决斗筹码,目无君上的罪名也是逃不了的。相府门前械斗,事情可大可小,全凭官家一言而定。 从杨渝刚才的话不难看出她深知其中的道理。老头子这个戏台子搭得够专业,不但把杨朗引过来相府门前生事,还把金吾卫的人叫来做个见证,滴水不漏。 想到这杨炯才明白最初为什么老头子不让自己参与对天波府的谋划。这事涉及到了天波府的核心利益,是他们的立身之本,自己一个小辈算计老太君怎么也说不过去,有欺辱之嫌。试想一下,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孩路上给了一个大人一巴掌,这事说出去就很丢人。 杨渝神色一凛:“你当真要和天波府过不去” “身在局中,求生而已” “求生?好个求生!”杨渝冷笑连连。 “杨姐姐是聪明人,你应该明白,官家不喜欢被人逼迫,甘蔗也没有两头甜的道理。” “今日之事就此终了,天波府会在大朝上向官家表明态度”杨渝说完不等杨炯表态,带着家臣匆匆而去。 杨炯明白,天波府会在公主和神策卫上做出选择,想来放弃神策卫的可能最大,毕竟军权没了可以争取,名声臭了很难逆转,杨朗大概不想背上个为了仕途甘愿放弃公主的名头吧。如此,自己的全部谋划算是基本实现。 官家用相府娶公主来逼迫天波府来表态,从官家的角度来看已经做好了天波府不会放弃兵权打算。宸公主嫁给相府,御史府郑家就是官家的后手,而郑家已经被杨炯用风月之事拉进局中,即使最后相府真的娶了宸公主,御史府也做不了什么文章,一个利益相关方的弹劾掀不起什么大浪。 官家借力打力,利用相府逼迫天波府军权公主二选一,相府将计就计,断了官家的后手郑家,帮助官家夺取天波府军权,得以从和亲中解脱。 第10章 断臂求生 杨炯看着天波府众人离去后对金吾卫一众兵丁道:“劳烦众兄弟帮扶,下职后望江楼诸位兄弟尽情畅饮,我请客!” “多谢杨公子!”众人欢呼齐齐道谢。 要知道自己的长官可是和这个相府公子从小一起斗鹰走犬,恨不得穿一条裤子的主,金吾卫天然就站在相府一边,如今无非就是去望江楼把今日之事大肆渲染传播一番,也不是什么难事。 “我家老爷子说,皇后朝堂上没来由的夸你仁孝知礼,看来皇后是铁了心让你娶九公主了,兄弟提前给你道喜了”沈高陵说着一脸坏笑搂过杨炯的脖子。 杨炯一脸无奈,沈高陵虽然年长自己几岁,可总是没个正形,小时候没少和自己闯祸,直到沈家老爷子把他送到金吾卫,性格才有所收敛。 “你不会以为你跑得掉吧,说不上哪天官家就给你赐个祖宗”杨炯没好气道。 “嘿嘿,兄弟到时候早就跑去西域打西夏蛮子了,官家想要找到我的人都难”沈高陵说着满是得意。 “官家要对西夏用兵?” “应该错不了,官家这几个月频繁召见兵部的人,除此之外还搜集很多西域的风物书籍,据说每天都读到深夜才就寝” 杨炯恍然大悟,难怪陛下要对天波府动手。天波府自从杨昭战死一直在西域经营,对西夏可谓恨之入骨,不止一次上书请战。正因如此,多年来天波府在西域的名声之盛无出其右,官家在出征西夏前翦除天波府一卫,估计也是担心一旦覆灭西夏,天波府在军中和民间的声望可能会达到无法控制的地步,所以提前布局扫除后顾之忧。 联想到辽国使臣进京求亲,可见官家联合辽国覆灭西夏的决心。那官家此次布局拉上相府也就说得通了。 老头子对西夏用兵一直都是持反对意见,大华刚经历战争不久,理应保境安民,休养生息,以待时机。更何况现在大华境内白莲教,米勒教等反叛势力涌动,攘外必先安内,怎可贸然向西夏用兵? 官家布局尚公主事件逼迫相府同意对西夏用兵。试想,只要相府娶了宸公主,就必须同意陛下征讨西夏,不然宸公主和天波府杨昭将军的往事就会成为政敌攻讦相府的借口。相府得到了宸公主却反对向西夏用兵,那对于天波府来说就是奇耻大辱,对民众来说就是奸臣当道,官家只要稍稍推波助澜,罢相的风潮就会掀起。看来这才是官家的真正意图,翦除相府势力只是表象,对西夏用兵才是本意。 “别在府外站着了,赶紧进府,今日就在府中留宿,咱们不醉不归”杨炯招呼着沈高陵入府。 沈高陵连连摆手:“改天吧,辽使已经到了驿馆,我得带着兄弟们看着,这群辽国蛮子向来不安分,出了事不好交代” 杨炯知道这就是金吾卫的本职所在,现在又是特殊时期,也不好强留,于是招呼阿福:“去把拜占庭的葡萄酒送到沈府,望江楼二楼包下来给兄弟们下职歇脚” “兄弟我就不跟你客气了,有时间咱们再聚”沈高陵也不多留,拱拱手带着金吾卫众人离开。 杨炯看着远去的人群消失在街角,转身朝老头的书房走去。 直到此刻,杨炯才明白官家的真正用意。这个尚公主的事件从一开始官家的目的就是逼迫相府同意对西夏用兵。翦除天波府军权,削弱相府的实力只不过是搂草打兔子。 现在的局面相府只有两个选择,一是同意官家对西夏用兵,迎娶宸公主,如此就会与皇后,天波府交恶。二是同意迎娶九公主,破坏和亲,如此就会交恶官家。理论上,相府还存在第三条路就是谁都不娶,帝后两边都不站队,事实上之前的谋划就是走得这条路,只要把和亲提前诉诸于朝堂表决,以相府在朝中的影响力,跳出局中也不是不可能。 奈何现在事情有些复杂。同意官家征讨西夏,就是同意九公主和亲,就是同意迎娶宸公主,这条路的阻力过大。相府杨家族老首先就不会同意迎娶非嫡出公主做下一代主母,更何况对相府而言迎娶宸公主没有一丝实质上的利益。退一万步讲,即使族中老人同意,老头子能不能同意征讨西夏也是个未知数。不同意征讨西夏,就是不同意用九公主和亲,就是后党,可以想到的是官家还是会强行将宸公主许配给相府,然后罢相。如此说来,岂不是进入了死局。 看来问题的关键就是相府对西夏的和战态度。 “事情办的不错”杨文和看着低头走进来的杨炯点点头。 杨炯知道他说的是相府门口的事,明白他已经知道就不在此事上多言,而是把今天官家叫他明日进宫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 杨文和听罢问道:“你怎么看?” “官家要见我估计是想要相府尽快同意迎娶宸公主,然后为征讨西夏早做准备,不想为此和相府撕破脸,走到不死不休的地步”杨炯整理下思绪开口道。 杨文和有些诧异的看了杨炯一眼:“你能想到这些很难得,很难得!” “爹,明天我该如何向官家表态?” “今日京兆府追寻长安失踪儿童,在白马寺八戒禅师的禅房中发现了衣衫不整的五公主李淽”杨文和并没有正面回答杨炯的询问,而是说起了近日长安的儿童失踪事件。 杨炯听到后大为震惊。长安儿童失踪案他是知道的,可是这事怎么牵扯到五公主了?而且还是这种瓜田李下的场景,九公主和新科状元的事才过去多久,现在又是五公主与和尚不清不楚,这不是狠狠打官家和皇室宗族的脸吗?皇家公主与下九流厮混,这下长安市民又有八卦新闻做谈资了。 “京兆府不是太子的人吗?他什么意思?”杨炯知道,既然老头子在这个时候提到这件事,定不是闲聊这么简单。 “太子的意思也好,皇后的意思也罢,对于我们来说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官家想要和亲,现在太子皇后把五公主推出来做替代品,意思就很明显,一个和下九流厮混的非嫡出公主成了皇室宗亲的弃子” “想要辽国同意和非嫡亲公主和亲很难吧”杨炯担忧道。 “辽国想要盐铁,增开边境榷场,还要嫡亲公主,世上哪有那么多好事” “爹,你同意官家对西夏用兵了?”杨炯突然想到问题关键,如果一切都可以作为交易的筹码,那官家最本质的要求就是征讨西夏,如果老头子不同意,那做这些好像都没什么意义。 “哎,人在朝堂,很多时候都是身不由己”杨文和长叹一声接着道。 “西夏是肘腋之患,白莲教才是膏肓之疾。这几年白莲教叛乱此起彼伏,严重影响了东南漕运和赋税,这是国家的根本,如果不解决白莲教而贸然对西夏出兵,后方局势堪忧。” “这些年,依附于相府的人靠着反战上位,其中不乏投机之辈,宵小之徒,反战是他们的立身之本,如果我带头同意对西夏的战争,朝堂怕不是要大乱。” 杨文和说着连连叹息。 杨炯明白,人在高处身不由己,别人的政治之基就是反战,靠这个结党升官,你要挖他们的根基,那无异于杀其父母。 杨文和沉吟一声接着道:“明日朝堂我会添一把火,送五公主北上,你见到官家只需要说我最近在研究白莲教的卷宗即可” “爹,你要放弃相位?”杨炯惊呼。 杨文和笑笑:“有的时候以退为进比咄咄逼人更有效果。在帝后之间选边站是不能做的,那我离相就是变相同意官家征讨西夏,推出五公主也满足了皇后不想九公主北上的愿望,如此我们才算真正跳出局中” 杨炯知道,老头子这么做恐怕是眼下最合适的选择。老头子南下解决白莲教叛乱,不在朝中算是变相同意官家征讨西夏。同时,也可以清除一些依附于相府的政治投机之徒,待到复相之时,就可以不再束手束脚,被党派所裹挟,此举也算是断臂求生之举。既然老头子敢于用离相做条件,那肯定是对复相有一定的把握。 皇后太子已经推出五公主,相府只需推波助澜,五公主将会成为此次和亲事件中的唯一牺牲品。如此,官家可以对西夏用兵,九公主不用北上和亲,相府以离相为条件交换两不站队的中立态度,各方都得到了想要的结果。 唯一受伤的恐怕只有成为牺牲品的五公主。想到这杨炯心情有些低落,作为历史学博士的他往常在史书中看到这些还没有切身体会,如今一切都发生在自己身边,才明白史书上的一个字,可能就是一个人的一生。 仿佛看出了杨炯的想法,杨文和语重心长道:“你是不是觉得我们很卑鄙?” “没有,只是觉得自己好像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改变不了,在这个局中只能任人摆布,自以为能做些什么,最后还是只靠您离相破局” 杨文和笑笑:“你才十七岁,莫要灰心,今后广阔天地,任你作为” 杨炯闻言振作起来,转而问到:“五公主是不是有些无辜” “你要明白,他们身在皇家就要做好随时为皇家牺牲的准备。包括你,也要随时做好为家族利益牺牲的准备。那些皇子公主和你们这些勋贵子弟,平时享受着优渥的生活,一旦国家和家族遇到危机,你们要做的就是冲在最前,明白吗?”杨文和突然有些严肃,认真道。 “明白!”杨炯抬头满是郑重。 “明白就好,明日见到官家不必担心,你毕竟是他的后辈子侄,相府有从龙之功,你母亲与皇后私交甚笃,你以子侄的身份应对即可” 杨炯认真记下老头子的嘱咐,见他没再多言,施礼后走出书房,朝自己的小院走去。 第11章 帝后 长安皇宫巍峨庄严,大华建立后,更是大兴土木以彰新朝气象,在前朝宫殿群的基础上向周围扩建,如果没有宫人带路,即使是杨炯这种勋贵也很容易迷失方向。 虽然在前世跟着导师走遍祖国的名川大河,可看到这种宫殿群也是忍不住好奇。凭借自己的专业知识,这种宫殿群更像中唐时期的建筑,偶尔路过几处颇具匠心的景观设计,杨炯都职业病似的有些激动。 此时已是四月的尾声,天气渐渐转热,偶尔吹进皇宫的几缕微风让杨炯激动的心渐渐平静下来。 无论从任何角度讲,此时此刻自己的表现都显得有些失据。 “杨公子第一次进宫?”带路的宫人好奇道。 “小时侯读书常来,离开宗学后就很少来了” “难怪公子会如此” 杨炯也不再多言,自己的身份没必要和一个内宦套近乎,更何况一个普通内宦,也不会知道什么有价值的信息。 走了差不多一柱香的时间,杨炯被带到一处楼阁下。 “公子稍后,我去通禀官家” 杨炯点头表示知晓。 来的时候杨炯已经知道朝堂争锋的结果。 正如老头子所说,今日上午的朝会,礼部尚书率先提出辽国想要和亲的请求,官家顺水推舟引到和亲人选的讨论。还未等众人开口,京兆府尹率先出班禀告了长安丢失儿童事件以及在白马寺发现五公主的事。 一时间,官家的脸色漆黑如墨。 尽管京兆府尹已经再三权衡措辞,就连五公主衣衫不整也被他说成了不合宫礼,可在朝的哪个不是人精,如此一来,皇家的脸面是真的丢到姥姥家了。 官家还未说话,鸿胪寺的人就出班表示,五公主仁心仁孝,至诚礼佛,如此品行,正是和亲的不二人选。 朝中大臣哪里还不明白,这是左相的意思,于是纷纷附和五公主是最合适的辽国和亲人选。 官家全程不发一言,只是偶尔看向左相和太子的眼神别有意味。最后的结果,官家以辽国使臣觐见后再做定夺为由暂时揭过。 自己和官家的这场会面可能就是此事能否终了的关键。 杨炯看了眼示意自己进见内宦,整理了下衣冠朝二楼的平台走去。 “学生恭请圣安,皇后娘娘圣安”杨炯看着坐在案几后的二人行礼。 “哼!你是哪门子的学生?”说话之人正是整个帝国的实际掌控人,皇帝李乾元。 “哈哈哈,陛下你可别吓坏了他,这可是我看好的女婿!”一道成熟的女声调笑道。 “就他?人家相府可看不上咱们的女儿,他可是要做御史府女婿的人”皇帝回应着皇后,揶揄出声。 皇后也是一脸看好戏的模样:“是嘛?行章,官家说得可对?” 杨炯哪敢回答,这事回答是也不对,不是也不对,只能低头不说话。 “你聋了吗?皇后问你话你听不见” “官家,我哪敢回答呀,我要是说不喜欢公主,皇后不打死我!”杨炯见躲不过去只得实话实讲。 “不敢说就是心有怨言!好!给朕拖出去打到他没怨言为止!”皇帝的话音刚落,就有几个内宦进来准备拖拽杨炯。 杨炯见状赶紧认怂,马上跪下朝一旁的皇后大喊:“姨娘救命!” 皇后成熟的面庞满是调笑:“现在知道叫姨娘了?刚才不是一口一个皇后吗?” 杨炯一阵头大,你们这对皇家夫妻为难我一个小辈好意思吗?奈何自己又不敢多言,毕竟眼前的二人是帝国最高话事人,自己这种政治小白可玩不过人家。 皇帝见状冷哼一声:“起来吧,示爱郑家女,揶揄天波府可没见你这么胆小。” 杨炯见状也不扭捏,起身立在一旁等着训话。 “你小子什么想法?” “全凭官家做主。”我能有什么想法,我敢有什么想法呀,杨炯心中甚是无语。 “你少跟朕打哈哈,别以为朕不敢揍你” 杨炯见状组织了下语言认真道:“官家,我与两位公主之间完全不了解,性格上也不太相合,小子平时浪荡惯了,想来我也不是二位公主理想的人选” “你小子在本宫和官家面前就别说这话了,你合适不合适本宫自有计较,你就说你愿意还是不愿意”皇后接过话头问道。 “愿意是愿意,但是姨娘,能不能换个公主?”杨炯索性也不装了,梗着脖子心虚道。 皇后柳眉倒竖,冷嗤一声:“这是相府的意思?” 杨炯知道这是个机会,赶紧出声:“这几天,父亲一直在书房研究白莲教的卷宗,是小子自己的意思。” 帝后二人听见这话都陷入了沉默。杨炯见状也不多言,等着二人表态。 “你以为公主是什么?墟场的白菜吗?”皇帝看着一旁立着的杨炯厉声呵斥。 杨炯一脸委屈小声嘀咕:“你叫我说的” 皇帝冷哼一声不理会杨炯的小动作:“辽国使臣后天大朝会觐见,你负责接洽!” “我?”杨炯一脸懵逼。 “以你的门第,整天在青楼厮混成何体统?鸿胪寺少卿的位置正好空缺,好好看,好好学”皇帝面无表情道。 皇后看杨炯还在发愣,出声提醒:“还不谢恩” 杨炯赶紧施礼:“臣,领旨谢恩。” “恩,下去吧”官家摆摆手示意杨炯退下。 房间中只剩下帝后二人。 皇后率先打破沉默:“文和还是老样子,一心为国。” 皇帝点点头看向皇后:“淽儿的事你知不知道?” “知道” “知道多少?” 皇后没有躲避皇帝的目光,而是直视他的眼睛缓缓吐出两个字:“全部” 皇帝瞳孔一缩,表情瞬间变冷:“究竟怎么回事?” 皇后长叹一声:“小五对八戒禅师产生了不该有的感情,我作为皇后不能任由事态发展下去,更不能让皇家蒙羞。” “所以你想送她北上?” “宗室不能接受这种丑闻,皇家作为天下表率更不能接受”皇后毫不退让,一字一顿道。 皇帝冷哼一声:“传旨,太子行为乖张,不慕兄友,免去监理国政之权,禁足三个月。 说着一甩衣袖,离开了阁楼。 第12章 超雄公主 十七岁的五品官,帝国有史以来第一个。杨炯暗暗咋舌,看来自己还是小看了老头子这招以退为进的威力。 让杨炯想不明白的是,为什么恩荫自己的是鸿胪寺的官职?礼部官员大多是老头子的门徒和学生,鸿胪寺是礼部直辖机构,是主管民族事务与外事接待活动及凶丧之仪的机关。官家把自己放到鸿胪寺不就等同于放蛟龙入海吗?还是说官家仅仅是对老头子离相的补偿?对相府门徒的交代? 杨炯走在出宫的甬道上,思索着官家的用意。就在杨炯神游天外之际,甬道尽头出现一白衣女子。只见她姿容秀雅,螓首蛾眉,细看其眉宇间却似是嗔怒,又似是怨恨。 “等我?” “为什么害我?” “你应该问你自己” “我与你无冤无仇,更没有交集,为什么要送我去和亲?” 杨炯看着眼前这个玉软花柔的五公主李淽,尽管是在现代见过众多人造美女的杨炯也不得不承认李淽确实让人惊艳,容貌绝对不在宸公主之下。 杨炯明白,她这是找自己讨说法来了,于是整理下思绪,认真道:“送你和亲是各方共同的决定。” “为什么送我去和亲?”李淽神色木然,继续重复这句话。 杨炯看她现在的精神状态,不想和她过多纠缠,直截了当的说:“我再重复一遍,这是各方共同的决定” 说完也不再多言,绕开挡在前面的李淽,朝宫门外走去。 李淽见杨炯要走,转过身,一把拉住杨炯的胳膊,抬手就是一巴掌朝杨炯的脸上打去。只听“啪”的一声,杨炯愣在原地。接着就是无语和愤怒的情绪涌上心头,你们老李家全有超雄基因吗? “李淽,你发什么疯?你和八戒和尚做了什么你自己不清楚?你跑来问我?是不是有病!”说着一把甩开李淽的手。 李淽听到杨炯这么说,清丽的脸庞上满是羞怒:“我什么也没做!” 杨炯满是冷笑:“李淽,你是没脑子吗?你第一天做公主?你的命运你觉得你自己能做主?” “我喜欢谁和你有什么关系?你有什么权利在这里对我说教?” “我才发现你是个欺软怕硬,吐刚茹柔之辈!你是不敢去见皇后吗?还是说你也知道自己没脸去?跑来这里和我撒泼,不嫌丢人!”杨炯继续讥笑。 “你!你~~!”李淽满脸涨红,抬手就要朝着杨炯的面门而去。 杨炯见状也是火起,莫名其妙来找自己发疯,真当自己是泥捏的!杨炯抓住李淽的手让其无法动弹,抬起另一只手反朝她的面颊而去。 “殴打公主可是要坐牢的哟!”一道淡淡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二人闻言回头看去,杨炯见到来人停下手中的动作,满是无奈。 “放开我!”李淽见到来人,挣扎着让杨炯放手。杨炯也不想跟一个疯子纠缠,放开她的手朝李潆道:“你们姐妹是不是都有超雄综合症!” 李潆疑惑道:“何为超雄综合症?” “超雄综合症的最典型症状就是暴躁粗鲁,经常做出一些攻击性行为,你应该叫个御医来给她看看”说着指了指身旁的李淽。 “你!你~!无耻!”李淽听见他如此编排自己,气的浑身发抖。 “好了,这里是皇宫,你们两个都给我冷静点”李潆有些无语的看着二人道。 “五妹,母后在天一阁等你” 不等李淽回答,看了眼杨炯淡淡道:“跟我走” “去哪?” “宗人府大牢” “哪?”杨炯以为自己听错了,诧异道。 “殴打公主,编排皇家,你说该去哪?”李潆走在前头,完全不在意杨炯的惊诧。 “我哪有殴打她,明明是她打了我!” “想要打也视同打” “编排皇家又从何说起?” “我们姐妹都有超雄综合症”李潆说着突然转过头,朝杨炯挤出一个鬼脸满是嬉笑。 “别闹了,你来真的?” “不然呢?” “官家的意思?” “恩” 杨炯听见肯定的回答后,沉默着跟在李潆的身后朝宗人府走去。 看来官家是等不及老头子自己离相了,把自己关起来,安个可大可小的罪名,给老头子离相一个理由。从关自己的是宗人府而不是刑部就能看出,官家这是想把事情定义在皇家内部范围,既可以留有情面又能达到想要的效果。 想明白这些杨炯也不多言,无所谓的跟在李潆后面。 “笨死了”李潆没来由的嗔怪一句。 杨炯知道她是说自己现在才想明白,于是揶揄道:“对对对,你最聪明,小棉花!” “啊!!!疼!疼!疼!”杨炯看着自己腰间被拧做一团的肉喊叫出声。 “不许叫我小棉花”李潆琼鼻皱了皱,朝杨炯的胸口捶了一拳。 杨炯捂着胸口:“还说你不是超雄综合症!” 李潆不和他纠缠,而是认真道:“你有什么打算?” 杨炯无所谓道:“走一步看一步呗,老头子要离相,以后就只能靠自己喽!” “没个正形” “在朝中我可就只有你一座靠山了,到时候还仰仗李大人多多提携”说着朝李潆拱拱手。 “一点诚意都没有还想我帮你,做你的春秋大梦,小时候没少欺负我,等着我给你穿小鞋吧你”李潆说着作出一副恶狠狠的模样。 杨炯见她的可爱模样,也跟着演了起来:“饶命饶命,小人有眼不识泰山,还望公主大人有大量,放小人一条生路” “哼,知道就好!”李潆说着,嘴角闪过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到了宗人府,李潆吩咐一番,给杨炯安排在宗人府一间独立的牢房中,杨炯看着牢房的陈设,知道这是一些皇亲贵胄才能享受的待遇。 “这里上下我都吩咐好了,你安心等消息”李潆看着打量牢房的杨炯安慰道 “好” 李潆见杨炯没什么不适应,点点头准备离去。 “等一下” “恩?”李潆转过身,等待着杨炯的下文。 只见杨炯从怀里掏出一个精美的玻璃瓶,递给李潆:“这个送你” 李潆接过,放在手中细细打量。这是她见过的最通透的水晶,圆柱形的瓶身包裹着纯白色的液体,随着手掌的移动,在瓶身中左右荡漾。 “这是何物?” “你倒几滴在手腕上” 李潆闻言,拧开木质的盖子,滴了两滴在手腕上:“噫?这是橙花的味道?” 杨炯一脸得意:“这叫香水,只需涂在手腕上几滴,香味经久不散,比那些熏香、香囊要好多了” 李潆点点头,有些惊喜:“好像还有松枝的气味?” “为了给你准备礼物,光收集橙花就花了我不少时间,这个松枝香气更是不好模拟,花了我好些心思。” “这是专门为我做的?” “这是我做的第一瓶香水,以后还会有更多的花香调香水,卖给那些贵胄小姐们,长安首富的位置指日可待!”杨炯自顾自的畅想着未来。 “哼!你以后不许做这个气味的香水卖给别人”李潆握紧手中的香水认真道。 “啊?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你要是敢卖给别人,我就带人砸了你的铺子”说着不理杨炯,走出了宗人府的牢房。 留下杨炯一个人坐在牢中凌乱。 第13章 君无戏言 天一阁中,皇后坐在凤榻上,看了眼跪在下方的李淽。 “你有什么想和我说的吗?” “皇后想要我说什么?”李淽抬头直视皇后的双眼。 皇后没有多言,而是回忆起往昔。 “你母入宫时就和我相熟,常常一起同榻而眠。奈何她体弱多病,很早就离去了,只留下你一个孩子。这些年是我对你疏于管教,才让你铸成大错。” “这就是皇后送我去和亲的原因?”李淽面无表情问道。 “宗族容不下一个和下九流厮混的公主” “皇后当我还是小孩子吗?宗族容不下我却容得下阿九?” 皇后听她如此说知道多说无益,于是挥挥手让她离开。皇后明白站在李淽的角度看对她确实不公,皇族的容忍度和你是否嫡出有着不可分割的关系。这是几千年来形成的礼仪纲常,或许不合理,但谈不上错。在这个问题上和一个小辈争论没有任何意义。 叫她来也不是向一个孩子解释什么,大概是觉得对不起她的亡母,也或许是做给皇家看,亦或是二者都有。 杨炯被送进宗人府的消息很快传到相府。杨文和却显得很镇定,独自走向书房,拿出早就准备好的请辞折,差人分别送政事堂和官家。送去政事堂是走国家程序,送去官家是表明态度。二者缺一不可。 一天过去,长安城的勋贵都得到了左丞相请辞的消息。惊惧惶恐者,弹冠相庆者不一而足。按照惯例,官家会三次驳回请辞文书,但这次百官意识到不同以往。 临近傍晚,各家都得到消息,左相公子不遵礼仪、性情乖张、与五公主在宫中打斗,有伤风化,已送至宗人府管教。左相管教失则,批准其离相之请,左迁为江南道黜陟使兼江淮转运使。 圣旨传下,反对的奏折如同雪花般堆满了中书省的官署。官家对其中几个言辞激烈者毫不留情的贬黜,反观左相的学生和门徒,大多默不作声。如此这般情形,精明者也看出了其中暗藏玄机,左相恐怕并非失了圣眷。 宗人府牢房,杨炯正跟几个牢头侃大山,说得起劲站上桌子手舞足蹈,忽然脑袋好像被谁打了一下。 回过神的杨炯捂着脑袋大怒:“哪个王八~~”,还未说完就见一身赭黄色龙袍的皇帝站在身后,吓得杨炯赶忙跳下桌子施礼。 “你小子过得挺舒服呀” “托官家的福,马马虎虎” “喝!”皇帝看着混不吝的杨炯也是一笑,示意周围的人退下。 牢房中只剩下君臣二人。 皇帝坐在杨炯之前坐的长凳上,淡淡道:“文和离相,你可以出去了” “谢主隆恩”杨炯无所谓的拱拱手。 “你小子可有怨言?” “没有” “有话就说,一点年轻人朝气都没有”皇帝看着杨炯没好气道。 “确实没有,我爹和官家只是政见不同,又不是什么生死之争。” “你明白就好”皇帝满意的点点头。 “小子有一事不明,还望官家解惑。” “有屁就放” 杨炯无语,只能在心中腹诽皇家没一个有素质的,不是超雄就是满嘴屎尿屁。 “官家为何执意要攻打西夏?” 皇帝看了杨炯一眼问道:“你是不是也觉得西夏是肘腋之患,不足为惧?” 杨炯会想起前几日在老爹书房看的西夏的邸报,思考再三后回答道:“对我父亲来说或许是肘腋之患,对官家来说却不一定” 官家闻言差异的看了杨炯一眼:“以前小瞧你了,你能有这种见识属实难得。” “作为丞相,你父亲没什么过错,相这些年兢兢业业,一心为国。正因如此,他总是想做好万全的准备再对西夏作战,等完赋税等募兵,等完科举等春耕。现在又是白莲教和弥勒教叛乱,始终不得万全。 西夏现在已控制了大华通往西域的商路,大食商人来华只能穿越雪域高原,走西南线进入大华。这几年来,与西域的联系基本断绝,每年光商税就要损失高达两千余万两。西域十三国蠢蠢欲动,政变四起,若是朕再不动手,恐怕西域就要在朕的手中彻底丢失,朕绝不做这千古罪人。”皇帝的目光中透出狠戾,可见其要覆灭西夏的决心。 “所以官家打算用和亲稳固与辽国的结盟,和辽国一同讨伐西夏?”杨炯接着皇帝的话问道。 “辽国人狼子野心,想通过和亲就让他们安分无异于痴人说梦,让他们出兵更没那么容易。” “官家需要我做什么?”杨炯听出皇帝的弦外之音,既然皇帝深夜来找自己,还让自己做鸿胪寺少卿,不可能是玩笑之举那么简单。 “希望我没看错你”皇帝点点头接着道:“几日后的大朝会,除了辽使外、西夏、金的使节也正在路上,三国都提出了和亲请求,到时候会以三场比斗决定和亲对象” “官家想让我击败他们娶公主?” “那就看你有没有那个实力了。你要是真能在大比中力压三国,朕倒是乐见其成。” 皇帝看了眼杨炯后接着道:”金在辽国后方虎视眈眈,这几年不断蚕食辽国土地,这也是为什么辽国热衷个和大华求亲结盟的原因,金已经是他们不得不除去的顽疾。小子你记住,和亲只是权宜之计,一旦我们同西夏开战,趁火打劫的事辽国可是没少干” 官家说的隐晦,杨炯却听明白了。官家是想让金在后方牵制辽国。和亲不一定能稳固同盟,但同盟一方后院失火那一定能让同盟牢固。只要辽国后方失火,还必须是失大火才能让辽国在大华对西夏动手时不敢动作。这是想让自己做个搅局者?用和亲大比离间辽金关系? 皇帝看杨炯皱眉,不悦道:“怎么,做不到?” “做不做得到要看官家能给微臣多大的权限,微臣做事不做则已,要做就会不惜一切代价完成。”杨炯认真道 “你放心大胆的做” “能不能杀人?”杨炯低声询问 “你要杀谁?” “杀官家要杀的人” “看来小九打你一顿并非坏事,你小子是真开窍了!”皇帝看着杨炯笑道。 “官家说的是,有时间定会好好谢谢九公主”杨炯咬牙切齿。 皇帝笑笑没在这个问题上纠缠,而是郑重道:“你知道事情完不成的后果,一切谨慎为先” 杨炯知道官家的心思,这个人可以在大华死,却不能让别人看出是大华皇帝的意思。如果事情搞砸,那恐怕只能自己背锅了。 杨炯看气氛有凝重,于是开玩笑道“小子斗胆问一句,如果真的赢了大比,官家不会真的许给我公主吧” “怎么?朕的女儿配不上你?” “陛下明鉴,我对几位公主确实没有觊觎之心” 皇帝看着杨炯,突然饶有兴趣的问道:“那承春呢?” 杨炯见皇帝提起三公主李潆,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三公主是整个皇室的掌上明珠,现在的自己无论回答是与否好像都显得苍白无力。 皇帝见杨炯不说话,猜到了他的心思,起身朝外面走去:“朕给你三年时间” 杨炯不再纠结,踌躇满志的朝皇帝消失的方向大声道:“君无戏言!” 回答他的却只有安静的牢房和墙壁上火把传来的劈啪声。 第14章 恩威并施 鸿胪寺少卿的任命诏书在杨炯回到相府就送了过来。老头子在杨炯回来后,把他拉进书房一直聊到深夜。整个相府忙忙碌碌,准备着老头子南下所需。 第二天一早。相府门前停满了达官显贵的马车,送行之人围得街道水泄不通。不得已,金吾卫派人来帮忙维持现场秩序。 “左相此去山高路远,一切小心”,右丞相王宗晖不知是代替官家传话,还是对这个昔日的政敌有所暗示,总之今日他的到来,让场中的气氛变得甚是微妙。 “禀明官家,有我在,江南道就乱不了,官家大可放手一搏”老头子对右相说了句没头没尾的话后登上车辕。只见为帝国奋斗半生的巨擘深吸一口气,朗声道:“诸位同僚,老朽去也。” 如此看来,老头子恐怕早就和门生故吏通了气,从官家的任命没有多少反对的声音就可见一二。老头子这么急着赶去江南道,除了解决官家出兵的后顾之忧白莲教,估计也有着躲开和亲之事的意味。 杨炯看着这个即将远行的老爹,心中不免升起了离别愁绪,自己穿越而来与老头子的一幕幕如同过电影版闪现,想着这个外冷内热的老头子对自己的谆谆教导,心中说不出的难受。 杨炯走到车辕下,朝杨文和深深行了一礼:“孩儿身无所长,父亲即将远行,只能送一首诗表明心迹” 杨文和转过身,调笑道:“都说我儿是那长安探花郎,今日这首诗可别坠了自己的名号”说着竟哈哈大笑起来,周围的人也跟着一阵哄笑。 杨炯无奈,只得高声吟唱: 千里黄云白日曛,北风吹雁雪纷纷。 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话音刚落,周围的惊叹声此起彼伏,紧接着就是连连夸赞之语。,这几日风头最盛的莫过于相府公子,一首首脍炙人口的诗词全都出自其一人之口,其诗才恐怕长安无人能出其右。 杨文和听罢满脸得意,嘴上却说道:“年纪轻轻的不要如此伤春悲秋,看看这无限春光,正是你们年轻人的好时光。我儿以后多写些闺怨诗,为父更喜欢。”说着朗声一笑,走进了马车中。 杨炯听他如此说,眼眶突然有些发酸。这恐怕就是一个父亲的复杂心思。孩子没成器前盼望着早日成才,有了些成绩更担心他开不开心。说是喜欢杨炯的闺怨词,其实更多的是希望自己的儿子能像以前一样无忧无虑,他这一走,杨炯即使不想长大也得学着怎么当好相府公子了。 随着相府的车队缓缓消失,周围的人与杨炯和谢南一一作别。回到正堂,谢南看着还没有离去的杨炯,疑惑道:“有话要说?” “娘,我想支取些银两” 谢南笑道:“你以前支取府上银钱可没这么扭捏,几百两你自取即可,不用问娘” 杨炯有些为难道:“娘,这次需要的有点多” “柳师师又涨价了?你想给她赎身?”谢南脸色一冷,像个即将暴怒的狮子。 “娘,我都多久没去怡红院了”杨炯一脸羞赧。 “听你的话是还惦记着给她赎身?” 杨炯知道,千万不要和一个女人较劲,尤其是你面前的女人还是你的生母。于是挥挥手,让阿福把一个木制盒子拿上来,放在案几上。 杨炯打开,盒子中赫然是两瓶香水,只见他拿出其中的一瓶递给谢南。谢南接过,在手中把玩几下:“这就是你这几天在庄园鼓捣的东西?” 看来文竹这个冷面小间谍把自己所有行踪都告诉了谢南,杨炯了然后直接道:“这个东西叫香水,是从海棠、山茶花、香雪兰等鲜花中提取的精华,只需要滴几滴在手腕或者脖颈,留香时间比香薰要持久,香味独特且富有层次,非香薰可比。” 谢南闻言,拧开盖子,滴了两滴在手腕上,果然一股香雪兰特有的香气夹杂着苦杏仁的味道扑面而来,细细品味还有一丝淡淡的海棠香,确实颇具层次感。谢南并没有表现出过多的惊喜,而是疑惑道:“这就是你要钱的原因?” “我前几日支取银钱,看了眼家中的账册,发现家中的绸缎庄、几家胭脂铺都处于亏损状态,只有几家当铺、钱庄稍有入账。现在我爹去了江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所以我想整顿一下家中的绸缎庄和胭脂铺。” “你想对家中老人动手?”谢南把玩着手中的香水瓶问道。 “娘,不破不立,有些事你和我爹不能做,只能我来做”杨炯肯定道。 谢南思索一番,长叹一声:“家中老人跟随家族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记得留些颜面” “孩儿知晓” “你现在是朝廷官员,经商的事不宜招摇,找些信得过的人打理即可。东市的三家胭脂铺子交给你处理,其他的让我再想想。” 杨炯闻言点点头,知道自己不可能凭借几句话就能让谢南放心交出相府全部的生意,她需要看到结果,这三间铺子就是她出的考卷。 “需要多少钱?” “两千两” “行” 杨炯闻言点点头,从怀中掏出另一瓶造型独特的香水递给谢南:“娘,这是我特意给你准备的香水,是山茶花和兰花的香调,想来最符合娘亲的气质” 谢南接过滴了两滴在手腕上,点头笑道:“我儿有心了,这两瓶也留下吧,让姐妹们也看看我儿的孝心” 杨炯知道谢南这是找借口帮自己宣传,有她在贵胄小姐们的聚会上宣传香水,想来销量定不会差。 杨炯看看天色,起身准备去东市的胭脂铺子,谢楠见状也不多说,嘱咐几句就任他离去。 杨炯先是去了城郊相府的庄园,检查了下香水的生产情况,嘱咐工匠和家臣注意庄园护卫后在正午赶到东市。杨炯站在东市的一间胭脂铺内思索着怎么处理眼下的局面。 三家胭脂铺散落在东市,互相距离很远,全都独立经营,胭脂水粉和其它家没什么区别,难怪三家持续亏损。产品和服务全都没有差异化,又无法形成垄断和集聚效应,能赚钱才怪。 想到这,杨炯对站在一旁的三家掌柜道:“夫人现在让我管理胭脂铺的生意想来你们也得到消息了。正所谓新官上任三把火,你们三个掌柜,有什么话要说的吗?” 三人闻言面面相觑,不知道杨炯是什么意思。沉默一阵,站在中间的一个老人率先开口:“少爷,我们知道最近胭脂铺的生意不好,可是东市能赚钱的胭脂铺就那么几家,我们只是转销别家的产品,很难有所作为” 杨炯闻言冷笑:“刘三是吧!你莫不是以为我年少好欺?”说着杨炯把桌上的账册摔在了他的脸上。刘三捡起账册翻看,只见上面圈出的全都是他这几年来在进货与出货之间做的空账。 刘三双手颤抖,强作镇定,刚要出口狡辩就被杨炯抢白:“钱老三该说的不该说的全交代了,我现在给你留有情面,你为相府劳心多年,最后不要叫我做的太难看。” 刘三一听钱老三这个给自己上货的下家全都交代了,知道万事皆休,于是跪倒在地痛哭道:“我对不起相爷,对不起夫人的信任!” 杨炯没理会跪在地上的刘三,而是朝站在一旁的一个中年人道:“周其,听说你在山东老家置办了不少田产?” 中年人不慌不忙,上前拱手:“托相爷的福,这几年夫人恩重,让小人管着一家铺子,赚了些小钱。” “哼!你倒是个重情义的主,家中的狗是不是也要送到相府打秋风?” 周其闻言并不慌张:“少爷,正所谓举贤不避亲,家中几个不成器的子侄对经商还有些见解,于是小人就叫来铺子帮衬。” 杨炯不想跟他扯皮:“你的侄子在家中犯了强奸案你知不知道?” 周其瞳孔一缩:“听家中小辈说过,确实是小人管教不严” “这个条子你可认得?”杨炯示意阿福把一个纸条送到周其面前。 周其扫了眼条子,赫然写着:“相爷已知晓,年轻气盛,罪不至死。” 杨炯用力一拍桌子:“你是个什么东西,竟敢仗势欺人,狐假虎威!找死!”周其哪还不知道事发了,赶紧跪地磕头认错。 “刘三,你为自己那好赌的儿子,三年贪墨近四百余两,你还是那个当年执刀宿卫的相府亲卫吗?” 刘三听到质问更是老泪纵横,不断重复对不起相爷和夫人云云。 杨炯见状喟然一叹:“你儿子的赌债相府已经还清,现在他被我送去北方边境,是龙是虫,是死是活全凭天意,老家缺个守陵的伙计,你去那养老吧” “多谢少爷垂怜”刘三郑重的磕了几个头后被人带了出去。 “周其,你家中子侄这几年假借相府之名,私吞田产,横行乡里,惹得天怒人怨,于公于私你都死罪难逃,我已经派人支会山东府,你家的人一个都逃不掉,至于你,家法当诛!”杨炯说着,不去看如同死狗的周其,任由他被人拖了出去。 现在铺子中只剩下一人。此人大肚便便,浑身富态,笑咪咪的一脸精明。此人是母亲谢南的远支族人,这种人在相府的生意中也有不少,毕竟家大业大,族中有能力的大多优先考虑。 “谢百万,我看了你经营的胭脂铺,是唯一一个盈利的,着实不容易。你做的不错,知道打造独特产品,这几年来也发展了不少供货商。” “多谢少爷夸奖”谢百万满是笑意,完全不受刚才的事情影响。杨炯见此,更高看了他几分。 “咱们三家胭脂铺太过于分散,没有什么核心竞品。对于这一点,我决定把三间胭脂铺兑出去,已经叫人和春帆楼的掌柜谈了”。杨炯对谢百万交代道。 “东市正街中心的春帆楼?春帆楼因为樊楼的打压已经做不下了,少爷打算接手?” “嗯,三间胭脂铺做价一千五百两,外加五百两现银,已经让人拟定契约了。以后那里就是咱们相府唯一的胭脂铺,你就是唯一的大掌柜” 谢百万闻言一喜:“定不负少爷信任” 杨炯点头:“装修方案我已经交给家中工匠,这几日就是宣传咱们的新品,说着把一本厚厚的企划案交给他” 谢百万旁若无人的翻看,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杨炯用炭笔画出的春帆楼整改后的效果图,除了惊叹就是震撼。之后翻开诸如香水宣传方案,口红营销策略等更是被震惊得张大了嘴巴。 杨炯见他一时半会看不完,直接道:“过几日我会叫人带你去香水作坊看一下,作为大掌柜好好了解下咱们的产品。需要你做的就是现场的接待,落实宣传细节。” “没问题”谢百万点头。 杨炯见他合上企划案问到:“还有什么想说的?” “少爷,咱们整改的春帆楼,全都用水晶做窗户,是不是太浪费了?” 杨炯摇摇头:“咱们做胭脂坊就要做成大华独一份,用水晶,我更愿意称之为玻璃。”杨炯喝了一口茶接着道:“用玻璃做窗户,整个建筑看上去才够震撼,才有话题度,我们的才能打出铺子的知名度,明白吗?” 谢百万点头表示认同,接着提议道:“少爷,这春帆楼的名号得改,咱们做胭脂坊不能顶着个酒楼的名号” “恩,我会去向皇后求字,就叫兰蔻坊” “好名字!”谢百万暗叹,果然大手笔。 杨炯突然觉得这几日不能闲着,得先声夺人,于是接着道:“在没装修完成前,你先放出消息预热,就说长安将开一家全大华最奢华的胭脂坊,先把兰蔻坊的名字打出去。” 说着杨炯招呼阿福笔墨纸砚伺候,在纸上写了一首诗递给谢百万:“把这首诗一同传出去,在开张前,我要让全长安都在讨论兰蔻坊!” 谢百万接过,念出纸上的诗: 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 春风十里长安路,卷上珠帘总不如。 “少爷大才!” “兰蔻坊的重要性你应该知道,好好做,以后家里的生意都有你的份”杨炯习惯性画着大饼。 “少爷放心,小人知道轻重”谢百万点头应下。 等到谢百万出去,杨炯对身后的阿福道:“事情办好了吗?” 阿福点头:“谢百万的家人都接到了庄园,他的儿女全都安排进了相府的私塾” 杨炯点头,对于自己在这个世界上第一次试水,容不得他不小心。 第15章 代言人也是合伙人 本定于今日的大朝会因使团还未到齐而推迟,杨炯乐得清闲,这几日都在东市筹备兰蔻坊的相关事宜。 “噫?这里我记得不是春帆楼吗?怎的被布匹围了起来?”一中年书生仰着头看着被包裹起来的春帆楼旧址满是疑惑。 “外地来的?”一个青衣小厮搭话。 “泸州学子,前年来长安参加科举,在春帆楼吃过五味杏酪鹅,一直念念不忘,今日本想拾得旧味,怎的会如此模样” 小厮笑到:“春帆楼倒闭了,现在叫兰蔻坊,据说是卖一种叫香水东西” “敢问小哥,这香水是何物?” 小厮见书生彬彬有礼,也耐着性子回答:“相府公子研究出的一种香薰,是提炼的鲜花的精华,只需要一两滴香气就能经久不散” “这倒是稀奇” “谁说不是呢?听说相府夫人身上的香气与兰花的味道没有任何区别,除此之外还有淡淡的山茶花香,这哪有香薰能比得上,看来这东市的香薰店要遭殃喽!”小厮幸灾乐祸道。 书生惊奇道:“真有这么神奇?” “那还有假,我家小姐现在想要买这香水都买不到,排队到来年七月份了。” 书生听他这么说也信了几分,看着眼前这把兰蔻坊包裹的严严实实的青花布,仔细听里面还不时传出敲敲打打和匠人的喊叫声。 “这将整个兰蔻坊包起来是何意?”书生不解。 “装修呀,据说新装修的兰蔻坊窗户会全部换成水晶,还放言要做咱大华第一的胭脂铺。” “那得花多少钱呀!” “咱可管不着,人富家公子有钱,想怎么花就怎么花不是。小厮说着也不再理会这个满脸呆滞的外乡读书人,自顾自朝一酒家走去。 杨炯先声夺人的效果显着,兰蔻坊的名声随着那首豆蔻梢头传遍长安的大街小巷,无论是达官显贵还是平民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都是猜测这兰蔻坊究竟会装修成什么样,一个全是水晶窗户的胭脂铺闻所未闻,香水真的如同传言的那样与众不同?种种传言,让长安市民的心如同长草了一样心痒难耐。 而最疯狂的莫过于世家小姐们。在自己圈子中,如果拿出一瓶兰蔻坊的香水,那绝对会成为众星捧月的存在。无论是名媛贵妇,豆蔻少女,谁又能抵挡一瓶香水的诱惑呢?香水无疑成为上流社会身份的象征,个人品味的体现,你要是没有一瓶属于自己的香水,你好意思说自己是贵族吗? 你以为你有钱就能买到?很遗憾,没有足够的身份,你闻都闻不到,更不要说是买了。你看看人家相府夫人的香水名字“娇兰”,完美贴合了她的气质和身份。据说三公主还收到了一瓶具有橙花和松枝香气的香水,名字叫“风入松”。听听!听听!独家定制,独一无二,这都是什么身份的人? 香水卖的就是氛围感和差异化。尤其是在这个诗词盛行的年代,稍微包装一下,和文化,气质诸多抽象词汇捆绑,不爆才奇怪。 杨炯对现在香水预售订单很满意,光定金就高达两千两,这还是五十两一瓶的预售价,可见长安多勋贵并非虚言。以后再给你整个联名款、限定款、就不信掏不空你们的荷包,想到这杨炯情不自禁的勾起了嘴角。 现在杨炯除了宣传产品,还需要解决后顾之忧。在这个封建时代,敛财或许不难,守住才困难。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把蛋糕做大,把更多人拉进来分蛋糕。这也是杨炯来找皇后的原因。 通报后被宫娥带进长乐殿,杨炯规规矩矩的行了一礼。 “今日行章怎么有心思跑本宫这里来了?”皇后饶有兴致看着杨炯问。 “前几日多谢姨娘在官家御前照拂,今日特来感谢” 皇后噗嗤一笑:“行章,你这个笑话一点都不好笑,都是一家人你就别绕圈子了,有什么事快说” 杨炯不好意思笑笑:“皇后英明” “少拍马屁,再说有的没的就滚出去”皇后没好气道。 杨炯赶忙进入正题:“姨娘可听说香水?” “就是你搞出的那个很香的东西?” 杨炯见勾起了皇后的好奇心,上前把准备好的香水呈递给一旁的宫娥。 皇后接过一个立方体模样的水晶瓶,打量了几下后在手腕上滴了两滴,高挺的鼻子凑过去闻了闻:“都说你这香水能还原真实的鲜花香气,看来确实如此,这个牡丹的香气和本宫牡丹园中的牡丹别无二致,除此之外竟然还有些清冷感,很独特” 杨炯对这瓶香水可是花了不少心思。要知道,单一香味从鲜花中提取的精油配合无水酒精不是长远之计,毕竟相府大肆收购鲜花和烈酒的行为只要有心人一查就能发现。 为了防止被抄袭,杨炯召集了府上所有的工匠,不眠不休,终于在一些特定植物中提取出有机醛化合物。只要牢牢抓住有机醛的提取方法,那能模拟出来的香气就会成指数倍增加,甚至于绿叶调、水生调、东方调、美食调等等都因为醛的存在而成为可能。 除此之外的意外之喜就是玻璃。提取无水酒精、有机醛化合物都需要玻璃制的实验器材。于是,通透度更高的玻璃就被制作出来,好就好在相府的工匠众多,虽说杨炯的化学知识不是很专业,但是提供思路还是没问题的。 本打算整一瓶香奈儿5号,但时间和技术有限只能放弃,但思路上却给了杨炯很大的启发。自己用醛模拟出一种氛围感而不是单纯的追求香气,只有这样才更能抓住这些久居高位的人的心。 知道皇后喜欢牡丹,整瓶香水用牡丹的香气为基调,同时加入有机醛突出冰冷感。整体的氛围就如同一枝寒冬中盛开的牡丹,遗世独立,清冷异常。可以说,这瓶香水就是以皇后的气质独家定制,杨炯非常有信心打动她。 “姨娘喜欢就好”杨炯附和 皇后把玩了一下香水的玻璃瓶身笑到:“香水不是都有自己的名字吗?我这瓶叫什么?” 庭前芍药妖无格,池上芙蕖净少情。 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 小子觉得,“国色”二字最适合做这瓶香水的名字。杨炯不慌不忙的说道。 皇后闻言笑得花枝乱颤:“行章又是送香水,又是做诗拍马屁,到底想要什么?” 杨炯见火候差不多了,也跟着笑道:“姨娘也知道家父远去江南,现在家中生意由小子操持,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我这兰蔻坊刚准备没几天,资金就显得有些捉襟见肘。小子左思右想,只有姨娘能帮我度过难关,只能厚着脸皮来了” 皇后没有说话,而是长叹一声:“行章真的长大了,不是那个整天惹你娘生气的小孩子了。” 杨炯苦笑:“什么都瞒不过姨娘” “说吧,你想怎么合作?”皇后好整以暇,等待杨炯的下文。 “兰蔻坊三成分红换姨娘五千两” 皇后闻言摇摇头:“四成吧” 杨炯为难的点点头:“没问题,谁让您是姨娘呢。不过,咱们兰蔻坊现在还缺一块金字招牌,还望姨娘赏脸。” “你是一点都不吃亏是吧”皇后嗔怒。 不多时,杨炯拿着皇后给的墨宝,捂着屁股逃离皇宫。 皇后亲自为兰蔻坊提字的消息很快就传遍长安,杨炯送给皇后的那瓶名为“国色”的香水更是成为坊间津津乐道的话题。一时间大家对即将开业的兰蔻坊更是期待。 如果不是怕皇后活劈了自己,杨炯恨不得用素描画一个皇后拿着香水的易拉宝,再整个广告词:“做精致女人,用兰蔻香水”。不过现在的效果也差不多,只要让眼红的人知道这是皇后的产业就行。 只要让外人知道皇后除了是兰蔻坊的代言人,还是合伙人就行。没有人会触皇后的霉头 ,要知道如果你惹了官家或许还能活命,要是惹了皇后,那你就自求多福吧。 第16章 兰蔻坊 为了尽快开业,杨炯把府上能用的工匠全都拉去兰蔻坊搞装修。香水的名声已经打了出去,不能拖得时间过长,不然前期做的宣传工作就会适得其反。经过十几天没日没夜的奋战,万众期盼的兰蔻坊终于在五月中旬盛大开业。 长安东市的中心,兰蔻坊门前挤满了车马和想要一探究竟的贵族小姐,就连临街的酒楼的窗户也满是探头张望的众人。很多人为了抢占一个相对较好的位置,天不亮就叫家中小厮前来排队,甚至有脑子灵光的做起了黄牛生意。好在杨炯叫来了沈高陵前来维持秩序。 眼见已经到了吉时,谢百万大肚便便的走上前台,拱手向众多宾客施礼:“谢某代表东家感谢诸位的光临,今日是兰蔻坊开业的吉日,为了感谢大家的支持,东家决定,前100位购买优惠券的宾客,可以凭借优惠券免费获得一小瓶香水试用装,前50位购买优惠券的宾客还可以额外获得兰蔻坊独家生产的口红一支。” 谢百万说完看着台下讨论的人群微笑不语。 “这人是谁?” “他你都不认识?兰蔻坊的大掌柜,原来相府胭脂铺的谢百万呀” “他说的这口红是何物?” “你问我,我问谁?”另一个路人没好气道。 “谢掌柜!这优惠券是什么意思?”在众多嘈杂声中,一道浑厚响亮的声音传来。 谢百万镇定自若,仿佛早就料到了一般:“这位公子的问题想来也是大家想问的。首先再次感谢大家的莅临,但是兰蔻坊接待能力有限,所以东家决定采取限流的方法。一次只接待50名宾客,前面的宾客出门后,后面的宾客就可进入,循环往复。而这优惠券,大家可以理解为折扣券,只要购买就可以用折扣价购买兰蔻访的香水。 “别废话了谢掌柜,快让我们进去吧!我姐姐都等不及了!”一华服少年站在车顶大声喊道。引得在场众人一阵哄笑。 谢百万也迎合道:“好,既然大家都等不及了,那我也不扫大家的兴。诸位可要睁开眼睛看清楚,这可是全大华第一家用水晶琉璃打造的建筑!” 谢百万话音刚落,包裹着兰蔻坊的青色布匹一齐滑落在地,一座极具震撼的全玻璃建筑出现在众人面前。 只见三层楼的兰蔻坊被巨大的玻璃幕墙整个扣住。四周全部透明通透,从外面能清楚的看到两层平台将内部空间分为三个楼层。屋顶的飞檐高高翘起,将整个玻璃幕墙牢牢扣在下面,显得稳固异常。连接处使用榫桙的方式将玻璃嵌入其中,四根巨大的柱子作为支撑散落在四周。门口的玻璃巨门上方,赫然是皇后题写的“兰蔻坊”三字,可谓遒劲潇洒。 透过玻璃,可以看到两层平台上,站着众多统一着装的少女,她们有的朝楼下的宾客打招呼,有的摆弄着桌子上的瓶瓶罐罐,有的来回踱步嘴中念念有词。形态各异却各个身姿高挑。 杨炯见所有人都惊叹连连,就连平时话痨的沈高陵此时也是震撼得说不出一句话。见到众人反应,他也是长舒了一口气。要知道为了造这个兰蔻坊,杨炯可是下足了功夫,期间问题一个接着一个。 为了密封玻璃缝隙,想着去搞些橡胶,问题是橡胶树原产于巴西,这个世界谁知道南美洲在哪里?那去新疆搞点橡胶草也行,问题是等找来黄花菜都凉了。没办法只能用无花果树和油桐的汁液代替,这里面含有橡胶的有效成分少的可怜,但有总比没有强。 另一个难题就密封胶的问题,这个时代的胶是从鱼鳔、猪皮、动物骨头中提取的,粘连度不足以拼接玻璃。还好工匠们给力,在失败多次后发现植物胶和动物胶的混合能够有良好的粘连性,于是在不断试错中找到了最佳比例,终于勉强达到了杨炯的要求。 如此多的困难下,在工匠看来,是不可能在十几天完成这个巨大的工程。杨炯思前想后,终于想到了流水线和模块化建造。于是把不同工匠分组,分别生产榫桙、玻璃、粘合剂、密封橡胶。尺寸和规格必须统一,然后运到现场拼接即可,于是在一边生产一边拼装的过程中,终于在十几天完成。 杨炯不再多想,看着门口众多拥挤的宾客,拉着目瞪口呆的沈高陵从后门进入了兰蔻坊。 第一批50人已经进入了一层。进门就可以看到服务人员已经上前讲解周围的情况,给众多小姐公子介绍展示台上的香水。一层展览的是杨炯给谢南、三公主、皇后的三瓶香水。这三瓶瓶香水的瓶子放在一层正中心的展台,下方是众多试用小瓶装,宾客可以在服务人员的指导下试用。同时给顾客介绍香水的相关知识,以及使用方法等。但是,这三瓶是非卖品,想要买香水请移步二层。 想要去二层就要花50两购买优惠券,只有购买优惠券的人才有资格去二层体验购买新发布的香水。服务人员适时的介绍优惠券的好处,前100位购买者可以获得小瓶试用装,前50位购买者还可以额外获得兰蔻独家生产的口红一支,如果你购买两瓶香水,凭借优惠券还能享受8折优惠。 世家小姐都是不差钱的主,想着来都来了,一楼的三瓶香水都这么惊艳,和传闻中的没什么区别,那新发布的香水还能差?自己来兰蔻坊不就是为了买香水吗?还有那个口红,听这些服务人员说比自己平时用的口脂可好了不知道多少。哪还有不买的道理。于是纷纷到一楼收银台购买优惠券,签上自己名字后,被服务人员带到了二层。 二层的被设计成新品发布场地。所有的新品香水、口红等都会在这里发布售卖。进入二层,首先看到就是众多香水展示平台,四周的墙壁上绘着众多制作香水所用的花草加以点缀,当季的鲜花被做成鲜切花插在玻璃制作的花瓶上。整个二层给人的感觉凝练奢华,品味高雅。 此时一个身着白色右衽衬衣,红色马面裙的高挑女人走上台前,介绍起了新发布的三款香水。这些服务人员的着装都是杨炯精心设计的,所有人员全都要身材高挑,上身统一白色右衽衬衣,下身用红色和宝石蓝区分主管和普通员工。 这个世界的女性相对开放,有很多优秀的女性从政从军,既然杨炯做女性的生意,就要营造出一种大女主,独立女性的企业氛围。而这个着装更是为了凸显女性的自信优雅而设计,本着员工就是最好的广告理念,她们的服装都是相府绸缎庄最好的布料,着装风格也被要求得体干练。 随着台前女主管的介绍。三款香水呼之欲出,分别被杨炯命名为“雨后初晴”“旌旗诗语”“天香豆蔻”。同时还有一瓶特别款,只有购买了前三瓶香水才有资格购买的“减字木兰花”。四瓶香水是杨炯分别针对世家贵妇、大女主事业女性、闺中少女、文艺女青年所推出的产品。 “雨后初晴”名字就颇具氛围感,为了营造雨后玫瑰的香气和氛围,杨炯特意加入醛基化合物来模拟一丝丝的雨后泥土味。后调是那种松枝和脂粉的干燥感,颇具贵气。对于世家贵妇而言,雍容和故事感才是她们想要向他人展现的一面。 “旌旗诗语”是一支中性木质香。针对的客户群体是那些在朝中任职,在军中效力,在商场打拼的女性。淡淡的兰花香加上干净的雪松香气,淡雅而又坚韧。 “天香豆蔻”是四瓶香水中最甜的香水,客户群就是那些养在深闺的少女。茉莉花香前调加上苦杏仁和牛奶的尾调,可爱中透出一丝俏皮。 特别款“减字木兰花”就是针对那些文艺女青年,要知道这个时代能读书的女性很少,能有才名的无不是家学渊源,颇具家资。她们周围围绕着不止一名追求者,用“减字木兰花”这个词牌命名香水,就是要这些文青们趋之若鹜。为了让这瓶香水的话题度拉满,杨炯还特意把李清照的《减字木兰花·卖花担上》搬出来: 卖花担上。买得一枝春欲放。泪染轻匀。犹带彤霞晓露痕。 怕郎猜道。奴面不如花面好。云鬓斜簪。徒要教郎比并看。 这氛围感一下子不就上来了吗?只要你买了前三瓶香水,“减字木兰花”就8折卖给你。 每瓶香水定价八十八两,预售交了定金的杨炯已经让人送到了他们的府邸,看着台上的主管少女声情并茂的描述着那些虚无缥缈的氛围感,杨炯知道这个人自己从绸缎庄拉过来绝对没错。 看着这些抢着试香的顾客,知道这事是成了七八分了。于是招呼沈高陵走上了三层。三层被设计成高级会员的休息场所。由于兰蔻坊四周全是玻璃墙面,为了营造私密空间,杨炯特意找了知名的园林工匠用屏风、绿植鲜花、吧台桌等元素分出数个独立的小空间。 杨炯找了个靠角落的座位,示意沈高陵坐下。然后给他倒了一杯茶,推向他面前。 “今日劳烦神通兄维持秩序” 沈高陵摆摆手无所谓道:“都是自家兄弟,这么说岂不是见外” “哈哈哈,沈兄说的是极” 杨炯看着沈高陵扭捏像是有话要说,知道他这个直肠子藏不住事,于是开口道:“神通兄,你我兄弟有什么话尽可直言” 沈高陵见杨炯如此说如释重负:“行章,你也知道你这香水现在可是紧俏的很,家里的姐妹已经不止一次求我来向你讨要,兄弟也是无法,你看你现在还有没有多余的香水卖于兄弟。” 杨炯一拍脑门:“瞧我这记性,神通的那份早就准备好了,一会我直接叫人送到你的府上” “那兄弟我就谢过了,不过该收多少钱你就收多少钱,我听说这香水可是制作不易,不能叫兄弟亏了不是” 杨炯笑着摆摆手:“提钱你就是不把我当兄弟了。这事咱们先不说,眼下有一件更重要的事要说与你听。” 沈高陵也严肃起来,等着杨炯的下文。 “兰蔻坊以后家大业大,定会有人觊觎,兄弟我打算给你一成股份。” “谁敢对相府的产业动歪心思!你不是拉了皇后入伙吗?谁会嫌自己命长?” 杨炯闻言摇摇头:“皇后要了四成股份,给了太子一成,这算是保证皇族不会插手兰蔻坊,相府的名号能镇得住聪明人,却震慑不住亡命之徒,所以我需要你。” 沈高陵闻言沉默,他知道杨炯说的只是一部分原因,更多的还是看在两家的情分上拉自己入伙,毕竟如果要震慑宵小并非他金吾卫不可。想到这沈神通满是感激,但是自己什么都没做却拿了兰蔻坊的一成股,这让他浑身不自在,刚想找借口拒绝,杨炯直接抢白。 “神通,你是沈家次子,国公的爵位你没份。你得为自己今后打算,你我从小一起长大,兄弟我知道你的心思,咱们兄弟俩要在这长安城混出名堂,你要在国公府有话语权,无论从哪一方面讲你都要收下。 沈高陵思索一阵开口:“全凭行章安排,小时候你脑子就好使,我全听你的。” 杨炯笑笑准备带他去拿几根口红送于家中姐妹。楼下却传来阵阵尖叫和吵闹声。沈高陵甚是敏锐,率先起身来到三楼的玻璃窗前朝楼下看去。 杨炯紧随其后,只见兰蔻坊门口,一群衣着破烂的小孩手中拿着火把,叫嚷着朝兰蔻坊冲击而来。杨炯数了一下,大约有三四十人,这群小孩不要命般朝兰蔻坊冲击,高声叫嚷,手中的火把更是左右挥舞,惹得周围的人群纷纷叫嚷,四散而逃。 沈高陵虎目一瞪:“娘的,这弥勒教敢在咱兄弟的地盘撒野,小爷我倒是要看看他们的命够不够硬。”说着直接朝楼下奔去。 杨炯也听说这弥勒教的名号。这个所谓的弥勒教兴起于中原地区的造反教派,教主自称弥勒转世,于双林树下得道。早些年连年战乱,这个教派因此而壮大,传言其教众能召唤鬼神为其作战,更能让佛陀现世,解惑世人。 大华的建立后,拨乱反正,几次出兵清剿,弥勒教损失惨重,不得不转入地下活动。 听见外面的叫嚷声愈演愈烈,杨炯也不再多想,迈步朝外面走去。 第17章 佛陀现世 杨炯下楼后,兰蔻坊的门前已经被金吾卫的将士护住,只见二十几名身着轻甲的金吾卫,手握横刀组成人墙,沈高陵手里更是握着一杆丈八马槊横在两队人马中间:“京畿重地,尔等宵小竟敢明火执仗冲击商铺,真是找死!” 说着手中马槊用力一震,地上的青石板竟然被撞击的寸寸皲裂:“念尔等小儿受人蛊惑,速速束手就擒,不然休怪本将军心狠!” “阿弥陀佛,沈将军何必对小儿动怒,有失国公府的风范”一破衣烂衫,布袋和尚口诵佛言走出人群。 “老和尚不在寺里念经,在闹市生非,当真以为吾不敢抓你?” “阿弥陀佛,沈将军此言谬矣,和尚我此番前来是为我教大护法受戒而来,何来生非一说?” 沈高陵闻言冷笑:“癫和尚莫不是读佛经读傻了?这里哪来的大护法?” 布袋和尚宝相庄严:“沈将军有所不知,前几日我教圣子梦中受佛陀指引,大护法将会建造一座举世罕见的法坛用来礼佛。贫僧应偈前来,法坛即是这眼前的兰蔻坊”。说完还不忘朝兰蔻坊行了一个佛礼。 沈高陵怒极反笑:“大和尚,要不是知道你弥勒教喜用孩子做威胁,你觉得我会听你在这胡言乱语,如今竟妄想侵夺我兄弟的产业,简直是取死有道” 话音未落,沈高陵马槊杵地,一个反冲,如同炮弹一般朝着布袋和尚奔去,只见他一个夸张的俯身将马槊在背上旋转一百八十度,一招势大力沉的力劈华山直奔和尚的面门而去。 反观这布袋和尚不慌不忙,口念佛号后高呼:“魔王当前,圣子何也?” “以身殉道!以身殉道!以身殉道”随着一声声以身殉道从这群拿着火把的孩童口中喊出,几个男孩一脸虔诚的挡在了大和尚的身前。 沈高陵见状,一个急停后翻身收住了劈向大和尚的马槊。若不是沈高陵家学渊源,武功高强,这一劈哪能收得住。 “和尚,你找死,当真以为我不敢杀了你们这群宵小?”沈高陵怒发冲冠,纵是他听过弥勒教的卑鄙行径,今日一见也是不免震怒。 “阿弥陀佛,沈施主佛缘深厚,怎会伤及手无缚鸡之力的孩童呢?” 杨炯在后面算是看明白了,合着这弥勒教就是个恐怖组织,搞得都是自杀袭击,道德绑架这一套。用孩童挡箭,是吃准了他们这群世家子弟不会背上滥杀无辜,残骸孩童的名声。世家子弟大多靠着恩荫走向仕途,若是名声臭了,在官场很难有所作为。 杨炯走到沈高陵身旁,拍拍他示意莫要心急,对站在孩童身后的布袋和尚道:“大和尚可认得我?” “和尚我今日就是为大护法而来” “我堂堂相府公子,你说我是邪教大护法?全天下谁人不知我爹和你们这群邪教徒不死不休,你现在跑来说他的儿子是什么狗屁大护法,不觉得好笑吗?”杨炯义正严辞道。 “大护法谬矣,你父于你何干?你是佛陀钦定的圣教护法,是护法自然无需在意俗世因果” 杨炯讥笑出声:“大和尚,我还以为你们弥勒教是什么了不得的组织,没想的全是些乌合之众,你说我是大护法我就是大护法?我觉得我是弥勒转世,你觉得呢?” 布袋和尚闻言,收起微笑的面容,转而严肃高喝:“大护法休要妄言,既然你不冥顽不灵,那就让佛陀与你受戒!” 大和尚双手合十,高声吟诵,声音随着周围孩童的加入逐渐形成声浪。杨炯与沈高陵对视一眼,都不知他搞什么名堂。 就在二人疑惑之际,只见这大和尚周身缓缓升起佛光,一孩童虔诚的将一佛龛放到和尚头顶。这佛龛诡异非常,龛中赫然是弥勒佛坐相,周围却是用极薄的轻纱笼罩,微风拂过,掀起轻纱一角,露出弥勒佛的微笑,说不出的诡异。大和尚双手举过头顶稳住佛龛,高声呼唤:“我佛慈悲,降世度厄”。 话音刚落,更加诡异的一幕出现,在佛龛的正前方,一人高的弥勒虚影赫然出现在众人面前,这弥勒没了往日的慈眉善目,而是双目睁圆,双手结成期克印,眼睛直直的盯着杨炯和沈高陵。 二人见状互相对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眼中的惊骇。沈高陵抓着马槊的手因紧张而青筋暴起,反观杨炯也好不到哪里去。纵是活了两辈子,今日的诡异还是头一回见,有那么一瞬间杨炯甚至动摇了自己的信念,莫不是自己穿越到了一个修仙世界? 杨炯的额头因为惊恐渗出了一层细汗,受过30多年唯物主义教育的杨炯不得不强制让自己冷静下来,科学是破除迷信的利剑,杨炯就不相信有这么诡异的存在。 就在杨炯盯着弥勒法相,想着其中端倪之际,这弥勒竟然口吐人言:“杨行章,你可知错?”周围的民众见那和尚真的唤出弥勒,甚至这弥勒竟能开口说话,纷纷下跪叩头,一时间整个东市砰砰声不绝于耳。 杨炯见他开口,也硬着头皮回道:“不知我何错之有?” “还说你没错!本座许你为圣教大护法,为何狂悖妄言,拒不受戒?”说着,弥勒的表情竟一瞬间变换为金刚怒目的法相,摄人心魄。 杨炯悚然一惊:“不知弥勒为何非要度我受戒?” “你佛缘深厚,与我佛有缘,不然如何造得出这庄严的佛家道场?”弥勒依旧是金刚法相,只是声音里的怒意稍减。 杨炯闻言没有说话,而是盯着弥勒的法相良久。一丝凉风吹过,杨炯看着因为愤怒而有些摇晃的弥勒法相微微一笑,小声朝身后的沈高陵道:“神通,我已经看出门道,需要你帮忙。” 沈神通闻言,浑身一震:“怎么说行章” “看到大和尚身后那个黑色盒子了吗?有把握抢到吗?” “向前两丈,万无一失”沈高陵盯着黑色盒子认真道。 “一会看我眼色”杨炯示意沈高陵不要露出马脚,缓缓上前几步一脸虔诚:“弥勒需要我做什么?” “阿弥陀佛,成为圣教大护法,自然会有教众与你说法。现在去将圣教旗帜插入法坛。”说着法相竟然一变化,换成了慈眉善目的模样。 周围民众见相府公子已皈依弥勒教,更是虔诚无比,纷纷磕头,口诵阿弥陀佛。 杨炯闻言双手合十:“好叫我佛知晓,正所谓名不正则言不顺,我现在还未受戒,做这些事难免落人口舌。还望弥勒慈悲,亲自为我受戒,以方便日后传法。” “痴儿!痴儿!既如此,你且上前来” 杨炯点头施礼,挺直身形上前,右手示意沈高陵跟上。杨炯心中暗暗计算步数,两丈大约六米半,自己一步大约0.6米,也就是需要十到十一步。眼见距离弥勒越来越近,弥勒却突然出声:“你一个人上前受戒” 杨炯一惊,现在只走了四米不到,如果让神通冲过来,恐怕要前功尽弃。于是示意他不要冲动,自己一个人朝弥勒走去。 走到弥勒近前,躬身低头准备受戒。只见大和尚侧身开口:“本教受戒仪式并不繁琐,只需要跟贫僧口念誓言即可” 说着不等杨炯回答,闭目高声朗诵:“众生皆苦,入我圣教”,念了两句的大和尚停顿,见杨炯迟迟没有跟着念诵,睁开眼刚要喝问原由。 杨炯从怀中掏出一瓶香水,用力朝大和尚脚下砸去,电光火石间抢过一旁一孩童的火把扔到地上的香水上,香水中含有高浓度酒精,遇到火把瞬间轰燃。杨炯跳起来大喊:“我入你妈个头,神通快上!” 沈高陵一直注意着这边的动静,见杨炯摔瓶子的时候就起步冲了过来,杨炯的话音刚落,沈高陵已冲到近前。只见他一个扫堂腿将周围的人群冲散后,原地起身三百六十度侧方踢,将还在扑腾灭火的布袋和尚踹到一旁。杨炯知道机不可失,冲过去一手抄起黑色箱子后就跑回到金吾卫的队伍中。 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刚刚还佛陀降世,护法受戒,怎么一转眼,护法把和尚打了,还放起了火?就连弥勒的法相也随着和尚的倒地而消失得无影无踪。 杨炯摆弄了几下黑箱子,笑了笑朝还在跪着的民众大声道:“不许跪,都给我起来。在大华的土地上,你只能向官家和你的父母下跪。一个邪教徒还不值得你们跪!” 民众闻言面面相觑,事情变化的太过突然,一时间众人都无所适从。 “杨炯!你欺辱佛陀,必将永堕无间地狱”下半身被严重烧伤的布袋和尚愤怒嘶吼。 “逆贼还敢口出狂言,你太小觑我杨行章!一个群乌合之众也敢来闹市妖言惑众,真是不知所畏。” 说着杨炯不理会这个宵小,环顾四周,看见一马车停在一旁。于是奔过去踩着车辕,爬上车顶,对还在跪着的民众大喊:“所有人都看清楚了!今日我杨行章就给你们瞧瞧弥勒教是怎么妖言惑众的!” 说着拿起盒子举到身前:“什么佛陀降世都是无稽之谈,所谓的弥勒法相,都是从这个盒子中发出的图像,且看我与诸位还原!” 杨炯刚准备动作,可突然发现一个严重的问题,没有幕布怎么投影呀?那佛龛上的轻纱,早就被杨炯的香水燃烧弹给付之一炬了。就在杨炯挠头之际,一芊芊素手出现在车顶。 杨炯循着羊脂白玉般的胳膊望去,只见一少女峨眉曼绿,皓齿朱唇,眼含秋水,梨涡微陷。少女走出车厢,扯下自己的轻纱递给杨炯。杨炯先是一愣,之后也不扭捏,接过后将轻纱的一头系在车顶的旗杆上。 “诸位且看”说着杨炯扯开轻纱当作幕布,另一只手转动箱子一侧的拨杆,随着杨炯的动作,轻纱上缓缓升起佛光,之后竟然出现了同样的弥勒法相。 围在周围的人群见状,习惯性的想要跪下,杨炯见状大吼:“都不许跪!你们都看清楚了,根本就没有什么佛陀降世,全都是这群邪教徒在装神弄鬼!刚刚的所谓弥勒法相,不过是这个盒子产生的图像罢了!大家刚刚难道没有奇怪!为什么这弥勒法相只有三张面孔?来来回回总是如此?” 杨炯一边解说一边转动拨杆,轻纱上从最初的弥勒微笑法相转变为期克印法相,之后又变成怒目圆睁的法相。三个法相三张面孔循环切换。 随着杨炯的演示,周围渐渐响起嘈杂声,有胆大的民众高声询问:“杨公子!为何这弥勒只有三幅表情?” 杨炯斟酌着措词,想着该怎么跟这个世界的人解释小孔成像和投影,科学道理确实不难,难就难在怎么用他们听得懂的语言解释。 “道理其实不难,因为这个盒子只能装三幅弥勒的图像”说着竟然真的拆起了盒子,从中抽出了三张绘有弥勒法相的画板。 杨炯也不多言,递给车辕下的一个少年,让他传阅给前排的民众观看。随着大家的传阅,一声声咒骂不绝于耳。纷纷叫嚷着要冲杀了这群邪教徒。 此时的布袋和尚,被一群孩子围得严严实实。细看下,再没有先前那副得道高僧模样,如同一只斗败的公鸡狼狈不堪。布袋和尚挣扎着起身,看着杨炯的眼神满是仇恨:“杨炯你休要颠倒黑白,佛陀现世是人所共见,而且佛陀还与你梵音传道,你拿着一个黑盒子就想颠倒乾坤,惑众怨佛,简直是罪大恶极!” 杨炯见他还贼心不死,讥讽道:“难怪你们弥勒教成不了气候,全是你这种酒囊饭袋,想要掀起什么风浪无异于痴人说梦。你和那所谓的弥勒法相从来没有一同说过话,无非就是你会些腹语罢了,这是什么稀奇的事吗?勾栏里会腹语的伶人比比皆是,雕虫小技还想着妖言惑众?你们这些造反派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布袋和尚哪里受过这样的侮辱?无论是在教中还是行走世间,谁不是见他众星捧月,今日受到如此屈辱,让他本来还有几分宝相庄严的面庞变得扭曲可怖。只见他带头高声呼喊:“熊熊圣火,焚我残躯,怜我世人,忧患实多,弥勒降世,诛尽邪魔!” 他身前的孩童也跟着他一同呼喊:“熊熊圣火,焚我残躯,怜我世人,忧患实多,弥勒降世,诛尽邪魔!” 随后,有些孩童从腰间拿出一个水袋,朝身前的孩童头顶倒去,粘稠黑色液体从水袋中流向孩童的身体。后方的孩童满脸虔诚的用火把点燃黑色液体,熊熊烈火瞬间爆燃至孩童全身。 杨炯见到如此光景,目眦欲裂:“贼子敢尔!” 杨炯哪里还不知道布袋和尚的险恶用心。从最初的以大护法为由想要污了杨炯的名声,这样自己的父亲在江南剿灭他们这群反贼就会困难重重,毕竟一个高喊剿灭反贼的人,他儿子却是反贼组织的大护法,说出去不被人笑掉大牙,还有谁会给你卖命?谁还会相信你是真正的想要剿灭反贼,而不是养寇自重。 另一个目的则是借着兰蔻坊的名声,在众人面前表演一场佛陀现世的“神迹”。相信如果不是杨炯拆穿,那弥勒教的声望定会空前上涨,自己辛辛苦苦给兰蔻坊打得名声却成了他们弥勒教传教的嫁衣,当真好算计。 如今事情败露,布袋和尚还不忘恶心自己和朝廷一把。让这群孩童在自己面前自焚,无异于向朝廷示威,更是给别人话柄指责杨炯。在封建时代,名声是一把双刃剑,它能让你得到你想要的,也能让你身败名裂,寸步难行。 眼看着一个个孩童一边念着口号,一边义无反顾的朝身上泼那黑色的助燃物,杨炯一时间也想不出好的办法阻止。就在杨炯准备带着金吾卫冲进去,不管这狗和尚还有没有后手,能救几个算几个的时候。 一道道水龙从杨炯身后跃起,直接喷射到这群孩童身上。杨炯大喜,转身寻找水龙的来源。只见一群身着大红色斗牛服,脚踏飞云官靴,腰间别着一把仪刀一把柳叶刀的皇城司亲卫正排成一排用水枪向这里推进。 第18章 大朝会 皇城司的人训练有素,两队人马各司其职,一队架起水枪冲散弥勒教的孩童,一队迅速侧翼包抄,用沙石扑灭他们身上的火焰。没多久就控制住了局面,此时京兆府的人也拍马赶到现场协助疏散群众,皇城司则将弥勒教众一一羁押。 杨炯见事情已妥善解决,拿起堆放在一起的水袋,拧开闻了一下。皇城司亲卫见状有心阻止,可看见身形高大的沈高陵识趣的闭上了嘴巴。 “行章对这火油感兴趣?”沈高陵见杨炯拿着弥勒教众的水袋闻了又闻,还倒了一些在手上打量,于是开口询问。 “这火油你认识?” “认识呀!军中常备的就是这种火油,攻城的时候会用到,不过还是水军用的比较多”沈高陵将门世家,又在军中任职,对这些军械再熟悉不过。 杨炯恍然,难怪皇城司的人知道用沙石灭火,可见石油在大华军中应用已久。于是也不再纠结,擦擦手将水袋仍回了原处。 “皇城司证物,闲杂人等别乱动!”一声冷喝传来。 二人闻声回头,见到来人都是眉头一皱。 勾当皇城使谭花。皇城司传奇人物,出身贫寒,年少时家乡闹大饥荒,村人易子而食,为了逃脱被人吃掉的命运。奔走千里逃命到长安。 居长安,大不易。对一个八岁的女孩子而言更是艰难。无法生活的她只能沿街乞讨,或许是命不该绝,一老乞丐见她可怜就收留她带着要饭。 时间久了也算是在长安站稳了脚跟。早上出门要饭,晚上老乞丐会教她一些剑术。日子如果这样下去也算平静,奈何十五岁的少女初显风姿,出门要饭被安乐侯相中。一个乞丐面对权贵,最终的命运可想而知。 谁曾想,懦弱了半生的老乞丐一人一剑杀进安乐侯府,见人就杀,毫不留情,侯府惨叫声不绝于耳,就在老乞丐手刃安乐侯之际,皇城司使第五奇及时赶到将其斩于剑下。 没人知道这老乞丐是谁,也无人会在意一个突然消失的十五岁女孩。三年后,一个叫谭花的十八岁少女问剑第五奇,此时的第五奇早已致仕,闲不住的他在太学谋了个教职解闷,平时教教太学生剑术也算安度晚年。 不曾想一个十八岁的少女竟然跑来问剑,本想拒绝的他在得知少女是老乞丐的徒弟后竟答应和她比斗。谁都没有料到,号称长安第一剑的第五奇,谭花只用了十三招就将他斩于剑下,从此谭花之名冠绝长安。 官家赏识其才华,安排她进入皇城司负责警备皇城,保卫宫禁安全。谭花凭借高超的剑术,狠戾的行事风格闻名皇城司,后因破获安乐侯谋反案被拔擢为勾当皇城使,成为皇城司第四号人物。 杨炯对这个女人向来敬而远之,谭花对杨炯这种权贵向来不假辞色。在她的认知中,杨炯这种权贵子弟全都是仗势欺人之辈,没一个好东西。杨炯流连花丛的时候,这人没少找自己麻烦,想方设法的想要把杨炯送进皇城司诏狱。 按理说,这人如此行事,在长安这个权贵云集之地早就死了不知多少回了,问题是这女人有皇帝御赐的飞花令,持令可无诏捉拿四品以下官员,如朕亲临。一个勾当皇城使才从五品,有了这飞花令,她都能无诏捉拿同级别甚至高半级的官员,这谁还敢惹。 杨炯止住想要呛声的沈高陵,拉着他准备离开。这种女人疯起来不可理喻,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杨炯选择直接无视。 “站住!把邪教徒的法器交出来!”谭花一个闪身挡在二人面前。 杨炯先是一愣,随后明白她是想要自己手中的黑色盒子。没过多纠缠,杨炯直接扔到她怀里。这东西只要杨炯想要,随随便便造出十几个,并不是什么稀罕物。 谭花接过黑盒子打量几眼接着道:“你和我回去协助调查!” 杨炯就是再好的脾气面对她一而再再而三的针对也是生了怒气:“疯女人,你别太过分!” “皇城司有权调查所有四品以下的官员,很不巧,鸿胪寺少卿只有五品”说着还摇了摇她修长的食指,挑衅意味明显。 “疯女人,怎的我兰蔻坊遭到冲击你不来,弥勒教蛊惑人民你不出现,现在一切都结束了你跑来叫嚷着要调查云云,你这谭花的名字确实贴切,毕竟昙花活不久,惜命一点也属正常!”杨炯暗自好笑,和我斗嘴你怕不是寿星公上吊,我气不死你。 只见谭花闻言面色一冷,“铮”的一声,一把寒光闪闪的青黑色宝剑架在了杨炯的脖子上。 沈高陵还未反应过来,宝剑已经出鞘,想要阻止发现已经为时已晚:“谭花,你太过分了!” 杨炯拍了拍沈高陵的手示意他安心,对面无表情的谭花笑到:“吓唬我?你敢杀我吗?都说你谭花不畏权贵,现在权贵就在面前,让我看看你是否浪得虚名!”杨炯一边说一边捋着剑锋朝她走去,直到两人间只有半尺的距离才停下。 此时杨炯能清楚的看见她那长长的睫毛,甚至于她那绵长的呼吸声都能隐约听见一二。 谭花眯起双眼:“你当真以为我不敢杀你!” 杨炯针锋相对,刚要出言讥笑与她,余光却瞥见她胸前那抹高耸,于是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道:“以前还未发现,你还是个胸怀宽广的姑娘” 谭花一脸疑惑,被杨炯突然的这句话弄的莫名其妙。 杨炯见她那疑惑的模样,忍不住调笑: 脉脉双含绛小桃,一团莹软酿琼缪。等闲不许春风见,玉扣红绡束自牢。温比玉,腻如膏,欲与群山试比高。 谭花虽然读书不多,但如此浅白的艳曲哪还有不懂的道理。下意识的低头看了眼自己被朱红色斗牛服包裹的身体,对上杨炯那调笑的眼神,面色瞬间冰冷至极点。 只见她掉转剑柄,一个膝肘顶在了杨炯的腹部,这一招满含愤怒,杨炯应声倒地,冷汗直下。既然敢调戏这个疯女人,杨炯大概料到她会如此,咬着牙愣是没吭一声。 谭花眼精扫过倒在地上的杨炯有些诧异他今天的表现,原来自己找他麻烦,他不是叫人就是逃跑,今天竟然硬气起来。摇摇头不去想他今日的反常,迈步上前想要擒住他时却被一老太监拦了下来。 此人面色惨白,沟壑纵横,一双狭长的眸子毫无生机,浑身上下透露着危险的气息。杨炯被沈高陵扶起看对着太监拱手:“鱼大官有礼” 鱼朝恩满是皱纹的脸没有丝毫表情:“官家口谕,此间事了,莫因生事误了明日的大朝会” 杨炯知道官家就在附近,兰蔻坊发生的事情可能早就尽收眼底,于是也不再和谭花纠缠,点头称是。 鱼朝恩转身对谭花道:“谭大人,官家口谕,尽快查明此事的来龙去脉,莫要在杨大人身上浪费时间,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谭花领旨后狠狠瞪了杨炯一眼,意思很明确,你别落到我手里。杨炯无所谓的耸耸肩,谭花见他如此混不吝,冷哼一声带人离开。 鱼朝恩谢绝了杨炯的挽留,迅速消失在了人群中。 杨炯送走沈高陵后拿出怀中的轻纱,本想着送还给那个梨涡少女,可寻找了一番,哪里还有她的行踪。只知道她弟弟在兰蔻坊买了所有的香水,其他一无所知。 杨炯将轻纱揣回怀中,想着正所谓相逢何必曾相识,自己又何必纠结于此?于是摇头轻笑着离开了东市。 大朝会推迟了近半个月,终于在各国使臣都到达驿馆后,五月十八日正式举行。 杨炯根据官品站在了朝班末尾,按照规定,大华官员只有五品才能参加大朝会,大部分官员奋斗一生都未能见皇帝一面,杨炯一入仕就是五品,可见皇帝对其恩宠有加。 本次大朝会的主题就是接见各国使臣,本来使臣觐见都要在年初末尾,由于辽国使臣求亲结盟之心早已路人皆知,西夏和金得到消息后纷纷紧随其后遣使来华。 杨炯看着依次觐见的三国使臣陷入沉思。 辽国主使是辽皇耶律天祚的长子耶律光,使团三十人,带有珍宝无数,牛羊千匹,显然是对和亲势在必得。辽国使臣在长安数日,奔走于权贵之家,游说朝臣上书将九公主作为和亲人选。对辽国而言,长子耶律光是未来的辽皇,非嫡公主不能相配。耶律光在辽国争夺皇位,需要大华的嫡亲公主作为政治外援。而两国和盟天然的针对第三国,只嫡亲公主才配稳固同盟。 “外臣耶律光携副使耶律倍觐见大华皇帝”耶律光正正衣冠朝皇帝恭敬行礼。 “不必多礼,辽皇最近身体可好?”皇帝笑着询问。 “父皇身体康健,日食斗米,外臣来时父皇还独自射杀了一只千斤重的棕熊,实在让人钦佩。”耶律光侃侃而谈,并没有说些不知所云的外交辞令。 杨炯撇撇嘴对耶律光的话嗤之以鼻,耶律天祚都五十了,每天吃六斤的米,还射杀一千斤的棕熊,你直接吹他力能扛鼎,白日飞升岂不是更带劲! 不再看官家和耶律光虚与委蛇,互飙演技。而是看向耶律光身后的副使耶律倍,这小子不是昨天在兰蔻坊门前的那个少年吗?他是辽皇的小儿子耶律倍?那昨天那个梨涡少女岂不是辽国公主? 仿佛是注意到了杨炯的目光,少年微微转身,看见正在打量自己的杨炯,故作正经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朝杨炯的方向眨眨眼。杨炯见状点头致意,对这个辽国最小的皇子倒是心生好感。 此时金国与辽国吵的不可开交,金国对辽国想要求娶嫡亲公主的要求颇具微词,甚至当场提出要和大华结盟,条件就是和亲五公主。一时间两国使臣吵的面红耳赤,一个骂他狼子野心,一个骂他心怀不轨,叫骂声不绝于耳。 杨炯这才注意到金国的使团。金国使团是太子完颜骨碌带队,使团人数高达五十人,副使是金国的副丞相朱谦善,据说是前梁时期叛逃的汉臣。金国使团刚到长安就不安分,要不是金吾卫从旁约束,指不定要闹出什么事来。得知辽国早就上下打点的消息,不肯一步慢步步慢。于是另辟蹊径,大华不可能同时将两位公主送去和亲,朝臣和皇后都有意让五公主和亲。那和谁结盟不是结盟,我金国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只要我给出的条件够多,不怕大华不和我结盟。 杨炯听着身旁鸿胪寺卿的讲解,暗叹果然事情正朝着官家预想的方向发展。 “这西夏使臣怎么一言不发?”杨炯看着老头子的得意门生皮汴,自己的上官鸿胪寺卿疑惑问道。 皮汴跟随杨炯的目光朝西夏使团的方向看去:“看到那个大胡子了吗?西夏正使李继铖,西夏皇族,主战派。当初在哈拉河口设伏阻击的就有他。这个人能前来做正使,想来是为了破坏大华和辽的结盟。我得到消息,昨天完颜骨碌和他见过面” “师兄的意思是西夏想要和金国结盟?共同对付大华?” 皮汴对这个“师兄”的称呼颇为受用,自己是左相亲自提拔的鸿胪寺主官,本来听说这个少爷不学无术,流连花丛,想着不好相与。没想到这个“师弟”不但慧眼如炬,而且谦虚知礼,这让他悬着的心终于放回了肚子里。 “错不了,这是西夏现在唯一的破局之法。” 杨炯暗自分析其中的利害。辽国想要结盟求娶九公主,如此就能腾出手对金用兵。金想要和五公主和亲结盟,破坏华辽之盟还能和西夏眉来眼去,继续蚕食辽的土地。西夏的目的是和金结盟,当大华攻打西夏时,让大华两线作战,首尾不能相顾。 现在三方的诉求都昭然若揭,问题是和亲公主依旧是难以解决的问题。官家不知为何执意要九公主和亲,朝臣皇后却把五公主推到了台前,而且金国明确表达了可以用北方三城作为聘礼迎娶五公主,看来事情并没有之前自己想的那么简单。 “都给我闭嘴!大华公主是你们想娶就能娶的吗?简直荒谬!”随着官家的一声怒喝,所有人都闭上了嘴巴,连连告罪。 官家见使团安静,冷哼一声:“既然你们两国都要与我大华和亲,那就让朕和朝臣看见你们的诚意!” 两国使臣闻言,纷纷出言表明自己所能开出的条件。 官家不为所动,等两国使臣说完,威严道:“你们的条件容后再议,朕的女儿都是金枝玉叶,非文武双全,安邦定国之才不能相配。朕决定张榜纳婿,全天下青年才俊皆可参加,两位能不能娶到公主就各凭本事吧!”说着不理会两国使臣,起身朝后宫走去。 鱼朝恩送走皇帝后,一甩浮尘,从袖中拿出一道赭黄色的褶子高声道:“三日后大比,第一场文斗,分诗、画、书三门,每门胜者记一分。第二场武斗,分骑、射、角力三门,每门胜者记一分。比斗结束后总分最高者胜出,若出现同分者,由公主决定夫婿人选!” 三国使臣听后并没有太大的反对声,就规则而言,对他们这种马上民族来说,是有绝对的信心能够战胜大华的参赛者,只要自己在武比中拿下三胜,纵使是大华能在文斗中全胜,二人也能平分。平分后说是全凭公主决定夫婿人选,但是在朝的人都明白,最后还是皇帝决定人选。这个比斗的目的,不过是让辽金双方没有怨言,各凭本事罢了。从中也不难看出,官家好像对同辽还是金结盟也在犹豫。 杨炯见朝官们陆续离去,也无意在此逗留。准备和皮汴一同去鸿胪寺上职。还未走出宫门,路上就被鱼朝恩拦下示意官家召见。杨炯也不敢怠慢,作别了皮汴后跟着鱼朝恩一同朝皇宫深处走去。 第19章 皇家秘闻 御花园东北角,皇帝站在霁虹亭中央,眺望着湖中心的小岛出神。鱼朝恩将杨炯带到这里后就消失不见,杨炯行礼站在一旁,等皇帝开口。 皇帝率先走出亭子,沿着湖边的岸堤缓慢行走。杨炯和皇帝错开半个身位,不紧不慢的跟上。 “站那么远干吗?到我身边来!” 杨炯嘿嘿一笑:“这不是怕官家说我不知礼,又给我关进宗人府嘛。” “臭小子,牢骚话倒是不少”皇帝笑骂了一句。 杨炯也不扭捏,快步走到皇帝身旁,和他并排在湖边散步。 “准备得怎么样了?” “七成把握!” “剩下的三成需要什么?” “官家善后!” 皇帝点头没有多言,算是默许。 走了没几步,皇帝在岸边找了个长椅坐下,杨炯识趣的跟着坐在一旁,等着皇帝开口言说今日的话题。 “你给了皇后四成股份?” “恩,兰蔻坊需要皇后照拂。”杨炯并没有隐瞒。 皇帝点头没有多做评价。 “大比后需要你去杀一些人”皇帝看着远处的湖面,语气没有丝毫波澜。 “杀谁?” “小九府上的门客,白马寺的八戒和尚” 杨炯沉默,面对如此要求,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答应,更不明白为什么选定自己去干这种勾当。 “小九府上的人太过活跃,这些年皇后太子不安分,有不少官员出自小九府上,此风不可涨,包括那个八戒和尚”皇帝仿佛知道杨炯的顾虑,自顾自说道。 这么说来,九公主府上的门客全都是皇后太子的人,这么多年下来,九公主府成了她们培植中下层官员的大本营,难怪皇帝非要送九公主和亲。 杨炯整理下思绪,官家想要在九公主和亲后铲除皇后的势力,可见皇后这些年经营的势力颇大。 官家的心思可能早被皇后知晓,让九公主嫁给杨炯就是她对皇帝的反击,此举既能把丞相府拉到太子阵营,又能阻止皇帝对后党的打压。 奈何皇帝毕竟是开国之君,手腕和魄力非常人能比。 策划将宸公主嫁于杨炯,不但让杨文和离相,还收缴了天波府的神策卫。这一招借力打力手腕之高超让杨炯不得不叹服。 紧接着就是皇后把五公主与和尚私通公之于众,用皇室宗族的力量来向皇帝施压,这就让急于脱身的相府不得不选择同意五公主和亲。 可能也是这件事彻底激怒的皇帝,毕竟用和尚诱骗公主,坏其名声,实在是有些下作,不知道这事是太子干的还是皇后干的,或者二人都参与其中。 杨炯想到这苦着个脸:“官家太不厚道,这事为啥非要我去做呀,这不是明摆着和皇后做对吗?” 皇帝并没有因为杨炯的抱怨而生气,转头盯着杨炯的眼睛问道:“行章,如果一个父亲不能护住自己的女儿,那还是个合格的父亲吗?” “官家,和亲古来有之。我爹经常和我讲,作为权贵,世受皇恩,享受着比百姓高出许多的生活条件,如果国家需要的时候不能挺身而出,那就不配拥有现在的一切,更有负皇恩”杨炯隐晦的表达出对和亲既不赞成,也不反对的态度。谁知道皇帝是真的想和亲还是觉得对不起女儿,亦或是无法在皇帝和父亲的角色中间找到平衡。 皇帝听杨炯这么说,先是点点头,之后又摇头:“前几日兰陵求朕送她去辽国和亲,朕没有同意。” 杨炯听后一脑袋问号,兰陵他知道是宸公主的字。 因为她母族在兰陵,所以出生的时候就被赐字兰陵。她也是唯一一个非嫡亲被皇帝赐字的公主,可见她从小就被皇帝喜爱。让杨炯不明白的是,她公主做的好好的干嘛想去和亲呢?这事从一开始就和她没任何关系呀!所以刚才皇帝摇头的意思是说自己没能保护宸公主?可谁又能伤害帝国的大公主呢? 仿佛看出了杨炯的疑惑,皇帝长叹一声:“她知道了宸妃去世的真相,去辽国和亲,大概是存了借辽国之力复仇的心思。” “复仇?跟谁复仇?”杨炯刚问出这句话就想抽自己,这事涉及皇家秘闻,自己老爹都不知道,自己没事问这个干嘛! 当年开国后皇后议定极其惨烈,宸妃的母族是琅琊王氏,在皇帝还未起事的时候就把宸妃作为政治投资嫁给了他,期间更是倾尽家资助其发展,如今开国,琅琊王氏怎可能将皇后之位拱手让人? 皇后的家族是前梁皇族,皇后是前梁齐王之女,她从小就展现出与众不同的性格,喜欢结交豪杰,行侠仗义。后来遇到当今官家,一见钟情,私定终身。 可她一个郡主岂能能做妾室,这对于齐王来说绝对无法接受。最后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她竟然说服了齐王同意这门亲事。 华攻打梁国都城之时,齐王竟然作为内应帮助大华军队打开城门,前梁一举覆灭。大华建立,前梁与齐王有关的皇亲贵胄全都得到了恩赏,待遇地位不但丝毫未减,甚至更胜从前。 皇后之位争夺因此爆发。王家认为自己是从龙功臣,得到后位理所应当。萧家作为前梁皇族,迫切需要一个皇后之位来保证自己在新朝的地位。 如此说来,皇后就是杀害宸妃的第一嫌疑人,这么简单的问题自己还傻呼呼的问,真是脑袋抽了。 皇帝并没有因为杨炯的莽撞而生气,饶有兴致的问道:“真想知道?” “能不能不听?”杨炯恨不得马上把自己的耳朵捂起来。 “你早晚都会知道,跑不掉的!” 杨炯知道官家的意思是自己早晚会成为皇家人,想要逃脱是非是不现实的想法。 “如果你是前朝王爷,想要复国,你会怎么做?”皇帝突然发出一问。 杨炯知道皇帝不会无端说这些,他既然如此问,那必定是有所指。 前朝就是前梁,前梁的王爷投靠大华的有三人,如今还活着的就只剩下皇后的远房叔叔代王。可是这代王自从皇后的生父齐王去世后,只是领有大宗正的职,不像是要谋反的样子呀。 不解的杨炯只能试着回答:“复国需要资金、人才、天时、缺一不可成事,如今我大华如日中天,想要复国无异于痴人说梦。” “那如果是开皇元年的大华呢?” 杨炯悚然一惊,官家这话什么意思? 开皇元年是大华开国第一年,那不就是宸妃死的那年?那年前朝王爷齐王、代王、胶东王三人投靠大华,打开前梁都城四门,大华得以建国。难道是齐王和胶东王在投靠大华后还想着复国? 想到此杨炯分析道:“更始建国,百废待兴,确实占了天时!” 皇帝点点头不再和杨炯打哑谜:“齐王是个聪明人,他知道如果自己的女儿无法成为皇后,那他开城门的投名状将不再是护身符,而是催命符!” 杨炯算是听明白了,说了半天,原来是齐王谋反呀。 皇帝看着眼前的湖水,如同一老人回忆往昔,眼神也变得些许昏暗。 “开皇二年,宸妃和兰妃共同诞下皇子,齐王狼子野心,想要把兰妃的孩子换成自己的儿子。此事被兰妃知晓,她无法忍受自己的孩子落入他人之手,于是把宸妃的孩子和自己的孩子互换。” 杨炯听皇帝说起当年事,不得不佩服皇后的手腕和魄力。 要知道当时皇后还只是兰妃,并没有像现在这样大权在握。她无法忤逆齐王,也不能眼看着自己的孩子被窃取,于是把两个孩子互换。算是变相放弃了皇后之位,齐王调换的只能是宸妃的孩子,只要宸妃成为皇后,那自己的孩子依旧能成为太子。 “官家是如何发现皇子被调换的?”杨炯好奇道。 皇帝幽幽一叹:“宸妃最先察觉自己的孩子被换,于是找朕诉说。朕当时被皇后议定弄得焦头烂额,以为是琅琊王家耍的把戏,并未过多在意。一次朕去兰妃寝宫看望她们母子,发现兰妃好像对自己的孩子没有以前亲近,于是起了疑心。内卫调查后发现,兰妃的孩子脚底板有一颗梅花痣,而当时兰妃宫中的孩子却没有,更让朕愤怒的是,宸妃寝宫的孩子脚底板却发现一颗梅花痣。” “太粗糙了,齐王要窃取国祚,计划竟设计的如此疏漏,真让人不敢相信!”杨炯评价道。 “他没有时间等,为了窃取国祚,早早的就在暗室中养了很多女人,能满足他谋划的孩子却唯独只有一个,你记住枭雄之所以能称雄,就是敢赌,赌成了万事大吉,赌不成无非一条贱命,以后你会遇到很多这样的人,这是他们的优点也是缺点。” 杨炯闻言点点头表示受教,语言上却感叹道:“看来天意如此,天在官家处。” 皇帝没有对此评价,冷声道:“齐王太小看朕,对于皇朝的稳定而言,一个孩子还不能威胁到朕。” 杨炯听皇帝这么说大概猜到了最后的结局。 从结果上看,如今的太子是皇后的儿子李泷,也就是那个脚底板有梅花痣的孩子。宸妃的儿子大概率是被齐王或者皇帝亲手弄死了,不然宸妃也不会抑郁成疾,三日而亡。 想起皇帝刚开始问出自己做父亲是否合格的话,心中定是对当年事耿耿于怀,心存亏欠。当初无法保护宸妃的儿子,如今宸妃的女儿又要北上和亲,家中又是互相陷害攻讦,任谁做为一个父亲都会感到惆怅。 最让杨炯敬佩的还是皇后,窃取国祚这么大的事,她不但能全身而退还当上了皇后,甚至还扶自己的儿子坐上了太子之位。 如此天崩开局都被她翻盘,杨炯在敬佩之余更多的却是忌惮,很难把那个言笑晏晏的女人和玲珑心机的皇后划上等号,如此手腕让杨炯不自觉得收起了穿越者的优越感。 皇帝见杨炯不说话,出言呵斥:“你不站队就无法在朝堂立足,莫要心存侥幸,你爹的那一套不适合你。” 杨炯见皇帝在敲打自己,告诫自己不要首鼠两端。不但让自己杀八戒和尚,还要逼自己铲出九公主府上所有的门客呀,这是想强行把自己推向皇后的对立面。 “那也不需要我去杀八戒和尚吧!官家随便派个内卫直接解决不就行了。”杨炯满脸的不情愿。 “还不够,你要当着小五的面活剐了他!” 杨炯闻言一愣:“他做了什么让官家如此愤怒?” “道貌岸然,侵吞田产,奸淫幼女,蛊惑公主!” “确实该杀!”杨炯闻言不再推脱。不论是作为现代人还是相府公子,这种人渣不死不足以平民愤,奸淫幼女这种事杨炯最是愤恨。 皇帝见杨炯应下,起身朝霁虹亭走去:“走吧,和我去见天波府的人!” “我在一旁不合适吧?” “你知道为什么我最初要把兰陵嫁给你吗?” “为什么?” 皇帝边走边说:“兰陵命苦,不应该守着那些虚名度日,能嫁入相府也算是告慰宸妃的在天之灵” 杨炯一脸问号:“官家你不能抓着一个人往死里坑呀,你明知道宸公主想要找皇后麻烦,还要我娶她,这不是把我往火坑里推吗?” “只要有文和在,兰陵就搞不出什么动静来,相府足够大,经得起她折腾”皇帝并没有在意杨炯的牢骚,而是走进霁虹亭坐了下来。 杨炯算是看出来了,最初皇帝让宸公主嫁给相府,不单单是要褫夺天波府兵权,还存了让杨文和看住宸公主,远离仇恨,安稳度日的心思。难怪人家宸公主要北上辽国和亲,皇帝当年直接或间接杀死了她弟弟,皇后和他的家人算是害死宸妃的直接责任人,谁都靠不上还不如北上敌国做个妲己西施之流,如此凭借着自己的姿色上位,未必没有复仇的可能。 杨炯此刻非常庆幸自己拉了天波府顶缸,如今天波府大概率要放弃神策卫的兵权,看你还怎么让我娶宸公主。就在杨炯暗暗得意之际,远处一个拄着龙头拐杖的老妇人走到近前。 “老身参见官家”老太君用龙头点地,向皇帝行礼。 “老太君不必多礼,小子快看茶”皇帝白了身后的杨炯一眼。 杨炯闻言也不拖沓,依言给老妇人倒茶。 “你就是杨家小子?”老太君眯起眼问道。 “晚辈杨行章,见过老太君” 老太君上下打量了杨炯一番开口道:“是个精明的主。” 杨炯闻言咧开嘴笑笑,不知道她是讽刺自己还是什么意思。 老太君喝了一口茶对皇帝道:“官家,神策卫在环州经营多年,建立营寨无数,一心想要报当年之仇,还望官家垂怜,成全一二”。 “老太君,针尖不能两头尖!” 老妇人闻言沉默,随后试探道:“老身现在只剩下一个儿子,不知道有生之年还能不能看见他成家立业!” 杨炯明白,她这是在和官家讲条件,天波府可以放弃神策卫,但是杨朗成家或者立业官家要给个准话。 皇帝也听出了弦外之音,直言道:“大比后龙朔卫北上环州与神策卫换防,承祖随军一同去吧。” 龙朔卫可是北部边境实打实的的亲军卫队,早年跟着皇帝征战天下,战功赫赫,很多权贵扒门盗洞都想把子弟塞进龙朔卫。官家的意思很明显,杨朗去龙朔卫能做到何种地步看他自己的造化,至于天波府想要娶宸公主那就看他有没有那个本事了。这是给杨朗出了考题,超不过杨昭就别动心思。 老太君闻言知道这是官家的底线,于是也不多言,谢恩后起身离开。对于天波府而言,龙朔卫确实是不错的选择,大华将领有很多出自于此。相比于让杨朗在神策卫靠着恩荫虚度光阴,不如扔去龙朔卫历练,是龙是虫自会分晓。至于娶宸公主,皇帝不松口,天波府也只能静观其变。 和亲之事终于告一段落,杨炯也不自觉的长舒了一口气。 “回去好好准备大比,别到时候给我丢人!” “是”杨炯不再逗留,跟着一小太监走出皇宫。 第20章 大比(上) 大比第一场诗画书,场地选在了京城贡院。 虽然说张榜天下为公主选择夫婿,可大朝第二天就开始了大比第一场,可见很多事情如果不是知情人就冒然入局,最后怎么死可能都不知道。 纵是如此,杨炯扫了一眼参加大比的人群,人数之多也出乎了他的意料。来人多是京城权贵,富商大贾,看着在门前给自己子弟打气的父母兄弟,杨炯只能苦笑摇头。大比的结果早已注定,包括自己在内,只不过是大人物的棋子罢了。摇摇头调整了下心态,迈步走向了第一关诗的考场。 大华诗风浓厚,无论是才子佳人,还是贩夫走卒全都以诗为乐,诗词常常是扬名的最佳手段。杨炯看着被学子挤得水泄不通的考场暗自皱眉,合着京城的太学生全来此处扬名来了。 抬头望去,考场中心竖着一杆旗帜,上书“公主”二字。意义明显,考题就是以“公主”为主题,作诗打擂。众多士子激战正酣,早已经比斗了数轮。杨炯站在远处听了听其中几位的诗词,大多是表明自己对公主的思慕,倒也是文题相对。 这场的考官是文澜阁大学士孔尚,此人年少成名,诗才冠绝朝堂。如今更是在文澜阁主持修撰前朝史书,对他来说这些人的诗词大概是入不得他的法眼,不然也不会百无聊赖的赏玩自己手中的折扇打发时间。 就在一众士子相互打擂,相互品评之时。辽国使团簇拥着耶律光走到了考场中央。 耶律光先朝着孔尚行了一礼,之后转身朗声对身后的人道:“如此吵闹,要何时才能决出胜者。孤有一作,诸位且听!” 几回花下坐吹箫,银汉红墙入望遥。 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 缠绵思尽抽残茧,宛转心伤剥后蕉。 三五年时三五月,可怜杯酒不曾消。 起初见到辽国使团如此跋扈,众人纷纷斥责其狂悖。可在听见这首诗后,四周瞬间鸦雀无声,在场众人的才学都不低,看得出这首诗的不凡。一时间众人满脸羞怒,大华向来以礼仪之邦自居,如今被一个辽国蛮子比下,简直是奇耻大辱。 耶律光见场中之人沉默不语,哈哈大笑:“都说大华人才辈出,如今一看也不过尔尔!” 杨炯闻言挤进人群,朗声道:“太子是不是过于心急了些!” 耶律光看见来人先是一愣,之后莞尔笑道:“杨少卿倒是风流,前几日还对郑家女痴心绝对,今日就跑来大比凑热闹,转换之快让人钦佩。” 杨炯不想跟他在这事上扯皮,转而开口揶揄道:“都说太子勇武冠绝草原南北,没想到这诗才也如此惊艳!” “哈哈哈!长安都说杨少卿惊才绝艳,不如评价一下孤这首诗如何?”耶律光笑问道。 杨炯也不推脱,走到人群中央道:“此诗凄婉动人,情真意切,可见太子对九公主用情之深!只是有一事不明还望太子解惑。” 耶律光大方的伸了伸手示意大可提问。 杨炯道:“据我所知,太子是第一次出使我大华,这诗中所言三五年作何解释?又是何时见到九公主的呢?难道太子曾经来过我大华?” 还未等耶律光开口,一少女笑着走到耶律光身前:“杨少卿别来无恙?” 杨炯看着梨涡少女一愣,然后笑道:“都说辽国公主耶律南仙精通汉学,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少女浅浅一笑,一双梨涡显得俏皮可爱。她显然是明白杨炯暗示这首诗是自己所做,然而并没有什么慌张,落落大方道:“早些年使臣带回九公主画像,我大兄见到惊为天人,心生倾慕,如今用这首诗表明心迹,不知道能不能入的了杨少卿的眼?” 杨炯暗自好笑,九公主和惊为天人之间好像没什么关系吧。杨炯见过的女人不少,能称得上惊为天人的只有李淑和李淽,不知道九公主李渔听见别人用惊为天人形容她会作何感想? 杨炯出来诘问耶律光,只是看不惯辽国的嚣张模样,对于此首诗是耶律南仙代写还是耶律光真的文采斐然并不感兴趣。于是开口道:“说到惊为天人,我倒是认识一人!” “噢?”耶律南仙微笑看着杨炯。 杨炯转身看着金国使团,认真道:“五公主姿容惊艳,清丽素雅,一双杏眼顾盼生姿,想来骨碌太子最清楚不过了!” 金国太子听明白这是在讽刺自己看到五公主画像的时候为之一呆,被长安市民讥笑之事。完颜骨碌向来对大华文化嗤之以鼻,如今这个场合,如果不是朱谦善非让他来,他是一点兴趣都没有。于他而言,在第二场武斗的时候,直接拿下骑射角力的三分就行了,完全没必要在第一场文斗浪费时间。对于杨炯的讽刺,他想要争辩却知自己才学有限,到时候反被羞辱有伤国体,于是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一旁的朱谦善皱眉没有多言,他清楚这个太子的性格,本想着以自己的诗才可以争取一二,如今听到耶律光的诗就明白事不可为。于是深深的看了杨炯一眼,一边思索着他为什么要针对金国,一边追寻骨碌而去。 耶律南仙展颜一笑:“杨少卿这是在帮我们大辽吗?” “公主可不要乱讲!我今日可是来争抢分数的,我大华礼仪之邦,被人说是沽名钓誉总是不太好听!”杨炯连忙摆手。 “那我可要洗耳恭听了!” 杨炯不再多言,走到孔尚身前:“夫子,学生有一篇《灵宓赋》不知可否参赛?” 孔尚早就旁观多时,见杨炯上前询问,也是一笑:“考题虽是比诗,但自古诗赋不分家,自是可以。”孔尚看着这个小时候没少让自己头疼学生满是亲近,他孔尚就是杨炯在宗学读书时的老师,最近杨炯的几首诗词传遍京城,他这个老师自是颜面有光,早就忘了杨炯往他砚台呲尿的事。如今这个得意门生在前,开一开方便之门并没有什么不妥。 杨炯闻言又行了一礼后朗声道: 长佑三年,余长于京师。······古人有言,斯水之神,名曰灵宓。感念神女之美,遂作此赋。其辞曰: 余告之曰: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虽潜处于太阴, 长寄心于情郎。 ······騑辔以抗策,怅盘桓而不能去。 一首曹植的《洛神赋》言罢,在场众人无不惊叹。孔尚更是不顾形象,双手一边拍着桌子一边高呼:“奇文也!奇文也!” 耶律南仙张大了樱桃小嘴,满脸的不可置信。杨炯笑笑朝耶律光问到:“太子对我这篇《灵宓赋》怎么看?” 耶律光看着一旁的妹妹,哪还有刚才的气势,冷哼一声算是回应。 “小女子听闻杨少卿曾因与五公主斗殴而被关进宗人府?怎的现在又如此称赞五公主?”耶律南仙眨着狡黠的眼睛笑问道。 杨炯暗骂一声小狐狸,好在自己没有照抄曹植的《洛神赋》,改了其中的一些典故和称谓,让这篇赋更加符合这个时代。为了让这篇赋符合“公主”的考题,杨炯特意把《洛神赋》改成《灵宓赋》,为的就是和五公主的封号“灵宓公主”相匹配,没想到这小狐狸以牙还牙,用自己揶揄耶律光的话揶揄自己。 杨炯环顾四周解释道:“南仙公主可能不懂,情不知其所起,一往而终。等你有了心上人就明白了” 众人闻言纷纷称是,更有伤春悲秋者在考场大哭起来。虽然杨炯的名声不好,但人家实打实的有才,更是为大华争得了脸面,没有谁会在这个时候不开眼拆台。 杨炯看向孔尚:“老师,学生此篇可否评为此场第一?” 孔尚虽然对此毫无异议,碍于身份还是环顾四周大声道:“可还有人挑战?若是没有,此场第一即为杨行章!”说完停顿了一会,见无人应答,便直接宣布杨炯为此场第一,记一分! 杨炯谢过孔尚,与前来寒暄的士子敷衍几句后离开此地,朝着画院走去。 “我知道你是乱写的!”耶律南仙不知道从哪里追上来。 “什么乱写?” “你也太小看我们大辽的情报机构了,你和那五公主根本就没有交集,你那赋中写的什么送玉佩定情之云,全是乱说。那五公主明明喜欢八戒和尚,怕是杨少卿自作多情喽!”耶律南仙得意的昂着雪白脖颈儿,像是一个高傲的天鹅,为自己洞悉一切而得意。 “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得了一分”杨炯并没有否认她所说的话。 耶律南仙听他如此说,也是直言道:“我有些看不懂你?你到底想干什么?你帮我们赶走了金国使臣,却夺了本该属于我们的一分!” 杨炯停住脚步,看着这个如同小狐狸般的少女问道:“要不我们做个交易?” “什么交易?” “你告诉我你们为什么不求娶其他嫡亲公主,非是九公主不可?我告诉你我为什么这么做!如何?” 梨涡少女面色一变:“没有为什么?诗中不是说了吗?我大兄倾慕九公主已久”。 杨炯闻言嗤笑:“毫无诚意” “这个问题对你很重要?”耶律南仙疑惑道。 杨炯耸耸肩:“就是好奇,不过你不说我也大概猜到一二,只是想向你确认一番” 耶律南仙闻言一笑:“你套我话?” “我猜你们和官家达成了什么交易,我说得对吗?”杨炯说着靠近耶律南仙,直视她的眼睛,想要从中看出些端倪。 少女不慌不忙,俏皮道:“你猜!” 杨炯见她一副娇蛮模样,也起了调笑的心思,转而笑道:“娇柔一捻出尘寰,端的丰标胜小蛮。学得时妆官洋细,不禁袅娜带围宽”。 耶律南仙还是第一次听见如此露骨的描写自己腰部的诗词,脸上瞬间布满红霞。杨炯不等她发作,赶紧跑路。 耶律南仙见状,双手插着小蛮腰,恨恨的踢走身旁的一块石子大骂:“登徒子!我定叫你好看。” 第21章 大比(中) 杨炯来到画院,首先看到的就是金国太子坐在正中的位置挥毫泼墨。 从鸿胪寺得来的消息,完颜骨碌擅长骑射,尤其好女色,从未听说他还擅丹青呀?疑惑的杨炯朝着他的画纸看去。 映入眼帘的就是一株含苞待放的迎春花,寥寥数笔,不需繁多,留白恰到好处,而迎春花的枝头站着一只红嘴鹦鹉,模样灵动,让人一见便心生欢喜。只是这笔触过于粗糙,线条不够老练。唯一值得一提的便是那布局与留白,整体上将此画拉高了一个档次,算得上是一幅佳作。 走到画考考官孙涪陵身前,询问此场的规则。孙涪陵是前朝宫廷画师,国破后了无生计靠卖画为生。大华建立,百废待兴,为彰显皇恩,广开科举。由于制举丹青科缺少考官,于是特诏他进入画院任职。 从他的口中杨炯大致了解画考的基本规则。考题写在画纸最上端,题为“嫩绿枝头红一点,动人春色不须多”。考生依照题目有一炷香时间作画,截止到正午时分,由画院三名考官阅卷后议定胜者。 杨炯要了一张画纸,与完颜骨碌隔了一个身位坐下,拿起画笔准备作画。在开考前杨炯暗自观察了一众考生的画纸,针对“嫩绿枝头一点红,动人春色不须多”的题目,大家的思路和方向都和金国太子的大差不差。 为了表现考题中的春色,大都选择重点描绘春天开放的鲜花,想在花朵的画法上胜人一筹,画迎春花寓意早春,画桃花李花寓意春浓,画含苞欲放寓意春兴,等等不一而足。相对而言,完颜骨碌的想法更具巧思,不但有迎春花暗合题目,那一点红用鹦鹉的红嘴表现,可谓构思巧妙。 想到这杨炯转头朝右边看去,见朱谦善一脸愁容的和骨碌嘀咕着什么,反观咕噜却是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如此说来,难怪会觉得他这幅画布局和巧思都是上上之选,唯独那笔触和手法略却显得稚嫩。朱谦善能干预的也就只能是这些了,遇上这么个主子也是糟心。 杨炯收回了神游天外的思绪,专心画了起来。要说这画考考的是技法多一些还是立意多一些很难说,但经历过多年应试教育的杨炯知道,想要从一众平庸的画作中脱颖而出,那必须要做与众不同,眼前一亮,打定主意的杨炯瞬间来了灵感。 时间过的飞快,眼瞅着杨炯的画作已经画到一半的时候,身边突然传出一声低语:“杨少卿跑题了!考题让你画的是春色,你画个仕女干嘛?”杨炯看着坐在一旁的耶律光疑惑道:“太子对丹青也有涉略?” “谈不上擅长,马马虎虎” 杨炯翻了个白眼:“你倒是谦虚” 耶律光并没有因为杨炯的嬉笑而生气,悄悄靠近继续道:“孤观那骨碌所画与题目甚是向合,这场杨少卿怕是要输了” 杨炯停下画笔,转头说道:“是你观还是你妹妹观?” 这辽国太子撒然一笑,也不恼怒:“难怪孤那眼高于顶的妹妹会对杨少卿称赞有加,和聪明人说话就是舒心” 杨炯对这个善变的太子也是无奈,几个时辰前还针锋相对,现在却满是亲近,这能求能伸的做派,难怪会传言他有雄主之姿。 杨炯提起画笔接着完成还未完成的画作,漫不经心道:“嫩绿枝头一点红,动人春色不需多。为什么一定是画春色呢?如果考题是红杏出墙,难道大家都要画红杏吗?” 耶律光也是聪明之人,一点就透。抄起画笔就画了起来。要知道,此场画比并非单单的比拼创意巧思,画技构图、色彩运用都在考察之列,所以对耶律光是否领会其中的深意,是否和自己题材一样,杨炯并不甚在意,他有信心击败在场的所有人。想当年自己仿造宋代花鸟画,即使是自己的老师都难辨真假,对付这群人还是不在话下。 杨炯看着眼前的那炷香燃烧得所剩无几,完成最后一笔的杨炯伸了个懒腰,余光瞥见旁边耶律光的画卷,差点没闪了自己的老腰。 “太子,你啥情况?画春宫图也是你的强项?”杨炯朝一旁的耶律光小声道。 耶律光闻言转头满是得意:“怎么样,杨少卿!孤这幅《草原幸裴满图》是不是很棒!” “你还别说,古往今来,考场画春宫图的你怕是第一个!谁?你说你这春宫图叫什么?”杨炯起初还想要讥讽,突然想起他说的这幅画的名字,有些惊诧的问道。 耶律光见杨炯体会到到其中意味,不怀好意的朝他点点头。 杨炯重新打量起这幅春宫图,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大草原,在一处草甸中间躺着一个满目含春的女子。仔细观这女子装束,秋山服,凤翅镏金冠,这不就是金国皇后独有的装束吗?再看这女子衣衫不整,周围站着一群草原武士,有的袒胸露乳、有的目露淫光,不一而足。再联想起这幅画的名字叫《草原幸裴满图》,这不就是画的当初金国皇后裴满被黄头室韦俘虏后凌辱的场面吗? 当年金国皇帝完颜撒离赫在统一金国诸部期间,与势力最大的黄头室韦争夺东部草原的地盘。在夹山战役中,完颜撒离赫战败逃跑,他的妻子裴满被俘虏。虽然最后撒离赫卷土重来,彻底扫灭了黄头室韦,救回了自己的妻子。但自此以后就流传出裴满在被俘期间,被多个黄头室韦人在大庭广众下凌虐,极尽屈辱。后来就连太子完颜骨碌的合法性都遭到了质疑。若不是完颜撒离赫以暴力弹压,把黄头室韦彻底灭族,恐怕一场政变在所难免。 杨炯明白这事不管真假,对当时还未称帝的完颜撒离赫而言,都必须是假的。裴满代表的部族可是金国最古老的部族,并且在完颜撒离赫统一诸部的行动中给予了极大的支持,建国后更是出人出力,如果因为这件事否决裴满做皇后,那她背后的势力定会反扑。到那时完颜撒离赫想要镇压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耶律光画这个不是明摆着要羞辱金国使团吗?想到这些,杨炯抱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心态突然大声道:“耶律兄这幅《草原幸裴满图》实在是让人眼前一亮,此场大比可称第一!” 在场众人闻言都投来好奇的目光。金国一行本来已经交卷,在一旁等候最后的结果,见杨炯的话先是一愣,随后走过来看向耶律光的画卷。 不看还好,一看之下,完颜骨碌暴跳如雷。裴满是自己的生身母亲,自己因为这件事,太子的合法性一直遭到质疑。在金国,此事就是他的逆鳞,小时候有人拿此讥笑,他五岁就敢持刀杀之,如今被如此羞辱,他岂能容忍。 “耶律光!你找死”说着不顾阻拦,一脚踹翻耶律光的考桌,抓起画卷扯了个粉碎。即便如此还不解气,挥拳朝耶律光的面门砸去。 耶律光早有防备,大呼一声:“来得好!”,挥拳迎了上去。 杨炯见状,拿起自己的画交给一旁的考官,随后站在一旁看戏。 二人你来我往,一个出腿势大力沉,一个挥拳气势磅礴,拳脚相对,虎虎生风。 “完颜小儿,早就听闻你武艺超群,如今一观,不过尔尔”耶律光一边冲拳和骨碌角力,一边出言讥讽。 完颜骨碌并不辩驳,只是挥拳更加用力,从他涨得更红的双目中不难看出,他早已怒不可遏。只见骨碌挥拳冲抵耶律光来势迅猛的一招后,俯身上前,招式一变,接连不断的挥拳进攻耶律光的要害。 耶律光见其完全放弃防守,招招直奔自己要害而来,也是怒从心头起。抬脚就是一踢,拉开与骨碌的距离,准备寻找机会一击而定。然而骨碌完全不给其机会,如同疯狗一般,追着他步步紧逼,根本让他喘息。 耶律光见此,也是被打出了怒火。于是不再防守,挥拳和骨碌缠斗在一起,二人你一拳我一脚毫不退让,不多时就纷纷挂了彩。 杨炯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不时出言鼓动:“耶律兄,你咋回事?不是说你力能扛鼎吗?怎么连他一拳都接不住?哎呀呀!骨碌太子,防守都不防了?真是条硬汉子!” “都是你干的好事!”耶律南仙带人匆匆赶来,走到杨炯身边怒目而视。 “什么话!什么话!是耶律兄自己要画春宫图,关我什么是事?” 耶律南仙冷哼一声对场中道:“皇城司的人就在这里,二位莫要将事情闹到不可挽回的地步,不要忘了自己来的目的!”场中二人打斗正酣,哪里会在意她的言语,你来我往的继续争斗。 皇城司带队之人也是杨炯的老熟人谭花。她见二人并没有停止的意思,眉头一皱,拔出宝剑,迈步朝场中走去。只见她一招燕子入巢进入战圈,双腿侧横踢击退骨碌来势迅猛的一拳,借着骨碌冲拳的力道,空中翻转,一招仙人指路挑向耶律光的脖颈。耶律光见那寒光宝剑直奔自己而来,止住挥拳的右手,侧身堪堪避过剑锋。谭花一套招式行云流水,毫不拖沓,从进入战圈到分开二人不过数息。 “二位太子想要比斗,自可在第二场大比中一决胜负,莫要在京畿重地逞凶”谭花面色寒霜,算是给了两人一个台阶。 此时二人已经被各自的使团围住,耶律南仙拉着耶律光耳语了几句,耶律光朝远处的杨炯看了一眼后带着众人离开。完颜骨碌牙齿咬的吱吱作响,显然还是怒意未平,见耶律光已经离开,深呼吸几次后,不去理会一直在说话的朱谦善,径直离开。 画考结果可想而知。杨炯的仕女图结构严谨,着色考究,布局更是绝佳。一少女靠在窗前,满目柔情,窗外翠竹掩映,竹叶层层叠叠遮掩了大部分的画纸,而少女的红唇仿佛是一笔点睛,瞬间抓住了看画之人的眼球。如此红绿对比,正是契合题目的“嫩绿枝头一点红,动人春色不需多”。 如此巧思让考官连连叫绝,而耶律光的春宫图早就被撕得粉碎,骨碌的那幅《鹦鹉迎春图》虽然意趣深远,可笔触和线条过于稚嫩,其他参赛者的题材毫无新意,杨炯获得此场第一名副其实。 晌午已过,杨炯走出贡院,准备休息一番后参加下午的书法比赛。书法比斗很简单,用楷书书写当朝大儒于甲第的《望京赋》。楷书方正规矩,更加适合比斗和裁判。此场比斗不同于前两场,书法场更加注重效率,规定一个时辰之内完成书写,统一现场阅卷,当场公布成绩。 杨炯看着周围的参赛者,比上午要少了很多。前两场杨炯连得两分,一篇《灵宓赋》很快传遍京城,大家在震撼之余纷纷猜测起五公主的样貌,而杨炯所展现出的才华更是让很多碰运气者望而却步。 杨炯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准备书写《望京赋》,谁成想那耶律光站在场外四下观望,见到杨炯眼前一亮,快步赶过来坐在杨炯旁边。 “耶律兄,你这是赖上我了?” 耶律光笑笑:“杨兄弟何出此言,孤只是见你一人在此,怕你孤单,故而前来相陪!” 杨炯翻了白眼,对这个借口嗤之以鼻:“耶律兄除了在春宫图上造诣非凡,难道这书法也能舞弄一二?” “杨兄弟过誉了,为兄对书法一窍不通”,耶律光无所谓道。 “那你来干嘛?你看看人家完颜骨碌,知道赢不了,直接就不来参赛!”杨炯疑惑道。 “杨兄弟看那边”,耶律光并没有解释过多,而是用手指向场中一人。 杨炯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西夏李继铖!” “这老小子来者不善,看来是不想让孤得到这一分。” 杨炯闻言莫名其妙:“耶律兄是不是太自信了,你不是刚说自己不懂书法吗?你怎么觉得自己会得分?” “我是不懂书法,可是你懂呀。” “什么意思?” 耶律光笑到:“孤的小妹说,杨兄弟会帮我大辽夺得大比的胜利。” 杨炯闻言沉默,随后面无表情道:“何以见得?” “你不是想知道为什么我大辽求娶的是九公主而非其它嫡亲公主吗?” 杨炯没有说话,等他言说下文。 耶律光见杨炯真如自己小妹说的那般,于是自信开口:“大华皇帝许诺,封锁登州外海,只有孤的军队可在登州出海” 杨炯悚然,官家什么意思?对辽开放登州就不担心辽国趁机反扑,攻入中原? 辽国借道登州从水路进入金国腹地,如此说来对辽国确实是一个无法拒绝的条件。联想到官家让自己做的事,杨炯突然明白,官家也担心辽国背盟,所以才让自己杀金国太子完颜骨碌。只有让辽金彻底成为死敌,辽国才不敢背刺大华,相比于和亲,辽金仇恨才是辽华盟约的真正粘合剂。而让辽金成为死敌的关键就是杨炯正在做的事,借刀杀人,栽赃嫁祸。 耶律光见杨炯不说话,靠近了些低声道:“孤知道你们不相信大辽的诚意,孤的弟弟耶律倍如今已在太学求学,而你们大华的诚意杨兄弟是不是该表示一下?” 杨炯闻言对耶律光的魄力有了新的认识,为了促成结盟,他竟然能说服辽皇让自己的小儿子耶律倍在大华做质子。看来耶律光迫切需要一场对金的大胜来稳固自己的太子地位,不然也不会如此说。他的目的很明确,他要杨炯帮他赢得大比,娶得九公主,促成辽华结盟。 对于耶律光的坦诚,杨炯并没有选择全信。皇帝和辽私下有交易他不意外,意外的是官家对于铲除皇后势力的决心,为此不惜许给辽国登州口岸的使用权,看来这些年皇后的势力已经发展到连皇帝都忌惮的地步。不然也不会大费周章的解决九公主这个皇后阵营的门户。 想通一切,杨炯才明白结盟并不像史书上写的那么简单,前期的准备,双方的试探,各方的博弈,结盟的信心等等都是至关重要的一环。如今辽国留下质子表明诚意,大华就需要送九公主和亲以安辽国之心。 辽国要铲除金国,大华要隳灭西夏,双方又都担心在自己出兵时,对方在背后捅自己一刀,如此便出现了结盟的基础。另一方面,辽建国多年,汉化已久,在文化认同、礼仪规范方面能和大华取得共识,而不像金国这种刚刚建国不久的野蛮民族,如果与他们结盟无异于与虎谋皮。金国势头正盛,若是和他结盟灭了辽国,下一个他就可能对大华龇牙。对于一个不了解的对手,大华更愿意与辽国这个相互熟稔的对手结盟。 文化交流是一把双刃剑。 辽建国多年,南院北院分治,汉民和契丹分治,辽皇更是学习中原王朝的组织架构收缴权力。也正是因为如此,契丹民族渐渐脱离马背,很多老贵族已经不擅骑射,纷纷置办起田产,衣冠服饰上更是以类中华为风尚。辽国军队再不像以前勇武,战斗力锐减,金国趁机不断蚕食其土地。对此辽皇深感其忧,对结盟和亲之事自是双手赞成。 “耶律兄不是我说你,你号称力能扛鼎,第二场武斗就没信心战胜他完颜骨碌?” 耶律光摇摇头:“攻人以谋不以力” 杨炯撇撇嘴:“说得好听,你不就是怕在射考上输给他得不到武比的三分吗?” “非也,其实孤更担心杨兄弟拿了文斗的三分” 杨炯闻言暗自盘算。 现在自己是两分,如果再得一分,那辽金想要超过自己就要在武比中全胜拿下骑射角斗的三分。要知道完颜骨碌号称百步穿杨,锐不可挡,辽想要全得三分恐怕有难度。上午耶律光大概就是为了试探完颜骨碌才画了那幅图,目的就是评估他的武功,看是否能在角斗场得分。他如此说,看来也是有所考量。如果最后让金国获得三分,那将会彻底破坏杨炯的计划。 想要此不再多言,拿起毛笔在白纸上书写起《望京赋》。杨炯选择的是赵孟頫的楷书,赵楷书既有晋唐之风韵,又极具特色。整体上既兼顾法度又不失秀美,圆润遒劲,神采焕发。可以说是绝对超出这个时代的存在。 耶律光见杨炯专心书写,知道他已经明白其中利害。正如自己的小妹所言,这杨兄弟对和亲根本没有兴趣,是大辽天然的盟友。对于杨炯帮忙后自己是否能够夺得书法的一分,他也不是很确定,毕竟从情报上看,这杨炯并没有传出什么书法上的名声。不过也并非毫无收获,至少如自己小妹所料,大华的官家和自己有着共同的利益,这杨炯或许就是那皇帝派来帮助自己,避免节外生枝的一手。 不多时,杨炯的书法已经完成。检查了一下见没有疏漏就直接将这篇《望京赋》与耶律光考桌上的白纸对调。耶律光见他完成的如此快,不免心中疑惑:“可行?” 杨炯自信道:“胜过那李继铖不在话下!” 耶律光见他如此自信,也不纠缠,拿起纸张就朝着考官走去。他明白,这场大比自己只需要胜过西夏李继铖,杨炯会自动认输。李继铖这老小子见金国没来,想要争得书法考的一分向金国纳那投名状,妄想破坏辽华结盟。可你老小子不知,裁判都和我大辽站在一起,你拿什么和我斗。 杨炯见他交卷,拿起毛笔,在白纸上用文徵明的楷书写起了《望京赋》,磨磨蹭蹭的写了三分之一,见考试时间已经到了,直接起身交卷。 结果不出所料,耶律光的楷书独树一帜,脱颖而出,毫无争议的获得书法考的一分。值得一提的是李继铖这老小子的书法也有些造诣,结构严谨,笔力雄壮,不失为一篇佳作。难怪他敢来参加比赛,还真有两把刷子。 由于杨炯没有写完,自是不在评比之列。至此第一场文斗全部结束,杨炯得到二分,辽国耶律光得到一分,金国毫无斩获。如此局面,辽国想要赢就必须在武斗中赢得两场,金国想要赢就需要武斗三场全胜才行。 “明日的武斗真是让人期待”杨炯感叹一声独自离开考场。 第22章 大比(下) 第二场武斗如期举行。 杨炯来到马场有些愣神,怎的参赛人员如此少?相比较文斗的人潮拥挤,武斗第一场可谓无人问津。早就在一旁等候的辽金两国使团个个踌躇满志,反观一看就是来凑数的寥寥数人,杨炯一阵摇头。 就在杨炯不解之际,远处一少女缓步而来。少女眉宇间没了往日的骄纵,更多的是忧伤和惆怅,红红的双眼不难看出她刚刚哭过不久。 “给!”少女走到杨炯跟前,将身后的马缰绳递给杨炯。 “什么意思?”杨炯看着九公主李渔不解的问道。 李渔盯着杨炯良久,忧伤道:“这是我去年及笄,父皇送给我的汗血宝马,送给你,我不想去辽国” 杨炯并没有接过缰绳,拉着李渔到了个没人的角落,质问道:“你是真不明白,还是装傻?” “我想不到其它办法,现在只有你能帮我,只要你再赢下两场,我就不用去辽国了不是吗?”李渔认真道。 “你没看到外面全是千牛卫?你看看来参赛的人,有一个是武将勋贵吗?你还想让我赢?”杨炯没好气道。 “所以你也是我父皇的人?”李渔质问道。 “我是谁的人重要吗?你广纳门客,推官举吏的时候就应该想到会有这一天” 李渔闻言沉默,随后像是发泄,又像是哭诉:“凭什么要送我去和亲?我和她们有什么不同?她们都可以弄权,为什么我不行?我和她们一样,只是想主宰自己的命运!你们为什么都针对我!” 杨炯知道李渔说的是其它嫡亲公主。可能是受了前梁公主凄惨下场的影响,也可能是生在皇家天生就对权力敏感,各位公主对揽权极其热衷。对此杨炯表示理解,身在皇家身不由己,只有手握重权才不会成为交易的筹码,才有决定命运的机会。 从和亲一开始就不会出现李漟和李潆的名字。二人一个掌管着国家的钱袋子,一个手握国家的半数情报。没人会不要命的惹她们。大概是二人做了表率,其它公主有样学样,也想体会下权利的滋味。可龙生九子,各不相同,随着年龄的增长,是龙是虫初见分晓。 “没人针对你,我爹常常教我,选边站就是风险和收益共担的选择,你不能光想着收益不承担风险”杨炯说的隐晦,并没有点出皇后,不过他相信李渔能听明白。 李渔知道杨炯这么说就是不肯帮自己,用手抹了一把眼泪,头也不回的跑开了。而她带来的那匹胭脂马见主人跑走,也奋蹄追赶而去。 骑术第一场很快开始,杨炯不去理会李渔这个插曲,随便找了一匹马慢悠悠的跟在最后。比斗规则很简单,骑马竞速,场地设有木质障碍、泥潭、沟壑。参赛者控马比斗,第一个到达终点者获胜。 杨炯受了皇命,暗杀完颜骨碌,嫁祸给耶律光。要完成这个任务,必须要满足出手隐蔽,大庭广众两个条件,马场地处偏远,人烟稀少,杀人容易嫁祸难。而能够同时满足两个条件的只有晚上的角力比斗。 杨炯不紧不慢的骑马跟在队伍最后,突然一阵马蹄声打断了杨炯的思绪。只见这人控马技术娴熟,转眼间就来到杨炯身旁:“杨少卿,陛下吩咐的事已办妥” 此人并未停留,留下一句没头没尾的话就拍马消失。杨炯闻言不知他所言何事,也收起摸鱼的心态,催马朝终点赶去。 等杨炯赶到终点,辽国使团和金国众人早已经对峙多时。杨炯下马,问了一旁的侍卫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原来在跑马路过泥潭的时候,耶律光和完颜骨碌并排逞马,二人互不相让。行到泥潭中央,西夏李继铖拍马赶到,一马鞭抽向耶律光。耶律光不愧是从小在马背上长大,见一马鞭袭来,下意识的侧身,一招镫里藏身,将将躲过。可也就是这一耽搁,完颜骨碌早已经和他拉开一个身位,要知道在马术高手之间,失之毫厘差之千里,耶律光的节奏被打乱,能不能重新追上很难言说。 完颜骨碌像是早就和李继铖谋划好了一般。李继铖挡在了耶律光的必经之路上,每当耶律光加速,他就策马挡住耶律光的去路。耶律光见此勃然大怒,一边叫骂一边挥舞着马鞭朝李继铖打去。李继铖见状微微一笑,早有防备。每当耶律光挥鞭,他就策马闪躲,拉开距离。如此几番折腾,耶律光和完颜骨碌的距离越拉越远。 耶律光知道自己要是不甩开李继铖,恐怕这一局必败无疑。眼见着前方到了一处沟壑,耶律光一咬牙,在沟壑前直接跳下马背。这匹马顿感背上一轻,纵身一跳越过沟壑,耶律光更是勇武,追赶着前方的快马,一招八步赶程,越过沟壑,追上马匹后一跃重新跳在马背上。 耶律光一招八步赶程可谓技惊四座,利用翻越沟壑李继铖无暇顾及之机,一招八步赶程甩开李继铖,朝着完颜骨碌直奔而去。很快耶律光就追赶上了完颜骨碌,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早就憋了一肚子气的耶律光含怒一甩手中马鞭,如此还不解气,在马背上一个鹞子翻身,一脚踹在了完颜骨碌的马肚子上。 完颜骨碌早就观察着后方耶律光的动向,见到他把马鞭甩来,早就有防备的他俯身一躲,鞭子径直飞向一边。可耶律光朝他马肚子的那一脚他却躲无可躲。要说这完颜骨碌毕竟是金国太子,自己的马可是万里挑一,纵使是挨了耶律光那势大力沉的一脚,也只是朝着侧方踉跄几步,眼瞅着宝马稳住姿态就能重新奔跑。 可谁成想,异变突起,只见这宝马踉跄几步后未能站稳,后蹄一歪倒在了终点前。耶律光也是一愣,随后策马冲向终点。 如此说来,那神秘人所谓的完成任务就是针对完颜骨碌的宝马,那马的后蹄大概就是被他们打断的。 完颜骨碌在众人搀扶下,用自己的左手把脱臼的右胳膊复位,杨炯暗道确实是一个狠人。 “耶律光,鼠辈狗胆,偷袭算什么本事?”完颜骨碌率先开骂。 耶律光满不在乎:“小子,是你偷袭在先,就莫要怪孤!再者说,你们金国要是找不出一匹良马,可以求孤呀!什么破马,给老子拉车都不够格,碰一下就倒地不起,还好不是在战场,你应该感谢孤救了你一命” “休要逞那口舌之快!有本事咱们手底下见分晓” “孤建议你去看看脑子!孤现在手握两分,只要再赢一场就会赢下大比,和你比?比什么?你也配!”说着不理会咆哮的完颜骨碌,带人朝着靶场走去。 杨炯见没有好戏可看,跟着奔向靶场。 射术比斗,每人九支箭。前五支箭射固定靶,分数最高的两人进行最后的移动靶比斗。最后的移动靶是九个人向天上各扔一只水袋,两人用手中还剩下的四支箭射天上的水袋,射中水袋多者获胜。 杨炯倒是对完颜骨碌的箭术颇有兴趣,今天倒要看看他是否真的百步穿杨。因为大华的箭术高手没有参赛,其它参赛者都是杨炯这种浑水摸鱼者。最后的结果不出意料,耶律光和完颜骨碌的前五支箭全都正中靶心,以五比五的成绩共同进入射水袋环节。 杨炯找了一个制作箭靶剩下的草垛,靠在上面准备看好戏。 “杨少卿,杨少卿”一士兵模样的少年在草垛后面出声喊叫。 杨炯转头疑惑的看向他。少年见杨炯的目光,直接撸起袖子展示出自己的纹身,赫然是一朵紫色的梅花。 杨炯知道,这又是官家的安排的内卫梅花部的刺客,于是开口道:“怎么说?” “一会在完颜骨碌射箭的时候,杨少卿看我眼色,弄出点动静来吸引他们的注意力,我好相机行事”少年也不啰嗦,直奔主题道。 杨炯点头,表示理解。少年见状转身,不多时就出现在扔水袋的九人之中。 此时场中的二人已经准备就绪,蓄势待发,只要九人水袋扔出,谁是这场的胜者便可见分晓。 随着一声命下,场中九人先后把手中水袋扔向空中,只听“砰砰砰砰砰砰”六声弓弦弹出的声响,三只绿色箭羽和三只红色箭羽先后射出。就在众人盯着六支弓箭的方向之时,杨炯收到信号。 于是站在草垛上大声喊叫:“完颜骨碌,你为何作弊!” 场中众人闻言,一同转身看向杨炯。 说时迟那时快,还未等众人询问,一只箭羽直奔耶律光的胸口而去。耶律光算是人中龙凤,仿佛感觉到危险一般,下意识的侧过身体,即便如此,还是被射中胸口。 场中情形变化之快让人猝不及防,当众人再次回头之时,耶律光的胸口已经插着一杆红色箭羽,赫然是完颜骨碌射出的三支红色箭矢之一。 辽国使团动作迅速,几名契丹武士瞬间将耶律光围在中间,手中的圆月弯刀寒光闪动,虎视眈眈的盯着众人。 耶律南仙提着裙子,径直跑到人群中查看耶律光的情况。见到如此情景杨炯也是一呆。剧本不对呀,不是杀完颜骨碌吗?怎么耶律光中箭了?杨炯疑惑的看向给自己发信号的少年,可场中哪还有他的身影。杨炯也搞不清出了什么状况,于是走到辽国使团前,探头想要看耶律光是否真的死了。 “哈哈哈!骨碌小儿,想要杀孤!你的箭术还不到家?”耶律左手握着箭矢,右手捂着胸口,走出契丹武士的包围。 完颜骨碌见耶律光无事,直言道:“不是我的箭!” 耶律光冷笑连连,直接把箭矢扔了过去:“难道红色的箭矢是孤的箭?” “哼!随你怎么想,我不曾射偏过!” 耶律光见完颜骨碌如此,阴沉着脸;“你不怕死!” 完颜骨碌被质问的火起:“就凭你,想杀我还没那么容易” 就在二人剑拔弩张之际,记分员拿着被射中的水袋赶到二人身前。众人看向被射穿的水袋,纷纷倒吸了一口凉气。只见耶律光的三支绿色箭矢分别射穿了三个水袋。反观完颜骨碌的红色箭矢,一支射穿了一个水袋,另一支竟然连续穿透了三个水袋,赫然是一箭三雕。 显然此场射箭比斗是完颜骨碌更胜一筹。 耶律光见此面色更是阴冷:“好箭术,你的箭确实没偏过!只是如此好的箭术,恐怕要失传了” 完颜骨碌哪里不知道他在恐吓自己,毫不退缩的出言讥讽:“你的箭术和你的嘴一样毫无威力” 耶律光闻言,突然诡异的笑出声:“第三场角力,看你的命是否和你的箭一样硬。”说着转身,离开了靶场。 随后裁判跑到杨炯身前,开口道:“杨少卿为何说完颜太子作弊?” 众人闻言纷纷投来目光,想起来刚才就是杨炯的话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力。 杨炯闻言上前解释道:“我刚才看完颜太子射箭戴着扳指,而耶律太子却没戴,本着公平的原则出言提醒,没想到二位太子的仇恨如此之大,差点闹出人命。” 裁判闻言一愣,随后无奈道:“杨少卿有所不知,虽然射箭没有规定可否戴扳指,但潜规则就是,十支箭的比斗戴不戴都可以,扳指主要是缓解手指的疲劳,射十支箭不涉及此问题” 杨炯闻言辩白道:“我是个书生,你们规则又不写清楚,我哪里知道你们的潜规则” 完颜骨碌冷哼一声,不理会杨炯的无理取闹,对着裁判道:“可否宣布结果?” 裁判闻言大声道:“本场胜者完颜骨碌太子,记一分!” 完颜骨碌得到想要的结果后直接转身离去,可见此地他是一刻也不想多待。 杨炯算是明白了,这是官家在给自己搭舞台。就如同杨炯想的那样,刺杀和嫁祸想要做到天衣无缝,必须要满足大庭广众和出手隐蔽。显然这马场和靶场人烟稀少,不满足大庭广众这个条件。为了加深辽金的敌对,皇帝派人在马场打翻完颜骨碌的马,在靶场射伤耶律光嫁祸完颜骨碌,如此二人势同水火,第三场角斗出现什么意外都不会难以理解。 杨炯如此想着,也明白了为什么皇帝非要自己在角斗场动手。第三场设在晚间,所有使臣,朝官,王公贵胄都会前来观看,如此大庭广众,金国太子被辽国太子所杀,辽国必然辩无可辩。 第23章 氰化物杀人事件 最后一场的角斗设在御前,届时外国使团、王公贵胄、朝野臣公全都会出席,一同见证最后的胜者。 所谓角斗,就是在不使用武器的前提下,相互打斗,胜败与否全凭实力。为了增加观赏性,管家特诏,每个参赛者可以选择一人组成小组,比斗时只要其中一人站到最后,就算获胜。 在外人看来,这是官家特意照顾杨炯而增设的规则。要知道杨炯现在是两分,耶律光两分,金国一分。 从明面上看胜者会出现在耶律光和杨炯之中,众所周知杨炯不会武功,在这个规则下,只要杨炯找来的帮手站到最后,那杨炯就算胜利。 然而事实上确是杨炯找到皇帝,要求增加的这个规则。在杨炯和皇帝说明自己的计划后,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决定寻找一人相帮。 “行章,那两位太子武力如何?”沈高陵被杨炯拉来也不问缘由,直接询问起关键的信息。 杨炯思索下道:“我不习武,无法衡量他二人的战力。不过,从他们给我的观感上看,二人在谭花手下应该走不过十招。” 沈高陵闻言暗自揣摩,自己和谭花曾经交过手,撑过十招是没什么问题的。如此说来,应该没什么问题。 “神通不必劳心,咱们的任务并不是赢下比斗”杨炯见沈高陵沉默不语,开口安慰道。 “为什么?你不是赢了这场就三分了吗?”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很多事情并非你看到的那么简单”杨炯并没解释太多,事以密成,言以泄败。他相信沈高陵即使知道内情也会守口如瓶,但无端把他带进帝后矛盾不是杨炯想要见到的结果。 沈高陵不再追问,直截了当道:“听你吩咐” 杨炯点点头领着他来到武英殿,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 环顾四周,一众皇子公主早早就已经坐到御座两侧,朝臣则是坐在御座下首左侧一排,参赛者被安排到右侧一边。 杨炯打量众人的时候,感觉到有人也在观察自己,于是寻着目光看去。 李淽看杨炯投来目光,慌忙的收回视线,装作若无其事的整理裙角。杨炯见此也是莫名其妙,摇摇头决定不去猜这个超雄公主的心思。 就在杨炯准备收回目光的时候,瞥见李渔正在盯着自己。李渔并没有闪躲杨炯的目光,相反还狠狠的瞪了他一眼。杨炯对此满不在乎,有本事你找你爹撒泼呀,朝我撒什么气? “耶律兄,身上的伤可好了?”杨炯见辽国使团赶来,旁若无人的朝最前方的耶律光呼喊。 耶律光看到杨炯,面色一喜,大笑:“哈哈哈!杨兄弟挂心,为兄怎会死到那些无名鼠辈之手?” 杨炯跟着附和,示意他坐在自己身旁。 耶律光也不推辞,大咧咧的坐到他一旁道:“杨兄弟还懂拳脚?” “一窍不通,只是不能坠了我相府的名声不是?” 一旁的耶律南仙闻言抢白道:“杨少卿最好不要像上午那样大喊大叫,说出些门外汉的话让人嗤笑” 杨炯毫不脸红:“公主说笑了,正所谓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在下一介书生不知也是情有可原” “哼!”耶律南仙冷笑一声不去理会这个满嘴谎话的家伙。 耶律光见状一笑:“杨兄弟莫要见怪,小妹也是见孤受伤,口不择言。这不,来的时候还对孤说要小心提防杨兄弟。” 杨炯闻言心中惊骇,面上却毫无变化:“看来南仙公主确实是关心则乱,提防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有些杯弓蛇影了不是?” 耶律光满脸笑意,和杨炯拉近距离盯着他的眼睛道:“孤也是如此说,难道杨兄弟还会害我不成?你会害我吗?” “当然不会” “确定不会?” “一定不会!”杨炯直视耶律光的眼睛回答道。 耶律光沉默一阵,随后放声大笑:“哈哈哈!孤就说杨兄弟如此伶俐之人,怎会做一些得不偿失的事” “但愿如此”,一旁的耶律南仙漫不经心的出言附和。 杨炯笑笑并未多言,他知道现在说多错多,既然他们已经察觉端倪,那一会的动作就要更加隐蔽。 就在杨炯和耶律光推杯换盏之际,皇帝和皇后被一众内宦簇拥而来,众人纷纷起身行礼。 皇帝站上御座,朗声道:“诸位使节,今日大比最后一场,胜负即将见分晓,如今杨少卿和耶律太子平分,完颜太子一分,各位全都有机会,若出现平分,按先前所言,由公主自己定夺夫婿人选。” 皇帝的这番话无异于给完颜骨碌打了一针强心剂,本来他只有一分,若是他赢得此场胜利,那将会出现三方平分的局面,到那时,局面会更加复杂。听皇帝如此说,自己未必没有机会,完颜骨碌如此想。 众人见皇帝落座后纷纷坐下准备,大比最后一场正式开始。 辽国使团先发制人,一如同铁塔般的大胖子走到场中大喊:“大辽莫昆阿耶朗,请战!” 杨炯上下打量此人,只见他身型因为肥胖并不显得如何高大,从他双手中那厚厚的茧子不难看出,此人并不简单,而他如同铁塔一般的壮硕身型更是证明了这一点。莫昆是契丹八大姓之一,想来耶律光选他先声夺人,定是有所计较。 金国见辽人如此嚣张,一半裸上身,满脸络腮胡子的武士一步跃出,冲到阿耶朗面前:“大金黑罕石古,出招吧!” 说时迟那时快,阿耶朗右脚一跺,声震寰宇,出招就是一鞭手朝石古的脖颈砸去,石古见状也收起了轻视之心,侧身刚好躲过这一鞭手。只见他眼神一凝,反手就是一抬肘击向阿耶朗的面门。阿耶朗不闪不避,硬生生接下这一肘击,顺势一个怀中抱月将石古牢牢锁在原地。 只见那阿耶朗大吼一声,抬起石古的整个身体,弓腰蓄力,想要重重的将他砸在地上。若是这一击而成,那黑罕石古不死也是半残。只见被束缚在半空中的黑罕石古先是奋力挣脱几下,见没有效果,竟侧头直接咬住了阿耶朗的右耳。 阿耶朗咬紧牙关,强忍着疼痛,想要直接把石古摔在地上。大概是由于耳朵上传来的疼痛感过于强烈,石古竟然抽出了一条胳膊,只见他以雷霆之势朝阿耶朗的双眼插去。阿耶朗知道自己此时侧头闪躲已经来不及,直接一个甩臂松开石古,另一只手挡住他插眼的双指。 黑罕石古见状,瞬间变换思路,放弃插眼,附身用力一拳打向阿耶朗的裆部。阿耶朗的优势就是力气远胜常人,只要让他近身抓住机会,敌人就很难逃脱。谁知这黑罕石古像是对他了如指掌一般,根本不和他角力,凭借着灵活的身法,如同一条附骨之蛆,招招阴狠毒辣。 此时的阿耶朗因为裆部受到重创,早已经俯身倒地,蜷缩成一只煮熟的大虾。说来他也算是硬气,愣是没吭一声,只是捂着裆部狠狠的盯着黑罕石古。石古见状,抬脚朝着阿耶朗的面门就是一脚,想要就此结束这场战斗。 “住手!阿耶朗认输!”耶律南仙起身开口喝住黑罕石古,示意两旁之人去接阿耶朗下场。而那石古仿佛没听见一般,抬起的脚毫不停留,重重的踢在了阿耶朗的面门之上。这一脚用力之大,甚至将几百斤重的阿耶朗都踢得在地上旋转了一圈。 辽国人见状纷纷起身咒骂,将阿耶古抬下后,见他鼻梁已经塌了,面颊上满是鲜血,耶律南仙见到阿耶朗如此惨状,脸色变得阴沉可怕。 “耶律太子,比武场拳脚无眼,还是少叫庸碌之辈上场,徒增笑柄!”朱谦善开口讥讽。 “你是个什么东西?两姓家奴也配在孤面前犬吠!”耶律光不屑道,只见他完全无视面色难看的朱谦善,起身准备进入场中比斗。 杨炯见状拉住耶律光:“耶律兄且慢,让我的人会会这金国的卑鄙小人。” 耶律光迟疑一下,见沈高陵已经走到场中,只好坐下耐心等下一场。 “大华人小心了,莫要像那胖子一样被抬着出去!”石古见来人是一大华人,满是轻蔑。 沈高陵毫不废话,出手就是杀招。只见他速度极快冲进石古的身前,抬手就是一掌朝他面门而去。石古悚然一惊,慌忙侧身闪躲来势迅猛的一掌。沈高陵根本不给他机会,攻击如同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双掌更是一掌接着一掌,让他毫无喘息的机会。 黑罕石古以身法见长,而沈高陵的优势就是速度和力量,别以为沈高陵只是个力大无穷的莽夫,要知道他十岁时,家中寻得一峨眉山的老道做他师傅,这老道一手穿花追云掌使的出神入化,是一等一的内家高手。 石古见来人身法比自己还诡异,想要从身法上战胜他可能性不大。于是转变思路,想要和他角力。沈高陵见状暗自好笑,于是暂缓身法给他留下破绽。只见那石古果真上当,接住沈高陵的一掌,一个缠手束缚住他的胳膊,用尽全身的力量想要折断沈高陵的手臂。 沈高陵见他上当,一个反擒拿扣住他的手肘。扯住他的胳膊用力往身前一带,朝着他的膝盖抬脚就是一蹬,这一蹬暗含内家功夫,只听“咔嚓”一声脆响,石古的膝盖骨已经被踢的粉碎。沈高陵还不作罢,扯着他的手臂又是一拉,抬脚朝着石古的另一只膝盖踢去。 杨炯看向完颜骨碌,见他并没有叫停的意思,也不再留情,示意沈高陵尽快结束战斗。沈高陵见状,加大了几分力度,随着一声骨头断裂的声音,石古朝着金国使团的方向倒飞出去。 “这位将军下手是不是太狠了些?”完颜骨碌阴沉着脸道。 杨炯端着酒杯,走进场中,朝完颜骨碌笑到:“骨碌太子,我这兄弟行伍出身,下手向来没轻没重,正所谓拳脚无眼,对于这位仁兄的遭遇我深表同情” 杨炯并不理会完颜骨碌怨毒的眼神,把手中的酒杯递给沈高陵,拍拍他的肩膀继续讥讽道:“骨碌太子,我这兄弟向来眼高于顶,目中无人,听说贵国武士勇猛非凡,非要闹着前来比斗,没想到我这兄弟还是有两下子,你说呢?” 完颜骨碌冷哼一声,起身朝场中走来:“休要逞那口舌之快,孤就来会会你这目中无人的兄弟” 杨炯见目的达到,抓住沈高陵的手小声嘱咐道:“多造伤口,察他颓势,攻他双眼” 见沈高陵点头知晓,接过空酒杯笑着下了场。 “怎么一股苦杏仁的味道?”耶律南仙皱皱琼鼻朝刚坐下的杨炯问道。 杨炯无所谓道:“兰蔻坊新出的香水,改天送你一瓶。” 耶律南仙还要张口追问就被耶律光打断:“杨兄弟,不是孤说你,你哪里都好,就是太过羸弱,一个大男人的涂什么香水,有失男子气概” 杨炯闻言笑到:“耶律兄此言差异,男子气概是看有没有担当,能不能扛起责任,和涂不涂香水没太大关系。再者说,兄弟我就是做这买卖的,自己都不涂怎么说服顾客不是?” 耶律光闻言也不争辩,调笑道:“你这性格若去了大辽,定会被草原女子争抢。” “啥意思?” “我大兄说你适合做草原赘婿!”耶律南仙扑哧一下,捂着嘴跟着调笑起来。 杨炯见这小妮子如此,开口反击道:“要是能做南仙公主的赘婿,我倒是可以考虑一下” 耶律南仙止住笑声,并没有任何羞赧,开口道:“想做我的夫婿?你的命要够硬。” “杨少卿莫要气恼,孤这妹子被宠坏了,向来眼高于顶,莫要介怀”耶律光岔开话题道。 “杨某并非小肚鸡肠之辈,玩笑还是开得起的”杨炯摆摆手表示无所谓。 就在杨炯与耶律兄妹说话之际,场中二人早就已经交手数个回合。没想到这完颜骨碌不但箭术了得,武功也是非凡。只见他双拳挥动,如下山猛虎,气势骇人。沈高陵得到杨炯的暗示,并不和他比拼力量,凭借着诡异的身法游走在骨碌周围,时不时的变掌成爪,抓向完颜骨碌的手臂和脖颈。不多时,完颜骨碌的身上已经多出几道血痕,有的伤口甚至渗出几滴鲜红的血液。 完颜骨碌的身法自是比沈高陵差了许多,但一身横练功夫勇猛异常,只要让他抓住机会,就如同饿狼一般紧咬着沈高陵不放。沈高陵的目的是袭扰,所以身法和注意力必须运用到极致,这是极其浪费体力的行为。随着时间的推移,杨炯能明显看出他的速度和身法已经有些迟滞。 完颜骨碌在场中看得更加明白,于是出招更加紧密,想要抓住机会一击而定。沈高陵见完颜骨碌身上的伤口已经够多了,于是朝杨炯的方向看了一眼,见杨炯点头,心中了然。 只见沈高陵不再游走,找准骨碌出拳的空档,侧身进入他的内圈,一掌朝他的面门拍去。骨碌见状微微侧身后仰,右腿提肘朝着沈高陵的腹部击去。沈高陵不慌不忙,另一只手将他的膝盖抚到一旁,化掌并指,一个横扫,击伤了完颜骨碌的双眼。说时迟那时快,完颜骨碌因为后仰自知避无可避,于是一咬牙,一拳轰击在沈高陵的腹部。 沈高陵因为骨碌的一拳倒飞出了战圈,骨碌因为沈高陵的手指横扫,双眼一时间无法睁开。杨炯见状赶紧走到沈高陵身前扶起他关心到:“没事吧?” 沈高陵也是个演技派,哎呦叫了几声,朝杨炯隐晦的眨眨眼。杨炯知道他没事就放下心来,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道:“下去后用清水净手三遍,水和容器全部扔掉”嘱咐完一切,叫人把装死的沈高陵送了下去。 此时场中的完颜骨碌已经缓过神来,只见他揉了揉双眼,见没什么大碍后朗声道:“耶律光,你还等什么?难道是怕了不成?” 耶律光早就跃跃欲试,听他这么说哪还坐得住。起身跳进战圈,二话不说直接出手和骨碌打在了一起。 二人都是自命不凡之人,根本不屑使用什么技巧,双拳相击,双腿相对,招招斗狠,拳拳到肉。二人越打越快,越斗越狠。只见那完颜骨碌率先开口:“你不说要杀我吗?就这点本事?” 耶律光一个鞭腿击中骨碌的腰部,冷声道:“孤要杀的人还没有能活的!” “今日就看咱们谁的命更硬”骨碌稳住身型,一个鲤鱼打挺接扫堂腿将欺身上前的耶律光击倒。 骨碌见机不可失,直接飞身扑向耶律光,压在他身上挥拳朝他脑袋砸去。耶律光双手护住头部,找准骨碌出拳的空隙,咬牙硬挨一拳,双腿反蹬,右手一揽,把骨碌的脖子死死勒住。骨碌用力想要挣脱,可突然之间天旋地转,呼气困难,根本使不上力。 骨碌眼神中满是惊骇,随后就是深深的绝望。耶律光早就被打得怒火中烧,根本没有注意骨碌的情况,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勒住他的脖子。不多时,还在用力的耶律光看见跑进场中的众人,才回过神来,低头看了眼身下的骨碌,发现他早就已经没了生息。 耶律南仙早就发现场中变故,率先冲进场中拉起耶律光,让随行武士把他护住,自己则是看眼骨碌后,和同样冲进场中的金国人对峙起来。 金国众人见到自己的太子死在了辽人手上,当场就要发难。就在双方剑拔弩张,一触即发之际,鱼朝恩鬼魅般来到两队人中间,尖声细语道:“皇帝御前,休要放肆!”说着一掌将一个冲上前来的金国武士打飞出去,众人一看那武士七窍流血,哪还有生还的可能?于是纷纷站在一旁,不敢造次。 朱谦善率先走出,朝大华皇帝恭敬一礼:“辽国太子当众逞凶,望大华皇帝为吾等做主!” 皇帝闻言义正严辞道:“场中发生的事大家都看到了,朕作为大华皇帝自然会秉公处置,两国使臣速速去信回国,将场中之事相告。至于骨碌太子之死,朕会派大理寺会同两国使臣一同查验,朕绝对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绝对不会放过一个坏人” 朱谦善听皇帝如此说,也不好反驳。这事太大,自己根本做不了主,只能按照皇帝的要求做,于是躬身退到一旁。 耶律光并没有因为完颜骨碌的死而慌张,相反一脸的得意。直接走出契丹武士的保护,朝皇帝施礼道:“大华皇帝陛下,不知道这比斗是否继续?” 皇帝闻言思索一阵,点点头:“理应继续?” 耶律光闻言转身回到场中,朝杨炯笑道:“杨兄弟,上来和为兄切磋一二?” 杨炯走到场中笑到:“耶律兄说笑,大家都知道我手无缚鸡之力,和你切磋岂不是自寻苦吃?” 说完直接朝皇帝道:“臣自知不敌,故而认输,望陛下恕罪” 皇帝闻言一怒:“整日里不学无术,无所事事,现在知道告罪了?滚出去,朕不想看到你!” 杨炯闻言如蒙大赦,告罪一声跑出武英殿。 根据大比结果,耶律光以三分获胜,九公主李渔将于十五日后北上和亲。这是杨炯离开后隐约听见的话语。 杨炯走在出宫的甬道上,如释重负。这氰化物是他从苦杏仁中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提取出来的,可现在技术条件有限,根本就无法精炼出高纯度氰化物,里面杂质众多,根本达不到后世那种瞬间取人性命的效果。 也正因如此,杨炯才敢涂在手上传递给沈高陵,不然高纯度的氰化物能够渗透皮肤,还没毒死完颜骨碌,自己先被毒死了。 整个计划执行得还算成功,自己让沈高陵和骨碌缠斗,不断制造骨碌皮肤上的出血口,要知道虽然自己制备的氰化物纯度较低,但是一旦进入黏膜组织,起效速度也非这个世界的毒药可比。最重要的是氰化物毒发效果隐蔽,发作迅速,难以察觉,事后无法追踪,这也是为什么杨炯选择氰化物的原因。 沈高陵在场中判断最准,他观察到骨碌行动变得迟缓,呼吸异常,于是看向杨炯,杨炯知道毒药起了效果,为了以防万一,杨炯还是示意沈高陵击伤骨碌的眼睛,要知道眼结膜血管密布,只要沾染了一点毒药,就会加速流便全身。 让杨炯没想到的是骨碌的身体素质确实强悍,竟然和耶律光斗了那么久才毒发,怪只怪自己无法制备高纯度氰化物。杨炯想到这摇摇头,走进了黑夜之中。 第24章 公主与莫吉托 春风几时归,流年暗中偷。 转眼间已经快到了六月,天气一天比一天热。 对于大比的后续,杨炯自是不用过多劳神,官家自会善后。相信所谓的调查也只是个幌子,对于金国使团而言,他们处在一个极其尴尬的局面,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一时间竟然表现得异常安静。 不去想这些劳心劳力的事,天塌下来有个子高的人顶着。此时的杨炯正坐在新开业的奶茶店三楼看着楼下排队进入的顾客。 说到这开奶茶店也是杨炯突发奇想。 这几日连续的高温,为了降暑杨炯自己用硝石制冰,找了些应季的水果榨成汁,加一些白糖,勉强算是能入口。但是对于相府的人来说,凭空制冰无异于神迹。在得知制冰如此简单后,谢南直接把大量的冰块作为礼品送与诸多亲朋。 要知道古代夏天的避暑方式并不多,除了从衣着、房屋构造等方面着手外,最重要的方式就是冬天储存冰块,夏天拿出来消暑。杨炯突发奇想,既然如此,那奶茶行业在这个时代不就是蓝海行业吗? 说干就干,杨炯盘下东市一家三层楼的酒楼,把窗户全部换成透明玻璃,彰显与众不同,同时表明这是相府新开的产业。 在此期间,大肆收购牛奶、应季水果、大麦,奶茶这东西很容易被模仿,产生同质化产品,于是杨炯就打算造出啤酒共同售卖。 本以为在前世稀松平常的啤酒很容易就能弄出来,谁成想,单单寻找用作啤酒发酵的野生酵母就花了杨炯近十天的时间,而且这酿造过程不容易控制,失败更是家常便饭。如果不是相府的酿酒工人凭借着经验,不断试错,想要在十几天的时间酿造出啤酒,无异于天方夜谭。 杨炯看着下方招待顾客的阿四,陷入了沉思。把阿四拉过来做奶茶店的大掌柜杨炯也有考量,之所以花费近千两买下这个酒楼,一个重要的原因是,它并非只有酒楼那么简单,沿着三层后门的楼梯,走过连廊就会豁然开朗,别有洞天。 三座楼阁环抱着一座人工湖泊,湖泊外连活水,内抱假山,别具一格。三座楼阁之间空中廊道相通,原是做花楼而用,现在被杨炯改成了奶茶店的贵宾休息室。 要知道,对于达官显贵来说,他们并不会因为一杯糖水而消费,但是他们会因为一个私密空间而买单。 深知这一点的杨炯果断买下,并且让阿四做大掌柜,杨炯就是要把这里做成消息情报的集散地,而阿四这种玲珑剔透之人,再适合不过。 杨炯听完面前谢百万关于近期兰蔻坊的汇报,陷入了沉思。 现在兰蔻坊可谓日进斗金,从最初的香水,到现在的口红,京城贵妇趋之若鹜,甚至有商人高价收购贩卖到外地牟利,可见生意之火爆。 问题是眼下客户群体过于单一,如果后续兰蔻坊不能推出新品,恐怕很难持续盈利,谢百万也看出这一点,特意赶来商讨。 “相府新出的香氛肥皂、洗发水和沐浴露你看过了吗?” 谢百万点头表示知晓,等着杨炯的下文。 杨炯喝了口冰啤酒,继续道:“兰蔻坊的香水已经在长安城家喻户晓,权贵小姐们更是兰蔻坊的忠实拥趸,眼下咱们的任务是拓展客户群,中产阶级就是下一步要拿下的目标。” “何为中产阶级?”谢百万疑惑道。 “老谢,咱们大华的权贵就那么多,大部分集中在长安。这些人很多都成为了咱们的客户,但还有一部分即将迈入权贵阶层,想要迈入权贵阶层的人,这些人就是所谓的中产阶级。 比如刚入京的地方官,远道而来的富商,想要攀附权贵的中下层官员,他们有点小钱,想要得到权贵阶层的认同,这些人体量巨大,是接下来咱们要重点开发的客户群”杨炯根据前世奢侈品的销售报告,结合如今大华的现状分析道。 谢百万恍然大悟,随后又有些担忧:“少爷,你之前说咱们的商品是为了让权贵彰显身份地位,如果卖给中产阶级,那岂不是会丧失咱们原来的客户?” “所以就需要差异化服务,差异化经营。”不等谢百万发问,杨炯直接吩咐道。 “过几日,我会让工匠作出紫、橙、白三色的纸袋,根据出钱的多少分别作为香水、口红、肥皂等的包装,找人提着各色纸袋去街上宣传,怎么招摇怎么来。 中产阶级买个肥皂、洗发水、沐浴露咬咬牙还是可以的。你回去后重点宣传香氛肥皂和洗发水沐浴露,培训下服务人员,让中产阶级体验下当权贵的感觉” 谢百万满是佩服,笑道:“还是少爷有办法!” 杨炯不理会谢百万的奉承,接着道:“贵宾卡的防伪还需要一段时间,你先用着原来的老办法给在籍会员服务,一定要让他们感觉到会员的尊贵感!不要怠慢了那群权贵小姐。还有,把姑娘们的薪酬提一提,别总想着压榨人家。” “全凭少爷吩咐!”谢百万点头称是。 送走了谢百万,杨炯来到了后方三座楼阁的甲子号楼的最高处,此处有一伸出的平台,是三座楼最高的一处,不但可以俯瞰整个湖泊,还能看到部分东市的街景。 杨炯让人做了一份栀子花香的奶茶,等着今日的正主到来。 不多时,随着楼梯的响动,阿四带领一女子走了上来。 杨炯看着来人,凤眼桃腮,面如冠玉,高马尾梳在脑后,眉宇间英气十足。所谓女生男相不过如此,若不是她左眼眼角下的那颗泪痣平添了几分妩媚风姿,任谁不赞一声翩翩佳公子。 女子环顾四周,毫不见外,直接坐在了杨炯的对面。低头看见桌上的奶茶,喝了一口玩笑道:“见到本公主都不行礼,越来越不像话” “多日未见,公主还是如此风姿照人。”杨炯马屁不要钱的奉上。 “少在那里贫嘴,赶紧交税”嫡长公主李漟完全不吃杨炯这一套,开口就是要钱。 “兰蔻坊的税不是早就给你们户部交上去了吗?”杨炯装傻道。 李漟妩媚的凤眼白了杨炯一下:“当我傻子?你那啤酒不用交酒税?” 杨炯摊开双手无奈道:“别这么无情,好歹咱们也是同窗” “蒙学同窗” 杨炯跳脚:“蒙学同窗就不是同窗?你别忘了李素心,小时候你作弄老师,我没少给你背黑锅!” “干嘛?恼羞成怒?”李漟对此早就习以为常,一脸好笑的看着杨炯。 杨炯见她油盐不进,恨恨道:“女人太聪明可嫁不出去!” 李漟翻了个白眼,对此毫不在意。 杨炯见此,重新坐回桌前,无奈到:“三成,不能再多了!” 李漟展颜一笑:“小时候你就斗不过我,长大了想倒反天罡?你当我是完颜骨碌呀。” “我有个条件” “说来听听”李漟好整以暇,等待下文。 “我这冰雪城少一块金字招牌,你写个呗?” “我直接和我那些弟弟妹妹说,冰雪城是我的产业不就行了,干嘛这么麻烦?” 杨炯耐心解释:“这只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广告效应懂吗?嫡长公主都说好的饮品,老百姓肯定是想要品尝下的,这叫宣传” 李漟看着杨炯突然一笑:“你是怕我母后吧?” 杨炯知道瞒不过这个七窍玲珑心的女人,于是直接道:“没办法,姨母最疼你,我只能拉你入伙” “现在知道叫姨母了?送我九妹去和亲你可是很积极,我还是欣赏你在比武场纵横捭阖的样子。” “李素心!差不多得了,你就说你帮不帮忙吧!”杨炯不想听她揶揄,直接开口道。 “三成股份就想我得罪我母后?咱们的同窗之谊也太值钱了吧?要不你再给我三成兰蔻坊的股份,我保证答应”李漟见杨炯真的生气了,就直接开口说出自己的条件。 杨炯知道她并非真的有意为难自己,只是生气自己办兰蔻坊的时候没有先找她合作而是去找了皇后。 李漟现在最缺的就是钱,不但要调配全国的粮草,准备军饷,还要应对即将可能发生的旱灾,即使她手握全国的钱袋子和户部大权,最近也是被弄的焦头烂额。而杨炯搞的兰蔻坊,光交到户部的赋税就着实震惊了李漟,她越想越气,故而有此一说。 “素心,不是我不找你,当时我身在局中,不得不借助皇后的力量脱身,不然凭你我的关系,我能不找你吗?” “所以你们就拿五妹挡刀?” “就结果而言,对五公主没有任何影响!相反我父亲平白无故离开了相位” 李漟闻言沉默,叹了一口气道:“你不该参与进来,好好做你的纨绔公子不好吗?” “你知道那不现实,我没有选择” 李漟知道杨炯说的是事实,难得没有反驳,而是认真道:“我既然来这里见你,自会帮你和母后说项。” 杨炯由衷的道了声谢,之后笑道:“别说我占你便宜,看在咱们同窗的份上,啤酒在全国的经销权全给你,你可别小瞧了这啤酒生意,凭借你手上的漕运和赋税渠道,行销全国,到时候后收益可不比兰蔻坊少!” 李漟知道他说的是事实,点头嗯了一声不再说话。 见她突然变得情绪低落,杨炯开玩笑道:“怎么了?我认识的嫡长公主向来都是神采飞扬,怎的突然跟糟了瘟一样无精打采?” 李漟闻言白了他一眼:“有些怀念小时候我们在学堂的生活,那时候什么都不用想,无忧无虑,哪像现在这样。” 杨炯见这个在户部说一不二的女强人竟然也有伤春悲秋的时候,也收起了调笑的心思。起身走到旁边的吧台前,拿出一个晶莹剔透的玻璃杯和几个青柠檬,一边切柠檬一边道:“人总是要长大的,我们都只不过是想抓住自己的命运,不被人愚弄罢了。” 李漟不置可否,用手掌撑着下颌,静静的看着在吧台后忙碌的杨炯。 杨炯见她不言语,也专心调起酒来。把切好的柠檬放进杯里,加一勺白糖,三分之一用甘蔗酿造的朗姆酒,把冰块捶成冰沙,全部倒入玻璃杯,加入少许的橙汁调味,点缀几片薄荷,一杯大华特制莫吉托便已制作完成。 杨炯找了根细竹管插进去,端到李漟面前示意她尝尝。 “这什么?”李漟没有迟疑,张嘴喝了起来。 “极西之地传过来的,叫什么莫吉托。据说一个公主因为长得丑离家出走,被一个女巫找到,看她可怜,给她做了一杯莫吉托,公主喝了后竟然变成了一个大美人。于是她就不再悲伤,开开心心的回家了。”杨炯随便胡诌个故事应付她。 李漟无语的看向杨炯:“乱讲,我怎么没听说极西之地有什么莫吉托?还离家出走的公主,你真能编!” “你一个女强人整天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自然对这些市井的东西不甚了解。总之我想说的就是,莫道桑榆晚,为霞尚满天。” 她知道杨炯是在安慰自己,嘴上却道:“莫吉托这个名字不好听,叫桑榆晚吧” 杨炯见她恢复了往日的风姿,玩笑道:“微臣谨遵公主命” 李漟见杨炯搞怪的模样,扑哧一笑,打了他一下道:“莫要搞怪!” “好一句莫道桑榆晚,为霞尚满天!”就在此时,两人从楼梯走了上来。 杨炯看清来人,赫然是太子李泷和谢令君二人,杨炯皱着眉头朝太子行了一礼。 “行章不必多礼,你不会怪孤不请自来吧!”李泷满是笑意的看着杨炯。 “不敢,太子请坐!” 李泷早就注意到正在喝着桑榆晚的李漟,于是上前施礼:“皇姐安好” 李漟并没有让他起来,而是不咸不淡道:“你跟踪我?” “岂敢!”太子躬得更深,慌忙否认。 “起来吧,让外人笑话!是不是你心里清楚” 太子闻言也不争辩,直立起身,坐在了李漟对面,原来杨炯坐的位置上。李漟示意站在一旁的杨炯坐在自己身旁,杨炯也不推辞,点头坐下。 谢令君站在太子身后,刚要坐下,就听见一声冷哼。 “太子前来,所为公事还是家事?” “皇姐何出此言?这里没有外人,自然是说些家事”太子不解道。 “说得对!行章是母后的子侄晚辈,自不是外人。” 太子闻言知道她是不喜谢令君,于是出言解释:“这位姑娘是陈郡谢氏的姑娘,说来还是行章的表姐。” “你认识她?”李漟转头看向杨炯,凤眼中满是警告。 “不认识!”杨炯对这个想要攀龙附凤,一心想要当太子妃的谢令君自然没有好印象,更何况她当众羞辱原主的事杨炯还没找她算账,自是不会给她好脸色。 太子闻言笑道:“行章,过去你们有些误会,孤勉为其难,做个和事佬,此事就此揭过如何?” 谢令君也不是蠢人,拿起桌上的茶壶,倒了一杯茶,递给杨炯。 杨炯完全不理会这个女人,转而对太子道:“太子前来定不是为了这件小事,不妨直言。” 李泷见杨炯完全不给自己面子,脸色一沉,接过谢灵君还在举着的茶杯。语气不善道:“杨少卿,孤观你这冰雪城顾客盈门,相信定会成为下一个兰蔻坊,只是不知道这合伙人可找到了?” 杨炯闻言知道这太子是来分股份,打秋风的。正所谓财帛动人心,看来一成兰蔻坊的股份已经填不满他的胃口了。 “太子是替皇后询问,还是自己相询?” 李泷眯起眼问道:“有什么不同?” “若是姨母询问,自是没有合伙人。若是太子相询,那就不一定了”杨炯微笑直视太子的眼睛。 “杨炯,你知不道你在和谁说话?”谢令君早就看杨炯不顺眼了,从一开始看他装模作样她就讨厌,现在竟然敢如此和太子说话,她岂能容忍。 况且,作为他的表姐,虽然当初大庭广众下拒绝了他,但他也不能因此生恨,在太子面前故作姿态呀。 “啪!”一声清脆的耳光声异常突兀。 李漟面色极冷,开口道:“你是个什么东西?我们自家人在一起说话,你插什么嘴?滚出去!” 谢令君被这一巴掌打得不知所措,转头向太子投以求助的目光。 太子对此置若罔闻,随后出言道:“你先出去” 谢令君还想说话,可看见太子那阴晴不定的面色,怨毒的瞪了杨炯一眼,走了出去。 太子调整心态,笑道:“行章,你我二人非要闹到这种地步?” “非是臣想闹,只是官家曾教导我,首鼠两端是没有好下场的!” 太子见他如此说,笑意更盛:“杨少卿想好了?” “没什么想不想好的?如果是姨母相询,我自会坦言。” “好!好!好!”李泷连说了三声好,拂袖而去。 李漟见屋中又只剩下二人,出言道:“别人都畏太子如虎,你怎么一点都不怕?” 杨炯轻飘飘道:“官家不只一个嫡子,太子也还不是皇帝。” “你觉得他没有人君之像?”李漟不怀好意道 “我可没说,不过与其巴结他,不如巴结你来得容易” “你的意思是我好欺负?”李漟凤眼圆睁,似是要发怒。 “我什么意思你心里清楚,没有人比我更了解嫡长公主李素心”杨炯看着远处的街景悠悠道。 李漟闻言沉默,随后起身道:“最近小心点,别死了!” 杨炯没有起身相送,等到楼梯的脚步声消失,怒声道:“阿四!滚回去自领二十军棍!” 第25章 白马寺 立政殿,皇后高坐凤榻,看着下方如同天仙一般的女人心中五味杂陈。 “兰陵,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皇后沉声质问。 “望皇后成全?”李淑俯身叩头。 “你来找本宫,难道就不怕本宫告与官家” “皇后大概不会,现在只有儿臣愿意代替九妹北上和亲!” 皇后皱眉,盯着李淑那完美无瑕的面庞道:“你就那么恨本宫和官家?非要借助辽国的力量?” 李淑见皇后挑明自己的想法,也不遮掩,开口直言:“普天之下,无人敢反抗帝后,儿臣别无选择。” 皇后嗤笑:“孩子,且不说你的想法有多天真。你有没有想过,即使你去了辽国,又凭什么觉得自己能在辽国掌权?凭你的美貌?” 李淑凄然一笑:“前路虽未知,但眼下却有一丝机会,儿臣想试试。” 皇后见她如此执拗,痛惜道:“当年的事,本宫和你母后都是受害者,你生在深宫,应该能理解才对,为何如此执拗。你正值青春,好好做你的公主,过些时日本宫为你寻一良人,安稳度过余生有什么不好?” “儿臣若是心安理得,枉为人子!” 皇后见她决意如此,认真道:“女儿家的名声比命还重要,你真的想好了?” “儿臣绝不后悔!” “明日皇太后要去白马寺为小九祈福,届时官家和朝臣都会陪同,寅初时刻到达大雄宝殿,你只需在禅房等候,本宫自会引耶律光前去。见到官家后相机行事,好自为之!”皇后说完摆摆手示意她离开。 李淑恭敬的行了个大礼,后转身离去。 南书房 皇帝正在临摹一幅前朝的《围猎图》,见黑暗处来人,放下手中的毛笔,长叹一声。 “看清楚了?” “确是宸公主无疑”黑影中的人声音冰冷回道。 “通知杨炯,丑正动手,那和尚的死期到了!” “是” “梅部的叶二娘在不在京?” “在” “让她去保护兰陵” “是” 皇帝沉思一阵,盯着眼前临摹了一半的《围猎图》问道:“竹部那边什么消息?” “西夏使团正筹备离京,金国使团人心惶惶,未见动作。金国的谍子传来消息,辽金边境有骑兵踪迹,耶律南仙正准备启程北上!” 皇帝点点头表示知晓,随后继续道:“让竹部的人仿造笔记,诱小五去白马寺,把他们和杨炯安排在一起,杨炯知道怎么做” “是” “下去安排吧”皇帝摆手示意他退下。 杨炯此时正在相府的实验室鼓捣自己的新发明,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安排得明明白白。伸了个懒腰,看着自己的杰作,杨炯满意的点点头。 走出实验室,回到自己的小院准备洗漱一番。推开门,一封信掉落到身前,杨炯疑惑的四下环顾,见四周如常,只好拆开信封,见信纸上杀气凛然的一行字: 丑正,白马寺后山丙字号房,杀之! 杨炯知道这是让自己动手杀了八戒和尚,相信官家已安排好一切。将纸条和信封一同点燃销毁,洗漱一番后准备休息。 就在杨炯洗漱完毕,准备养精蓄锐的时候,阿福走进来把一封信交到了他手上。询问是谁送来的,只说是一小孩送来后就跑掉了,指名道姓要给他本人亲启。 杨炯打开信封,抽出信纸,只见上面用娟秀的字体书写: 子时,白马寺后山乙字号房相见,有要事相商! 杨炯顿感莫名其妙,这什么意思?看笔记是个女子的手迹,怎的都选在白马寺?杨炯知道这其中定是有暗藏玄机,但又想不出其中缘由,只能将信纸销毁,躺在床上休息。 杨炯并不是心宽体胖之人,尤其是让他近距离杀人,这种事他两世都没做过。在床上辗转反侧睡不着的杨炯决定直接去白马寺,与其忧心忡忡,不如直接动身。眼看着时间已接近晚上十点,距离子正时分还有两个小时,距离杀八戒和尚还有四个小时。 大华不设宵禁,长安市民的夜生活也算丰富,如今时间尚早,街道上还能看到不少结伴出游的士子,沿街叫卖的小贩,花楼吵闹,酒楼喧嚣,活脱脱一副市井风俗画。杨炯心有所系,无心观赏,招呼文竹快马朝城外的白马寺奔去。 白马寺山门虚掩,这个时间本应该熄灯落锁,不知为何,远远望去竟然有很多灯火跳动。杨炯见此,为了不打草惊蛇,叫上文竹直接从后山抹黑而去。 此时的后山山脊一侧,和杨炯脚前脚后,走上来一提灯少女。只见她一身沙弥打扮,手提着的宫灯烛火摇曳,只有从她偶尔发出的惊呼声才隐约听出是个少女。 “八戒为何在这个时间与我相会?难道他真的生病了?”李淽暗自嘀咕,转过头一想,他从来没骗过自己,也就不再纠结,提了提宫灯继续爬山。 白马寺的后山有着众多竹林,风一吹,发出簌簌的响声。李淽听见这声音,有些害怕,自己还从来没有独自一人跑出宫过。可一想到很快就能见到情郎,握着宫灯的手紧了紧,口中小声嘀咕着不怕不怕,加快了爬山的速度。 杨炯来到约定的丙字号房间,看了眼紧闭的房门,原来是招待香客的禅房。见时间还早,叫文竹隐藏起来后,独自一人朝拐角处的乙字号房间走去。 杨炯到现在都没想到神秘人是谁。究竟约自己在这僻静之处又有何事想谈。看着房门大开的乙字号禅房,布局外观和丙字号并无二致,只是这大开的房门在这漆黑的深夜显得有些诡异。 杨炯壮着胆子走了进去,借着月光环顾四周,除了一张床榻,一个橱柜,一张蒲团,一副桌椅,并没有什么多余的东西。见约定之人未到,杨炯走出门去,准备熟悉下周围的情况。 “杨炯?”一声清脆的女声带着疑问的语气试探性的问道。 杨炯吓了一跳,转身朝声音的方向看去,细细打量来人,不确定的问道:“耶律南仙?” 话音刚落,少女已经走到近前,正是辽国公主耶律南仙。 “大晚上的你不睡觉,穿了一身白衣吓人有意思?”杨炯没好气道。 “我还想问你,你跑来这白马寺干嘛?距离你们皇太后祈福至少还有两个时辰,你来得太早了吧”耶律南仙有些疑惑道。 杨炯听她所言,面不改色道:“官家让我提前与和尚们对接相关事宜,免得到时出错” “那不是光禄寺的职责吗?你一个鸿胪寺少卿也兼光禄寺的活?”耶律南仙满是狐疑。 “谁叫我是皇帝身前的红人,能者多劳呗。我还要问你呢?你一个姑娘家家的,晚上跑到和尚庙干什么?”杨炯反客为主道。 耶律南仙翻了个白眼:“你这个鸿胪寺少卿真不称职,使团的下榻处改了你都不知道?” 杨炯闻言并没有任何羞恼,出言询问:“好端端的怎么换做白马寺了?没听说你和太子还信佛呀?” “北边战事吃紧,后日我就要赶过去,白马寺靠近官道,方便些”耶律南仙解释道。 杨炯叹息一声,也猜到一二。如此看来,官家的目的已经达到,金国因为太子惨死耶律光之手,已经开始在辽金边境调兵了。 “有心事?”杨炯见她深夜未眠,于是开口问道。 “我走后,大兄独自一人带着和亲公主北上,我担心会被有心人暗算” 杨炯开口安慰:“这一点你大可放心,按照礼仪,会有一支千人小队送亲北上到边境线,想来没人会触禁军的霉头” “如果是你们的人呢?” 杨炯止住了脱口而出的“不可能”三个字,细想下来,真保不准皇后或者太子最后一搏。想到这杨炯也是头大,这送亲真不是人干的活。 “山高自有客行路,水深自有渡船人,耶律兄不像是命薄之人” 耶律南仙坐在一块巨石上,双脚调皮的上下摆动,皎洁的月光下,活脱脱一个精灵少女。 “你还会相面?” “略懂,略懂!”杨炯胡诌道。 “那你给我看看。” “真要看?” “有什么不能看?”耶律南仙疑惑道。 “那我可说了” “啰嗦!” 杨炯闻言也不推辞,胡诌道:“龙睛凤颈,贵之极也” 耶律南仙闻言一愣,随后大怒:“你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 “辽国没有女皇!” “会有的” 耶律南仙跳下巨石,走到杨炯身前:“胡说八道,妖言惑众。” 杨炯无所谓道:“听说你精通汉学,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恼羞成怒这个词?” “巧言令色鲜矣仁” “知人者智,自知者明”杨炯不再理会跳脚的耶律南仙,径直朝乙字号禅房走去。 看看天色,此时已经接近子时,不敢耽搁的杨炯加快脚步,准备会会那个神秘人。还未赶到,在微弱的月光下,远远看见一沙弥站立在甲字号禅房门口。 杨炯在远处打量,难道是他约的自己,可他不是应该在乙字号房间吗?带着疑问,杨炯放缓脚步,直到看清此人面目。 只见她僧衣薄纱如画艳,黛眉桃眼俏非凡。一双纤手浩如玉,发散如瀑直且长。倾国倾城颦袅袅,风华绝代笑晏晏。不施粉黛能与皓月争辉,不戴珠华能和赤日同光。 杨炯收了心神,开口道:“宸公主?何故深夜在此?” 李淑明显是被突然出现的声音吓了一跳,浑身紧绷,随后转身看来人是杨炯,展颜一笑:“九妹即将北上,本宫来给她祈福。” 以前杨炯只觉回眸一笑百媚生是书生意淫,如今一见,当真是夺人心魄。 “杨炯,你迟到了!”就在杨炯愣神之际,远处传来一道凌厉的女声。杨炯循声望去,正是一身僧衣的九公主李渔。 还未等杨炯开口,李渔走到近前,看到李淑也是一愣,随后冷声道:“跟我走!” “你约得我?”杨炯疑惑问道。 “妹妹和杨炯有事要谈,等有时间再来陪皇姐”李渔并不理会杨炯的问话,朝宸公主李淑告了声罪后拉着杨炯朝乙字号禅房走去。 李淑看着两人进入乙字号禅房也是疑惑,这么晚了,阿九和杨炯孤男寡女的共处一室是想干什么?思来想去也想不出个所以然,也不再劳心。推门进入甲字号禅房等耶律光到来。 且说李渔把杨炯拉到乙字房后,直接用一道鲁班锁锁住了房门。杨炯一愣,严肃道:“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有事和你说,不想被人打扰” 杨炯哪里会信她的话,这鲁班锁内含九道机簧,可根据需要定制不同的孔道,非原配钥匙不能开。她分明就是不想让自己出去。想到这也不和她废话。抓着她的肩膀狠声道:“钥匙呢?” “什么钥匙?” “你少装蒜,鲁班锁的钥匙!” 李渔见杨炯那焦急的模样,畅快的笑道:“你也有怕的时候?我还以为你天不怕地不怕呢?” 杨炯见她如此疯癫,沉声道:“你想干什么?” “你不是喜欢污人清白吗?今天我也让你尝尝身败名裂的滋味!”李渔的眼睛里满是愤恨,盯着杨炯像是想把他生吞活剥了般。 杨炯此刻也冷静下来,从她的话语中也听出端倪:“郑秋给你出得主意?” 李渔闻言一愣,随后挣脱杨炯束缚自己的双手道:“确实是她给我出的主意。” “你不知道她在利用你?” “那又怎样?不过她还是太小家子气,你我共处一室即使被父皇看到又能改变什么呢?”李渔一边说一边踱步,像是一只玩弄自己猎物的小猫,疯癫又得意。 杨炯大概猜到她想要做什么,开口说道:“值得吗?” 李渔走到门前,面色变得狰狞:“不值得吗?一个强奸公主的相府公子,一个侮辱和亲公主的官家红人,你不觉得很有看头吗?” “你真是个疯子!” “我疯也是你们逼的!既然你们全都对我的死活不在意,我就让你们所有人蒙羞,让你这个始作俑者和我一起下地狱!”李渔愤怒的朝杨炯大喊,随后从僧衣中掏出鲁班锁的钥匙,顺着门缝用力扔到了禅房门外! 杨炯静静的看着她做的一切,冷声道:“我不会碰你!” 李渔闻言,走到杨炯身前,靠近他的面庞突然笑道:“那可由不得你!” 杨炯一把推开她近在咫尺的脸和她拉开距离,不想和这个疯女人有过多的纠缠。 被杨炯推开后,李渔坐到床榻上,右腿挑开轻薄的僧衣,轻轻交叠在左腿上,双手撑在身后,露出她那正青春的身体,媚眼如丝道:“有没有感觉身体很热?” 杨炯刚想出言讥讽,谁知看到眼前一幕,竟然真的起了生理反应。杨炯后背噌得一下冷汗直冒。之前对李渔的话他还不甚在意,即使共处一室他也能保证不碰李渔一个手指头,即使皇帝撞见二人,也还有转圆的余地。可如果二人真的发生苟且之事,还被皇帝捉奸在床,自己绝无生还可能。 想到这杨炯满脸狰狞:“李渔,你要不要脸,春药你都用!” “哈哈哈!你以为我在和你开玩笑?”李渔越笑声音越大,越笑越疯癫,最后竟然双目含泪,双肩颤抖。 “杨炯,记住我李渔的脸”说着竟褪去身上的僧衣,露出红色金边肚兜,赤着脚扑向杨炯。 杨炯此时已经双目赤红,神志也有些不清,见一妙龄少女如此风姿,大脑一片空白。凭借着仅有的理智,杨炯用力推开李渔,从腰间抽出早就准备好的匕首,狠狠朝自己的大腿刺去。疼痛直冲杨炯的天灵盖,让即将崩溃的他瞬间恢复了清明。 李渔见他掏出匕首一愣,以为他恼羞成怒要杀了自己,直到她看见杨炯用匕首刺进他自己的大腿,以此来保持大脑的清明后才放下心来。 李渔本以为看到杨炯自残她会开心畅快,然而此时她的心中莫名升起的却是屈辱感和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见杨炯还在咬牙坚持,李渔知道时间不多,于是含泪又走了上去道,温声细语道:“你就那么不待见我?” 杨炯见她还来,知道自己恐怕要灵台失守。于是率先出手,一把搂住李渔的身躯,朝她的后颈用力一击,她的身体很快软了下去。杨炯环抱起她,把僧衣重新给她穿上,见此还不放心,卷起被子把她裹了起来。 乙字号禅房的争吵声早就惊扰了一旁甲字号的李淑,犹豫再三后决定出门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毕竟是自己的妹妹,不想看她出事。想到此,李淑走出了房门。 刚出甲字号房门,一黑衣人出现在李淑面前道:“公主难道忘了和皇后的约定?”,说着不等李淑回答就要将她赶进门去。躲在暗处的叶二娘见此人要对公主不利,一个闪身来到黑衣人身侧,一招大缠丝手直奔他的脖颈儿而去。 黑衣人目光一凝,见来人出手就是杀招,也不敢怠慢,竖臂格挡后抬脚就是一个正蹬。叶二娘冷哼一声,双腿夹住踢来的一脚,膝盖相错,用力一蹲,束缚住想要起身的黑衣人。只见这叶二娘,右手在腰间一探,一柄细柳软剑被她抽出,俯身就是一招横扫千军朝黑衣人腹部划去。 黑衣人见叶二娘如此难缠,眼瞅着软剑就要划过自己的腹部。大吼一声,双手相握,双臂相扣,全身的力气灌入双肘,一招泰山压顶朝叶儿娘的背部砸去。叶二娘经验十足,知道自己如果挨了这一下,不死也是半残。于是一个地龙翻滚脱离战圈,准备下一次的攻击。 黑衣人见此暗道一声糟糕,从此人的身法来看,必然是经验十足的刺客。自己的任务是保证公主在甲字号房,如今公主已经回到房内,而一个目的不明的刺客却挡在身前。为以防万一,得把她引走,拖到皇后来此。 打定主意,黑衣人欺身上前,竟主动和叶二娘战在一起。叶二娘领到的任务是保护公主,如今一黑衣人出现恐对公主不利,自己必须快速解决它。打定主意的叶二娘更是出招狠辣,招招直奔黑衣人的要害而去。黑衣人见此,知道她想要速战速决,于是辗转腾挪,逐渐拉开战圈,在他有意的引导下,二人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远处。 李淑在房中观瞧,知道那黑衣人是皇后派来的人,可另一个黑衣女人是谁?她来此又是想要干什么?站在房门前的李淑不明所以,目光落在对面乙字号紧闭的房门,见很久没有声音,于是快步走到门前开口询问:“九妹,你在里面吗?” 第26章 阴差阳错共巫山 李淑见无人应答,担心自家妹妹出事,又焦急的喊了声:“九妹!你在吗?” “谁?” “杨炯?”李淑不确定问道。 “宸公主?我是杨炯!” “我九妹呢?你把她怎么了?”李淑见杨炯声音低沉不似往常,李渔也没了声音,焦急开口询问。 “她没事!你看到门前的钥匙了吗?扔进来!”杨炯此时利用腿上传来的疼痛,勉强保持灵台清明,可如此不是长远之计,于是开口求助唯一的救星。 李淑闻言先是用手推了推房门,从门缝中看去,确实有一把鲁班锁从里面扣住房门。于是也不多问,低头寻找起钥匙来。 此时的月光不似之前明亮,偶尔山风吹过,一片浮云遮掩,周遭就变得一片漆黑。李淑蹲下身,连找带摸,终于在一块青石板的缝隙中找到了鲁班锁的钥匙。 拿起钥匙走到门前,顺着门缝扔了进去。杨炯听见钥匙撞击地面的声音,知道自己活命的机会来了,抓起钥匙,迅速打开了乙字号的房门。 李淑见房门打开,焦急的朝屋内张望,凭借着微弱的月光,看清楚床上躺着一个僧衣小沙弥。此人被被子包裹,完全看不清正脸,只能依稀从轮廓上看出是一女子。 见女子不省人事,李淑心中焦急,快步走进去查看她的情况。见确是李渔无误,看样子只是晕了过去,悬着的心才安稳下来。 此时李淑才注意到杨炯的异常。只见他双眼猩红,气喘如牛,左腿上由于渗血,绑在上面的布条已被染得鲜红。 “到底怎么回事?”李淑皱眉问道。 杨炯张嘴刚要回答,远处就传来打斗的声音。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杨炯暗骂一声,扯着满脸惊骇的李淑就躲进了衣柜之中。 黑衣人凭借对周围环境的熟稔,率先甩开叶二娘回到了禅房。见甲字号房门大开,里面空无一人,哪还有公主的踪迹,一时间也慌了神。仔细搜寻了下房间,确定公主不在后,心已凉了半截。眼看着皇后就要赶来,要是自己把事情办砸,那还能活命。想到此,不敢迟疑,出门打算去附近寻找公主的踪迹,毕竟公主不会武功,相信也走不了太远。 黑衣人走出甲字号门,瞥见旁边的乙字号房门洞开,疑心顿起。记得自己来的时候,乙字号明明是紧闭房门,门中隐约还传出一对年轻香客吵架的声音,怎的现在如此安静。想到此,摆出防御姿势,走进了乙字号禅房。 还未进门,他就闻见一股血腥气,虽然极其细微,但自己出生入死多年,对血腥气极其敏感,绝不会错。缓步进门,先查看了几处隐蔽角落,见无人隐藏,才将目光放到床上。只见一僧衣女子被全身包裹,只能看见她的长发和双脚。黑衣人心中一喜,这周围没有别人,想来定是公主没错。 黑衣人快步上前想要查看一二,手刚要翻转她的身体,就察觉到叶二娘从远处赶来。见这难缠的女人紧追不放,黑衣人脑中快速计较得失后,抄起被全身包裹的公主,扛在肩上朝甲字号禅房奔去。 自己的任务是保证宸公主在甲字号房一直等到皇后到来,如今公主找到,只要把她放回甲字号的床上,再引走那难缠的女人,是眼下最优的选择。叶二娘远远看见黑衣人扛着公主朝甲字号房奔去,心中大怒,要是公主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受伤,不用皇帝责罚,自己都没脸活下去。 想到这,叶二娘全身内劲贯入双脚,几个跨步就奔进甲字号房。黑衣人见她赶来,顺手把肩上的公主放在床上,一拳轰出,直奔叶二娘的左肩而去。叶二娘侧身一躲,余光扫到床上被包裹的僧衣女子。只见她漆黑如墨的长发,僧衣如常并无不妥,虽看不见正脸,但从身高来看,应该是宸公主无疑。凭借着多年内家功夫,观看她起伏的胸膛,呼气平稳,频率无恙,应该只是被打晕了。 想到此处,叶二娘放心下来。这贼子定是想要图谋不轨,还未来得及逞凶就被自己截获。想到这,叶二娘怒火中烧,还从未有人让自己这么吃瘪。于是,含怒连续冲拳进攻,黑衣人见状一个侧横踢拉开距离,跃出房门。 叶二娘关好房门,盯着黑衣人恨不得将其立刻活剥。话不多言,只见她双腿原地一蹬,凭借反冲力,跃步冲拳击向黑衣人的胸口。黑衣人沉着应对,一招后仰铁板桥,轻松化解叶二娘的攻势。叶二娘冷笑,击出的一拳在空中画了个半圆,变拳为掌,碎石裂金掌横劈而下。黑衣人大惊失色,没想到她刚才那一拳只是佯攻,这一掌掌风呼啸,不用想定是饱含内劲,这要是挨一下,岂能活命?凭借着本能,黑衣人左腿一蹬,左手撑地,身体变横为竖,右腿用力劈下,赫然是硬桥硬马的力劈华山。 叶二娘见朝自己脖颈袭来的右腿,双脚轻微外八站稳,腰部一转,一招野马分鬃扶住他的脚踝,用力一顶将黑衣人顶飞出去。黑衣人躺在数米开外,忍着脚踝上的疼痛有了定计,此人是一个内外双修的高手,与其硬拼死路一条,不如设法引她下山。 叶二娘见他起身要走,知道自己的那一招野马分鬃,内劲早就打折了他的脚踝。这次他再想凭借身法和对地形熟悉甩开自己是不可能的,秉承速战速决,斩草除根的原则,紧追黑衣人而去。 此时衣柜中的二人气氛极其诡异。杨炯一只手捂住李淑想要喊叫的嘴,另一只手握住匕首抵着她洁白的脖颈。李淑双手护在自己胸前,桃花眼含羞带怒,若不是脖子上的那把寒光闪闪的匕首,李淑定要让他好看。 听见门外没了动静,李淑那会说话的眼睛泪光隐现,推开杨炯捂住自己嘴巴的手,愤怒道:“杨炯,你大胆!” “情势所迫,公主恕罪”杨炯沙哑着回应。 “还不把匕首拿走!” 杨炯见她没有喊叫的意思,收起匕首道:“事关重大,一时半会说不清楚,以后我会向公主解释。” “好个事关重大,好个情势所迫!”李淑冷笑连连。 杨炯此时感觉到自己的神志已经不太清醒。衣柜狭小,刚才为了制住李淑,腿上的伤口又渗出不少鲜血,导致自己的灵台更加混沌不堪。 好死不死,六月天气炎热,李淑由于刚才挣扎,早已经香汗淋漓,她穿的僧衣本就轻薄,杨炯甚至能隐约看到她那动人的曲线。 李淑见他一言不发,只是低着头喘粗气,以为他自知羞愧,于是暂缓语气:“抬起头来看我,你怕什么?” 李淑的声音仿佛是带着魔力般勾着杨炯的思绪翻飞,杨炯闻言抬起头正对上她那双顾盼生辉的双眼,一时间竟看得有些痴了。 “你看什么?”李淑面颊一红,嗔怒道。 狭小的衣柜中,李淑吐气如兰,说出的话带着香风直接打在杨炯脸上,也击碎了他最后一丝理智。杨炯双目赤红,一把搂过李淑娇柔的身躯,朝她的朱唇吻去。 李淑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弄的不知所措,双手不断击打杨炯,想要把他推走。然而身软体柔的她又哪里比得过杨炯的力气,不多时就累得气喘吁吁。 “杨炯你疯了!你干什么?”李淑一边正挣扎一边叫喊,想要唤醒他的理智。 杨炯并不言语,此时的他早已被欲望控制了大脑,哪还有一丝一毫的理智可言。此时的李淑才知道害怕,也看出杨炯定是中了催情之药,不然也不会如此失了智般扑向自己。李淑不再喊叫,用尽全身的力气推开杨炯,想要冲出衣柜而去。然而却被杨炯扯住手臂,一把按在了地上。 李淑见挣脱无望,死死的盯着杨炯的眼睛,泪水簌簌落下。 反观杨炯早就如同一只野兽,完全失去了理智,只想着占有身下如同天仙般的女人。 随着一声低吼,疼痛让李淑皱紧了眉头,顾盼生辉的眼睛再无神采,她那如玉般的青葱手指,死死的抓住杨炯的胳膊,指甲深深的陷了进去。李淑的精神时而清醒,时而恍惚,有时甚至能看见儿时母亲的笑容,自己无忧无虑奔跑在未央宫广场上的画面,那时候的天好蓝呀。慢慢的画面逐渐消失,下身的疼痛仿佛时刻提醒她这一切并非梦境。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杨炯醒来的时候,李淑早就芳踪杳杳,只有地上那残留的几处汗渍证明杨炯不是在做梦。 回想起自己的所作所为,杨炯用力的给了自己一巴掌。知道此地不宜久留,于是起身准备寻找李淑的踪迹。 “淽妹?是你吗?我听见你的声音了!” 一道男声传来,杨炯悚然一惊,迅速闪身躲在门后,抄起地上的匕首护在身前。杨炯借着月光,看清楚来人模样,只见他面目俊朗,仪表堂堂,目如朗星,骨秀清扬,若不是他那在月光下都闪闪发亮的光头,任谁不说一句,好个翩翩少年郎。 杨炯暗自思索,这八戒和尚不是应该出现在拐角的丙字号房吗?怎会出现在乙字号房前?难道皇帝计划有差?还是自己错过了时间?未等杨炯思索,八戒已经走到石阶下,迈步进入门来。 杨炯一不做二不休,什么时候杀不是杀。从门后猛的蹿出,一撞将和尚扑倒在地,抓住匕首就朝他的脖颈扎去。说时迟那时快,这八戒和尚反应也是迅速,双腿扣住杨炯的下身,右手一个小擒拿拍掉匕首,左手用力撑地,一个扭腰,把杨炯甩飞出去。 杨炯捂着胸口冷声道:“你会武功!” “你是何人?为何在佛门清净地逞凶?”八戒高声质问。 杨炯见他一副得道高僧的模样一阵恶心,若不是知道他干的那些龌龊事,还真有可能被他蒙骗。 “我是你爹!”杨炯冷笑连连。 “既然你找死就别怪贫僧心狠手辣!”只见这和尚眼神犀利,大缠丝青龙探爪抓住杨炯的手腕,抬脚就是一个正蹬踹,杨炯直接被踹飞了出去。 杨炯捂住腹部,面部变得狰狞扭曲,这一蹬着实让杨炯吃了苦头,腹部翻江倒海,干呕几声,口水流了出来。 八戒和尚走出门来,高呼佛号:“今日就让贫僧送你下地狱!” 说着踏步上前,抬掌准备朝杨炯的脑袋拍去。 “住手!”一声娇喝在院中响起。 和尚看清楚来人,收回打向杨炯的一掌,双手合十:“公主,你认识他?” 李淽看着地上的杨炯,以及站立在一旁的八戒和尚,眉头皱起:“谁能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 文竹扶起地上的杨炯,小声道:“用不用我出手?” 杨炯摇摇头:“咱们时间不多,得速战速决!” 此时和尚已经走到近前,温声细语对李淽道:“这人不知为何?无故朝贫僧行凶,贫僧劝慰无果,只得反击” 李淽闻言看向杨炯,眼神中满是质问。 杨炯根本不想理这个恋爱脑,对八戒和尚冷声道:“你是不是觉得你做的事天衣无缝?你是不是觉得今日你死不了?你是不是觉得攀上皇家你就能安富尊荣?今日你爹就告诉你,你的死期到了!” 说着接过文竹递过来的两瓶液体,一同拧开,全部泼在了八戒和尚的身上。八戒和尚被杨炯的话弄得满腹狐疑,还未等他出言试探,两道液体就泼了上来。 八戒和尚下意识用手一挡,液体中的碎块瞬间轰燃,紧接着就是一个个火团从他的身上升起,迅速连成一片,将他吞没在火海中。 事情发生的太快,李淽见自己的情郎瞬间被大火吞没,也顾不上其它,冲上去想要帮忙。杨炯眼疾手快,一把扯住她的胳膊,用力往后一拽,阻止她愚蠢的举动。 “看住她!”杨炯冷声对文竹吩咐道。 文竹点头,一个小擒拿扣住李淽的双手手腕,牢牢的把它控制在身前。 “杨炯!你干什么?快救人呀!”李淽哭喊着大叫。 杨炯扫了眼满地打滚的八戒和尚,蹲下身,抓住李淽布满泪痕的面庞道:“李淽!你看好了,一眼都别眨,这就是妄想攀附权贵的下场!” 李淽眼中满是绝望和恐惧,眼睁睁看着八戒在火海中挣扎,她甚至能清楚的看到火焰正在燃烧他的骨头,八戒的叫喊声不绝于耳,惨叫声撕心裂肺。每一声都如同重锤一般敲打着她的内心。 李淽抬头,歇斯底里的叫喊:“杨炯!我与你不死不休!” 杨炯抬起她的下巴,讥笑道:“就凭你?一个被宠坏的公主?一个识人不明的小丑?” 李淽浑身颤栗,看着杨炯的眼神变得越发死寂。 杨炯也不再气她,转身对文竹道:“你怎么和她在一起?” “在后山竹林被赤链蛇咬了脚踝,无法行走,我就带她来了。”文竹解释道。 “现在什么时辰?” “丑时三刻” 杨炯点点头,面无表情的看着白磷和汽油把八戒和尚烧成灰烬。这本来是自己保命的秘密武器,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吭哧瘪肚的在实验室里和尿液厮混了不知道多久,才提取了那么一丁点白磷,全用到这畜生身上了,想想就肉疼。 自从得知这个世界有火油(石油)后,杨炯就偷偷实验分馏石油,好不容易弄出那么点汽油,本想着送给沈高陵在战场立功,结果为了给白磷助燃,全都一同泼到了这畜生身上。 白磷的燃点极低,三十摄氏度就能自燃,必须放入水中存储。遇到空气,接触人体皮肤就会迅速燃烧,最高温度可以达到一千摄氏度。只要不隔绝空气,八戒和尚必死无疑。 本来这些都是后手,没想到这和尚竟然还是个内家高手。难怪长安城丢了这么多女童,京兆府都没查到什么有用的线索。要不是这和尚蛊惑李淽这个傻妞,触怒了皇帝,事情败露,不知道还要有多少孩童落入这畜生之手。 “带上她,去大雄宝殿”杨炯看着已经烧成灰烬的八戒和尚,起身示意文竹离开此地。 寅正,皇家的仪仗一字摆开,千牛卫开道两旁,帝后扶着皇太后走进了大雄宝殿。 皇帝站在太后身侧,见到杨炯和失魂落魄的李淽,知道事情已经办妥。于是看了眼身后的内宦,一嬷嬷走出队列来到杨炯面前,把李淽带到皇帝身后。 皇后看了一眼李淽后继续和太后低语,并未表现出什么意外的表情。 很快太后祈福完毕,皇后走到老太太身前道:“母后莫要忧心,相信神灵已经知晓母后心意,会护佑小鱼儿的” 太后展颜,肯定道:“定会如此!” “母后,听说白马寺后山风景不错,儿臣陪您散散步”皇后提议道。 “那感情好”说着率先朝后山走去。 皇帝和一众臣子紧随其后,路上皇后不时说些近期发生的趣事,太后很是捧场,二人你一言我一语也是笑声不断。 “母后,你看那边是香客禅房,儿臣少年时来此上香,经常在甲字号禅房留宿。”皇后指着眼前的禅房道。 “是吗?那母后我可要好好瞧瞧这里有什么特别之处”太后笑着回应。 只是抬眼望去,一男子突然出现在窗前,众人仔细一看,赫然是辽国太子耶律光。耶律光也看见了来人,推门而出,对着皇帝一行人施礼。 皇后低声给太后耳语几句,开口道:“耶律太子也信佛?” “回大华皇后,外臣只是留宿在此,对佛法并不感兴趣!” “是吗?那真是可惜了”太后闻言感叹一声。 “孤的母后确是信佛,相信和太后定是意趣相投”耶律光也不好拂了太后的面子,于是开口补充。 “你母后定是个心善之人” 耶律光闻言笑笑表示认可。 皇后见此也插话道:“耶律太子定是随了他母后的性子,被吾等吵醒也不气恼,母后看他床上的被子还未叠呢?” 众人闻言看去,果然床上被子被卷成一团,只是隐约看去,怎么像是一个人躺在床上。此事也不好多言,大家只当皇后是出言调笑,并未在意。 就在此时,床上的那人嘤咛一声,翻过身来,众人借着宫灯的亮光看去,赫然是九公主李渔。在场众人纷纷倒吸了一口凉气,皇后的脸色更是阴沉到了极点。 皇太后见此也是一惊,随后提高声音笑道:“哎呀!人不服老不行呀,刚走几步就有些累了,把这孩子的家眷都看成小鱼儿了!” 说着看了眼站在一旁的耶律光,接着道:“既然被我这老婆子吵醒,就陪我走走吧,你这个孙女婿我可要替小鱼儿把把关。” 耶律光闻言上前扶住太后的手,朝远处走去。 皇后让宫中嬷嬷将李渔带走,自己则走到了皇帝面前,语气不善道:“官家就那么瞧不上小鱼儿?” “皇后是在质问朕吗?” “臣妾不敢!只是有些心疼自己的女儿” 皇帝看了眼这个枕边人,叹息一声不再言语。 第27章 求权 杨炯打算给自己放个长假,好好感受下这个世界的风土。 自从杨炯来到这个世界,虽然努力让自己融入其中,但总是有一种疏离感。他明确的知道自己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但周围人的存在又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这并非梦境。 穿越而来,本想着好好的做个相府纨绔,吃喝玩乐、勾栏听曲、斗鹰走狗,好不快活。 谁知道这些全都被前身玩烂了,人设也搞崩了,然后一声不吭直接撒手人寰。 想到这些杨炯就恨得牙痒痒,合着福全被前身享了,自己不但要给他收拾烂摊子,还要游走在各种势力之间,长袖善舞,左支右绌,劳心劳力。 这些时日的杨炯,也算成长迅速,虽然很大程度上都是被推着向前走,但也算从中学到了一些这个世界政治的运作逻辑。 作为个穿越者,受前世小说影视的影响,本以为凭借着领先几百年的知识,不说位极人臣,封侯拜相自不在话下。 然而现实却狠狠给了他一耳光,从皇帝到皇后,从本国朝臣到外国使节,杨炯遇到的每一个人,鲜有酒囊饭袋。 也正因如此,杨炯渐渐收起轻视之心,生怕什么时候这种心态会要了自己的命。 和亲事件持续了几个月,搞得杨炯身心俱疲。他现在只想找个僻静之地,钓钓鱼、赏赏花。想到此,吩咐阿福准备一些野餐器具,打算去乌龟潭散散心。 “杨少卿,陛下圣旨!”鱼大官被人领进府内,人还未到,声音先至。 杨炯心中虽是疑惑,腿上却不敢停留,快步上前接旨。 “敕:鸿胪寺少卿杨行章,毓粹高门,钟英鼎族,载挺仁和之质,茂贤德之风。今诏,以原职兼华辽和亲副使,代授北方,以睦四邻,友和万邦。钦此!”鱼朝恩宣读完圣旨立在一旁。 杨炯接过圣旨,屏退左右,靠近鱼朝恩小声道:“大官,怎的好端端让我去送亲?” 鱼朝恩见四下无人,轻言轻语:“太子举荐,皇后附议” 杨炯闻言一愣,从袖口抽出一张黄金打造的兰蔻坊金卡塞到鱼朝恩手上道:“有劳。” 鱼朝恩也不推辞,顺手揣进怀中提醒道:“太子去了城外麟嘉卫慰问。” 杨炯瞬间领会了他的暗示,点头表示感谢。鱼朝恩不再多言,快步消失在相府门口。杨炯吩咐下人准备马车,朝宫中奔去。 不知道皇帝是有意还是无心,总是喜欢在东湖会见自己。也不知这东湖有什么特别之处。 “不好好准备北上行程,跑来干嘛?” “官家,历来都是武将做和亲副使,我是个读书人,与礼不合!”杨炯诉苦道。 “那是前朝的礼仪,本朝没这个规矩” 杨炯见皇帝故意装傻,于是也浑不吝道:“官家,我去和亲就是死路一条,我更适合在官家御前听唤” “朕宫中不缺太监!” 杨炯闻言一阵语塞。 皇帝见他不说话,冷哼一声:“现在知道怕了?这就是你首鼠两端的下场!” “那也是官家逼的!” “混账!”皇帝拍了一下案几,把手中的毛笔一把丢到杨炯身上。 杨炯闪身躲过,捡起毛笔笑呵呵的放回原处:“小子一时气话,官家莫要和小子一般见识” 皇帝被他弄得哭笑不得,瞪了杨炯一眼:“文和怎么生了你这么个脸皮厚的小子!” 杨炯嘿嘿一笑不再接话。 “说吧,找朕干什么?” 杨炯知道瞒不过皇帝的眼睛,于是开口道:“能不能从龙骧卫抽调人手做和亲卫队?微臣不想被麟嘉卫那群纨绔子弟害死!” “朕已把太子的折子退回,本想让调回京的神策卫先登营护你北上,既然你钟意朕的龙骧卫,就遂了你的意。”皇帝批完最后几个折子后开口,算是把这事定下。 “官家仁厚,看不得微臣客死异乡”杨炯马屁不要钱的奉上。 “你可不能死,朕还等着你进宫伺候朕呢” 杨炯暗道一声腹黑,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笑。 皇帝见杨炯吃瘪,暗自好笑。从身后的画缸中抽出一幅卷轴,顺手铺在案几上,招呼杨炯到近前观看。 杨炯仔细观瞧,赫然是一张详细的边境地图。 皇帝用手一边在地图上圈画,一边对杨炯道:“北上路线已经定下,由长安出发,北上河中府,走水路直奔太原府,过真定府休整,最后送公主到辽国析津府大婚。” 杨炯顺着皇帝圈画的路线在心中模拟,整个路线既有水路又经陆路,还要翻越山区,路况过于复杂,既浪费时间又不安全。 想到这杨炯直接出言询问:“官家为何不直接从水路出发,一路北上到太原府,直插进入辽国境内,经大同府直走析津府。这条路线速度又快,路况还简单明了。” 皇帝早就猜到杨炯会有疑问,毕竟正常出使辽国的路线就是这条,而和亲却选择了更靠近东方的路线,正常人都会问出为何舍近求远的话。 “这条线是对西夏作战时东路军的补给线,最近北方大旱,太原府和真定府闹起了叛乱,邪教徒趁机起事,滋扰当地百姓,朕需要你去把这条线疏通,保证在出兵前畅通无阻。”皇帝郑重道。 杨炯知道太原,真定二府是北方战事的重要粮仓,一旦出错,后果不堪设想。让他意外的是,皇帝就那么信得过自己?万一自己把事情搞砸,耽误了秋季伐夏的攻势,那岂不是多年准备毁于一旦? 想到这杨炯直接摆烂,与其费力不讨好,不如直接认怂:“官家不能既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您让我原职送亲,还让我疏通补给线,我一没有大权在握,二没有精兵可调,既不能拨乱反正,又不能震慑宵小,这差事微臣接不了!” “你小子是第一个敢在朕面前要权的人。”皇帝饶有兴趣道。 杨炯也不拐弯抹角,直言道:“一个五品官,出了京城怎么和那些地头蛇斗?微臣虽然年轻,但不是没脑子,官家莫要诓骗于我。” “那如果给你这个呢?”皇帝说着将一块刻有五爪金龙的龙骧卫金牌扔在了桌上。 “可以,震慑宵小!” “再给你这个呢?”话音刚落,一块刻有秋菊的内卫金牌扔在了案几上。 “可以,拨乱反正!” “那这个加上这个呢?”皇帝将两块金牌拍在了一起问道。 杨炯见状,拱身施礼:“但凭官家差遣!” “滚吧!整日里油腔滑调,没个稳重。”皇帝摆摆手示意杨炯滚蛋。 杨炯也不耽搁,抄起桌上的两块令牌,拔腿就跑。 皇帝见杨炯离开,转身朝后的内卫首领问道:“兰陵怎样了?” “自从被叶二娘带回来后,一直闹着要出宫” “搞清楚那个黑衣人是谁了吗?” 内卫首领颔首:“叶二娘出手太狠,没留下什么线索,从尸体上只能看出他练的是外家拳。” 皇帝沉默,他知道这事和皇后脱不了关系,但兰陵和小鱼儿对当晚的事三缄其口,即使是内卫再怎么调查也没能找出什么有价值的线索,更何况那黑衣人被叶二娘打得面目全非,唯一的线索也断了。 “出宫散散心也好,让叶二娘跟着吧” “官家,叶二娘办事不利,已被关进内卫监牢” “杀了个无关紧要的人而已,你们难道不知道杀手很难被活捉吗?她办事向来忠诚妥帖,灭口自然是有所考量,惩罚也惩罚了,就当是个教训吧”皇帝开口道。 内卫首领点头称是。对此他毫无意见,从叶二娘的口中得知,那黑衣人经验老到,滑不溜手,若是自己不尽快解决他,很可能将宸公主置于危险之境地。 从结果上看,即使是叶二娘速战速决,杀死黑衣人就快速折返,见到宸公主从乙字号禅房出来,二话不说就将其击晕,带离了这个是非之地。正所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官家做什么决定都不是他可以指摘的。 “小五怎么样?” “失魂落魄,一言不发!” 皇帝沉吟片刻,长叹一声道:“八戒和尚的卷宗送到皇城司,让谭花带她去看看那些被救出的孩子。” “是”内卫首领应了一声,见官家不再言语,施礼后悄悄退下。 皇帝起身,望着湖水愣愣出神,他大概猜到兰陵去找皇后的目的,无非是让皇后安排她去辽国和亲。计划也不难想象,从皇后的当日的表现就能还原一二。 只是为何本该出现在甲字号房的兰陵却变成了李渔,这一点他着实想不通。好就好在叶二娘及时出现,带兰陵离开了白马寺,不然这计划真的有可能成功。这也是自己没杀叶二娘的原因,纵是有错,罪不至死。 想起竹部呈上的报告,杨炯这小子也是够狠,用那火油活活烧死了八戒和尚,还是当着小五的面,也难怪小五会如此。 想到这,皇帝对杨炯的未来竟有些期待,这小子机敏,果敢,有智慧,能谋划,最难得的是没有酸腐书生的那种迂腐劲,相反有着与年龄不相符的稳重和狠辣。 这就是自己最看中他的原因,这在年轻一代的勋贵子弟中极其难得,耐心雕琢,假以时日,不可限量。 杨炯出了皇宫,并未回相府,而是信步在长安的街市闲逛了起来。 长安的街道整齐划一,以皇宫为中轴线向两侧展开,格局规整,结构严谨,颇具盛唐庄严之气象。此时天色渐暗,华灯初上,东市也逐渐热闹起来,青楼妓馆,酒楼客店、勾栏瓦舍、人潮如织,声震四野。 杨炯还是第一次独自行走在异世界的市井,一切都显得那么新奇。以前都是在文人笔记,史书文章中看到对古代市井的描写,如今亲自感受,融入其中,颇有恍如隔世之感。 “这位公子,我观你骨骼惊奇,定是富贵不凡之人,只是这眉宇间一团黑气凝聚不散,有直奔天灵之势,大凶之兆呀!”一破衣老道见杨炯路过,蹲着的身体弹跳而起,抓着杨炯的手就是一阵大呼小叫。 杨炯见这疯道人浑身上下没一件值钱的行头,蹲在天桥上给人算卦却连个桌椅都没有,全身的家当就只有那铺在地上的挂布和一个签筒。 如此形象还出来招摇撞骗,难怪摊前门可罗雀。杨炯不想理会此人,甩开他的手朝桥下走去。 “公子,老道一天只算三挂,今日还剩下最后一挂,相见即是缘分,给你个折扣价如何?”破衣老道见杨炯要走,一步跨出挡住他的去路,继续为自己的生意叫卖。 “老道长,你这身行头就别圆粘儿了,赶紧收摊儿回家吧”杨炯说完不与他纠缠,拨开他的手继续前进。 谁知那老道直接扑倒在地,抱住杨炯的腿就哭嚎起来,什么自幼丧父,被人拐卖,没钱吃饭,命苦云云。惹得周围民众纷纷侧目。 杨炯被他吵的一个头两个大,见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只好摇头道:“有什么话起来说!” “那你算一卦” “再耍无赖我马上走” 老道见杨炯默认,赶紧起身,乐呵呵的回到卦摊前递给杨炯签筒,哪还有刚才涕泗横流的模样。 杨炯随便从签筒中抽了一根签,看都没看直接扔给老道。 老道拿起竹签,摇头晃脑,思索了一阵大叫:“哎呀!果然是下下签。” 杨炯双臂环抱,好整以暇得看着他表演。 “枯木逢春少,孤舟遇大风,动身无所安,事不亨!”老道念着签文,面色变得些许难看,细心留意他那滴溜乱转的眼睛不难看出,大概是正琢磨着怎么才能套出杨炯的实底。 杨炯见此也玩心大起,顺了他的意道:“可有解法?” “难呀!” “有多难?” “三层楼那么难!” “是吗?那不解了”说着,杨炯转身欲走。 “哎!哎!别呀公子!别走呀!”老道着急起身,生怕自己的金主跑了。 “那还能不能解?” “能解能解!”老道连连点头,再不敢贸然试探。只见他双眼紧闭,摇头晃脑,五指飞点,不多时睁开双眼,似是有所感悟。 “公子近期可是要远行?” 杨炯一愣,下意识的检查了下全身的装束,并无什么破绽,这老道是如何知晓?带着疑问杨炯点点头没有说话,看这老道还能说出些什么来。 “可是要走水路?” “远行不是走水路就是陆路,难道飞天不成?”杨炯抢白道。 老道也不恼怒,继续道:“挂象显示公子本次出行危险重重,遇水将是龙入浅滩,稍有不慎就会身死魂灭。” 杨炯见这老道还在卖关子,翻来覆去说不出个所以然,知道他功夫不到家,大概是个空金点,于是掏出十两银子放进他的挂签筒道:“收摊吧,就这两下子还学人做阿宝。” 老道这次并没有纠缠杨炯,大概是因为杨炯给了钱,也或许是被骂作阿宝而生气。 “龙游浅滩遭虾戏,鱼跃汪洋可化凶,虎落平阳被犬欺,双木同林才叫春。” 听到老道歇斯底里的叫喊,杨炯摇头苦笑:“什么烂打油诗,你才叫春,你全家都叫春!” 杨炯只当是一个插曲,并未过多在意,闲逛了一圈后打算找个饭馆歇脚,只是这周遭客店不多,都是些生药铺,小酒馆之类的门店,街道更不似乎之前东市正街那般热闹。 正在杨炯踌躇要不要随便找个酒馆应付下五脏庙,一女童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公子安好,买花吗?” 杨炯见这女童七八岁的样子,头顶双丫髻,身披麻布衣服,补丁随处可见,身材瘦弱,背后却背着个比她还大的竹篓,显得有些滑稽。 “这是雪柳?”杨炯蹲下身,摸了摸她的头,笑着问道。 “是的公子,我阿娘亲自种的”小姑娘憨态可掬,认真叫卖的模样让人怜爱。 “天这么晚了,你一个小姑娘不回家,你娘该担心了。” 女童闻言摇摇头:“这条街我经常来卖花,周围很熟悉的”,说着还生怕杨炯不信,朝远处一个卖馄饨的老婆婆问了声好。 那老婆婆大概是耳朵不太好,听不清小姑娘说得是什么,只是一直笑着附和。小姑娘见此有些沮丧,忐忑不安的低下头,两根手指抓着衣角来回搓弄。 杨炯见此微笑着岔开话题:“这花怎么卖?” 小姑娘眼前一亮,脆生生道:“两文钱一束。” 说完还生怕杨炯觉得贵,连忙补充了一句:“可香了!” 杨炯宠溺的摸摸她的头,笑道:“你背后的雪柳我都要了。” “真的?” “真的!”杨炯说着从袖中掏出一锭十两银子,想了想又揣回去,换成五两递给她。 “太多了公子,我找不开这么多银钱”小姑娘说着有些委屈,生气自己怕是要将这个好心的公子烦走了。 “不用找,都是给你的” “那不行,我娘说了,不能平白无故拿人银钱,那是偷窃,我娘会打我的”说着一脸郑重的把钱塞还给杨炯。 “那这样,明天晚上我在这里等你,你不是经常在这卖花吗?到时候你找开了银钱再还我。”杨炯扯了个谎,不等小姑娘回话,将她身后的几束雪柳拿出来抱在怀里,五两银子重新塞回她手上。 “花我全买了,你早点回家吧” “现在还不行,我娘每晚都要和人谈生意,若是这时候回去会被我娘打的”小姑娘攥紧手中的银钱,有些扭捏道。 杨炯满是疑惑,谈什么生意不让孩子回家?于是开口问道:“你娘做什么生意的?” 小姑娘思索了一阵摇摇头:“我也不知我娘做什么生意。可是我娘很厉害,每次谈完生意,我就能去私塾读书,不像我这么没用,一晚上都卖不出去几束花” 杨炯闻言一愣,抱着雪柳的手臂紧了紧,看着眼前的小姑娘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小女孩见杨炯站在那不说话,以为是自己弄烦了她,羞赧的后退几步,低着头像是个受惊的小鹿般惶恐不安。 杨炯努力扯出个微笑:“你叫什么名字?” “南嘉” “陪我去吃饭,多余的钱算是给你的酬劳” “啊?” “啊什么?赶紧的,本公子都饿了!”杨炯不由分说的抓住南嘉的手,带她朝最近的酒馆走去。 “这花是送我的吗?” 杨炯看清突然出现的女人,心头直颤。 第28章 花魁醉酒 女子身材婀娜,肌肤如雪,面若芙蓉,眼含秋波。尤其是那双妩媚勾人的狐媚眼里常含春情,让人不敢直视。乌黑长发被一条红色锦绣缎带束在身后,凭添几分英姿。上身是暗红色窄袖短衫,下身是黑色绣鸟百褶裙,一条红色裙带牢牢束在腰间,尽显柳腰之风姿,又显潇洒之气韵。 杨炯看着眼前的柳师师一阵头大,这人不在怡红院怎么跑来这里,还这身装扮? “问你呢!送我的吗?”柳师师见他愣神,直接夺过杨炯怀里的雪柳,闻了闻笑道:“我很喜欢。” 杨炯一阵无语,你都抢过去了,不是送你的现在也是了。 “柳姑娘怎么会在这里?” “柳姑娘?!”柳师师收起笑容,面色不善的看向杨炯。 杨炯尴尬一笑:“师师怎么会在这里?” “要你管!”柳诗诗冷哼一声,径直走进酒馆,抬手将一锭五十两的银子拍在柜台上。 “今晚的场我包了,你可以提前打烊!”柳师师示意掌柜离开。 这中年掌柜何时见过如此阔绰的金主,满脸堆笑,连连道好,收起桌上的银子朝后厨走去。 柳师师看了一眼还在门口的杨炯,冷哼道:“杨少卿,还要我请你进来吗?” 杨炯知道她心中有气,不敢触她的霉头,拉着南嘉走进酒馆。见南嘉站在原地迟迟不动,低着头满是不安和扭捏,知道她是遇到陌生人而心中惶恐,于是一把抱起她走向正中的一个方桌。 柳师师看见这一幕,讥讽道:“都说杨少卿风流不羁,如今一见算是大开眼界,和本姑娘约会还带个孩子?” 杨炯把南嘉放在旁边的长凳上,自己则是坐在柳师师对面解释道:“小孩子卖花的,你别吓她。” 柳师师听他如此说也不再纠缠,拿起一个酒坛,揭开封口布,豪迈的饮了一口,完全没了平日里端庄秀雅的模样:“最近为什么不去找我?” “给皇帝办差,比较忙”杨炯的谎话张嘴就来。 “我看你是故意躲着我!”柳师师黛眉微皱,直接戳穿了杨炯的谎言。 “我没那么想” “你没那么想为何看见我就要跑?你知道,我会逼你娶我,所以你遇到我就跑,更不敢看我的眼睛,你心虚!” “其实我” 柳师师不给杨炯说话的机会,抢白道:“我知道,夫人不喜欢一个青楼女子嘛,不然也不会连门也不让我进,怕我污了你相府的门第是吗?” “师师,你听我说” “你不用说了,你杨少卿不是一向信守承诺吗?怎么?忘记了当初说的话?所以在你心里,也是把我当成一个不知廉耻的女人喽?”柳师师越说越气,见手中的酒坛见底,赌气似的又拿起一坛喝了起来。 “你听我说” “你不用说了!堂堂相府公子瞧不上我一个青楼女子不是很正常吗?你要娶也是娶那些公主小姐不是,我一个苦命女子怎么入得了你的眼!” 杨炯无奈,起身解开她的发带,围住她的嘴,止住她连珠炮似的揶揄。蹲下身和声细语道:“师师,我保证绝对没有看不起你。” 还未等杨炯说完,柳师师冷哼一声别过头去,不去理会杨炯。 杨炯抬起她的下巴转过她的头继续道:“我母亲虽不喜你,那是你们之间不理解,等有机会我带你去见她,定会解除你们之间的误会” 柳师师见他又在敷衍自己,生气的把头转到另一边。 杨炯重新掰过她的头,看着她的眼睛继续道:“师师,你知道我出身世家,很多事我身不由己,你给我点时间!” 柳师师冷哼一声又把头转到另一边。 杨炯无奈,站起身绕到她转头的那一边,重新蹲下,双手护住她的头,生怕她又耍性子,开口说道:“等我从辽国回来,给你答复行不行?” 柳师师抚开他扳住自己的双手,扯下嘴上的发带,醉眼朦胧道:“真的?” “真的!”杨炯重重点头。 “那你以后不准躲我。” 杨炯见她如此,也不忍心伤她,只好点头答应。 这事也不能怪现在的杨炯,都是那前身惹下的情债。当初被谢令君当众羞辱后,原主就开始自暴自弃,留恋花丛,就是那时候认识的柳师师,好死不死的竟然放出豪言要为她赎身,娶她回家。 一个相府公子看上的花魁,大家都会给几分面子,自不会前去骚扰,也正因为此,柳师师的花魁名号很快被别人取代,无依无靠的她只好找到原主,没想到原主百般推辞,拒不相认。 柳师师也是个狠人,直接找上相府,闹得满城风雨,人尽皆知。因为这事,谢南没少数落原主。 杨炯穿越而来,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一直没去找过她。想着她很快就能把自己忘记,毕竟风月场的事哪有什么深情可言,没想到今天在这里被她撞见,真可谓世事难料。 杨炯见掌柜把饭菜摆满桌子,多要了一副碗筷给南嘉,示意她吃饭。接着夺过柳师师的酒坛,把一双筷子塞到她手里。 她应该是这些日子受了不少委屈,赌气似的扔掉筷子,把自己的酒坛推给杨炯,拿起一个新的酒坛,示意他和自己拼酒。 杨炯见此也是无奈,这妮子平时端庄素雅,仪态规整,说话都是轻声细语,完全是一个贵族小姐的人设,如今这副模样倒是让杨炯感到有些新鲜。 柳师师拿着酒坛和杨炯面前的酒坛碰了一下,双眼惺忪道:“去辽国多久回来?” “快则半月,慢则两月。” 柳师师沉默不语,见杨炯并不陪她喝酒,只是不断给小女孩夹菜,开口问道:“我是不是很烦?” “没有呀!挺可爱的。”杨炯由衷道。 柳师师傻傻一笑:“那你陪我喝酒。” 杨炯拿她没办法,只好端起酒坛陪她喝了起来,生怕不答应她,她会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杨少卿当真是风流少年,这么晚了还有佳人相伴!”谭花双臂环抱着她的长剑倚在酒馆的门框上出言讥讽。 柳师师早就有些醉眼朦胧,眯着眼想要看清来人,见是一貌美女子,幽怨道:“又是你的相好?” 杨炯翻了白眼,扶住摇摇晃晃的柳师师,防止她说出什么醉话,惹恼了眼前这个疯女人。随后朝谭花道:“谭姑娘有话直说,莫要阴阳怪气,我没兴趣和你斗嘴!” 谭花闻言一愣,随后也不再纠缠,直言道:“有没有看到一个黑衣人从此路过?” “没有” “真没有?” “你是不是有病?”杨炯不耐烦道,这女人怎么总和自己过不去。 “你最好嘴巴干净点,小心我打爆你的狗头”谭花愤怒道。 “没其他事就赶紧走,没看见我正忙着吗?”杨炯安抚着在自己怀中撒酒疯的柳师师,没好气道。 谭花鄙夷的看着拉拉扯扯的两人,冷哼一声:“伤风败俗,不知廉耻!” 柳师师闻言抬起头,朝杨炯呢喃道:“这是哪个勾栏的姑娘?说话这么难听?” 谭花柳眉倒竖:“再乱讲我撕烂你的嘴” “你什么时候换口味了?连这么粗俗的女子都去招惹?你是真饿了”柳师师完全无视愤怒的谭花,妩媚的朝杨炯白也一眼,似是埋怨他品味太低。 “你找死!”谭花愤怒出声,抬手就是一掌朝柳师师的胸口袭来。 杨炯大喊一声住手,慌忙起身挡在她身前。 “你让开!” “谭姑娘,我这同伴喝醉了,你又何必和她一般见识?她若是冒犯了你,我代她向你赔罪。”杨炯一个头两个大,生怕这两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女人干出什么惊人的事来。 “我没醉!干嘛和她道歉?噢~!我知道了,你喜欢她!她哪里好?除了胸脯大了点也没什么过人之处呀!”柳师师简直是个戏精,搞得杨炯都不知道她是真醉还是假醉。这一套小表情,从最初的嗔怒到恍然大悟,再就是自言自语,最后还不忘出言嘲讽,活脱脱一个惹是生非小妖女。 谭花眯起双眼,握长剑的手紧了又紧,看着杨炯冷声道:“你就任由她这么折辱我?” 杨炯急忙将这个戏精搂在怀里,用手捂住她的嘴软语求道:“姑奶奶,求你安生点吧!” “谁是你姑奶奶!”柳师师拍开他的手,从他的怀中挣脱,生气质问道。 杨炯一阵无语,合着什么时代的姑娘都讨厌被人叫老是吧。 “师师,你别闹了,我头都被你搞大了!”杨炯软语相求,他知道柳师师这人吃软不吃硬,你越是气她,她越是逆反。 柳师师冷哼一声,转身不理杨炯,坐下继续喝酒。 杨炯见身旁还有一个姑奶奶满面寒霜,于是上前一步开口:“我真的没看见什么黑衣人,如果看见了,大家同朝为官,我岂能瞒你?” 谭花见他话语诚恳,不像是说谎,冷哼一声转身欲走,走到门口,似是气不过,抬手就是一掌,只听“啪”的一声巨响,酒馆的木门应声碎裂。长舒一口气的谭花,转头狠狠瞪了柳师师一眼后离开了酒馆。 柳师师也是个有脾气的,起身就要出言嘲讽,杨炯一把将她搂在怀里,生怕她再把那个疯女人招惹回来。 柳师师推开杨炯,似是认真似是玩笑道:“这个疯女人可不能进家门” 杨炯心中腹诽,那疯女人最看不起的就是我这种纨绔,还进家门,拆家门还差不多。不和她争辩,见她早就步履蹒跚,醉态浮现,开口道:“别喝了,我送你回家吧?” 柳师师闻言一愣,低声呢喃:“家?我哪还有家?” 杨炯见此也是沉默,总不能说怡红院是她家吧,这对一个女孩子来说总归是不太好听。想了想开口道:“冰雪城有一间房,平时我很少去,你要是不嫌弃就住那里?” 柳师师点点头算是同意。 杨炯见一旁的南嘉跳下长凳看着自己,于是开口询问:“吃饱了吗?” 小女孩害羞的点点头。 “那我先送你回家?” “公子还是送这个漂亮姐姐回家吧,我认识回家的路”小女孩认真道。 杨炯见她如此说也不好再说什么,毕竟小孩子也有自尊,她不让自己送她回去,定是有什么不想让自己看到。 将小女孩送到门口,正巧一个妇人朝这边走来,只见她头戴帷帽,面庞被轻纱笼罩,一身复古襦裙将身体包裹的严严实实,如此炎热的天气,这么着装过于怪异。南嘉第一眼就认出来人,口中呼喊阿娘朝她跑了过去。 妇人蹲下身,宠溺的摸了摸她的头,随后低语几句,朝杨炯走来。 “公子万福,多谢您对嘉儿的照拂”说着行了一个标准的万福礼。 杨炯见此也不敢怠慢,虚空一抬手:“不必如此,我这人有个毛病,吃饭得有人陪着说话,正好你家的姑娘是个懂礼数的,故而相邀” 妇人知他心善,如此说只是不想让自己难堪,于是更加恭敬:“嘉儿,快把银钱还给公子” “不必!这银钱是买南嘉姑娘雪柳的钱。” “花不值这么多钱”妇人说着就要伸手将银钱递还给杨炯。 “此言差矣!南嘉姑娘的花,我娘子很喜欢,正好她也姓柳,也算是缘分。缘分是不能谈钱的是不是?”杨炯胡诌道。 妇人见杨炯如此坚持也不再多言,收回银钱道:“是小女子浅薄了!” 杨炯瞥见她收回的双手,眉头一皱道:“夫人近期可有恶心,呕吐的症状?” “没有,公子为什么这么问?” “那是否会盗汗?手颤?或者发热?” 妇人回忆了下开口道:“昨天好像感觉有些热,出了些汗,大概是天气太热的原故吧。” 杨炯还要出言相问,就被走出来的柳师师打断道:“夫人不必介怀,他这人平时喜欢看些医书,见了人就要给人问诊,让你见笑了。” 妇人微微一笑表示无碍,接着似是回应杨炯,又似是教导南嘉:“读书好,读书才能明礼” 柳师师笑着点头称是,随后道:“我们还有要事就不叨扰夫人了” 妇人也是个玲珑之人,再次施礼感谢后领着南嘉消失在了街角。 杨炯回到酒馆后一言不发,只是不断的喝酒。 “你救不了她,她这种病怡红院很多姐妹都得过,没有一个能活的。”柳师师似是解释,又像是安慰。 见杨炯还是不说话,走过去夺过他的酒坛,温柔道:“咱们回家吧,我有些困了!” 杨炯抬头对上她那不容置疑的眼神喟然一叹,起身准备送她去冰雪城。刚走到门口,柳师师惊叫一声,跑到桌前抱起她那捧雪柳,笑嘻嘻的回到杨炯身旁。 两个人并排走在青石板铸成的小路上,月色高悬,谁都没有言语,仿佛各怀心事。 “如果我能救她呢?” “啊?” “我是说,如果我能救那个妇人的命呢?” “你真会医术?” “不会” “那你拿什么救?”柳师师翻了个白眼。 “那你别管,我是说如果我能治好她的病,你该如何?” “什么我该如何?你救她和我有什么关系?” 杨炯见柳师师完全不上自己的当,只好换个方式继续诓骗她:“师师,如果我治好了这种病,你就能靠这种方式救你的姐妹了对吗?而且你还可以靠这个赚钱,保准你下半辈子衣食无忧” 柳师师转过身,直勾勾的盯着杨炯,妩媚勾人的眼睛中透着审视的目光,看得他心里发虚。 “我看起来很笨吗?” “你都聪明得快成精了”杨炯吐槽道。 “那你觉得我会因为所谓的衣食无忧而不纠缠你?你不要忘了,我们可是拜过月老的!” “那是酒后失态” 柳师师面色一寒:“你想不认账?” 杨炯看她那要吃人的眼神,有些羞愧道:“当我没说。” “杨公子!请问你泼出去的水还能收回来吗?” 杨炯算是被她吃得死死的,只得躬身施礼:“全世界最美的柳姑娘,是小子我有眼无珠,口无遮拦,还望柳姑娘大人有大量,莫要与小子一般见识” 柳师师被杨炯逗得捂嘴轻笑,调皮道:“那敢问杨公子,全世界最美是有多美?” “全世界最美当然是全世界第一美喽” “敷衍!你骗别的女生怎么又是写诗,又是作赋的?到我这就如此敷衍我”说着还生气得跺脚以示不满。 杨炯知道,今天若是不作诗定是过不去了,于是开口道:“你是要那种纯夸的,还是那种委婉的?” “还能选的吗?” “能!谁让你是柳姑娘呢” “就会哄人!”柳师师羞恼的拍了他一下。 随后真的认真思考了起来,不一会像是做出抉择,郑重其事道:“那就作首纯夸的诗吧,我爱听” 杨炯哑然失笑,不知道是今天喝了酒的原因还是因为月色太过温柔,这妮子今天怎么格外可爱。不再多想,杨炯绕着柳师师转了几圈后,朗声道:“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看着愣神的柳师师,杨炯有些好笑道:“这下满意了吧!” 柳师师闻言难得羞赧,从她惊喜的的眼神中不难看出她此时很开心。 “走吧” “哎呀!头晕!”柳师师捂着额头倒向杨炯,似是真的因为饮酒太多而弱不禁风。 杨炯无奈,蹲下身道:“上来吧,天下第一大美女” 柳师师也不推辞,环抱着杨炯的脖颈,顺过雪柳,附上了他的后背,轻拍杨炯一下,示意可以出发了。 “你真觉得我有那么美?” “有过之而无不及!” “哼!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会哄人?” 杨炯沉默以对,总不能说以前的我不是我,现在的我才是我这种话吧。 “委婉的说来听听?” “一首诗还不够你得意呀?别贪得无厌。”杨炯无语道。 “说说嘛!”背上的柳师师软语温声,难得撒起娇来。 杨炯还真是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心中想了一首小词道:“今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三愿:一愿君千岁,二愿汝康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柳师师沉默良久,用似是认真似是玩笑的语气道:“辽国回来娶我!” “能回来再说吧” “你是不是真的瞧不起我的出身!”柳师师语气中带着哭腔道。 “我家乡每朵花都有自己的寓意,雪柳的寓意是“殊胜”,意思是超凡绝品,独一无二,品行高洁,纯洁无暇。”杨炯看着眼前被柳师师放在自己胸前的雪柳,意有所指道。 “骗人,我怎么没听说弘农有这个说法。” “不骗人,认真的”杨炯肯定道。 “我等你回来” “恩” 杨炯背着柳师师一路无言,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第29章 制取青霉素 青霉素的发明可以说是人类历史上最具里程碑式的事件,它标志着人类抗菌斗争进入了一个全新的阶段。要知道青霉素适用于多种感染,对肺炎、产褥热、破伤风、梅毒等等疾病都有很好的治疗效果。在这个世界制造出来,无疑是仙药一般的存在。 杨炯很早就想搞出这个能救命的药了,奈何分身乏术,一件事接着一件事砸到杨炯身上,搞一些保命的手段已是焦头烂额,哪还有时间去制取青霉素,故而一推再推。当遇到南嘉的母亲,杨炯看她手上布满了玫瑰红斑疹,结合她从事的职业,杨炯知道她已经出现梅毒二期的先兆表现了。 杨炯从来都不是个多管闲事的圣母,尤其是来到这个危机四伏的世界,能自保就不错了,哪还有心思说什么拯救苍生,改变时代云云,完全是小说家意淫。然而事实就是,事情真的发生在自己身边,装看不见对于受过正统教育的他来说太过于煎熬。 杨炯非常清楚,青霉素不像是香水,更不像白磷。如果产业化,那将会是重要的战略物资,一旦被有心人知晓,杀身之祸不期将至。想到此,杨炯不得不谨慎行事。 第二天一早,拉起宿醉的柳师师跑到相府郊外的农庄,一个小型实验室中。关上门,准备带她制取青霉素。 “你干什么?你不要乱来,我可不是随便的女子!”柳师师双眼惊恐的看着杨炯道。 “别乱想,拉你来帮忙的”杨炯一边说,一边从一堆发霉的蔬菜和水果中挑选出合适的培养菌。 “我能帮什么?”柳师师看着在一堆发霉的蔬菜水果中翻找的杨炯疑惑道。 “烧火”,杨炯说着把她拉到一个灶台前,示意她开始。 柳师师一大早被拉起来就是一脑袋问号,现在莫名其妙的把自己关进小黑屋烧火,让她更是疑惑杨炯到底想要做什么?于是掀开锅盖,见里面赫然是一些牛骨头和牛皮,疑心更盛。 “你一大早拉我起来就是请我来吃牛骨头?”虽然在大华杀牛犯法,但是你怎么也是相府公子,正规渠道搞来一只牛并不是什么难事,也不用这偷偷摸摸吧。难道他有什么特殊的癖好,想到这柳师师看杨炯的眼神逐渐变得有些奇怪。 杨炯知道不和这妮子说清楚,她得吵自己一辈子,于是开口道:“你还记得昨晚我说的话吗?” 柳师师面色一红,轻声道:“我昨晚喝多了,很多话都忘记了,你提醒下? 杨炯知道她是误会自己了,于是直言道:“我说我能治好那妇人的花柳病。” “啊?你说这个呀。” “不然呢?你以为我要说什么?” 柳师师哪里不知道他在调笑自己,抬起手捶了杨炯胸口一下,妩媚的白了他一眼道:“我以为你昨晚开玩笑的” “谁人不说我杨少卿最重承诺,对吧?柳姑娘?” 柳师师见他拿自己昨晚的气话嬉笑自己,也不退缩,走到杨炯身前:“是吗?那请问杨少卿,对柳姑娘的承诺何时兑现呢?” 杨炯见她不退反进,知道事情要玩大,于是干咳几声,郑重道:“我找你来,是让你帮我制取青霉素” 柳师师知道男人不能逼得太紧,要张弛有度,于是也不纠缠,开口道:“何为青霉素?” “我从一本古书上看到,一个叫弗莱明的大夫制造了青霉素。这叫青霉素的药能治疗很多病,比如女子产后高热,被利器所伤而导致的化脓,花柳病等等”杨炯解释道。 柳师师妩媚的眼睛里满是震惊之色,在她的认知中,这三种病只要人得了,很少能活命。现在杨炯和她说能造出这所谓的青霉素,这太过惊世骇俗了。她也不是蠢笨之人,相反长期混迹于风月场,心思更是比常人玲珑剔透,如果青霉素真的能治疗这三种病,它的价值将会被无限拔高,杨炯为何要告诉自己呢?他真的那么相信自己? 突然想到昨天他诓骗自己的话,面色一冷,看着杨炯的脸道:“你还打着用钱赶我走的想法?在你的眼中,我就是那种贪慕虚荣的女人?” 杨炯见她眼含泪光,声音哽咽,那楚楚可怜的模样仿佛他真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杨炯苦笑:“师师,你就那么信任我?不会觉得所谓的青霉素过于天方夜谭,惊世骇俗?” “我早晚是你的人,不信你信谁?”柳师师理所应当道。 杨炯被她这句话弄的不知所措,怎么感觉她在撩自己? “你不好奇我为什么找你吗?”杨炯稳住心神问道。 “你想好了再回答,抛妻弃子可是要遗臭万年的!”柳师师眨着她那比狐狸还精明的媚眼认真道。 杨炯翻了个白眼,哪来的妻?哪来的子?一天天的就会跟我发疯。不和她纠缠,整理下思绪道:“这青霉素的制取需要时间,我明天就要北上,等不到它被制取出来。” 柳师师闻言猜测道:“所以你是想教我怎么制取青霉素?” 杨炯肯定的点点头。 “你不担心我告诉别人?” 杨炯见她满脸期待等着自己的回答,于是学着她的语气道:“谁会不信任自己的妻子呢?” 柳师师面色瞬间变得潮红,娇哼一声;“不知羞,谁是你妻子?” 这下知道被撩的感觉了吧,反败为胜的杨炯暗笑一声道:“等你制取出青霉素后,可以去找那妇人,应该来得及。” “恩,你放心,我不会告诉别人的。”柳师师握紧双拳认真道。 杨炯不再逗她,认真的教了起来:“制取青霉素总的来说分为两个环节,一是从这些发霉的水果蔬菜中选出合适的菌株,二是提炼出青霉素。你可以理解为从植物中提取出药物,然后分离出对人有效的部分,可以理解吗?” 柳师师满脸认真模样,见杨炯问话,点头表示能听懂。 “好的,我们第一步需要用牛肉汤做成的皮冻来当菌株的培养基。”杨炯一边说,一边收集青霉菌株。 柳师师知道什么时候可以撒娇作闹,什么时候要善解人意。于是不再多言,蹲下身烧起火来。杨炯见她如此乖,也开始摆弄起桌上的玻璃器皿。 不多时,杨炯见牛皮冻煮的差不多了,将其放到一容器中,周围放上冰块,模拟冰箱冷藏的环境,加快其凝固速度。 拉起站在一旁不知所措的柳师师到桌前,给她讲解之后的步骤。 “接下来我们要做的就是最关键的一步,也是今后你要独自完成的步骤,要记清楚。” 柳师师如临大敌的模样煞是可爱。杨炯用手轻轻将她略显凌乱的鬓发抚顺,用手擦了下她额头一抹黑黑的碳印宠溺道:“花脸猫” “讨厌!” 杨炯傻笑一下继续道:“张嘴!” “干嘛?” “啊~~~”杨炯一边啊出声,一边示意她张嘴。 柳师师不疑有它,张开嘴满是疑惑。 杨炯拿起桌上煮沸过的竹棒,伸进柳师师的上牙膛轻轻刮了几下,作为杀菌目标参照的葡萄球菌。将竹棒上的提取物抹在玻璃制作的培养皿上,取出刚刚收集的青霉菌混合在一起,转头对柳师师道:“刚才的步骤记下了吗?” “干嘛捉弄我?” “你不知道,这青霉菌也有性格,遇到你这样的美女才会尽快显现出原有的状态”杨炯不怀好意的哄骗她道。 “你没骗我?”柳师师满脸狐疑。 杨炯笑笑没说话,拿起旁边的炭笔和画纸,一边画一边讲解:“你按照刚才的步骤,重复多做几个,只是培养皿要换成牛皮冻,这样你会看得更清楚。然后就是等大概七天时间,只要看到出现这个圆形的光晕,就说明你成功了一半。” 柳师师凑近画板,仔细观察杨炯用素描技巧画出的反应光晕,暗自记下。 “剩下的步骤就是提取了。把有这种光晕的菌种装到我给你准备好的黑色陶罐中密封,看到旁边那堆菜籽油了吗?把菜籽油倒进去搅拌,静置一段时间后,最底部流出来的就是没有过滤的青霉素。”杨炯一步一步的慢慢讲解,生怕她记错其中的步骤。 “还需要过滤吗?” “是的,未过滤的青霉素杂质过多,不能用在人身上。” “那要怎么过滤”柳师师像个好学的学生,孜孜不倦的汲取着超出她认知的知识。 “我都给你准备好了。那边红色陶罐里面装的是活性炭,把未过滤的青霉素倒进去搅拌,把沾满青霉素的活性炭粉一同倒进你面前的这个分离玻璃管中。最后加入过滤的白醋和海草汁,底部流出的就是能够用在人身上的青霉素了!”杨炯一口气将所有步骤讲完,见柳师师站在那不说话,也不清楚她是否真的记住。 “记清楚了吗?” “记清楚了!” “真的?” 柳师师一副胸有成竹的表情,指着桌上杨炯准备的实验用具从头到尾又重复了一遍,见杨炯一副吃惊的表情,颇为得意。 杨炯不得不感叹她的钟灵毓秀,不但人长得漂亮动人,心思更是玲珑剔透。 估摸着皮冻大概已经成型,于是拉着她正式操作起来。 不多时实验室就传出惊呼,嗔骂,嬉笑,一直持续到深夜。 杨炯有的时候真搞不懂她,在二人重复了无数遍青霉素的制取流程后,天色早就黑了下来,兴奋异常的柳师师非要拉着他去屋顶看星星。杨炯拗不过她,只好屈从。 “此去辽国危险重重,你要多加小心”柳师师温言叮嘱。 “恩,我会小心的”杨炯笑着给了她一个安心的表情。 “你走后,若是真的制取出青霉素来,我会第一时间找那妇人” “好” “你想听我的故事吗?”柳师师把头轻轻靠近杨炯的肩膀,轻声道。 “以后会有机会的。”杨炯看着头上那横亘天际的银河愣愣出神,他知道柳师师并不简单,一个不是花魁的女子,在寸土寸金的长安依旧生活无忧,衣品性格更不像是青楼能够培养出的。 柳师师沉默一阵,落寞道:“你不担心我骗你?” “人生在世,不是骗人就是被骗,被你这个美女骗总好过被丑女骗不是”杨炯伸手扶住她的身躯,玩笑道。 “你就吃定我不会骗你?” “那你会吗?” “我不知道。”柳师师沉默一阵后给了莫名其妙的回答。 “那等你想好了再告诉我”杨炯洒脱道。 柳师师悠悠一叹,随后认真道:“我给你唱首曲吧,你大概好久没听了。” 杨炯看着她比星空还璀璨的双眸愣愣出神,乌黑色头发松松挽就,浅铅色华容淡淡妆成,月色如水,晚风拂过,如此氛围让杨炯深陷其中。 “以前总是听你唱,今天为了表彰柳姑娘的努力认真,我唱给你听怎么样?”杨炯询问道。 “你还会唱曲?” “略懂” “行,只唱给柳姑娘听的。”柳师师语气中充满不容置疑的意味。 “只唱给柳姑娘。”杨炯附和一句后唱道: 我什么都没有 只是有一点吵 如果你感到寂寞 我带给你热闹 ······ 为了你开心我忘记了累不累 其实 你爱我像谁 任何的表情我都能给 woo 在你身上学会流眼泪 柳师师静静听她把歌唱完,好奇道:“这种唱法好新奇?” “家乡唱法” 柳师师翻了个白眼,知道他胡诌逗自己,岔开话题问道:“有名字吗?” “你爱我像谁” “谁像我爱你?你占我便宜!”柳师师嗔怒一拳打在杨炯的肚子上。 杨炯静静的看着柳师师的面庞,仿佛要把她的样子刻进脑海中一般。 “我脸上有什么不妥吗?” 杨炯摇摇头,温柔道:“回家吧,明天我就要北上了。” “恩”柳师师答应一句和他回了冰雪城。 杨炯哄她睡下后,将柳师师非要塞给自己的墨绿色发带揣进怀中,朝相府走去。 “小姐,你别忘了你的使命!”一老妪站在窗前,朝床上的柳师师道。 “他真的变了,或许他原来就是这样” “你们不是一路人!” “婆婆,什么是路呢?” “小姐,你忘了你身上留着谁的血吗?”老妪厉声喝问。 “哼!”柳师师不去理她,双腿夹紧被子用力翻身,赌气似的用被子蒙住头。 老妪见她耍赖,长叹一声后消失在了原地。 第30章 前途未卜 公主大婚场面自是宏大,无论帝后如何争斗,李渔毕竟是皇家嫡公主,该有的礼仪和待遇是绝不能少,甚至相比于其他公主大婚要更加盛大许多。 李渔身着金丝罗裙,头顶金缕凤翅冠,跽坐在皇后凤辇之上,面容清雅,比往日要明艳许多。 站在队伍前头的杨炯见此,知道皇后是借此向皇帝表达自己的不满,或许也是心疼自己的女儿远赴辽国,今生恐难相见。总而言之,公主乘坐皇后专属凤辇出嫁,自古以来未有先例。 再观李渔的金丝罗裙,明显是蜀地大工匠的作品。裙面金丝挑线,游凤走龙,发丝一般的缕金挑秀而成的牡丹贵气十足,祥鸟大如黍米,眼鼻嘴甲灵动异常,栩栩如生,看者无不惊叹。头顶的凤翅冠更是大有来头,那活灵活现的金凤凰,羽毛纹理清晰可见,錾刻的凤身更是层叠有秩,气宇轩昂。要知道,这立体錾刻技术在工匠中能者寥寥,更不要说做出如此精美的凤冠,花费的时间和心血不可估量。 随着礼部官员的唱读结束,禁军迅速分列两旁,龙骧卫一千五百名将士身着紫红色睚眦服,高举仪仗,朝前开路。杨炯见众多皇子公主上前告别,知道礼仪已行进过半,于是打马准备头前开路。 “这身睚眦服倒是合身。”太子并未前去告别,而是走到杨炯马前别有意味说道。杨炯知道他在说自己拒绝麟嘉卫做和亲卫队的事,心中也是腹诽不已。 谁不知道麟嘉卫都是一群纨绔子弟,谁不知道你太子和麟嘉卫不清不楚,举荐麟嘉卫做和亲卫队你存的什么心别以为老子不知道,老子还没找你算账呢,你却先跑来阴阳怪气,想到这杨炯就没什么好脸色:“合身吗?官家也这么说,应该比麟嘉卫的麒麟服合适吧?” “是吗?那你可要穿牢些” “太子是在威胁我?”杨炯皮笑肉不笑道。 “你放肆!谁给你的胆子和我太子哥哥如此说话?给本公主滚下马来!”一身紫色连体宫裙的少女出言呵斥。 杨炯看到此人眉头一皱,只见她面敷铅粉,唇含朱丹,头戴金钗,脚踏金缕秀鞋,最惹眼的就是她这一身紫色装束,尽显奢华。 “六公主在和微臣说话?” “你少装蒜!狂悖无人臣之礼,该当何罪?”李清双目圆睁,声音陡然提高。 “恶紫夺朱!”杨炯冷哼一声,掉转马头,准备出发。 这六公主李清还是老样子,刁蛮任性,目中无人。从这一身紫色不难看出她是个爱慕虚荣,浮华浅薄之辈。 要知道紫色染料在古代极其昂贵,在大华只能从紫草中提取,而且极其繁琐,产量有限。就是在极西之地的拜占庭,想要拥有一件紫色袍子,至少需要25万只骨螺分泌物才能染成。据大食商人说,拜占庭贵族的紫色袍子全都有一股腥臭味,即使如此他们也趋之若鹜。原因无它,只有稀有物品才能彰显地位和阶级,而爱慕虚荣的贵族总是喜欢用这些来标榜地位。 李清从小就喜穿紫色,若不是她母族有些家资,怕不是早就被她败光了。对此,小时候的杨炯就瞧不起她,堂堂公主要靠这些庸俗之物彰显地位,说出去也不怕人笑话。李清也看不上杨炯自命清高,没少叫人和他打架,这么多年过去了,听说她投靠了太子,今天看来确实如此。 “你站住,赶紧给我太子哥哥道歉!”李清走到杨炯马前,一把抓住马缰绳,抬头不可一世道。 “我乃是官家亲敕华辽和亲副使,按礼制,可见官不跪,遇勋不停,你真让我行礼?”杨炯高坐马上,声震四野,周围官员纷纷侧目。 李清还要说话,杨炯一把扯过缰绳:“龙骧卫睚眦营,犯官家天威者,当何如?” “杀!杀!杀!”整齐划一的抽刀声让李清全身紧绷,她没想到杨炯会如此硬气,本想借太子的威势杀一杀他的威风,现在却弄成这个局面,一时间她也不知道该如何收场了。 周围官员和民众听见喊杀声都是一愣,不明白好端端的公主大婚怎么会弄成这样?反观太子一脸阴鸷,从始至终都没说一句话,只是盯着杨炯一言不发。 就在双方剑拔弩张之际,一身穿红色蟒袍的少年打马走来,朝太子点点头后小声对杨炯道:“行章,怎么回事?” 杨炯见是那和亲正使嫡亲二皇子李泌相询,简单说了下眼前的情况,就策马走向一边。李泌眉头微皱,虽然杨炯说得隐晦,但也从中听出了些许不一样的意味,于是直接开口朝太子道:“大兄,今日九妹大婚,莫要闹的太过难看。” “二弟也站在他一边?”太子闻言眯着眼问道。 “大兄知道我哪一边都不站,对那些东西并不感兴趣,只是不想让九妹脸上难看。”李泌不卑不亢回道。 “兄长,这杨炯欺我皇家太甚,我们绝对不能饶他!”李清见到来人,仿佛有了底气,大声呼喊。 李泌眉头皱的更深,刚要出言呵斥,就见远处走来一人,心中大定,刚要出口的话也选择闭嘴。 李潆远远走来停到众人中间,眼神中满是愤怒,杏眼环顾四周,众人纷纷噤若寒蝉,实在是她给的压迫感太强,谁不知道三公主李潆可不是什么小白花,那可是一言不合就杀人全家的主,在一众皇子皇女中,没人敢触她的霉头。 “三姐,杨炯狂悖无礼,对太子哥哥甚是无礼”李清恶人先告状,朝李潆小声道。 “闭嘴!”李潆声音中寒气森然。 李清还要出言解释。 李潆抬手就是一巴掌,一声脆响在场中如同洪钟大吕般清晰,众人见状纷纷侧过头去,装作无事发生。 “带去宗人府!”李潆话音刚落,身后窜出几个嬷嬷扶住满眼震惊的李清,拉出人群。 太子见状一言不发,似是场中的事与他无关一般。 “把刀收了!”李潆朝杨炯冷声吩咐。 杨炯知道不能闹得太过,摆摆手示意睚眦营收刀。 “你想干什么?” “三姐,孤并未做任何事!”太子辩驳道。 “九妹是你我的亲妹妹,你当年做的事忘了?她大婚还要来闹?”李潆连连质问。 太子闻言低头,一言不发,不知道是不服气还是真的羞愧。 “跟我去见母后”李潆说着不理会众人,朝皇宫的方向走去。 太子看着马上的杨炯,冷笑道:“杨少卿这身睚眦服可要穿久些,莫要让孤失望!”说着一拂袖跟随李潆离去。 见二人离开,齐王李泌率先开口:“你说你招惹太子干吗?” “他先招惹我的。” “真服了你们,天天斗来斗去不嫌累吗?” 杨炯翻了白眼:“对对对!我们都是蝇营狗苟之辈,哪像齐王殿下一般高雅,毕竟不是谁都能着书立说,称颂天下。” 李泌哪里听不出他是在揶揄自己,自己确实立志着书立说,开宗立派,教化天下,可哪有那么容易,整日里闭门造车也不见起色,于是才自告奋勇送九妹和亲。 “你就别取笑本王了,时间不早了,莫要让耶律太子在城门等太久!”李泌出了名的好脾气,对此也不恼怒,提醒杨炯正事要紧。 “书呆子,没意思!”杨炯低声骂了一句,招呼卫队仪仗朝明德门辽国使团的方向赶去。 不多时,两队人马在长安正门明德门汇合,礼部官员主持合婚礼仪,宣读诏书,敬告神明,一套繁琐的礼仪后。李渔走下凤辇,换乘銮驾马车,礼仪算是全部结束。杨炯组织亲卫护住李渔的车驾,和李泌一同会见耶律光。 三人寒暄几句,礼官高声唱读:“吉时已到,神明开路,鬼神退却,公主启程!”蜿蜒曲折的队伍启程朝河中府赶去。 长安到河中府的距离不算远,由于公主和亲队伍人数众多,除了军队亲卫还有仪官和宫人,所以只能白天行路,晚上休息。杨炯估摸了下,大概要十二天的时间才能赶到河中府休整,然后换乘官船进入太原府。 经过这几日的赶路,杨炯耶律光李泌三人也算是混熟了,经常凑在一起喝酒吹牛,说来奇怪,一个契丹人,一个书呆子,一个穿越者,竟然能玩到一起,只能说是缘分奇妙。随着北上越来越深入,城市渐少,农田、荒山、森林逐渐多了起来。此时正值六月中旬,天气越来越热。自从进入山西境内,黄土地逐渐增多,烈日加上如此景象,杨炯仿佛感觉温度又上升了许多。 “大人,快喝些水,莫要中暑了”一个身着黑色睚眦服的胖子,笑眯眯的打马上前,谄媚的给杨炯递上水袋。 杨炯接过喝了一口,玩笑道:“毛罡,你好歹也是一营将官,管着一千五百的睚眦营,如此做派也不怕人笑话” “这有什么?大人有所不知,我有个同乡在龙骧卫囚牛营,那本事照我老毛差远了,就因为娶了那副指挥使的女儿,现在都做到中郎将了”毛罡接过杨炯递回来的水袋,自己也喝了一口,满是不忿。 杨炯颇有兴致道:“你们龙骧卫也搞这一套?不怕官家宰了你们!” “这事在十二卫中挺常见的,纵使我们是皇帝亲军,官家也不能不让人家娶亲不是。”毛罡解释道。 “你倒是看得开” “看不开能怎样?以前年轻不懂事,不然也不会在这营官的位置上一呆就是七年” 杨炯见他言语落寞,开玩笑道:“那你可找错人了,我可还没娶妻,想要做我女婿,你可有得等了” 毛罡闻言一笑,无赖道:“做不了女婿就做亲家,到时候大人可别嫌弃我毛家户门小” 杨炯被他不要脸的样子弄得一阵无语,用手指了指笑骂:“你要是早这么不要脸,龙骧卫大将军的位置哪还轮得上他金杲,早就是你的囊中之物了。” 毛罡闻言也不敢附和,笑笑算是回应。 杨炯知道他来谄媚自己的原因,现在自己是皇帝身前的红人,和亲之后说上几句话,功劳簿上书写一二,他毛罡营将的位置至少能动一级。更重要的是杨炯家世显赫,杨文和名声在外。 杨文和做左丞相的时候,选贤举能,很多不得志的官员在他的任用下,平步青云,官运亨通,于是想要攀上相府的官员如过江之鲫,数不胜数。纵使现在杨文和被下放到江淮做封疆大吏,可在朝中的能量绝不会比他在朝时小多少,那些门生故吏,高官大能随便说上几句话,他毛罡动一动去其他部门享福也不是不可能。 杨炯对此说不上讨厌。很多人只看到杨文和提拔的官员平步青云,却对他们的才华选择性无视。任人唯亲这句话要分开讲,一个人不太可能把不熟悉的人安排在自己身边,只是凡事有个限度,用人要有区分。 杨炯这几天和毛罡相处下来,对他的印象还是不错,无论是协调军队,还是指挥军队驻防,都能看出他的不凡,只是这几百斤的身材着实让杨炯头疼,为此还私下问过睚眦营的将士,他是怎么当上一营主官的。 得到的答案出乎意料,这毛罡别看身材肥胖,力气却大得惊人,参军时就是凭借这膀子力气才被破例征召入伍。后来在军中从一个小兵一路干到皇帝亲军龙骧卫的一营主将,着实让人意外。至于后来吹嘘的什么战役力劈主将,战场上七进七出云云杨炯直接找个借口逃走。这几天毛罡在他身边说这些都快不下十几遍了,实在是不想听他们吹牛了。 一路上走走停停,翻越山区,虽然舟车劳顿,总体上还算平稳,并未发生什么意外。但杨炯始终绷着一根弦,他知道敌在暗我在明,之所以不动手不是良心发现,而是蓄势待发。 眼瞅着进入河中府地界,杨炯吩咐手下带上礼官先行进城通知主官迎接。河中府面积不算大,要不是仅靠汾河,享受着漕运之便利,恐怕很难集聚成一府。 河中府的主官五十多岁的模样,得知公主到此,一马当先,带着府衙一众官员出城迎接。杨炯吩咐睚眦营一千人驻扎在城外,五百人跟随自己进城保护行营安全。 和亲队伍被安排在城中一处僻静庄园,庄园虽然不大,但胜在雅致清幽,可以看出这河中府的主官也是个有心之人。 杨炯安排好一切后,见已经月上中天,还不放心的他打算再巡视一番,以防万一。庄园假山林立,廊道曲折,阁楼相错,树木掩映,走着走着,杨炯就发现自己走到了一处阁楼的深处。刚要转身返回,隐约听见咚咚流水声,杨炯心中顿生疑窦,这处楼阁不是李渔的下榻之处吗?没听说里面还有活水呀? 杨炯止住脚步,转身走了进去,见假山之间云雾笼罩,流水声叮咚作响,水中影影绰绰有一人影晃动。杨炯暗暗称奇,没想到这竟然是一处温泉。 好奇之下杨炯也猜测起水中人的身份,这人难道是李渔不成?这么晚了不睡觉,跑这里泡温泉?还是说公主行营闯进了什么歹人?那他这个副使可就难辞其咎了。 想到这杨炯眯起眼努力看清水中之人的模样,心中打定主意,若是李渔,他转身就跑,若是其他什么歹人,立刻叫人上去宰了他。 或许是老天听到了杨炯的心声,一阵清风拂过,水面上的雾气随风偏移,杨炯睁大眼睛想要看清水中之人。谁曾想,雾气散去后,水中之人也睁着眼看向杨炯这边。 四目相对,杨炯转身就跑。 “站住!” 第31章 画眉续兰姻 “你给我站住!”李渔见杨炯不理她,声音提高了几分。 杨炯哪能让她如愿,天知道这个歇斯底里的女人会干出什么来,和亲副使与和亲公主厮混在一起,要是被人撞见,纵是有一万张嘴也说不清。想到此,杨炯的脚步又加快了几分。 “再不站住,我就喊了!”李渔冷哼。 “哼!你喊?你不怕死就喊!”杨炯嘲讽道。 “来人呀!有人~~~” “你真喊呀,不要命了!”杨炯止住脚步低声吼道。 李渔见他停下脚步,冷哼道:“没想到你还有这种癖好?” 杨炯知道她在讥讽自己夜闯公主行营,还偷看她洗澡。对于此,杨炯也是无奈,知道解释什么她都不会信,于是沉默以对。 李渔见他沉默,心中升起一团无名之火,语气也冷了几分:“滚过来!” 杨炯现在距离李渔大概一丈远的距离,身前有假山遮掩,李渔坐在水中,杨炯只能看见她湿漉漉的头发和略显清瘦的面庞。对于李渔,其实他内心是有些怕的,这女人做事从来不按常理,疯起来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现在叫自己过去真不知道她想用什么手段对付自己。 想到此,杨炯商量道:“公主有什么话直说就行,微臣在这里挺好的!” 李渔也不跟他废话,张嘴欲喊。 “哎!哎!哎!来了来了!”杨炯是真服了她了,见她完全不去考虑后果,张嘴就要喊人,吓得杨炯几个箭步就来到温泉岸边。 “呵呵!”李渔见他过来,冷笑连连。 杨炯别过身背靠李渔,尽量不去看她,心中更是打起了十二分的小心,生怕她再给自己下药。 “夜黑风高,窃玉偷香!现在装起正人君子了?”李渔见他用后背对着自己,毫不留情的出言讥讽。 “如果我说我是担心你被歹人欺负,跑来巡查的你信吗?”杨炯试探性的问。 “我看起来像傻子吗?”李渔冷笑。 “那我没话讲了,说什么你都不信!”杨炯摊开手,无所谓道。 李渔见此,罕见的没有说话。一时间,两个人陷入了诡异的沉默。只有咚咚的流水声,在寂静的深夜显得格外吵闹。 “公主!发生什么事了?”一个嬷嬷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杨炯听见声音浑身紧绷,现在这个距离就算是跑也来不及了,一时间也是僵在原地。 就在这时,杨炯只觉一股力道从后脖颈传来,由于自己是背对着温泉坐着,根本没反应过来,一个仰身落入水中。杨炯只感觉,温热的泉水从周围涌向自己,下意识的想要挣扎。 李渔一把将杨炯的头按进水中,脸贴近水面低声道:“不想死就老实点!” 杨炯这才反映过来是李渔把自己拽进水中,一时间也是无语。这都什么跟什么呀,搞得自己像是躲避捉奸一样,老子明明什么都没干呀。纵是心中愤懑,动作上却停止了挣扎,躲在水中如同一只死鱼般一动不动。 见嬷嬷进来,李渔语气平淡道:“嬷嬷,把那边的酒盘拿过来!” 嬷嬷闻言走向远处的案几,将盛酒盘连同酒器一同拿给李渔。 李渔接过放在岸边道:“去休息吧,这里不用你伺候了!” “是”嬷嬷应了一声躬身走了出去。 杨炯在水中隐约见那嬷嬷走出门去,怕她杀个回马枪,打算在水中再憋一会。谁成想,被李渔抓着脖领,一把薅了出来。 “还没看够?”李渔眯着眼,满是嘲讽之色。 杨炯见她误会,出言解释道:“水下视野昏暗,什么都看不到?” 李渔闻言诡异一笑,突然站起身,面对杨炯:“那现在呢?” 杨炯满脸震惊,心中虽然知道不该看,眼睛却止不住的朝她看去。 只见她娟娟白雪水气笼,水骨嫩,玉山隆,梢带媚,角传情,无限风姿藏曲中。 李渔见他双眼发直,冷笑:“哼!男人!” 说着拿起岸上的浴巾,一甩将自己的身体包裹其中,走出温泉在岸边坐下,拿起酒壶自斟自饮起来。 杨炯知道这样下去肯定是要出事,抓住岸边假山凸进温泉的部分,想要借力上岸。 李渔见状,一脚踩在了杨炯的脸上,把即将上岸的杨炯重新踩进水里。杨炯挣扎几下,重新浮出水面,却被她用脚按在肩膀上,不得起身。 杨炯用手抓住她的脚踝,咳出几口水,冷声道:“李渔,你到底想干什么?” 李渔端起酒杯抿了一口,看向他抓住自己脚的手,笑道:“你喜欢这个?” 杨炯顺着她的目光看向她的脚,窄瘦纤薄,轻匀腴润,足面如霜白,足弓如月弯,尖尖嫩柳叶上,一抹轻红蔻丹,娇娇软凌波处,几滴水珠隐现。秀美清雅,媚态横生。 一时间也是神思飞扬,想起了方绚《香莲品藻》中的高论:“香莲有三贵:肥、软、秀。瘦则寒,强则娇,俗遂无药可医矣。故肥乃圆润,软则柔媚,秀方能雅。然肥不在肉,软不在缠,秀不在履。且肥软或可以形求,秀则当以神遇。” 李渔见他看着自己的秀足发愣,嗔怒一哼,脚趾用力点向他的额头,杨炯一个趔趄,差点又被弄进水中。 “变态!”李渔羞怒中带着讥讽,看向杨炯的眼神也开始审视起来,仿佛是想要看清这个变态的真面目。 杨炯也是无语,我不过是想起了前世一位姓方的前辈高论,只是套说辞又不能说出口,不然李渔还不彻底把他当变态了,想到此杨炯也算是认命了,反正和李渔之间是说不清了。 李渔仿佛对给杨炯展示自己的身体并没有什么顾及,大咧咧的交替双腿,一手拿起酒杯,喝了一口递给杨炯,示意他陪自己喝酒。杨炯眼里全是警惕,上次就不知道她什么时候给自己下的药,这次她要是来个梅开二度,自己可没那么好运再逃脱了。 李渔见他迟疑,揶揄道:“你一个大男人还怕我个小女子?” “你可不是什么小女子!你疯起来比男人都狠!”杨炯翻了个白眼。 “怕我给你下药?”李渔好笑道。 杨炯沉默算是回答。 李渔端起酒杯,凑到杨炯面前,嘻笑道:“喝酒和被人捉奸,你选一个!” 杨炯算是被她难捏住了,心一横,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李渔得意的笑笑,重新给他倒满,自己却拿着酒壶喝了起来。 “别闹了,我知你心中凄苦,但现在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人,船翻了大家都没命。”杨炯试图劝慰一番,免得她做出什么惊人的举动。 “你送我北上和亲的那一刻,李渔就已经死了!” 杨炯见她言语落寞,劝慰她的话实在说不出口。虽然自己不是整件事的谋划者,但也算是参与者,定然说不出什么让她大度看开的话来。 “我们都是棋子,没得选。” 杨炯说着将手中酒一饮而尽,也生出同病相怜之感,面对帝后,即使是他这样的世家,在没有实力前也只能任人摆布。 “我要是偏不认命呢?” 杨炯看着她逐渐疯狂的眼神,担忧道:“你想干什么?” “你说,如果你的孩子做了辽皇嫡长孙,成为未来的辽国皇位继承人会怎样?”李渔饶有兴致的看着杨炯道。 “你醉了,说什么胡话?” 李渔放下酒壶,白嫩的脚丫妩媚的勾起杨炯的下巴,挑逗到:“你就不好奇,在白马寺后山,你是怎么中的春毒?” 杨炯神色一怔,随后认真道:“无非就是些迷烟之类的伎俩。” 李渔摇摇头,抬起她的手腕凑到杨炯的鼻子前笑道:“闻闻!” 杨炯不明所以,皱了皱鼻子,瞬间一股似兰似麝的香气扑面而来,顺着鼻子直冲大脑,杨炯一瞬间明白过来,低声吼道:“你竟然随身带着春药?” “笨死了,哪有人随身带那种东西的!”李渔啐骂道。 “那你什么意思?” 李渔似是想起什么事,眼神逐渐清冷,开口道:“还记得曲江池的事吗?” 杨炯见她提起当年事,回忆道:“听说你和陈行?”话说了一半就没再言语,别说错什么话又惹怒了她。 “我在他们眼中和青楼妓馆的女子没什么两样,甚至可以作为礼物送与那所谓的新科状元!”李渔说着眼中满是愤恨。 “谁会如此大胆?一个新科状元而已,不至于用嫡亲公主拉拢吧!” “我那太子哥哥什么事干不出来!” 杨炯听完悚然一惊,随后道:“那也不用污你名声吧,你怎么说也是嫡亲公主,他就如此不念亲情?” “皇家有亲情吗?若不是我会些武功,定然会让他们得逞,我一个堂堂嫡亲公主竟然也有被人算计的一天,那个人还是我的亲哥哥,可笑吧!”说完,李渔眼中满是自嘲,随后竟嗤笑起来。 “所以你为了不被他们当作工具,就开始收拦门客,培植势力?” 李渔摇摇头,继续道:“那是我的好母亲出的筹码,为了给她的太子儿子遮丑。” 杨炯点点头表示理解,太子做出如此丑事,要是李渔当时硬气点,直接告到宗室,那他这个太子算是当到头了,皇后为了保住自己的地位,太子绝不能有失,堵住李渔的嘴,掩盖事实也说得通。 “李渔!不是我说你,这么多年,你替皇后在宫外联络官员,怎么就不知道给自己留条后路呢?你自己的势力呢?你但凡有点脑子,也不至于被送来和亲。”杨炯恨铁不成刚道。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 “你要是有就不会在这里和我发疯了!”杨炯权当她是嘴硬。 李渔不理会他的嘲讽,继续道:“一个谨守礼仪,被天下人称颂的君子,一个少年登科,前途大好的新科状元,公然在水中向公主示爱,被拒绝后竟欲行不轨,听起来就很不可思议,不是吗?” “知人知面不知心,道貌岸然呗!” 李渔闻言娇笑出声:“真是个呆子,再闻闻。”说着竟然将脚伸到杨炯的眼前。 杨炯一巴掌拍走她的脚,刚要说话,一阵和刚才一样的香气直冲进他的鼻腔。杨炯再傻也明白她是什么意思了,眼神中满是惊骇。 “哈哈哈,怎么样?有没有感觉很热?”李渔幸灾乐祸的看着杨炯,眼神中满是玩味。 杨炯暗骂一声,这种感觉太熟悉了,和在白马寺如出一辙。知道自己若是再不逃,怕是要折在这里,于是全身用力,爬上岸去,起身就欲离去。哪成想,刚爬上岸,身上的力气仿佛被抽空一般,瞬间瘫软在地,四肢酥麻,使不出一丝一毫的力气。 “你对我做了什么?”杨炯厉声质问。 李渔拿起岸边的酒杯,倒满酒喝了一口,朝笑道:“你不是自诩聪明吗?猜猜?” “你给我下毒?不对,你也喝了酒,你怎么没事?” “你不知道两心壶吗?本来是防那耶律光的,没想到你却来了,看来上天都觉得你应该死在我手里!”李渔抬起杨炯的下巴,居高临下的如同一个不可一世的女王,眼神中满是复仇的快感。 杨炯心中凄苦,千防万防,终是着了她的道。见她眼神中的疯狂,杨炯思绪急转,思索着该怎么逃走。 “你不怕死?” “你不会杀我!” “何以见得?”李渔好整以暇问道,眼神中充满戏谑意味。 “李渔,我太了解你了,你就是个疯子,没折磨够我你是不会让我死的。”杨炯恨恨道。 李渔神色一怔,随后笑道:“放心,你只是四肢酸软,死是死不掉,但我会让你生不如死!” “你干什么?别乱来!” 李渔冷笑,一脚踩住杨炯的嘴不让他说话,随后轻解浴巾带,玲珑有致的身体随着浴巾的滑落,一寸寸展现在杨炯眼前。 李渔来到杨炯身前,见他紧闭双眼不敢看她,轻笑着朝他吹了口气道:“你还没回答我,如果你的儿子做了辽国嫡皇孙,你会怎样?” 杨炯睁开眼,强迫自己冷静,直言道:“你这个计划漏洞百出,根本不会成功!” “何以见得呢?”李渔用她那细长的手指不断在杨炯胸前画圈,装作娇憨的模样开口问道。 杨炯能感觉到自己已经产生了不该有的反应,暗骂自己一声,直言道:“首先,你无法保证自己一定会怀孕,而且怀的一定是儿子;其次,你是和亲公主,早晚会和耶律光同房,你怎么保证孩子不是他的?最后,纵使你计划成功,也没人会信你说的话。” 杨炯耐心的给她分析利弊,希望她能回头是岸,不要一条道走到黑。 李渔见杨炯给她陈述利弊得失,扑哧一笑:“你真当我是小白花?这么多年一点长进都没有?” 李渔说着坐到杨炯身上,居高临下学着他的语气道:“首先,这一路上我和你有的是时间,我就不信我怀不上。其次我有西域梵僧进贡的房中药,生个儿子不在话下。再次,你以为就你会下毒,本公主手下奇人异士数不胜数,用些迷幻药,让那耶律光自以为真也不是难事。最后,等会儿我就在你背上纹上我的名字,我看他们信不信我!” 杨炯闻言质疑道:“是不是真的?你以为你是麻醉师,迷幻药都有?还一定能生儿子,你怎不去开医馆,保准你能成为大华首富。” 李渔也不争辩,突然附身笑道:“是真是假你早晚会知道,别拖延时间,没人会来救你。” 杨炯闻言也是心如死灰,现在动也不能动,跑也跑不了,还被他下了春毒,看来今天是在劫难逃了,于是两眼一翻道:“能不能让我在上面?” 李渔闻言一愣,随后羞怒道:“你起得来吗?” 杨炯气苦,他还从来没被女人质疑过,如今算是一世清名毁于一旦了。 “你会不会呀?” “闭嘴” “不会算了吧!” “本公主让你闭嘴!” “嘶~~” “怎么不叫了?” “你不疼?” “要你管?你还是想想以后怎么面对皇帝和辽国吧!” “李渔,你得到了我的人也得不到我的心!”杨炯胡言乱语道。 “你的心给狗,狗都不要!” “你~~” “闭嘴!” “你干嘛?把脚拿开!” “你不是喜欢吗?” “你乱讲!” “不喜欢?” “你造谣!” “到底喜不喜欢?” “···” “怎么不说话?默认了?” “李渔!你真是个妖精!”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杨炯只感觉骨断筋折,浑身酸胀,杨炯已经忘了和李渔折腾了几回,只知道现在自己的身体像是散架了一般,动动手脚,依旧是酸胀无力,不知道这药效什么时候才能过。 “醒了?”李渔趴在杨炯背后轻声道。 杨炯闻言用力侧头,用眼睛的余光撇见她正拿着针在自己背上乱点,心中顿感不妙,大声道:“你干嘛?” “你要是怕别人听不见,就喊再大声点!”李渔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 杨炯见天色依旧昏暗,知道还未破晓,于是降低了声音道:“你到底想干嘛?” “不是说了吗?给你刺青!”李渔一边说,一边用针蘸了几下颜料,继续在杨炯背后刺点。 “你精神小妹呀你!” “妹你个头!你不是说没人信吗?现在刺上我的名字,看你以后在我面前怎么装腔作势!”李渔恨恨出声。 杨炯知道,这疯女人认定的事,没人能改变她的主意,比头牛还犟。如今木已成舟,生米已经煮成粥了都,还是想办法善后吧。 于是开口问道:“你那迷幻药真的有用?” “怎么?知道怕了?”李渔说不出得畅快,言语中全是戏谑。 “李渔,你正经点,都什么时候了还疯?” 李渔大概是被杨炯认真的模样吓到,也或许是知道轻重,开口道:“没问题!试过很多次,到时候配上倭人的幻术,迷惑耶律光不在话下。” 杨炯闻言还是不放心,毕竟这东西对于他来说太过于神奇,纵使是自己那个时代,也没听说倭人会幻术呀,你当你是宇智波鼬呀,心中疑惑的杨炯继续问道:“你那幻术靠谱吗?原理是什么?” “用些致幻的迷烟,搞些暗示的场景,迷晕后布置好现场就行了。” 杨炯认真听完她的话,大概也猜到了是用一些曼陀罗花之类的致幻剂,然后搞一些心理暗示,最后喂点神经兴奋剂让他做梦就行了。听起来倒是像是个靠谱的计划。 “我身体怎么还不能动?” “等我纹好了就给你解药!” “丁卡表麻毒性大,普卡安全不表麻”杨炯突然冒出一句麻醉学的顺口溜,直勾勾的盯着李渔等她回答。从一开始自己四肢不能动弹,精神却能清醒,杨炯就怀疑自己是中了肌松剂,不然这个世界又不是武侠世界,哪来的那么多神奇的毒药,难道这李渔也是穿越者,还是个麻醉医生。 “什么?” “奇变偶不变”杨炯暗道,莫不是自己猜错了,于是又给她整了句顺口溜。 “你疯了?胡说八道什么?”李渔一脸看傻子的表情。 杨炯满是疑惑,难道是自己多心了?不死心的问道:“你给我下的什么药?为什么我四肢无力,脑子却清醒得很?” “南疆黑苗进贡的毒药,据说是从马钱子和一些植物的根茎炼制的,控制好时间就可以让人四肢无力”,李渔解释道。 杨炯暗暗点头,这就说得通了,最早的肌松剂就是从马钱子等植物中提取的,大概是这个世界制取技术有限,所以杨炯喝了酒后,很久才有反映,而且后遗症这么大,明显是杂质过多,没能完全祛除而导致的中毒后遗症。 “吃了!”李渔拿出一个黑色丹药,不由分说的塞进杨炯的嘴里,这大概就是她说得解药吧。杨炯吃过解药后,依旧没有力气,暗自揣测大概是提纯不佳,还需要些时间。 此时李渔已经拿来一面铜镜照着杨炯的后背,给他炫耀自己的杰作。杨炯从铜镜的反光中,看见一条巴掌大的红色鲤鱼出现在自己的右肩膀,只见这鲤鱼鳞片分明,鱼尾灵动,呈鱼跃龙门之姿态,栩栩如生,活灵活现。 “不是说纹你的名字吗?” “反刺的,需要你趴下,从你头顶的方向看。”说着走到杨炯头的方向,用镜子照给他看。 杨炯侧头通过铜镜,确实看到“李渔”两个字出现在鲤鱼的腹部,心中腹诽,你不会是个纹身师穿越的吧。 不去多想,试了试手脚,感觉有了力气,于是挣扎着坐起。 “什么时辰了?” “大概寅初吧”李渔回道。 杨炯坐起,看着她收回铜镜,站在窗前看着自己,月光将她的身影拉长,慵懒中带着几分妩媚,清雅中透出几分倔强。 不得不说,李渔并不是那种一眼让人惊艳的姑娘,但绝对是最具冲击力的姑娘,她的美是一种从内散发出的绰约灵动,如桃花般浓艳热烈,又如梨花般清雅淡然。 如果问现在的杨炯喜欢她吗?杨炯也说不清道不明,他无法对一个和自己有肌肤之亲的人视而不见,也无法确定自己是否真的喜欢他。 李渔见他看着自己愣愣出神,玩心大起,修长的右腿滑出,双腿交叠,脚趾点地,足弓弯曲,双眼水气茵茵,挑逗意味十足道:“还来吗?” 杨炯翻了个白眼,认真道:“能不能正经点,想想怎么善后吧!” “真没劲!”见杨炯并不接招,妩媚表情一换,收回修长的大腿,倚靠着窗台咒骂。 “你的计划我不同意!” “不需要你同意!” “你在玩火你知不知道?” “那你想怎样?你去杀了耶律光吧!” 杨炯闻言一愣,随后沉默。 “你别自作多情!不用你负责!”李渔见杨炯真的在认真思考杀耶律光,没好气的打断他不切实际的幻想。 杨炯知道李渔在说气话。两人都明白,李渔是代替大华和辽国和亲,没了耶律光还有别人,辽国的收继婚盛行,他如果杀了耶律光,那李渔大概率会被嫁给其他皇子,这样事情会更复杂。想到这,一时间确实没有什么好的破局之法。 “现在知道心疼我了?白马寺你可是对我不屑一顾,那模样活脱脱一个坐怀不乱真君子。” “别自作多情!我只是不希望自己被戴绿帽子,你死不死与我何干?”杨炯也学着她的口气回怼。 李渔闻言面色一寒,一把揪起身旁的白色绣球花朝他扔了过来。杨炯见她眉含怒意,胸膛起伏,显然是真动气了,看了眼滚落在地的绣球花也是暗骂自己小气。李渔虽然有时疯了些,嘴硬了些,还不是把自己的第一次给了你吗?就因为一句气话反呛她确实不是君子所为。 想到此,杨炯拉着她的手走到梳妆台前让她座好,自己则是站在她身后帮她打理她那乌黑的长发。 “我不该气你,是我的不对!” “哼!” “我知你心中凄苦,无人发泄诉说,我不怪你!” “哼哼!” “我说的不是心里话,我承认我有那么一点心疼你”杨炯将她的长发缕顺,简单挽了个发髻,认真道。 “哼哼哼!” 杨炯见她一言不发,只好走到她身前蹲下,抓住她挣扎的双手道:“好吧,我承认不是一点点,是心疼极了。” 李渔翻了个白眼:“你以为说几句好话就能哄好我?” 杨炯见她说话,就知道有戏。于是在梳妆台拿起螺子黛给她花起眉来,一边画一道:“缘分天注定,初心莫可违。平生得意事,为汝画蛾眉” 李渔见他给自己画眉,神情一愣,抬眼看他认真模样,也不拒绝,任由他施为。 “好了!看看怎么样?”杨炯满意得看着自己的杰作,双眼满是期待。 李渔从铜镜中观瞧自己,长发轻挽,慵懒而又娴静,眉目如画,眼含春潮,活脱脱一个初经人事的美妇人。 “还行!” 杨炯撇撇嘴,你嘴角都压不住了快,还在嘴硬。 李渔站起,将杨炯逼到梳妆台前,挑起他的下巴戏谑道:“还来吗?” “来什么?” “你说呢?” “天要亮了!” “你不会不行吧?” “你说谁不行?” “那就让本公主见识见识?” “你真是个妖精,我和你拼了!” “哈哈哈!” 第32章 汾河惊魂 第二天一早,杨炯扶着自己的老腰,站在汾河码头组织人手登船,心中暗叹,被那公主小妖精折腾了一晚上,真是要了老命。 “行章?怎的昨晚没睡好吗?”齐王李泌走到近前出言关心道。 “呃,昨晚的床板太硬,腰不习惯。”杨炯随便找了个理由搪塞。 “河中府毕竟比不得长安”,李泌感叹一句。 此时耶律光也走到近前,出声询问:“杨兄弟,为何将公主与我等分开?” 杨炯笑道:“舟行河上,事不可测,分开些关键时刻还可以相互照应。” 李泌闻言一惊:“你的意思是有人欲行不轨?” 杨炯点点头:“你们一个辽国太子,一个大华齐王,谁都不能出事!” “所以你故布疑阵,安排个假公主,大张旗鼓的进入中船?”耶律光了然道。 “防患于未然。如今三艘官船,每艘最多能载百人,我已让其他睚眦营的弟兄巡防两岸,三艘船之间有廊板勾连,一艘受创,其他均可相救,岸边有兄弟驻守,随时都可策应。”杨炯把自己的安排讲明,好让二人心里有个准备。 耶律光闻言思索良久,直言道:二位兄弟,我契丹武士不善水战,但跑马那可是看家本领,还是孤去两岸巡防策应吧!” “耶律兄,你是和亲太子,不和公主上船不大妥当吧?”李泌皱眉出声。 “李兄,你们大华有句古话:‘尺有所短,寸有所长’,我契丹武士上了船,万一出现意外也帮不上忙,还不如在岸边策应一二。”耶律光理所应当道。 “我觉得耶律兄说得在理。”杨炯出言附和。 李泌见他同意,也不好说什么,点头算是应允。 耶律光见状,吩咐下去,不多时就见他混在一众契丹武士中消失在了汾河两岸。 “你为什么答应他?” “你没看出来他很惜命吗?对于他而言,大华公主还不值得他以身犯险!”杨炯面对李泌的质问无所谓道。 “简直不当人子!” “他是辽国的未来继承人,和李渔又没什么感情,站在他的角度看,确实没必要把自己置于险境。”杨炯算是给耶律光找补一二,毕竟还有一段路要走,内部不能出现问题。 “早听说这耶律光有雄主之姿,今日一见,狗胆鼠辈尔!” 杨炯见他怒气不平,安慰道:“行了,一会你去中船露个面,然后趁夜色赶到前船。” “不用了吧?你安排的很好,不要节外生枝!” 杨炯见他拒绝直言道:“我让毛罡多安排些人到你身边,我可不想看你出事,我以后的儿子还等着拜你当开蒙老师呢?” “哈哈哈!那感情好,先说好,他要是像你那性子,莫要怪本王手下不留情!”李泌也开玩笑道。 杨炯笑笑算是回应。 见他不说话,李泌悠悠道:“你觉得他会在这动手?” “不一定,但这确实是个机会。” “那个位置就那么有吸引力?他连亲情都不顾?” “又不是一次两次了,怪就怪你自己没生在他前头,只能做个闲赋的嫡亲二皇子!” 李泌闻言沉默,随后喟然一叹:“本王不止一次表明心迹,为何他们就是不放过本王呢?” “你们这些皇子公主,沾上毛比鸡都贼,拔了毛比猴都精。都说自己不争不抢,揽起权来,比谁都凶!”杨炯嘲讽道。 “你少在那怪言怪语,本王绝对没干过你说的那些腌臜之事!”李泌恼怒道。 “你这话对太子说去,看他信不信你!” “信不信由他!” “天真!你李泌也算是个奇葩,生在皇家还想独善其身?”杨炯没好气道。 “不是谁都想争那位置!” “你不争,有人帮你争,你身边那些大儒名士哪有什么省油的灯。” 李泌闻言朗声道:“不管他们怎么想,本王绝对不会做出残害同胞之事!” 杨炯笑笑:“李泌,我就应该整一件皇袍,直接披在你身上,让你体验下什么叫人心不古,世道险恶!” “哼!大逆不道!”李泌说着用力拂袖而去。 杨炯笑着摇头,走上中船。 在皇家内部他大概是特殊的存在,小时候和李漟李潆一起读书,长大了和皇子公主打架,要不是皇帝隆恩旷典,自己那爹娘够硬,他死了不知道多少回了。 所以有的时候说些出格的话,一些性格好的皇子公主并不会在意。这也是为什么皇帝用心提携自己的原因,自己注定是皇家的人,娶公主是早晚的事,没有哪个勋贵能逃脱皇帝的拉拢。 想到这杨炯就一阵头大,李潆还没搞定,先和李渔厮混到了一起,这要是让她知道,不活劈了自己! “大人,一切都安排好了!”毛罡见杨炯站在船头,走上前低声道。 “再安排些伶俐人去防水舱,我担心有人凿船!” “卑职已经叫熟悉水性的人时刻关注防水舱的情况,一旦事不可为,就会安排撤离。”毛罡郑重道。 杨炯点点头表示赞赏,回头看了眼正在忙碌的船工。 “都查过了,没发现可疑之人!” 杨炯见他如此细心也就安心下来,看来自己没看错这胖子,确实是个心思缜密之人,于是开口安排道:“要是三船全部倾覆,你一定要先保护公主和齐王离开,莫要迟疑。” 毛罡重重点头:“卑职安排了不少救生船,定不会让大人遇险!” “你呀,要是早这么逢迎上官,早就平步青云了!”杨炯笑骂。 毛罡躬身陪笑:“咱老毛虽读书少,但也听那群书生说什么非梧桐不栖,老毛对此深以为然。” “我看你拍马屁的功夫可比那群书生强多了!” “嘿嘿!”毛罡腼腆一笑。 “下去安排吧,莫要有什么疏漏” “是!” 杨炯吩咐完,走回自己的舱室,站在案几后沉思。 北上路线不是什么机密,有心之人定会知晓,站在他们的角度,怎么才能一举功成呢? 趁夜凿船,小船勾攀,占领官船? 若是这样,定让他们有去无回,杨炯让毛罡挑选的都是水性极好的人跟船,想要从水下偷袭这条路应该是堵死了。 内部叛乱,里应外合? 这一点应该也没什么问题,毛纲既然敢肯定船工没问题,定是做了大量的工作,不太可能出纰漏。 除此之外杨炯实在是想不出还有什么办法攻船。 心绪不宁的杨炯辗转反侧,见天色已晚,准备换乘前船,护在李渔周围。 就在这时,只听“嗖”的一声,一柄衣带镖钉在杨炯的案几前。 杨炯迅速转身朝窗外望去,见夜色漆黑,乌云掩月,除了官船破水声,周围寂静一片。转身捋看衣带镖的红绿镖羽,只见其上用墨笔分别书写“小心!快逃!”四字。 杨炯薅起镖身,细看字体,遒劲丰腴,秀中带锋,无法得出什么有用的信息。将飞镖揣进怀中,朝李渔所在的前船走去。 绕着前船仔细巡查了一番,睚眦营的兵士不愧是皇帝亲军,纪律性和专业性非寻常军队可比,众人各司其职,没有一个怠慢消极之人,可见毛罡御下有道。 杨炯勉励一番将士后,走到李渔窗前,轻声道:“睡了吗?” 不多时传来悉悉索索的穿衣声,杨炯知道她被吵醒,出言安抚道:“无事发生,不放心你,过来看看!” “哎呀!”李渔一阵痛呼。 “怎么啦?” 杨炯闻声,一个翻身,撞开船窗冲了进去,手中紧握匕首,环顾四周,蓄势待发。 李渔也被吓了一跳,看见进来的杨炯如临大敌的模样,扑哧一笑,完全没了刚才的惊慌。 杨炯见状,迅速靠近她身旁道:“怎么了?” 李渔止住笑声,重新坐到床上,双臂撑在身后,将右脚抬了起来。 杨炯一愣,随后无奈道:“我还要去巡逻,没时间和你胡闹!” “撞到脚了”李渔双眼迷离,楚楚可怜的望着杨炯。 杨炯哪还不知她所想,无奈将自己撞开的船窗重新关上,走过去坐在床下的脚踏上,拾起她的脚踝,放在膝盖上揉了起来。 “嘶~!轻点。” 杨炯皱眉:“你好好说话,别乱叫!” “怎么?你怕自己按耐不住,兽性大发?”李渔从后面环抱住杨炯的脖子,挑逗道。 杨炯见她吐气如兰,媚眼如丝,知道这妮子在戏弄自己,生气的拍了她的嫩脚一下,让她不要做怪。 “嘶~!疼!” 见她已经没了刚起时的慵懒模样,杨炯郑重道:“今晚我陪你过夜,熬到白天你再休息!” “你觉得他们会在今晚动手?”李渔也收起了玩闹的心思,开口道。 “大概吧!我总是心绪不宁,感觉有什么疏漏!” “你太紧张了,放松点。”李渔说着双手抚上他的太阳穴,揉捏了起来。 见她突然如此温柔,杨炯还有些不适应,拉过她的手把她引到脚踏上和自己并排坐下:“若是发生什么事,我会让毛罡带你先走!” 李渔调皮的把双腿搭在杨炯的腿上,右手勾住他的脖子,嬉笑道:“那你呢?” “你不用管我!” “干嘛?觉得对不起我?以为这样做心里就会好受些?” “只要我在你身边,就不会让你涉险!” “哼!你太瞧不起人,你连我都打不过,还说保护我?”李渔嘟着嘴不服气道。 “富在术数,不在劳身;利在势局,不在力耕” “歪理一大堆!你有那个闲暇,想想怎么对付耶律光吧!”李渔没好气道。 “对付个屁,他早就跑了!” 李渔似是早就预料,并没有多少惊讶。 杨炯见此开口道:“现在你还觉得你的计划能成?人家根本就不在意你。” 李渔笑道:“你不懂皇家,更不懂后宫!他在乎不在乎我,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身份和利益是否能等价交换,我是大华嫡公主,他是辽国太子,只要我生了孩子,他就是未来辽皇的继承人,这点变不了。” “哪有那么容易?你生在深宫,不会不知道权力斗争有多残酷吧!” 李渔笑笑,翻身坐在杨炯的腰挎上,直勾勾的盯着他的眼睛问道:“你爱我吗?” 杨炯一愣,不知道她突然发什么疯,直言道:“你什么意思?” “我问你,你爱我吗?”李渔重复道,语气加重了几分。 “你要听真话还是假话?” 李渔双眼微眯,冷笑:“你要说真话还是假话?” “真话就是,小心!” 杨炯神思极转,刚要说出口,就见一道亮光从船窗飞速射来,凭借着本能反应,迅速翻身把李渔压在身下。 杨炯护住李渔,回身看去,只见一支支火箭从窗户射了进来,火箭钉在床铺上,很快就将上面的被褥点燃。 杨炯皱了皱鼻子,很明显是火油的味道,再看那浓烟滚滚的箭头,分明是未提纯的石油。 见舱房马上就要被猛火点燃,杨炯拉起李渔大声道:“跟我走!” 说着背着她冲出舱门,朝甲板跑去,不出去还好,一出去看到眼前场面,杨炯气的直骂娘。 他想过敌人会从水上来,会从内部出现,实在是没想到他们会从天上来。 看着天上一个个掠过的巨大风筝朝着甲板投掷猛火油,杨炯一时间都搞不清到底谁是穿越者。虽是心中气闷,但也只能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分析眼下的形势。 这群人一看就是训练有素,他们从汾河两岸的高山上乘坐风筝滑翔而下,第一波人向船上扔猛火油,第二波人迅速跟上齐射火箭,组织有序,配合精妙,绝不是什么乌合之众。 一波波箭雨点燃船上的猛火油,三只官船很快就陷入火海之中。 杨炯不敢耽搁,按照计划,迅速奔向船舷。见毛罡正指挥兵丁架设廊桥,心中大定,背着李渔就冲了过去。 “毛罡!救生船准备好了吗?”杨炯大喊道。 毛纲见杨炯背着公主冲来,提着的心稍许放松,朝杨炯大喊:“大人,我已经命令士兵跳船,他们正在水中组织救生船协助救援,你快从廊桥过来,卑职护你离开!” 杨炯闻言看向水面,见睚眦营的士兵真的全部跳入水中,不多时又浮出水面,游到大船附近,接住救生船,协助其他人撤离。 杨炯见此暗自庆幸,还好留了后手,挑选跟船的睚眦营兄弟全是水性极好的高手,只要自己和李渔过了廊桥,坐上逃生船,就可度过危机。 心中大定的杨炯见廊桥已经搭建好,背起李渔就冲进了廊桥。 “大人小心!”毛罡目眦欲裂,朝杨炯大喊。 杨炯一愣,还未反应过来,一块巨石从天而降,直接砸在了廊桥正中,木质廊桥应声而断,杨炯瞬间失去平衡,朝下方坠落。 好在杨炯刚走不远,距离船舷不过一臂的距离。于是看准时机,一把扒住船舷的突出外沿。 只是这脚下悬空,后背还背着李渔,完全使不上力气爬上船。杨炯手指蜷曲,青筋暴起,眼看着就要掉了下去。 毛罡心急如焚,见此情况也是清楚,杨炯撑不了多久。环顾四周,见一桅杆,心中有了定计。 只见他大吼一声朝桅杆奔去,由于体型巨大,震的甲板吭吭作响。毛罡身体毫不减速,在桅杆一步的距离双脚发力跃起,身躯微侧,右肩膀朝着桅杆直撞而去。只听咔嚓一声巨响,桅杆应声而断。 在看那毛罡,因为冲击力未泄,重重的摔在了甲板上。毛罡左手撑起身体,右脚一勾,大喝一声“起!”,断了半截的桅杆被他提到左肩膀上,深吸一口气,扛着桅杆朝断了的廊桥跑去,一边跑一边喊:“大人!把脚抬起来!” 杨炯转头,见毛纲左肩扛着桅杆,右肩膀因为撞击早就鲜血淋漓,此时朝自己奔来,也大概猜到了他的用意,于是用尽全身的力气抬起双脚。 此时的毛罡借助冲刺的速度,腰腹弯曲,身躯转动,一个饱含力量的拉弓射日被他展现出来,只听他大吼:“给老子去!”,桅杆如同一杆标枪,朝杨炯的脚下扎去。 杨炯只听一声巨响,双臂也跟着船身剧烈震动,那桅杆竟然真的扎进船舷,正好落在杨炯的脚下。杨炯来不及多想,站上去用力一蹬,重新爬到船上。 “毛罡,你tmd真牛b!”杨炯将自己心中的震撼大喊出声。 毛罡一脸得意,大吼道:“老毛早就说了!那群狗娘养的比老子差远了!” 杨炯见此,也是豪气顿生,朝着天空大喊:“今天就让老子看看,你们这群畜生怎么杀老子!” “嗖嗖嗖!”几声破空声响起,数道火箭朝杨炯射来,杨炯早有准备,拉着李渔左冲右闪,找了个掩体躲了起来。 来不及喘息的杨炯朝水下看去,见刚刚还在协助撤离的水中士兵,现在却是被一片火海笼罩,杨炯大骂:“你们tmd希腊火也有?” “什么希腊火?”李渔饶有兴趣道。 杨炯转身见她丝毫没有慌张之色,除了头发略显凌乱外,并没有什么不妥。 “你不怕死?” “有什么好怕的?你不是说,你会保护我吗?”李渔说着给了杨炯一个灿烂的微笑。 杨炯见此为之一呆,此刻他的心好像慢了半拍。 李渔见此,推了他一下:“你还没说什么是希腊火?” “拜占庭人搞出来的东西,水中也能燃烧!” 李渔闻言点头,也朝船下看去,只见水中士兵被火焰包围,惨状不忍直视。 “杨炯!九妹!你们在哪?” 杨炯隐约听见了李泌的声音,站起身寻声看去,见李泌正站在毛罡身边喊叫。 “李泌!你疯了!我不是让你先走吗?你跑回来干嘛?”杨炯大骂道。 “你和九妹没事吧?” “毛罡!对面有希腊火,现在我命令你保护齐王赶紧乘船逃走,告诉兄弟们,别再救人了,能走多少是多少!”杨炯不理会李泌,对毛罡命令道。 “大人!那你和公主怎么办?” “我不走,我跟你们一起!” 杨炯见官船撑不了多久,已经开始倾覆了,严肃道:“不用担心我们,我有办法逃走,你们现在赶快去乘船!” 见毛罡还要出言相劝,杨炯掏出龙骧卫金龙令牌,用力扔了过去:“执行命令!” 毛罡接过令牌,深深看了杨炯一眼,左手朝李泌的后脖颈砸去,扛起他朝逃生船走去。 杨炯找到李渔,拉着她的手笑道:“想不想飞天?” “啊?” “啊什么啊?今天老子就要让这群畜生们知道,不是只有他们会飞天!” 第33章 告白气球 “别发呆了,快帮我把布撑开!”杨炯见李渔愣在原地,出声提醒。 “噢”,李渔俏皮的吐吐舌头,走过去帮杨炯把巨大的蒙布撑开。 “这东西真能飞?”李渔一脸的不可置信。 “我骗过你吗?” “这不就是个大一点的天灯吗?”李渔白了个媚眼,显然是觉得杨炯在诓骗她。 “这叫热气球懂不懂?比那天灯要复杂得多”杨炯一边解释一边用力撑起热气球的球身。 这东西杨炯老早就制造出来了,还偷偷的去隐蔽的山区实验过,本来是为了验证自己是否处在一个楚门的世界,结果都飞到极限高度了,根本就没发现所谓的楚门边界,彻底死心的杨炯将热气球封装起来,再也不去想回去的事。这次出行,抱着一言不合就跑的心态重新带上热气球,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 为了造出这热气球,杨炯可是费了不少力气。首先就是蒙球的布料选择上就让他煞费苦心,好不容易找到能防火的火浣布,哪曾想这东西比等量的黄金还贵。杨炯是土豪,但也不是冤大头呀,这热气球的蒙布这么大的面积,若是都用火浣布,那至少要上万两黄金。为了控制成本,本着自力更生的原则,杨炯找起石棉矿来。本来这火浣布就是石棉布,只要找到石棉矿,自己也能让织工做出来,还能卖给埃及那群法老做裹尸布,何乐而不为。 有了石棉布还要在外层做密封和隔热层,于是用牛皮拼接成布匹,中间填充一层棉花做隔热层,三层叠加共同组成热气球的球体。剩下的动力装置就简单了,直接用已经提炼出的汽油,下面整个鼓风气囊就能飞了。经过不断实验,这个世界第一个热气球横空出世,只是有那么一点点瑕疵,由于缺乏精密的控制系统,很容易偏航。不过这东西能飞就行,重要的是用它逃跑,精密上有点瑕疵也没什么大不了。 杨炯从箱子中拿出汽油,直接向热气球的动力罐中倒了进去,点燃汽油后,热气球的球体逐渐膨胀起来。 杨炯见速度如此之慢也是百爪挠心,恨不得自己上去给它吹起来,由于汽油燃烧的升力有限,启动热气球的速度根本无法跟前世那些用丙烷和液化气做推进剂的比。 反观一旁的李渔对此却是惊呼连连,当看到热气球真的膨胀起来,眼神中惊讶、向往、跃跃欲试的神采不断闪过。不难看出她的兴奋和开心。 “嗖嗖嗖!”破空声传来,几支火箭朝二人藏身的方向射来。 “他们发现我们了!李渔难得的惊慌,不知道是怕死还是担心自己的热气球被这群人搞坏,见她正要扑身去护热气球的球身,明显是后者更多一些。 杨炯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将她扯了回来:“傻瓜!防火的!” “真的?”李渔的眼睛在火光的映照下闪闪发亮,那惊喜雀跃的可爱模样,让杨炯忍不住狠狠的朝她的额头亲了一口。 “干嘛?”李渔嗔怪的推了他一下,恼他没个正经。 杨炯笑笑,拉起她的手认真道:“你不是问我爱你吗?我现在回答你,有那么一点!” “就一点?”李渔被他的话气笑了,抓着他的耳朵质问道。 “一点很多了!”杨炯故意逗她。 “哼!”李渔是真生气了,握紧拳头,朝着杨炯的眼眶就是一拳。 “哎呦!” “再气我,打死你!” 杨炯捂着乌青的左眼,拿这个小妖精毫无办法,谁让自己嘴贱呢。见此时热气球已经鼓起,知道时机已到。于是推了李渔一把道:“快上去!” 李渔也知道现在不是斗气的时候,一边躲闪着天空射来的箭雨,一边奋力朝吊篮奔去。杨炯紧随其后,拿起几桶汽油和一个箱子就扔了上去,自己则是地龙翻滚,绕到另一边,先扶着李渔上去。 “你鞋呢?”杨炯这才发现李渔是赤着脚,出言询问。 “没来得及穿。”李渔躲在篮子中大声道。 杨炯见天上的人,正在朝他这个方向扔猛火油,知道耽搁不得,一跃跨进吊篮,拿起匕首割断束缚吊篮的两根绳子。热气球没了束缚,迅速上升,很快就升到了和这群滑翔风筝一同的高度。 杨炯让李渔趴在篮子底部,自己则是加大汽油的喷出量,控制热气球加速上升。 “山河破碎中华地,日月重开大梁天。白莲下凡,万民翻身。”天上的风筝人高呼口号,朝着杨炯的篮子撞来。 杨炯大骂道:“艹!白莲敢死队是吧!” 只见这群人如同不要命一般,控制着风筝朝杨炯撞来。杨炯把汽油喷出量控制到最大,他知道这群人是从两旁的山上滑翔而来,只要自己高过两岸的山峰,那他们就无法对自己构成威胁,滑翔伞不像热气球,无法大幅度升空,这就叫科技的代差。 杨炯控制热气球躲避着像无头苍蝇一样冲来的白莲教众,丝毫不敢有一丝分神。突然间杨炯身形一晃,差点摔倒,显然是一个风筝人撞偏了吊篮。还未等杨炯稳住身型,只见一蛤蟆眼白莲教徒朝自己飞来,杨炯见此快速控制热气球侧偏,谁成想这人果断放弃风筝,纵身一跃,直接撞进了吊篮之中。 杨炯大惊,拿起匕首就朝他刺去。这人显然不是等闲之辈,迅速翻身,一个鲤鱼打挺稳住身型,竟然朝反朝着杨炯撞来。杨炯知道他大概是个练家子,不能让他抓到先机。一咬牙,俯身扑向他的双腿,想要割断他的脚筋。 蛤蟆眼一愣,情报上明明说他不会武功,他怎么敢和自己硬碰硬,想到此也是心生怒意,这小子显然是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于是直接抱住杨炯,竟然和他较起劲来。 “杨少卿!今天就是你的死期!”蛤蟆眼语气森然,用力将杨炯推向吊篮外。 “想要老子的命?下辈子吧!”杨炯抓住他的肩膀,双脚抵住吊篮底部防止自己被推下去,握着匕首的右手一松,将匕首扔在地上。 蛤蟆眼见此眼中的嘲讽意味更盛:“你们这群纨绔就是太目中无人!下辈子学聪明点!”说着加大力气,想要一举将杨炯推下去。 就在他想着自己杀了杨炯能得到什么奖励时,突然感觉后心一凉,全身力气迅速被抽空,抓着杨炯的双手也无力垂下,眼神中满是震惊和不可思议。 杨炯见李渔得手,接过匕首朝蛤蟆眼脖子补了一刀后,扛起尸体扔了下去。完成一系列动作的杨炯瘫软在地,靠着篮子边缘喘起了粗气。 “真差劲!还要本公主救你!”李渔靠在另一边嘲讽道。 “对对对!多谢公主搭救之恩,小生没齿难忘!”杨炯敷衍道。 随后二人四目相对,都扑哧笑了出来。这种心有灵犀,无须多言的感觉,充斥着两个人的内心。喜悦、羞涩、甜蜜的心情复杂交织,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绵绵情谊。 杨炯相信李渔的胆识和聪明,所以非常果断的把匕首扔给她,这种被信任感是李渔从来没有的感觉,这一刻她突然觉得眼前这个人其实没那么讨厌。 热气球升到一定的高度,白莲教的风筝人已经无可奈何,只好鸣金收兵。杨炯站起来,控制着热气球朝远处飘去。 “白莲教为什么刺杀我们?”李渔站起来靠在杨炯身旁问道。 “大概是破坏和亲吧,也可能是来杀李泌的!” “怎么说?” “他们白莲教打着反华复梁的口号,杀了你或者耶律光,两国生隙,天下大乱,他们自然就有机会乱中求生,火中取栗。”杨炯分析道。 “那为何要杀我二皇兄?” “就白莲教那半死不活的样子,上哪去弄猛火油和希腊火?还tmd飞天,抛石机这种大型军械都有!你那些好哥哥看来是不想让李泌活呀!”杨炯早就觉得这场刺杀有多方势力的影子,不然一群邪教徒随随便便就能搞到军械,那也不用东躲西藏的当老鼠了。 李渔点点头猜测道:“太子还是李泽?” “三皇子李泽可能性大些,太子做事向来都是谋而后动,大规模使用军械,毫不顾忌后果的作风,只有李泽那个蠢货干得出来。” 李渔点头表示认可:“能在兵部搞出军械来确实除了他这个兵部侍郎好像也没有别人了。” 杨炯知道这三皇子李泽和李泌有过节,但是没想这人会如此偏激。就因为李泌在皇帝寿宴上说了他一句非嫡亲皇子,不可逾礼就记恨到现在?看来这人也聪明不到哪里去,如此明目张胆的行刺,纵使借了白莲教的幌子,估计也难逃皇帝追查。擅自调动军械可是重罪,他一个非嫡亲皇子真是胆大包天,难怪连老好人李泌都瞧不起他,简直就是个刚愎自用的蠢货。 李渔见杨炯沉思,也不打断。一个人静静的站在他身旁眺望远处的明月。 山风吹过,遮挡月亮的白云被吹到近前,李渔伸出手小心翼翼的触碰,好像生怕弄碎了一样。只是这白云很快就从她指缝间划过,只留下一丝丝冰冷感提醒她这不是做梦。 李渔的神情从惊喜转为落寞,伸出去的手也收了回来,望着远处愣愣发呆。杨炯见此没来由的心中一痛,于是脑袋一热,从怀中掏出一瓶香水。拧开木塞,将里面的液体倒空。 李渔突然被一阵栀子花的香气拉回了思绪,疑惑的看向杨炯,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杨炯见她看向自己,一边从箱子中拿出几个瓶子,一边道:“干嘛这样子?我们不是逃出生天了吗?应该开心才对呀!” “是呀!应该开心才对。”李渔虽然嘴上应和,眼神中的那一抹失落却没有消失。 杨炯见此也不再劝慰,专心做起自己的事来。 只见他从热气球的夹层中掏出一把洁白的棉花,向玻璃瓶中倒入一半的透明粘稠液体,然后把揉捏成云朵的棉花小心翼翼的放进去,再用透明液体灌满整个玻璃瓶。用力对瓶口吹气,让里面的液体快速凝固,见差不多后就将木塞拧紧。 杨炯握在手里打量了几下,见通透度还不错,直接递给了李渔:“给!” 李渔接过云朵玻璃瓶,惊喜的打量瓶中的棉花,在月光的映衬下,真的如同一片云朵飘在玻璃瓶中心。虽然她一开始就看着杨炯制作云朵瓶的全过程,当真的拿在手上时,依旧惊喜不已。 这种惊喜很奇妙,既有能将云朵握在手中的喜悦,还有那种被人用心对待的甜蜜。这种复杂的感觉让李渔眼睛一酸,没来由的落下泪来。 杨炯见她如此,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只好走过去抱紧她,将她的头放在自己肩膀上,抚摸着她的长发表示安慰。 李渔抽泣了一会,将杨炯拉到自己面前,皱了下鼻子质问:“为什么对我好?” “对一个人好需要理由吗?” “不需要吗?” “需要吗?” 李渔见杨炯左顾言他,厉声道:“你另一只眼睛是不是也有点痒?” 杨炯苦笑,怎么自己遇到的女孩子不是酒蒙子就是超雄综合症患者,见她盯着自己不放,知道她在等自己回答,于是认真道:“情不知其所起,一往而深!” “你喜欢我?”李渔质疑道。 “不明显吗?” “我要你肯定的回答!没让你反问我!”李渔烦透了杨炯的不直接,开口大声道。 杨炯见状,把她拉到吊篮边缘,朝着月亮的方向大喊:“李渔!我喜欢你!” 李渔见他如此,住着杨炯的手紧了紧,嘴上却道:“不知羞!” 杨炯一阵无语,出言道:“你让我跟你表白,现在却反过头来不认账,哪有你这样的?” “这么说你刚才说的话不是发自内心的喽?” 杨炯见她面色不好,知道她只是傲娇,也不跟她计较,认真道:“绝对真心,比真金还真!” 李渔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落寞道:“你为什么不早点说?” 杨炯暗暗叫苦,那时候自己才穿越过来,根本就不认识你呀,你还打了我一顿我都没说什么。回头一想杨炯也明白了她的意思,她是气自己没在她和亲前娶她。 “我现在有些后悔,后悔之前没看到你的好!”杨炯被她的话弄得也有些落寞。 李渔抓着玻璃瓶的手紧了紧,转身勾住杨炯的脖子,媚眼如丝道:“现在知道也不晚!” “干嘛?”杨炯见她一把将自己推倒,随后扑到自己身上,惊恐的问道。 “还能干嘛?”李渔修长的手指抚过杨炯的面颊,眼含春水,眉目传情。 “这可是天上!你疯了!”杨炯疯狂叫喊。 “这样才刺激” “你!” “要不要?” 杨炯沉默。 “真不要?”李渔的话充满魅惑,配合上她那勾人的表情,活像一个蛊惑人心的狐狸精。 “好吧!你赢了,我认输。”杨炯认命的摊开双手,任由她施为。 “你果然是个变态,竟然喜欢这个调调。”李渔嘴上嘲讽,手上的动作却没停。 杨炯正要反驳,突然吊篮倾斜,随后热气球也跟着快速下坠。杨炯一个翻身,把李渔抱在怀里,抬头查看情况。 只见杨炯刚刚掏棉花的地方已经燃烧起来,火势蔓延到了吊篮的连接索。杨炯心中一惊,暗骂自己恋爱脑,为了哄李渔,把隔热的棉花掏出来给她做云朵,真是脑袋抽了。没时间多想,杨炯一咬牙,有了决断。 只见他逐渐减少汽油的喷出量,一边控制热气球往岸边飘,一边嘱咐李渔靠着吊篮边缘不要动。随着汽油喷出量的减少,热气球逐渐降低,眼瞅着就要落地,哪曾想喷射的火苗突然熄灭,热气球一下子失去动力,朝着地上快速坠去。 杨炯不知道是汽油用完了还是喷油管堵塞,来不及多想,抱着李渔就朝地上翻滚而去。由于下坠的地形是个斜坡,二人直接滚了下去。慌乱中杨炯牢牢抱住李渔的后脑,防止她被石头撞伤,自己则是蜷缩着身体,尽量减缓翻滚的速度。 杨炯感觉翻滚的速度并没有减少多少,于是抬头寻找突出物,树根也好,草根也罢,只要能抓住就行。就在杨炯环顾四周之时,突然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最后的画面定格在李渔趴在自己身上叫喊。 第34章 白莲圣女 “这是哪?” 杨炯缓缓睁开双眼,后脑传来的剧痛,让他一下子清醒了许多。回想起来,大概是滚下山崖的时候被碎石击中了后脑才晕死过去。 “你醒啦?”李渔一脸兴奋的冲过来,扶起杨炯靠在一块巨石上,那关切的神色让杨炯看了心头一暖。 “我没事,不用担心!” 李渔听到这句话,忍了很久的泪水瞬间夺眶而出,埋怨道:“你吓死我了都!我还以。” “以为我死了?” 李渔见杨炯还有心思调笑自己,羞怒的拍了他的胸膛一下:“你死了倒好,省的本宫费心去折磨你!” 杨炯见她傲娇的模样也是一笑,知道她就是这种性格。如今看她头发凌乱,衣着破碎,定是受了不少苦。于是抱起她到巨石上道:“你怎么样?让我看看你受没受伤?” “啊!别乱看,我没事!”李渔说着勾起双脚,那扭捏模样让杨炯更加好奇。 伸手抓住她脚踝,不顾她的挣扎,抬起来查看。不看还好,这一看见她双脚划痕密布,沾满泥土的样子,哪还有之前秀美丰腴的模样,心中没来由的一阵抽痛。 李渔用力抽回双脚,慌忙用手遮住,忐忑问道:“是不是很丑?” “美极了!我很喜欢!”说着不等她反应,轻轻拂去上面的泥土,温柔的亲了一下。 “你干嘛?脏死了。”李渔羞恼,脸色瞬间涨红,轻轻推了杨炯一下后抽回脚不让他做怪。 杨炯醒来后就已经观察了四围的情况,周围森林掩映,完全听不见水流声,显然是距离热气球坠落点很远,想来是李渔带着他走到了这里。她一个金枝玉叶的公主,平时出入都有人伺候,哪里受过这种苦,即使是这样,也坚持带着昏迷的杨炯到了一个她认为安全的地方。 在看到李渔因为赤脚行走而受伤,杨炯的内心波澜起伏,这个坚强的公主,不离不弃的姑娘,情深恩重的小妖精,他再也无法等闲视之。 杨炯抓起她的手,认真道:“李渔,我现在认真的回答你,我爱你!你问时我来不及思索,思索后还是如此回答。” 李渔听见他的话一愣,杨炯突然说这些把她弄得不知所措,以前总是逼着他说爱,可真当他表明心意的时候,李渔的内心说不出的复杂。她非常清楚自己和杨炯终将是兰因絮果,自己一个和亲公主,他一个送亲使又怎么会有好结果呢?可是听到他这么说自己的心里又说不出的高兴,这种复杂的感情交织,让平时的小魔女一时间也慌了神。 “呦~!好一对痴男怨女!”一女子站在高处调侃道。 二人循声望去,只见一高挑女子身着紧身夜行衣,乌黑长发挽成一个高马尾束在身后,面部用一张黑色绸缎蒙面,双目清澈灵动,如一泓幽深的潭水,藏着无尽的神秘,在月色的映衬下,明亮的狐媚眼闪烁着点点星光。 最惹人瞩目的就是那夸张的杨柳腰,恰似春风中的弱柳,轻盈而柔软,只是站立在那里就尽显婀娜多姿之态。从侧面看去,纤细的腰身形成一道优美的弧线,流畅而自然,宛如精美的瓷器上那恰到好处的曲线,彰显着精致与典雅。 “杨少卿在自己的情人面前,这么盯着奴家是不是太过于唐突了?”女人腰肢扭动,朝二人款款走来。 杨炯不理会她的调侃,提防道:“姑娘是何人?” “我吗?荒山野岭的,自然是杀你的人咯!”女子俏皮的用手指了自己一下,随后目光一寒,一个弹跳飞身近前,抬手就是一掌将杨炯击飞。 李渔见状心中大骇,握紧双拳就朝这女人打去。李渔那三脚猫的功夫平时欺负欺负杨炯还行,遇到真正的高手,哪还有半点胜算。只见那女人眉头一弯,嗤笑一声,侧身扣住李渔的手肘,用力一掰,只听咔的一声,李渔的手臂无力垂下,显然是已经被她掰脱臼了。 这女人也不多言,从腰间抽出绳子,三下五除二将李渔绑了个结结实实。 杨炯在地上挣扎起身,看到女人的所作所为,知道这她是个硬茬子,不能硬拼,于是开口道:“姑娘,咱们无冤无仇,没必要如此,想来你也是受人所托,不妨说出来听听,看我是否能让姑娘改弦更张?” “噢?你都不知道我是谁?怎的就觉得能收买我?”女人双臂环胸,饶有兴趣道。 杨炯站直身体,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开口道:“姑娘是谁并不重要!我们一个当朝公主,一个相府公子,姑娘能开出的条件对我们而言都不是难事!” “杨少卿好生狂妄!好,那你倒是说说这公主应该做价多少银钱?”女子柳眉倒竖,语气没来由的冷了几分。 杨炯见她如此说,不知道她是真的想要钱,还是另有企图,至少现在她没动手行凶,也许可以转圆一二,于是开口道:“公主对我而言不能用银钱衡量,姑娘要是真的想要银钱,尽管开价,我绝不还口。” 女子眸子一凝,冷笑:“好!好!好!杨少卿觉得五千两白银买公主的命值不值得?” 杨炯笑道:“姑娘说话可算数?” “你现在能拿出五千两?” “你只需要回答我,是不是五千两就能放了公主?”杨炯确认道。 女子讪笑出声:“杨少卿可要想好了,五千两可不是小数目,在长安至少可以给两个花魁赎身,你用五千两救那耶律光的女人?没看出来你还挺乐于助人的!” 杨炯不理会她的嘲笑,从怀中掏出一张紫色黄金卡片,用力扔了过去。女子接过在手中打量,只见这卡片薄如纸张,通体泛着紫色,正面用楷书錾刻“兰蔻坊一号”字样,背面寥寥数笔刻着一株兰花图案,一看就不是什么寻常之物。 “这是兰蔻坊的紫金卡,全大华仅此一张,凭此卡在四大钱庄,五千两随意支取。”杨炯见她打量手中的金卡,解释道。 “杨少卿为了自己的公主情人真是舍得下血本,只是你这私通公主破坏和亲的罪名,不是用五千两就能让我闭嘴吧?”女子将金卡塞进怀中,脸上嘲弄意味明显。 杨炯哪里还不知道她在玩弄自己,于是冷声道:“姑娘真是一点不讲江湖道义!” “道义?杨公子,我一个小女子讲什么道义?你没听别人说,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吗?” “姑娘,你觉得如果我不发话,就凭一张卡你就能从钱庄把钱支走?” 女子闻言一愣,随后笑道:“杨公子倒是提醒我了!” 话音刚落,只见她靠近李渔,右手朝着李渔的肩膀一抓,一声“咔”的脆响,显然是将李渔另一个肩膀也抓得脱臼。李渔额头瞬间渗出一层冷汗,咬着牙愣是一声未吭,双眼狠狠的盯着女人不放。 “你干什么?”杨炯快步上前,怒声质问。 “怎么?心疼了?”女子说着,手上的力道又加重了几分。 杨炯见李渔疼得浑身颤抖,心中怒不可遏,冷声道:“有什么条件尽管提!” “不威胁我了?”女子展颜一笑,仿佛是在玩弄一只濒死的老鼠般得意。 “我们死了对你白莲教没好处,我爹在江南不会放过你们!”杨炯冷声道。 女子闻言一愣,眼神中满是困惑:“你如何得知我是白莲教的人?” “荒山野岭,能找到这里来的只能是白莲教的人,刚才只是猜测,如今确是肯定!” “你诈我!”女子声音陡然提高。 杨炯从一开始就在思考这人到底是谁!她无非就是皇子或者白莲教的人,如果是皇子的人,她应该去找李泌才对。只有白莲教的人才会破坏两国和亲,制造大华内乱。这些都是从动机出发的猜测,于是就出言试探,没想到这女人一下子就暴露了自己的身份。 “姑娘,钱已经拿到了,杀我和公主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何以见得?” 杨炯见吸引了她的注意力,于是蛊惑道:“你们破坏和亲的目的不过就是想让辽国攻打大华,届时天下大乱,你们白莲教才有可乘之机。可你们的算盘怕不是要打空了,难道你们不知道辽国正在筹划攻打金国?哪还有能力腾出手两线作战?” 女子闻言皱眉:“你诓我?我怎么不知道辽金要打仗?” 杨炯摇头嘲讽:“难怪你们白莲教这么多年都还在地下当老鼠,就这情报搜集能力,也成不了什么大事!” 女子眉头一凝,抬手就是一巴掌打向李渔。 “你干什么?” “杨少卿好像没搞清楚自己的处境,如此和我说话是不是太瞧不起我了?” 杨炯神色变得更加难看,气愤道:“有什么冲我来!你欺负一个弱女子算什么本事?” “哈哈哈!这可是你说的!”女子话音刚落,一拳就朝杨炯的面门袭来,杨炯哪里是她对手,只能护着头任由她殴打。这女人也不知道是被杨炯的嘲讽气的,还是发什么神经,拳头如同雨点般砸向杨炯的面部,很快杨炯就肿的像个猪头一样。 女子打累了,拍拍手起身,朝坐在石头上的一言不发的李渔道:“你们感情也不是很深呀!我看你并不担心他的安危。” 李渔冷笑:“想让我求你?你做梦,我们俩大不了死在你手上。”李渔知道自己越是开口求饶,这女人下手就越狠,这种人她见多了,纯粹的变态。 “好好好!不怕死是吧,那不知道你怕不怕被人玩弄呢?”女子眼神狠戾,说出的话也冷了几分。 杨炯趴在地上咒骂:“狗东西!你想干什么?” “你看?你的情郎怕了!” 李渔浑身颤抖,看着女子的眼神充满了倔犟和愤恨。 女子走到杨炯身前,抬起他的下巴,饶有兴致道:“你说,我让几个白莲教徒,当着你的面亵玩这位美丽的公主,是不是很有意思?” “你找死!”杨炯面无表情,眼神阴鸷,恨不得将眼前人生吞活剥。 “好笑!你在我手上如同蝼蚁,怎么还敢说出这种话?” “我杨炯对天发誓,与你们白莲教不死不休!” 女子闻言眉头紧紧皱起,看杨炯的眼神复杂难明:“你的命现在捏在我手上,你真不怕死?” 杨炯森然一笑:“咱们谁死还不一定!” 女子讥讽道:“希望你一会还能这么嘴硬!” 话音刚落,女子眉头一皱,疑惑道:“什么味道?” “轰天雷!”杨炯笑着从身后拿起点燃的轰天雷,直接塞进了女子的胸口后转身就朝李渔奔去,抱起巨石上的李渔,一个翻身滚到了巨石后面。 轰地一声巨响,尘烟滚滚。 巨石后的二人四目相对! “她死了?”李渔率先开口询问。 “应该吧。”说着用匕首割断她身上的绳子,从巨石后的箱子中又拿出几根轰天雷,打算再给这个女人来几下。 杨炯一手握着轰天雷一手握着火折子,朝女子的方向走去。只见这女子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但是四肢却是完好无损。杨炯顿生疑窦,暗道不好,拿起火折子就要点燃手中的轰天雷。 谁成想,那女子倏的起身,一把抓住杨炯拿着火折子的手腕,恨声道:“你竟然要杀我!” 杨炯不明就里,呛声道:“你自己找死!” “就为了一个你得不到的公主?”女人眼神冰冷,手上的力气渐渐加重。 “与你何干?” 女子嗤笑:“问得好,与我何干?一会我就杀了她!” 杨炯暗骂一声神经病,手上的火折子一松,低头用嘴叼住,另一只手的轰天雷迅速靠近,点燃了引线。 女子见此,抬腿就是一脚,朝杨炯的肚子踹去,杨炯在空中不忘将轰天雷朝着女子的方向扔去。女子一个狼狈不堪的翻滚,迅速找到一个巨树当掩体,躲了过去。 随着一声巨响,尘烟弥漫,沙石翻滚。女子等待烟尘散去,从树后现身,心中怒不可遏,双目喷火的朝巨石走去,心中下定决心,一定要将二人折磨致死。 当女子走到巨石旁,哪里还能看见二人的身影,抬眼一看,杨炯背着那公主正朝着树林狂奔。女子抬脚就要追赶,见树林中火光晃动,不知道是自己人还是朝廷官兵,只得狠狠作罢。 虽是如此,心中那股阴郁气堵在胸口经久不散,让她无比烦躁。望着远处消失在树林中的二人,冷声道:“你给我等着!” 第35章 河神娶亲 “大人!你没事吧?”毛罡率先看到背着李渔的杨炯,见二人衣衫不整,吩咐手下不得靠前,自己一个人走了上去,低声询问。 杨炯见他如此细心,心中的不快消失大半,吩咐道:“山那边有个白莲教的杀手,吩咐人去看看。” “我去!”毛罡一听有杀手,哪里还呆得住,一个箭步就要朝巨石的方向奔去。 杨炯拉住他笑道:“那人是个练家子,见你们来估计早就跑了,吩咐些人搜查一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有用线索。” 毛罡不好意思的讪笑几声,叫了几个人按照杨炯的意思行动。 “公主受了点伤,现在不宜见人,你安排下。” 毛罡自始至终都对李渔视而不见,见杨炯自己提起,低声道:“大人,卑职已经安排了车马,就在山脚下,下山的路已经清出来了,没有别人,大人放心。” 杨炯对毛罡的贴心甚是满意,背着李渔招呼他跟上。路上森林掩映,确实没有其他人在附近,杨炯一边走一边对低着头的毛罡道:“怎么找到这来的?” “大人那飞天的物件真是神奇,卑职见大人逃出升天,就带着人反击,和岸上的兄弟汇合后,就跟着那物件的方向寻找,寻到这听见巨响,才带人赶来,没想到大人真在此地!”毛罡声情并茂的把过程说了一遍。 杨炯暗自点头,看来这毛罡不但有一膀子力气,心思上还极为细腻,忠勇可人。 “兄弟们伤亡如何?” 毛纲神色一暗,沉声道:“那狗日的希腊火真是毒,活活烧死了咱们32个弟兄” 杨炯闻言也是愤懑,在水里被人家按着头打,根本没有还手的机会,任谁心里都会觉得憋屈。杨炯从怀中掏出一张玫瑰金卡片递给毛罡。 “这是?”毛罡打量着手中的金卡,一脸疑惑。 “兰蔻坊的金卡,到了太原府,拿着这张卡去大通钱庄支取一千两,发给牺牲的兄弟家属,剩下的你自己安排”杨炯解释道。 “大人,这不合规矩!”毛罡说着就要把卡还给杨炯。 杨炯冷哼道:“哪有那么多规矩?我自会跟官家说项,你放心大胆的用,没人会多嘴!” “谢大人!”毛罡眼眶发红,想要说出什么奉承的话却怎么也张不开嘴,只是生硬的挤三个字来。 这些禁军将士虽然薪俸比普通士兵多上一些,可身在长安,生活大不易。尤其是战死后,朝廷的补助也没有多少,申报,审批,复核等等一系列流程下来,士兵的家人早就揭不开锅了,杨炯能帮些就帮些,不为别的,只图个心安。 “李泌呢?” 毛罡见杨炯问起,扭捏道:“卑职怕齐王出事,安排了兄弟陪他在营地休息。” “你不会是把他软禁了吧?” “卑职哪敢呀?只是让兄弟们守着而已。” 杨炯嗤笑:“你呀你!软禁亲王,你也算是大华第一人,回去别忘了和你那些弟兄吹嘘一二” “大人可别取笑卑职了,卑职还指望大人帮忙求情一二”毛罡苦着脸哀求道。 “你呀,就是欺负我二皇兄脾气好,看在你忠勇的份上,本宫去帮你说项!”李渔靠在杨炯的背后娇笑出声。 “谢公主殿下!”毛罡闻言如蒙大赦,转身就下跪。 杨炯一把抓起他:“少装模作样,都是自己人就别搞那些有的没得了” 毛罡讪讪一笑不再说话,毕竟眼下的场景他又不瞎,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他还是明了的。 “耶律光呢?不是说巡查两岸吗?怎么不见人影?”杨炯疑惑道。 毛罡脸色不太好看,低声道:“卑职上岸反击后,就看到他们的先锋部队,本想着兵合一处,迅速剿灭贼寇。没想到他们说耶律光早就先行赶到太原府等大人了。” “耶律光倒是惜命。”杨炯冷笑一声不再说话。 不多时走到马车前,把李渔安排到马车上,领着毛罡就朝李泌的方向走去。 杨炯人还未到,老远就能听见他的叫骂声。 “你们简直大胆?竟敢囚禁本王?你们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齐王殿下,现在敌暗我明,卑职实在是不能让您以身犯险!”一个士兵单膝下跪,挡在李泌面前,周围的士兵见状也纷纷下跪,阻止李泌前进。 “狗屁的危险?本王的九妹和杨炯现在都下落不明,你们不去找他们,在这守着我干嘛?”杨炯还是第一次见李泌爆粗口,平时的他都是文质彬彬,行动有礼,现在看来是真的急了。 “行了你,朝他们撒什么气。”杨炯走过去挥手让他们离去,自己则是拉着他走到一旁。 “你回来了?我九妹呢?”李泌搂着杨炯的肩膀急切道。 “受了点小伤,没什么大碍,现在在车里休息。” “那就好那就好。” “你呢?有没有事?” “没什么大碍!”杨炯回道。 李泌见二人都没事,提着的心终于放下,抬头看看天际线,已经是黎明破晓,对杨炯道:“接下来怎么办?” 杨炯沉思了一会开口:“这里距离太原府不远,快点走在傍晚时分应该能赶到” “行,你安排就好。”李泌点头同意。 此时毛罡走来禀告,车驾已经安排好,请求是否出发。 李泌见到来人,冷哼一声:“毛指挥没有什么对本王说的吗?” “卑职罪无可恕,不敢妄辩。”毛罡躬身认罪。 “好!好个罪无可恕,你就是这个态度?”齐王一听这话,刚熄灭的火蹭的一下子就窜了起来。 杨炯也是无语,这毛罡平时看着挺精明的,怎么现在说起诨话来了,这李泌明显是指桑骂槐冲着我来的,你服个软,给他个台阶下不就行了,怎么还挺着脖子硬起了正面。 “毛罡!你虽然救驾有功,但对齐王无礼也是真,既然如此就功过相抵,赶紧滚去安排车驾出发!”杨炯出言打断,赶紧让毛罡消失。 毛罡闻言对二人躬身一礼,跑到队伍中组织车驾出发。 “哼?什么意思?你也看我好欺负?”李泌见杨炯如此包庇毛罡,语气不善道。 杨炯一把搂过李泌笑道:“行了,知道你心中有气,可当时还不是为了救你,你要是在我这出事,我怎么跟官家皇后交代?” “你少来!我李泌可不是耶律光那种贪生怕死之辈!”李泌一把甩开杨炯的手,生气道。 “我也是没办法,这群人明显是一波冲你,一波冲李渔来的,我只能护着一个人,不得已才让人把你打晕。”杨炯语气恳切道。 “你的意思是李泽?”李泌见他说起正事,也不再计较,神色凝重的出言询问。 其实李泌在知道杨炯和李渔没事的时候,早就气消了大半,之所以找毛罡的茬就是告诉杨炯下次别自作主张,我李泌也不是贪生怕死之人。 “以我对太子的了解,他不会干这么愚蠢的事。再有就是猛火油和希腊火,这些东西可都是军械,在你那些兄弟姐们中也就只有李泽和李溟能搞出来。”杨炯分析道。 李泌一边思索一边踱步:“李溟不可能,她是女儿身,现在正在南疆驻守,我和她没有过节。按照你的思路,恐怕只有李泽会这么做。” “他倒是小心眼,就因为你骂了他一句,现在就要借白莲教的手杀你” 李泌洒然一笑:“狗胆包天的蠢货。” 杨炯点头表示认同,众目睽睽之下刺杀嫡亲皇子公主,他真是愚蠢到家了。 “看来他在兵部过得太舒服了!” 杨炯见他阴沉着脸,调笑道:“怎么?现在不说什么对权力不感兴趣的话了?” “你少在这阴阳怪气,刀都架在本王脖子上了,还不许本王还手?”李泌冷声道。 “我早就说了,咱们生在这个家庭,逃不掉的”杨炯感叹一句。 李泌并不说话,沉默着打马前行。 越到北方,越感觉荒凉,一路上杂草丛生,热浪滚滚,大地在烈日的炙烤下,干裂成无数道口子,尘土漫天飞扬,草木枯黄,了无生机。 行至太原府境内,景色有所改观,田野的庄稼多了几抹绿色。只是这庄稼地里却不见农人,颇为怪异。杨炯站在车辕上眺望,见远处一群人敲锣打鼓,甚是热闹,与此处的冷清形成鲜明的对比。 杨炯叫来李泌,打算一同前去观瞧。李泌欣然同意,毕竟他就是为了采风来的,如今已经到了太原府城下,倒是也升起了好奇之心。 二人一同挤进人群。杨炯拉着一个年长的老人,出言询问:“老伯,你们这是做什么?” “外乡来的?”老人见两个年轻人衣着光鲜,谈吐不凡,口音也不似本地,疑惑道。 李泌上前施礼,出言道:“老伯,我兄弟二人打长安来此探亲,路过此地见百姓不事生产,都聚集在此,好奇之下特来向询。” 老人见来人彬彬有礼,仪表堂堂,于是笑到:“后生有所不知,今天是河神老爷娶亲的日子,我们都是前来观礼的。” 杨炯二人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出了疑惑。 “敢问老伯,这河神娶亲可是有什么掌故?”杨炯出言询问。 老人环顾四周,见无人注意,招呼二人来到一棵大柳树下,小声道:“你们来的路上可看见干旱的情形?” 杨炯二人点头。 “这就对了,河神老爷就是掌管我们这一方降雨的神只。只要每年给河神进献一个七八岁的童女,我们这一方人家才能活命。” 李泌闻言疑惑道:“何为进献?” “进献就是献给河神做妻子!” 杨炯眉头皱起,冷声道:“你们见过河神?” “没见过,但神婆说得不会错,她说进献了童女,河神老爷就会给我们下雨!”老人笃定道。 李泌的脸色也有些难看,沉声道:“老伯,你们给那河神进献童女多年,可有不下雨的时候?” 老人闻言大惊:“后生可不敢乱说,河神大人不降雨自然是有不降雨的道理,神婆说只要给河神进献他心仪的女童,总会下雨的” “一派胡言!”李泌大骂出声。 “哎呀,你这后生好生莽撞,莫要惊扰了河神”老人满脸不悦道。 李泌怒不可遏,刚要开口就被杨炯拉到河边:“别急,咱们好好看看这河神是个什么东西” 李泌闻言也是冷静下来,和杨炯站在岸上观瞧水中的仪式。 天色渐晚,天边的火烧云暗红如血,映照在河水中甚是诡异。河边临时搭建的高台周围,热浪穿梭,红幔飘动。 神婆立于高台之上,口中念念有词,不多时她双眼猛的睁开,大声道:河神大人在上,白莲使者诚心祷告,献上纯洁之女童,以平息您的怒火,祈求您保佑村庄风调雨顺,以解生民之苦。念完祷词后,只见她拿起身边的黄符纸就烧了起来,周围几个神婆跟着一起高喊:“送亲开始!” 话音刚落,周围重新响起了出嫁的喜乐,只是这新人接亲的礼乐,用在了献祭仪式上,让人徒生诡异之感。 被选中的女童身着一袭红衣,眼神惊恐而无助。仪式现场锣鼓声和诵经声交织,周围村民恭敬站在一旁,口中跟着吟诵不知名的话语。神婆挥舞着手中的法器,口中的咒语愈发急促。村民们神情紧张,亦步亦趋的跟从着神婆的指示行动。女童被一步步带向河边,河水渐渐没过她的脚踝。 此时,河面泛起诡异的涟漪,仿佛有神秘的力量在涌动,整个场景充满了恐怖与诡异。神婆高声呼喊:“河神召唤!是河神大人的召唤,赶快把新娘送入水中!” 众人闻言毫不迟疑,抬起女童就要扔进河水中。杨炯和李泌同时站起,张嘴就要制止。 “全都给我住手!”一个身着绯红色官服,面容冷峻的中年男子带人制止了献祭仪式。 杨炯二人见状,也都安心下来,对视一眼走了过去,想要看看这官员搞什么名堂。 只见这个官员环顾四周,朗声道:“你们这是犯罪知道吗?按大华律法,无故残害儿童者,流放三千里!” 村民闻言议论纷纷,嘈杂声不绝于耳。 就在此时一七旬老叟拄着拐杖走了出来,对着官员道:“冯府君,这河神娶亲我们已经弄了三年,如今吉时已到,府君有什么话能不能等仪式过了再说?” 被叫做府君的官员冷声道:“本官是朝廷任命的太原府知府冯远山,现在命令你们终止这场荒谬的行为!” “哎呀呀!吉时已过,吉时已过,河神大人要发怒了。”神婆从高台跳下,高声呼喊,吵得周围的村民人心惶惶。 冯远山见这神婆装神弄鬼,眉头一皱走上前去:“你就是那白莲使者?” “正是!河神大人警示,吉时已过,此处必将赤地千里!”神婆满是倨傲之色,语气中恐吓意味尽显。 冯远山一笑:“神婆是吧!本府观这小女童长的并不漂亮,想那河神也不会喜欢。要不这这样,本府另选美女,明天就会给河神送到,你去帮本府通告那河神一声,如何?” “不必了,河神已经发怒,他老人家不会听任何人的话语,都是你们错过了吉时,你们必须承担忤逆河神的后果。” “本官觉得还是有必要的,毕竟这河神保佑了此方三年,相信他也愿意和他的信徒交流。你们还愣着干嘛?送神婆去跟河神通禀”冯远山说着命令身后的官差行动。 官差得到命令,架起神婆就扔进了河水中央,完全不理会她的喊叫。 众人见状,纷纷上前想要救那神婆。冯远山冷哼一声:“你们干什么?难道要阻止本官与河神沟通?你们不是想风调雨顺吗?本官今日就遂了你们的心愿。” 众人见他杀气凛然,纷纷被他的气势所震慑,站在原地一动不敢动。 过了一会儿,冯远山见神婆沉入河底,嗤笑出声:“看来这神婆法力不太行,这么久都没把河神说的话传递上来。你们去把那几个神婆也送下去,让她们催一催,看看河神到底是什么要求,本官好满足他。” 身后的官差得令,朝着台上的三个神婆一拥而上,见她们还敢挣扎,拿起绳子将三人捆了个结结实实,抬起来就扔进了河里。 周围的村民面面相觑,完全不知道这府君今日到底想干什么。有心想要为那些神婆说上两句话,只是刚出人群,对上他那冷漠的眼神,心底就开始发怵,抬出的脚再也迈不动半步。 又等了一会,见三人彻底淹死在水中,冯远山叹息一声:“这女人就是靠不住,传话这种简单事都办不好,还是劳烦这几位下去跟河神通告一二?”说着看向站在最前的一众士绅。 士绅们见状,哪还不知道他是想让自己去死,吓得这些人赶紧跪地求饶,口中高呼饶命。 冯远山冷哼连连:“白莲教的匪徒你们都敢相信?真是不知所谓,你们这群人三年来一直出资举办这荒谬的仪式,简直是助纣为虐。” “小人该死,小人该死。” “哼!你们是该死,可现在处死你们太便宜你们了,这三年来你们协助残害了多少女童?搞得咱们太原府乌烟瘴气,若是我这一府之长再不管教,还有何面目见官家。给我把他们都带下去,待本官搜集好证据,定要让他们好看!” “大人英明!”村民见此,纷纷下跪高呼,不知是害怕还是真的意识到了自己的愚昧。 “今日你们都听好了,要是再让本官发现你们搞什么河神娶亲的愚昧活动,不要怪本官手下不留情!”冯远山高声警告,语气中杀气森森,吓得村中族老噤若寒蝉,再也不敢出声辩驳。 李泌看到这一切,赞叹道:“好官!” “确实好官”杨炯附和,只是眼神晦暗不明,仿佛是有什么心事。 第36章 画骨 杨炯见冯远山正在处理河神娶亲的后事,拉着想要前去结交一番的李泌走回公主车队。 “你拉我干嘛?” “知道你爱才心切,没看人家正忙着吗?进城后自然会见到他,你着什么急。”杨炯不给他说话的机会,推着他上马,自己则是坐上了马车。 毛罡见二人回来,也不多言,吩咐车马进城。 杨炯见一女子正在车中等候自己,出言道:“青黛,事情查的如何?” 女子静静的靠在车门边缘处,眼神冷峻,目光深邃,从杨炯进来就时刻注意着周围的情况,浑身紧绷,毫无松弛之感。深绿色的武士装将她的身形勾勒得挺拔秀丽,简洁干练,头发被高高束起,一根木质发簪横插其中,干净利落。 然而当看到她那精致的五官,小巧的鼻子,粉嫩的嘴唇配上那违和的娃娃脸,杨炯就感觉一个头两个大,他甚至觉得这姑娘是走后门进来的,哪有杀手让人一看就觉得她是杀手的?老头子不会是让她拿自己练手吧。 “你别这么紧张,这里很安全”,杨炯出言提醒她松弛一点,不要把自己搞得那么紧张。 “是卑职来迟了,让公子身陷险境!”青黛躬身一礼,说着就要下跪。 杨炯一把将她拉住:“你干什么?咱家不兴这个,别动不动就跪。” 青黛闻言一愣,随后扯出个尴尬的微笑,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过来这边坐!”杨炯见她神情尴尬,拉着她坐在案桌前,给她倒了一杯茶,示意她不用紧张。 青黛接过茶水,娃娃脸上浮现一抹不自然,显然是平时没遇到过这种情况。 杨炯看他依旧浑身紧绷,随时准备出手,知道她是被吓到了,于是也不多劝,直言道:“那冯远山查得怎么样了?” 青黛见杨炯说起此事,表情一松,随后认真道:“那冯远山三年前来到这里做知府,政绩上平平无奇,但是名声确是不错,尤其是清廉之名传遍整个太原府” “怎么个清廉法?” “他和他的母亲一直住在府衙,没有自己的宅子,衣食上也不讲究,经常穿些带布丁的衣服”,青黛随便想了几个例子道。 杨炯思索一阵,接着问道:“他有族人吗?族人的生活如何?” 青黛知道杨炯是想问,这冯远山是否给自己的族人谋私,于是开口发道:“冯远山祖籍是清河县,自从他上任以来就和族人断绝了联系,据说是有人想要在太原府某个差事,被他拒绝了,之后就断了族人的联系。” 杨炯点点头陷入了沉思。 这冯远山作为太原府的知府,从四品封疆大吏,掌一府之政,宣风化、平狱讼、管漕运、节制厢军,可谓大权在握。皇帝让杨炯来疏通漕运,冯远山作为河中府和太原府段的漕运实际掌控者,必然逃脱不掉关系。只是这调查的结果让杨炯毫无头绪。 这段漕运经常出现覆船事件,漕运不畅,盗匪横行,邪教徒甚至敢公然袭击当朝公主的船队,简直是无法无天,杨炯不相信他对此一无所知。若他是单纯的无能,杨炯也不会怀疑,可从今天的河神娶亲来看,此人的胆识和魄力,绝对不是庸碌之辈。那为何他来了三年,偏偏是在这个时候来处理河神娶亲呢,那老伯明明说河神娶亲已经持续三年了。难道是做给自己看?那他又是如何知道自己的目的是疏通漕运的呢?想到这杨炯暗暗皱眉,看来得会一会这个清正廉洁的冯远山。 “青黛,派人通知菊十三,让他大张旗鼓的去漕工的家中走访,就说是调查最近的汾河倾覆案件。” “是” 杨炯停顿一下,继续道:“你亲自去走访一下今天河神娶亲现场的族老,看看有什么线索,顺便查一查那四个神婆的底细。” “公子是觉得他们是一伙的?”青黛眼神凝重,从杨炯的话中听出些端倪。 “只是猜测,这神婆给我的感觉太过跋扈,见到一府之长竟然毫无畏惧之色,竟然还敢不断挑衅生事,着实有些奇怪。” 青黛郑重点头:“好,我亲自去查。” “放松点,别整天绷着个脸”杨炯笑着从车厢拿出一个盒子,顺手抓了一把奶糖塞给她。 青黛慌忙接着,想要道谢又不知道说什么好,她一个杀手被人当小孩,实在是不知该怎么应对。 杨炯见她愣神,调笑道:“还不去干活,等着我请你吃饭呀!” “噢!”青黛闻言,快速起身,掀开车帘消失在队伍中。 杨炯摇头苦笑,这些人从小被收养到相府,每天一睁眼面对的就是刀光剑影,生死相搏,有些不谙世故也情有可原,杨炯对此也只能尽量理解,毕竟都是自家人,能好好相处自然乐意为之。 和亲使团被安排在府衙旁边的一处庄园。要说这冯远山倒是有些风骨,遇到杨炯这些勋贵也只是按照规章礼仪行事,并没有什么阿谀奉承之举。安排的庄园也中规中矩,没什么值得称道。 杨炯将李渔安顿好,拉着李泌准备参加今晚的接风宴。李泌本来就对这冯远山欣赏有加,自然是欣然同意,杨炯也乐得陪同,他倒是想要会一会这个冯远山,画一画他的风骨。 “杨兄弟!” 杨炯见人呼喊,转身望去,见耶律光风尘仆仆的走来,心中疑惑不已,不明白他为何在这个时候找自己。 “耶律兄,找我何事?” 耶律光并不见外,拉起杨炯道:“咱们兄弟自大比后就没在一起聚过,如今正好有时间,孤请你喝酒。” “那感情好,正好今晚太原府安排了接风宴,耶律兄一同去?” 耶律光迟疑一下,见杨炯如此说也不好拒绝,只好一同前往。 酒宴规模并不大,整个宴会厅的来人也仅仅是太原府说得上话的官员,而冯远山在其中可谓极其扎眼,不知道他是有意为之,还是一直都如此。破烂的官服被洗的抽丝卷边,补丁更是随处可见,在配上他那冷峻刚毅的面庞,任谁见了不夸一声好官。 李泌难得积极,拉着冯远山就攀谈起来,看来他是真的欣赏这个清廉刚毅的太原知府。杨炯则是被耶律光拉着不断劝酒,推杯换盏下杨炯也看出了点门道,这耶律光今天说话支支吾吾,完全没了平日的豪迈,看来是有什么事要求自己。杨炯打定之意,既然他不明说,自己也乐得装傻。 见李泌和冯远山觥筹交错,相谈甚欢,杨炯知道时机差不多了,于是拿着酒杯上前,对冯远山道:“冯大人清正廉洁,实在是让人敬佩,如今这杯酒我来敬你,你可不能推辞呀。” 冯远山朗声一笑:“杨少卿说得哪里话?您是官家身边的红人,我巴结你还来不及,怎会如此不识抬举。” 杨炯见冯远山竟然如此风趣,还调笑起他来,也是洒然一笑:“巴结我的人有很多,能入我眼的可很少。” 冯远山接过酒杯一饮而尽,随后不卑不亢道:“卑职认为,只要清正廉明,为民做主,大人自会看见,不是吗?” 杨炯见他如此说,不知道是何意,于是投石问路道:“这是自然,官家对刚正清廉,精明强干的人才,从来都是青睐有加。” “行章说得在理,你看他十几岁的年纪就做到了鸿胪寺少卿,可见父皇用人向来是不拘一格”李泌见二人谈笑风生,出言附和。 冯远山也是笑道:“杨大人诗才冠绝长安,有勇有谋,挫弥勒教阴谋,开兰蔻坊货殖天下,得到官家圣眷自然是情理之中” “没想到冯大人远居太原府,还能对本官如此了解,让本官惊诧莫名。” 冯远山一愣,解释道:“大人之名早就传遍各州府,知晓一二也不足为奇。” “冯大人倒是才思敏捷,只是这隆恩圣眷有些言过其实啦”杨炯摆摆手谦虚道。 “大人哪里话,十几岁的鸿胪寺少卿,出行有轰天雷护佑,哪个人能有这样的待遇?”冯远山笑着拿起酒杯递给杨炯。 杨炯双眼微眯,并没有接过酒杯,而是盯着他的眼睛冷声道:“你怎么知道本官有轰天雷?” “呃!这个,轰天雷的爆炸声震彻山林,本官得知大人遇袭自然要调查一二。”冯远山解释道。 “说得在理,没想到冯大人如此关心本官”杨炯说着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李泌站在一旁,也听出了杨炯话中的试探,不明就里道:“行章,这是何意?” 杨炯并不回答,而是朝冯远山道:“听说冯大人是大中祥符五年的进士及第,如今咱们酒意正酣,不如一起来行个酒令助兴?” “杨少卿还是饶过本官吧,本官早就面红耳热了,哪还能做出诗来?”冯远山推脱道。 “不给本官面子?”杨炯说着将手中的酒杯砸到桌前,震得桌上的餐具哗哗作响。 “杨兄弟还是别为难这冯大人了,咱们兄弟不如射壶取乐,不比那行酒令有趣?”耶律光摇晃着出列,制止了杨炯的诘问。 “冯大人要不要一起?” 冯远山脸色潮红,推辞道:“本官不胜酒力,恐怕要扫杨少卿的兴了。” 杨炯盯着他大拇指上的扳指,狞笑出声:“冯大人确实扫兴。” 说着搂着耶律光拿着酒壶走出殿外,边走边道:“耶律光兄可知道画一只老虎最难画的是哪里吗?” “哪里?” “骨!骨呀!” “是吗?” “骨呀!画虎难画骨呀!” 二人的声音在殿内回荡,留下面面相觑的众人。 走出去后,耶律光非要拉着杨炯继续喝酒,杨炯知道他有话说,于是二人找了个无人的阁楼,继续对饮。 耶律光不断劝酒,见杨炯就是不接话茬。实在是按耐不住,开口道:“杨兄弟,为兄有一件事相询,还望兄弟解惑。” 杨炯醉眼朦胧,靠在栏杆上等他的下文。 “那飞天的器具可是杨兄弟的发明?” 杨炯神色一凛,原来他是奔着热气球来的,于是开口道:“耶律兄想要那热气球?” 耶律光没想到杨炯如此直接,沉默一会也不再扭捏,豪迈道:“杨兄弟尽管开条件。” “耶律兄莫要为难兄弟,你知道,这东西用到军事上,可是潜力无限,你让兄弟我把这东西卖给你,不太好吧。”杨炯为难道。 耶律光见他这么说,站起身将酒壶中的酒一饮而尽,出言道:“杨兄弟,哪有什么好不好,这世上有什么东西不能交换?” “还是有的!” “有吗?孤五岁就被扔进草原独自求生,与野狼为伍,和饥饿相伴,那时候孤手中只有一把匕首,一张弓箭,生死全凭自己。知道为什么一国太子会被如此对待吗?”耶律光眼神冷漠,语气中尽是愤怒和不甘。 “为何?” “孤那好兄弟就要出生了,孤就是那交换的对象。” 杨炯疑惑道:“你怎么说也是皇子,他们凭什么这么做?” “谁让孤的好兄弟有个权倾朝野的好娘亲呢,知道孤当时做价几何吗?” 杨炯沉默,他知道辽国的政治斗争极其惨烈,手段更是无所不用其极,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听他所言,是被遥辇氏联合朝臣提前举行了成人礼,一般而言这种荒野求生的成人礼在辽国都是要等到十五才会进行,一个五岁的孩子被送去与野狼为伴,明显是要置他于死地。 “一千匹战马!孤的命就值一千匹战马!”耶律光恨恨作声。 杨炯见他情绪激动,出言安慰道:“你现在不是做了太子吗?也算是大权在握了。” “呵呵!要不是当年孤天命所归,活着从草原归来,杀了那贱人,辅佐我母亲登上后位,哪还有现在的地位!”耶律光冷笑连连。 “耶律兄,对你的遭遇我深表同情,只是这热气球兄弟我实在是做不了主。” 耶律光见他还是不松口,直接道:“一千匹良马换你的图纸。” 杨炯神色一愣,没想到他会如此大手笔,一千良马可不是小数目。在这个时代,要是装配一千骑兵,不说纵横草原,冲杀一二还是不在话下。 “耶律兄为何对这热气球如此看重?” 耶律光见他询问,毫不遮掩道:“大辽虽然在骑战上不惧金国,可一旦进入攻城阶段,就会显得捉襟见肘,而杨兄的热气球正好能让孤的骑兵如虎添翼。” 杨炯了然,原来他是打的这个主意。有了热气球他们确实可以出其不意,大大减少攻城时的伤亡,多少能弥补辽军不善攻城的短板。 想到此杨炯也不再绕弯子:“耶律兄可知道这热气球需要特殊燃料?没有这燃料根本就飞不起来。” “杨兄弟,一千良马可不是小数目。”耶律光见杨炯还想抬价,语气不善道。 “耶律兄误会了,这燃料我免费提供给你,但有个条件。” “有什么条件你尽管提”耶律光见杨炯松口,豪迈挥手笑道。 “耶律兄也知道兄弟我喜欢做些小生意,不知道可否在辽阳、析津二府开设店铺?” 耶律光神色一愣,笑道:“杨兄弟把情报站开在辽国腹地不好吧?” “耶律兄觉得我会在你眼皮底下搞情报?” “别人或许不会,但是杨兄弟一定会!” “耶律兄也太不自信了” 耶律光嗤笑:“你就不怕孤随便找个由头查抄了你的铺子?” “每个月三千两的真金白银,耶律兄难道要弃之如敝履?”杨炯笑着将酒壶扔给他,毫不在意他的威胁。 “哈哈哈!杨兄弟果然胆识过人,好!既然杨兄弟都如此说了,孤要是还瞻前顾后,岂不让你看轻。”说着仰头鲸饮,不时大笑出声。 杨炯对这个交易完全满意。热气球的燃料和控制系统都还有提升的空间,只要自己保证比辽国的热气球高出半代,就不用担心耶律光用它来打自己。另一方面,把生意做到辽国腹地,不但可以收集情报,还能时刻照应李渔,一举两得,杨炯没理由不答应。 二人都得到了想要的结果,皆大欢喜。 第37章 引蛇出洞 “你对冯远山有看法?”李泌站在院子中央问道。 “何以见得?” “本王又不是傻子”李泌翻了个白眼。 杨炯笑道:“要不要看场戏?” “那感情好,本王倒是要看看你搞的什么名堂。” 杨炯把李泌拉过来耳语几句后,一同走进太原府衙堂。 见到冯远山,二人点头算是打招呼。 李泌率先开口:“冯大人,昨日本王的护卫,在河中发现一个神婆,公主好心就把她救了上来,今日刚刚苏醒,说是有什么内情要和本王说。本王见她胡言乱语,竟然敢妄言攀咬,就决定前来问问。” “噢?可是本官沉河的个神婆?一群邪教徒而已,不值得公主垂怜!”冯远山冷声道。 杨炯见状讥笑道:“冯大人莫不是心虚?齐王还没说那神婆攀咬了谁,怎的你这么着急将她置于死地?” “杨少卿说笑,是本官将她沉入河底,她自然是怀恨在心,还能攀咬别人不成?” 李泌接过话茬道:“本王觉得冯大人说得在理,这神婆妖言惑众,不足为信,还是交给冯大人处置吧。” “齐王殿下,本官认为不用急于一时,既然那神婆有心攀咬,若是将她交了冯大人,岂不是会污了他清正廉洁的名声?还不如待明日对簿公堂,堂堂正正的还冯大人清白。” “这~”李泌闻言,露出为难之色。 冯远山见此,沉默半晌,朗声道:“本官身正不怕影子斜,齐王不必为难,与那狂徒对峙又有何妨?” 杨炯用力拍手道:“好!本官就知道冯大人不会恃权凌弱,既然如此那本官就等着看明天大人如何驳斥那神婆了!” 杨炯说着狂笑出声,走出正殿。 李泌走到冯远山身前,低声道:“你呀,你说你惹他干什么?” “卑职不知道哪里得罪了杨少卿!”冯远声不卑不亢道。 李泌摇头苦笑:“你知道很多人一辈子都见不到皇宫的大门,本王很欣赏你,莫要让本王失望。” 说完留下沉默的冯远山独自离开。 傍晚时分,杨炯站在高处,看着下面紧闭的房门朝身后的李泌道:“你猜那冯大人会不会来?” 李泌并没有正面回答,反问道:“你就那么肯定他会来?” “如果你是他,知道神婆手中有他勾结白莲教的证据,你还坐得住吗?” “你这是栽赃!”李泌恨恨道。 杨炯站起来调侃道:“我更愿意称之为打草惊蛇,引蛇出洞。” “你怎么就那么肯定他有问题?” “一个三年不管事的知府,我们来了就突然杀起神婆来,你不觉得太刻意了吗?” “这说明不了什么,有可能他刚来此地,跟脚不稳。纵然是你觉得他故意卖直求官,也不能否认他的清廉和魄力不是吗?”李泌认真道。 “你知道我有轰天雷吗?” “知道呀,你不是和我说了吗?”李泌说完后悚然一惊,突然明白了杨炯话中的深意。 杨炯见他了然,直接道:“他冯远山怎么知道我有轰天雷?当时在场的只有白莲教圣女和我,就连你都是后来才知道,他一个太原府知府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你不觉得他所谓的调查一下就得到消息的理由很牵强吗?” “所以你怀疑他勾结白莲教,故意做给我们看?” 杨炯点点头表示认可。 “他为什么这么做?” “汾河倾覆,粮道受阻,他这个主官脱不了关系,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来了个先发制人,打造自己清廉刚直的人设,到时候随便拖出个替罪羊杀给我们看就算了事。唯一让我不明白的是,他是如何知道我们此行的本意是疏通漕运?他哪来的消息?”杨炯说出自己一直想不通的问题。 李泌沉思踱步,自言自语道:“这事只有父皇和你我知道,他冯远山既然知道自然是有人透露给他的消息,如果他真和白莲教勾结,那消息自然来自于此。” “你的意思是李泽给的消息?” 李泌点点头,继续道:“他是兵部侍郎,自然知道父皇将要出兵西夏。再者,他非常清楚进攻西夏的三条路线,从父皇派睚眦营一千五百人送亲大概也能猜出了一二。” 杨炯思索着李泌的话,看着下方在房间来回踱步的神婆,自言自语道:“这李泽倒是还有点脑子。” 李泌见他看着下面的房间发愣,也走过看了一眼道:“那神婆不是死了吗?” “我派人假扮的” “你真够损的” 杨炯刚要出声,见一黑影鬼鬼祟祟从暗处走来,于是朝那里努努嘴。 李泌顺着方向看去,面色一沉。 只见这黑影躲避着有光亮处,行动缓慢,一直摸到距离窗户十步远的距离才停下。只见他盯着窗户上映射出的神婆身影,从腰间掏出一张弯弓,瞄准窗户里面的神婆,张弓搭箭。 只听“嗖”的一声,箭矢应声飞出,穿透窗绫,射向神婆。 说时迟那时快,神婆一个侧身躲过箭矢,快速背身朝墙壁躲去。 黑影惊疑一声,抽出第二支箭就要搭弓。 “啪啪啪!”杨炯在阁楼上拍着双手,朝黑影的方向笑道:“冯大人还是个箭术高手!” 黑影抬头看见杨炯两人,心中大惊,转身就要逃离。 杨炯哪能让他如愿,一挥手,四周瞬间灯火通明,亮如白昼,睚眦营的士兵将四周围得水泄不通,房顶上是弓箭相抵,廊道上是刀枪相架,将黑影的退路彻底堵死。 杨炯和李泌走下阁楼,李泌不顾众人阻拦,一把扯下他的蒙面巾,见正是冯远山本人,心中怒气顿生,抬脚就朝他踹了过去,冯远被踹得连连后退,周围士兵一拥而上,将他牢牢制住。 “你个狗东西!竟敢欺骗本王!本王真是瞎了眼才对你青睐有加”李泌愤怒至极,在京城,自己身边都是谦谦君子,宿儒名士,哪里见过这种蝇营狗苟之辈,这种被当成傻子的感觉,让他这个谦谦君子怒不可遏。 杨炯拦住他,对冯远山道:“冯大人,好好的知府不做,干嘛学人家做杀手呢?” 冯远山目光阴鸷,哪还有之前的不卑不亢,大喊道:“你是如何怀疑我的?” “冯远山,你演得太过了,是不是觉得清廉的官员就只会节衣缩食这些表面功夫?” “就凭这些?” 杨炯嗤笑,继续道:“你大拇指上的扳指暴露了你的身份,清河县的冯远山可不善箭术,更不会戴一个射箭专用的箭扣扳指,这种扳指只有经常射箭的人才会佩戴。” “本官后来喜欢箭术不行吗?”冯远山辩驳道。 杨炯笑道:“太行了!只是那冯远山可是进士及第,眼下这月明星稀,要不你做首诗来听听?” 冯远山闻言面色一沉,盯着杨炯默不作声。 “怎么?不会?你们白莲教冒名顶替也不做好功课?不找善诗文的却找了个愚蠢的武夫,真是可笑。”杨炯讥笑道。 “杨少卿莫要栽赃嫁祸,你瞧不上本官自可杀之,没必要诬陷本官是白莲教的人!”冯远山冷哼道。 杨炯见他不见黄河不死心,朗声道:“栽赃?当日汾河行刺,只有白莲圣女知道本官有轰天雷,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冯远山语塞,显然他昨日的说词已经不具有说服力了,只能僵在原地,一言不发。 杨炯冷笑出声:“说!你到底是谁?竟敢冒充朝廷命官,汾河倾船事件是不是你干的?” “哈哈哈!你不是很聪明吗?你猜。” “不好,拦住他!”杨炯见他面露疯狂,赶紧叫人阻止他自杀。可还是晚了一步,冯远山嘴角流出一道鲜血,身体瘫软滑倒在地。 杨炯快步上前,仔细打量,伸手在他的下颌摸索,眉头一皱,用力一扯,果然是一张人皮面具。在场众人见此纷纷惊呼出声,一脸惊讶的看着地上这个假的冯远山。 杨炯拿着人皮面具仔细打量,虽然早就猜到这个冯远山是假冒的白莲教徒,可这人皮面具还是第一次见,也不知道是什么材质做的,竟然能以假乱真,毫无破绽。 “这人是假的冯远山,那真的冯远山在哪?”李泌上出言询问。 “要么被杀了,要么被关在某处”,杨炯说着让人搜查太原府衙,看能不能找到冯远山的踪迹。 “这白莲教真是大胆包天,竟然敢偷梁换柱,假冒朝廷命官!”李泌气愤道。 杨炯将人皮面具塞进怀中,耸耸肩道:“他们干的是造反的营生,什么事干不出来?” “全都该杀!”李泌恨恨作声。 杨炯无所谓道:“咱们现在还是想想怎么疏通漕运吧,这狗东西自杀,线索也跟着断了,这漕运不能再出问题了” “你有什么想法?” “时间紧,任务重,一切以疏通为先。”杨炯似是下定决心,认真道。 李泌见他眉头紧锁,出言道:“你打算怎么做?” “我们时间不多,没办法和白莲教周旋,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快刀斩乱麻。如今假的冯远山已死,你赶紧派你的人来接管太原府,就以军管的名义。” 李泌眉头皱起:“你让我揽权?” “机会难得,你派人接管太原府的漕运,相信官家不会多言。你别告诉我这几年就闷头着书了,一点自己的势力都没有。”杨炯见他为难,调侃道。 “为什么帮我?” “帮你?我帮我自己!”杨炯懒得理他,扔下一话直接离开。 李泌这个人虽然平时温文尔雅,可一旦惹怒了他,他绝对不会手下留情。现在那李泽一而再再而三的要置他于死地,纵使是他估计也忍不了。杨炯让他接管漕运,一是他嫡亲皇子的身份,朝廷也说不出什么来,二就是帮他揽权,好制衡一下太子,估计皇帝也存了养蛊的心思,不然也不会让李泌来协助疏通漕运。 杨炯回到书房,见青黛正在等自己,开口道:“那冯远山的箭没伤着你吧?” 青黛可爱娃娃脸露出一丝微笑:“他的箭不快,我早有防备。” “那就好,这人皮面具带回去研究下,看能不能仿造出来”说着将冯远山的人皮面具扔给她。 青黛接过在手中打量,好奇的左右扯了扯,见这人皮面具弹性十足,亲肤无褶皱,也是惊叹连连。 “行了!回去你随便玩,现在有要紧的事吩咐你” 青黛迅速收起人皮面具,立在一旁像是个犯了错的孩子。 “去通知太原城的大商人,就说本官要开放河中太原段的漕运经营权,让他们明日来府衙商议。” “是!” “赶快去通知吧,咱们的时间不多了”杨炯挥手让她离开。 毛罡早就在外面等候多时,见青黛走出书房,快步迈入朝杨炯行礼。 “等多久了?” “刚来!” “咱们兄弟之间我就不绕弯子了,河中太原段的漕运两岸,盗匪众多,我给你三天时间,尽快处理掉,原则上诏安为主,绞杀为辅。开出条件,收编一些有实力的盗匪,以后此段的行船安全就让他们负责。” “是,卑职这就去办。” 杨炯的想法很简单。白莲教在暗处,如今虽然把假的冯远山除掉,但他们随时都可以干扰漕运运输,偷取钱粮。 既然如此,杨炯就拉进更多的利益相关方进来,让盗匪去保护行船安全,分给漕工行船税,让官府统一管理,他就不信白莲教还能破坏漕运。 正所谓强龙难斗地头蛇,这些盗匪和漕工对本地再熟悉不过,你要是砸了他们的饭碗,他们定会跟你拼命。 第二天一早,杨炯把成立乘风速运的想法说给李泌听。李泌知道,这乘风速运一旦搞成,那绝对是日进斗金的买卖,一旦掌握全国的运输,可做的事就太多了,这个网络要是搞成,势力之大不可小觑。 “你想拉我入伙?” “你不愿意?” “当然愿意。不过,还是那句话,你为什么帮我?” “你这样就没意思了,你看看李漟和太子,从来不问为什么,直接上门找我要,你倒好,问来问去的烦不烦?” 李泌苦笑出声:“那不一样,他们和你从小一起长大,怎么闹都没事,后面还有我父皇母后撑腰,我和他们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你不是嫡亲皇子?”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你为何要帮我?你知道我没有那个心思。” 杨炯冷笑:“李泌,你听没听过一句话?” “什么话?” “手握利器,杀心顿起!” 李泌沉默,他明白杨炯的意思,世事变化无常,很多时候随着你手中的权力增大,你没有这个心,身边的人也会推着你向前走,时间久了,你就会生出各种心思。 “好,我答应你”李泌虽然不想加入夺嫡的斗争,但眼下自己危机四伏,若还不手握利器,那像汾河刺杀的事就会接二连三的出现,泥人尚有三分火气,他不想任人拿捏。 “找些靠的住的人,守住咱们这条漕运线,这条线至关重要,不但是进攻西夏的运粮道,今后和辽国作战也是重要的前沿战场,只要发展起来,你就算是有了根基。”杨炯直言道。 “我明白,你的情谊我会记在心里。” 杨炯见他不再自称本王,知道他是真心感谢,于是调笑道:“你别开心得太早,我可没说要加入你的阵营,我们相府向来只忠于皇帝” 李泌笑着摇头:“正如你所说的,到那时可由不得你。” “你能活到那时候再说吧”,杨炯不再理会他,转身朝着府衙走去。 现在谁不知道他杨炯是皇帝的人,和李泌合作也只是政治投资罢了。能不能起来就看他自己的本事了,杨炯可不会加入他们皇家的那些破事之中。老子又不是和你一个人合作,皇后,李漟哪个不和自己有些生意上的往来,到时候再拉上几个皇子公主的,看你们怎么绑老子上车。 和商人的谈判很顺利,毕竟大华的漕运从来没有对商人开放过,他们原来行船都是要向官府交税申报才能通过,现在不但免了他们的税,还让他们参与管理,傻子才会拒绝。 杨炯见他们没有异议,找来相府的老人,让他代表乘风速运和他们谈论契约细节。自己则是思索怎么将乘风速运做大做强。 要知道后市的快递运输公司是建立在基础设施健全,公路铁路航空运输发达的基础之上。现在这个时代运输大宗商品只能靠水运,运输网络也只能靠商人来打通。 既然如此那就用开放加盟的模式,让商人把自己手中的运输线作为股份加入乘风速运,拉更多的镖局加入进来做下一级的快递站点。先把乘风速运的雏形建立起来,先让它动起来,才能发现他哪里有问题,单纯靠想总会有疏漏之处。 打定主意的杨炯长叹一声,看来回去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保险公司、金融公司、水泥、红砖等等,这些乘风速运的软件硬件都得配套跟上,不然光凭一个漕运很难做出什么名堂来。 第38章 桃花村疑云 在太原府数日,耶律光再三催促。杨炯也猜到,大概是北方辽金局势紧张逼得耶律光不得不着急,于是也不再拖延,安排好相府的人处理乘风速运的事宜后,命令毛罡出发。 太原府到真定府没有水路,按照队伍的行进速度大约要十几天的时间才能到。 七月的天气异常炎热,整个天地就如同一个巨大的蒸笼。太阳高悬空中,行进在官道上,热浪扑面打来,向远处眺望,甚至能看到因为炎热而造成的光扭曲景象。战马没走多久就已经满身大汗,吐着舌头,大口喘气。 杨炯知道,再这样下去,大家非得中暑不可,于是让毛罡在附近找了个村子,准备暂时休整,等到天气转凉时再赶路。 “行章,我看这村庄好像正在举行婚礼呀。”李泌打马上前,看着远处的迎亲队伍,惊讶出声。 耶律光见此也疑惑附和:“大华的婚礼不是都在黄昏举行吗?这正晌午的举行哪门子的婚礼?” “十里不同风,百里不同俗,希望咱们没有打扰到人家迎亲。”杨炯虽然也觉得奇怪,但也仅仅是附和一句后就朝毛罡走去。 “这附近就这一个村子?” 毛罡握着腰间的战刀,目光郑重道:“方圆五里都叫兄弟们看过了,就这一个村子。” “有发现什么不妥吗?” “村子叫桃花村,全村总共不足五十户,两百多人,今天据说是一个寡妇再嫁,所以在晌午迎亲。” 杨炯点头,吩咐道:“找村中耆老安排一下,尽量不要惊扰了他们,让兄弟们驻守在村外,安排十几个兄弟混进村里排查下。” “是”,毛罡双手一拱,领命而去。 不多时,一白发老人拄着拐杖朝杨炯走来,只见这老人满脸褶皱,黝黑的皮肤沟壑纵横,佝偻的身躯在烈日下艰难行进,口中不断催促身边的年轻人快些,眼神中的不安让人一看便知。 杨炯下马,快步走到他身前,躬身一礼:“老伯,行经此地,多有打扰,还望行个方便。” “岂敢岂敢!大人莫要折煞老朽,老朽可受不起大人的一礼。”老人见杨炯竟然给他行礼,惶恐之情溢于言表,连连后退,口称不敢。 杨炯知道大概是毛罡和他言明了身份,也不纠结,和声细语道:“劳烦您老人家安排个僻静之地,好叫我等休整一二” “不敢称劳,二狗子!赶紧带大人去村东头的二妞家。”老人大声吩咐身旁的年轻人上前带路。 杨炯示意毛罡先跟着二狗子前去,自己则是慢悠悠的和这耆老并排行走。 “老人家是读书人?” “好叫大人知道,老朽四十二才考中秀才,心知科举无望,就在这村中当起了私塾先生,这一当就是三十三年。” 杨炯见他懂礼节,说话有章法,故而有此一问。见老人家也放松下来,就继续道:“按照咱们大华的礼仪,不是要黄昏才举行婚礼吗?怎么在这正晌午就办起来了?” 老人家闻言喟然一叹:“大人有所不知,咱们桃花村这几年基本上都要在中午举行婚礼,不然,唉~~~!” 杨炯见他长吁短叹,知道这其中定有文章,开口道:“老人家有什么难言之隐吗?” 老人见杨炯一身正气,身着华服,贵不可言,思索一二后问道:“敢问大人,你和那真定府厢军的步军都指挥使相比,可有他的官位大?” 杨炯闻言一愣,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直言道:“从官位上讲,本官是文官正五品,他是武将从五品,比他高半级,老人家问这个干嘛?” “那就好,那就好,莫要因为本村的事连累大人”,老人家连连点头。 杨炯闻言更是好奇,直言道:“老人家,到底是何事?” 老人喟然一叹,悠悠道:“这步军都指挥使平时御下不严,纵容手下厢兵横行乡里,鱼肉百姓,不但要我们缴纳劳军税,还要欺辱村中的女子,实在是,实在是,唉~~!” 杨炯眉头皱紧:“何为劳军税?本官在京城多年,从未听过还有这个税!” “这是他们真定府的军老爷设的税,名为劳军,实则是要我们交保护费,只有每月给他们上缴三十两银子,他们才不会骚扰我们。” “你们哪来的那么多钱?”杨炯惊诧莫名,这个小村庄,一年的收成也就勉强能到两百两,一个月就要三十两,怎么可能交得出来? “唉~~,交不出来就拿存粮抵扣,还拿不出来就只能变卖妻女!” 杨炯怒不可遏,高声道:“简直混账,你们可去上访?真定府的知府,河北西路的三司,他们难道都不管?” “大人可知道,前几年我们这周围总共有五个村庄,到现在仅仅剩下我们桃花村一个了,就是因为其他村庄去真定府状告这步军都指挥使张遂宁,还没到地方就被人杀了。 随后这些村庄就在晚上被一群盗匪洗劫,死状之惨至今想来都浑身发抖,这也是为什么我们村要中午结婚的原因,要是晚上结婚,赶上那些畜生下职,新娘可就难逃一劫了。” 杨炯冷声质问:“狗胆包天的东西,他们敢光天化日欺辱女子,屠戮村庄?” “唉~~!他们都是晚上装成盗匪前来行凶,防不胜防。好在今天这场婚礼是我们村最后的年轻人了。老朽今晚过后就要去河北西路状告那群畜生了,我就不信这天下没有讲理的地方。”老人家的目光深邃,语气中满是决绝之意。 杨炯被带到一处篱笆院,老人家嘱咐几句房主人后转身离开。 “你是当官的?”一梳着两个朝天髻的小姑娘怯生生的问道。 “是” “哼!我祖母说当官的没有一个好人”,小女孩呲牙做着鬼脸大声道。 “哎呀!大人恕罪,小孩子不懂事乱说的,大人赎罪!”一老妇人从屋内跑出,一把拉住小姑娘就跪下磕头,口中不断告罪。 杨炯拉起二人,从怀中掏出几颗奶糖递给小女孩:“二妞是吧,你祖母说得对,他们确实不是好人。” 老妇人闻言浑身一震,双膝一跪就要叩头,生怕杨炯是恼羞成怒之言。 “老人家,你这一跪我受了,不是因为你们冲撞了本官。而是本官受了你的跪就得替你做主。”杨炯说着将李泌拉了过来。 “老人家,你看好了,这是当朝齐王,嫡亲皇子,今天他也受了你的跪,要是我们无法给你们做主,你拿着这块玉佩去长安找官家说理,没人敢拦你。”说着一把扯下李泌腰间的双龙玉佩,递给老妇人。 李泌一脸懵逼,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被杨炯莫名其妙的把自己的贴身玉佩送人,一时间也是愣在原地。 见杨炯面色阴沉,知道是有事发生,于是也没有多言,微笑扶起老妇人安抚她不要惊慌。将两个人送回屋内,李泌才开口道:“发生什么事了?” 杨炯把村中耆老的话说给李泌,李泌听罢气得满脸通红,绕着院中的石桌来回转圈踱步,咒骂连连,似乎是无法发泄胸中的愤懑,抓起眼前的石桌边缘就要掀翻。哪知道这石桌重达千斤,他一个文弱书生哪里掀得起来,费了半天劲石桌愣是纹丝不动,气得他抬脚就朝石桌踹去。 杨炯见他若无其事的坐回石桌,笑道:“别装了,疼就叫出来吧!” “哼!”李泌惨白的脸上布满冷汗,见杨炯还有心思调笑,气得他坐在一旁一言不发。 “怎么不说话?理想破灭了?和你从那些大儒口中听到的不一样?” “我能想到有的官员会很坏,没想到会这么坏!” 杨炯叹气道:“大华太大了,官也太多了,出现什么畜生我都不会惊讶,只是苦了这些百姓了。” “这些国家的蛀虫全都该杀?”李泌恨恨出声。 “确实该杀,可杀了之后呢?单纯靠这些官员的良心?那下一个还会如此,甚至比他的前任还不如。” 李泌皱眉:“你什么意思?” “你觉得荒芜的土地能种出肥沃的庄稼吗?” “你想要改革?你疯了?你爹在任上都不敢冒然提改革!”李泌听出他的言外之意,倏的起身,语气中满是质问。 “我爹不是不敢,而是时机未到。” “你疯了!你真的疯了。” 杨炯站起身,悠悠道:“以前我一直以为自己做个纨绔,安心的做那相府公子,什么都不用想,荣华富贵一辈子岂不是美哉。直到现在看见,听见这些人间疾苦,触碰到真实的大华,才发现我根本做不到视而不见。” “唉~~!以前那些老师,名士经常在我身边吹嘘大华海晏河清,时和岁稔,如今一看,相差甚远。”李泌出言附和。 杨炯转身,看着在厨房忙碌的老妇人,踌躇满志道:“这不正是我们这一代人要做的事,能做得事吗?” 李泌见他踌躇满志,也升起豪迈之情,拿起一杯茶水递给杨炯:“以茶代酒,砥砺前行!” 杨炯接过一饮而尽,茶水苦涩难以下咽,但此时的他全不在意,心中仿佛有一股无名之火正悄悄升起,它跳跃着,闪烁着,无法熄灭。 “来,见过几位贵人” 就在杨炯二人说话之时,那村中耆老拉着一对新人走到二人身前,要求他们给二人行礼。 杨炯上前扶起二人笑道:“这就是今天结婚的新人?恭喜恭喜。” “今日是这二人的婚礼,村中难得来了贵人,老朽斗胆叫来他二人给贵人们行礼,请求二位做个见证。”老人说着就要行礼。 一旁的李泌摆手笑道:“大喜的日子就不要如此多礼了”。说着在怀中掏了掏,见没什么物件相赠,尴尬的僵在那里。 杨炯笑着走到两人位新人身前:“两位怎么称呼?” “回大人的话,小人陈三两,这是内子娇娘”,年轻人拉着身后的女子介绍,扭捏中带着些许不安。 杨炯知道他们被当地的官员弄得有些杯弓蛇影,于是开玩笑道:“你小子眼睛倒是贼,这么好的姑娘都让你骗到手了” 陈三两见面前官员和自己差不多大,并没有很严肃,甚至还开起玩笑来,心中的不安也消散大半,憨憨的挠头傻笑。 “既然老人家叫我们给做个见证,那可要嘱咐一二,你可要听好了!” 陈三两闻言好整以暇,恭敬的等着训话。 杨炯苦笑摇头,直言道:“回去好好过日子,莫要欺负人家姑娘。” “大人放心,他不敢欺负我!”身后的娇娘泼辣出声,眼神中满是幸福之色。一旁的陈三两连连点头,没有丝毫不快之色。 好家伙,合着就我枉做小人了呗。 于是不再废话,从身后青黛手中接过一瓶香水,直言道:“二位新婚,这瓶香水是本官二人的心意,娇娘你好生收下。” 娇娘见杨炯手中是一个晶莹剔透的水晶瓶,里面装着淡黄色的液体,虽然她不知道这香水是何物,但光看这水晶就知道价值不凡,于是站在原地看着陈三两不知所措。 一旁的老人见此开口道:“二位贵人,这贺礼太贵重了,我们这小门小户的承受不起。” 李泌见他们推脱,不悦道:“哪有新婚拒绝收贺礼的?这样吧,你们还没给我二人敬酒,过来敬酒让我二人沾沾你们的喜气,这香水就当是酒钱了。” “听到了?还不快来给我兄弟敬酒?不然他可要生气了。”杨炯适时在一旁帮腔。 二人见状不敢耽搁,拿起身后的酒坛,就给杨炯二人斟酒。这二人双手举起盛满酒的酒碗,恭敬施礼:“请贵人饮喜酒!” “哈哈哈!好好好!”李泌大笑出声,率先接过酒碗,一饮而尽。 杨炯接过娇娘手中的酒碗,闻了闻:“女儿红?” 娇娘闻言面色一红,随后低声道:“贵人莫要嫌弃,娇娘虽不是新婚,但也是恪守礼法的姑娘,定不会污了贵人的名声。” 杨炯知道她误会了,笑道:“我有什么名声?你要是知道我的名声,怕就不愿让我做你的见证人喽。”说完,不理会疑惑的娇娘,将手中的女儿红一饮而尽。 “二位贵人,这酒宴马上就要开始了,你看!”老人见二人喝了喜酒,开心的邀请二人赴宴。 杨炯摇摇头道:“老人家,本官还有要事在身,就不去打扰大家了。我们要是出现在婚宴上,本来喜庆婚宴被我们搅扰得拘束无趣,实在不美。” 老人见杨炯如此说,也不强求,带着两位新人离去。 第39章 嫁衣喋血 “大人,出事了!”毛罡叫起还在熟睡的杨炯,低声道。 杨炯瞬间惊醒,脑海中不断回荡出事了三个字,冷声道:“公主出事了?” 毛罡一愣,知道杨炯是误会了,羞赧道:“公主无事。” “那是谁出事了?” “兄弟们发现,有10人小队摸黑进入村庄,奔陈三两家去了。”毛纲拿起地上的靴子给杨炯穿上,解释道。 杨炯皱眉起身:“去把李泌和耶律光叫醒,我在门口等他们。” 毛罡领命而去。 “杨兄弟,发生什么事了?”耶律光率先赶到,疑惑出声。 “一会带耶律兄看一场戏。”杨炯见李泌赶到,也不多言,示意两人上马,快速朝着陈三两的住处奔去。 还未进入院门,远远的就听到喊叫。 “你们放开娇娘!” “哈哈哈!小子,你娘们儿被我们虞候看上是她的福气” “就是,今天不是你的新婚之夜吗?放心,大爷我玩完了会让给你的。” “哈哈哈!” “放开我!你们放开我!” “臭娘们,你一个寡妇装什么贞洁烈女,惹怒了老子,杀了你们全家!”说着用力给身下的娇娘一耳光,然后撕扯起她的衣服来。 杨炯见此目光冷冽,看了耶律光一眼道:“不知道耶律兄的箭术有没有退步?” 耶律光闻言哈哈大笑,张弓搭箭:“孤还好奇杨兄弟深夜相邀的用意,原来是围猎畜生呀!” 话音刚落,一支箭矢直奔虞候而去,只听那虞候一声惨叫,右耳鲜血淋漓。 反应过来的他眼神惊恐的望向来人,见只有三人,眼神中的狠戾不再掩饰,挥手让周围的兵丁解决三人,兵丁领命纷纷拔出兵刃,叫嚷着朝着三人奔来。 耶律光见杨炯和李泌面沉如水,从箭袋中抽出三支箭羽,一同搭在弓弦上,嗖嗖嗖三道破空声,冲在最前的三人应声倒地,鲜血从他们的喉咙处的破洞喷涌而出,在火把的映衬下摊了一地。 其他人见此,纷纷止住脚步,眼神惊恐的望着杨炯三人,不敢再上前一步,生怕步了那三人的后尘。 “你们是何人?竟然敢射伤朝廷虞候!”一尖嘴猴腮的兵丁大声质问。 “怎么?不装盗匪了?你还知道你们是朝廷兵丁?”杨炯冷哼连连。 “老子不管你们是何人,今天伤了老子,你们一个都别想跑!”那虞侯捂着鲜血直流的耳朵,眼神中满是暴戾。 “不知所谓,找死”李泌憎恶出声。 杨炯不和他废话,挥挥手示意暗处的毛罡动手。毛罡带着二十个睚眦营将士,手握雁翎刀第一个走了进来。 只见他目光森寒,一刀朝着眼前的厢兵头颅砍去,那厢兵哪里想到这胖子二话不说就砍人,根本没反应过来,头颅已经飞了出去。无头尸体向前走了半步,摇晃着后仰倒地。毛罡一脚将地上的头颅踢飞,径直走向那虞侯。 “你干什么?你不要乱来,我可是都虞候,我姐夫可是真定府步军都指挥使张遂宁,你们伤了我他不会放过你们的!” 毛罡走到旁边的娇娘身前,伸手想要将她拉起,刚要动作,目光一凝,翻开她趴在地上身躯,只见她的胸膛正中插着一把匕首,鲜血早已经染红了衣襟。仔细查看下,哪还有生机。 毛罡目光锐利,转身就是一脚将那虞候直接踹飞出去。这一脚势大力沉,虞候在空中喷出一道鲜红的血线,在地上滑行了数尺才堪堪停下。 “娇娘!”陈三两挣脱开制住自己的厢军,哭喊着跑到娇娘的尸体旁。 “嘿嘿嘿!你们救得了她?敢反抗老子的女人,全都活不了!”虞候趴在地上,疯狂的喊叫。 李泌怒不可遏,一脚就踢向那虞候的下阴,双目圆睁:“你这个畜生。” 似是还不解气,又连续踹了他的下阴几脚才靠在院中的桃树旁喘粗气,不知是累的还是气的,平时温文尔雅的他此时满眼都是暴虐,紧盯着地上哀嚎的虞候,恨不得将她抽筋剥骨。 “嘿嘿嘿!” 杨炯见那虞候捂着下体神经质似的嬉笑,心中怒意更甚,拿起匕首走到他身前蹲下:“不怕死?和我比横?” “你敢杀我吗?” “杀你?那太便宜你了!”杨炯目光转冷,手中的匕首划向他的面庞,从他的额头插入,一直划向他的下巴。 “和老子比横!”杨炯一边说一边加大力气,眼神中全是狠辣。 “啊~~~!” “疼呀?”杨炯的声音如同地狱中的呢喃在虞候耳边回荡,让他不寒而栗。 “啊~~~!”虞候见杨炯如此,知道他想折磨自己,目光中的暴戾转为恐惧。一咬牙,用出全身的力气抓住杨炯那握着匕首的手,朝自己的脖颈刺去。 杨炯早有防备,手掌一松,匕首掉落,另一只手接住,一刀扎向他的大腿,顺便转了圈。 “啊~~~!” 杨炯站起身,不断踢向他的下体,对虞候的喊叫置若罔闻。见这虞候晕死过去,杨炯朝周围的人冷声道:“全都抓起来,胆敢反抗,就地格杀!” “是!”睚眦营的士兵大声呼喊,纷纷抽刀冲向仅剩的几人。这些厢兵哪里还有刚才的嚣张气焰,纷纷跪地磕头求饶,丝毫不敢反抗,生怕这些杀神砍了自己。 杨炯走到陈三两身前,见他双眼无神,失魂落魄的抱着娇娘的尸体,抽出身旁睚眦兵的雁翎刀扔在他面前:“拿起来!” 陈三两抬头,木然的看着杨炯。 “报仇最好的方式就是手刃寇首,谁杀的你妻子,你就杀谁!还需要我教你吗?”杨炯森然道。 陈三两闻言一愣,随后面目狰狞,拿起地上的雁翎刀就朝虞候奔去。只见他双手握着刀柄,高高举起,使出全身的力气就要朝地上昏迷的虞候砍去。 “住手!”一队人马手举着火把,迅速占领小院,为首一人走出人群,高声制止陈三两。 杨炯早就注意到了来人,见他们全都是地方厢兵打扮,心中暗叫一声来到好,示意毛罡去通知村外的睚眦营进村支援,自己则是好整以暇的看着来人表演。 “你们是何人?竟然敢对朝廷将士动刀?”来人目光森然,语气中满是不善。 李泌嗤笑出声,伪君子他见多了,这种当面装傻的他还是第一次见,叫过身旁的一个睚眦营士兵,扯着他衣服上的睚眦图秀高声道:“狗东西!睁开你的狗眼看看这是什么?少在那装蒜!” 来人并不答话,扫了一眼趴在地上的虞候,对杨炯道:“私自对朝廷虞候用刑,视同谋反。” 杨炯眼底闪过不易察觉寒芒,冷笑:“你在质问本官?” “本指挥使不管你是谁,对抗官军,视同谋反,兄弟们给我拿下他们。”来人一挥手,示意身后的厢兵动手。 “张遂宁是吧!你知不知道自己在找死?”杨炯目光一寒,冷笑出声。 “你敢威胁本指挥使?” “你妻弟,蠢不自知,横行乡里。你作为从五品的武将,竟然想要袭杀朝廷命官,官家天使!怎么?想杀了我们伪装成盗匪行凶?”杨炯直接道出他的内心,盯着他的眼睛气势骇人。 张遂宁眼神一凝,辩解道:“本指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兄弟们动手。” 杨炯见他如此狂妄,杀心顿起,一挥手,赶来的毛罡在战马上抽刀高呼:“睚眦营听令,冲撞公主行营者,杀无赦!” “杀无赦!杀无赦!杀无赦!” 五百睚眦兵跳下战马,迅速分成两队,一队将小院围堵得水泄不通,手中弓弩直抵场中厢兵的头颅。另一队人抽出雁翎刀,冲进来二话不说,大砍乱杀,横冲直撞,不多时厢兵就惨叫连连,狼奔豕突。 地方厢兵毕竟和中央禁军无法相比,更何况是一群猪狗不如的兵痞,平时仗着身份欺辱百姓,如今遇到百战老兵,哪还有活命的机会,围堵的睚眦兵弓弩齐发,将想要逃命的厢兵全都射杀在门前。 李泌走到张遂宁的身前,抬手就是一巴掌:“狗胆包天的东西,现在想起我们是谁了吗?” 张遂宁本打算趁乱将杨炯等人格杀在此,他的得到消息,杨炯就是受了皇命来整顿真定府官场,此时正好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事成之后嫁祸给桃花村的村民,来个毁尸灭迹,任谁来了也只能不了了之。只是让他没想到的是,睚眦营的士兵来得这么快,根本就不给他动手的机会,见自己的计划败露,知道此时绝不能不打自招,于是装无辜道:“你们到底是何人?” 杨炯被他那自作聪明的样子气笑了,走到他面前道:“张遂宁呀张遂宁,亏你还是个武将,行事如此鬼祟,真是让人嗤笑。” “狗东西!龙骧卫睚眦营的军服不认识?你一个从五品的武将在这跟本王装傻充愣,真当本王是那些纨绔子弟,任你糊弄?”说着又朝着他的头给了一巴掌。 张遂宁恍然大悟:“原来是齐王殿下,小人有眼不识泰山,还以为是盗匪欺辱乡邻,所以才纵兵冲撞了公主仪仗,实在是罪该万死。” 杨炯懒得和他废话,直言道:“张遂宁,你纵容手下兵丁欺辱乡邻,横行霸道,包庇妻弟,冲击公主行营,死不足惜,今日本官就为这方乡亲做主,杀了你这狗官!” “杨少卿,本指挥即使有罪也要经过真定府审讯,河北西路三司复审,你只比我高半级,无权处置本指挥。”张遂宁高反驳,完全看不出他有一丝一毫的悔意。 杨炯目现阴寒之色:“张遂宁,你既然敢袭杀本官,大概是得到了些消息,本官连那封疆大吏太原知府都敢杀,你算个什么东西!” “你不能杀我,你没有证据就杀朝廷将领,无异于谋反?” “看来你是不到黄河心不死呀!证据?什么证据?你不是早就替本官想好了吗?此地盗匪横行,张遂宁都指挥使剿匪丧生,令人唏嘘,你看这个理由满意吗?”, 杨炯说完不去理会神色晦暗的张遂宁。叫人将昏死的虞候弄醒,在场中高声道:“你们二人横行乡里,私设税目,怙恶不悛,事实面前还敢狡辩,看来是不知道恐惧为何物,今日本官就让你们尝尝恐惧的滋味。” 说着让睚眦兵将还喘气的十多名厢兵手脚捆绑,跪着排成一排,指着陈三两道:“过来!给你妻子报仇,给老子一个一个的砍。” 陈三两握着雁翎刀的手紧了紧,看了眼被制住的张遂宁,又看了眼杨炯,身体踌躇不前。 李泌见状,抬起脚就朝他屁股踢去:“你看他干什么?有没有点男儿血性?你想让娇娘死不瞑目?” 听到娇娘的名字,陈三两目光转为狠戾,提着刀就走向排在第一个的厢兵面前,使出浑身的力气砍向他的脖颈,大概是是没有经验,也或许是力气不够。一刀下去,刀身直接嵌在了这厢兵的脖颈上,鲜血喷涌而出,滋的到处都是。 “拔出来,重新砍!”杨炯的声音如同地狱中的魔鬼,蛊惑着陈三两继续。 陈三两咬咬牙,用力抽出雁翎刀,见这厢兵还没有死透,微弱的惨叫声鼓动着脖颈的血沫子冒出一个个血泡。强忍着想要呕吐的冲动,闭上眼用力再次砍去。 这次这厢兵的头颅直接被砍翻在地,只见他的双眼满是恐惧,渐渐转为无神,在地上翻滚几圈才缓缓停下。杨炯走过去一脚把头颅踢到虞候面前:“这些全是你的狗腿子,你不是不怕死吗?那本官就让你感受一下等死的滋味!” 说着大声对陈三两道:“继续!” 虞候的眼神逐渐变得惊恐,被睚眦兵架着的身体迅速瘫软,双腿颤颤发抖,声音也没了之前的倨傲疯狂,朝远处的张遂宁哭喊:“姐夫救我!救我呀!” 张遂宁从没想到自己会陷入这种境地,朝杨炯大声道:“大家同朝为官,你没必要这么狠吧?” “官?你是什么官?盗匪而已!”杨炯冷笑出声。见陈三两砍了五个厢兵后,终于忍受不住,双膝跪地呕吐了起来。 “没用的东西!”杨炯拿起地上的雁翎刀,让人把虞候和张遂宁带到这群厢兵面前,面对面看着等死的厢兵。 抓住二人的头发,杨炯疯狂道:“知道你二人不怕死,不知道怕不怕等死!” 说完不顾二人惊惧的神色,用力一刀把虞候面前的厢兵头颅砍下,脖颈喷出的鲜血直接喷了他满面,虞候双目圆睁,浑身战栗,对上厢兵那惊惧的眼神,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感瞬间布满他的全身。 “怎么?知道怕了?” “大人,我知道错了,求你放我吧!就当放个屁,把我放了吧!”虞候心底防线彻底被击穿,头颅磕在地上砰砰作响,根本不敢直视地上厢兵头颅的眼睛。 “放过你?你放过娇娘了吗?放过被你欺辱的百姓了吗?”杨炯根本不理他,手起刀落,又是一个厢兵身首异处。 “杨炯,你杀了我也别想活着走出真定府!”一直不吭声的张遂宁突然开口叫喊。 “呵呵!张遂宁,本官知道你得到了些消息,想凭此吓唬我?你也配!”杨炯说着连续砍下两个厢兵的头颅,走到软如死狗的虞候面前,抓起他的头发,冷笑连连。 “你这种人我见多了,平时有点权力,欺辱百姓的时候趾高气昂,一旦死到临头,惊惧如狗,瘫如烂泥,你不是要跟我比横吗?” 虞候已经说不出话,不住的朝地上磕头,求生之状让杨炯顿时失去了兴趣。他若是还像之前那样于硬气,杨炯倒是还能高看他一眼,现在这样充其量就是个猪狗不如的畜生而已。 李泌走过来接过杨炯手里的刀:“我来!” 杨炯知道他这是帮自己站台,分担朝中压力,点点头表示感谢。 “能不能让我来?”就在李泌动手之际,跪地上呕吐的陈三两爬起来恳求道。 “你行?”李泌出声质问? “行!” 李泌见他如此坚定,将雁翎刀扔给他:“这是看在娇娘敬酒的面子,你小子给本王硬气点!” 陈三两接过刀,跪下给李泌磕了个头,朝虞候走去。 “你敢杀我?你找死!你不敢杀我!”虞候见陈三两朝自己走来,口中言语混乱,神情也从惊惧疯狂恐惧间不断转变。 陈三两一言不发,使出全身的力气朝虞候的双脚砍去,不等这虞候惨叫,陈三两连续出刀,刀刀砍向他的双腿双脚,然后是腰部,最后看着有进气没出气的虞候愤怒道:“记住了,是我陈三两杀的你,下辈子别让我碰到,不然我还杀你。” 陈三两大吼一声,用力一刀劈下,将濒死的虞候彻底砍送去了阎罗殿。 李泌走到张遂宁身前,愤怒道:“本王知道你们这些狗官胆大妄为,没想到竟然如此藐视王法,看来你们只认识死这个字,你不是想见真定府知府,河北西路的三司吗?放心,本王带着你的头去见他们。” 话音刚落,李泌抽出一旁睚眦兵的佩刀,一刀将张遂宁的头颅砍落在地。 第40章 帽儿河突袭 杨炯安抚好桃花村的村民,见天光大亮,也没了再回去睡觉的心思,站在村口吩咐毛罡准备启程。 陈三两走到杨炯身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谢大人!” “谢什么?不是说了吗?喝了你的喜酒就得为你做主”,杨炯无所谓道。 “谢大人!”陈三两也不搭话,跪在地上一直磕头。 “你什么意思?”杨炯皱眉。 “求大人收留!” “收留?收留你做什么?你能做什么?” “我可以学?” 杨炯嗤笑出声:“学?来我这里可是除了杀人就是被杀的命,你可要想好了!” 陈三两眼神坚定:“大人,我不想再被人欺负!” 杨炯沉默,看着他额头渗出的鲜血,长叹一声道:“娇娘的后事可办好了?” “埋在后山的桃林,等我混出个样子再回来看她!” “好!毛罡,带他去睚眦营,是龙是虫全凭你自己的本事,我绝不会帮你半分!”杨炯认真道。 “谢大人”陈三两说着又要磕头。 杨炯直接让毛罡把他拉走,不让他再丢人现眼。 “杨兄弟,你在大华仇家挺多呀,要不留在大辽算了”,耶律光见杨炯看着天边发呆,调侃道。 “李泌,有人公开策反大华朝廷命官,你管不管?”杨炯朝着在树下假寐的李泌高声道。 “那感情好,你去了辽国他怎么也得给你个驸马当当吧!” 杨炯翻了个白眼,不理会发神精的李泌,朝耶律光道:“耶律兄的好意兄弟我心领了,怎么说我也是当朝国相的公子,要是和你去了辽国,那岂不是打我家老头子的脸?” “你父亲已经不是相爷了不是,难道杨兄弟是担心孤给不了你高官厚禄?” 杨炯闻言一愣,不知道他是开玩笑还是真的有意招揽自己,疑惑道:“耶律兄能给我什么?正五品的官?” “杨兄弟只要留在大辽,孤定不会亏待你,未来封侯拜相自是不在话下。” “耶律兄,你还是少给兄弟我画大饼了,兄弟我这鸿胪寺少卿干的挺好。”杨炯不管他是怎么想的,直接拒绝道。 见耶律光还要出言相劝,心中疑惑他到底看上自己哪一点了,非要拉自己去辽国,于是直言道:“耶律兄要是真心招揽兄弟,那你去问问你小妹,看她怎么说?” “这和我小妹有何关系?” “我这人没别的爱好,就是喜欢和姑娘交朋友,要是耶律兄能做主将南仙公主许给兄弟,那我倒是可以考虑一二。” 耶律光目光一凝,盯着杨炯沉思良久,突然哈哈大笑起来:“杨兄弟可不要忘记今天说的话。”说完不顾一脸懵逼的杨炯,扬长而去。 杨炯被耶律光弄得莫名其妙,他什么意思?还真叫那耶律南仙嫁给我?他疯了还是我疯了?耶律南仙可是被誉为草原上最闪亮的明珠,怎么会嫁给我这个一文不名的小子? “他什么意思?”杨炯看着走过来的李泌,疑惑道。 “还有什么意思?让你做北院大王,辽国驸马呗!” “神精!”杨炯没好气道。 “接下来真定府的路不好走呀。”李泌翻身上马,悠悠道。 杨炯见他谈起正事,也不再纠缠此事,叹息道:“真定府定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一个小小的指挥使也敢逞凶,我想不到什么原因能解释他们这愚蠢的行为。” “他们既然知道你是代天巡狩,竟然还敢行凶,想来是做了罪无可恕的勾当,咱们这次怕是步步杀机呀。”李泌忧心忡忡道。 “兵来将挡,水来土囤,现在想那么多也无济于事。” 李泌点点头不再说话,二人一同催马前行。 杨炯这一路上对大华政治生态的认识更加具象和深刻。在长安那些世家贵族的斗争还会留有三分情面,地方上的政治势力却根本不讲原则和底线,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甚至毫无顾忌。这真定府甚至毫不遮掩,真是让人咋舌。 经过多日的行进,一路上还算平稳,除了天气炎热没有什么突发的情况发生,杨炯心中却毫无懈怠,越是这样他就越担心,不知道暗处的敌人会在哪里动作,这种提心吊胆,终日防贼的心态让杨炯很是烦躁。 “大人,前方就是帽儿河,渡河后再有十三里就会到达真定府。”毛罡打马上前,报告着当前的情况。 杨炯仔细查看水况,只见这帽儿河宽达二十几米,水流还算平缓,河水被泥沙染成了土黄色,完全看不清水中的情况,河上三座浮桥横亘其上,破败不堪。 “毛罡,我心里总感觉不对,这河水的水情兄弟们摸透了吗?” 毛罡神色郑重:“大人,河水最深处不及腰身,周围环境兄弟们排查了三遍,方圆五里没有发现有人活动的痕迹。” “我们这些人全部渡河要多久?” 毛罡似是早有计较,认真道:“大人,若是一同渡河,睚眦营前后开路,公主行营在中,需要一个时辰左右,若是分三批依次渡河,可能要两个时辰。” “按照你的经验,怎么选择?” “卑职认为,安全起见还是分三批渡河稳妥,让第一批兄弟们渡河后建立防线,之后我们再渡河就更加安全些。” 杨炯点头沉思,知道毛罡在军中多年,给出的方案自然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建议,只是杨炯不知道为什么,看着眼前平静的帽儿河总是心中忐忑不安,总觉得会发生什么事。于是示意毛罡靠近身边,低声道:“按照你的计划渡河,但是我总觉得那群人会在这里动手,咱们不得不防。” “大人有什么想法?”毛罡也是个伶俐人,知道杨炯不是那种无事生非之人,既然如此说肯定是有所顾忌。 “渡河的时候,你在第二批渡河,我会乔装打扮,护着公主在第三批渡河,你们大张旗鼓的搞出些动静,让他们觉得公主就是第二批渡河。” 毛罡认真点头,知道杨炯这个办法是眼下最安全的选择,只要第一批士兵建立起防线,即使在河中遇到袭击,公主在第三批渡河的人群中,进可渡河,退可自保,是绝对安全的存在。 杨炯让毛罡下去准备,自己则是来到李泌身前,将自己的计划说了一遍,李泌表示认同,并且自告奋勇的要求第二批渡河。 “你要知道,第二批渡河最是危险,无论是白莲教还是真定府的人,不是想杀你就是想杀公主,你们行到河中央,行动受阻,要非常小心!”杨炯嘱咐道。 “我不去第二批,他们怎么会相信公主是第二批渡河的呢?放心,我有分寸。”李泌笑道。 杨炯点头不再说话,安排人渡河,自己则是乔装来到公主的身旁。 “哈哈哈!你这身行头真丑!”李渔看着身着肥大宫女服装的杨炯,捂着肚子笑个不停。 杨炯赶紧上前捂住她的嘴巴:“别笑了,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是公主是吧!” 李渔拨开他的手,戏谑道:“扮女人也不怕被人弹劾说你好妇人装,有违纲常?” “违个屁的纲常!只要能护你周全,别说女装了,脱光了都行!”杨炯无所谓的道。 李渔目光闪烁,拉起杨炯的手,认真道:“要不咱们私奔吧!” “啊?” “啊什么啊?私奔呀,跑到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好好过日子,再也不用想什么大华,什么辽国。”李渔语气坚定道。 杨炯愣在原地,不知道她是认真的还是冲动之语,一时间也不知道如何回答她。 李渔见杨炯不说话,洒脱一笑:“骗你的,看你吓得,真无趣。” 杨炯见李渔的目光游离,眼底的那抹失落快速消失,知道她是真的想过私奔,于是开口道:“给我些时间。” 李渔笑笑,全当这是杨炯哄自己的话,拍拍他那紧握自己的手示意自己无事。 杨炯也不再多言,抬头见耶律光一马当先,率先带领契丹武士涉水渡过河流,第一批睚眦兵八百人紧随其后,朝河对岸奔去。杨炯一看这八百人的渡河阵型就知道是毛罡精心安排过的,八百人分三队,一队通过河中的吊桥快速奔向对岸,另外两队人护在吊桥两侧,涉水渡河。杨炯暗赞一声专业,这毛罡确实是个人才,难怪皇帝会让他带领睚眦营做公主行营的卫兵。 不多时,走吊桥的士兵已经到达对岸,快速协助耶律光建立起防线,另外两队涉水人马也紧随其后,到达对岸后进入防卫状态。毛罡见此,快速下令第二批渡河,自己则是护着公主行营和李泌走向河中的吊桥。 杨炯和李渔在第三批的人群中紧紧盯着李泌等人,随着他们的步伐心中上下起伏。 就在二人行进到吊桥中央之时,突然间三座吊桥的绳索寸寸崩断,吊桥上的李泌无法平衡,直接掉入河中。还未等众人回神,帽儿河两岸的土地一寸寸拱起,随后就是一群手握钢刀的悍匪从地下跃出,直接冲向杨炯和耶律光等人。 杨炯心中大惊,娘的,你们还有这一手? 来不及多想,看着河中的毛罡已经在组织士兵快速渡河,心中大定,将李渔护在身旁,招呼士兵反击。 “兜率天,现人间,迎弥勒,斩魔罗”两岸匪徒高呼斩魔罗,悍不畏死的冲向杨炯等人。 杨炯也被打出了火气,娘的,一个白莲教还没解决,这弥勒教又来凑热闹。从马车中抬出一个箱子,拿出轰天雷,点燃后就朝着弥勒教徒扔去:“老子这就送你们去见弥勒!” “轰!”的一声巨响,一群还在冲锋的弥勒教众直接被炸得四分五裂。 “弓箭!弓箭!”一身穿白衣的弥勒教徒见杨炯的轰天雷威力如此巨大,迅速组织弓箭手朝水中射箭。一时间两岸箭羽纷飞,朝河中的李泌等人射去。 杨炯见此,知道不能让他们组织起箭阵,不然李泌可就遭殃了。于是站到高处大喊:“散开!都散开,不要和他们缠斗,用轰天雷!”说着直接点燃一个轰天雷朝着那白衣人扔了过去。 那白衣弥勒也是个高手,早就注意到杨炯的动作,一个翻身闪躲,快速向远处跑去。轰的一声巨响,爆炸将几个弓箭手炸飞,然而却并没伤到此人。 白衣弥勒眼神冰冷,狞笑连连,抽刀朝着杨炯奔来,只是还未赶到近前,一杆袖箭直接插进了他的脑门,白衣人应声倒地。 杨炯转身看向一脸得意的李渔,下来一口亲在了她额头上:“爱死你了!” 李渔嫌弃的推开杨炯,抹了一下额头:“还不快去组织人反击?” 杨炯知道自己过于激动,实在是李渔给他太多惊喜了,没想到这小妖精除了发疯还真有两下子,要不是她这杆袖箭,这么近的距离,这一刀自己恐怕是躲不掉的。 回头见李泌已经赶到对岸和耶律光汇合,毛罡则是带着十几个士兵折返回来,于是大喊:“毛罡,用轰天雷炸死他丫的!” 毛罡闻言直接从车上又抬出一箱轰天雷,迅速分发给几人。折返的几人一字排开,点燃后一同扔向弥勒教众,一时间烟尘四起,弥勒教众被炸得人仰马翻,惨叫连连,哪还有心思张弓搭箭。 其他睚眦营士兵见状,挥刀冲向被轰天雷压制的弥勒教众,刚组织起来的箭阵迅速被睚眦兵冲散,士兵们见人就砍,毫不留情,不多时河岸上弥勒教众的尸体就堆积如山。 见事不可为,这些弥勒教徒一边抵抗一边后撤,看来是想要逃跑。 杨炯见此高呼:“不要追了,用轰天雷炸死他们。” 话音刚落,还在追杀的睚眦兵迅速后撤,留出轰天雷的爆炸空间,后队士兵的轰天雷一个接着一个的扔出,还在逃跑的弥勒教徒被炸得四分五裂,哀嚎和求救声不绝于耳。 杨炯让毛罡打扫战场,自己则是带着李渔和十几个睚眦营士兵渡过帽儿河。见耶律光也已经将战场打扫得差不多了,来到他面前笑道:“耶律兄当真锐不可当!” “小小邪教徒还想和契丹武士争锋?简直不知所谓!” 此时李泌也赶到近前,见杨炯无事长舒了一口气道:“这弥勒教怎么回事?” “还能怎么回事?报仇呗!” “啊?噢!确实在他们眼中你和那魔罗无异!”李泌也知道杨炯当众拆穿弥勒教装神弄鬼的事,想到后调笑出声。 “魔罗?惹了老子就别想活了,等老子腾出手来,定要送他们全都去见弥勒!”杨炯恨恨作声。 “行了!人都死了,你狠话说给谁听?快组织人手出发吧!”李泌没好气道。 杨炯也不多言,组织人手,重新朝真定府赶去。 第41章 皇后家宴 长安立政殿。 皇后组织的一场家宴正在进行。皇后作为一国之母,时常会以各种名义举行家宴,但今日的家宴明显透着些许不同,不但众多嫡亲皇子悉数到场,就连久未露面的大宗正代王也都高坐首位。 皇后见众人正襟危坐,等着自己训话。于是也不绕弯子,凤眸一扫,冷哼道:“最近北边的事你们知不知道?” 众人面面相觑,都不说话,太子李泷见众人如此,只得硬着头皮上前道:“母后,孩儿知道一些。” “哼,你给本宫闭嘴,本宫问你了吗?” 李泷见状只得尴尬得退后,暗自庆幸自己没有参与到那些愚蠢的计划中。 “怎么都不说话?是不是觉得本宫管不了你们?”皇后凤眸凝视众人,气势陡增,看得众人心里发颤。 见皇后今日是真的生气了,纷纷将目光投向李泽,显然大家都心知肚明今天是冲他来的。 李泽见大家都看向自己,知道再装下去也没意思,索性梗着脖子道:“儿臣知道一些?” “就一些?”皇后凤眸眯起,冷言冷语道。 “就一些。” “好好好!好个就一些!” 此时嫡亲四皇子李溢走出人群,高声质问:“李泽,你少在那装傻,我三哥在汾水遇袭,你敢说你没有参与?” 李泽冷哼出声:“四弟这是什么话?你的意思是我谋划了这场刺杀?” “噢?那就奇怪了,他白莲教是从哪里偷来的希腊火和猛火油?不会是从本王的工部运出去的吧?”李溢讥讽道。 “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李泽反唇相讥,完全不接他的话茬。 李溢冷笑连连,高声道:“难怪三哥那么讨厌狗胆鼠辈,今日一见确实臭不可闻!” 李泽面色转冷,阴狠道:“你说谁狗胆鼠辈?” “怎么?你还想杀我吗?” “够了!”皇后大声斥责,众人闻言纷纷下跪告罪。 “你们如此做派也不怕被人笑话?还是觉得纵使自己犯了错,别人也只会说是本宫管教不严,所以才如此肆无忌惮?” 众人纷纷叩首,高呼不敢。 “哼!不敢?本宫看你们一个比一个胆子大,倒卖军械,谋划刺杀,拉拢权贵,培植势力,一个个的毫无忌惮之心!” 众人噤若寒蝉,不敢搭茬。 心中却比谁都明白,平时自己干一些拉拢权贵,争权夺利的事皇后向来是睁一只眼闭一眼,今日之所以如此生气,无非是自己的两个嫡亲孩子,李泌和李渔在路上被人刺杀,而动手之人竟然是皇室宗亲,这让她这个皇后哪还有脸统领后宫,教化天下? “李泽,太多的话本宫不想说,宗人府领家法,什么时候李泌回来,你什么时候出来!”皇后威严道。 “皇后,儿臣不服!汾河的事明明是白莲教逞凶,和儿臣无关!”李泽高声喊冤。 一直不说话的李潆缓缓起身,走到李泽身前,一巴掌扇在他脸上,目光阴冷道:“敢动我弟弟!你找死!” 李泽面对李潆说不出一句话,他知道惹怒了皇后,皇后顶多把他禁足,若是真惹恼了这个杀神,她是真会宰了自己。想到这李泽也不再多言,低着头不说话。 “皇叔祖,劳烦您了!”李潆朝老神在在的代王行了一礼,恭敬道。 代王睁开假寐的双眼,起身走到李泽面前,面无表情道:“需要本王请你吗?” 说完不看李泽的回应,走出了立政殿,李泽朝皇后磕了个头,紧随其后跟了出去。 “你小子真是取死有道,皇室宗亲都敢杀,你以为你是谁?”代王冷哼出声。 李泽跟在他后面眼神闪烁,不知道代王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代王完全不在意李泽是否回话,自言自语道:“你应该庆幸自己是皇子。” “庆幸吗?难道我不应该愤懑自己不是嫡亲皇子吗?”李泽诺诺出声。 “哼!人心不足蛇吞象,皇后今日没把你交给官家已经是给你留了情面,不要不知好歹!”代王见他油盐不进,冷哼一声加快了脚步。 李泽也不搭言,默默的跟在代王身后朝宗人府走去。 他清楚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只是卖出一些军械,下家早就被处理掉了,至于是不是白莲教拿去了别人根本查不到自己身上。纵使他们猜到自己参与其中又怎样?没有确凿的证据,也就只能将自己关在宗人府。 整个皇家也就李潆那疯子最不讲理,这人要是给自己罗织罪名,栽赃嫁祸,宰了自己,那就真是万事皆休了。也正是因为这样,自己才只是出卖消息和军械,并没有亲自参与其中。 在皇家有个不成文的规矩,你可以争可以抢,但不能亲自下场动手,这就犯了忌讳。李泽深知这一点,大家也都默认这个潜规则,所以他才有恃无恐。 此时立政殿只剩下李漟,李泷和李潆,三人坐在下首等着皇后训话。 “时间过得真快,一转眼你们全都长大了,有些事母后也管不了你们了!”皇后叹息道。 李漟作为大姐大,走到皇后身边,拉着她的手撒娇道:“母后说得哪里话,您难道不想管我们了?” “你呀,没个大姐样,整日里在那户部忙碌,你看看他们一个个的,都什么样了?”皇后说着用手指轻轻点了她的额头一下,眼神中满是宠溺。 要说皇后最喜欢的女儿,莫过于这个最像自己的嫡长公主李漟,不但人长得英气十足,性格上仿佛是另一个自己,真是越看越喜欢。 “娘,他们都长大了,平日里有承春管着,我就不多此一举了。” “你还好意思说,承春一个姑娘家,整日里打打杀杀,像个什么样子?”皇后说完没好气的白了李漟一眼。 李潆翻了个白眼,撒娇道:“娘,偏心也不是你这样的呀,要不等我走了你再说我?” “唉~!你就不能让我省点心!你看看整个皇家谁不怕你?那德妃最近一直在本宫面前哭诉,你说你,唉!”皇后真是拿这个女儿没办法,这妮子表面上你说什么她都听,背地里我行我素,无法无天,什么都敢干,真是要了命了。 “哼~!我看那李清还是欠教训!还敢告状!”李潆恨恨出声。 “三姐息怒,孤会好好管教六妹的。”太子见状赶紧出言相劝,见李潆不说话心中不免忐忑不安。 皇后笑笑没说话,转头对李泷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动手?” “啊?儿臣不明白母后的意思。” “你要在母后面前装傻?”皇后眯着眼,盯着李泷气势骇人。 李泷沉默良久,认真道:“三弟不会有事!” “喔~!那就是要杀杨炯喽?”皇后面无表情道。 李泷沉默不语,算是默认。 “你和他有深仇大恨?” “没有!” “那为何要置他于死地?” 李泷沉默。 “让母后猜猜!你这孩子出生就是太子,周围的人全对你恭敬谄媚,见到杨炯这种和你对着干的,你心里气不过,对吗?” 李泷起身跪在皇后榻前,低眉不语。 “母后不管你们之间如何争斗,杨炯对你不假辞色也好,你想要立威也罢,这些本宫都可以视而不见,只是你不能杀他!”皇后语气坚定道。 李泷抬起头疑惑的看向自己的皇后。 皇后悠悠道:“母后和他母亲情同姐妹,杨炯也是本宫看着长大的孩子,这孩子今后定是人中龙凤,前途不可限量,你能不能拉拢他看你的本事,但刺杀这种手段不能用在他身上,不然母后会生气。” 李泷沉默良久,见皇后盯着自己不放,只得低头,算是答应。 第42章 下马威遇杀威棒 杨炯看着真定府城门前众多迎接自己的人群,心中冷笑连连,这真定府的官员当真是两面三刀,纵容张遂宁横行乡里,事发了还有脸搞欢迎仪式,真是不知所谓。 李泌走到近前,低声道:“这真定府有点意思。” “今天咱们就入这龙潭虎穴瞧一瞧,让他们也见识一下过江龙的威能。”说着率先打马进城。 “卑职河北西路转运使高处参见齐王殿下。”一身着绯红色官服的中年人率先走出,朝着李泌行礼道。 李泌下马扶起他后笑道:“高大人不必多礼,这阵仗是不是有点大了吧。” “不大不大,公主车驾途经此地,怎敢怠慢。”说着向李泌依次介绍场中官员。 李泌任他安排,直到介绍到真定府知府的时候,李泌才停下脚步。 “你就是真定府知府?” “是,卑职曹奇,忝为真定府知府。”一六十上下的官员不卑不亢道。 “可认识张遂宁?”李泌眯着眼问道。 “齐王殿下说的可是步军都指挥使张遂宁?”曹奇疑惑道。 “哈哈哈,曹大人不必如此,张遂宁本王给你带来了!”说着挥挥手,让人将三十个人头依次排开,放到曹齐面前。 “曹大人,可看清楚了?这回认识吗?”杨炯讥讽道。 曹奇满脸惊骇,高声道:“这是怎么回事?” 杨炯不想跟他绕弯子:“如你所见,张遂宁指挥使心系百姓,大半夜跑去山中剿匪,谁曾想匪徒人多势众,将张指挥残忍杀害,好在本官及时赶到,才护得他尸身周全。” 曹奇连连赞叹:“好好好!不愧是少年英才,不愧是被朝廷赏识的才俊。” “曹大人说的是张指挥?” “杨少卿以为本官说的是谁?” 杨炯哈哈大笑:“本官以为大人是在夸我,毕竟张大人都三十多岁了不是,称少年不好吧?” 曹奇也跟着大笑:“杨少卿确实称得上少年英才,只是这为国捐躯可不是容易的事,要是杨少卿也能做到张指挥这样,那本官定是敬佩的。” 杨炯暗骂老东西,威胁我是吧。于是直接开口道:“不知道曹大人有没有听过劳军税?” “劳军税是什么税?本官从未听说。”曹奇认真道。 杨炯并不意外,知道私设税种对于他这种级别的官员来说,并不能置他于死地,这么问纯粹是恶心他。 “看曹大人的年纪,心态和智力远超常人呀,令人钦佩。” “哈哈哈,多谢杨少卿夸奖,不知道杨少卿的智力几何?”曹奇反问道。 “马马虎虎。” 曹奇微笑着走到杨炯身前,低声道:“听说桃花村周围盗匪横行,本官已经派马军指挥使带人前去剿匪了,相信很快就能回来。” 杨炯瞳孔一缩,转身朝毛罡示意,让他赶快派人去桃花村救人。 “杨少卿不必担心,骑兵来去如风,相信差不多快回来了,咱们安心等待即可。”曹奇拉着杨炯的胳膊,目光中全是嘲讽。 杨炯心中懊恼不已,怎么就没想到这群人会去报复桃花村的人?怎么就没留下人保护他们呢?看着曹奇那得意的眼神,杨炯恨恨出声:“曹大人真是好手段。” “马马虎虎。”曹奇学着杨炯的语气嘲讽道。 “大人,卑职马军都指挥使曹归山,幸不辱命,击杀盗匪两百零三人,只是~!”一少年将军拍马上前,坐在马上高声呼喊。 曹奇眼神朝杨炯挑了挑,高声道:“有什么话直说,这里都是为民请命的父母官,有什么不能说的?是不是杨少卿?” 杨炯目光阴沉,对他的嘲讽置若罔闻,一言不发。 “是!卑职赶到桃花村的时候,全村已经被盗匪屠戮殆尽,卑职没有办法,只得和他们短兵相接,虽然击杀了盗匪,抢回了村民的尸身,但终归是卑职思虑不周,罪该万死。”曹归山说完在马上弯腰请罪。 “哼!确实是你思虑不周,那村民的尸体呢?”曹奇冷哼道。 “在这!”曹归山挥手让身后的厢兵将一个个头颅依次摆放在杨炯身前。 杨炯目眦欲裂,看着地上二妞那小小的头颅,朝坐在马上的曹归山道:“曹指挥怕死吗?” 曹归山一愣,随后正气凛然道:“为官家效命,悍不畏死!” “好!”杨炯转身抽出毛纲的佩刀,用尽全身的力气,一刀将他的战马头颅砍落在地。曹归山始料未及,瞬间失去平衡,从战马上跌落下来。 杨炯随手将佩刀插在他眼前,拿起地上的马鞭用力抽在他脸上,一边抽,一边道:“你确实该死,狗东西见到公主行营竟不行礼!见到齐王还敢高坐马上!狗东西,谁给你的胆子!” “杨少卿住手!”曹齐走到杨炯面前高声呼喊。 “怎么?曹大人要给这个狂悖之徒,藐视皇家的狗东西求情?”杨炯双目圆睁,冷哼连连,手中的马鞭并没有停下,抽得地上的曹归山不断哀嚎。 “杨少卿!曹指挥确实没有第一时间向公主和齐王行礼,但那也情有可原,年轻人刚刚遇到了挫折,没能保护好桃花村的村民,心中难免有所恍惚,杨少卿应该能感同身受才对!”曹齐语重心长道。 “呵呵!曹大人如此说莫不是和他有什么亲戚?” 曹齐大义凛然道:“杨少卿莫要开玩笑,本官只是提醒你,对朝廷命官私自动刑,是死罪。退一万步讲,即使曹指挥有罪也要交给真定府和河北西路共同审理,杨少卿恐怕没这个权利吧!” 杨炯嗤笑出声,低声道:“多谢曹大人提醒,只是本官听说这曹指挥是你的私生子?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一派胡言,杨少卿莫要凭空污蔑本官。” 杨炯眼底闪过一丝寒光,大声道:“那就好!本官也不相信曹大人会卖官鬻爵,任人唯亲。” 说着收回鞭子,走到曹归山身边,蹲下身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道:“狗东西,别以为你是曹齐的私生子老子就不能杀你!” “杨少卿什么意思?” 杨炯对他的话置若罔闻,从怀中拿出一块镂雕双鱼玉佩用力在地上一磕,另一只手抓住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脖颈来回撕扯,高声喊叫:“曹指挥!你干什么?知不知道袭击朝廷命官的后果!” 身后的毛罡早有准备,拔出地上的长刀,完全不给曹归山开口的机会,一刀将他的头颅砍下,冷声道:“公然袭击送亲使,杀无赦!” 杨炯抓起地上曹归山的头颅,走到曹齐面前,提起头给他展示,大声道:“曹大人还要给他求情吗?曹归山狼子野心,竟敢袭击本官,要不是官家赐给本官的双鱼佩,本官恐怕就死在你真定府了!”说着将自己磕碎的双鱼佩碎片递给曹齐看。 曹齐双目紧闭,胸膛起伏不定,沉默良久后开口道:“杨少卿小心了。” 杨炯哈哈哈大笑:“多谢曹大人提醒,你也要小心了,千万别如同这贼子一般,说着一脚将曹归山的头颅踢飞。” “你!!!” 杨炯看着气急败坏的曹齐,眼神中全是嘲弄。 “哈哈哈!时间不早了,该处理的事都处理了,齐王殿下快进城吧!”一直没有说话的高处开口招呼众人进城。 “毛罡,通知兄弟们进城!” “杨少卿,这不合规矩,睚眦营的士兵太多了,我们没有那么多住处安排。”高处一脸为难道。 “高大人不必忧心,本官这些兄弟我自会安排妥当。” 高处见杨炯如此说也无法反驳,人家都说自己花钱安排,他还能说什么? “曹大人怎么不说话了?是天生腼腆吗?”杨炯高声嘲讽,丝毫没有放过他的意思。 “哼!”曹齐冷哼一声,狠狠的瞪了杨炯一眼,拂袖而去。 第43章 招揽 杨炯见曹齐拂袖而去,冷笑着招呼众人进城。 耶律光走到杨炯身旁,调笑道:“杨兄弟,直接让睚眦营的士兵冲进真定府把这群畜生全杀了岂不是一劳永逸,何必要受这小人的气?” 杨炯没好气的白了耶律光一眼:“你当这是辽国呀,想杀谁就杀谁?” “真不知道你这鸿胪寺少卿做的有什么意思?快意事一件都做不得。” “滥杀无辜的快意事不做也罢。” 耶律光见杨炯如此说,贴近他身边低声道:“杨兄弟真不考虑留在辽国?” “有一件事我很好奇,还望耶律兄解惑。” “请讲。” 杨炯眼底闪过一抹狐疑,低声道:“耶律兄到底看上我哪一点了?非要让兄弟留在辽国?” “真要听?” “不说算了。” 耶律光笑着拉过杨炯,认真道:“杨兄弟的轰天雷是自己做的吧?” 杨炯目光一凝,装傻道:“什么意思?” “明人不说暗话,杨兄弟,兄弟我看上的就是你那敛财之能,巧匠之力。” “耶律兄说笑了,那轰天雷是官家给予的军械,我怎么会造呢?”杨炯笑着打哈哈。 耶律光面色一沉,认真道:“大辽与大华交战多年,你们军中轰天雷什么威力孤一清二楚,杨兄弟就不必如此做派了。” 杨炯见他挑破,也不绕弯子,直言道:“耶律兄,你还是先解释一下为什么帽儿河的弥勒教徒会有牛角弓吧。” 耶律光眉头一皱,眼底闪过一丝冷芒,随后笑道:“难怪小妹会如此在意你,杨兄弟果然是聪明绝顶。” 杨炯翻了个白眼,心中腹诽不已,自己又不是傻子,这种辽国轻骑兵专用的牛角弓,莫名其妙的出现在弥勒教徒手中,如果说和耶律光没关系,打死他都不信。 “杨兄弟不怕孤杀人灭口?”耶律光饶有兴趣道。 “你要是想动手早就动手了,要不是看那弥勒教徒的牛角弓是残次品,兄弟我早就先下手为强了,哪还有你的事!” “好!孤就欣赏你的快人快语。” “你们到底什么意思?” 耶律光环顾四周,杨炯示意毛罡等人后退,等着他的下文。 “杨兄弟借孤的手杀那完颜骨碌,不能装作若无其事吧?”耶律光低声道。 “耶律兄说话要讲证据,明明是你杀的金国太子和我有什么关系?”杨炯义正言辞的否认。 耶律光嗤笑出声:“难怪南仙会说你无赖,孤没兴趣跟你争辩什么,只是想告诉你,辽国也不是泥捏的。” 杨炯皱眉思索耶律光话中的意思,不成想耶律光直接打断他的思绪,直言道:“没那么复杂,也不怕你知道,孤就是让你们官家知道,算计辽国也是要付出代价的。” “什么代价?你不要忘了,耶律倍还在长安做质子。” 耶律光搂着杨炯的肩膀,大笑道:“代价就是你必须留在辽国?” “你有病呀,我做质子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鸿胪寺少卿和辽皇的小儿子可不对等。”杨炯没好气道。 耶律光也不和他兜圈子,直言道:“南仙本来是想要将你射杀在帽儿河,不过孤改变主意了。” “杀我干吗?我和她没仇吧?”杨炯眉头皱起,心里升起不祥的预感。 “你们官家不是想让大辽和金国陷入战争泥潭吗?那如果你这个相府嫡子死了,你说你父亲在江南会怎样?没有只许你们做初一不许我们做十五的道理吧?”耶律光好笑道。 杨炯皱眉,合着你们是打算先杀我,再鼓动老头子造反呀。想到这杨炯讥讽道:“即使我死了,我家老头子也不会造反。” “他造反与否可不是他能决定的,我那小妹有一百种方法让人相信他会造反,你信不信?” 杨炯沉默,不得不说他说的很有道理,按照耶律南仙的谋划,至少可以让大华内部政治动荡,到时候大华想要安心征讨西夏恐怕也没那么容易。这一招阳谋和官家谋划辽金大战有异曲同工之妙,都是在对方后院放火,都是不相信对方结盟的诚意,都是借刀杀人。 “那什么原因让耶律兄改变主意了呢?不会是真的因为那轰天雷吧?”杨炯反问道。 “轰天雷只是其中一方面,孤更欣赏你的性格和能力,出身勋贵却有一颗赤子之心,有谋略有手段,重情义,敢担当,这些才是真正难得的品质,其它所谓的奇技淫巧只是手段,光有手段难堪大任。” 杨炯被他的话搞得老脸一红,直言道:“耶律兄太看得起我了,我只是一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在大华像我这样的人何止万千?我只不过是躺在父辈的功劳簿上吸血的纨绔罢了。” 耶律光摇摇头,认真道:“杨兄弟看来还是不想留在辽国。” 杨炯沉默以对。 耶律光见他如此,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杨兄弟慢慢想,到了析津府你自会留下的。”说完不理会沉默的杨炯,大笑着走进真定府安排的庄园之中。 杨炯站在原地,心中苦闷不已。这一路上不但要疏通漕运,还要躲避刺杀,李渔的事他还没想到办法,现在耶律光又想逼他叛国,真是让人头大。他对耶律光的话毫不怀疑,他今天既然和杨炯摊牌,肯定是有十足的把握逼自己留在辽国。 耶律光直言不讳的说出杀死自己逼老头子造反的计划,无疑是在敲打和警告自己。若是杨炯不答应,保不准他们真会这么做。 想到这杨炯暗骂耶律南仙妖女,她是一点亏都不吃呀,自己杀骨碌嫁祸给耶律光,挑起辽金大战,她反手就计划杀自己逼老头子造反,真是蛇蝎毒妇。 杨炯咬咬牙,心中盘算,别让我遇到你,到时候有你好看的。 眼下的燃眉之急就是尽快收集曹奇的犯罪证据,肃清真定府官场,为之后的粮道扫清障碍。至于耶律光的敲打,杨炯决定先给老头子去信,先解除这个后顾之忧再说,让老头子有个准备,毕竟他在宦海沉浮多年,相信还是能给出一些精妙的建议。 想到此,杨炯叫来青黛,低声嘱咐她几句后迈步走入庄园。 见梅十三正在书房中等候自己,直言道:“账本都找到了吗?” “回大人,都找到了,只是数量众多,梳理需要时间。” “三天后我要看到结果。” “是” “多派些人去监视曹奇,我担心这老小子要狗急跳墙。” “是” “下去安排吧”杨炯摆手让他退下。 梅十三快速消失在庄园之中,速度之快让人咋舌,无人知晓菊花部的人早就提前进入了真定府收集证据。 第44章 狗急跳墙 “高大人,现在怎么办?” 高处冷哼一声,朝曹齐大声道:“现在知道问我了?你让人去桃花村的时候怎么不问我?” 曹奇面露尴尬之色,低眉顺眼道:“大人,卑职一时冲动,还望大人见谅。” “见谅?你说的好听?本来我们等上三天,北面的人到了,一切都会妥善解决,现在倒好,你是生怕杨炯不知道我们干的事是吧?” 曹齐反驳道:“大人,他们简直欺人太甚,为了些贱民直接把张遂宁杀了,这明显是冲着我们来的,卑职忍不了。” “那现在人家把你的儿子杀了,你直接去和他们火拼吧!干嘛还来问我?”高处讥讽道。 曹齐眼底闪过一道冷芒,随后强行压了下去,讨好道:“大人,现在不是内讧的时候了,眼下之急是赶快想办法应对,咱们的账本已经被他们拓印,相信很快就会向我们发难。” 高处冷哼一声,也知道现在首要的是冷静,在场中踱了几步后认真道:“如今这个局面恐怕很难善了,等北面的人赶到,一不做二不休。” 曹奇见他做了一个狠辣的动作,知道他打算铤而走险,于是担忧道:“北面能来多少人?杨炯可是有一千多睚眦兵!战斗力不容小觑。” 高处也知道这是个隐患,沉思良久道:“三日后,想办法引开睚眦兵,把他们聚集在庄园。” “大人的意思是调虎离山,栽赃嫁祸?” “北面的人拿了咱们那么多银钱,也该他们做点什么了。”高处冷笑道。 曹齐闻言担忧道:“可到时候恐怕官家不会相信我们的说辞!” “你呀,知道为什么我是转运使,你这个年纪还是个知府吗?” 曹齐脸上表情僵硬,不自然道:“愿闻其详!” 高处冷笑:“你别不服气。你这人就是眼窝太浅,只会从自己的角度看问题。你不妨想一想,现在官家心心念念的是征讨西夏,国家的一切都要为这件事让路,杨炯死了我们给官家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就行,纵使官家知道其中的猫腻也会捏着鼻子认下。” “那以后呢?” 高处喝了一口茶,继续道:“以后?哪还有什么以后?你不会认为官家征讨西夏会成功吧?要是官家能成功,那我们直接找个房梁自缢算了。” “请大人解惑。”曹奇奉承道。 “你知道官家是顶着多大的压力才让朝中群臣同意征讨西夏的吗?只要官家功亏一篑,到时候太子一上位,谁还会在意他们的死活?没准太子还会高兴我们帮他铲除了齐王这个竞争对手。”高处冷笑连连。 曹齐闻言老脸扯出一丝笑意,了解了其中关窍,对三日后的行动越来越期待。 杨炯对此全然不知,还在奇怪为何真定府如此沉得住气,要知道他现在手中掌握着他们做空账,转漕运,私相授受的证据,一旦查实,他们全都要被送进刑部大牢,怎的现在如此安静? 杨炯越想越觉得奇怪,要知道他为了打草惊蛇,特意让菊十三在拓印账本时留下痕迹,为的就是引他们做出些冲动之举,没想到他们竟然如此泰然?难道是有什么后手? “青黛!” “公子!” “我总觉得心神不宁,这真定府处处透着奇怪,我没见过如此嚣张的官员,生怕我不知道他们的所作所为,是什么让他们如此有恃无恐?” “大概是他们在地方横行惯了吧。” 杨炯摇摇头认真道:“曹齐不像是如此蠢笨之人,我看他们是有所依仗,对我们才毫不惧怕。” “可谁又能比公子更有权势和依仗呢?公子的背后可是官家,他们不会不知道。”青黛疑惑道。 杨炯长叹一声:“这就是我想不通的地方,这天下还有不惧官家的存在?到底是什么依仗?” 青黛见杨炯低头沉思,也不好打扰,站在一旁等着吩咐。 “这样吧,既然想不通咱们还是早做打算,以不变应万变。” “公子请吩咐!” 杨炯点点头吩咐道:“你偷偷带领三百睚眦兵和两百菊内卫,守在曹齐和高处府邸周围,一旦收到我的信号,就动手。” 青黛面色如常道:“公子的意思是他们会袭击公主行营?让我在后面牵制他们?” “聪明!我不管他们想做什么,只要他们敢袭击公主行营,你们就动手,到时候腹背受敌,我倒要看看他们怎么应对。”杨炯认真道。 青黛点头称是,快步下去安排。 这几日风平浪静,只是杨炯知道这大概是暴风雨前的宁静,就连平时不闻不问的耶律光都跑来询问近况,这让杨炯更加确信自己的预感。 于是命令毛罡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以防不测,只要等到菊十三整理出证据,就是他们的死期。 杨炯独自坐在正堂,等着菊十三的结果,看着天色渐暗到月上中天,心中焦躁不安。 “大人,不好了!”毛罡罕见的面色凝重,几百斤的身体因为奔跑,震得石板砰砰作响。 杨炯站起身,拉着他的手,凝重道:“他们动手了?” 毛罡气喘吁吁道:“东南方向发现两千骑兵,手持弓箭,腰佩环首刀正朝庄园奔袭。” 杨炯眉头皱起,疑惑道:“真定府的厢兵?” “不是?卑职观察像是金国轻骑兵!”毛罡认真道。 “谁?金国骑兵!” “错不了,左弓右刀的装束,观骑兵队形排列,是典型的金国轻骑兵。”毛罡肯定道。 杨炯来回踱步:“派出去的睚眦兵回来了吗?” “还没有,估计是大人猜的不错,所以现在还未赶回。” “手里还有多少兄弟?” “一百!” 杨炯一咬牙,吩咐道:“告诉兄弟们,用轰天雷拖住他们的进攻势头!等待救援。” “是!”毛纲大吼一声下去安排。 杨炯听见外面震天的喊杀声知道这是真定府的人狗急跳墙,没想到他们竟然勾结金国袭杀朝廷命官,这一招借刀杀人可谓精彩。 只要他们袭击成功,到时候还不是任由他们说项,什么金国突然袭击,自己力战不退,但未保护住公主云云,纵使知道其中有猫腻,一时间也拿他们没办法。难怪他们会如此肆无忌惮。 见睚眦兵不断被压缩防线,杨炯走出房门,掏出信号弹朝空中射去,一道深红色亮光划破天际,不多时城南真定府衙火光冲天,显然是青黛已经动手。 “怎么回事?”李泌和李渔一同来到杨炯身旁,疑惑道。 “真定府官员勾结金国,袭击公主行营!”杨炯尽量简单解释如今的情况。 “好大的狗胆!”李泌恨恨出声。 杨炯见耶律光赶来,朝他吩咐道:“耶律兄,劳烦你带着公主离开,兄弟我还要组织反击。” “本宫不走!”李渔不等耶律光回答,朝杨炯喊道,眼神中满是坚定。 “杨兄弟还是想想怎么反击吧?孤手上就一百契丹武士,冲出去不是自投罗网?”耶律光好整以暇的坐下,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喝了起来。 “你好歹也是辽国太子,怎么这么怂?”杨炯讥讽道。 “你不必激我,孤是辽国太子不假,但谁也没说太子就全是暴虎冯河之辈不是?”耶律光说着抿了一口茶,好笑得看着杨炯。 “你现在不怕死了?”李泌在一旁嘲笑道。 耶律光并没有理会他,对杨炯笑道:“你不会没有任何后手吧?那可太叫我失望喽!” “哈哈哈!我要是说没有呢?耶律兄岂不是要命丧于此?” “无趣!”耶律光没好气道。 杨炯不再打趣他,朝正门走去,见毛罡被逼得连连后退,高声道:“鸿胪寺少卿杨炯在此,尔等宵小安敢放肆!” 第45章 液体炸弹 “哈哈哈!杨炯小儿,死到临头了还在狺狺犬吠,真是不知所畏!”曹齐大笑着走进门,言语中全是轻蔑。 杨炯眯起眼,看着走进门来的高处和一众金国士兵,冷声道:“高大人堂堂一路转运使,从三品的封疆大吏,竟然做起了金人的狗?” “杨少卿不必激本官,从三品又怎样?你这个五品的官都能骑在本官头上肆意妄为,坦率的讲和你们这群龙子龙孙,皇亲贵胄相比,品阶并没有什么用,不是吗?”高处冷笑道。 “这就奇了?如果高大人是个爱民如子的能臣干吏,我还会来查你吗?” “何为能臣?什么又是干吏呢?还不是你们一言而定?你一个五品官,说查我们的账本就查,根本没把我们真定府放在眼里?”曹齐抢过话头,愤怒出声。 杨炯嗤笑出声:“倒打一耙还是你们这群人玩的通透,那本官就要问问你们了,大中祥符五年,真定府失踪青壮三百余人,上报为山林野兽伤人,七年运粮道被盗匪劫持,直接导致朝廷损失近三千两白银,去年运送到北方边境线的军饷,行至真定府,无故失踪七千两白银,后上报言说是金人打秋风。一桩桩一件件,哪个不是杀头的大罪?现在还有脸和本官辩驳,真是无耻尤。” “杨少卿,看来你是想不死不休喽!”高处冷哼,眼底闪过一丝狠辣。 杨炯大笑出声:“高处,勾结金国,袭击公主行营,你我之间还有什么话说?只是让本官不解的是,你们就对官家一点敬畏之心都没有?如此做派,也不怕死无葬身之地?” 高处上前两步,大笑出声:“杨炯,你还是太年轻了,知道为什么粮草被劫,饷银丢失,本官却依旧无事吗?” “愿闻其详。” 高处得意的在院中踱步,朗声道:“杨少卿,我问你,你做官是为了什么?” 杨炯略微沉思,认真道:“没有为什么,官家让我做官,对得起官家,对得起良心即可。” “愚蠢,愚不可及!你问问在场的官员,谁不是为了权,哪个不是为了钱?”高处歇斯底里道。 “是又如何?不是又怎样?这跟我问的问题有关系吗?” “当然!你是问本官为什么不惧怕官家吗?本官现在就告诉你,本官有的是钱,有的是权,为什么要怕?”高处疯狂呐喊,得意之色溢于言表。 “就桃花村东北的那个金矿?”杨炯调笑出声。 高处神色一愣,转而惊惧道:“你怎么知道?” 杨炯冷笑:“桃花村周围的村庄无故失踪,一点痕迹都没有,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就凭这些?” “让我猜猜你的谋划,当初你发现金矿,想要独吞,但缺少人手,于是在真定府掳走了三百余青壮,没想到事情闹大,朝廷派人来查,你没办法只得上下打点,笼络真定府的官员,你们上下沆瀣一气,统一口径说是山中猛兽出没,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此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但是金矿人手问题并没有得到解决,于是你们就将桃花村周围的村庄全部摧毁,谎称是盗匪横行,实则是驱赶村民为你挖矿,对也不对?”杨炯语气越来越冷,最后甚至怒吼出声,让高处为之一愣。 “你还没说你到底是怎么猜到的?”曹齐见高出愣神,插话道。 “桃花村周围,漫山遍野的问荆草和忍冬,这两种植物对金属有一定的耐受性和富集能力,尤其是在金矿附近会长得非常茂盛。桃花村的井水,苦涩且有一股咸味,即使是烧开后泡茶,这种咸味依旧浓烈,明显是周围有金属矿脉。当然这些都是佐证,但联想到真定府的人口失踪事件,桃花村周边村庄消失事件,不难猜到这些人口失踪的原因。”杨炯侃侃而谈,场中众人闻言连连点头。 “啪啪啪”,高处拍手叫好:“不得不说,你非常聪明,如果我们不是敌人的话,倒是可以成为朋友。” “还是算了吧!我和卖国贼没兴趣当朋友。”杨炯讽刺道。 “哈哈哈,你就算猜到这些又怎样?今晚你还能逃出生天不成?”曹齐反唇相讥道。 “高大人,你和金国人合作就不怕他们狼子野心,反咬你一口,独吞那金矿?”杨炯丝毫不理会曹齐这个小丑,对高处疑惑问道。 高处摇摇头:“金矿在我真定府境内,金国人抢过夺只会打草惊蛇,让所有人都知道金矿的秘密。对金人而言,他们更喜欢白银这种可以直接交易的钱货,我和他们是互相依存的关系,他们不会愚蠢到要杀我,巴结我还来不及。” 李泌恨恨做声:“所以你就将熊罴卫的七千两饷银送给金国人?” “投名状而已,不然怎么取得金国人的信任?”高处无所谓道。 “无耻之尤,无耻之尤!”李泌被气的火冒三丈,恨不得现在就冲过去将他碎尸万段。 杨炯拉住李泌,朝高处道:“本来我以为你顶多就是个贪墨之罪,现在看来也不须等账册的结果了,私通金国,劫持军饷,擅自掘金,哪一条都够杀你一万次!” “杀我?杨炯,你的睚眦兵都被我们引到桃花村去了,来回至少需要一天的时间,你怎么杀?”曹齐讥讽道。 “曹齐你太蠢了,你不会真以为我会相信你那蹩脚的理由吧,什么盗匪下山,重新洗劫桃花村,什么桃花村还有生还的村民,这么愚蠢的理由你都想得出,真为你的智商捉急。”杨炯不客气的嘲讽道。 “你什么意思?” 杨炯不理会他的叫喊,一挥手,从周围房顶涌现出一大批手持弓弩的睚眦兵,不多时门外又传出喊杀声,仔细辨认,不难听出是睚眦兵的声音。 高处后退几步,不可置信的看着杨炯:“不可能!不可能,我亲眼看见一千睚眦兵出城去往桃花村,怎么会这么快回来?” 杨炯冷笑:“同一个错误,我不会犯两次,你们杀桃花村的村民后我就派人核查过,桃花村周围根本就没盗匪,两百多村民无一生还,你放出这个理由引我分兵,那我只好将计就计喽。” 杨炯说着拿起一个轰天雷,一边点燃一边冷笑:“忘了告诉你,你的金矿早就被我的人占领了,村民也全被救出,现在我看你拿什么和我斗!” 话音刚落,杨炯的轰天雷就已经朝高处和曹齐扔去,二人早有防备,在金兵的护卫下,朝门外退去。 “高大人,怎么办?曹齐急切道。 “一不做二不休,既然杨炯要我们死,我们就不能让他活,厢兵到了吗?”高处咬牙切齿道。 “两千厢兵在正阳门等候,随时可以赶来。” “快!发信号叫他们快来支援。” 曹齐闻言直接朝天上发射信号弹,高处则是命令金军的五百骑兵朝庄园发起进攻。 杨炯见他们人多势众,现在手里只有一百士兵,剩下的睚眦兵早就被他派去接收金矿了,刚才诈骗高处也只是权宜之计,眼下只能拖延时间,保存实力,绝不能硬碰硬,于是叫来毛罡,低声道:“叫兄弟们依托庄园地形,且战且退,把他们都引到后花园来。” 杨炯见他领命而去,自己则是朝李泌道:“带着李渔从后门出去,青黛在后门接应你们。” “你什么意思?”李泌质问道。 “什么什么意思?现在都什么时候了?咱们的援军没到,你保护公主赶紧离开,我垫后!”杨炯急切道。 “杨炯,本王告诉你,我李家就没有贪生怕死之辈!”李泌说完昂首挺胸的站在原地,意思很明显,他是绝对不会走的。 杨炯看向李渔,见她一副誓死如归的模样,只好转身对耶律光道:“耶律兄。” 话还没出口,就被耶律光摆手打断:“杨兄弟不必多言,孤倒是要会一会那些金国畜生。” 见三人如此,杨炯 知道再劝也没什么意义,于是朝三人道:“来帮忙!” 三人面面相觑,跟随杨炯朝内院走去,几人七拐八拐,来到一处地窖,杨炯掀开伪装物,独自一人走了下去。不多时杨炯抱着一个木制箱子,小心翼翼的走了出来。 李泌见状,上前想要帮忙,杨炯见他不管不顾的就要上手,一阵冷汗从脚底蹭的一下骤起:“你别动!都别动!” 李泌伸出去的手僵在空中,疑惑地的看向杨炯。杨炯慢慢挪动脚步,仿佛抱着的是什么稀世珍宝,生怕它被磕碰一般,见三人都投来疑惑的目光,杨炯一边挪步,一边道:“这里面是液体炸药,极其不稳定,一旦遇到震动就会爆炸,你刚才那一下差点送我们去见阎罗王!” 李泌闻言也是吓出一身冷汗,心有余悸道:“真有那么厉害?” “就这一箱子液体炸药,能把半个庄园都炸飞!”杨炯肯定道。 三人闻言都倒吸了一口凉气,对杨炯的话深信不疑,毕竟杨炯从来都不会无的放矢,况且是在这种生死存亡的时刻。 耶律光两眼放光,激动道:“杨兄弟,这就是你的后手?” “算是吧!”杨炯说着将十几升的硝酸甘油炸药放在后花园靠近假山的位置。 耶律光看着地上的硝酸甘油炸药神色复杂难明,眼底的神情也是千变万化。 李泌上前道:“需要我们做什么?” 杨炯也不客气,直言道:“现在我们只有一百人,敌众我寡,我的想法是把金人引入后花园,我们撤出去,然后引爆炸药,这里就是我给那五百金人准备的埋骨之地。” 三人闻言纷纷点头,觉得计划可行。 “耶律兄,劳烦你协助毛罡拖住外面的金人,我还需要一些时间,等我准备好一切,见黄色信号弹就从侧门撤离。”杨炯吩咐道。 耶律光这次倒没有推脱,调笑道:“杨兄弟可要算准时间,千万别把兄弟也送走了!” “耶律兄放心,我杨炯向来一言九鼎!” 耶律光见杨炯如此笃定,也不废话,拱手后带领契丹武士进入战场。 杨炯转身对李泌道:“去叫人弄些碎石,铁制器具,摆在周围,一层一层的摆,这样爆炸后威力更大。” 李泌点头表示理解,快步离开叫人布置爆照现场。 李渔见场中只剩下两人,看着杨炯的眼睛,认真道:\"你要赶我走?\" 杨炯走过去抓住她的手,在她的手背亲了一下,语重心长道:“这府上还有你的随从,仕女没离开,你要带领她们从后门先走,不然等爆炸的时候可来不及。” 李渔也知道其中的利害,盯着杨炯的眼睛温柔道:“你会和我一起出来的,对吗?” “当然!我什么时候骗过你。”杨炯笑着轻拂了一下她的眼角,眼神中全是宠溺。 “好,我等你!”李渔不再纠缠,转身朝后门奔去。 杨炯看着她消失的身影,摇摇头轻轻取出硝酸甘油,这东西虽然威力大,可是极其不稳定,稍不留神就会爆炸,要不是真定府材料有效,时间紧迫,杨炯绝对不会弄这东西出来。 摆弄好硝酸甘油,见李泌已经让人布置妥当,于是叫他赶快带人离开,自己则是朝天上发出一枚黄色信号弹。 还在院子中阻击的耶律光和毛罡相互对视一眼,知道时机已到,迅速抽身,组织士兵从侧门撤离,出门后不忘用巨石封堵出口,让里面的金兵难以追出。 此时的李渔将宫娥随从尽数撤离到安全位置,见杨炯还未出现,转身就要返回庄园,谁知道却被青黛拦了下来。 “让开!”李渔怒声道。 “公子有令,公主若想折返,不惜一切代价将其带离。” “杨炯!你混蛋!”李渔愤怒的朝庄园咒骂。 “公主,公子他向来算无遗策,不会有事的!”青黛出言安慰。 李渔也不多言,抬起脚就朝庄园里面奔去,青黛反应迅速,一手抓住李渔的胳膊,另一只手打算制住她的肩膀。还未等她出手,李渔一个转身,另一只手从怀中掏出一沓粉末朝青黛扔了过去。青黛闪躲不及,双眼被白色粉末挡住视线,一时间手上的动作也放松了几分。 李渔抓住时机,一个箭步就朝着门里奔去。青黛扫去眼前的白粉,见李渔已经消失在庄园内,一跺脚也追了进去。 此时杨炯见天空亮起一道黄色信号弹,知道耶律光和毛罡已经撤离,于是转身朝地窖跑去。 “哈哈哈!杨炯,你的手下都已经跑光了,我看你现在还往哪里逃?”曹齐一马当先,冲进了后花园。 “哦?怎么不见高大人?莫非是拿你挡枪?”杨炯讥讽道。 曹齐面色难看,大声道:“巧言令色,一会有你哭的时候!”说着挥手让身后的金兵朝杨炯攻来。 杨炯转身就跑,一边跑一边抬手朝天空发射一枚红色信号弹。 “你怎么来了?”杨炯看到朝自己跑来的李渔,心中大骇。 “你混蛋!你不说不骗我吗?”李渔语气中带着哭腔,挥着拳头就朝杨炯的眼窝打去。 杨炯哪里还顾得上这些,一个俯冲将李渔拦腰抱起,朝着远处的地窖奔去。刚到地窖口,就见到青黛也朝这边奔来,来不及多想,一把将李渔扔进地窖,拉着青黛的胳膊就滚了进去。 早就准备好的睚眦兵,见到红色烟雾弹,迅速命令两台投石机将巨石朝烟雾弹的方向抛出。 随着巨石的不断快落下,金兵还不以为然,直到“轰”的一声巨响,巨石击中了硝酸甘油炸药,爆炸声响彻云霄,整个真定府如同地震一般,剧烈颤动,庄园一瞬间被爆炸夷为平地。 浓烟滚滚,经久不散。 第46章 并蒂莲 杨炯左手搂着李渔,右手护着青黛,用身体将她们抵在墙角。 剧烈的爆炸声让三人身体紧绷,相互依偎,心情忐忑不安。 爆炸声,坍塌声逐渐平息,杨炯轻轻拍了两人一下,自己则是摸着地窖的墙根朝着洞口走去。青黛从惊骇中缓过神来,抽出匕首快步朝杨炯追去。 杨炯双臂抵住地窖的盖板,用力推了几下,暗自皱眉,大概是被什么东西压住了出口。青黛见状,将匕首用薄唇衔住,双脚轻微开合,低喝一声双掌朝盖板击去。只听砰的一声脆响,木质的盖板被击打出两个手掌形状的窟窿,青黛毫不拖沓,双脚蹬地,一个俯冲,右侧肩膀直接朝盖板顶去。 随着青黛的动作,盖板直接被顶飞出去,杨炯见她拿着匕首快速解决了几个奄奄一息的金国士兵,也知道周围环境复杂,于是拽过李渔,安慰她不要惊慌。 李渔像是缓过神来,冷哼一声转过头去不理会杨炯的示好。杨炯知道她是气自己丢下她,心中也是苦涩不已,如今也不知道如何安慰,见青黛示意周围已经安全,逃也似的出了地窖。 环顾周围一片狼藉,曾经的亭台楼阁,如今只剩残垣断壁,墙体开裂,摇摇欲坠。房梁扭曲裸露,碎土块散落一地。金人的尸体残骸横七竖八,有的被烧得只剩骨架,有的被爆炸冲击得严重变形。假山早就被炸得四分五裂,有的碎石块甚至镶嵌到了柱子上,地上的青石板也被炸得破碎不堪,本来铺就的平整小路也变得坑洼不平。空气中弥漫着烟尘和刺鼻的气味,让人恍如身处炼狱。 李渔哪里见过这种场景,看着周围四分五裂的尸体,扶着杨炯呕吐了起来。杨炯扶着她轻抚她的后背,还未出言相劝,就见高处带着一众厢兵冲了进来。 “杨炯,你好毒的心!”高处面目狰狞,语气中充满愤恨。 “你现在竟然还敢前来?”杨炯讥讽道。 高处冷笑连连:“你以为我是曹齐那蠢蛋?你现在身边无兵,只要劫持了你,本官照样可以去金国谋个出路!” “是吗?看看你身后!” 高处闻声转身,只见菊十三带领五百士兵正一路砍杀过来,另一侧耶律光率领契丹武士策马在厢兵中横冲直撞,迅速将几千厢兵阵型冲散。 李泌坐在马上高声呼唤:“本王乃当朝嫡亲一字亲王李泌,尔等速速放下兵刃,恕尔等冲撞之罪,若还冥顽不灵,休怪本王刀下无情!” 周围亲兵也纷纷高呼:“缴械不杀!缴械不杀!” 一个个厢兵见大势已去,纷纷放下手上的兵刃,束手待毙,杨炯讥讽道:“高处,多行不义必自毙,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高处转过身冷笑,面露疯狂之色:“杨炯,从我第一天抓那三百人的时候,就想到会有这一天,老子就算死,也要拉你垫背!” 杨炯闻言一愣,随后见他竟然掏出一枚正在燃烧的轰天雷,叫嚷着扑向自己。青黛眼疾手快,见高处竟然还想临死反扑,抓起地上的一具尸体,用尽全身的力气就朝高处扔去。 说时迟那时快,杨炯搂住两人就朝地上卧倒。随着一声巨响,高处死无全尸,杨炯抖了抖身上的灰尘,拉起两人仔细查看。见二人只是有些狼狈,并无大碍,也放下心来。 真定府官员有一个算一个,牵连之人无一逃脱,事后李泌更是忙得脚不沾地,不但要整顿真定府的官场,还要迅速建立起能够运转的官僚系统。至于金矿,陈年旧案等等更是让他脱不开身,于是整个和亲使团也只能在真定府继续休整。 真定府大街。 “咱们这么明目张胆不好吧?”杨炯看着在街上蹦蹦跳跳的李渔低声道。 “呵!你欺负我的时候怎么不知怕?现在倒装起正经来!”李渔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 杨炯被她揶揄的一时语塞,只好任由她挽住自己的胳膊在真定府的大街上闲逛。 “这人皮面具真不舒服!”李渔扯了扯下颌,抱怨道。 “不错了姑奶奶,就这还是我费了好大的力气才仿造出来的,你就将就一下行不?”杨炯好言相哄,生怕她干出什么事情来。 李渔没好气的拍了他一下,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盯着杨炯质问:“我在你眼中就那么不可理喻?” 杨炯苦笑,把她的头掰过去:“你别用这张脸和我撒娇,我不习惯!” “谁和你撒娇,你个没良心的,就会哄骗我!”李渔说着甩开杨炯的胳膊,独自一人跑了出去。 杨炯长叹一声追了过去,不多时在河岸边见到独自发呆的李渔,凑上前道:“生气了?” “哼!” 杨炯扯下她的人皮面具,露出她那本来就极具张力的面庞,对着她的红唇亲了一口。李渔一愣神,抬手作势要打。杨炯从身后拿出一大束荷花挡在二人中间,嬉笑道:“公主殿下,现在有没有开心点?” “哼!”李渔傲娇的转过头去,不理杨炯。 杨炯故作遗憾的自言自语:“哎!本来我娘亲临行前嘱咐,遇到心仪的姑娘要把这枚紫色手镯送给她做定情信物,如今看来某些人是不稀罕喽!” 说着用力将手镯扔进河水中,只听噗咚一声,水面上泛起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水花。 李渔倏的起身,抓住杨炯的手急切道:“你干嘛呀你!谁说不要了,你真讨厌!”说完竟然想要跳入河中,去捞那紫色手镯。 杨炯一把搂住她的腰身,嬉笑道:“你疯了?” “要你管!”李渔在杨炯怀中挣扎,显然是不死心。 杨炯见她如此模样,嬉笑着从袖口拿出那紫色手镯,轻轻的抬起她的手腕戴了上去。李渔哪里还不知道他在作弄自己,生气的朝杨炯的腰间一拧,疼的杨炯龇牙咧嘴。 见杨炯如此模样,李渔又有些后悔,心疼的用手抚了抚:“疼吗?” “不疼,夫妻间小打小闹,我乐还来不及呢!”杨炯好话张嘴就来,丝毫不脸红。 李渔罕见的没有反驳,仔细打量起手腕上紫色手镯,色浅柔和,犹如夏天里盛开的风铃草,散发着清新活力,其紫如若烟霞,轻盈梦幻,质地圆润细腻,线条浑然天成,典雅高贵之气尽显。 “这真是夫人给你的?”李渔轻轻抚摸手镯,显然是爱不释手。 “说实话,不是。” “那你还哄骗我!” 杨炯拉着她的手认真道:“这是我花费重金在一个僧伽罗高僧手中购得的紫水晶,我亲自打磨的这副手镯,虽然不是我母亲给的,但意义却是相同,都是送给我未来妻子的。” 李渔轻哼一声,抢过杨炯怀里的荷花,轻嗅一下,挽住杨炯的胳膊坐在河边一同发呆。 李渔将头轻轻靠在杨炯的肩膀,轻声道:“快要到辽国了。” 杨炯沉默,握着她的手不自觉的紧了紧。 李渔拍拍他的手,嬉笑道:“看来你没想到什么靠谱的计划,那还是按照我的计划来,好吗?” 杨炯刚要出声反驳,却被一阵吵闹声打断。 “叶小娘子,你欠本公子的钱什么时候还?再不还我可要报官了!”一锦衣华服的贵公子朝一女子讨要,语气中埋怨之意尽显。 这女子满脸倔强,大声道:“江澜你不要欺负我一个弱女子,我根本就不欠你的钱!” “这叫什么话?咱们白纸黑字的凭据就在这,你怎么能说不欠我的钱呢?”男子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张票据,在女子眼前晃了晃。 “那是叶三欠你的赌债,和我有什么关系?”女子辩驳出声。 江澜面色转冷,反问道:“哦?那叶三难道不是你的嫡亲哥哥?他欠的赌债,如今人死了,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的赖下吧?你是他妹妹,替他偿还天经地义!” 女子冷笑连连:“江澜,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心思,我叶枝就是死也不会任你侮辱!” “我劝你还是识时务一点,现在跟了本公子还能做个妾室,要是进了官府,本公子可没有这么好说话了,到时候玩腻了你直接卖去青楼你信不信?”江澜面色阴沉,眼底闪过一抹狠辣。 “哼!你做梦,大不了咱们就去见官,我就不信这真定府就没有说理的地方!” 江澜讥笑出声:“你难道不知道我父亲刚刚升任提刑官?和我说理?本公子就是真定府的理。” “你!” 江澜大笑,高声道:“今晚洗好等我,服侍好本公子,亏待不了你!” 说完不顾女子的怒目而视,大笑着离开。 杨炯瞳孔震惊的看着李渔,发现李渔也是一脸的不可思议的看着自己。 “你是双生子我怎么不知道?”杨炯率先开口问道。 李渔也是一脸懵:“我不是双生子呀?” 杨炯看着远去的女子背影,疑惑道:“那她是?” 李渔摇摇头:“我皇家都是有宗族玉碟的,后宫也有嬷嬷和史官记录,从妃嫔入宫到死亡,从不遗漏,我可以肯定我不是双生子。” 杨炯沉默片刻,随后出言道:“要不我们去看看?” 李渔沉默半晌,觉得相遇即是天意,既然遇到个和自己如此相像的人,看一看也无妨,于是点头应下。 傍晚时分,杨炯和李渔一同朝着叶枝的住所走去。 “大人,那叶枝家住游龙巷,是土生土长的真定府人士,父母早亡,靠着浣纱织布谋生。前几日她哥哥叶三醉酒坠入河中死亡,留下三千两赌债借据,那江澜就是借据的主人。”毛罡跟在杨炯身后,将查到的消息一一禀告。 杨炯点点头,开口问道:“那叶三的死有蹊跷吗?” “有些蹊跷,都说那叶三是坠河身亡,可是却不见其尸身,想必是另有隐情。” 李渔在一旁突然开口:“她父母有调查过吗?有没有可能这女子是收养的?” 毛罡摇头,肯定道:“卑职查过真定府的户籍册,那叶枝的生辰年月记载详实明确,可以确定不是收养,除此之外卑职还叫兄弟们暗中打听过周围的老街坊,都证实了这一点。” “辛苦了!”李渔点头道。 “不辛苦,卑职分内之事!”毛罡躬身施礼。 杨炯扶起毛罡笑骂道:“说多少遍了,都是自己人不用这么见外,放松点。” 毛罡嘿嘿一笑算是回应。 “你多心了,不是谁都有能力在皇宫偷龙转凤的,当年的事也就那老几位敢干”杨炯出言安慰李渔。 毛罡双手颤抖,听也不是,逃也不行,心中呐喊,这也是我能听的吗?一想起刚才杨炯说的话,转头看向一旁的青黛,见她毫不在意的打量四周,心中明了,看来这两位所言非虚,真是对自己毫无防备呀。想到这也放松下来,有些事心中明了即可,说出来就变了味道。 “恩,我也是随口一问。”李渔回道。 走进游龙巷叶枝家中,见院门洞开,房中却没有烛火。毛罡青黛率先作出反应,一人抽刀,一人挥拳护在杨炯和李渔周围。 四人刚走进院中,就见一人身负行囊踉跄着冲出房门。杨炯定睛一看,正是那叶枝,只是如今眼神慌乱,衣衫不整,明显是受到了什么惊吓。 毛罡和青黛也看清楚来人的面目,一时间也愣在原地,纷纷转头看向带着人皮面具的李渔,眼神中满是惊骇。杨炯见叶枝衣袂带血,知道房中定有乾坤,于是示意青黛进门查看。 “你们是什么人?”叶枝停住脚步,语气平静道。 杨炯见她处变不惊,心中不免高看几分,开口道:“叶枝是吧!不请我们进屋说吗?” 叶枝见青黛已经动身朝屋里走去,一步踏前,张开双臂阻拦道:“你们何故夜闯我家,再不走我就喊人了!” 杨炯笑笑:“叶姑娘还是尽快把我们让进屋吧,不然一会街坊四邻都知道江澜死在你房中了!” “你!”叶枝惊骇莫名,嘴巴张得老大,看怪物一样看着杨炯。 杨炯不理会她,独自走进房中,见床上果然躺着一个鲜血淋漓的男人,仔细辨认正是那江澜,朝他的脖颈看去,一根铁制发簪赫然把江澜脖颈扎了个对穿。 “青黛,处理下尸体,不要留下痕迹!” 青黛点头迅速把江澜的尸体抬到后院,这些事算是她的老本行,轻车熟路,不多时就赶回来清理房中的血迹和打斗的痕迹。 “为什么帮我?”叶枝盯着杨炯,开口询问。 “交易而已,世间的一切事物暗中都标好了价格!”杨炯面对这个和李渔一模一样的女子,一时间还有些不适应。 “我一个弱女子有什么值得你如此兴师动众?” 杨炯看着她镇定自若的模样,心中顿起波澜,一个大胆的计划瞬间在脑海形成,沉默半晌后杨炯突然道:“想不想荣华富贵!” 女子眉头皱起,疑惑道:“什么意思?” “今日我也在河岸边,你和江澜的话我听得一清二楚,如今你走投无路,只有我能救你”,杨炯陈述利害,等着她回应。 然而女子却沉默以对。 “我看那江澜的死状,知道你早就有杀他的心思,只是今晚我们意外出现才打乱了你的计划,对吗?”杨炯逼近叶枝,目光炯炯的看着她。 “我的把柄在你手上,要杀要剐随便你!”叶枝沉声回应。 杨炯摇摇头,凑近她耳边低声道:“想不想做辽国太子妃?” 第47章 移花接木 公主轿辇中,李渔看着身后易容成宫娥的叶枝,愣愣出神。 “公主有事?” 李渔长叹一声,悠悠道:“你真的想好了?和亲公主可不好当,辽国政治复杂,稍有不慎就会万劫不复。” 叶枝展颜一笑:“这些杨少卿已经和我说得很清楚了。” “你如果不愿意可以拒绝,我知道杨炯对你用了些手段,我可以为你说项” 叶枝露出疑惑的表情,询问道:“公主改变主意了?” 李渔摇摇头,诚恳道:“我只是觉得有胁迫你的意思,心里不好受。” 叶枝笑道,眼底闪过一抹狠戾,追忆道:“我从小家贫,父母替别人做长工生活,我们这种小民不就是天生被欺负的命吗?我那所谓的哥哥,联合外人假死逼我做人小妾,任我欺凌,我受够了这种贫贱,既然杨少卿给了我一个逆天改命的机会,我绝对不会放弃。” “哎~!你那大兄杨炯已经找到,早就被人暗杀在了城北的荒山。” “该死!”叶枝神色晦暗,说不出是开心还是悲愤。 “叶枝已经死在了前几天的一场大火中,现在你就是大华的九公主李渔。”李渔也不再多劝。 叶枝重重点头,心里虽说有些气愤杨炯拿自己换公主自由,但眼下这也是自己活命的唯一途径。正如杨炯所说,世间一切东西暗中都标好了价格,代替真公主做太子妃,也同样是自己逆天改命的机会,自己绝不做那个游龙巷任人欺凌的叶枝。 “我们时间不多,在到达析津府前,你必须牢牢记住我给你说的一切!”李渔郑重道。 叶枝知道其中的利害,稍有不慎就是必死之局,正襟危坐等着李渔的下文。 “耶律光与你不熟,所以并不会有太多的怀疑,老宫娥我会在到达析津府前逐步调换,直到你大婚之时,周围不会有你一人会对你的身份产生怀疑。现在我给你讲一下宫中往事和辽国的政治生态,你要牢牢记住。” “好!”叶枝重重点头。 此时通往析津府的官道上,李泌一言不发,情绪低落。杨炯见此打马上前,询问道:“怎么如此无精打采?” “我突然发现,着书立说对现在的大华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帮助。”李泌看着杨炯沮丧道。 “也不能这么说,教化百姓的方式有很多种,着书立说确实是不错的选择。” 李泌抓着杨炯的胳膊大声道:“杨炯,你知道吗?真定府有一半的人吃不上饭,一半呀!” 杨炯知道他这是几天主政真定府受了刺激,当初杨炯得到这个消息也是惊诧莫名。 这真定府做为北方大府,运粮道的关键枢纽,最靠近北方边境的几个大府之一,没想到竟然是如此光景。天灾的影响尚且不论,可见高处等蛀虫的危害之大。 “你太激动了,你现在能做的就是安排一个得力助手在真定府扎下根基,劝课农桑,兴修水利,三年左右相信就会恢复生机。” “你知道吗?一个老人家抓着我问‘是不是朝廷不要他们了?是不是打算让他们做边境的缓冲地’,我竟然回答不上来,我回答不上来呀!”李泌双目圆睁,神态疯癫。 杨炯沉默,他知道朝廷大概有这个意思,不然也不会让高处这个蛀虫在这里横行这么久,李泌做为一个嫡亲皇子,一个立志于着书成圣的读书人,被民众如此质问,心境难免动荡。 杨炯见他如此,拿过一个水袋,用力将里面的水全都泼在他头上。看着落汤鸡似的李泌冷声道:“清醒了吗?清醒了就听我说!” 李泌惊愕,在脸上胡乱的抹了一把,愣愣出神。 “我不管朝廷怎么想,我只知道财帛动人心,真定府若是成为赋税大府,那些朝廷官员自然不会如此!” “什么意思?” 杨炯见他冷静下来,出言解释:“原来真定府只是运粮道上的驿站,军事重镇,一旦辽国南下,必然首当其冲,经历过多次的兵祸,朝臣自然会失去建设它的心思。 如今咱们的乘风速运正好在此处建立北方货运集散中心,一旦西夏战事开打,我们自可以沟通南北,货运天下,到时候真定府想不富都难。” “可我们如何守得住这份天大的财货?辽国人不会眼红,再次南下?”李泌疑惑道。 杨炯摇摇头:“我们现在做的就是把乘风速运做大做强,到时候自会有人找你打秋风,求合作,你要做的就是借此收拢人心,让更多的权贵参与其中,进来的人多了,话语权就重了,保护真定府的心思也就有了。到时候增兵支援,建立防线,构筑工事都不在话下。” 李泌面色不明,叹息连连。 “李泌,我说过很多次,有些事你没得选。看看你那些兄弟,有几个是省油的灯?你原来倒是不争不抢,结果呢?手中无权,连那李泽都敢在你这个嫡亲皇子面前蹦跶,如今你想为百姓做些什么,若是还没有揽权的觉悟,趁早言明,我好物色下一个合伙人。”杨炯冷哼一声不再理会纠结的李泌。 耶律光像是早就等候多时,见杨炯和李泌谈话完结,自顾自凑到杨炯身前:“杨兄弟那液体炸药着实厉害!真是让为兄大开眼界呀!” “我还以为你有多沉得住气呢”,杨炯调笑道。 耶律光并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直言道:“杨兄弟,这液体炸药的配方能不能?” “耶律兄,我要是说不能,你就会觉得兄弟我不近人情,我要是说能,那你拿什么交换?” 耶律光沉默,杨炯说得确实有理,这么强力的炸药,傻子都知道用在攻城上绝对是所向披靡,有什么条件能值得交换?荣华富贵他不缺,女人美色听说他更是有长安探花郎的名声,对于杨炯他确实有些无力感。 杨炯见他神色晦暗不明,时而皱眉时而展颜,笑笑道:“耶律兄大可想好了再来找我。” 真定府到析津府十几天的路程,在杨炯有意磨蹭下,足足走了二十几天,眼看着明日就要入城,杨炯这一路上提着的心终于可以放松一二。 “杨少卿,找本宫何事?”李渔走出屏风,出言相询。 杨炯打量她良久,随后点点头:“还不错,看来这些时日你没少下功夫!” 李渔面色一正,冷声道:“杨少卿此言何意?” 杨炯起身戳了她的头一下,调笑道:“玩够了就说正事!” 李渔面色一塌,语气落寞道:“即使是老宫娥都分辨不出真假,你为何一眼就能看出?” 杨炯暗自发笑,李渔那妖精的语气神态,他一眼就能认出,这种感觉非常奇妙,杨炯都不用听她说话,就知道她是叶枝。可能是在一起太久,都不知道戏了多少次水,登了多少次巫山,若是不能分辨出来估计要被她打死。 李渔从屏风后走出,担忧道:“是不是真有什么破绽?” 杨炯摇摇头:“有九成像了,不是你亲近之人绝看不出端倪,你平日里深入简出,相熟之人不多,且都在长安,不用过于担心。” 李渔点点头,长舒了一口气。 “明日进入析津府地界,到那时你就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九公主李渔,可做好准备了?”杨炯看着和李渔一模一样的叶枝问道。 叶枝重重点头,明亮的眼睛充满野心和坚定。 “我有些话想单独和你说!”叶枝突然朝杨炯道。 李渔见杨炯要发火,拉着他的手安抚几下,朝叶枝笑笑后转身离去。 “还没成辽国太子妃就跟我提条件?”杨炯冷哼连连。 叶枝也是个硬气的姑娘,挺着脖子不说话。 杨炯走过去抓住她的下巴,冷声道:“要不是你这张脸,我定不会与你这般好言说话!” 叶枝倔强的扭过头,泪水簌簌落下。 “你少在这跟我演戏,有什么话快说!”杨炯被她弄的心烦意乱,松开手不耐烦道。 叶枝抹了一把眼泪,直接道:“我要你帮我!” “帮什么?” “我要做辽国皇后!” 杨炯嗤笑出声:“你还没睡醒?” “我现非常清醒,辽国太子妃的身份并不能让我高枕无忧。” 叶枝想着这几日李渔给他讲的辽国政治生态,知道太子妃在辽国并不算什么,九公主更是作为政治筹码被送到辽国和亲以稳住辽华同盟,自己在辽国可谓浮萍无根,四顾无亲。如此而言,想要站稳脚跟,难如登天。 “你想做辽国皇后,应该去找耶律光说项,能不能成全靠你们夫妻俩的本事,和我说有什么用?我又不是辽国官员,帮不上你什么忙!”杨炯无所谓道。 叶枝盯着杨炯的眼睛不说话,见他如此绝情,泪水犹如泉涌落下,倔强如她,愣是就这么盯着杨炯,眼底的屈辱,不甘,渴求之态不一而足。 杨炯见泪水划过她的双颊,弄花了她的妆容,那楚楚可怜之态,娇弱如一株风雨中飘摇的野花,心中烦闷不堪,说不出的焦躁。 “你少给我使这些手段!”杨炯转过身不去看她,说实话杨炯真看不得李渔这样,不得不承认叶枝这妮子对付男人是真有一套。 叶枝从身后环抱住杨炯,恨恨做声:“你不帮我,我就自杀,我让你和李渔永远两地相隔!” 杨炯身体紧绷,怒而转身,掐着她的脖子,眼底闪过一抹狠辣:“我最讨厌别人威胁我,你找死!” 叶枝也不多言,闭上眼,任由杨炯施为。 杨炯见她面色紫红仍旧一副等死模样,冷哼一声松开了手。 “欺负我一个弱女子,很有意思?” “我真是小看你了!你不但聪明,更善于拿捏人心!”杨炯看着跪在地上干呕的叶枝讥讽道。 “我要是个蠢笨之人,你会放心让我假冒公主?”叶枝反唇相讥道。 “我本想把你送去辽国完婚后,就彻底断了和你的联系,这样世界上就只有你一个九公主,没人知道你的过去,如此对大家都好,可你为何纠缠不放?” “你不是说了吗?世上的一切事物,都暗中标好了价格!你用我去换李渔的自由,难道不应该保护我的安全吗?把我一个弱女子扔在虎狼之地,你就能心安理得?”叶枝站起身,一手勾住他的脖子,双目含情,妩媚出声。 杨炯看着她的眼睛,有些恍惚,这妖精模样还真有几分李渔的风采。摇摇头让自己冷静,拨开她的手,冷笑道:“你是真会利用自己身上的一切优势!” 叶枝也不恼,转身调笑道:“不然呢?就像你说的,如果我不是有和李渔一样的脸,你看都不会看我一眼,若你对公主无情,大可以无视我呀。” 杨炯暗骂自己鬼迷心窍,无奈道:“你真想做皇后?” “你肯帮我了?”叶枝嗤笑出声。 “我能帮的地方有限,你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在辽国扎稳脚跟,耶律光从太子到辽皇的道路自会有能人相助,不需要我自作多情,我能做的就是护你周全。”杨炯在场中踱步,一边言说一边低头沉思。 叶枝静静的看着杨炯,突然明白了为什么李渔会倾心于他,如此重情义的男子哪个女人会对他不动心呢? 要知道偷龙转凤之事关系重大,稍有不慎就会万劫不复,杨炯能为了李渔能做到这种地步,甚至于自己这个冒牌货他都无法做到绝情,这让她突然有些羡慕,这么多年又有几个男子能对自己这般关心呢? “析津府和辽阳府很快就会有我的产业出现,这些都是你的助力。我会派人和你联络,给你钱货上的支持,上不封顶,你怎么用我不管,但我只有一个要求!” “什么?” “不要忘记你大华人的身份,我不想看到你我最终成为敌人。”杨炯认真道。 “好。” “我在析津府期间,会帮你站稳脚跟。我走后你用手里的钱暗自拉拢些势力,注意是自己的势力,坐稳你太子妃的位置。至于能否成为皇后,全看你自己的本事!”杨炯用手擦干她的眼泪,温言软语道。 叶枝没有说话,点点头表示知晓。 “好了,回去准备吧,过了今晚世上再无叶枝,有的只是辽国的太子妃。” 叶枝心中五味杂陈,说不恨杨炯是不可能的,自己本来杀了江澜想要逃跑,可偏偏被他撞见。本来自己也没打算活,如今却被他胁迫来假扮公主。人就是这样,就怕有希望,一旦出现必死的决心就会动摇。 叶枝也知道自己贪慕荣华,可哪个少女不怀春,被莫名其妙的安排成辽国太子妃,心中的思绪复杂难言。本来这一切都是杨炯谋划导致的,自己有一万个理由恨他,可偏偏就是恨不起来。也许是他给了自己活命的机会,也或许是什么自己也不知道的原因。 “给我些防身的东西,一旦事不可为,让叶枝有尊严的死!” 杨炯沉默良久,听出她语气中的恳求,无奈道:“不必如此,我会护你周全。” 叶枝摇摇头:“世事无常,叶枝需要那点仅存的尊严。” 杨炯看着她的眼睛,知道她有了向死之心,于是将她的发带轻轻解下,蹲下身用发带将一把匕首绑在她大腿内侧:“这是我随身携带的匕首,削铁如泥,锐不可当,送给你算是临别礼物。” 叶枝任由他施为,没有丝毫反抗,见他起身,调笑道:“我听说草原女子都有一把自己的贞洁卫,你这是担心我被人侮辱?还是说公主模样的我被别的男人按在身下玩弄让你心生恶心,所以暗示我杀了那耶律光?” 杨炯没好气的白了她一眼,认真道:“你不用故意说这话恶心我,我确实对你有亏欠,这一点我不否认。” 叶枝沉默,眼底泪水喷涌而出,挥手给了杨炯一巴掌:“你混蛋!凭什么安排我?凭什么让我做别人的替身!凭什么!” 杨炯没有闪躲,结结实实的挨了她一巴掌,从怀中掏出一个玻璃瓶塞到她手中:“出气了?” “你休想甩开我,我缠你一辈子!”叶枝双目含泪,握着玻璃瓶怒吼出声。 杨炯任由她发疯,抓住她的手郑重道:“这东西叫氰化物,几滴就能让人在数息内窒息而亡,无药可救,若事不可为,这就是叶枝最后的尊严。” “你不怕我逃跑?” “大婚后,能逃走算你的本事,我绝不阻拦!”杨炯耸耸肩道。 “所以在你眼中就是一个贪慕权贵的女人?认准了我不会放弃那太子妃的名号?” 杨炯摇摇头:“生逢乱世,能活下来实属不易,别人可以说你,唯独我不能。” 叶枝强忍着在眼中打转的泪水,哽咽道:“能抱抱我吗?” 第48章 罗带结同心 子时郊外的山坡上,杨炯和李渔四目相对,互诉衷肠。 “此去山高路远,一定要小心!”杨炯拉着李渔的手嘱咐道。 “放心吧,有青黛保护我,不会有事的。” 杨炯还是有些不放心,拿出一个盒子打开,如数家珍的介绍起来:“这是氰化物,你知道的,就是杀骨碌的毒药。这瓶是白磷,这瓶是汽油,两瓶一同打开泼在人身上,就会瞬间燃烧,神仙难救,这瓶是。” 还未等杨炯介绍完,李渔突然踮起脚,扶住他的脑袋朝他的双唇吻了上去。 杨炯被突如其来的香吻搞的一愣,缓过神后扶住李渔的腰身,回应她那热烈的情谊。 良久,双唇分开,李渔双目含情,调笑道:“你好歹也是大华最年轻的少卿,莫要如此作态,让人知道了会说我带坏了你。” “我看谁敢乱嚼舌头,我关心自己妻子,和他们有什么关系?”杨炯愤怒道。 李渔没好气的拍了他一下,幽幽道:“你呀,就会说些好听的哄我,我走后,可不许沾花惹草!” “天地良心呀,我什么时候干过这事?” 李渔嗤笑出声,右手掐着杨炯的脸,生气道:“你长安探花郎的名号,谁人不知?哼!” “那都是好事之人凭空捏造,纯粹是危言耸听!”杨炯高声辩驳。 李渔见他羞恼,学着叶枝的语气道:“能抱抱我吗?” 杨炯瞬间无语,他刚才还奇怪,李渔好端端的怎么耍起性子来,原来是气他抱了叶枝呀。 “好了,叶枝一个人身在辽国,举目无亲,大概是把我当她的亲人了吧!” 李渔翻了个白眼:“你最好分清楚李渔和叶枝的区别,我给过她机会,是她自己选择的道路!” 杨炯点点头表示理解。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坏?很自私?”李渔赌气道。 “你还坏?别以为我不知道是你鼓动她要求我给她帮助的!”杨炯没好气道。 “嘿嘿!就知道瞒不过你。”李渔展颜一笑,将地上的箱子抱在怀中。 杨炯这些日子和李渔朝夕相处,她虽然时不时发疯作妖,可心里非常清楚,她并不是一个滥用权势,欺压良善的人。那叶枝敢和自己提条件,明显是李渔鼓动的,大概是心里觉得亏欠,不想让她在辽国过得太辛苦。此事又关系重大,只好设计自己帮她。 现在和自己耍性子大概是见不得自己和叶枝的相处状态,杨炯知道这妮子也是个醋坛子,她安静的时候如同清风徐来沁人心脾,一旦她疯起来,那可是天崩地裂,什么事都敢做。这种又想帮人,又见不得杨炯和她走得太近的复杂心理,杨炯是能理解的,所以也就任她闹自己。 “回去后暂且住在冰雪城,那里人来人往,是个藏身的好去处,如今你的情况,灯下黑才更加安全。”杨炯分析道。 “恩,我回去后会隐藏身份,而且也学会了易容之术,相信不会有事!”李渔点点头附和。 杨炯从怀中掏出一张刻有北斗七星的紫色金卡递给她,郑重道:“这是咱们家的底牌,你回去后负责摘星处的情报工作,顺便暗中收拢下你的旧部。” 李渔接过,仔细端详了一下,放进了贴身的内衬里,有些生气道:“你早晚死在女人手里!” 杨炯一脑袋问号,疑惑道:“好端端干嘛咒我?” “你就这么信任我?把底牌全都送与我,也不怕我骗你?”李渔生气的跺脚质问。 杨炯笑道:“你手镯都带上了,若是今后我妻子背叛了我,我也无话可说。” 李渔见他如此说,欺身上前,用力抱住杨炯,呢喃道:“君与我真心,我与君长情。罗带结同心,生死不相离。” 杨炯拍拍她的背,提醒道:“回去后官家就会让我清理你替皇后招揽的门客,所以你一定要早做打算,能招揽的就招揽,尽量壮大咱们的实力,莫要再重蹈覆辙让人算计。” 李渔点点头:“我知道轻重,你放心,家里的事我替你守着。” “恩,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李渔见杨炯只是抱着自己,不再言语,于是从他的怀中挣脱,盯着他的眼睛赌气道:“没有什么和我说的?” 杨炯闻言仔细想了想,该交代的都交代了,好像真没什么要说的。可抬头见李渔面色不善,也不敢多言,试探性地问道:“提醒一下?” “哼!你平时哄骗那些不相干的女子都知道写诗作赋,怎的到我这就什么都没有?难道是觉得本公主不配?” 杨炯闻言一阵好笑,李渔平时对这些都满不在乎的,今日临别竟然主动要作诗哄她,莫名的有些可爱。杨炯上前,狠狠的亲了她一口,调笑道:“你不配谁配?小生这就做一首惊天地泣鬼神的诗送给公主大人。” “你认真点!”李渔娇憨的跺脚,恼他不正经。 杨炯傻笑一下,踱步思索,回想起他和李渔春江楼初相遇,白马寺相互纠缠,河中府重续兰姻,热气球上共生死 ,一幕幕场景浮现在自己眼前。她疯癫却痴情,娇蛮而聪慧,狡黠又可爱,杨炯现在无比确信自己是真的爱上了这个妖精似的公主,深情款款的看着她道: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李渔听罢难得羞赧道:“也不知羞,净说些恼人的话。” 杨炯搂住她轻抚她的长发,略带悲伤道:“时间不早了。” “恩!” 见她抱着自己的腰又紧了紧,知道李渔也升起了离愁,宽慰道:“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恩!” 见她非但没有放开自己,反而抱得更紧了,杨炯摇摇头继续道:“咱们的路还有很长,需要你我共同努力,你也不想我们的孩子将来不能认祖归宗吧?” 李渔用力的捶了他肚子一下,羞恼道:“谁给你生孩子!” 杨炯见她恢复了往日神采,调笑道:“公主也太不地道了,骗了我的清白,现在不认账是吧!” “我让你胡说八道!”李渔闻言更是气恼,追着杨炯漫山遍野的跑。 “好了,时间真的不早了,再晚些我怕会被有心人发现。”杨炯抱住冲过来的李渔软语道。 气喘吁吁的李渔一头撞进他怀里,气不过的她挥着拳头作势要打,可听到杨炯的话也停住了动作,看着他的眼睛出神,仿佛要将他印在自己的双眸之中。 杨炯见她因为奔跑,腰间百褶裙的飘带结已经凌乱不堪,于是蹲下身捋顺裙带,认真的挽了个同心结道:“我家乡有个习俗,丈夫会给远行的妻子挽一个同心结,祝她一路平安,祝两人早日相见。” 李渔知道杨炯在哄自己,可泪水还是忍不住的涌了出来。 她知道自己要是再不走,可真舍不得走了。于是用力抹掉眼泪,一步三回头的朝山下走去。 等走到山下的马车旁,见杨炯还在山上看着自己,月光的映衬下显得孤寂而又悲凉,李渔的心像是被什么狠狠的揪了一下,一跺脚登上车辕朝杨炯的方向大喊:“我等你回家,给你生孩子!” 说完逃也似得钻进马车,只留下山头一脸懵逼的杨炯在风中凌乱,完全没听清她说了什么。 第49章 大婚 七月二十八日,惠风和畅,天朗气清,辽国太子耶律光与大华九公主李渔的大婚之礼在辽国南京析津府拉开了帷幕。 迎亲的队伍浩浩荡荡,由身披金甲,威风凛凛的辽皇亲军皮室军开道,其后是华丽的马车,车身彩绘辽国图腾青牛白马,赫然是辽国帝后车驾。耶律光骑着一匹雪白骏马,身着金丝挑绣金龙大红礼服,英姿飒爽,气宇轩昂。 大华九公主李渔坐在华贵庄严的凤辇中,凤冠霞帔,嫁衣似火。凤撵以九种木材拼接,寓意教化天下,牧野九州,上有浮雕凤舞九天,百鸟朝凤,无不彰显着皇家威严。轿辇周围簇拥着众多宫娥,手持鲜花香囊,一路行进,鲜花铺地,铜钱开路,上呼神鬼庇佑,下命万民祝福。 道路两旁挤满了围观的百姓,不知道是为了华辽结盟开心,还是因为那到手的几枚铜钱雀跃。 析津府行宫中,伶人身着艳丽的服饰,翩翩起舞,优美的舞姿令人陶醉。乐师们奏响欢快的乐曲,悠扬的旋律在空中回荡。婚礼现场更是被装扮的金碧辉煌,无数的珍奇异宝陈列其中。宾客们身着华服,来自辽国的王公贵族,达官显贵云集一堂,共同见证这场意义重大的婚礼。 在众人的瞩目下,耶律光轻轻挑开李渔的红盖头,公主那极具侵略性的容颜展露无遗,现场顿时响起一片赞叹之声。在礼官的高声唱和下,庄重的仪式正式开始。二人分别向辽国帝后行礼敬茶,还未完成第一步的礼仪,一辽国贵族出列大喊:“大胆,见我辽皇为何不跪?大华就是这么教养公主的?” 杨炯李泌纷纷皱眉,转头看向此人,只见这辽国贵族身着华丽的长袍,长袍以深色锦缎制成,上绣五爪金色龙蟒,彰显他辽国皇室的身份。腰间束一条宽大的腰带,内嵌猩红宝石,边缀金丝绣线。脚蹬黑色皮靴,靴筒上竟然是那饕餮云纹,这种本应铭刻在青铜器上的纹饰,竟然被他用金线绣在了靴子上,着实骇人。 再观他相貌粗犷,横眉大眼,眼神中闪露刚毅之色。满脸的络腮胡子,如钢针般根根直立,更增添了几分威武之气。 李泌上前就要说项,却被耶律光抢先打断:“皇叔何意?” 辽国百战名将耶律斜轸虎步上前,冷声道:“应该是本王问太子才对,既然这大华公主嫁与大辽,成为太子妃,为何见了自己的公婆不跪拜?就如此不知礼数?还是说太子有意为之?” 耶律光双目低沉,冷哼:“梁王一直反对华辽结盟,孤非常清楚,可今日是本太子大婚的日子,你好歹是孤的皇叔,莫要弄得大家都不好看!” “太子不要乱扣帽子,本王只是按照礼仪相询,并无其它任何意思!” 耶律光目光转冷,愤怒出声:“好!既然梁王想要和本王论礼仪,那本王就言说一二,难道你不知道辽国和大华早就约为兄弟之国?按照惯例,双方皇族联姻,并不需要行君臣之礼仪,这也是为了维护两国君主的威严,不知梁王今日这所谓的相询,询的是哪门子礼仪?问的是哪门子君臣?” “哈哈哈!太子也说了,惯例并不是常例,大华有一句俗语,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如今这公主嫁与太子,太子需要行人臣之礼,为何这公主就不用行礼?难道太子还未入洞房就有惧内的毛病?”耶律斜轸大声讥讽。 杨炯神色冷峻,这耶律斜轸明显是冲着耶律光来的,如今不但在搅闹婚礼,言语中更是对大华极尽侮辱,明显是没把他放在眼里。 杨炯见耶律光气急,走出大华队伍,对老神在在的辽皇朗声道:“外臣听说辽皇曾言‘吾修文物,彬彬无异于华夏’,今日一见,算是大开眼界了!” 耶律光见杨炯朝自己点头,于是止住言语,按下了针锋相对的心思。 辽皇神色玩味,出言相询道:“你就是那杨炯?寡人听过你的名字。” “外臣惶恐!” “不必谦虚,货殖天下,杀伐太原真定两府非一般人可为。” 杨炯见辽皇突然谈起这些,也吃不准他的意思,只得沉默以对。 辽皇见此也不再闲谈,直言道:“寡人确实说过这话,不知你有何见解?” “辽皇明鉴,正因为这句话,我大华官家才对大辽心生亲近,这也是两国结盟的根本,毕竟相比于金国那种化外蛮夷,我大华更愿意和辽皇这种谦谦君子合作。只是今日见这梁王所言所为,外臣竟有些怀疑,不知像梁王这种人在辽国可多?”杨炯不卑不亢的阴阳怪气道。 “哈哈哈!难怪南仙那妮子对你赞赏有加,确实是个伶牙俐齿的!那寡人却是要问,多又如何样,少又怎样?” 杨炯见他语气冰冷,并不惧怕,朗声道:“少的话那就是外臣心脏,莽撞多言。多的话恐怕外臣要重新考虑为辽国提供装配轰天雷之事!” 耶律斜轸闻言一愣,随后冷哼:“你会那么好心?” “梁王难道没听过一句话?” “什么话?” “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现在我大华与大辽同舟共济,合则两生,斗则双亡,我想这个道理梁王不会不明白吧!”杨炯大声道。 “那又如何?我大辽铁骑纵横天下数十载,会惧怕你们?”耶律斜轸狂妄出言反驳。 杨炯摇摇头,满是讥讽之道:“以前听说这梁王是百战名将,没想到竟是个鼠目寸光,狂妄自大之徒,真是让人失望。” “黄口小儿,安敢欺我!”耶律斜轸虎目圆睁,愤怒质问。 “我倒是有一言问于梁王?你明知道现在华辽结盟是大势所趋,为何还要从中做梗,大庭广众之下欺我公主,你是何居心?你的所作所为不得不让人怀疑你是否和那金国暗通款曲!”杨炯针锋相对道。 “一派胡言!我堂堂大辽梁王,三军统帅,会和金国蛮子暗通款曲?简直是不知所谓!” “那就奇怪了!既然你没有和金国勾结,为何会如此针对耶律太子?难道你要僭越国祚?也对,我要是你,手握三军大权,确实会生些不该有的心思!”杨炯诛心之言脱口而出,丝毫不在乎场中已经黑脸的辽皇。 “你竟敢挑拨离间,陷害忠良!我杀了你!”耶律斜轸怒吼一声,挥拳袭来。 毛罡早有准备,侧身跨出一步,一拳递出,与耶律斜轸双拳相接,一阵破空声骤然响起。毛罡纹丝不动,耶律斜轸则是连连后退。 “够了!”辽皇怒吼出声,制止了还要打斗的耶律斜轸。 “今日是太子大婚,更是两国重续盟约的吉日,莫要让人笑话!” “是!”耶律斜轸拱手施礼退下。 “真是英雄出少年呀!”辽皇走下龙榻,拍拍杨炯的肩膀道。 “辽皇面前不敢称雄!” “好!既然如此,就按照惯例吧!”辽皇见杨炯不再纠缠,如此识相,朝一旁的礼官命令出声。 “外臣有话要说!”杨炯突然道。 “噢?” “外臣与耶律太子私交甚好,平日里更是兄弟相称,如今大婚没有不送贺礼的道理!”杨炯朗声道。 “那感情好,可否说与寡人听听?”辽皇饶有兴致道。 “耶律兄这几日总与我说,在朝中有些不开眼的冒犯与他,外臣是个暴脾气,见不得兄弟受气,决定今后每年都送些轰天雷助他趟平道路” 辽皇目光一凝,笑道:“你倒是大方,能做得了主?” “外臣从不说大话!” “好!” 杨炯见场中众人神色各异,于是迈步上前,朗声道:“我这人没什么本事,就是对敛财略有心得,刚刚见我大华公主受人欺负,实在是心中愤懑,正所谓穷家富路,我决定今后在析津辽阳两府的兰蔻坊均是公主的产业,还望诸位今后多多捧场!” 耶律光闻言接话道:“杨兄弟放心,只要有孤在,任何人都休想欺辱公主!” “好!若耶律兄遇到什么糟心事,大可说与兄弟听,我除了有轰天雷,液体炸药也不是不能交易。”杨炯朗声道。 “哈哈哈!让杨兄弟看笑话了,快快入座,兄弟我将公主送回内宫就来和你拼酒!”耶律光和杨炯一唱一和,将场中辽国贵族惊的目瞪口呆。 要知道,这轰天雷辽国可是求了不知道多久,浪费了多少谍子,多年来愣是没有得到分毫,如今杨炯说给就给,着实让人惊诧。再说那兰蔻坊,谁不知道那是日进斗金的买卖,如今直接送与耶律光和公主,简直是不可理喻。耶律光现在可是要钱有钱,更有轰天雷助力,相信不久后地位更是难以撼动,真不知道耶律光与杨炯暗中做了什么交易,竟然能说服大华如此帮他。 大婚后,辽国诸臣各怀心思,这公主东来,带来的不止是华辽结盟,更是将朝堂搅得个暗潮汹涌。 任谁都能看出,如今是山雨欲来的局势呀。如果说以前的太子,朝臣还能拿捏一二,可如今还想要有所动作,都要掂量一二,想那梁王都没能讨到好,自己又怎么敢捋虎须呢? 耶律光送回公主,如约前来和杨炯拼酒,席间感谢之言发自肺腑,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相比于往日,杨炯总觉得今天的他意气风发,大概是人逢喜事吧。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二人都是有些醉意。 “杨兄弟,良辰吉日不等人,兄弟我明日百花楼做东,咱们一定要不醉不归!”耶律光双眼惺忪道。 杨炯点点头应下,此时早已经喝得头昏脑涨,依稀听是什么明日喝酒,想来是感谢今日的解围,也就满是答应。 李泌见耶律光离去,看着身旁摇摇欲坠的杨炯,摇摇头让毛罡扶起他,一同离开了行宫。 第50章 辽国第一美人 杨炯一夜宿醉,头昏脑涨,看了眼天色,想起今晚和耶律光约在百花楼饮酒,无奈只得起身赴约。 来到这析津府中街的百花楼,杨炯环顾四周打量起来,红楼烛火,香风扑鼻,门口老鸨相邀唤,明显是一家青楼宿馆,合着耶律光这小子是请自己逛花楼呀。杨炯前身也是个风月场的常客,对此可谓轻车熟路,摇摇头不去多想,迈步走了进去。 老鸨见杨炯衣着华贵,刚要上前招呼,就被身后一闭目养神的契丹武士拽住,用契丹语低声耳语几句后,走到杨炯面前躬身一礼:“少卿跟我来,太子等候多时了。” 杨炯点头跟他进入这百花楼,这人领着杨炯穿堂过屋,兜兜转转进入楼内深处的一座阁楼之中。将杨炯引入屋门后就躬身退去。 “耶律兄倒是会挑地方”,杨炯毫不客气的坐在耶律光身旁,调笑出声。 “你不是说喜欢和漂亮姑娘交朋友吗?孤也算是投其所好。”耶律光笑着将一壶酒递给杨炯,别有意味的开着玩笑。 杨炯接过酒壶一饮而尽,无奈道:“那都是和你开玩笑,你还真当真呀!” 耶律光见杨炯毫无顾忌,也是大笑出声:“玩笑不玩笑的另说,只是我那南仙小妹你就别惦记了,其他任何女人,只要你开口,辽国境内任你挑选。” “你少来,我就那么像饥渴难耐的色中饿鬼吗?”杨炯没好气的翻了一个白眼。 耶律光站起身,朗声道:“这叫什么话?大丈夫三妻四妾,狎妓游乐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吗?你们大华的官员不都是以此为乐?怎么到你口中就如此不堪?” “你不懂,我喜欢的是心,不是那皮囊外表。” “你们大华人就是这点不爽利,喜欢美色就喜欢美色,非要扯东扯西!杨兄弟你只要留在大辽住我,女人任你挑选,到时候要心还是要皮囊,还不是随你心情而定。”耶律光认真道。 杨炯暗自皱眉,合着你还打着招揽我的意思呢。 杨炯无奈,说实话这耶律光确实有雄主之姿,杨炯毫不怀疑他的承诺。但这一路上,杨炯看得更清楚,耶律光为了那辽皇之位什么都可以舍弃,如今开出条件招揽自己,无非是觉得自己手中的物件能助他一臂之力,若今后自己挡了他的路,相信他也会毫不犹豫的除掉自己。 “耶律兄,恕我直言,轰天雷我给你了,兰蔻坊算是半送,我手上的东西基本上你都有了,为何还执意留我呢?” “杨兄弟,我已经说的很清楚了,器物确实重要,但没有你这个人重要!” 杨炯眯起双眼,疑惑道:“你之前如此说我只当是玩笑之言,如今重提却不得不问,何以见得我对你重要呢?” 耶律光沉吟半晌,幽幽道:“大比三场,你谋划三国,以身入局,借刀杀人,如此心计着实让我钦佩,要不是我小妹从旁相助,恐怕我至今还被蒙在鼓里,河中府引蛇出洞,真定府谋定后动,如此之才还不值得我招揽吗?” 杨炯摇摇头:“可我是土生土长的大华人,并不会背叛我的母国!” 耶律光重新坐下,将杨炯面前的酒杯斟满,微笑道:“我说了,有什么条件你尽管提,除了我小妹都可以应允!” “耶律兄莫要强人所难,荣华与我如浮云,背井离乡非我意。” 耶律光盯着杨炯良久,眼底闪过一丝慧黠,讪笑道:“杨兄弟可还记得我说的话?” “耶律兄说过很多话,不知是哪一句?” “我说过,到了析津府你会答应的。” 杨炯满脸疑惑,刚要说话,突然感觉天旋地转,双目一黑,晕了过去。 “进来吧!”耶律光朝门外喊了一声,自己却自斟自饮起来。 来人一身契丹贵妇装扮,年约三十,身材丰腴婀娜,腰肢圆润挺翘,细看下,乌云叠双鬓,杏脸敷桃腮,双眉浅淡如春山,真似那海棠醉日,又如那梨花带雨。朱唇一点樱桃红,吐气如兰香拂面,双目秋波流转,眼角万种风情。如此以绝色美人,推门而入,瞬间满堂生辉。 “他就是你不惜威胁家姐都要招揽的人?”女子一开口,声音虽暗含怒意,却依旧遮挡不住她那犹如清风拂柳的韵味。 “威胁?孤的好姐姐,为何如此说话?” 女子眉头皱起,讥讽道:“去了一趟大华,礼仪没学多少,道貌岸然却学了个十成十!” “哼!”耶律光冷哼一声,不再言语。 “本宫不想和你废话,现在就问你一句话,是否按照你的要求做,萧挞里就能活命?” “咦?全辽国谁人不知你当年是被父皇逼着嫁给萧挞里?怎的今日会为了他甘愿自荐枕席?”耶律光讥讽道。 “耶律光,士可杀不可辱!你手握本宫夫君的性命相要挟,早就知道我会前来,如今却故意出言讥讽,真是一点都不念亲情吗?”美妇人怒声质问,妩媚的眼神中饱含屈辱。 耶律光云淡风清,对她的言语置若罔闻,站起身打开窗户,冷风拂面,驱散了几分醉意:“耶律拔芹,你和我谈亲情?你母亲当年联合朝臣送我去草原可讲过亲情?你嫁给萧挞里投靠梁王,收拢孤手上军权的时候可讲过亲情?” “你少在这强词夺理,送你去草原和我有什么关系?我耶律拔芹嫁与萧挞里自然要替夫家收拢权势,何错之有?” 耶律光嗤笑出声:“我那杨兄弟怎么说来着?双标!对,就是这个词来形容你们这种宽以待己,严于待人的伪君子。既然你这么能狡辩,孤倒是要问问你,让我小弟耶律倍当质子的主意是谁献给父皇的?引诱我那小妹北上,暗中给金国通风,数次围杀的事你不知道?” 耶律光质问声音一声比一声大,逼得耶律拔芹连连后退。 耶律光关上窗户冷声道:“你不是和我讲亲情吗?与我一母同胞的弟弟被你们送去大华做质子,妹妹被你们逼去北方暗害,你一个贱婢生的公主和我讲亲情!你算个什么东西!若不是你那辽国第一美人的名号,你连当棋子的资格都没有。” “你!”耶律拔芹羞愤交加,双目圆瞪,恨不得生吞活剥了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 “废话我不想多说,萧挞里能不能活命全在你一念之间。” 耶律拔芹咬紧双唇,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说话算数!” 耶律光冷哼一声不再理会她,摔门而去。 门外的契丹武士见状迎了上来,低声道:“太子,事情已经安排好了!” 耶律光点头,言语中全是轻蔑:“萧挞里那狗东西忘恩负义,明日就是他命丧之时。” 第51章 谍影重重 “你是何人,为何会在这里!”杨炯猛然惊醒,见身旁侧卧一绝色美人,袒胸露乳,衣衫半掩,黛眉轻皱,说不出的万种风情。 耶律拔芹悠悠转醒,瞥了一眼杨炯,施施然起身,拾起地板上的衣衫,自顾自的的穿了起来。杨炯见眼前情形,回想起昨晚自己和耶律光拼酒的场景,如此说来,难道她就是耶律光说的条件? 还未等杨炯出言相询问,一阵敲门声传来,不等应答,百花楼的老鸨就走了进来,只见她上下打量了一番耶律拔芹后转身出了门去。 “姑娘是耶律光的人?”杨炯出言相问。 耶律拔芹整理好衣衫,深深的看了杨炯一眼 ,转身朝门外走去。 不多时耶律光走了进来,朝床上目光阴沉的杨炯笑道:“杨兄弟感觉如何?” “什么如何?” “杨兄弟是聪明人,就不要在为兄面前装傻了。”耶律光没好气道。 “你堂堂辽国太子,也干起了拉皮条的生意?” 耶律光哈哈大笑,抓起桌上的酒壶朝杨炯扔了过去:“杨兄弟可别得了便宜还卖乖,辽国第一美人,大辽兴国公主还不满意?” 杨炯接过酒壶放在一边,皱眉道:“她是耶律拔芹?” “不然呢?你见过有几个这样貌美的女子?”耶律光见他心生防备,并不喝酒,摇摇头自饮起来。 “你就是这么招揽我的?她可是你姐姐?有夫之妇!”杨炯愤怒出声。 耶律光冷哼一声,幽幽道:“她要是真有当我姐姐的心思,我会如此对她?联合外人,袭杀我同胞兄妹,没杀她已经是顾念情分了。” 杨炯闻言也没心思去掺和他们那些龌龊事,直言道:“你是不是太小看我了,这样就想让我留在辽国?” 耶律光摇摇头起身打开全部窗户,清晨凉风扫进屋内,杨炯没来由的打了个寒颤。 “知道现在外面都在传什么吗?” “什么?” “兴国公主见大华杨少卿,心生倾慕,月下相会,不想被夫君萧挞里撞见,二人争执之下,萧挞里失足落入河中,溺水而亡。这个故事你喜欢吗?”耶律光调笑道。 杨炯目光一寒,冷言冷语道:“你当别人都是傻子?谁会信这种漏洞百出的言论?” “他们信不信不重要,重要的是萧挞里死了,耶律拔芹夜宿百花楼,这两件事是真的就行了。”耶律光无所谓道。 “你到底什么意思?” “我不是说了吗?留在辽国,助我登上大宝。” “你就不怕我转投梁王?”杨炯恨恨作声。 “你不会,相比于那个自大愚蠢的老顽固,我相信你更愿意和我合作。”耶律光自信道。 杨炯还要出言相驳,却被外面的吵闹声打断,抬头看去,只见一队皮室军气势汹汹的就冲了进来。 “太子,吾皇有令,带杨少卿回话!”打头的契丹武士出言道。 “杨兄弟,看来你和我皇姐的事发了!”耶律光幸灾乐祸的闪身。 那契丹武士见状,朝杨炯拱手道:“杨少卿随我面见吾皇。” 杨炯知道自己是被耶律光那小子阴了,冷着脸起身穿衣服。 “你们先出去吧,孤有几句话对杨少卿说。” “这!”皮室军头领面露难色。 “哼!”耶律光冷哼,气势骇人的看着此人。 “是,卑职这就在门外守护!”说着退出屋内,关上了房门。 “杨兄弟可想好了?现在你朝不保夕,只有孤能救你的性命。” “你怎么救?现在萧挞里的死都扣在我头上,梁王折了这么一员大将,会善罢甘休?”杨炯瓮声瓮气道。 “孤既然敢设计你,自然留有后手,你只需答应我留在辽国做南院驸马即可。” “你觉得我是那贪生怕死之辈?” “活命而已,并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那我倒要看看你怎么救一个私通公主,谋害驸马的大华官员!”杨炯说着推开房门和一众皮室军朝皇帝行营走去。 大正殿,辽皇高坐龙床,下手耶律光,梁王耶律斜轸对立两旁,见杨炯赶到,梁王率先发声:“吾皇明鉴,这杨炯小儿不知廉耻,暗害驸马都尉萧挞里,臣请将其五马分尸!” 耶律光冷哼出声:“梁王,你无凭无据就指责一个和亲使节,是铁了心要破坏华辽联盟?” “太子休要替他辩解,昨晚无数人看见他出入兴国公主府,之后就一同出现在百花楼,今早萧挞里的尸体就发现在公主府的蓝湖湖底,这还需要什么证据?”梁王怒吼出声。 耶律光摇头讥讽:“梁王什么时候学的和那金国人一样野蛮,两国相交,若只凭你一家之言就乱杀他国使节,以后还有谁会和我大辽来往?” “哼!我大辽纵横天下数十载,怎么现在还学那大华人讲起证据来?” “好了!都闭嘴!”辽皇龙颜大怒,怒声打断二人的争吵。 “杨炯,我问你,昨晚你是否去过兴国公主府?”辽皇质问出声。 “没有。” “是否去过百花楼会见拔芹?” “是!” “那你有什么好说的?” 杨炯皱眉思索,出言道:“我昨晚和耶律太子在百花楼饮酒,并未去过兴国公主府。” “哼!谁不知道你与太子交好,此言不可信!”梁王在一旁冷笑道。 “太子,可有此事?”辽皇并未在意梁王的言语,转头朝一旁的耶律光问道。 耶律光深深的看了一眼杨炯回道:“父皇,儿臣确实昨晚和杨少卿饮酒,只是后来皇姐赶到,儿臣不好多言。” “什么叫不好多言!”辽皇语气变冷,质问道。 “杨少卿,还是你自己说和我皇姐是什么关系吧?”耶律光将皮球踢给了杨炯,眼底闪过一抹警告的意味。 杨炯哪里不知道他是在给自己挖坑,心中暗骂不已。说和那兴国公主没关系吧,可自己明明和她同榻而眠,说和她有关系吧,自己当时昏迷不醒,屁都没感觉到。真是进也不是退也两难。 辽皇见太子如此说,也大概猜出一二,合着自己的女儿看上了他,联合一起谋杀亲夫呀。 想到此,辽皇的眉头深深皱起,心中愤怒难言。虽说那萧挞里良不良莠不莠,平庸至极,但怎么说也是一方贵族,军中还算有些权柄,纵是恨自己当年强行将你嫁给他,可那是事出有因,若不是为了收拢这些贵族手中的军权,又怎么会如此。事已至此,看来自己这个做父亲的只得捂嘴善后了。 “陛下,若不严惩这厮,如何向南军交代,如何向萧家交代,今后咱们那些老哥们怕不是要戳老臣的脊梁骨呀!”梁王见辽皇表情松动,老泪纵横的哭诉起来。 辽皇见此也心生动摇,见耶律光走到台前欲言又止,皱眉道:“有话要说?” 耶律光点头,从袖口中掏出一把匕首,交给一旁的太监,自己则是躬身退下。 辽皇拿起匕首,一眼便认出这是自己送给耶律拔芹的成人礼物,更是被这个女儿时常戴在身边做那贞洁卫,如今怎么会在太子手里? “哪来的?” “公主府蓝湖湖底。”耶律光低声道。 “验尸结果出来了吗?”辽皇皱眉朝身后的老太监道。 “腹部一寸匕首致命伤,溺毙而亡!”老太监低声道。 辽皇冷哼连连,出言道“将杨炯带到内监看管,听后发落。” “陛下!” “梁王休要多言,这事寡人自会决断,你下去吧”辽皇气势逼人道。 梁王耶律斜轸深深的看了太子一眼后,拂袖而去。 “你这手段太过粗糙,一把贞洁卫就觉得寡人会放过杨炯?”辽皇嗤笑出声。 “手段确实糙了些,只是这理由是给宗室看的,并不是给父皇的!” “噢~?说来听听!” 耶律光不紧不慢道:“华辽联盟大势所趋,势在必行,如今金国虎视眈眈,若我大辽还不动手,恐怕用不了几年就会被这些化外蛮夷移宗毁庙!” “所以呢?”辽皇饶有兴趣问道。 “攘外必先安内,如今梁王暗中作梗,更是有勾结金国之嫌疑。他那些心思相信父皇看得更清楚,一个刚愎自用的老家伙,为了洗刷二十年前的耻辱,根本就不顾国家利益,一心想要对华用兵,其心可诛!”耶律光毫不避讳,痛骂出声。 辽皇站起身幽幽道:“你们这些孩子,南仙聪慧,倍儿忠勇,唯独你最像我。” “儿臣言出肺腑,毫无遮掩。”耶律光双膝下跪,叩头出声。 “好了!你做弟弟的可以心狠手辣,我做父亲的却不能,如此对拔芹有些过了!”辽皇语气平静道。 耶律光闻言如临大敌,他非常清楚这个父皇的性子,如此平静定是心中有气,这才是最可怕的事。 想到此一咬牙,诺诺出言:“萧挞里实非良人!” “不与你合作就不是良人?”辽皇眯眼质问道。 “他与皇姐成婚三年,一子未生。皇姐在宗族饱受流言蜚语,他却不闻不问,流连勾栏,畜养外宅,着实该死!”耶律光恨恨出声。 “哈哈哈!我的儿呀,你太聪明了,说的都是些我想听的话!”辽皇讥讽出声。 耶律光双股战栗,低头不言。 辽皇见他如此,一摆手道:“下去吧,既然做了就坦然些,莫要惺惺作态!” 耶律光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头后躬身退下。 辽皇见太子的身影消失,幽幽道:“看到了,你这个弟弟可不是好相处的主!” 从屏风后走出的耶律拔芹恭敬站在一旁,不发一言。 “心中有气?” “不敢!” “不敢就是有。”辽皇看着自己这个如天仙一般的女儿,心中五味杂陈。 “如今萧挞里已死,不久梁王就会反击。儿臣的任务已经完成,不知道父皇答应的还做不做数?”耶律拔芹面无表情道。 “既然太子和梁王斗了起来,寡人手里的权柄也收拢得差不多了,你想要自由现在就可兑现,你看那杨炯怎样? 耶律拔芹神色一怔,浑身剧震道:“父皇什么意思?” “你那弟弟不是要招揽杨炯吗?寡人也看他是个人才,以你的相貌想要找个靠山,现在全辽国也没人敢娶你,那杨炯确实是个不错的人选。” “父皇一定要逼孩儿吗?孩儿虽读书不多,但也知道好女不侍二夫的道理。”耶律拔芹咬着牙,泪水簌簌落下。 “傻孩子,以你现在的处境,太子梁王两边不靠,你后宫又无依仗,嫁给一个才华横溢的大华人难道不好吗?” 耶律拔芹轻轻拂去眼角的泪水,这么多年她暗中帮助父皇在太子和梁王之间挑唆周旋,更是不惜嫁给一个自己讨厌的人,没想到最后依旧摆脱不了成为棋子的命运。 “谨遵父皇旨意。”耶律拔芹躬身退下,转身后泪水止不住的落下。她有时真恨自己这张脸,若非这般面貌,又怎会任人摆弄。 第52章 金蝉脱壳 “杨兄弟,可有了决断?”耶律光站在内监牢房外,隔着铁栅栏笑问道。 “耶律兄也不知道避嫌?跑来和我这个犯人说话,不怕被辽皇猜到你就是那幕后主使?”杨炯嘴里叼着干枯的稻草,样子说不出的清闲。 “看来你还是不了解我大辽如今的局势。” “噢?还请耶律兄解惑。”杨炯饶有兴趣道。 耶律光笑道:“从当年我杀了那贱人开始,孤的势力经过这么久的发展,早就不可同日而语。现如今,大辽三分之一的兵马钱财都握在我手中,你觉得我应该怕吗?况且我早就向皇帝坦白了我做的一切,如今还不是好好的和你畅谈?” “我不明白,纵使你手握重权,可构陷公主,杀害朝廷重臣驸马都尉,难道辽皇就任由你动作?”杨炯不解的摇头。 “我小妹曾说过,当你有足够实力的时候,计谋就不那么重要,理由说的过去就行,自会有人替你圆说。你觉得她这话说得怎样?”耶律光审视道。 “有那么些道理。” “萧挞里是我一手提拔,从不名一文的步军指挥使,一路做到南院枢密副使,没想着这厮竟敢反水投靠梁王,你说他该不该死?”耶律光恨声道。 “所以你就借我的手除掉了他,还能逼迫我留下,一石二鸟可称妙计。可现在你如何收场呢?” 耶律光一副智珠在握的神态,嘴角微微上扬,笑道:“宫中传出消息,皇帝会给你和耶律跋芹赐婚,开心吗?” “荒谬!你们是不是有病?刚夸完你们和那些野蛮的金人不同,怎么如今作出这种腌臢事?她刚死了丈夫你不知道?如此做和畜生何异?”杨炯愤怒跳脚。 耶律光见此玩笑道:“莫要婆婆妈妈,你长安探花郎的名号难道是吹出来的?” “你可真行,为了留下我真舍得下血本呀。”杨炯咬牙道。 “你不是不想背叛大华吗?如今你成了南院驸马,不就没这个顾虑了!” “那你来问我干嘛?你不是都安排好了吗?”杨炯没好气道。 耶律光摇摇头:“从小我就是知道,烈马不可强驯,对于杨兄弟,我有的是耐心和诚意。” 杨炯皱眉冷哼:“你就不怕我受那耶律拔芹的蛊惑,重新投入梁王的麾下?毕竟辽国第一美人的枕边风,没多少人能坚守本心不是?” 耶律光闻言认真道:“我与你并没有不死不休的仇怨,你在大华算计我,我在大辽还以颜色,扯平了不是?况且我了解你,你根本瞧不上梁王这种莽夫” “耶律兄,我不得不承认你确实有一代雄主的胸襟和手段,若你是大华的太子,我定会助你一臂之力。” 耶律光大笑:“杨兄弟可是很少夸人,你这话说得比那些阿谀奉承之辈可让我舒心多了。” 杨炯也跟着大笑起来,眯着眼道:“耶律兄和我也算老相识,可曾见我任人摆布?” 耶律光皱眉,盯着杨炯良久道:“什么意思?” 杨炯旁若无人的大笑道:“耶律兄,恐怕今日又要摆你一道了!” 话音刚落,一阵冲天巨响,内监的墙壁瞬间被炸出一个巨大的窟窿,随后一蒙面少女朝杨炯奔来。 耶律光见此,瞳孔剧震,一挥衣袖将烟尘扫清,快速将衣袂掖到腰间,摆开架势就要朝杨炯冲来。 杨炯接过少女递来的轰天雷,一手拿着火折子凑过去,口中言道:“耶律兄可想好了,我的命可比不上你的命金贵!” 耶律光双目阴沉,冷哼道:“杨兄弟真是叫我开了眼,可这皇城内监你如何逃脱?用不了多久皮室军就会赶到,我劝杨兄弟还是三思而行的好。” 杨炯一边后退,一边大笑:“耶律兄难道忘了兄弟我那飞天热气球?” 耶律光目光森然,心中暗道一声糟糕。如今局面若不拖住杨炯恐怕真叫他逃脱了。 于是一咬牙,以极快的速度朝杨炯冲了过去,眼看着就要冲到近前,哪曾想黑衣少女一个侧身抽出背负长剑,直接抵在了耶律光的脖颈。 耶律光被长剑逼停,眼看着杨炯已经登上不远处的热气球,心一横,顶着长剑就要朝杨炯走来。 少女见状连连后退,不敢伤其分毫。 杨炯见少女被逼得束手束脚,用力大喊:“文竹快跑!” 说完将点燃的轰天雷朝耶律光扔了过去。 文竹早就留心杨炯那边的情况,听见声音后长剑横劈,逼退耶律光,转身朝热气球奔去。 “杨炯!你来真的!” 耶律光躲过文竹的长剑,抬头见一个轰天雷朝着自己飞来,想要闪躲已是不及,惊骇的愣在原地。 此时的耶律光脑海闪过无数念头,他本来非常自信杨炯不会杀他,且不说两人关系还算可以,聪明如杨炯即使要逃跑也不是在辽国杀害一国太子,从那女子的做派就更加印证了自己的观点。 可万万没想到,他竟然真的朝自己扔轰天雷,这一炸恐怕自己再难活命。想到此心中顿生凄凉之感,闭上双眼等待死亡。 等待了许久,并未有什么爆炸声。 耶律光疑惑睁眼,见自己脚边的轰天雷正徐徐冒着黑烟,显然是一个哑弹。 耶律光哪里还不知道是上当受骗,冲出去见杨炯的热气球已经升到半空,恼怒的一拳砸在一旁的獬豸石雕上,任由手上的鲜血流下。 杨炯在半空中见梁王已经带人前来,大笑着朝下面的耶律光喊叫:“耶律兄!计划已成,兄弟我谢过你的活命之恩!” 耶律光神色阴寒,双拳握得更紧,死死盯着空中的杨炯一言不发。 “太子!本王需要个解释,为何杨炯会逃走?”梁王姗姗来迟,朝耶律光愤怒质问。 “解释?本太子不需要向任何人解释!”耶律光冷哼一声并不理会眼神阴鸷的梁王。 深呼吸几次平息心中的怒火,舒张开双拳,大声朝着杨炯喊道:“杨兄弟,江湖路远,一路平安!” 说完自顾自的转身离开,丝毫不理会场中错愕的众人。 杨炯闻言,心中暗道耶律光果然称得上豪杰,这种洒脱和胸襟真非常人可有。 来不及感慨,低头见地上的皮室军已经牵来战马,正在追逐热气球的行动轨迹。早有准备的杨炯不断加大燃料的喷射量,控制着热气球不断升高,用不了多久就能升入高空云层之中,想要追寻他的踪迹恐怕是痴心妄想。 第53章 文竹 杨炯控制着热气球进入高空,行进了一段时间后,对身旁一脸好奇的文竹道:“一会在前面的深山中,我会降低高度,你顺着绳子先下去,固定好热气球。” “这离析津府很近,我们?”文竹满目疑惑。 “咱们的燃料飞不了多远,只要耶律光不傻,封锁边境线,我们就很难逃出去,眼下最好的办法就是返回析津府,杀个回马枪,混在和亲队伍中返回大华。” 文竹闻言点头表示理解,见绳索垂下,一个跃身跳出吊篮,双脚一个倒挂金钩盘住绳索,迅速朝下方划去,整套动作一气呵成,行云流水,看得杨炯目瞪口呆,这不妥妥的英姿飒爽女侠客吗?心中暗自庆幸叫她北上在析津府等候自己的决定是多么的正确。 见文竹麻利的找了一棵树系好绳索,杨炯也顺着绳索落下,走到树旁用匕首隔断绳索任由热气球随风飘走。文竹愣愣的看着远去的热气球,眼神中复杂难明。 杨炯收回匕首,调笑道:“别看了,回家给你做一个,让你随便飞!” 文竹闻言转过头,双眼亮晶晶的看着杨炯,渴求之色溢于言表。 “再不走就不给你做!”杨炯故意逗这个冷冰冰的小杀手,转身朝山下走去。 文竹小声的哼了一下,迈步追上杨炯的步伐。 一路无话,二人星夜兼程,终于在第二天的傍晚时分见到析津府的城门。 “等晚上吧,你去弄两身衣服,咱们乔装打扮一番再进城。”杨炯朝一旁的文竹道。 文竹也不多言,闪身消失在森林之中,直到月上中天之时才带着一个包裹回来。 杨炯打开后挑了一件商人款式的绫罗长衫换上,转头示意她赶紧换衣服。文竹扯过包裹,转身走进森林之中。 不多时,一身浅绿色长裙的文竹走了出来。细看之下,犹如那春日新叶般清新秀丽婷婷玉立,墨发如瀑,随意散落在肩头,慵懒中展露几分潇洒。剑眉微微蹙起,眼眸似寒潭之水,清冷而深邃。绿色长裙随风轻摆,勾勒出她那挺拔的身姿,静静地站在树林中,宛如一朵盛开在雪山之巅的萼梅,孤高而冷傲。那微微上扬的下巴,彰显着她独有的倔强与不羁,让杨炯为之一呆。 文竹见杨炯如此,面色一红,竟然扭捏的抓起了裙角。杨炯洒脱一笑:“没想到平日里的冷面杀手还有如此一面,当真是英姿飒爽,光采照人!” 文竹闻言面色一冷,扭头不去理会杨炯。 得,不用想就知道她是觉得自己在调戏她。杨炯无奈只好走近她道:“真的很漂亮,但是有些太漂亮了!” 文竹目光森然,抱着长剑的胳膊紧了紧,转过头对杨炯怒目而视。 杨炯摆摆手,没好气道:“你误会了,我的意思是,你如此模样我们进城会平添麻烦,要是被城卫兵纠缠,我们恐怕要暴露。” 文竹脸色一红,低声道:“那怎么办?” 杨炯早有准备,从怀中掏出两张人皮面具,一张塞到她手中,拿起另一张在自己脸上摆弄起来。不一会,一个瘦削的少年出现在文竹眼前。文竹见此,薄唇微张,眼神中满是惊讶,好奇的用手拽了拽杨炯的脸。 “啊!你轻点,扯坏了我可没有备份。”杨炯没好气道。 文竹不好意的吐了吐舌头,尴尬的僵在原地。 杨炯摇摇头拿过她手中的面具,直接呼在她脸上摆弄起来,见她要躲,出言警告道:“别动,弄破了就把你一个人扔在这荒山野岭。” 文竹目光微凝,生气的撇撇嘴。杨炯不去理会她的小心思,专心的摆弄起她脸上的人皮面具。 大约过了一刻钟,杨炯长舒了一口气,瘫坐在地上道:“好了!” 文竹也是如释重负,抽出长剑,借着月亮的反光打量起自己来。 杨炯见她一脸苦相暗自好笑,起身道:“过了城门就让你摘下来,不好看才不会惹麻烦不是?” “哼!”文竹冷哼一声,不理会杨炯,独自朝城门走去。杨炯摇摇头,暗叹什么时候的女人都非常在意自己的相貌呀。见她走远,赶紧快步追了上去。 “干嘛的?这么晚才进城?”城卫兵没好气的质问道。 “军爷,咱们是来这析津府做生药生意,路上为躲避盗匪,故而晚了些。”杨炯上前一步解释道。 “这女人和你什么关系?” “这是小人的内子。” “你,过去搜身看看有没有什么可疑物品!”城卫兵指着一旁的小兵不耐烦道。 杨炯见文竹目光凛冽,寒气逼人,知道这小兵要是敢上手,必死无疑。 于是赶忙贴近那城卫兵,从袖口掏出五两银子塞到他手中,陪笑道:“军爷,我这内子体弱多病,您行个方便!” 城卫兵见杨炯如此上道,笑着召回那小兵,笑道:“你小子倒是懂事,就是找的婆娘太丑了些。” “军爷哪里话,娶妻娶贤嘛。”杨炯附和一句。 “少跟你爷爷扯淡,赶紧滚,在城中莫要生事!”城卫兵没好气的骂一句,驱赶杨炯赶快进城。 杨炯一把扯过爆炸边缘的文竹,陪笑着朝城门内走去。 “等一下!” 杨炯浑身剧震,僵硬的转身道:“军爷还有什么吩咐?” “你那小娘皮当真贤惠?我看除了身材还过得去也没什么特殊的嘛?”城卫兵出言调笑道。 杨炯暗自皱眉,不知道他怎么突然如此说,握紧腰间的匕首笑道:“军爷有所不知,娘子与我同甘共苦,自然在我眼中非其他人能比。” “滚滚滚,刚还夸你上道,真是给你机会也不中用!”城卫兵没好气的摆手,语气中满是嫌弃。 身旁的小兵赶忙上前,谄媚道:“爷,我那妻子也很贤惠,你看?” “哈哈哈!还是你小子上道,赶明个爷就让你负责检验过往商旅。” “多谢爷赏赐!” 杨炯二人早已走远,但依稀能听见身后那城卫兵的污言秽语。杨炯暗自皱眉,原来这城卫兵生得是这龌龊心思,若不是担心打草惊蛇,单凭这句话,杨炯就起了杀心。 “你干嘛叫他爷?他是个什么东西!他也配!”文竹甩开杨炯的手,生气的看着他,眼神中说不出的愤怒。 杨炯还是第一次见她说这么多话,也是新奇,疑惑道:“你们平时做杀手,潜入府城,难道就大摇大摆的进去?” “我只管杀人,其他的自会有人安排!” 杨炯点点头,重新拉住她的手,不让她挣脱,温柔道:“这不是咱们家,身在外地,一切以安全为先。” 文竹挣脱了几下,见杨炯竟然直接勾住自己的胳膊,浑身一震,不敢动弹,生怕这个少爷作出什么出格的举动。但一想到刚才的屈辱,心中愤懑又起,冷哼道:“一会我就去杀了他!” 杨炯拍拍她的手,安慰道:“我知道你是见不得我受辱,但咱们现在是两个人,一损俱损,你杀了他咱们就有暴露的风险,我爹常说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我们的目的是混进城中,目的达到了就莫要节外生枝。” 文竹闻言,神色一黯,呢喃道:“是我没用。” 杨炯摇摇头,松开了她的胳膊,认真道:“虽然平时你们干的都是刀头舔血的日子,可那也是不得已的事,我不希望你们出事。” “嗯!” 杨炯见她低着头,声音中有些哽咽,笑着缓解气氛道:“我呀,在长安的时候,哪个不是明里暗里的嘲笑侮辱,你忘了我长安探花郎的名号了?” “嗯。”文竹低着头任由杨炯拉着进入一家客栈。 打点好一切,杨炯见文竹情绪低落,知道她是觉得自己没用,才让这种人出言侮辱。这要是在长安,她早就上去砍这人了。自小进入相府,她执行过不少任务,平时夫人更是对她疼爱有加,她早就把相府当作自己的家,根本见不得相府受辱。如今一个城门小吏都敢出言侮辱,她哪里受过这种气,若不是杨炯拦着,她早就抽出腰间的柳叶剑大开杀戒了。 “好了,别生气了,等以后有机会,咱们马踏析津府,你想杀谁就杀谁行吧!”杨炯出言哄骗道。 “出了析津府,我非杀了他不可!”文竹恨恨出声。 第54章 遇故人 下榻客栈的几日,杨炯深入简出,一切对外联络都交给文竹,自从杨炯在内监逃出去后,整个析津府风声鹤唳,寻街武侯数量和频次比杨炯初来时都高了几分。 “你真和那耶律拔芹有一腿?”一身简单装束的李泌坐在杨炯对面,没好气道。 “有个屁的一腿,都是耶律光那小子搞的鬼!” 李泌闻言满脸狐疑:“听说辽皇要让你娶兴国公主耶律拔芹,做那大辽的南苑驸马,你真没勾引人家?” “什么话什么话!都说了是耶律光诬陷,想让我留在辽国的把戏,还要我说多少次?” 见杨炯气急败坏,李泌也不纠缠,直言道:“你什么打算?可有计划?” 杨炯见他聊起正事,重新坐下,将早就想好的计划说给他听:“你尽快向辽皇申请回国,我乔装一番混在队伍中,一同回去。” “这几日析津府风云涌动,耶律光和梁王在朝堂吵得不可开交,据说那梁王暗中杀了好几个耶律光在军中的臂膀,这时候提回国,我担心他们会发现端倪。”李泌皱眉道。 杨炯闻言也是一愣,随后讥笑道:“他们辽国怎么总是喜欢搞暗杀呀,这要是在咱们大华,估计会被人吃得连渣都不剩。” “契丹虽然汉化已久,可本质上还是信奉弱肉强食的草原法则,这种暗杀手段其实是建立在强大的实力和名声之上才能有效果。我大华则不同,各种势力,众多家族之间姻亲盘根错节,相互即使免不了争斗,可都限制在规则之内,要是频繁搞暗杀,这就相当于把棋盘都掀了,别人还怎么下棋?”李泌解释一番,算是附和。 “道理是没错,听说那李泽被皇后责罚了?” “嗯。”李泌点头没再多言。 杨炯见他神色晦暗,知道他心中恐怕有了波澜,于是也不在这个话题上过多纠缠。毕竟这是他们皇家自己内部的矛盾,虽然自己身份特殊,但也不能说些太出格的话。 “辽皇很看重这次华辽联盟,看来金国给他的压力不小。”杨炯岔开话题道。 “确实如此,驸马都尉萧挞里的死都能遮掩成溺水而亡,看来征讨金国现在已然是他们的国策,一切人事都要以此为先。”李泌点头道。 “这么等下去太过于被动,你明天就奏请回国,咱们先来个投石问路,看看辽皇的态度如何。”杨炯提议道。 “那辽皇并不会拿我怎样,我毕竟是嫡皇子,他不会让我在辽国出事。我担心的是他们发现了你的踪迹,到时候若真是强留你成婚,我恐怕也无能为力。” 杨炯摇摇头,安慰道:“我这一路上小心谨慎,应该无人发现。” “好,此地不宜久留,我先回行营,你等我消息!”李泌也不多留,毕竟他孤身一人目标太大,若是被有心人跟踪恐怕要功亏一篑。 “从后门走!”杨炯起身将他送走。 重新回到房间,杨炯闭目沉思,思索着如今的处境。正如二人分析的那样,辽皇定不会将李泌怎样。如今的全城戒严恐怕也只是做做样子,毕竟从内监大摇大摆的逃走确实打了辽皇的脸。那萧挞里的死,知道内情的不超过五人,想要遮掩并不难,现在他唯一担心的就是耶律光和梁王火并造成辽国内乱,那样事情只会变得更复杂,这是杨炯最不想看到的结果。 经过一晚上的等待,文竹带来消息,辽皇同意和亲使团返回大华,杨炯闻言并没有特别出乎意料,现在估计耶律光和梁王早就斗的不可开交,哪还有什么心思管和亲使团。想到此杨炯也就放下心来,万事俱备,只要混入使团,即可逃出生天。 三日后一早,杨炯和文竹各自乔装一番,混在人群之中等待使团经过。不多时杨炯见李泌带领的使团经过,不着痕迹的点点头,拉着文竹走进了一间生药铺中。 李泌勒马停下,朝身后的送行的辽国官员道:“早就听闻辽国的生药一绝,本王事先在这家生药铺子中定了些人参,鹿茸等稀罕物,正好今日取货。” 说完一挥手,身后的一群士兵宫娥涌进了生药铺中。 “齐王殿下,若是喜欢生药,大可以禀明吾皇,送一些并不是什么大事,如此做岂不是让别人以为我大辽是不讲礼数的化外蛮夷。”一白发老者见此皱眉道。 “杨三立是吧,本王听过你,前朝魏国的御史台殿中侍御史。”李泌面无表情道。 “区区贱名不足挂齿。” “你既然选择侍奉辽主,就应该知道现在你们朝堂早就闹的不可开交了,哪还有什么心思照应本王?本王还是不麻烦你们的好。”李泌说着朝他身后的一众契丹官员努了努嘴。 杨三立转头看去,见随行的契丹官员大多对此毫无羞愧之色,有的甚至小声嘀咕交谈,从他们的眼神中不难看出其中的傲慢和无礼。见到如此,杨三立摇摇头无奈道:“让齐王见笑了。” 李泌并没有回话,他对这个投奔辽国的人并没有什么好感,见杨炯已经混进队伍,点头示意使团朝城外走去。 行至城外十里亭,一众契丹官员敷衍的完成送别礼仪,快马返回城中。 杨三立一脸愤懑,走到李泌面前拱手:“齐王殿下,老臣代吾皇祝使团一路顺风!” 李泌点点头道:“既然选择了做叛臣,就莫要再做那首鼠两端之事。” 杨三立面色难看,见李泌摆手驱赶,也没了攀谈交好之意,打马离开了此地。李泌冷哼一声,示意毛罡组织使团开拔前进。 “杨少卿,就这么走了?”半山处的十里亭传来一道冷峻的声音。 李泌诧异的看了杨炯一眼,二人一同朝着十里亭望去。 只见一位年轻的公子,身穿深蓝色绫罗长衫,手持白玉为柄的折扇,轻摇折扇间,掩不住那副雍容华贵之气。细细看去,只见她相貌俊美异常,双目黑白分明,炯炯有神,那握着扇柄的手,白得竟和扇柄无分别,话声清脆,又娇又嫩,竟似女子。 杨炯心中大骇,这耶律南仙怎么从东北跑回来了?暗道一声糟糕后,直接让毛罡不去理她,指挥使团奔走。可还未起步,山林中瞬间现出数百弓弩手,一同对准使团众人,显然这妖女是早有准备。 “怎么?故人相见不来叙旧,这么急着走呀!”耶律南仙大笑出声,一抿杯中酒,嘲讽之意尽显。 杨炯一咬牙,独自迈步朝亭子走去。 耶律南仙见他走入亭中,微微皱眉,没好气道:“把你那丑东西拿开,让人看了就心烦!” 杨炯无奈,扯下脸上的人皮面具塞进怀中,谁让现在形势比人强,大家的命都握在这妖女手中,还是看她言语再做打算。 见杨炯露出原来的容貌,满意的点点头,给他斟了一杯酒道:“这么急着走?” “没办法,你那哥哥盛情难却,我实在难以招架。”杨炯接过酒杯一饮而尽,无奈道。 “这叫什么话?我大兄好意留你,你不但不领情,临走前还摆了他一道,弄得现在朝堂鸡飞狗跳,你还委屈上了?”耶律南仙没好气道。 “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是大华人,生死都改变不了。”杨炯郑重道。 耶律南仙闻言,一仰头,酒到杯干,极是豪迈,身着的长衫随风飘逸,整个人显得容光照人,于十分美丽之中,还带着三分英气,三分豪态,那份大辽公主的雍容华贵,自有一副端严之致,令人肃然起敬,不敢逼视。 “我早就说过要杀了你,不然日后定会是我大辽的心腹之患!”她说话时盈盈妙目凝视杨炯,口角之间,似笑非笑。 杨炯闻言目光一冷,从怀中掏出轰天雷放在桌上,看着她一言不发。 耶律南线见此目光流转,调笑道:“威胁我?” “我那些兄弟离家多日,早就归心似箭,现在眼看着我与美人共饮,他们却在凉风中站立,实属不该,公主觉得呢?”杨炯笑问道。 “你这些把戏吓唬我大兄还行,想要吓唬我也太看轻我了。”耶律南仙说着拿起桌上的轰天雷,旁若无人的摆弄了起来。 杨炯早就料到会如此,直言道:“耶律光怕死是因为他一身抱负想要施展,你是不怕死,但你死后可就再无人帮你大兄,更没人照顾你那远在大华的弟弟喽!” 耶律南仙闻言冷哼,用力把轰天雷砸向杨炯,美眸盯着他一言不发。见杨炯根本不看自己,竟然自斟自饮起来,咬着牙挥手示意弓弩手撤退。 杨炯见目的达到,朝山下的李泌道:“兄弟们离家数日,齐王殿下尽快带兄弟们南归吧,我这他乡遇故人,少不得叙旧一番,不必相等。” 李泌闻言眉头皱做一团,眼下自己若是留下,对方人多势众,非但帮不上忙,恐怕还会拖累杨炯,想到此一咬牙,深深的看了杨炯一眼,招呼毛罡迅速离去。 “你倒是讲义气,可有没有想过你怎么办?” 杨炯见李泌等人快马狂奔,心中也无牵挂,给两人分别斟满酒杯,笑问道:“你先不用担心我,我好奇的是你怎么知道我就在使团之中?” “想知道?”耶律南仙目光灵动,双目黑白分明,眼眸流转,露出狡狯顽皮之意。 “想知道。”杨炯认真的点头。 “做南院驸马我就告诉你。” 杨炯白了她一眼:“爱说不说!” 耶律南线笑着抿了一口酒道:“你那热气球的图纸我看过,储油罐有限,飞不了多远。” “所以呢?” “沿途封住关隘,向内搜索就行了。”耶律南仙说着从身后拿出一段绳索在杨炯眼前晃了晃。 杨炯定睛一看,赫然是自己割断的热气球的绳索,显然是她搜寻到了树上的那半截绳索。 “仅凭这一点就断定我会折返回来?” 耶律南线笑着打量杨炯,随后起身豪迈道:“我说过,你太小看我大辽的情报能力了。在析津府内,没有本宫不知道的事。” “所以从我一进城,到入住客栈,会见李泌你都知道?”杨炯惊骇出声。 “不止如此,你当时在城门说的话,在客栈一日三餐吃的什么,本宫一清二楚。”说着转身将五两银子扔给了杨炯。 接住银锭,不用看也知道是贿赂城卫兵的那五两,挫败感顿生的杨炯饮尽杯中酒,黯然道:“仅凭这些你就敢围堵和亲使团?我可是戴着人皮面具的,一旦你猜错就可能导致两国纷争再起!。” “那人皮面具一出现在河中府我大兄就书信告知与我,结合李泌突然上书要回国,不难推理出来你会混在其中。再者说,你一路上的消息我一清二楚,你又怎么会任由自己的兄弟被我杀害呢?”耶律南仙慧黠的眨眨眼,说不出的得意俏皮。 “好呀!说了半天,你也是不确定我是否藏在使团之中,合着就是诈我呗!”杨炯没好气道。 “失败者才会找理由,从结果上看,是我赢了不是吗?” 杨炯点头表示认可,此次交锋中确实是自己略逊一筹。 重新调整心态,杨炯道:“公主是想要留我?” 耶律南仙重新坐下,摇摇头道:“留你何用?一个时常想着逃跑的大华人,本宫怕你关键时刻从背后给我一刀,我可不想冒这个险。” “不想留我,就是想做交易喽?”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爽利,我需要你给我提供轰天雷和液体炸弹,直到我大辽覆灭金国为止”耶律南仙说完目光炯炯的盯着杨炯。 “公主也太贪心了些,兰蔻坊的生意我算是半送给你大兄,轰天雷更是承诺会送一些给他,你一开口就全部加码,着实强人所难。”杨炯还价道。 耶律南仙没好气道:“南苑驸马和这个条件你自己选,别和我讨价还价!” 杨炯刚要出言反驳,突见一道寒芒从远处射来,擦过他的脖颈儿,直奔耶律南仙的胸口而去。来不及多想,杨炯一把抓住耶律南仙的手,用力将她扯向一边。 随着一声低沉的闷响,杨炯抬头看去,赫然是一枚衣带镖钉入了一旁的柱子,深入三寸有余。 还未等二人动作,杨炯只觉得身后传来一股力道,反应过来时已经被一个黑衣人拽出十里亭,脖颈上更是架着一柄寒光闪闪的长剑。 第55章 策马狂奔 耶律南仙站起身,目光森冷的盯着黑衣人:“你是什么人?” “杀你的人!”黑衣人声音清冷,赫然是一个女子的声音。 杨炯被黑衣女子拖拽着向后倒退,闻言道:“这位女侠,你杀她干嘛要挟持我呀?” “你闭嘴!”黑衣女子冷哼一声,一拳打在杨炯的肚子上,疼得他冷汗直冒。 耶律南仙笑着出声:“他说得确实没错,你想要杀本公主,你抓他干嘛?” “他不是你的情人吗?我不抓他焉能活命?”黑衣女子出言嘲讽。 耶律南仙眉头皱紧,一挥手,周围埋伏的弓弩手将弓箭全都对准了二人,只要她一声令下,必然是万箭穿心的下场。 杨炯看着耶律南仙那咬牙切齿的模样,心中暗骂这黑衣女人嘴碎,你说你好端端的惹她干嘛?还非说我和她有一腿,真是天降横祸,防不胜防呀。 “那个,南仙,这女人瞎说的,你别冲动哈!”杨炯努力挤出一个微笑,朝眼前这个面冷心黑的女人道。 耶律南仙对杨炯的话置若罔闻,盯着黑衣女人的眼睛冷哼道:“我现在给你个活命的机会,放了他自己滚蛋!” 黑衣女子冷笑连连,拉着杨炯来到一匹黑马前,嘲讽道:“装得好像你们风光霁月一样,说了半天还不是怕他死?” 耶律南仙目光一寒,大声道:“放箭!” “艹!耶律南仙!你来真的?”杨炯见山上的弓箭纷纷朝自己射来,大吼出声,没想到这娘们真不管自己死活。 黑衣女人也是一愣,回过神来的她刚要去挟持耶律南仙,可她周围早已经被赶来的契丹武士护住。如此而言,只得上马跑路。女子一咬牙,用力将杨炯扔到马背上,自己则是一个跃身上马,拉住缰绳朝远处奔去。 女子单手控制缰绳,另一只手按住身后趴在马背上杨炯的后背,催促着胯下黑马在箭雨中狂奔。杨炯在女子身后,由于速度过快,被颠的七荤八素,头昏脑涨。实在受不了的他大声呼喊:“我快被颠死了!” 女子闻言也不搭话,控制着黑马一个急停,自己则是俯身趴在马背上,由于冲击力,杨炯直接被惯性带着朝前方飞去。女子眼疾手快,猛的侧身将飞起的杨炯控制住,右臂一个大回环搂住杨炯的后脖颈,硬生生将他翻了一个面。 杨炯被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七荤八素,还未适应,胯下的黑马就又重新狂奔了起来。杨炯一个趔趄险些摔下马去,还好他反应及时,一把抱住女子的腰身,将将稳住身形。 “在乱动,砍掉你的爪子!”女子语气森寒,警告杨炯在自己腰间的手不要乱动。 杨炯暗道冤枉,我不就是抓得紧了一点吗?哪有在乱动?况且现在速度如此之快,我要是不抱紧点,坠下马去不死也得半残。 “都是江湖儿女,你莫要婆婆妈妈!”杨炯没好气道,手上的力道又紧了紧,见身后箭矢纷飞,整个人都贴住了她的后背。 女子浑身一震,把缰绳传到右手,左臂微屈,一肘顶在了杨炯的腹部之上。 “呕~!”杨炯被突如其来的一顶,直接干呕出声,弓着身咬牙切齿道:“你要死呀!” “是你找死!再敢占便宜我现在就宰了你!”女子恨恨出声。 杨炯咬紧牙关不再多言,抓住她的衣袂心思急转,想着脱身之法。这女人如此疯癫,落在手中也不知道她会做出什么来,还不如和那南仙妖女周旋来得容易。 “你别想着逃,要是被我发现,一剑捅死你!”女子突然道。 杨炯心中一惊,难道她有读心术不成,这都能猜到?疑惑的杨炯出言道:“美女,咱们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你抓我也没什么用,现在还不如放下我自己独自逃跑,速度还能快上几分!” “你怎么知道我抓你没用?” “你不是看到了吗?那耶律南仙根本就不在意我的死活,你抓了我根本威胁不到她!”杨炯提醒道。 “你当我傻吗?她如此做恰恰是为了和你撇清关系,好让我真的认为你和她没关系,如此你才能更安全。”女子冷笑着讥讽道。 杨炯暗自皱眉,没想道这女人这么聪明,一下就猜出了耶律南仙的用意,无奈的杨炯只得硬着头皮嘴硬道:“我和她真没那种关系,不然我早做她驸马了,还回大华干嘛?” “你诓骗不到我,那些契丹弓弩手都是军中好手,箭矢全是冲着我来的,更多的是限制我的行进路线,如此做派你还说和那辽国公主没有奸情?”女子一边催着胯下黑马躲闪箭矢,一边不忘出言嘲讽。 杨炯没想道她如此难缠,刚要出言反驳,突觉后背一凉,紧接着就是一阵眩晕之感袭来,出口的话也变成了:“你真是言出法随!” 女子闻言一愣,不知道他为何说些不着边际的话,全当是他胡言乱语,催促着马匹继续狂奔。 还未走多远,突然感觉身后的人侧身滑向一边,心中大惊,难道他想要跳马?来不及多想,一把抓住他倾斜的身体,愤怒道:“你不想活了?” 然而回答她的除了马蹄奔跑和空中箭矢的声音,并无其他。顿感不妙的她转身一看,一根箭矢直接贯穿了杨炯的后背,鲜血早已经染红了他的衣襟。 见此情形,女子目眦欲裂,握着缰绳的手不住颤抖,说话的语气也显得僵硬:“杨炯!杨炯!” 喊了几声也不见回答,女子一咬牙,抽出长剑,一个横劈将箭杆砍断,解开自己头上深红的发带,将杨炯和自己捆在一起,双手重新握着缰绳用力催马狂奔。 “公主!那贼人挟持杨少卿走远,卑职办事不利,还请责罚!”一契丹武士半跪在耶律南仙身前,恭敬道。 耶律南仙摆摆手,目光幽深:“慕沙拉,不必自责,是本宫考虑不周,只想控制使团队伍,故而没安排战马相随,才让那贼人有机可乘。” 慕沙拉不敢多言,对于这个公主他是又敬又怕,他可不敢附和公主的谦虚之语。 “封锁通往大华的关隘,对来往行人多加查验,本宫倒要看看她如何逃脱!”说着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第56章 双木同林 杨炯昏迷中只觉得浑身无力,一口气憋在胸口无法舒展。 恍惚间,他看见很多人出现在自己眼前,李淑那宛若星辰的眼睛,李渔的娇笑声,父母的关切,一个个人影从杨炯的脑海中闪过。杨炯上前说话,他们却站在原地自言自语,仿佛就如同看不见他这个人一般。用手触碰眼前的人影,却直接穿了过去,如此光景让他一时间僵在了原地。 “听说你在辽国有相好的女子了?” 就在杨炯愣神之际,一女子若隐若现,满眼含怒的质问出声。杨炯努力睁眼,想要看清迷雾中的女子,却怎么也看不清她的面貌,只是能从声音中辨别出好像是李潆在说话。 “承春?” “你还记得我吗?” 杨炯惊喜出声:“承春,你想死我了,你知不知道我在辽国可……” 还没等他说完,李潆抽出身后的匕首,怒声冲向杨炯:“你还知道想我,你个负心汉,欺负完我姐妹还不够,还想欺负我!” 杨炯一愣,还没来的及反应,李潆的匕首已经朝着他的脖颈扎去,杨炯惊骇莫名,下意识的用手抵挡,可不知怎的,匕首直接穿过他的手,扎进了杨炯的脖颈,鲜血如柱喷向四周。 惊惧之下,杨炯浑身剧震,大口喘着粗气,猛的睁开了眼睛。 “你醒了?” 杨炯还未从梦中缓过神来,听见这个声音才堪堪镇静下心来,看着已经摘下蒙面巾的女子,借着火光杨炯才看清楚她的面貌。 “你们白莲教可真是锲而不舍!”杨炯没好气道。 “哼,看你重伤懒得理你,上次你差点炸死我,我还没找你算账!”女子恨恨出声。 杨炯不理会她,低头看着绕过前胸包扎住伤口的红色发带愣愣出神。 女子见他不说话,略带关心道:“感觉怎么样?” 不问还好,这一问杨炯顿感后背钻心的疼,挪了挪身子靠在山洞的墙壁上,这几下动作都疼得他龇牙咧嘴。 “还行!” “你都高烧三天了,还行!”女子没来由的怒哼,用力一甩将手中的木棍扔进了面前的火堆中。 “这是哪?” “太原府外三十里,老官山腹地的山洞!”女子面无表情道。 “你是如何逃脱辽兵的封锁,穿过边境关隘的?”杨炯疑惑道。 “不该问的别问!”女子冷哼连连。 杨炯见此也不再纠缠,看着她的眼睛道:“那就问些该问的!你想带我去哪里?” “江南白莲教总坛!”女子也看着他认真道。 “去江南?威胁我爹?” “左相大概不会受到威胁。” 杨炯点头继续道:“既然你知道用我威胁我爹没用,为何还要抓我?” “白莲教需要你。”女子眼底闪过一丝慧黠,半真半假的说道。 “我看是需要我手中的轰天雷和液体炸药吧。”杨炯翻了个白眼,直接戳穿她的话。 女子调皮的竖起左手的无名指摇了摇,笑道:“不止呦!我们还需要你兰蔻坊的资金,乘风速运的参与经营权。” 杨炯闻言都气笑了:“你们那群乌合之众是怎么有勇气说出这话的?” “哼!你别忘了,是本圣女救的你性命!” “要不是你挟持我,我会如此?”杨炯反唇相讥道。 “你~!” 女子被怼的哑口无言,站起身走到杨炯面前,抓住他的下巴气急败坏道:“你别惹我,不然我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这就是你招揽我的态度?”杨炯丝毫不惧,盯着她的眼睛继续调笑。 “你忘恩负义!”女子心中苦闷,要是平时她早就一拳打过去了,可见他重伤初愈,喘气都费劲,握着的拳头紧了又松,大声怒骂。 杨炯看她如此模样,笑着仰身,找了个合适的位置自言自语道:“你让我想起了长安的一个朋友。” 白莲圣女闻言一愣,随后回到火堆旁,云淡风轻道:“你那朋友也造反?” 杨炯被她的话揶的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长舒一口气认真道:“她是我女朋友,北上前,说是要等我回去娶她!” 女子摆弄着手中的木棍,没好气道:“不知道有多少女子被你诓骗,嘴上说要回去娶她,背地里和辽国公主勾勾搭搭,你不是要做南苑驸马吗?” 杨炯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现在说什么都晚了!被你抓来还做劳什子南苑驸马!” “呵!你真是风流成性!今天本圣女就替那长安的可怜姐妹教训教训你!”女子说着倏的起身,握着手中的木棍就朝杨炯走来。 “你有病吧!我和我女朋友说的话关你什么事?” “我白莲教最恨欺骗女子的男人,今天我就替那姐妹讨回公道!”女子说着就要挥动木棍。 杨炯无奈,解释道:“我没说回去不娶她呀!” “怎么?你怕了?” “什么怕了!我自始至终就没说不兑现承诺呀!” “你不是说你要做辽国南苑驸马吗?” “用你的脑袋瓜儿想想,我是左相嫡子,做个屁的南苑驸马!”杨炯对眼前的疯女人无语道。 “哼!花言巧语!”女子说着将手中的木棍扔进火堆,重新坐了回去。 杨炯对这个人来疯的女子也是无奈,转移话题道:“你的发带很漂亮!” “怎么?你还想勾引本圣女?”女子目光一寒,冷哼出声。 “什么话什么话!这叫勾引?实话实说而已!” 女子面无表情,幽幽道:“你要是答应跟我反华复魏,我可以嫁给你,还让你做白莲教的圣王!” 杨炯无语,这女反贼怎么三句不离造反,五句就是复兴大梁呀,真是让人头大。 “我有句话想问你。” “什么话?” 杨炯组织了下语言,询问道:“你为什么造反?” “李姓江山得国不正,人人得而诛之!” 杨炯摇摇头,看着她的眼睛重新问道:“我是说你为什么造反?不是问白莲教为什造反?那群乌合之众做什么我毫无兴趣,我只想知道你为什么造反!” 女子闻言一愣,深深的看了杨炯一眼,郑重道:“我就是白莲教,白莲教就是我!” 杨炯冷哼,质问道:“所以就是没理由喽?” “白莲教圣女造反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吗?要什么理由!”女子展颜一笑,语气莫名。 “如今大华四海升平,朝野上下戮力同心,谋划北伐,收复西域,皇帝更是有澄清寰宇之志。况且天下才安定了几十年,民生刚有起色,你们白莲教不事生产也就罢了,整日里行那造反之事,真是不知所谓!”杨炯恨恨出声。 女子大笑着拍手,一脸看戏的表情:“如此冠冕堂皇的话从你口中说出!确实有几分朝廷命官的模样!” 杨炯见她油盐不进,心中升起一团无名之火,质问道:“你就那么想造反?” “不是我想造反,是我生下来就不得不造反!”女子针锋相对道。 “如今大华人人有饭吃,家家有衣穿,虽免不得有些缺陷,可一切都朝着好的方向发展,你就那么忍心让人民重遭兵祸?” “说的好!人人有饭吃指的是太原府一半的人吃不上饭?家家有衣穿说的是你们这些长安勋贵吗?”女子毫不示弱,讥讽连连。 “比你们大梁好多!那时候兵祸就没停过,全国烽烟四起,百姓朝不保夕,人民吃饭都是困难,易子而食更是比比皆是,朝廷上下只知享乐,君臣轻佻无状,奸臣当道,这就是你想复兴的大梁?” “你住嘴!”女子愤怒出声,一把将手中的木棍甩了过来。 杨炯闪躲不及,被飞来的木棍一下击中大腿,疼得他冷汗直冒。女子见此一愣,但想起他刚才的话,一咬牙转过头,不去看他。 杨炯也知道一时间说服不了她,拨开木棍,幽幽道:“听说你们大梁有个习俗,女子都是送发带定情的?” “关你什么事?” “没什么,突然想起了一个姑娘。”杨炯若有所思道。 女子沉默良久,突然道:“她送你发带了?” “嗯。” “你会娶她吗?”女子眼神闪动,说不出的晶莹。 “大概吧!” 女子闻言面色一冷,质问道:“你刚不是说会履行承诺吗?反悔了?” “我履行承诺有什么用?她答不答应还说不准!”杨炯无奈道。 “你怎么知道她不答应?” 杨炯见她怒目而视,笑着问道:“那她会答应吗?” “你问她呀!问我干嘛?”女子坐直身体,重新盯着火堆发呆。 杨炯不再理她,闭目假寐,自言自语道:“双木同林,双木同林才叫春!” 第57章 竹柳双姝 太原府大街,易容过的杨炯被白莲圣女用一根紫色发带绑住双手,如同牵狗一般拉着前进。 “真没必要这样,我不会武功,跑不了!”杨炯无奈道。 女子冷哼,警告的看着杨炯,没好气道:“你的话我一个句读都不信。” 杨炯无言以对,谁让自己路上做记号被她发现,朝路过商旅求救被她按在地上打了一顿,趁她休息想要用发带帮绑住她手脚谁知道她竟然假寐,一路上真是鸡飞狗跳,混乱不堪。 “其实凭你的武功,你应该自信才对,对付我一个文弱书生还束住双手,传出去你这个白莲圣女不是让人耻笑?” “激将法对我没用!” “嘿!你油盐不进是吧!” “你最好老实点,不然少不得一阵毒打。”女子举着拳头,得意的朝杨炯威胁道。 “你这么说话是吧!我这人还就吃软不吃硬,我还不走了!”杨炯说着直接坐在地上,耍起无赖。 女子微笑着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嗤笑道:“以前怎么没发现,你除了会花言巧语哄骗女子,竟然还这么无赖?” “唉~!我哄骗谁了?乱说话告你诽谤呀!”杨炯没好气的翻着白眼。 女子笑着俯身,看着杨炯的眼睛嘲笑道:“你那点小心思还是别在我这用了,我知道你想要拖延时间等人救援。不妨告诉你,太原府的官员,衙属全都出城找你去了,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敢如此大摇大摆的进城?” 杨炯闻言一愣,被她说中了心思毫无羞愧之色,心思急转,想着脱身的办法。 “您二位是想要兑换钱货?”一青衣小厮打开杨炯身后的店门,疑惑的看着两人。 此时正是辰时,大街上的店铺刚刚开门,想来这白莲圣女选在这个时间早早进城,估计是存了补充完补给就迅速出城的心思。 杨炯见着小厮的服装上绣着“通”字,抬头一看果然是“大通钱庄”的牌匾,心中大喜,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大声道:“我这有兰蔻坊的金卡,去告诉你们老板,就说我要兑换些银钱。” 女子闻言皱眉,盯着杨炯冷哼道:“你想干什么?” “什么干什么?换钱呀!要不然一路去江南,天天和你吃那梆硬的干粮,我可受不了!”杨炯没好气道。 “是是是!你杨大公子平日里养尊处优惯了,哪看得上我们这种升斗小民的吃食。”女子阴阳怪气的嘲讽道。 那小厮知道是大主顾到了,不敢耽搁,恭敬的将二人迎了进去。 女子环顾四周,将杨炯拉到一处墙角,伸手摸进了他的内襟之中。 “你干嘛?大庭广众的你别乱来,我可是正经人。”杨炯见她如此动作,大叫起来。 “闭嘴!”女子冷哼一声,目光森寒,在杨炯的内禁中摸出了一张兰蔻坊金卡。 “你会用吗?还是我去吧!”杨炯见她拿着金卡在手中打量,出言提议道。 “你眼睛一转我就知道你要干什么,你给我坐好,我去和那掌柜交易,你要是敢跑,让我抓住了有你好果子吃!”女子警告出声,转身朝大通钱庄的内堂走去。 杨炯见此也绝了逃跑的心思,以这白莲圣女的脚程和功夫,估计自己刚出门就会被她抓回来。况且这里距离太原府衙有着不远的距离,估计是她特意选的这条路线。想到此杨炯心中好笑,没想到她竟然还有这心思,看来并不是一个单纯的傻白甜呀。 可她不知道的是,兰蔻坊的金卡都是要报账的,一旦在大通钱庄有业务,用不了多久相信文竹就会知道。这也是为什么杨炯如此安闲的原因,只要文竹知道了自己的踪迹,找到自己是早晚的事。 不多时,女子拿着一个包裹,走了出来。杨炯见此知道她已经支取完毕,看重量少说也有个几百两。 “你倒是个省钱的姑娘,谁娶了你定是祖上积德!” 女子见杨炯咬牙切齿,故意拿包裹在他眼前晃悠,另一只手拉着杨炯手上的发带朝门外走去,一边走一边嘲讽道:“小女子小时候穷怕了,好不容易遇到你这么个财主,接济一下我们这种穷苦百姓,也算是给你积德不是!” “我谢谢你!”杨炯没好气的道。 “不客气!”女子双眼笑成一道月牙,心中说不出的开心。 二人走街串巷,尽量避开人多的去处,行至一处小巷,女子见杨炯自从出了大通钱庄就没说话,于是出言道:“干嘛?这么小气?大不了到了江南总坛,我还你就是了!” 杨炯摇摇头,有些落寞道:“我在想如何兑现我的承诺。” “啊?你在说什么?”女子疑惑道。 杨炯从衣带的暗兜中抽出一条墨绿色发带,举到女子眼前。 女子见此一愣,随后嗤笑道:“这就是你说的那女子送你的定情发带?也没见多漂亮呀。” “你要装到什么时候?”杨炯不理会她的话,沉声问道。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记挂那女子,等到了江南我帮你把她抓来就是了。”白莲圣女笑道。 杨炯见此,双手一缩从束缚自己的发带中抽了出来,随后将两根发带重新揣进怀中,盯着她的眼睛认真道:“相府不会让一个反贼进门!” “哼!我现在不想听你胡言乱语,赶快跟我出城!”女子对杨炯的话置若罔闻,见他挣脱了双手的束缚,抬起手就要去抓杨炯。 就在这时,一道寒光从她背后闪过,女子若有所感,一个侧身躲过了朝自己飞来的钢针。 杨炯见是文竹赶到,施施然走到她身旁,眼神复杂的看着那白莲圣女。 女子上下打量文竹,心中暗自盘算,从刚刚那一道钢针暗器,和现在她摆出的架子,很明显是一个内家高手,自己的手段可能很难从她手里抢走杨炯。 想到此女子朝杨炯大声道:“你真不跟我走?” “你有没有想过,我们今后该如何相处?”杨炯若有所思道。 “我不需要想那么多,你和我去江南,一切自会有答案。”女子认真道。 杨炯摇摇头,走到她身前质问道:“你知道我已经猜出了你的身份,为何还冥顽不灵?难道你当初让我答应你的承诺,也只是一时戏言?” 女子闻言沉默良久,随后目光一冷,质问道:“你是在怨我吗?那你为什么不能放弃荣华富贵,和我走呢?” “我不是只有我自己,我身后跟着无数相信我依赖我的人,我要是跟你去了江南,岂不是置他们于死地!”杨炯无奈道。 “你既然知道其中的难处,为何还要问我?难道我就能放弃一切,置自己的亲人不顾?”女子反唇相讥,眼中晶莹闪动。 “好,我不逼你,你也别逼我,我们就当没见过!”杨炯见她泫然欲泣,也不忍心说些重话。 女子闻言,提起衣袖在眼睛上抹了一把,低声道:“你为何不叫我名字?” 杨炯沉默以对。 “你干嘛不还我发带?”女子咄咄逼人质问出声。 杨炯看着她欲言又止,不知道该怎么说。 女子见他不说话,展颜一笑,揶揄道:“舍不得我?怕揭开真相,回到长安就无法面对我了?” “既然知道,干嘛还要问?”杨炯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我的破绽的?”女子好奇的问道。 “有几个女人能有你这种夸张的细柳腰?”杨炯反问道。 女子闻言,用手轻捂薄唇,戏精上身道:“喔!长安探花郎果然名不虚传,不愧是花楼常客,仅凭这一点就能识破小女子的伪装,厉害!厉害!” 杨炯翻了个白眼,不理会她的调笑,继续道:“箭头贯穿伤,深入肌里,高烧不退,能救我的只有青霉素,这个世界知道青霉素的只有两人,除了我另一个就是送我发带的人” 女子闻言收起了调笑的心思,咬牙道:“我今天就要发疯,非带你走不可!” 杨炯摇摇头,从背后接住文竹递给自己的轰天雷,拿着火折子道:“别逼我!” 女子见此捂嘴轻笑:“你舍得让我死吗?” 说完直接贴近杨炯,逼迫着杨炯连连后退。 身后的文竹见此情形暗骂杨炯多情,抽出长剑直接朝女子面门劈了过去。 女子目光一冷。侧身闪躲,原地转了几个圈拉开身位,右手探到腰间,借着旋转的力道,将一把盘在腰间的细柳剑抽了去来。 “你个小蹄子,等我进了相府,第一个收拾的就是你!”女子说着挥剑朝文竹攻去。 文竹冷哼连连,讥讽道:“就你还想做相府少夫人,做你的反贼去吧!” 女子现在最恨的就是有人拿这个事说她,咬着牙杀心顿起,挥剑毫不留情,朝文竹的周身大穴挑去。 文竹不知怎的,今日说不出的剽悍。平时的武功路数都是走的轻灵飘逸路线,敌人根本近不了身,现在竟然直接挥着长剑硬砍,招招要命,式式力沉,仿佛是一瞬间忘记了自己那诡谲多变的身法,硬是要和这白莲圣女拼出个你死我活。 杨炯见此一阵头大,跑过去抓住女子,挡在两人中间,大声道:“你们不要再打了!” 女子被杨炯抓住双手,冷哼出声:“你帮她打我?” “我哪里帮她了?” “放开我!” 文竹见此,讥讽道:“公子自然是帮我对付外人,不然还帮你个反贼吗?” 杨炯闻言一个头两个大,这文竹怎么今日话这么多,平日里不是冷面杀手的人设吗?怎么见了白莲圣女跟见了仇人似的。 “文竹,你少说两句吧!”杨炯没好气道。 文竹根本不在意杨炯的话,挥着长剑就朝女子砍去,女子见此冷哼一声推开杨炯,侧身重新进入战场。二人你来我往,双剑相接,暗器翻飞,看的杨炯目不暇接。 见二人都打出了火气,杨炯一咬牙,点燃了一个轰天雷就朝正缠斗的两人扔了过去,随后大喊:“fire in the hole!” 二人见空中一个翻飞的轰天雷袭来,哪还有打下去的心思。双掌相接,借着反震之力,分别朝着巷子的两头奔去。 随着一声巨响,尘烟散去,女子满含怒意的质问杨炯:“你用轰天雷炸我!” 文竹则是站在杨炯身旁,讥讽道:“炸的就是你!” 见两人一言不合又要出手,杨炯拉着文竹朝女子道:“快走吧,睚眦兵到了你就无法脱身了!” 女子闻言,深深的看了杨炯一眼,转身消失在巷子尽头。 文竹见此,甩开杨炯的手,冷哼道:“公子当真是风流,反贼都能勾引到手!” 杨炯无语道:“别乱说,她是柳师师!” 文竹面色一寒,恨恨出声:“难怪会如此不要脸,原来是那个花魁!回去我就告诉夫人你和她还有来往。” “不许和我娘说!”杨炯没好气道。 文竹深深的看了杨炯一眼,冷哼一声扬长而去。 第58章 国债与基金 离家多日,经过这么多事,杨炯归心似箭,催促着队伍星夜兼程,终于在七月底赶回了长安。 刚进城门,就被内宦拉去了皇宫。来到天下一家殿,见官家手里正拿着一本《兵谋》品读,杨炯到来后并没有抬眼,幽幽开口问道:“听说那辽皇要留你?” “嗯,是有这么回事!”杨炯如实回答。 “你倒是抢手,是不是心中暗自窃喜?要不是家中还有牵挂,早就去做那南院驸马了?”皇帝没好气道。 “官家莫要诽谤小子,我要是留在辽国,我爹不打死我!”杨炯跳脚道。 “不用文和动手,朕亲自带兵砍了你的狗头!”皇帝扔下手中的书,厉声喝道。 杨炯见这皇帝刚见面就朝自己发脾气,心中牢骚顿起,耍起无赖道:“官家,我这一次去辽国没功劳也有苦劳,不但肃清了两府官场,还疏通了东线的漕运,你怎么一回来就吓唬我这个小辈呀,忒不厚道了些!” “呵!你倒发起牢骚了,你倒是说说你私自承诺送出轰天雷是怎么回事?若是说不出个一二三,就不是呵斥你这么简单了。”皇帝也被杨炯的话气笑了,见他一副受委屈的模样,不再逗弄他,说起了正事。 “官家缺不缺钱?”杨炯并没有急着回答皇帝的问话,目光灼灼的出言相问。 皇帝知道杨炯不是无的放矢之人,回答道:“如今国库紧张,户部银库的两千万两存银不翼而飞,眼下征讨西夏箭在弦上,哪能不缺钱?” “那官家觉得这世上什么买卖最赚钱?” “你少卖关子,有什么话赶紧说!” 杨炯见皇帝毫无耐性,心中腹诽,嘴上却解释道:“微臣认为,目前来说我大华想要纾解财政之困,只能从金融和军械入手。” 皇帝闻言暗自皱眉,冷声道:“你想倒卖军械?” “谈不上倒卖,准确来说是交易。大华的军械库存积压太多,为什么不直接卖给周边邻国呢?就比如那轰天雷,军械监造出的轰天雷不但威力小,还时常出现哑弹,有的时候引线的燃烧速度都不一样,新兵时常因为误操作而伤亡,那为什么不改进呢?”杨炯疑问出声。 “说得简单,军械更新换代需要的大量的物力财力支持,更是要有人才培养和储备机制,哪有你说得那么简单。” 杨炯早有准备,从怀中拿出轰天雷的改进方案,液体炸药配方,火炮制造企划案,一股脑全都呈递给皇帝,朗声道:“官家,微臣认为我大华从不缺能工巧匠,缺的是一个让工匠尽情发挥创造的环境” 杨炯来回踱了几步,见皇帝拿着三张图纸翻看,时而惊喜,时而皱眉,丝毫没有搭话的意思。只得无奈道:“官家明鉴,这就是我敢承诺卖给辽国轰天雷的原因,我能保证大华的军械会一直领先于周边各国,那为何不将落后的军械,库存的老式兵器卖给他们来充实国库,支持工匠继续更新军械呢?” 皇帝将手中的图纸放在一旁,询问道:“你这个火炮暂且不论,改进的轰天雷和液体炸药威力如何?” “震天动地,比老式轰天雷威力强了十倍不止,并且造价更加便宜。”杨炯自信道。 “好!那现在咱们说说资金的事!”皇帝拍案见绝,饶有兴致的询问出声。 杨炯见皇帝提起此事,认真道:“微臣提议发行战争国债和军械基金,凭借这两项手段就能从民间筹措到足够的资金供国家战争之用。” “何为国债?何为基金?”皇帝兴致勃勃的问道, “国债就是用大华的信誉做担保,给百姓以凭证,百姓用银钱购买凭证,等到大华战争胜利后由政府返本还息。”杨炯简单的整理了下语言,用最简单的方式说与皇帝听。 皇帝闻言沉思良久后,看着杨炯认真道:“那基金呢?” “这基金和国债不同,国债是用大华政府的信誉做担保,基金则是更具风险的投资项目。所谓风险就是可能会亏钱也可能会赚钱,赚钱了就会给购买军械基金的人高额的利息,没赚钱自然就会亏的血本无归。” “军械怎么评定赚钱与否?”皇帝疑惑道。 杨炯不得不佩服皇帝的见识,问出的话可谓一语中的。 “军械基金是依托大华的军械发展而建立,一年出一次研发报告和军械的出售情况,然后让投资者自行决定是否投入。” “你也说基金不用国家背书,那如果无人问津你怎么应对?” 杨炯知道基金这种金融手段对于这世界的人来说确实不好理解,于是走到皇帝的龙书案前,拿起两根毛笔解释道:“官家且看,你我二人各自出卖这两只毛笔,起初我们都定价5文钱。现在我用6文钱买你的毛笔,你用7文钱买我的毛笔,这样路过的人见原来卖5文的毛笔转眼就能卖6文7文,他就会用7文买这只毛笔,后来者见到毛笔的涨价空间如此大,就可能会用更高的价格来买。如此循环往复,我们这军械基金就能以小博大,不断攫取资金来充实军械的研发生产。” 皇帝闻言眼前一亮,陷入了长久的沉思。 “国债尚且能行,只是这基金,凭空从民间攫取财富,你不想要自己的仕途了?”皇帝沉声道。 杨炯躬身一礼,朗声道:“我杨家承蒙官家恩典才有今日,微臣只能想到这两个办法是解决当下国家的资金问题,若能为官家解忧,万死不辞。” “国债的事你和素心商量,尽快出个章程。至于基金,再等等,时机还不成熟。”皇帝见杨炯如此说,也不再犹豫,直接下了决断。 “官家,微臣!” 皇帝摆手打断杨炯的话,认真道:“资金问题还有其他办法解决,这基金现在出现定会让国家大大乱,得不偿失。” 杨炯知道皇帝是担心基金被有心人模仿,超发后定会造成民众对朝廷丧失信心,国家财政体系彻底崩溃,这个结果是现在的大华不能承受之重。虽然杨炯有信心通过经济手段制衡宵小,可皇帝不能赌,也不敢赌。 见杨炯不说话,皇帝拿起手边的三张图纸扔给他调笑道:“军械的事朕还不放心你吗?大胆的做,出了事朕帮你担着。” “陛下你说的好听,我看你就是想空手套白狼!”杨炯懦懦出声。 “那你小子想要什么?”皇帝被识破心思,老脸一红,没好气道。 杨炯见皇帝松口,直接道:“官家给个兵部侍郎的职呗,微臣也好名正言顺的革新军械。” “呵,你小子胃口倒是不小,张嘴就要三品侍郎?”皇帝没好气道。 “那怎么办?军械之事要臣负责,没个侍郎的官职压着,处处掣肘,臣受点委屈也就罢了,误了官家的西征大事才是罪过!” “你少在那危言耸听。兵部侍郎朕给你你也不能服众。这样吧,重新设立个御前武备司,兵部的军械监划归你管,另外准许你从户部抽调人手组织战争债券相关事宜,只需向朕汇报即可。”皇帝说着写了一个条陈递给身后侍奉的鱼朝恩,鱼朝恩恭敬接过转身朝中书门下走去。 杨炯面色一喜,赶忙道:“官家,这御前武备司指挥使是几品?” “五品!” “啊!” 皇帝见杨炯如此做态,冷哼道:“啊什么啊?西征后少不得你立功的机会,朕无缘无故给你升官如何跟朝臣交代!” 杨炯知道大华官员想要升迁,除了在地方上做出显赫政绩,另一条路就是军功。杨炯那鸿胪寺少卿的官职有官家和老头子背书,朝臣自不会说什么。可要是现在贸然给自己越迁,少不得台谏的刁难,杨炯也不是非要那兵部侍郎的差,只要是个能做事,手中有权,无人掣肘即可。 皇帝见杨炯不再说话,摆摆手让他下去等候中书门下的任命文书。 杨炯耸耸肩也不逗留,转身朝门外走去。 “没事去法净寺看看小五!”皇帝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能不能不去?”杨炯靠在门口请求道。 “可以呀,朕说不听你就让皇后跟你说。” “去,打死都要去!”杨炯好气的回了一句后逃也似的离开了此地。 第59章 包办婚姻 对于中书门下是否会同意将兵部的军械监划归给御前武备司,杨炯毫不怀疑。皇帝的条陈上盖的可是“天下一家”的玺印,大华朝堂惯例,盖有此印的条陈和手招,门下不得封驳。 皇帝除了正常的印玺外,最特殊的莫过于“天下一家”玺和“敕令”章,这个两个印玺是皇帝权力的外在表现。正常的国家程序是皇帝条陈给中书门下,中府门下负责起草封驳。可皇帝和朝臣总有意见相左的时候,皇帝也有不希望走正常程序的时候。所以就有了这两个特殊的印玺,只要中门下的宰辅见到盖有“天下一家”或“敕令”的条陈,不得封驳反对,也算是朝臣和皇帝之间的默契。 况且从现实情况来讲,军械监一直入不敷出,李泽任职兵部期间,没少倒卖军械。就这都没改变军械监是个清水衙门的现状,宰辅们并不会因为这件事驳了皇帝的面子,毕竟军器监也不是什么重要的衙门,平时只要保证正常的军械供给就行,算不上实权部门。 果然不出杨炯所料,不多时,中书门下的诏书就由鱼承恩送到门外的杨炯手中。 “恭喜杨少卿,这下也算是手握大权的重臣了!”鱼朝恩笑着调侃道。 “大官莫要调笑,我惶恐还来不及呢,哪敢称权。” 鱼朝恩见此微微一笑,深深的看了杨炯一眼后低声道:“最近可要躲着点皇后,她老人家不知从哪里得到的消息,知道你受了官家的命要清剿九公主的残部,正生着气呢。” 杨炯闻言一阵头大,自己还没行动就被皇后知晓,要真动起来怕不是会捅了马蜂窝。 鱼朝恩见杨炯皱眉,提醒道:“这事还是要赶快些,皇后正和官家闹脾气呢,官家也撑不了多久。” 杨炯点头表示知晓,从怀中掏出一叠银票,大概有两百两的样子,直接塞给了鱼朝恩。 “杨少卿客气了!” “大官莫要推辞,一点茶水钱而已,有空多去冰雪城坐坐,我再好好招待你。”杨炯见他要推辞,直接找了个托辞离开此地。一边走一边思索今后的事。 首先莫过于御前武备司的筹措事宜,应该尽快,从陛下用“天下一家”的玺印就能看出,官家也是打了从速从快的意思,不然也不会让绕开朝堂用“天下一家”印为自己站台,除此之外更是让杨炯直接对皇帝负责,可谓是给足了信任。 想到此杨炯压力骤增,这也算是自己在朝中的初试锋芒,绝不能有差错。眼下武备司缺钱缺人,这个问题必须尽快解决。 其次就是翦除李渔旧部的问题,这还要尽快和她商量,看她是否已经将自己人收入帐下,莫要误伤了友军。想要做这事,那必然会开罪皇后,看来自己得拉一些人进来帮自己扛雷。 杨炯一路上低头沉思,不知不觉已经回到了相府。 相府众人见少爷归来,少不得一阵寒暄迎接,谢南更是让人把杨炯重新沐浴一番,隆重的在祠堂行祭,感谢祖宗保佑杨炯平安归来。 杨炯笑着任由谢南安排,看来他们对北上的事也多少知道一二,这种家的温馨,杨炯还是乐于见到的。 “以后官家再叫你干这事,咱们说什么也不去了,他们家自己闹哄哄的还拉上你受罪,没天理了都!”谢南看着杨炯恭敬的给祖宗上香,站在一旁没好气道。 “好,全听娘的安排。”杨炯笑着回应。 谢南见杨炯嬉皮笑脸,没好气道:“你真那么听话就好了,我听说你又和那柳师师勾搭上了?” “嘿!文竹那小妮子,刚回来就打我小报告!”杨炯跳脚道。 谢南走过去,伸手轻轻捏着杨炯的耳朵,笑骂道:“我可告诉你,文竹可是我从小带大姑娘,你要是敢欺负她,别怪娘不客气。” “啊~!疼~!娘亲饶命!”杨炯夸张的叫喊道。 “你都多大了,还如此没个正形,为娘根本就没用力!”谢南笑骂着松开手,点了杨炯的头一下,算是惩戒。 “嘿嘿,娘亲放心,孩儿知道分寸。” 谢南眉头一皱,沉声道:“你真喜欢那柳师师?” 杨炯见糊弄不过去,只好坦白道:“喜欢是喜欢,只是!” “只是她是白莲教反贼,只要这个身份在她就进不了相府,这一点你应该很清楚!”谢南打断杨炯的话,冷声道。 杨炯沉默,不得不能承认谢南说得并没有错,这一点确实是两个人之间无法跨越的鸿沟。 谢南见杨炯不说话,无奈道:“你也大了,娘亲不能像从前那样打你了,可你要知道自己的身份,你可是担负着相府上下的命,莫要一失足成千古恨。” “娘亲教训的是,孩儿谨记。”杨炯沉声回。 谢南长叹一声,用不容置疑的语气道:“过几日姑苏陆家的大小姐陆萱来京城看望她父亲,你好好与她相处。” 杨炯闻一愣,询问道:“啥意思?” “你也老大不小了,这次和亲的事不但让你爹离相,还让你卷进了朝堂。这种事以后不能再出现了,那姑苏陆萱娘亲见过几次,性格温婉,端庄大气,是个好姑娘。”谢南幽幽道。 “听说她一直帮着家里操持生意,吴中陆氏更是在她的经营下,绸缎生意遍布江南,人家能看上我这个长安探花郎?”杨炯推辞道。 \"你少给我打马虎眼,娘的心思就是你赶快成婚,这样他们就休想再把公主嫁给你,你成了家也就安稳了,娘也就放心了。\" 杨炯知道这和亲的事让谢南对皇后心生怨怼,这是存了绝不让杨炯做驸马的心思呀。 “娘,现在说这些是不是太早了,别到时候咱们自作多情,让人家看轻。” 谢南柳眉倒竖,寒声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心思,你外面那些莺莺燕燕休想进我相府的门,我和那陆家主母都谈好了,你给我用心对人家姑娘。要是让我知道你故意欺负人家,我非扒了你的皮不可!” 杨炯见谢南真的生气了,只好点头称是,心中却暗自盘算,到时候人家姑娘看不上你儿子可就不关我事了,毕竟自己的名声可谓声名狼藉,能看上我才怪。 谢南见杨炯如此,一拂袖冷哼道:“等你爹回来我就给你操办婚事,你休要打什么歪心思!” 杨炯对这个聪明的女人真是有力无处使,自己怎么想什么她都知道,难道真是知子莫若母? “娘,八字还没一撇呢,你这么着急抱孙子呀?”杨炯玩世不恭道。 “严肃点!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和她母亲都说好了,你好好待人家姑娘就是!” 杨炯撇撇嘴嘟囔道:“你还和皇后说好了呢。” “讨打!”谢南见他揶揄自己,抬手就要打。 杨炯早有准备,撒腿就跑,一边跑一边喊:“缘分天注定,无缘莫强求。” 谢南见这个活宝儿子逃走,银牙紧咬,冷哼道:“有你小子求我的时候!” 第60章 五鬼搬运 马上进入秋季,西征的各个环节也都紧锣密鼓的筹备。可最近户部封桩库凭空消失了两千万两存银,相关职能部门人心惶惶,风声鹤唳。 李漟作为户部主官更是火冒三丈,奏请皇帝准许内卫会同皇城司调查此案。 杨炯对此也是无语,怎么大华总是发生丢钱案件,前有江南税银失窃,后有太原府贪墨军饷,现在又发生户部存银失窃案,这存转运制度是有多糜烂才会事故频发。 好在这事发生在西征前,要是前方将士正在奋勇杀敌,听说后方存银失窃,发不出军饷,后果可想而知。 本打算去户部找李漟给新成立的御前武备司要点钱做启动资金,这下好了,自己要是在这个时候去要钱无异于搓盐入火。那李漟不扒了自己才怪,找她要钱是没戏了,去就是自投罗网,给她打土豪的机会,还是躲远点为妙。 既然武备司受皇帝直接管辖,不可能自己搭钱,那就只能从国债中抽一部分钱做启动资金了。 想到此,杨炯出门打算去城郊的庄园同工匠商量一下国债券的防伪和版型事宜。 “等等!”杨炯刚走出相府大门就被谭花喊住。 多日未见,谭花依旧风姿绰约,身着黑色皇城司武士劲装,乌黑长发高高挽起,手提长剑飒爽英姿。 “谭姑娘有事?” “官家是否和你说了去法净寺的事?” 杨炯闻言点头:“确实说过,只是我这几日脱不开身,还未抽出时间。” 谭花听他如此说,没好气道:“你倒是逍遥,五公主都被你害得出家,你打算不闻不问?” “她出家和我有什么关系?是她自己识人不明,遇人不淑,这事也能怪到我头上?” 谭花不理会杨炯的辩解,一把扯过杨炯的手朝西市法净寺走去。 杨炯无奈道:“你不是在帮李漟查户部存银失窃的案子吗,怎么还有心思管李淽的事?” “你以为我想管,官家派我带五公主去看八戒和尚的案宗,谁知道她受不了打击非要出家。现在存银失窃的案子也落到皇城司头上,我纵使有三头六臂也分身乏术呀。”谭花白了杨炯一眼后抓着杨炯衣袂的手紧了又紧,生怕他跑了一样。 杨炯见此有些好笑,揶揄道:“所以你就把照顾五公主的事推给我?好自己去查案?” “都是你造的孽,要不是你北上辽国送亲,我说什么都要抓你回来去处理这个烂摊子。”谭花脚步加快,可见照顾五公主对她而言是多折磨。 杨炯见街道旁已经有人出摊,没吃早饭的他止住脚步,硬生生的拽着谭花坐了下来。 “你干嘛?”谭花见他扯自己停下,还坐在了路旁的饭桌上,皱眉问道。 “吃饭呀。” “你饿死鬼托生呀?少吃一顿又死不了。”谭花拉着坐下的杨炯就要走。 杨炯不理会她,朝一旁的老婆婆道:“阿婆,来一笼灌汤包,两碗红丝馎饦。” “好嘞,杨少卿稍候。” “阿婆认识我?” “长安谁不认识大华最年轻的少卿呀,老身还去过少卿的兰蔻坊嘞。”老婆婆一边煮着红丝馎饦一边说道。 “哎呀,那可真要谢谢阿婆照顾晚辈的生意喽。”杨炯笑着打趣道。 “哈哈哈,杨少卿太客气了。”老婆婆见杨炯如此知礼,并没有传说的那样狂悖浪荡,心中暗道传言不可信,也笑着回应。 杨炯转头见谭花一脸寒霜的坐在对面,笑着从袖口中掏出五两银子扔给街边的闲汉:“去桂香斋买些琼花糕和枣泥酥饼来” “得嘞!谢杨少卿赏!”闲汉接过银钱快步朝远处的桂香坊跑去。 “你猪呀,买这么多东西你吃得完吗?”谭花没好气道。 “你不吃?” 谭花冷哼一声,傲娇道:“我不吃!” “不吃也是你掏钱。”杨炯接过老婆婆递过来的灌汤包和红丝馎饦,调笑出声。 谭花闻言柳眉倒竖,寒声道:“凭什么我掏钱?” 杨炯将一碗红丝馎饦放到她面前,递给她一双筷子,没好气道:“是你求我去帮忙,总不能一毛不拔吧,哪有这种道理?” “谁求你了?你敢不去我就揍你!”谭花被他气的胸脯上下起伏,对杨炯的强词夺理怒目而视。 “反正我不急,追不回存银又不关我的事!”杨炯夹了一个灌汤包放进嘴里,无所谓道。 “你~!”谭花知道现在不能像原来那样动不动就揍他,毕竟杨炯现在也是朝廷命官,况且还真是自己更着急,若是追不回存银,自己这个皇城使恐怕在责难逃。 想到此谭花瞪了杨炯一眼,拿起筷子干起饭来。 看着她气鼓鼓的模样,杨炯顿感好笑:“慢点吃。” “要你管!”谭花夹起一个灌汤包塞进嘴中,语句不清的回道。 看她狼吞虎咽,明显是打算都吃了后赶快拉自己去法净寺见李淽。 杨炯无奈放下筷子,哭笑不得:“给我留点,让你花点钱看给你心疼的,皇城司那么缺钱吗?” “哼!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有个日进斗金的兰蔻坊呀!”谭花没好气道。 杨炯摇摇头,接过那闲汉送来的糕点,打开放在桌上,认真道:“你先别急,我答应帮你处理李淽的事,你先说说存银丢失的事。” “你还会查案?”谭花抬起头,疑惑道。 杨炯给她倒了一杯茶,无所谓道:“随便问问。” 谭花深深看了他一眼,开口道:“七天前,城南封桩库的差吏发现庚字号库的存银两千万两不见了。随后上报朝廷,经过勘验现场,没有任何偷盗和破坏的痕迹,仿佛是不翼而飞一般。我们一开始怀疑是内鬼所为,可整个封桩库的人被皇城司和内卫轮番审讯,什么手段都用上了,一个开口的都没有。” “周边的住户走访了吗?” “恩,调查过更夫和周边的居民,没什么线索。现在衙署中盛传是五鬼搬运,我担心会被有心人借题发挥。”谭花放下筷子,看着杨炯忧心忡忡道。 杨炯拿出一块琼花糕递给她,出言安慰道:“我回来的时候见城门都有千牛卫把守,两千万两白银重达百万斤,目标如此大,很可能还藏在城中。” “可长安城这么大,会藏在哪呢?”谭花长叹一声,愁眉不展。 第61章 俏尼姑 法净寺由来已久,可追溯至三代以上,传说是法净师太在乱世中为救苦难女子而建立。虽身处长安西市这一繁华闹市区,却独具安宁之气,香火之鼎盛,向来是贵家小姐们的首要祈福之地。 “她为什么非要出家?”杨炯看着来往的尼姑,朝谭花问道。 “我哪知道?大概是对你们男人心灰意冷吧。” 杨炯没好气的白了她一眼,径直走向李淽的禅房。还未走近,一阵阵木鱼声就从远处传来,显然是她正在做早课。 杨炯走到近前,见李淽身着一袭朴素的灰色轻纱僧袍,那僧袍虽造型简洁,纹饰却大有门道,杨炯一眼就认出是苏州大织工的作品,祥云纹交错几道深绣水波纹,飘渺中透出贵气不凡。 虽然已过了立秋,但天气并没有转凉,相反还有些闷热,跪坐在蒲团上的李淽额头渗出丝丝细汗,白皙的皮肤中透着淡淡的红晕。一双明亮的眼眸,似清澈的湖水,闪烁着纯净而灵动的光芒。 杨炯虽然和李淽见过几次,但每一次都惊叹于老天对她的恩宠,出生就是公主,姿容更是绝艳,除了眼光差了点,脑子笨了点,好像并没有什么缺点。 前世杨炯特别不理解那些港片为什么钟爱尼姑题材,现在看来还是自己见识浅薄了。武则天尼姑庵诱捕李治,泰山姑子更是被做成一种产业,看来衣着服饰对于天生丽质的女人来说确实没那么重要,相反一些特殊的制服更能平添一些别样的意味。 谭花见杨炯看着李淽愣神,没来由的怒火窜起,一拳就给了杨炯的腹部一下,怒目圆睁的看着他,警告意味十足。 杨炯被突如其来的一下打了个措手不及,捂着肚子疑惑的看着她。见她一副母老虎的模样,杨炯深知好汉不吃眼前亏,深深的看了她那高耸的山峰之后,在谭花愤怒的目光下逃进了禅房。 “多日不见,五公主怎么扮起尼姑来了?”杨炯率先出声道。 李淽对他的话置若罔闻,机械一般的敲打木鱼,口中念念有词。 杨炯见她如此,知道得先撩拨起她的情绪才行,于是开口道:“也对,堂堂公主和下九流厮混,本以为找到了自己的一生所爱,没想到却是个沽名钓誉的恶魔,攀附权贵,欺凌幼女,侵吞田产,无恶不作,令人咋舌,我要是你也会觉得自己是个笨蛋,也没脸呆在皇宫了。” 谭花站在一旁,见李淽还是一言不发,审视的看着杨炯,仿佛在说“你行不行呀!” 杨炯摆摆手让她安心,阴阳怪气道:“我这人平时就爱看些闲书,《佛遗教经》中说:‘汝等比丘,当自摩头,已舍饰好,着坏色衣,执持应器,以乞自活’,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李淽停下手中动作,冷哼道:“施主不必讥讽贫尼。” 杨炯见她说话,暗自窃喜,就怕你不说话,只要你肯开口,我就有信心把你拉回去做公主。 “啧啧啧!还真像那么一回事,施主!贫尼!你看看自己真能称贫吗?就你这一身僧袍,苏州大织工的手笔,怎么也得五十两银子吧。再说你这艳若桃花的脸,法净寺的尼姑出早课还有化妆的要求吗?”杨炯毫不留情的拆穿她的心思。 李淽闻言转过头对杨炯怒目而视,胸口上下起伏,刚要出口反驳却瞥见身旁的木鱼,深吸一口气后重新敲了起来,口中的声音也大了几分。 杨炯细听之下,好像是《般若波罗蜜多心经》。 谭花见此用手轻轻的捅了杨炯几下,眼神中怂恿之意尽显。 杨炯没好气的白了她一眼,张嘴却不出声道:“你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谭花明显是懂唇语的,举起拳头横在两人中间,用唇语威胁道:“你平时逛花楼的招式呢?赶紧想办法!” 杨炯无语,对这个母老虎真是不能用常理度之。不去理会她,走到李淽身后,俯身用鼻子嗅了嗅,故意弄出很大的声音,然后微笑出声:“师太做早课也不忘擦香水?还是我兰蔻坊新推出的青山黛,有品味!” 杨炯啧啧称奇,故意在禅房踱步,继续道:“青山黛是一款温柔的花香调香水,玫瑰花柔和的味道加上胡椒微微的辛辣,是一种清凉甘冽又温柔的感觉,仿佛是春夏阳光般的干燥和清冽,可你不知道,香水最能反映一个人的内心想法。 让我来猜猜你的心思,你既想展现自我,又试图保持某种纯净和内敛,内心有股冲动,不甘于被平淡所束缚,但又不得不努力克制,真是可怜!” “够了!”李淽愤怒的把手中的木槌丢向杨炯。 杨炯早就料到她会恼羞成怒,一个侧身闪躲开来,继续嘲讽道:“李淽!我早就和你说过,你一天是公主,一辈子都是公主,你以为你逃得了?” “你干嘛总是针对我?我只想在这安静的在这里度过余生!你为什么要紧抓着我不放?为什么?”李淽眼眶中泪水打转,倔强的连声质问, “你说这话你自己信吗?你看看外面那些送水的和尚,哪个不是徘徊在此,渴望着你能看他们一眼。你这容貌出家简直就是造孽,你要是真有那心思,我现在就让人给你剃度!”杨炯看着她针锋相对道。 “你滚!你给我滚!我不想看到你!”李淽的泪水夺眶而出,声音沙哑的朝杨炯大喊。 “怎么?说到你的痛处了?你要是真有心就去慈幼局看看那些被八戒残害的小女孩,而不是假惺惺的在这里做什么尼姑!你是不敢面对她们?” 李淽闻言,浑身剧烈颤抖,随后像是个泄了气的皮球,瘫软在地,丝毫没有之前那娇贵公主的模样。 杨炯走上前,架起李淽的胳膊,大声道:“你好歹也是大华公主,我现在就拉你去慈幼局看看那畜生造的孽!” “你放开我!我不去!我不去!”李淽扑进杨炯怀中,拳头像雨点一般在他胸前捶打,身躯更是挣扎扭动,泪水如同泉涌般簌簌流下,脸上的淡妆也被这泪水弄的泥泞不堪。 谭花见此摇摇头走出了禅房,她知道,李淽哭出来就好了,相信不会再陷入到过去的自责之中。 杨炯松开抓住李淽的手,谁知道她不依不饶,一边哭一边继续捶打自己,虽然她力气不大,但总是被她这样打下去也不是个事呀。 想到此,杨炯心一横,直接将她抱在怀里,拍着她的后背安抚起来。 李淽娇躯一僵,停止了捶打的动作,靠在他的怀里嘤嘤抽泣。 杨炯任由她发泄,余光瞥见远处的和尚还在朝这里张望,眉头一皱大声道:“不想死就滚远点!” 众多送水的和尚闻言四散奔逃,要知道杨炯北上整肃官场的事早就传回了长安,无论你是指挥使还是转运使,无论你是几品官,他可是说杀就杀,更何况他们这群和尚。 “过几日我陪你去慈幼局,逃避解决不了问题,直面它才能重新开始。”杨炯见她情绪稍微好了些,温柔的开导。 “恩!你和我一起去。”李淽的声音如若蚊蝇。 “好!” 第62章 被翻红浪 杨炯把李沚哄好送回皇宫,打马来到了冰雪城,打算和李渔商量下她收拢势力的进展。 刚进入后门就被一只纤细的手拉进了一间房中。 “你舍得来见我了?”李渔幽怨道。 杨炯见是李渔,笑着将她拥入怀中。李渔起初还有些挣扎,哼哼唧唧的在杨炯怀中扭动。杨炯暗自好笑,知道这个小妖精是想自己了,于是低下头深深一吻,诉说这些时日的思念。 李渔多日未见情郎,早就思念成疾,被杨炯如此撩拨,哪还受得了,双臂环住杨炯的腰身,热情的回应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双唇分离,李渔幽幽道:“有想我吗?” “很想!” “有多想?”李渔附在杨炯的胸膛,小女人似得画着圈圈。 杨炯抓住她作怪的手,深情道:“晓看天色暮看云,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李渔闻言,娇羞的拍了他一下:“就会说好听的哄我。” 杨炯抓住她的手放在自己心脏的位置,认真道:“能感受吗?” “什么?”李渔疑惑的问道。 “爱你炙热的心呀!”杨炯说话毫不脸红,肉麻的哄着这个小妖精。 李渔笑骂了杨炯一句不知羞后,右手勾住杨炯的脖颈,媚眼含情,春意无限:“还在等什么?让本公主看看你有多爱我。” 杨炯哪受得了这小妖精的勾引,怒吼一声将她横抱起来,朝一旁的床榻走去。 李渔娇笑着侧卧在床榻,轻拂散乱的云鬓,将金凤钗拨下,踢去绣鞋,划去云罗袜,脚尖轻点杨炯的胸膛,勾魂夺魄道:“还不来爱本公主?” “小妖精,你完了!”杨炯低吼一声将她扑倒。 “哈哈哈~!谁完了还不一定呢?”李渔娇笑连连,继续挑逗着杨炯。 杨炯见她嘴硬,坏心顿起,直接朝她的下身攻去。 李渔惊呼一声,娇羞道:“别!” 杨炯哼哼几声毫不退缩,继续逗弄李渔。 李渔见他越来越起劲,浑身酥软的她再没了脾气,双腿一勾,牢牢的束住杨炯,任由他施为。 正所谓颠鸾倒凤被翻红浪,巫山云雨互诉衷肠。一个是金枪不倒横刀立马,一个个是海棠醉卧笑语风流。个中滋味,不足为外人道也。 不知过了多久,只觉得天色渐暗,日落月升,二人相拥床榻,互相依偎。 李渔知道杨炯来找自己是有正事要问,于是慵懒开口:“我回来的这几日已经把能拉拢的人都拉拢来了,剩下的你尽可处置。” 杨炯见她谈起正事,思索着出声:“他们知道你的身份吗?” 李渔摇摇头,从床头拿出一张人皮面具敷在脸上:“我现在对外的身份是冰雪城的二掌柜杨鲖,收拢的都是些奇人异士,我身份特殊,越少人知道越好。” “有个身份遮掩也好,我回去后马上叫人给你把这个身份的细节补全,莫要叫有心人查出破绽。”杨炯补充道。 “好,我听你安排。” 杨炯见李渔没意见继续道:“这冰雪城是我为数不多的家当,你要替我守好,这是未来咱们的安身立命的本钱,情报的重要性咱们要多加重视。” 李渔郑重的点头表示知晓。 “有哪些人需要除掉,你给我列个清单,我打算借这次户部存银失窃案把他们一举除掉。” 李渔见杨炯有了定计,分析道:“这些人中不乏朝廷大员,有几个更是太子的心腹,你一个人恐怕压力会很大。” “嗯,现在还不是和太子撕破脸的时机,所以我打算借李漟和皇城司的手,借刀杀人,再加上官家的助力,问题应该不大。”杨炯把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以安李渔的心。 “有我那皇姐出手相信母后也说不出什么,倒是个好办法。”李渔点头表示认可。 杨炯见事情谈妥,想起了之前她说的话,认真道:“干嘛取杨鲖这个名字?” “不好听吗?”李渔疑惑道。 “没李渔好听。” 李渔笑着拍了杨炯一下,没好气道:“还用你说。” 杨炯见她巧笑嫣然的模样,心中的柔软一下子被她触动,他知道杨鲖是李渔杨炯各取半边而出的名字。 杨炯轻抚李渔的长发,吻了她的额头一下,认真道:“你后悔吗?” “干嘛突然这么问?”李渔被杨炯弄得有些不知所措,疑惑的问道。 “你本可以光明正大的做辽国太子妃,更有可能成为未来的大辽女主人,现在却跟着我东躲西藏,不能用自己的真名,甚至连公主的身份都要隐藏。” 李渔闻言噗嗤一笑,揪着杨炯的脸颊左右扯动,笑道:“干嘛这么看轻自己?你是我李渔选中的郎君,我永远都不后悔。” 杨炯深情的看着她,任由她在自己脸上作怪,对她宽慰的话无言以对。李渔可以说这话,但如果杨炯自己也这么想那就太不是男人了。 李渔见杨炯不说话,松开揪住他脸颊的手,轻轻吻了他一下,认真道:“你要是真觉得亏欠我,就努力爬到最高处,让我光明正大嫁给你。” “你就那么相信我?” “我的一切都给你了,有什么理由不相信你呢?” 杨炯搂住李渔,坚定道:“给我些时间,我答应你,我们的孩子会光明正大的进入杨家的宗祠。” 李渔点点头没有说话。虽然她不在乎这些,但她知道有些东西自己越是不要,杨炯压力就越大,对于此她很理解,毕竟二人现在已经走到这一步,必须为将来打算。想到以后将会有一个自己和杨炯的孩子,她的面色就说不出的温柔。 杨炯怜爱的轻抚李渔的后背,他突然发现越来越爱这个女人了。她善解人意,敢爱敢恨,为了自己甘愿受委屈,这种姑娘在前世恐怕都绝迹了吧。 李渔见杨炯不说话,调笑道:“还来吗?” “我早晚被你这个妖精弄死。”杨炯恨恨道。 李渔娇笑着白了他一眼:“那你喜不喜欢妖精?” 杨炯沉默,翻身将李渔压在身下,打算再和她大战三百回合。 “哈哈哈~!说嘛~!喜不喜欢?”李渔继续挑逗着杨炯。 杨炯怒吼一声,提枪上马,决心定要让她知道自己的厉害,不然这以后还不被她倒反了天罡? 春宵苦短,月落日升,经过一夜的折腾,杨炯看着睡在一旁的李渔苦笑出声。 轻轻的走下床榻,双脚一软,差点没站稳,心中暗骂自己怎么就没有其他那些小说男主那样拥有一个金刚铁肾。 穿好衣服,走到床前轻轻吻了李渔的额头一下,准备离开。 “你醒了?” 李渔睁开惺忪的双眼,见杨炯已经穿好衣服,语句不清道:“要走了?” “嗯,最近在筹备御前武备司的事,打算去户部一趟。”杨炯解释道。 “好,一路小心!”李渔翻了个身,侧卧着看向杨炯。 杨炯笑着走到近前,和她深深的吻了一下后转身离开。 第63章 蛛丝马迹 翌日清晨。 杨炯站在封桩库的门口,环顾四周观察着周围的情况。 长安城的封桩库总共有7座,其中最大的2座位于皇宫,1座位于户部正堂,剩下的4座分别散落在长安城东西南北。如此分布也是为了以防万一,一旦一座库银失窃,其他封桩库的存银也可救急,不至于让国家财政产生动乱。 全国各地收上来的赋税首先要运到户部总库,经过清点核查后运往长安城的4座封桩库封存,分别用于战争,赈灾,运河疏浚等重大事宜。而皇宫的封桩库,是在每年的税收中额外抽出部分存入其中,虽然名为用作国家重大工程,重大战争,镇压叛乱等不时之需,实则更多的是为了钳制户部财权,毕竟两座封装库的存银就能抵得上其它4座。 “约本宫出来,所为何事?” 杨炯见李漟如约而至,点点头直言道:“想去封桩库看看。” 李漟眉头皱起,没好气道:“你是不是觉得本宫很闲?你直接进去谁会拦着你?还叫我来干嘛?” “你别不识好歹,我是看你被这事弄得焦头烂额,特来帮你看看。” 李漟闻言审视的看着杨炯:“你要是真那么好心就直接把失窃的存银给我补上,也省的我整日里忧心焦躁。” 杨炯没好气的白了她一眼:“你好歹也是大唐嫡长公主,怎么跟个土匪一样,我又不是土财主,用不着你打土豪。” 李漟狭长的眼眸盯着杨炯,眼神中闪烁着的凌厉的目光:“我与你从小就相识,太了解你了,你这人向来是事不关己己不操心的主,说是来帮助我,其实是有条件吧?” “我表现的有那么明显吗?”杨炯疑惑道。 李漟好笑的转身,傲气十足道:“本宫主掌户部这几年,见过的人数不胜数,更何况你这人还有的毛病,想要猜到你的内心,并不是什么难事。” “我有什么毛病?” 李漟不理会杨炯,率先走进封桩库。 “你这人怎么说话只说一半呀?”杨炯紧随其后,愤怒跳脚。 李漟走进库门,吩咐随行的兰部护卫守在四周,出言调笑道:“你还没说你的条件,就想套我的话?” “等我帮你破了案再说也不迟”,杨炯一边打量封桩库内部的格局,一边回复道。 “事先说好,要是你的条件太过分,我可不会答应你。” 杨炯微笑着走进庚字号钱库,仔细打量着地面和周围的墙壁。 “皇城司和兰部的人来来回回查看不下十次,并没有发现什么。”李漟见杨炯时而敲打墙壁,时而冲着地上的青砖跺脚,出言解释最近的情况。 杨炯看着空无一物的银库,一边踱步一边自言自语:“我如果是偷盗者,该如何神不知鬼不觉的进入这银库,还能旁若无人的将重达百万斤的两千万两白银运出去呢?” “无非就是内鬼策应监守自盗,挖掘地道两种办法。”李漟跟着分析道。 杨炯摇摇头:“皇城司和兰部的人不是酒囊饭袋,如果有地道不会发现不了。内鬼或许会有,可现在还没问出个所以然。这封装库总共有九道门锁,锁心更是由九个工匠分别打造,想要穿过这九道门再进入这庚字号银库可谓难如登天。” “确实如此,银库的地基是用夯土加青石铺就,一层夯土一层青石,总共三十尺,根本不存在挖掘地道的可能。” 杨炯也想到了这一点。摇摇头重新梳理思绪,既然无法挖地道,那开天窗呢?想到此杨炯抬头观望,可见到厚达三尺,一体成型的青石天花板,杨炯的心重新沉入了谷底。 “我觉得咱们的思路可能偏了。” 李漟见杨炯如此说也勾起了好奇心,双臂环胸等待着下文。 杨炯走出庚字号门房,在门前检查起鲁班锁来。 李漟见杨炯依旧是在这几点上劳心,摇摇头提醒道:“这九道门的鲁班锁全都检查过了,没有破坏的痕迹。” 话音刚落,杨炯竟然直接将锁心抽了出来。 李漟双眸一惊,快步上前接过锁心查看,惊讶中带着兴奋:“你怎么做到的?” “封桩库守备森严,上天入地都无法进入,那只有一个办法,也是我们认为盗贼最不能采用的方法,从正门进入。”杨炯接过锁心分析道。 “可封桩库的锁心都是一体成型的黄铜打造,怎么可能被轻易更换锁芯?而且还如此神不知鬼不觉,毫无破坏的痕迹?”李漟皱眉道。 “对于普通人来说或许很难,可对于专业的鲁班锁工匠来说,准确的说是设计封桩库的鲁班锁大师傅来说可能并不难。你不和工匠接触你不清楚,工匠们为皇家办事,稍有不慎就会被灭族抄家,所以他们都会在自己擅长的领域留有后手。”杨炯耐心的给李漟解释其中的门道。 李漟凤眸圆睁,怒声道:“狗胆包天!兰十七,你亲自去把当年设计九道锁的工匠都给本宫抓来,欺君罔上,不知死活!” 杨炯摇摇头走向另外几道门锁查看。他对李漟的愤怒能理解,对工匠想要活命用些手段也能理解,这种信任的死循环由来已久,想要打破哪有说说那么简单。 “你还是做好工匠已经死了的准备吧?” 李漟眯起双眸,冷声道:“杀人灭口?” 杨炯不疾不徐的在九道门之间来回查看,出言分析道:“那工匠或许早就死了,原因可能是被人利用后畏罪,亦或是事成被灭口。不过我猜测,更大的可能是他早就已经去世,这个秘密是他留给子孙安身立命的本钱后手,估计是子孙不肖,出卖给了有心人,被人利用了。我平时和工匠们接触的比较多,他们这种心思一般不会在自己生前显露,毕竟手里有一技之长,怎么都饿不死,没必要铤而走险。” 李漟闻言也是无奈,她知道杨炯分析的很有道理,大概率自己还是晚了一步,估计那工匠的后人恐怕也难以活命了。 “你有没有想过?纵使盗匪联络内应,更换了银库的锁心,可怎么将两千万两白银运送出去呢?”杨炯沉思出声。 李漟闻言凤眸闪动,见杨炯在廊道中来回走动,恍然惊呼:“你是说他们是在廊道下面挖的地道?” 杨炯点点头直言道:“除此之外我想不出任何方法,要知道天花板都是青石一体成型,无法开窗,更做不到神鬼不知。挖地道挖不到银库正下方,但挖到廊道下面确实行之可能。我观察廊道的地板结构,和银库的地板大不相同。” “所以,你推测盗贼们事先买通内鬼,让他更换银库的锁心,这样其它八道门就会形同虚设。接下来挖通廊道下面的地道,打开库门,就可神不知鬼不觉的运走重达千斤的白银。”李漟接话道。 “是与不是让人掘开廊道的地面就可一清二楚。” 李漟也不废话,命令随行人员挖掘廊道。 不多时,随着一块青石板被掀开,一个三人宽的地道口呈现在众人眼前。 李漟目光森寒,抬脚就要下去查看。 杨炯一把抓住她的手臂没好气的道:“别急,敌暗我明,你冒然下去恐怕要出事。” 还未等李漟回答,一瘦削男子走到近前躬身一礼:“公主,卑职认为杨少卿说得在理,还是我带几个人先下去查探一番再做打算。” 李漟点点头,知道这种探查暗杀的事内卫再专业不过,于是提醒道:“小心谨慎,事不可为保命要紧。” “是!”男子躬身领命,招呼两个内卫,抽刀率先走了进去。 李漟见杨炯老神在在的靠在一旁,没好气道:“早知道你查案这么厉害,直接找你也不用如此烦闷了。” 杨炯耸耸肩没有搭茬,而是出言问道:“你猜出口会在哪里?” 李漟见他询问,忧心忡忡道:“希望不在城外吧。” 杨炯也是担心这一点,如果出口在城里,那说明存银还没有被运出去。要是出口在城外,恐怕想要追回来存银就难如登天了。 就在二人各怀心思的时候,兰部的三人已经赶了回来,当先一人率先出口:“公主,出口找到了,在十字寺!” 杨炯皱眉:“景教十字寺?” 第64章 摇人 景教是基督教的一个支派聂斯脱里派,教徒们自己称呼为东方亚述教会。早在前梁时期红衣主教就从拜占庭前来请求皇帝准许其在长安传教,对于皇帝而言,自然不会放过这种所谓的万邦来朝,百花齐放的面子工程,为了粉饰太平,前梁皇帝就资助了一大批外来宗教在义宁街建立教堂。 义宁街也由此成为长安一道别具风情的街道。来华的商旅,传教士,逃难移民等等外国人,大都聚集于此,时间久了竟然隐隐生出集聚效应,周边一大批的市民,商铺也应运而生,是除了西市以外来华旅人的必然去处。 李漟听说出口是在景教的十字寺,眉头紧皱:“你怎么看?” 杨炯沉默一阵,随后道:“义宁街大多是外国传教士,有很多更是持有本国国王的手书,传教士不传教士,使节不使节,鸿胪寺早就想整治他们了,这下正好是个机会。” 李漟之所以这么问也是清楚其中的门道。这些人对于朝堂具有特别的象征意义,你要说官家有多崇信他们所谓的天主基督,那绝对是没有的,官家要的只是他们在长安,以向外邦展示大华教化四夷,牧狩天下的真命天子形象。 这种看似好大喜功的举动实际上无论对于朝臣还是官家来说都是乐见其成,毕竟彰显武功,史书留名,这些都是必不可少的文字。 “现在我们必须确保能在十字寺抓他们个人赃并获,不然恐怕你我的压力都会很大。”李漟认真道。 杨炯点头表示认可,直言道:“这事咱们得多拉些人来。” “你有什么打算?” “巧立名目,无中生有,先进去十字寺再说。”杨炯眯着眼道。 李漟双眸一凝,随后霸气道:“你尽管做,本宫给你撑腰!” 杨炯笑着点头,这话听着就非常提气,于是安排道:“守好这个地道,安排人暗中封锁义宁街,我去摇人。” 杨炯说着直接走出封桩库,骑上一匹快马就朝鸿胪寺奔去。 来到鸿胪寺正堂,拉着皮卞就将自己的想法全都和盘托出, 皮卞眉头皱起,没好气道:“师弟,你整日里翘班偷懒,现在一来就给师兄我送了个大礼呀。” “这不是信得过师兄吗?我怎么不找别人呢,你说是不。”杨炯嬉皮笑脸道。 “你少给我戴高帽,这事官家知道吗?”皮卞低声问道。 杨炯翻了白眼:“这事要是朝臣官家知道了,少不了扯皮推诿,那些卖直求名,想着名留青史的能让咱们成事?” 皮卞也清楚其中的门道,沉默良久道:“师弟,师兄我就一句话,你有多大把握?” “说实话没进入十字寺前,我无法回答你,但是有一点我能保证,只要师兄帮忙,以后这十字街的度牒,教士管辖权再也不可能像现在这样模棱两可,权责不清,谁都能插上一脚。” “好,就凭你这句话师兄就跟你干了!” 杨炯知道义宁街一直是鸿胪寺的心病,历朝历代还没听说过有什么宗教是鸿胪寺不能管辖,这些年外国教士的度牒签发常年被太常寺把控,按照惯例凡属外国宗教使节全都应该归鸿胪寺管辖,要不是前朝政治混乱,本朝又被其它势力抢先瓜分,哪还有这种糟心事。 对于皮卞而言,此事虽有风险,但收益也是相当可观。自己是铁杆的相府门生,杨炯并不会加害自己,这度牒的收益可是极其诱人,尤其是那些外国来的商旅,在没有办下长安蕃坊公凭和户帖的情况下,想要留在长安就必须购买度牒,成为名义上的传教士,这样既可以规避税收,又能长期奔走在大华各地而不受监管。 也正因为如此,义宁街的度牒绝对是市场的紧俏货,甚至可称为一牒难求,可见其中的利益之大。 杨炯离开鸿胪寺马不停蹄的找到谭花和沈高陵,仔细嘱咐一番后赶往义宁街。 “有什么异常吗?”杨炯下马来到义宁街外的一家酒楼中,出言询问李漟。 “目前还没有,只是我得到消息,这义宁街的产业牵扯有点大,就说这酒楼餐饮吧,是宗室的生意,那街边的当铺钱庄是宋国公的产业,最诱人的度牒生意,据说是太子的营生。”李漟抿了一口酒悠悠道。 杨炯哈哈大笑,拿起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真是冤家路窄,我还愁没机会找太子呢,真是天助我也。” “你要死呀,自己没杯子!”李漟没好气的白了杨炯一眼,眼眸闪动,寒光森森。 杨炯讪讪一笑,耸耸肩放下她的酒杯,见沈高陵已经赶到,心虚道:“公主同去?” 李漟冷哼一声,率先走出酒楼,朝十字寺正门走去,不理会这个恼人的家伙。 沈高陵见杨炯出现,低声道:“杨兄弟,我已经让人封锁了整个义宁街的出入口,一只苍蝇都出不去,你看?” “好,带兄弟们围住十字寺,咱们会一会那景教的红衣大主教。”杨炯一挥手,身后的金吾卫士兵抽出佩刀冲了进去。 杨炯紧随其后,见兄弟们已经控制住众多教士和外国商旅,环顾四周打量起十字寺内部的构造。 十字寺整体风格像是前世的拜占庭式大教堂,高耸的拱顶如苍穹,粗壮挺拔的石柱,精美华丽的宗教图画栩栩如生。教堂正中央,巨大的十字架散发着神圣的光芒。抬头望去,穹顶的正面是一面巨大的玫瑰花窗,阳光透过五彩斑斓的玻璃,洒下彩色的光影,如此光景显得整个教堂更加神秘庄严。 杨炯仔细打量这面醒目的花窗,每一块玻璃的拼接处线条都很细腻、色彩勾勒也恰到好处,颇有些艺术气息。看着如此奢华的内饰,杨炯对这度牒生意有了新的认知,单一个景教十字寺就如此奢华,整个义宁街的富庶程度可想而知。 “你们是什么人?胆敢擅闯天主圣殿?”一个黑衣教士高声喝问。 “你们的红衣大主教呢?”杨炯对小杂鱼毫无兴趣,直接表明来意。 黑衣教士见自己被无视,恼羞成怒,自己可从来没受过这种待遇,平时教徒们见了自己哪个不是恭恭敬敬,想到此教士更是愤怒,冷哼道:“你以为你是谁?红衣大主教也是你想见就能见的?我劝你还是尽早离开,莫要惹了不该惹的人。” 杨炯闻言嗤笑出声:“你平时也这么勇的吗?” “你说什么?” “此教士精神错乱,恐伤长安无辜市民,带回鸿胪寺核验度牒,评估精神状态。”杨炯朝身后的金吾卫和鸿胪寺属官吩咐出声。 身后的金吾卫早就看这小子不顺眼,两个人冲上去一脚踹翻那教士,拖着他就朝外面走去。 “住手!” 第65章 环环相扣 杨炯循声望去,见一身着红袍的老教士从人群中走出,显然是这十字寺的红衣大主教。 “带下去!”杨炯摆摆手朝身后的金吾卫吩咐。 “杨少卿且慢,为何无故抓捕我教教士?”红衣主教低声询问,眼神中透出不解和愤怒。 杨炯早就准备好了说辞,不疾不徐道:“你就是拜占庭景教驻长安的红衣大主教?” “是,雅巴拉哈见过杨少卿。”红衣大主教行了个教士礼。 “你听好了,别说我大华仗势欺人,我杨炯现在代表鸿胪寺对义宁街所有外来教士的度牒进行清查,你是自己上交配合,还是要本官亲自查处?”杨炯大声喝问,官威十足。 雅巴拉哈眉头紧皱,朗声道:“杨少卿是不是越权了?往常这种事都是太常寺会同京兆府来办,鸿胪寺没这个权利吧?” “你是拜占庭人不懂我大华的规章情有可原,现在本官告诉你,根据《祥符官典》划归的朝廷各部门职责,鸿胪寺掌诸蕃寺观、寻罢、度牒、册封、外国使节接待等事务,需要本官翻给你看吗?” “杨少卿,话虽如此,可大华行政向来讲究个循例,义宁街往常都是由太常寺和京兆府管辖,少卿突然说要查验我寺教士度牒,我实在是无法短时间内将所有教士聚集起来配合鸿胪寺检查。”雅巴拉哈一脸恭敬,语气却毫不退让。 “哼,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对朝廷政策指手画脚。给本宫搜,齐王在义宁街失踪,本宫没时间听你们瞎扯。”李漟凤眸一冷,霸气挥手,身后的兰部内卫迅速散开,搜查起十字寺的各个角落。 雅巴拉哈面色一沉,随后走到李漟面前躬身一礼,恭敬道:“不知道是长公主殿下当面还是三公主殿下?” 李漟睥睨的看了他一眼,冷哼一声朝十字寺内堂走去。 “雅巴拉哈,长公主是要找自己的弟弟,本官现在是要查你的度牒,二者之间并不相干。给你一柱香时间,整理好你们十字寺发出的度牒交给本官,不然休怪本官不客气。”杨炯双眼微眯,冷哼出声。 十字寺是外邦寺庙,不单单是外邦宗教那么简单,还有着些许外交属性,那拜占庭的皇帝有好几次都是通过这些教士传递的书信,这些年西夏截断西域之路,拜占庭打算和大华建交的心思也就搁下。 也正因为如此,杨炯才巧立名目搜查这十字寺,尽量把事情控制在一定范围内,不然这红衣主教回去添油加醋,正赶上大华征讨西夏的时机,促使西夏和拜占庭结盟就不美了。 所以,杨炯的一切动作你都挑不出毛病。管理外邦宗教本来就是鸿胪寺的本职工作,以前不行使权力是我不想,现在我代表鸿胪寺行使管理权你找不出任何问题。另外杨炯早知会了李泌,让李漟打着寻找齐王的名义搜查十字寺,没有人会质疑姐姐找弟弟的动机,即使你知道这是杨炯和李漟的谋划也不敢阻止,没有人不惧怕宗人府皇家的威能。 “杨少卿可知道十字寺是谁的产业?”雅巴拉哈走到杨炯面前,眼神阴狠的低声质问。 杨炯冷笑连连,听见门口传来吵闹声,盯着雅巴拉哈别有意味道:“你的救兵到了。” 之所以搞这么大阵仗,还给他一柱香的时间,就是在等这幕后的人出现,现在鱼儿上钩了,杨炯好整以暇的盯着走来的两人。 “杨少卿,这是怎么回事?”身穿绯红官服的官员冷声喝问。 杨炯眯着眼无所谓道:“鸿胪寺查验番邦度牒。” “义宁街向来是我太常寺管理,你鸿胪寺越权了!”另一个中年官员接话道。 杨炯好笑的看着两人,讥笑出声:“刑部侍郎和太常寺少卿,二位大人倒是好心,包庇番邦间谍是何用意?” 刑部侍郎严策厉声道:“杨少卿莫要胡言乱语,你有什么证据证明十字寺教士是间谍?就算是你有所怀疑,也应该我刑部调查,和你们鸿胪寺有什么关系?” “严大人,此言谬矣。我鸿胪寺查验番邦度牒是职责所在,现在他们百般推脱拿不出度牒,那就是黑户,不知道本官据此怀疑他们是间谍是否合理呢?” 一旁的太常寺少卿伍元里笑道:“杨少卿说得有几分道理,但是即便如此鸿胪寺也没有搜查权吧?” 杨炯笑着摆摆手:“两位可要看清楚了,搜查的是内卫兰部的人,我听说是齐王在义宁街失踪,长公主殿下来找弟弟,这可和本官没关系啊。” 二人闻言眉头皱起,看着在十字寺来回穿梭的众人,黑色劲装,腰挎三柄斩蛟横刀,衣襟绣三片绿竹叶,确实是兰部内卫无疑。 两人面面相觑,眼下这种情况自己还真说不上话,自己总不能阻止人家姐姐找弟弟吧,何况那可是嫡长公主,纵使这理由过于荒谬,可你就是不能拆穿阻止,不然少不得被扣上什么别有用心的帽子。 杨炯见两人不上当,思索着怎么引诱两人上头,一时间三人都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杨炯,你非要跟孤过不去?”远处李泷姗姗来迟,目光冷峻的盯着杨炯。 杨炯见正主到了,笑着拱手:“微臣见过太子,不知太子为何这么说?” 李泷走到近前,死死的盯着杨炯,咬牙切齿道:“孤真后悔听了母后的话,就该让你永远留在辽国。” “太子你这就没意思了?如此沉不住气将来怎么承继大统?”杨炯耸耸肩讥讽道。 “孤和你虽有过节,但并没有到不死不休的地步,你为何处处针对?步步紧逼?你我本应该是亲如兄弟的关系,你为何不帮孤?为何去帮李泌?”李泷愤恨出声,连连质问。 杨炯闻言恍然,他还奇怪为何今日太子如此莽撞,开口就直接撕破脸,看来是心生怨恨,怒不择言了。 对此杨炯也猜到了一二,自己和皇家关系匪浅,很多皇子公主更是和自己一起长大,再加上父母和帝后一同打天下,本质上就没把自己当外人。在太子的眼里,自己没理由不帮他,可偏偏就处处和他作对,这让他一时间也失了分寸。 这种直白的话李泷也就只会对杨炯这么说,他从小就被当作储君培养,一言一行都要符合儒家的行为规范,更是不能轻易在人前展现自己真实的想法,现在如此直白的对杨炯说话看来是真的气急,心生怨怼。 “微臣平时自由惯了,当不了别人的狗。”杨炯见李泷如此直白的和自己说话,也没什么心思打官腔。 “哼,孤什么时候让你当狗了?我看你就是看不起我!”李泷愤恨出声。 杨炯摇摇头没好气道:“我不会看不起任何人,太子周围能臣干吏数不胜数,没必要抓着我不放。” 李泷盯着炯沉默不语,随后扯出一丝诡异微笑:“既然杨少卿如此说,孤就和你谈谈公事。” “荣幸之至!” “你知不知道这义宁街的度牒从来都是太常寺管理?”李泷眯着眼问道。 “微臣刚才说得很清楚,按照大华律法,鸿胪寺有权查验番邦度牒,现在他十字寺拒不出示度牒,我怀疑他们是番邦间谍合情合理。” 李泷嗤笑:“杨少卿倒是巧舌如簧,巧立罪名,无中生有,可有想过自己也会有被陷害的一天?” “太子此言差矣!本官现在代表鸿胪寺行使官家赋予的权力管理番邦,何来陷害一说?对了,忘记说了,现在整个义宁街的番邦教士都被我鸿胪寺请了回去,不止十字寺一家,谈不上针对谁,秉公办理而已。” “你胆大包天,就不怕引起外交争端,毁了官家的大计?”刑部侍郎严策愤怒质问。 杨炯丝毫不惧,大声道:“那是我鸿胪寺该思考的问题,你刑部管不着!” “狂悖!狂悖至极,本官今天就让你看看我管不管得了!” 严策说着转身朝身后的差役大声吩咐:“本官现在怀疑鸿胪寺官吏仗势行凶,你们速去阻止!” “严侍郎真要替这些间谍出头?”杨炯眯着眼质问。 未等严策出言,一旁的太常寺少卿伍元里朗声道:“杨少卿莫要危言耸听,我太常寺发放的度牒全都合情合理,合法合规,哪来什么间谍之说?你如此罗织罪名难道是对我太常寺不满?” “伍少卿如此说是要替他们担保喽?” 伍元里看了一旁的李泷一眼,随后大声道:“担保又如何,我太常寺管理义宁街多年,出了问题自然难逃其咎。” 李泷点头接话道:“既然太常寺如此说,杨少卿赶快叫人退下吧,不然少不得朝臣弹劾,失了官途。” 杨炯见他们上钩,知道是收网的时候了,于是大笑道:“太子莫急,好戏才刚刚开始。” 李泷闻言眉头紧锁,还没来得及出言询问,只见谭花带着皇城司众人从十字寺内堂冲了出来。 皇城司全都是狠人,二话不说,见到教士就是一拳,根本不在意他们的哀嚎,将众多教士聚拢到墙角,稍有反抗就是一通拳打脚踢,毫不留情。 李泷面色阴沉到了极点,怒声喝问:“谭勾当!光天化日,当众行凶,是何缘故!” 第66章 藏银 谭花不疾不徐的来到太子身前,躬身一礼:“卑职奉命彻查户部存银失窃案,发现封桩库下暗藏地道,直通十字寺内堂,故到此办案。” 李泷闻言一愣,阴恻恻看向杨炯:“一石二鸟,好手段!” 杨炯洒脱一笑,对谭花道:“谭勾当,刚才这太常寺少卿伍元里为十字寺教士担保,本官怀疑他和这群教士存在利益输送,且与库银丢失案关系密切。” 谭花没有多言,一挥手示意皇城司将伍元里带走。 “谭勾当且慢,伍少卿一时激愤之言,当不得真?”李泷一步上前,拦住了皇城司的卫士。 杨炯走到李泷面前,冷声道:“太子可要想好了,两千万两不是小数目,大华一年五分之一的税收也就这么多,现在地道直通十字寺,他这个常年管理义宁街的太常寺少卿最轻都是失察的罪责,你真要保他?” 太子目光闪动,沉默良久,看着谭花道:“谭勾当,伍少卿虽有失察的嫌疑,但他在京为官多年,定不会包庇外邦,更不会盗取税银,孤建议还是交由刑部调查吧” 谭花目光一凝,拿出飞花令在众人面前晃了一下,冷声道:“带入诏狱,严加审问!” “是!” 两个皇城司卫士高声领命,拿掉伍元里的乌纱官帽,架着他离开了此地。 太子咬牙看着这一切,飞花令是皇帝赐给谭花的特权令鉴,无诏也可对五品及以下的官员缉拿拷问,在这一点上谭花不给他这个太子面子他也没什么办法阻止。 “你这一手借刀杀人真是让孤大开眼界。” 杨炯丝毫不在意他的嘲弄,嬉笑道:“别着急,这才刚刚开始,严侍郎要小心了!” 李泷眉头紧皱,从杨炯的话中不难猜出,他这是要铲除李渔给自己招揽的官员呀!无论是伍元里还是严策都是这几年李渔招揽,自己提拔的官员。虽然自己听到风声,父皇要翦除母后和自己的势力,可没想到杨炯的手段来得如此迅猛,即给鸿胪寺收回了义宁街外邦宗教管辖权,又除掉了自己在礼部太常寺的势力,不用想也猜得到,恐怕那鸿胪寺卿皮卞现在正在皇帝面前告状呢。 严策也听出杨炯话语中的威胁,眉头皱紧冷哼道:“杨少卿想要帮着查案?不要怪本官没提醒你,查案定罪讲究个人赃并获,抓人拿赃。你如此莽撞,莫要怪本官明日弹劾你滥用职权,僭越侵官之罪!” “严侍郎说得对!还望严侍郎为外民做主,那地道本主教也不知为何会出现在十字寺后堂,无凭无据的为何要抓本主教?难道你不怕我教教士回到拜占庭告与吾皇?”雅巴拉哈高声辩解。 李漟此时已经从内堂走出,听见这红衣大主教如此说,凤眸含怒朝身后的兰卫道:“给本宫掌嘴,什么时候这群蛮夷也敢威胁朝廷命官了?” 身后的兰卫毫不多言,架住雅巴拉哈的胳膊,一脚踹向他的腿弯处,另一人拿着刀鞘狠狠的朝他的脸颊抽去。 李泷见此也猜到了自己恐怕是中了杨炯的计了,从李漟的出现和杨炯今天的种种表现不难看出,他们怕不是一同谋划了这次十字寺事件,想到此李泷遍体生寒,思索着该如何脱身。 “你来这里干什么?你也参与其中了?”李漟盯着一言不发李泷喝问,长公主的威能一时间震得众人不敢言语。 李泷浑身颤抖,知道今天是崴了泥,一咬牙高声道:“皇姐,我不曾参与。” “你最好真如说的那样,不要做些不可挽回的错事!”李漟冷言教训。 “是,谨遵皇姐教诲。”李泷躬身退到一旁不再言语。 刑部侍郎严策知道是自己说话的时候了,嫡长公主用长姐威能教训太子,但却不能无故教训自己这个朝廷命官,想到此接话道:“公主殿下,不知道找到齐王殿下了没有?需不需要刑部帮忙?” 杨炯笑着上前插话道:“严侍郎就不必操心这事了,刚才金吾卫的兄弟来报,齐王遇到歹人,受了些轻伤,已经被护送回府了。” “是吗?还是杨少卿手眼通天呀!”严策阴阳怪气道。 杨炯不理会他,不着痕迹的看向李漟,见她摇头就知道内堂没什么发现。 “杨少卿可找到丢失的存银了?”严策讥笑道。 杨炯暗道这老狐狸没安好心,自己千辛万苦把皇城司李漟和鸿胪寺拉进来,就是为了分担压力,这老小子出言就是要把所有的事都算到自己头上,明显是为了报复自己。 杨炯之所以拉这么多人进来是防止找不到库银而留的后手,若找到了库银,人赃并获他还有什么压力?打着鸿胪寺的旗号就是表明自己是按章办事,顺便帮鸿胪寺收回义宁街的管辖权。没进入十字寺前杨炯如此做是为了以防万一,现在你这么问真是撞到枪口上了。 “严侍郎别急,我本是为查验义宁街番邦教士度牒而来,没想到撞见皇城司追查库银。正所谓食君之禄,为君分忧,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本官还真有发现。”杨炯一边说一边走到十字寺二楼,站在巨大玫瑰窗前别有意味的看着那红衣大主教。 “雅巴拉哈,你不知道我那兰蔻坊可是大华第一座全水晶打造的商铺?你在我面前玩玻璃是不是太班门弄斧了?”杨炯说着举起从金吾卫那里借来的金瓜锤,一锤砸在了那巨大的玫瑰花窗上。 随着一声清脆的玻璃碎裂声,几锭白银从玫瑰花窗的夹层中滚落出来,杨炯捡起两锭五十两的白银扔向谭花。 谭花接住后分了一锭给李漟查看,李漟翻开银子底部,见上面刻有‘大华南库银庚’几个字,正是那失窃的封桩库存银。 李漟握着手中的库银惊喜连连,几日来笼罩在心上的阴霾一扫而光,开心的朝杨炯笑道:“回头给你请赏!” 杨炯摆摆手,心中腹诽,你不找我要钱就不错了。看向跪在地上被抽得面目全非的雅巴拉哈,出言嘲讽道:“你还有什么话说?偷盗大华库银,不知道你们拜占庭的皇帝能不能保住你的命?” 雅巴拉哈目光阴鸷,咬牙道:“你是如何发现的?” 杨炯转身指着剩下的玫瑰花窗道:“本官在鸿胪寺任职,对你们这些宗教建筑还是有些了解的。这种如此巨大的落地玫瑰花窗在西方除了几个特别大的皇家教堂装配外,其它小教堂是不可能拥有。 一是造价极其昂贵,二是必须经过你们皇帝和教皇同意才能装配这种规格的花窗。我一进来就被这巨大玫瑰花窗吸引了目光,远在大华,你还兼任拜占庭的信使,用超出规制的玫瑰花窗实在是反常,除非你不想回国,不然不会如此胆大僭越。” “就凭这?”雅巴拉哈不甘心道。 “还不止,环顾整个十字寺,除了你面前的巨大十字架和这个玫瑰花窗我找不出有什么地方还能藏下两千万两库银。那十字架虽然大,但体积有限,再想到你的信仰,我猜测你也不敢亵渎你的天主。于是我就把目光放在了这玫瑰花窗上,可一层玻璃又如何藏得下如此多的库银呢?”杨炯一边分析一边踱步,说出了众人的疑惑。 见大家都望着自己,杨炯也不卖关子,指着地上玫瑰花窗的倒影说道:“大家仔细看地上的彩花,是不是有些模糊且重影,边缘还有些色彩重叠?” 众人闻言纷纷低头观察起来,仔细看后确实如杨炯所说,阳光透过玫瑰花窗,彩色光线打在地面上,边缘的一些色彩显得并不明朗,甚至有些重叠。 雅巴拉哈如丧考妣,低声道:“百密一疏,你就是这样猜到玫瑰窗是双层的?” “不然呢?好端端的你没必要耗费巨资造两块一模一样的花窗,除非里面内藏乾坤。只是你没想到的是,纵使你把地下的夹层凿得足够深了,可还是装不下如此多的存银,这也就导致一部分库银夹在了两层花窗之间,好在你还有点脑子,知道把这些多出的存银放到花窗不透光的连接处,这样就不会挡住光线。 但你大概也没想到库银会这么多,来不及寻找工匠,只能自己将放不下的库银塞进不透光的花窗交界处。正是这种操作,才导致了两层玻璃因为库银挤压发生偏移,光线透过双层玻璃发生色彩重叠,确实是百密一疏。”杨炯神采飞扬,将自己的猜测全部说出。 “好好好!栽在你手上我输得不冤枉。”雅巴拉哈大笑出声,丝毫没有阶下囚的觉悟。 “现在可以说你的作案动机了吗?为什么盗取朝廷库银?”杨炯高声质问。 雅巴拉哈神色扭曲,状若疯癫:“嘿嘿嘿!你不是自诩聪明吗?你倒是猜猜!” “不好!他要自戕!快拦住他。”杨炯朝楼下的众人呼喊。 谭花最先反应过来,见雅巴拉哈从自己的主教冠中掏出一根手指长的钢针朝自己的心脏扎去。谭花眉头一凝,抬腿就是一脚将他的手臂踢偏,随后就是一手游龙掌拍在他的手腕上,内劲透掌灌入,雅巴拉哈握着钢针的手掌一麻,钢针应声落地。 谭花还不放心,抓住他的下巴左右一扯直接卸掉他的下巴,防止他咬舌自尽或是服毒自杀。 就在众人以为化解了危机之时,一枚钢针从谭花身后迅速飞来。凭借着多年对危险的感知,谭花侧身一闪,躲开袭来的暗器。回头一看,这钢针分明是奔着雅巴拉哈的后脖颈而去。 谭花心下大震,抽出佩刀就要击打飞去的钢针,以求改变这钢针的飞行路线。只是刚拔出佩刀,三枚钢针紧随而至,直接封死了谭花的行动路线。 谭花目光一凝,迅速后仰,一招拂柳游身,双脚如同落地生根般抓住地面,身体以夸张的姿势左右闪躲,三根钢钢针将将从她周身掠过。 皇城司和兰部的人目眦欲裂,见一年轻人混在外国信徒中,正是那四枚钢针的发出者,此时竟然还要释放暗器。 兰部一档头见此大骂一声:“贼子猖狂!”,说着直接将腰间最短的一柄斩蛟横刀扔了出去。皇城司众人见自己的老大被袭击,哪还管得了那么多,抽出腰间的弓弩一同朝那人射了过去。 谭花站稳身形后急忙出声制止,然则为时已晚,一柄短刀直接插进了那刺客的胸膛,紧接着就是十几支弓箭飞去,将他射成了一只刺猬,死的不能再死了。 皇城司和兰部众人见刺客伏诛,冲进外国信徒之中,见人就打,毫不客气,拿出绳索三下五除二将所有外国信徒和商旅制服在地,丝毫不在意他们的求饶之声。 众人见局面得以控制,才想起那自戕的雅巴拉哈,只见他早已经被一根钢针穿透脖颈,瘫软在了血泊之中。 第67章 御前 场中局势可谓电光火石,一瞬万变。 谭花伸手探了一下雅巴拉哈的鼻息,随后朝李漟摇摇头表示此人已经气绝。 李漟凤眸冷寒,凝视着场中众人命令道:“皇城司会同金吾卫,清点库银送去户部总库。皇城司把这些人全都押去诏狱审问,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明日午时,本宫要得到想要的答案。” “是!”皇城司众人高声称是,各自领命离去。 “跟我去见父皇!”李漟朝李泷扫了一眼后率先朝门外走去。 “你也来!”李漟见杨炯一副看戏的模样,冷哼一声叫他跟上。 杨炯闻言耸耸肩走下楼梯和李漟李泷一同朝皇宫走去。 皇宫南书房,还未进门,远远就能听到皮卞和京兆府尹梁师都的争吵声。 “皮大人,你简直强词夺理,胡搅蛮缠?” “梁府尹,你这么说话就没意思了,什么叫抢词夺理?你作为京兆府主官,不看《祥符官典》?我鸿胪寺管辖义宁街番邦合理合法,不知道你在吵什么?” “休要妄言,义宁街外邦的蕃坊公凭和户帖由我京兆府分发勘验,度牒管理由太常寺统辖,你鸿胪寺插上一脚算怎么回事?我看你就是想要揽权!” “呦呦呦!看不出来,梁府尹这么擅长罗织罪名呀!” “你!” 皇帝被他二人吵得头大如斗,看见门外站着的李漟三人,知道事情有了结果,于是喝止二人的争吵,示意李漟三人觐见。 李漟三人躬身施礼后站在一旁,等着皇帝问话。 “库银找到了吗?”皇帝悠悠出声。 李漟一步上前,朗声道:“父皇,儿臣幸不辱命,同杨炯在十字寺玫瑰窗夹层中找到丢失的库银两千万两,儿臣已经令皇城司送往户部总库,十字寺红衣大主教雅巴拉哈畏罪自戕,现幕后黑手正在调查中。” “好!吾儿素心果然没叫朕失望!”皇帝朗声大笑,毫不吝啬的出言夸赞。 “儿臣不敢居功,库银找回全赖杨炯之功,若不是他找到封桩库的地道,察觉十字寺的花窗夹壁,儿臣不知要多久才能寻回存银。”李漟认真道。 皇帝闻言眉头一紧:“朕还奇怪,今日这鸿胪寺和京兆府,八竿子打不着的跑来朕面前吵闹,合着是你小子在那捣鬼!” 杨炯塌着个脸,委屈道:“官家着实偏心,怎么长公主你就一通夸,到我这就说我在捣鬼?” “嘿!这么说还是朕冤枉你了?”皇帝好笑道。 “不敢不敢?食君之禄为君分忧,臣的本分,替官家背一口黑锅,臣甘之如饴。” 一旁的李漟闻言嘴角抽了抽,心中腹诽,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人还是个马屁精。 “你小子把话说清楚,什么叫替朕背黑锅?朕什么时候叫你背过黑锅?”皇帝龙睛倒竖,怒声道。 “子不言父过,臣不言君非。”杨炯诺诺出声。 “你少在那掉书袋,有那本事你去考个状元,在朕面前卖弄什么?把话给朕说清楚,说不清楚少不得一顿板子!”皇帝见杨炯装模作样就来气,厉声恐吓道。 “这可是官家让臣说的!”杨炯见护皇帝已经到了暴走的边缘,知道不能再卖关子了,赶忙出声道:“今日微臣带人接管义宁街,查验外邦度牒,实则是正本清源,纠改枉政,朝臣却要弹劾微臣滥用职权,越官侵权,这难道不是替官家背了黑锅?” 一旁的京兆府尹梁师都冷哼一声,呵斥道:“小子妄言,哪来的错政?何须你正本清源?” 杨炯不疾不徐,从怀中掏出一本《祥符官典》,翻到自己做记号的那一页,递到他面前笑道:“小子学识浅薄,不知道这上面写的''鸿胪寺掌诸蕃寺观、寻罢、度牒、册封、外国使节接待、凶仪丧葬事务等''是什么意思?皮大人,我读书少,这“掌诸蕃寺观”五个字是啥意思?” 杨炯见梁师都冷哼转头,完全不理自己的话,于是转身又问起一旁的皮卞来。 皮卞笑着接过《祥符官典》,大声道:“哎呀,杨少卿,咱们鸿胪寺平日里总是和番邦打交道,哪有梁大人学识广博,他还是京兆府的主官,对国家律政自然是熟稔,莫不是咱们都理解错了?” 梁师都实在受不了这两人揶揄,朝皇帝拱手道:“官家,微臣刚才已经言明,按照惯例,太常寺和京兆府负责义宁街番邦管理,这是循例,从开国即是如此。圣人言‘治大国若烹小鲜’,不宜随意更改。” 杨炯闻言哈哈大笑,朝梁师都讥讽道:“梁大人平日里就是这么为民做主的?法司之吏,泥于律文,不识时变,庸吏也!” “黄口小儿,安敢欺我?”梁师都暴跳如雷,愤怒喝问。 杨炯云淡风轻,笑问道:“敢问梁大人,你所谓的循例是循的哪门子的例?遵的是谁的例?” “你休要给老夫下套,我知道你想给老夫扣前梁的帽子。老夫大可以跟你直言,咱们大华开国就是如此,若是循例也是循的国例。” “好,那请问这个例有没有问题?”杨炯见他不上当,继续追问。 “开国君臣定计,祖宗之法自然没有问题。” 杨炯目光一寒,大声道:“好个祖宗之法,我倒是想问你,既然祖宗之法没有问题,官家为何在大中祥符元年颁布《祥符官典》?难道你的意思是官家错了?是官家多此一举?” “你!你!你信口雌黄,巧言令色!”梁师都指着杨炯双目圆睁,目眦欲裂。 “祖宗之法规定是大方向,大方针,不是你这种庸吏不作为的借口。你所谓的循吏,结果就是太常寺少卿伍元里包庇十字寺教士,超发度牒牟利,沆瀣一气盗取官银,请问如此罪大恶极还有什么脸来管理番邦宗教? 我鸿胪寺正本清源,拨乱反正,顺应民心,合乎法理,不知道关你京兆府尹什么事?难道盗取库银,你也有份?”杨炯大声质问,逼得梁师都连连后退。 “杨少卿慎言,现在还没有查出结果,你怎么就能断言伍元里包庇教士,盗取官银?”太子见杨炯咄咄逼人,上前解围道。 “好!那咱们就说些眼前的事实,太常寺少卿伍元里作为义宁街直接领导主官,监察不力,超发度牒,辖区内十字寺盗取库银,按照大华律法,当如何?”杨炯盯着太子诘问道。 李泷见杨炯铁了心要把存银失窃的案子扣在伍元里头上,知道不能在这一点上和他纠缠,要尽可能的往失察的罪名上靠,要是被杨炯坐实罪名,这伍元里恐怕是在劫难逃。 “父皇,这些年来伍少卿在太常寺兢兢业业,管理天下宗教事务,对义宁街的蝇营狗苟失察也情有可原,还望父皇看在他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明察秋毫,饶恕一二。”李泷不去理会杨炯,从情分的角度出言求情。 杨炯暗自好笑,你怕是不知道皇帝早就和我站在一条船上,就是你老子让我铲除李渔给你们拉拢的势力,现在你还来求情,简直是痴心妄想。 “太子,伍元里是你保荐的太常寺少卿,如今卷进了库银失窃案,有没有关系皇城司自会调查清楚,可你作为储君的失察之过却不得不罚。”皇帝看着太子训斥道。 李泷闻言神色晦暗,心思百转,知道这伍元里是保不住了。想到此李泷面无表情道:“全凭父皇处置!” “太子失察,罚俸三月,褫夺礼部监察权,可有异议?” “儿臣遵命!”李泷躬身,神色如常。 皇帝点点头继续道:“因为历史遗留问题导致义宁街直辖不明,现在正是拨乱反正之机。既然颁布了《祥符官典》,就要依律行政,今日起鸿胪寺依官典掌全国番邦宗教,太常寺回归本职。” “陛下英明!”皮卞带头行礼,喜不自胜,总算是让我鸿胪寺涨了一口气。 “你不是喜欢查案吗?那库银丢失案的后续就你来负责,十日期限够不够?”皇帝看着杨炯继续道。 “官家,我一个鸿胪寺少卿,查案名不正言不顺呀!”杨炯推脱道。 皇帝冷哼一声:“既然如此,朕就给你个提点刑狱公事的差遣,专职彻查库银案!” 杨炯面色一塌,嘀咕道:“官家好不爽利,差遣不清,查案期限倒是规定的死死的,吃力不讨好的活都让我干,没天理呀!。” “你在嘀咕什么!” “谢主隆恩!”杨炯见皇帝就要发怒,赶忙认怂谢恩。 “哼!赶紧滚吧,就知道给朕惹事。” 杨炯如蒙大赦,快步离开南书房。 “没想到父皇如此看重你?”李漟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调笑道。 杨炯翻了个白眼:“天天骂我也叫看重?” “你别不知道好歹,父皇怎么不骂别人呢?把你当后辈子侄才会如此,这叫隆恩圣眷。” 杨炯知道她说的没错,可这话怎么听着就这么别扭呢?合着我有受虐倾向呗,上赶子找骂? 李漟见他一副吃瘪的模样,好笑道:“你看看咱们年轻一辈,哪个和你似的入仕就是五品鸿胪寺少卿?哪个人能想见父皇就能见?哪个人敢在我父皇面前插科打诨耍无赖?哪个。” “停停停!你说得对,是我不知好歹行了吧!”杨炯摆手制止李漟没完没了的唠叨。 李漟凤眸一冷,怨怼道:“你不愿意听本宫唠叨有的是人听!” 说着转身就要离开。 杨炯可惹不起这个祖宗,慌忙拉住她的手讨饶道:“公主殿下恕罪,小子知错了!” 李漟用力甩开手,头也不回的就要走。 “地产开发三成股份!”杨炯大声道。 “四成!” “五成!” 李漟停住脚步,微笑着转身:“一言为定!” 杨炯无语,这女人是真会拿捏自己,翻脸比翻书还快,知道自己被算计的杨炯没好气道:“不是我说你,你堂堂嫡长公主,整天变着花样的跟我要钱,这合适吗?” “有什么不合适的?小时候你挨揍我没少帮你,你长大了打算不认账?忘恩负义?” 杨炯没好气道:“你打算吃我一辈子?” “那要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了!”李漟调皮的白了他一眼,言笑晏晏。 杨炯还是第一次见她如此模样,这种女强人突然对你撒娇的感觉,一时间让杨炯有些不知所措,更何况还是李漟这么个大美女。 “傻样!别发呆了,快说说你那地产开发生意赚不赚钱?”李漟笑骂一句,拍了他一下,把杨炯拉回现实。 杨炯尴尬的咳了几声 ,随后道:“这地产生意,说白了就是从户部买入地皮,建造房屋。经营模式有两点,第一是买来地皮我们自己在上面建房子卖房子,第二就是买来地皮通过各种方式拉高地皮的价格卖地皮。” “这不是各地府衙干的事吗?也不怎么赚钱呀?”李漟疑惑道。 杨炯摇摇手指头道:“一句两句也说不清楚,等哪天带你看看我发明的水泥红砖你就知道怎么赚钱了。” “需要我做什么?” “等哪天我把要买的地写给你,你批一下,反正户部你做主。” 李漟点点头接着道:“你尽快查清库银案,我还等着你办那国债呢,现在出征在即,后续军饷还需要筹措一些,也不知道这仗会打多久。” “我尽力吧。” “需要我帮忙就直说。”李漟看他欲言又止的模样有些气恼出声。 杨炯思索一阵认真道:“过几日我可能要处理些人,你帮我稳住皇后。” “我帮你求情倒是可以,稳住你就别想了,我母后要见你,你能跑到哪里去?” 杨炯面色一怔,无奈道:“我别的不怕,就怕皇后用姨娘的身份说情,你不帮我挡着我怎么拒绝?” “我这几日多去母后宫中缠她,你尽早动手,难免夜长梦多。” 杨炯知道这已经是李漟能做的极限了,这个结果也算是能接受。 此间事了,突然想起她之前说的话,疑惑道:“我到底有什么缺点?” 李漟闻言一愣,没想到他还记着那句话,于是玩笑道:“我要是告诉你了以后还怎么拿捏你?” “嘿!你这人忒不讲信用,我帮你找到存银,你好歹也该告诉我答案吧。”杨炯跳脚道。 “我答应帮你拖住母后,这不就是你的条件吗?如果想知道你有什么缺点,那是另外的价格。”李漟调皮的眨眨眼,好笑的看着杨炯。 “你可真行,转账一停,感情归零是吧!”杨炯翻了白眼,不去理会这个财迷,径直朝宫外走去。 李漟大笑着出声:“路上小心,我还等着你赚钱呢!” “把后面的半句话去掉!我又不是你驸马!”杨炯气急败坏的走出皇宫,决心以后一定要躲她远远的,这纯纯一个大华李扒皮呀。 第68章 安身立命 这几日杨炯真是忙得脚不沾地,协调工匠和户部筹划战争国债的设计发行,监督在城郊建立的水泥和红砖工厂的进度,除此之外还身负查案的职责,当真是分身乏术。 好在近日皇城司有了些线索。 首先就是那太常寺少卿伍元里被查出私自超发度牒牟利,贪赃近四千两白银,官家龙颜大怒,鉴于现在还未查清他是否与库银案有关,暂且革除官职,抄没家产,最轻也是个发配岭南的结局。 其次就是那设计鲁班锁的工匠确实如杨炯猜测的一般无二,工匠的儿子在兰部人赶到之时就已经被人杀死在了家中,后经查验,这人是个彻头彻尾的烂赌鬼,在银钩赌坊被一布袋和尚设局输光了家底,无法偿还巨额赌债的他只得出卖老工匠留下的鲁班锁设计图纸。 更换锁芯有图纸只是前提条件,还需要内鬼帮忙。 经过皇城司没日没夜的拷打,竟然有意想不到的收获。一名叫赖三的封桩库吏头被皇城司卫士折磨得不成人样,屎尿齐流。皇城司一档头经验十足,发现这赖三的秽物竟然比往常他经手的犯人要多得多,疑惑之下将其扒光查验,竟发现他的肛门比正常人要宽大很多,且存在着严重的肛肠疾病。 经过皇城司的走访调查,在他家中的床底下发现了近百两的库存银,这才没明白原来这小子多年来用鸡蛋鹅蛋训练肛门收缩,用这种方法逃避户部入出库脱衣检查以偷取库银。赖三见大势已去,对罪行供认不讳。 原来是一布袋和尚不知从哪里知道他盗取库银的事,要挟自己帮助更换封装库的锁芯,并在他们盗取库银的前夜帮助聚拢库吏离开,经过他有意掩护,这才让贼人有机可乘。 李漟在知道这件事后,用雷霆手段将所有封装库的官吏来了个大换血,并且开始清查全部库银数目,不查不知道,如同赖三这样的吏头还不在少数,竟然都是用这种办法偷取存银,最多的竟然高达千两。 一时间李漟怒不可遏,她知道官吏多多少少会有些猫腻,多年来她深知人至察则无徒的道理,平时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想到这些人竟然如此猖獗贪婪。气急的她根本没心思和刑部扯皮,拿着这群人的罪状跑到中书门下,逼着右相在判书上签字。 拿到门下的勘验文书,李漟亲自将数十人押送至闹市,向长安市民宣读其罪状后,直接处以极刑,并将这些人的头颅悬挂在北城门示众,以儆效尤。 杨炯知道李漟回去后少不得重新选址设计封桩库,到时候自己的水泥好红砖就能派上用场,又能大赚一笔。回顾这些线索,关键就在于那个布袋和尚,据说十字寺的教士曾见过他和雅巴拉哈交谈,看来这一切的谋划都和他相关,找到他定能拨云见日。 站在城门口思索的杨炯突然闻到一股香风袭来,抬头一看见李淽正笑嘻嘻的看着自己。今日她一袭鹅黄色得体宫装,头发梳成飘逸干练的坠马髻,几缕发丝自然垂落在耳畔,凭添了几分温婉。那如墨的秀发与她白皙的肌肤相互映衬,容光照人。 今日杨炯才突然发现,李淽的皮肤竟然白得发亮,阳光下熠熠生辉,仿佛羊脂白玉般散发着雅致的光泽。她静静地站在那里,就如同秋日里的雏菊,虽然淡雅却让人移不开目光。 “我哪里不妥吗?”李淽左右转了转身子,四顾打量出声。 杨炯镇定了下心神,微笑道:“没什么不妥,只是想起之前写的《灵宓赋》,本来只是胡乱堆砌词藻,今日得见,你确实称得上容曜秋菊。” 李淽哪里听见过如此直白的夸赞,平日里自己深入简出,遇到的人哪个不是对自己恭敬有加,就算是那八戒和尚也不敢对自己逾礼放肆。她看过杨炯写的《灵宓赋》,正因为这篇文章,自己的容貌还成了长安城的谈资,虽心中有那么一丝欢喜,可哪有当女子面说的,真是不知羞。 “你平时都是这么和女孩说话的吗?”李淽脸色微红,糯糯出声。 杨炯见她竟然害羞了,有些好笑道:“你还是我认识的那个灵宓公主吗?那个见面就打人的超雄公主哪里去了?” 李淽见他调笑自己,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轻抬莲步朝城门外走去。 杨炯紧跟而去,二人一路无话,不知道她是生气还是觉得尴尬,总之是气氛诡异的到了城外的慈幼局。 慈幼局是皇家成立的慈善机构,分为慈苑和幼苑,分别收留了一些年逾花甲无儿女赡养的老人和无父无母的孤儿。多年来全国各地成立了不少慈幼局,可管理上千差万别,光白吃白住这一点就足以让无数人想要跻身其中,若不是官家亲批那些被八戒残害的女孩进入,少不得就要无家可归了。 说起这事也是操蛋。 杨炯从谭花那里知道,最开始皇城司把这些女孩解救出来后送回了家中,可他们的父母在知道她们是被八戒和尚玷污残害之后,竟然说起了什么有辱门风之语,周围的邻居更是指指点点。这些女孩刚出魔窟,又入炼狱,不少姑娘不堪忍受选择了自杀。谭花实在看不下去,强硬的要求这些人不得议论此事,且受害者父母不得弃养,不然定要依律问罪。 可人言可谓,即使是不说话,光一个眼神就足以杀死这些可怜的姑娘。她们的父母即使受到了警告,可依旧我行我素,有门路的将姑娘送去了远方,没门路的穷苦之家竟然动辄打骂,不给吃食,妄图使其自生自灭。 谭花无奈,只得奏请皇帝。皇帝对此也是气恼,他虽然可以下旨申斥,可这群人总会有办法残害苦命的姑娘,也不能无缘无故治他们的罪,毕竟他们没有犯罪事实。 最终,经过商议,只能将她们暂时安置在慈幼局,由于她们不是孤儿,只能由京兆府出资供养,直至其嫁人或死亡。 李淽从谭花那知道这一切,天天梦见这群女孩找她哭诉,虽然她并不是凶手,更没有给八戒任何便利,可谓毫不知情,可她心中总是有一个疙瘩,觉得自己对她们很是亏欠。长时间的自责让她夜不能寐,只得选择出家赎罪,自我放逐。 杨炯知道她这种心理状态在心理学上叫幸存者内疚而导致的道德创伤。 这和她的成长环境有很大的关系。李淽生在皇家,自小接受的就是正统的儒家教育,儒家的道德观念深入人心,凭借她的地位和容貌,周围的人对她都是恭敬有礼,不曾受过任何苦难。再加上她对政治毫无兴趣,在她的姐妹中也算是个另类,不投靠别人,也不站队,更不是嫡亲公主,没有人会无缘无故的找她麻烦。 可自从知晓了八戒的所作所为,她从小形成的价值观和道德信仰彻底崩塌了,她想不到曾在自己面前彬彬有礼,博学多识的高僧竟然如此龌龊,行事更是同地狱中的厉鬼无异。这引发了她强烈的情绪反应,内疚、羞愧和自责瞬间将她淹没。一想到自己是公主,享受着荣华富贵,可那些可怜的姑娘却无家可归,这种幸存者内疚加上道德观念的崩塌让她难以自处,无法心安。 “准备好了吗?”杨炯见已经到了慈幼局幼苑的门前,率先开口道。 李淽浑身颤抖,脚步重如千斤,想要说话却怎么也张不开嘴。就这样愣愣的看着杨炯,圆润灵秀的杏眼竟然升起了些许水雾。 杨炯见此知道她情绪接近崩溃,一把抓住她的手,鼓励道:“别怕!我就在你身边。” 李淽情绪丝毫没能平复,莹莹泪水流出眼眶,眼神中除了恐惧就是自责,如同一只受惊的小鹿一般看着杨炯,嘴唇蠕动,说不出一句话。 杨炯捧着她绝美的脸颊,大拇指拂去她眼角的泪水,用力将她拥进怀中,轻抚她的后背温柔道:“人力有穷时,我们不能苛求自己做一些自己无法做到事,往事已经发生,来者犹可追寻,我带了一些糕点,咱们一起去送给她们。” 李淽在杨炯的怀中抽泣了几声,努力平复波动的心情后推开杨炯,脸上的泪痕隐现,显得弱风拂柳,楚楚可怜。 “我是不是很没用?要是我那些皇姐,定不会如此。”李淽低声道。 杨炯见她情绪平复,调笑道:“要是你皇姐,那些欺负女孩的人早就被杀光了,她们可没你好说话。” “你乱讲!” 杨炯不和她磨牙,拉着她的手就走了进去。 见远处一株巨大的乌桕树下,众多女孩正追逐打闹。初秋之时,乌桕树的叶子已经变红,阳光透过葱郁的树叶打在地上,说不出的宁静和谐。 杨炯提着糕点,见李淽扭捏不前,冷声道:“我这人向来不遵礼法,你别逼我抱着你去见她们!” 说着直接扯着她走了过去大声道:“孩子们,想不想吃糕点?” 众多孩童见一对男女走来,男的洒脱俊朗,女的绝美灵秀,好感顿生,丝毫没有羞怯之情,全都好奇的打量两人。 一年龄稍大的姑娘上前一礼,小声道:“公子是来看我们的?” 杨炯见她说话清楚,行动有礼,微笑着回道:“是的,这位姐姐喜欢和孩子一起玩,所以来看看你们。” 女孩微笑着拉住李淽的手朝身后的孩童道:“这位姐姐是来和我们一起玩的。” 杨炯微笑着把糕点塞给不知所措的李淽,虽然开始还有些小心拘谨,等孩子们围上来,也还是微笑着把糕点分给孩童,不时还和她们交谈几句,对夸赞自己漂亮的话语也微笑着回应。 长安的大户人家除了修桥铺路,施粥赈灾,最喜欢的就是来这慈幼局捐钱,以此来彰显自己家风纯正,持家良善。杨炯在来之前早就打了招呼,那个胆大知礼的小姑娘,估计也是这里官员的有意安排。 杨炯见李淽和女孩们已经玩在了一起,走过去道:“你们这游戏太没意思,我有个有趣的游戏你们要不要玩?” “要玩!要玩!” 杨炯见她们兴致高涨,童心大起:“这个游戏叫老鹰抓小鸡,我扮老鹰,你们扮小鸡,这位姐姐扮你们的母亲保护你们,咱们一炷香的时间,我要是抓住了你们所有小鸡,你们就输了,要是时间过去没能把你们抓住,那我就给你们买一个月的糕点好不好?” “好!好!好!” 杨炯见她们应允,将她们一字排开,一个抓着一个,最终抓住扮作小鸡母亲的李淽。 见大家都准备好,杨炯大声道:“开始了!” 说着左右奔跑,抓起小鸡来。李淽如临大敌,张开双臂,左右遮挡,身后的孩童惊叫连连,探出脑袋左右张望,盯着杨炯这只老鹰,开心的奔跑。 杨炯故意放慢速度,口中却装模作样道:“你们小心了,我要往左边跑!” 话音刚落却跑向右边,朝着尾巴后的一小只小鸡奔去,见她们惊叫连连,杨炯故意摔倒在地,佯装抓不住她们。 李淽见杨炯言左奔右,惊叫出声,快速奔去追赶,看他故意摔倒,好笑的跑过去道:“孩儿们,对付坏人我们要反击,和我一起制住他!” 杨炯趴在地上见一群孩童举着小手朝自己奔来,暗道一声糟糕,刚要逃跑就被李淽抓住了手,见自己看向她还不忘给一个‘你完了’的俏皮表情。 众多孩童一拥而上,将杨炯重新扑倒在地,小手下摸索,有的脱杨炯的靴子,有的搔杨炯的腋下,有的趴在他怀里耍赖,再看那李淽,浅笑着指挥孩童们动作,抓着杨炯的手还不自觉的紧了紧,生怕他跑了。 杨炯被孩童围住‘欺凌’,无奈只得大喊:“老鹰投降!我投降!” 众女童见状开心的欢呼起来,互相拥抱大叫,有的女孩甚至开心的跑到李淽面前,朝她的脸颊吧唧一口,可爱异常。 杨炯爬起身,见已经到了正午,孩童们被叫去吃饭,桕树下只剩两人,几缕微风吹过,沙沙的树叶响声映衬的周围安详而又宁静。 “谢谢你!”李淽从怀中掏出一块手帕递给杨炯。 杨炯见上面绣着一朵锦绣秋菊,笑着接过擦了几下额头的细汗后揣进了自己的怀里:“不必谢我,相信你也猜到了是谁让我在你面前杀那八戒和尚,那么刺激你情有可原,希望你能理解,莫要心生怨怼!” “我知道父皇是为我好,以前我被保护得太好了,不知人间险恶,他大概是怕我以后被人欺负才让你那么对我。”李淽糯糯出声回应。 杨炯点点头,对官家这个做父亲的也是心生敬佩,不但要平衡众多皇子之间的势力,还要为女儿的未来忧心。官家看出李淽心思纯净,不忍心见她受骗,对于这种孩子就要用非常手段让她明白世道险恶,人心多变,只有矫枉过正,才能破而后立。这种魄力和手段,对人心的把控实在让人惊叹。 “这些孩子在慈幼局不是长久之计,未来她们长大了恐怕也要被人欺负。我手上产业众多,最近打算成立个蛋糕坊,冰雪城也缺人手,到时候我去户部给她们更改姓名,到我那里某生学些安身立命的本事,未来也不至于太过凄惨。”杨炯悠悠道。 “嗯!”李淽糯糯应答。 杨炯转头,见她低头摆弄手里的桕树红叶,没好气道:“你嗯什么嗯?那蛋糕坊是你给开的,今后你要照顾这些孩子,盈亏自负!” 李淽抬起头,耳朵还有些潮红,认真道:“我不懂经商!” “不懂就学!你大姐从小就会处理政务?你七妹从小就会带兵打仗?你难道还想被人送去和亲,还想任人欺负?” 李淽浑身一震,目光坚定道:“谢谢你!” “你不必谢我,这算是我谋划送你北上和亲的歉礼。”杨炯摆摆手无所谓道。 李淽摇摇头认真道:“你不欠我的!” “李淽!你要明白官家的苦心,以前你能无忧无虑的做公主是因为你姿容未显,现在你生的如此倾国倾城,若再没有安身立命的本事,任人摆布的下场在所难免。你那些姐姐妹妹要么早就认清现实强大己身,混迹于朝堂军队,要么放弃抗争听天由命,早早嫁人,选什么道路你自己想清楚。”杨炯语重心长道。 李淽以前总觉得杨炯是一个纨绔狂妄之人,经过这几日的接触,她突然发现这个人并没有传言那样的不堪,相反还心思细腻,为人善良。 “我明白。” 杨炯见该说的都说了,皇帝叫自己看李淽的真实用意就是给她谋划些安身立命的本钱,现在也算是完成。于是站起身道:“走吧!我送你回宫。” 杨炯刚要迈步,突觉眼前一黑,紧接着后颈传来剧痛,失去了意识。 第69章 青黛 杨炯醒来时只觉得头痛欲裂,稍稍平复了下心情,细细感受周围的情况,挣脱了几下发现双手双脚已经被束缚住,竖起耳朵并没有听见什么异常的声音,这才睁开眼睛打量四周。 自己貌似是被关进了一间茅草屋中,周围杂乱不堪,角落堆放着木柴和一些生活用用具,一张破旧的四方木桌摆放正中,灶台上热气升腾,似乎是锅中正在煮着什么东西。 “你醒了!”李淽低声惊呼。 杨炯转头,见她蜷缩在墙角,美艳的脸蛋涂满黑炭,如同一只受伤的花脸猫,看见杨炯醒来,左右扭动,连滚带爬的挪到他身边。 “别怕,有我在,我保护你!”杨炯知道她是惊吓过度,平时养尊处优的她哪见过这阵仗,一时间也没了平日的端庄典雅,见到熟人醒来第一时间就想着靠近,全然顾不得其它。 上下打量她一番,除了变成花脸猫外并没有什么外伤,杨炯放下心来,小声问:“知道这是哪吗?” 李淽倚靠着杨炯,见他问起赶忙道:“我们在城外的翠华山中,是两个人把我们抓来的。” “他们没欺负你吧?” 这不问还好,一问出口李淽好看的眼眸瞬间沁满泪水,那委屈的模样让人忍不住怜惜。杨炯见此目光冷冽,最怕的事还是发生了,李淽天生丽质,保不准亡命之徒会见色起意,欺负于她。想到这杨炯就后悔万分,本以为在长安周围,纵使是亡命徒也会收敛,谁知道他们竟如此胆大。 “别哭,我杨炯对天发誓,定会给你报仇。回去后咱们就成婚,我不在乎你是否失了贞洁,往后余生我护着你,再也不让人欺负你!”杨炯郑重起誓,目光炯炯的看着她。 这事说起来还是怪自己思虑不周,过于自信导致的恶果,让李淽平白受到伤害。作为生在红旗下长在春风里的社会主义接班人,杨炯绝不能看她今后活在痛苦之中,更不想见她因失去贞洁而自戕。 李淽闻言止住了抽泣,随后噗嗤一笑:“瞎说什么!他们没欺负我!” “啊?那你怎么一脸的黑炭?那你哭什么?你不用隐瞒,我杨炯虽不是什么好人,但说话向来算数,从不失信于人。”杨炯猜测她大概是怕自己看轻她,所以有所隐瞒,难道她已经有了自杀的念头? 李淽见他自说自话,心底没来由的一甜,随后认真道:“他们把你打晕后,从慈幼局的后门把我们塞进了一辆马车,并没有对我无礼。也正是如此,我才知道我们现在是在城外的翠华山。” 杨炯见她不似说谎,疑惑的看着她涂满黑炭的脸:“那这是?” “他们把我们送到这里,见你没醒就生起火来。那两个贼子让我吃他们做的面条,我担心他们下毒,誓死不吃,他们就打了我几下,脸上的黑炭是不小心蹭到灶台弄的。”李淽展颜一笑,给了杨炯一个安心的眼神。 杨炯闻言仔细看去,刚才只注意到她的花猫脸,现在才发现她脸上确实有几个暗红的巴掌印,脸颊也比平时肿了几分。^_^说是自己不小心,这傻姑娘都这时候了还担心自己冲动,真是让人心疼。 “没事就好,知道他们为什么抓我们吗?”杨炯知道她没有受辱后也安心下来,打算想办法逃走。 “杨少卿不如直接问我,问她可能得不到什么答案!”此时一个一身白衣的年轻人推门而入,摇着折扇施施然坐在了桌子前,好笑的看着杨炯二人。 杨炯抬眼打量来人,二十几岁的模样,天庭饱满,气宇轩昂,一身书生打扮确实神俊。 “既然你知道我是谁还绑架我,那定是与我有什么过节喽?”杨炯猜测道。 男子抚掌轻笑,好整以暇的看着杨炯:“都说你智谋非凡,聪慧异常,不妨再猜猜看!” 杨炯也跟着笑了起来:“聪慧谈不上,但看你身后那个靠着门框的和尚,傻子都知道你们是谁!” “噢?说说看!” 杨炯见他如此,朗声道:“我仇人不多,弥勒教算是一个,最近我又坏了你们的好事,把丢失的存银找回,你想要报复也能理解。” 男人闻言一怔,随后双掌用力拍了起来,赞赏道:“我确实小看你了,你又是怎么猜到是弥勒教拿的库银呢?” “库银丢失案的关键在布袋和尚,他联络工匠儿子和雅巴拉哈盗取库银,有动机祸乱大华的众多邪教中只有是弥勒教符合这个条件。要是我没猜错,这应该是翠华山山脚给香客歇脚的山寮,那墙壁上的佛龛显然是山上清凉寺所置,结合这两点,猜到弥勒教也不难。”杨炯出言分析道。 男子扫一眼墙上的佛龛后认真道:“仅凭这两点你就能猜到?着实让人难以置信。” “自从上次我拆穿你们的把戏,烧死你们五大护法之一的不嗔和尚,内卫就一直在长安清查弥勒教的窝点,我听说三公主昨天亲自端了你们在鸿宾楼的据点,更是抓了你们在长安的大护法不贪和尚,不知道眼前这位布袋和尚是不痴?不慢?还是不疑?”杨炯并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看着靠在门框的布袋和尚反问出声。 那和尚站直身子,轻笑道:“杨少卿好眼力,贫僧不慢。” “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那就是你们把库银藏到十字寺,要怎么才能运出长安。现在我大概能猜出一些,若不是我找到库银,你们下一步只需要等过几日的辩法大会,利用西域客商给清凉寺捐助香资的机会鱼目混珠,定会把库银运出长安。”杨炯把自己知道的线索全都串联起来,一时间竟然生出豁然开朗的感觉。 “杨少卿猜的不错,这件事我谋划了近三年,就是在等这次大华清凉寺和拜占庭十字寺的中西辩法大会。本来一切顺利,只等着雅巴拉哈输给清凉寺,按照惯例,输的一方所在国要捐赠大量的香资,如此我就可把库银混在香资中运出长安,没想到你竟敢坏我好事!真是取死有道!”男子站起身双目赤红,愤怒的质问出声。 杨炯摇摇头笑道:“你不会杀我!” “何以见得?” “如果你想要杀我早就动手了,还会坐在这和我说这么多话?如果你想杀我们,更不会让人做面条给我们吃,还是直接说你的条件吧,圣子!”杨炯没好气道。 男子面露惊讶之色,没想到他仅凭几个风马牛不相及的线索就能猜出自己的身份,招揽之心顿起,脱口而出道:“杨少卿真不考虑做我圣教大护法?” “怎么?感谢我在兰蔻坊门前杀了你弟弟舍无量?”杨炯讥讽道。 男子也不恼怒,继续道:“你倒是对我们弥勒教很了解!” 杨炯暗自好笑,我穿越而来,真以为我还是前身那种混吃等死的纨绔呀。自从上次遇到弥勒教,杨炯一直在收集他们的信息,想要战胜敌人必须比敌人还了解他们自己,这是杨炯一直信奉的信条,所以他对弥勒教的内部情况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如果杨炯有心,他易容混进弥勒教内部相信他们都不会发现端倪。 “悲无量,大家都是聪明人,你直接开条件吧,能办的我自会办!”杨炯对那白衣男子认真道。 “爽快!” 弥勒教二圣子悲无量俯视着杨炯:“放了我圣教护法不贪,准备五千万两白银为你二人赎身!” 杨炯翻了个白眼讥讽道:“都说你在弥勒教地位不如你大哥慈无量,听你言语我都觉得好笑!一张嘴就要大华半年的赋税?且不说五千万两有多重,真给了你,你知道怎么花吗?你见过这么多钱吗?” 身后的不慢和尚见杨炯嘲讽自家圣子,快步上前,一巴掌将杨炯扇翻在地,随后怒声道:“找死!” “你敢打他!”李淽见杨炯嘴角鲜血直流,脸颊也迅速肿了起来,盯着那不慢和尚双目喷火,气得浑身颤抖。 不慢和尚见李淽如此不忿,冷笑一声,提起手掌就要抽打她的面颊。 “你敢动她!我保证你们什么都得不到!”杨炯语气冰冷,森寒出声。 悲无量拉住不慢和尚,轻笑出声:“杨少卿不愧是长安探花郎,风流得让人艳羡。不过你有没有想过你们现在处境?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谈条件?” “你抓我无非就是想要解救不贪和尚,敲诈一些银钱。正如你所说的,我这人风流成性,要钱有的是,要人也可以谈,但如果你欺辱她,那你们什么也别想得到。想要在弥勒教拉拢人心 ,对抗你大哥慈无量也就别想了”,杨炯狠声道。 悲无量冷哼一声,拿出毛笔纸张铺在桌子上,解开李淽的手脚:“给你三姐写信,让她明日午时在清凉寺后山交换不贪!” 说完让不慢解开杨炯的手脚:“给相府和皇帝写信,明日午时凑不出五千万两白银,等着给你们俩收尸吧!” 杨炯活动了下手脚,看着他笑道:“你不怕我跑了?” “你不是很了解我们弥勒教吗?难道你不知道,四大护法中属不慢武功最强,你往哪跑?”悲无量讥讽连连。 杨炯摇摇头拿起毛笔,一边写一边朝一旁的李淽道:“公主,看来咱们今天是栽了,要钱而已,给得起。安心等陛下来救吧,这里青山风绕鸟鸣枝,一韵足会风逸包,也算是个幽静之地。” 李淽闻言毛笔一顿,随后没好气道:“好什么好,破地方哪比得上草绿花影娇,水知晓意韵的御花园?我要是想寻个幽静处,呆在御花园好不好!” “你们俩别耍花样,小心我让人在你面前好好折辱这公主,让你知道我们的厉害!”不慢和尚见二人打哑谜,盯着二人书写的书信,威胁出声。 杨炯闻言目光森寒,冷哼道:“你千不该万不该,非要找我的麻烦,真是不知死活!” 话音刚落,杨炯用力将毛笔扔向不慢和尚,李淽见状同样把毛笔扔向一旁的悲无量,随后一用力把桌子掀翻在地,阻止他的视线。 不慢冷哼连连,一招拂袖掌打飞毛笔,还未来得及出言,就见一布口袋被杨炯扔向了圣子悲无量。不慢和尚愤怒出声:“杨炯,你找死!” 只见这不慢和尚手掌大力竖劈,将飞向圣子的布口袋直接捅烂,用力一甩,袋子中的面粉瞬间被撒得到处都是。 杨炯见状,拿起另一个面口袋,用力一甩将里面的面粉全都洒向空中,从灶台中抽出一根燃烧的木柴,用力把本来准备送给李淽香水砸碎在不慢和尚的脚下。 不慢和尚目眦欲裂,他早就听说不嗔和尚就是被杨炯这么烧死的,如今见他故技重施,岂能让他得逞。一掌推开圣子悲无量,自己则是侧身滚到墙角,躲开地上的香水。他心中盘算清楚,杨炯二人不会武功,逃不出多远,做这些也是无用功,自己只需要保护好圣子,待一切平息,抓他二人手到擒来。 杨炯冷笑一声,扯过李淽一把将她推出草屋,另一手将火把扔向地上破裂的香水,做完这一切拔腿就跑。见李淽还在门口发愣,杨炯扯着她飞速狂奔,随着身后一声震天巨响, 杨炯一个飞扑将李淽扑倒在地,护住她的全身。 不多时尘烟散去,茅草屋燃起大火,杨炯拉起李淽见眼下情况,不知道他二人是否被炸死,不敢多待,拉起她就要跑。 “呀呀呀!气煞我也!”不慢和尚大吼出声,一个黑影跌跌撞撞的冲出茅草屋,拿起放在门前的戒刀就朝杨炯冲了过来。 杨炯暗骂这厮命大,抽出自己的匕首,推开一旁的李淽:“快走,绕路去后山。” “我不走!” “你别犯浑!” “我没犯浑!你不曾嫌弃我,我也不会弃你而去!”李淽抓着杨炯的胳膊,生怕的赶走自己。 “我那是以为你被他们欺负了!任何人遇到那种情况都会那样说,再者说你是公主,即使是真被玷污,也会有人抢着要你的!”杨炯一脸无奈的看着她。 “我不管原因,只看结果!”李淽目光炯炯的盯着杨炯,眼神中说不出的坚定。 杨炯一个头两个大,这可如何是好,这不是误会了吗这不是。就在他想着该如何劝说李淽的时候,那不慢和尚已经冲到近前,挥舞着戒刀就要砍。 电光火石之际,三支长箭嗖嗖嗖射了过来,直奔不慢和尚的面门而去。不慢目光微沉,一个急停止住身躯,戒刀翻飞,将三支箭矢击落在地。 “公子,我来的是不是不是时候?” 杨炯差点哭出声,看着靠在树上阴阳怪气的青黛,惊喜大喊:“你来的正是时候,我都要爱死你了!” 第70章 激斗 青黛眼神复杂的看着杨炯,无奈道:“公子你还是留着这话骗公主吧!” 心中更是腹诽不已,自己家这公子哪里都好,就是风流成性,还总是招惹公主,那九公主李渔还没弄明白呢,这下子又和这五公主李淽不情不楚,他是不是对公主有什么特殊的癖好? 青黛摇摇头不再多想,见那不慢和尚还要逞凶,迅速从背后的箭袋中抽出三只长箭,身体前倾,右脚勾住身后的树干,拉弓射箭,一招追星赶月,三支箭矢依次朝着不慢的面门、腰身、胸膛飞去。 不慢和尚见这女子身手矫健,拿的竟然是四石的军中檍木弓,要知道射一石五斗就可当皇城近卫,射三石就可称为膂力超群,这小女子竟然能开四石强弓,着实骇人。 说时迟那时快,三支弓箭破风而至,不慢和尚纵使对自己的力气很是自信,但对青黛射出的三箭也不敢托大,用力挥刀击偏当头一箭,顺势戒刀驻地,后腰僵直,一个后空翻将将躲过射向自己胸膛和腰身的两箭。站稳脚跟后看去,那三支箭深入地面近一尺,可见这女子的膂力有多么夸张。 杨炯看着这一切也是目瞪口呆,以前只知道这妮子是老头子的杀手,没想道她竟然这么恐怖,大华箭矢最长也就三尺,看青黛用的箭只有两尺半左右,这一下竟然直接深入地面近一半,这要是射中不慢,不给他来个对穿都是佛祖显灵。 想到这杨炯看向树上的青黛,这小妮子一身黑色劲装,身负箭袋腰佩连弩,合着你除了是个近战刺客,还兼职远程射手。来不及感叹她的强悍,见那不慢和尚迅速移动身躯朝自己奔跑,看来是想抓自己要挟。 “别和他纠缠,用连弩射他!” 青黛见这和尚速度极快,自己今日带的是重弓,力度虽然大但速度却没那么快,知道这和尚武功不弱,听见杨炯的话也不迟疑,拿起腰间的弓弩就朝不慢和尚射去。 青黛显然是久经战斗的高手,连弩点射封住和尚前进道路,之后迅速改变思路,不断朝和尚的腰身射去。显然是她发现了这和尚虽然手脚上的功夫厉害,但却全是些刚猛的硬功夫,并非一个内家高手,从他躲避箭矢的动作来看,这和尚的腰身不够灵活,似是他的命门。 想到这青黛毫不迟疑,手中连弩齐射,将携带的短箭全部射出,封住他的动作,限制他的活动范围。随后将肩上长弓倒转,脚蹬弓身,手握弓弦,娇哼一声将长弓拉到极限,一声‘砰’的巨响,箭矢应声飞了出去,直奔不慢和尚的腰眼而去,速度之快,令人咋舌。 不慢和尚怒发冲冠,双眼赤红。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一个外家高手,先是被杨炯炸的狼狈不堪,现在又被这小女子逼得一身力气使不出来,真是八辈子没碰过这种事,没遇到这种人。这女子真是难缠,几个交锋下来就发现了自己的腰身命门,当真是恐怖。 见她又是弯弓搭箭,这次速度之快不同以往,自己本来闪躲那些弩箭就疲于奔命,现在可谓旧力已去,新力未出,这奔如闪电的一箭真是要命了。 和尚心中迅速权衡,一咬牙,戒刀横在腰身,双脚落地生根,一招硬桥马被他摆了出来。如此动作明显是想硬接这支箭,一声‘叮’的金属交接声,弓箭和戒刀相撞,几丝火花闪过,巨大的力气将和尚冲得连连后退。也正是这一挡,弓箭侧偏,牢牢扎进了土地上,入地两尺,只剩红色箭羽漏出地面。 青黛目光森寒,迅速跳下大树,抽出短刀就朝跌倒的和尚奔去。 杨炯赶忙上前拉住她,朝她摇摇头,见青黛疑惑的看着自己,杨炯轻笑道:“别急,咱们的救兵来了!” 青黛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见谭花带着十几名皇城司卫士迅速朝这里奔来,明白了杨炯的意思后,收起短刀安静的站在他身后。 谭花走到近前,见燃烧的茅草屋和杨炯几人,低声问道:“怎么回事?” “这和尚是弥勒教的护法不慢,里面是二圣子悲无量,他们劫持我和公主想要勒索钱财。对了,库银就是他们偷的,那上下联络的和尚就是他!”杨炯手指已经站起的不慢和尚,朝谭花解释道。 谭花面不改色,心中毫无波澜,抽出腰间长剑,直接朝不慢和尚挑去。 只见她身形如轻盈的飞燕,瞬间化作一道模糊的影子冲向和尚。手中长剑恰似灵蛇,在空中划出一道道诡谲莫测的弧线,剑尖连点刺向和尚的各处要害。 不慢和尚惊骇连连,肝胆俱裂,才将将应付下那神箭女子,怎么又来了个更厉害的内家高手,这几招剑法一看就是个登堂入室的练家子,见她身着皇城司斗牛服,心中思量猜测,莫非她就是长安第一剑谭花? 来不及骂娘,不慢和尚咬紧牙关,使出全身力气挥动戒刀,每一刀挥出都带着呼啸的风声,力大势沉,仿佛能开山裂石。 谭花剑尖每每与戒刀相碰,都能清晰地感受到那股巨力,心中大概明了,此人是个力气极大的外家高手。几个回合下来,谭花变换身法,犹如一只穿花蝴蝶般在和尚周围游走,一边应对着和尚的攻击,一边仔细地摸索和尚的招式变化。 不多时,谭花眸光一闪,剑法突变,剑势飘忽不定,似那山中云雾,又如那水中游鱼,利用自己轻盈灵活的身法,不断变换位置,让和尚难以捉摸其踪迹。 突然,谭花美眸中闪过一道锐利的光芒,瞅准机会,手中长剑迅疾如风,刺向和尚握刀的手腕。和尚反应不及,只听“嘶”的一声,手筋被瞬间挑断,那沉重的戒刀当啷一声落地,发出沉闷的声响。 不慢和尚的脸色难看,眼神逐渐疯狂,知道自己若不以死相搏,恐怕是再难活命。 谭花本打算活捉这和尚,却没想到他竟如此疯狂,虽然手筋被挑断,却毫不退缩,左手重新拾起戒刀,每一招都只攻不防,完全是不顾自己的性命,只想同归于尽的架势。 谭花心思百转,一时间也有些束手束脚,凭借着诡谲的身法,一边躲避着和尚那狂风暴雨般的攻击,一边快速的转动脑筋,寻找着破局之法。 不慢和尚的攻势越来越猛,如同疯狂的野兽,周身虽然被挑伤了几处,却毫不在意,似乎也发现了谭花是想要活捉自己,如此就更无顾及,招式更加大胆狠辣。谭花心思聪慧,很快便冷静下来,美眸闪烁有了定计。 只见她快速游走闪躲,引和尚来到大树旁,随后突然身形一闪,让和尚收势不及撞向大树。和尚被冲击力弄得身形一滞,攻势也停了下来。谭花瞅准时机迅速出手,剑尖蜻蜓点水,两下直接将和尚的另一只手腕的手筋挑断,和尚再也拿不住戒刀,踉踉跄跄的摔倒在地。 杨炯见谭花如此厉害,大喊一声:“谭花小心,看我轰天雷!” 话音刚落,一个黑乎乎的东西直奔谭花飞去,谭花目露惊诧,见一轰天雷朝自己飞来,来不及多想,连连后退,迅速脱离战圈。 不慢和尚见此,迅速爬起,脚下功夫用到极处,迅速朝山下跑去。 众人预想的爆炸声并没有出现,仔细看去竟然是一块漆黑的石头,哪里是什么轰天雷! “我需要一个解释!”谭花目光森寒,直勾勾的盯着杨炯,仿佛要把他吃了一般。 “别急,让兄弟们假装追一下他,然后收队回家!”杨炯说着朝茅草屋走去。 谭花紧随其后,冷声道:“什么意思?” “这弥勒教徒就如同那臭水沟的老鼠,整日里躲在暗处。常言道:‘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我打算一劳永逸,彻底铲除长安的弥勒教。”杨炯说着看了一眼趴在地上的悲无量,见他口吐鲜血,瞳孔涣散,显然是死的不能再死了。 “你想放长线钓大鱼?”谭花目光凝重,也看了一眼地上的死人。 杨炯点头仔细观察了一下这悲无量的装束,暗自记下后拉着谭花出了茅草屋。 “让兄弟们把尸体处理掉,茅草屋烧了,放出风去就说咱们要在三日后公开处决弥勒教圣子悲无量和护法不贪和尚,三日后咱们以逸待劳,彻底铲除长安的弥勒教众。”杨炯将自己的谋划和盘托出,看着谭花等她答复。 “我和三公主用不了多久就能肃清整个长安的邪教徒,为何要多此一举?” 杨炯摇摇头:“你灭了弥勒教,还有白莲教,这些邪教叛贼滋生的土壤就是蛊惑民众,这么做除了肃清长安的弥勒教,更重要的是让民众知道参与邪教的下场,破除米勒教所谓的金刚不坏,长生不死的宣传口号,这才是我想要做的事。” “好,我这就去安排!”谭花知道杨炯说得在理,这邪教叛贼就如同那野草般,火烧不尽,吹风又生,祸害大华十几年,这办法确实可行。 杨炯来到青黛面前,笑问道:“你不是在家吗?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公主彻夜未归,皇城司说公子和五公主最后消失在了慈幼局,陛下让皇城司秘密调查,九公主知道后让人四处打听消息,九公主手下有一个奇人,能根据车辙和马粪看出行动轨迹和时间,我就按照他推测的大致方向找了过来,后来听到爆炸声就找来了。”青黛把杨炯拉到一旁低声道。 杨炯点头,看着站在远处楚楚可怜的李淽,长叹一声道:“青黛,公主彻夜未归传出去不好听,你去送她回宫吧。” 青黛闻言低眉,撇着嘴一动不动。 杨炯见此轻笑道:“怎么了?不开心?” “公子,你怎么总让我干这事呀!老爷让我来是帮你杀人的!”青黛没好气道。 杨炯见她委屈中透着不忿,忍不住调笑道:“你吃醋?” “是!我吃醋!我都酸死了!”青黛没好气道。 杨炯好笑的看着她,对她的转变倒是乐见其成。初见时她还是有些拘谨扭捏,现在竟然还知道调皮开玩笑,确是个好兆头。 无论是文竹还是青黛,都是从小就生活在相府,虽然都是干一些暗杀保护的死士工作,但无论是谢南还是杨文和都没有把她们当做死士。相反,这两人在相府可是谁都不敢惹的存在,谁不知道她们背后有老爷夫人撑腰,在相府就如同是大小姐般无异。 青黛据说是杨文和一个老友的女儿,他父亲当年卷入了老齐王的案子中,皇帝震怒,他全家处以极刑,杨文和实在看不得老友子嗣断绝,于是就用计把青黛救了出来。这也是为什么青黛从小就当相府是自己家的原因,对于她来说,杨文和谢南就是她的父母。所以她一门心思想要报恩,而她引以为傲的就是这一身功夫,对于让她送公主的事她说不出的别扭。 “行,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以后再也不让你干这事了行不?”杨炯耐心道。 青黛闻言一笑,低声道:“公子,我有一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不当讲!”杨炯看她闪烁的眼眸,就知道她没好话。 青黛不理会杨炯的话,继续道:“公子,你和这五公主没事吧?你可别让九公主知道,九公主疯起来可是不顾后果的!” “风光霁月!风光霁月懂不懂!”杨炯跳脚大声道。 青黛闻言翻了个白眼,捏着嗓子道:“你不曾嫌弃我,我也不会弃你而去!” 杨炯见她学李淽说话揶揄自己,没好气的抬手作势要打。 青黛嬉笑着跑开,准备送李淽回宫。 杨炯见天边亮起鱼肚白,知道已经过了一整夜,为了不让皇帝担心,快步走到李淽面前道:“公主彻夜未归,说出去不好听,免不得朝臣说闲话,陛下既然让皇城司来查,显然是对你爱护有加,回去后不要再耍性子了。” 李淽见他如此说,垮着个脸道:“我以前很无理取闹吗?” 杨炯翻了白眼,不去说那些她超雄的往事,继续道:“不能让人知道我和你在一起度过一夜,不然对你的名声不好!” “我还有名声吗?” 杨炯见她破罐子破摔的模样,没好气道:“一生中谁没遇到过几个烂人?难道为此就不活了?再说了,你又没做什么,干嘛如此说话?” “那你说的话还算不算数?” 杨炯见她目光灼灼的看着自己,一阵头大,赶忙岔开话题道:“时间不早了,不要让官家担心!” 说着示意青黛赶紧带她走。 青黛本来是装作无事,在一旁吃瓜吃得正起劲,见杨炯不断给自己使眼色也明白不能太过分,笑着对李淽道:“公主,马车就在山下,我送你回去。” 李淽深深的看了杨炯一眼,没有多言,转身朝山下走去。 杨炯见青黛一脸八卦的看着自己,无奈从怀中掏出一把奶糖,塞到她手中:“别耍宝了,快去干活!” 青黛接过奶糖,剥开糖衣塞了一颗到嘴里,揶揄道:“公子,你以后有得忙喽,我听说陆家小姐已经进京了。” 第71章 诬告 杨炯送走李淽后和谭花对了一下三日后的行动细节,忙前忙后时间飞快,眼看着已经到了晌午,杨炯要了一匹快马赶回长安城。 此时虽然过了饭点,但长安街道依旧热闹,杨炯放慢速度,信马由缰的朝相府赶去。 “哎呀!” 就在杨炯细心体味大华市井之时,一孩童跌跌撞撞的倒在了自己的马前,眼看着就要昏倒。 杨炯慌忙翻身下马,查看着孩童的情况:“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还未等这孩童回答,一疤脸壮汉冲出人群大喊:“小贼!竟然偷到你大爷头上了,真是不知死活!” 说完就要上手去抓这地上的孩童。哪知刚刚还昏迷不醒的孩童一个弹跳站了起来,躲在杨炯身后大喊:“不要血口喷人,我什么时候偷你东西了?” “嘿!你小子还敢嘴硬,看我不打死你个丧门星!”说着就要抓打这小孩。 杨炯横在两人中间,想要闪躲,可身后的小孩显然是拿自己做那挡箭牌,左右闪躲,戏耍那疤脸大汉,抓着杨炯的腰身就是不让他离开。 杨炯见眼前的疤脸怒极,开口道:“这位兄台,可否听我一言?” “你和他一伙的?”疤脸男冷声道。 杨炯摇摇头:“我只是路过,既然你认为他偷了你的东西,为何不扭送至京兆府?而是在大庭广众下欲使私刑?这不是有理也变无理了?” 疤脸男闻言一怔,随后笑道:“还是你们读书人心眼多,就这么办!” “你这人好没良心,我没讹你就不错了,你还和他一起欺负我!”那小孩见疤脸真的听信杨炯的话要扭送他去京兆府,慌忙放开抓住杨炯的手,快速朝小巷子跑去。 疤脸怒吼一声,紧随其后,朝巷尾追去。 杨炯苦笑摇头,也没了欣赏古代风俗的兴致,抓着缰绳打算寻个酒楼打发一下五脏庙。 “可是杨少卿当面?” 杨炯皱眉,见一群京兆府衙役朝自己走来,打头的巡捕率先出声询问。 “是,你们找我有事?” 巡捕见杨炯承认,笑道:“劳烦杨少卿和兄弟们去一趟京兆府,有人控告你奸淫妇女!” 杨炯满脑袋问号,嗤笑道:“我?奸淫妇女?我需要吗?你不知我长安探花郎的名号?” 巡捕躬身一礼:“少卿还是不要为难兄弟,我也是奉命行事!” “奉命?奉谁的命?你不知道除了内卫和皇城司,想要缉拿五品以上的朝廷命官都需要大理寺加刑部的批文?”杨炯冷哼出声,不理他牵马就要离开。 “杨少卿且慢!你可能误会了,小吏已经说了,是请少卿回去协助调查,并非缉拿!”巡捕拦住杨炯的去路,连忙出声解释。 杨炯眉头紧皱,沉默不语。这巡捕显然是有所依仗,不然凭他一个不入流的小吏敢在京城拦阻自己,看来京兆府来者不善,莫不是太子的反击? “让我猜一猜!现在京兆府的衙门不会只有梁府尹一个人吧?刑部人的在不在?” 巡捕闻言一愣,随后道:“杨少卿所言不错,不只有刑部侍郎严大人,还有大理寺卿张大人。” 杨炯冷笑,看来真是冲自己来的,就差一个御史台就能三司会审了,来的还全是和自己有过节的太子党。既然人家太子都出手了,没有不接招的道理,倒是要看看太子今日唱的是什么戏,想到此处杨炯高声道:“头前带路,本少卿倒是好奇谁家的女子诬告本官!” 巡捕闻言如释重负,赶忙招呼衙役前头开路,他还真怕杨炯拒不配合,那自己还真不敢拿人家怎么样,自己一个小巡捕,夹在这些大佬中间,真是如履薄冰,小心翼翼,谁也不能得罪,谁都不能怠慢,在京兆府当差,遇到权贵真是让人抓狂。 来到了京兆府衙,见门口围满了吃瓜的长安市民,交头接耳,嘈杂声不断,衙役迅速清出一条通道,迎着杨炯进入了衙堂。 “呵!今儿个真热闹,什么大案要案竟然能惊动刑部和大理寺?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杨炯谋反了呢!”杨炯站在衙堂,好笑的看着堂上高坐的三人,阴阳怪气道。 京兆府尹梁师都一拍惊堂木,厉声道:“杨炯!你当这是哪?竟然如此轻挑!” 杨炯冷笑出声:“梁大人,本官提醒你一下,你四品的京兆府尹没资格审问本官。本官正五品鸿胪寺少卿兼御前武备司指挥使,官家钦封提点刑狱公事,即使是有犯罪嫌疑也要御史台提讼,官家钦批,刑部大理寺御史台三法司才可会审,你算个什么东西!” “小子猖狂!本官现在就治你一个咆哮公堂之罪!”梁师都怒发冲冠,冷哼出声。 “哈哈哈!梁老倌儿,你平时就是这么治理长安的?”一道中气十足的爽朗笑声传来,声震四野。 杨炯循声望去,见沈高陵正跟着他老爹莱国公沈槐走了进来,见自己看向他,还不忘朝自己眨眨眼。 三人见是莱国公这个杀神,慌忙起身行礼,不敢丝毫怠慢。 莱国公沈槐可是勇冠三军的悍将,当年跟着官家打天下,每每身先士卒,一杆丈八马槊重达百斤,挥动起来撼山动地,死在他槊下的敌将数不胜数。要不是这老人家脾气火爆,喜好屠城灭族,早就在开国之时就能封国公了。 就因为这事没少遭朝臣弹劾,自己家的老爷子在军伍之时就同沈槐交好,每每他的屠城的时候都是老爷子出言相劝,开国后更多次上书驳斥朝臣的所谓莱国公好杀,不能为公的言论,最终才得以成为唯一一个开国五年后才封国公的将军,现统领皇城金吾卫,遥领西北熊罴卫,是皇帝最倚重的军中大佬之一。 莱国公沈槐摆摆手示意三人坐下,自己则是朝杨炯道:“听说你侮辱良家女子?” 杨炯躬身一礼,没好气道:“世伯哪里话?我要是干出那事岂不是坠了自己长安探花郎的诨号!” “哈哈哈!你小子说得在理,既然没做还在这干嘛?”说着直接转身朝外面走去,丝毫没正眼瞧过堂上三人。 大理寺卿张灵见此赶忙上前拦住沈槐,低声道:“莱国公且慢,杨少卿恐怕不能和你走!” 沈槐冷笑,虎目一瞪:“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你们有什么资格缉拿杨炯?” “莱国公误会了,并非是缉拿,只是请杨少卿来此协助调查,询问些案情!”张灵解释出声。 沈槐虎目扫过众人,再看了一眼衙门前挤满的众多市民,哪里还猜不到他们这是想要污了杨炯的名声,后手相信更加阴狠,这哪能让他们得逞,面无表情的朝一旁的沈高陵道:“金吾卫有稽查皇城安全之职责,现在有人巧立名目扣押朝廷命官,你该怎么办?” “兄弟们,护送杨少卿离开!”沈高陵大吼一声,京兆府衙门外瞬间冲进几十名金吾卫。 “莱国公如此是不把我京兆府刑部放在眼里?如此做派以后我京兆府还如何代天牧民!”梁师都怒吼一声,示意周围的衙役围住杨炯。 沈高陵见此大怒,抽出佩刀大吼:“尔等拘禁国公,形同谋反,儿郎们给我杀出去!” 京兆府衙剑拔弩张,眼瞅着就要发生流血冲突,千钧一发之际,府门外鱼朝恩带着两名官员走了进来,看着场中人玩笑道:“哎呦!今儿个是怎么了?京兆府也搞起演练了?” 场中人见状,纷纷挥退左右,朝鱼朝恩施礼。 鱼朝恩则是走到沈槐面前恭敬一礼道:“莱国公,官家口谕,令杨少卿在此回话!” 沈槐看了鱼朝恩一眼,冷哼一声一脚踹翻京兆府文书的桌子,抢过他的椅子施施然坐了下去:“本国公今天就看看,你们是如何陷害我世侄的!” 鱼朝恩面无表情的走到众人面前:“官家口谕,京兆府刑部大理寺可问话与杨少卿,但无缉拿定罪之权,案件始末由颜家呵笔郎记录,交与中书门下复核!” “遵旨!”众人躬身行礼应答。 “杨少卿,本官问你,昨日亥时,你在哪里?”梁师都率先出声询问。 杨炯眉头一皱,昨晚自己都和李淽在一起,显然官家知道此事,可为何还要自己留下回话?转头看着坐在一旁闭目养神的鱼朝恩,实在猜不到官家的心思,只能沉默不语。 “对了!咱家竟然忘了这事,真是该死!”鱼朝恩懊恼出言,随后起身将袖口中的一张纸条递给杨炯。 “听说杨少卿要陛下赐字给你新办的糕点坊做牌匾,这不给你带来了!” 杨炯听鱼朝恩如此说,展开纸条,见上面书写“玉清坊”三个字,玉清?清誉!冰清玉洁!这是不让自己说出昨晚自己和李淽在一起的事呀。 想到这些杨炯把纸条揣进怀中,朗声道:“梁大人,你这么问,本官觉得不妥!” “有何不妥?”刑部侍郎严策在一旁插话道。 杨炯睥睨的看了他一眼:“既然你们认为本官和什么奸淫案有关,不应该是你们拿出证据来证明吗?怎么反过来要本官证明没做过?难道你们平时都是这么办案的?那岂不是想诬告谁就诬告谁?” “杨少卿说得也不无道理,既然如此本官就和你当庭对质!传太常寺少卿伍元里之妻伍张氏!”京兆府尹一拍惊堂木,几名衙役迅速将一小妇人带了上来。 “请大人为民妇做主,惩治这仗势欺人之徒!”伍张氏如泣如诉,头发凌乱的指着杨炯,眼神中满是仇恨。 梁师都眉头一皱,一拍惊堂木威严道:“你既然状告杨少卿奸淫,那现在当着长安市民和众大人的面如实道来,孰是孰非本官自有定夺。” 伍张氏闻言,哭诉道:“这畜生昨日亥时来到伍府,说是有办法为我夫君脱罪,条件就是让妾身委身于他。小女子虽不曾读书,却深知好女不侍二夫的道理,誓死不从,没想到这厮恼羞成怒,公然在伍府将我殴打侮辱,小女子誓死不从,可怎敌得过他一个男子,最终还是被这人面兽心的畜生得逞。” 伍张氏还未说完竟放声痛哭起来,泣不成声的瘫倒在地。 围在周围的吃瓜群众纷纷窃窃私语起来,对杨炯指指点点。 “没想到杨少卿是这种人?他怎么有喜欢人妻的癖好?” “这你就不懂了吧,那太常寺少卿伍元里就是杨少卿送进去的,据说他还和陛下请命要亲自查抄伍元里的家呢。” “真的假的?这么狠呀!” “谁说不是呢!你可不知道,我听说他们这些当官的可都狠着呢,对敌人向来是不留情面。” “我看那伍张氏并没多漂亮呀?和那杨少卿的相好柳花魁可差远了!” “嘿!年轻了不是,他们这些官员变态着呢,就喜欢淫人妻女,这才有抱负的快感!” “噫~!真变态!” “确实变态!” 杨炯听着这些吃瓜群众的议论,真是无语到了极点,张嘴就来是吧,我什么时候要去抄他伍家了?还我是变态,我看你们才是变态! 杨炯知道这群人最擅长的就是见风使舵,你当面和他们讲道理他们也不会相信,只是这如此荒谬的说辞竟然都有人信,保不准这人群中就混着些他们的人,为的就是掀起舆论污自己的名声。 “杨少卿,你对此有何回应?”梁师都质问道。 杨炯嗤笑出声:“梁大人,你是不是搞错了顺序,就单凭她一面之词你就让我回应?无凭无据的我回应什么?难道随便来一个诬告本官我都要回应?我鸿胪寺可没那么闲。” 刑部侍郎严策目光一凝,随后道:“杨少卿要证据是吧,传更夫刘三!” 不多时,一五旬老汉被带到衙堂,显然是他所谓的更夫。 “刘三!把你昨晚看到的一一说明!”严策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冷。 刘三双膝跪地,颤巍巍道:“回大人话,昨晚子初时分,小民路过伍府,看到杨少卿从中走出,脚步虚浮,衣衫不整。” 杨炯都被气笑了,脚步虚浮是吧,你小子最好祈祷自己祖宗阎王殿有门路,不然老子非弄死你不可。 “杨少卿这下可还有话说?是否可以回答本官最初的问题!你昨晚亥时到底在何处?是否去过伍府?”梁师都厉声喝问。 杨炯闻言嗤笑出声:“我昨晚没去过伍府,甚至不知道伍府在哪!” “那杨少卿昨晚去了哪里?”严策在一旁讥笑出声。 杨炯冷笑,走到刘三面前:“你可知道诬告朝廷命官是何罪?” 刘三双股颤栗,哭诉着连连磕头,高呼杨少卿饶命。 “杨炯,你休要恫吓人证,本官问你,既然你说没去过伍府,那昨晚亥时,你到底在哪里,是否有人证明?”一直没有说话的大理寺卿张灵喝问出声。 杨炯目光阴沉,知道今日之事定是太子党的谋划,是对自己铲除伍元里的反击,看来今日怕不是要栽了。 “我给他证明!昨晚杨少卿一直和民女在一起!” 第72章 陆萱 杨炯循声望去,柳师师一身红色襦裙,端庄典雅,头梳流云髻,浅施淡妆,如同那画中仙子般款款走了进来。 “你是何人?为何擅闯京兆府衙!”梁师都一拍惊堂木,目光幽深的盯着她。 柳师师朝三人行了一礼道:“民女柳师师,特来为杨少卿做证。” 严策冷哼:“你可知道包庇罪犯的后果?” “严侍郎,你要是这么说话本官觉得也没必要再审了,直接定我的罪算了,反正你们刑部对草菅人命向来毫无心理压力!”杨炯讥讽出声,嘲笑之意尽显。 大理寺卿张灵见二人又要争吵,挥手制止严策,朝柳师师道:“你就是那个花魁?” 柳师师展颜一笑:“回大人,那是以前,民女已经被杨少卿赎了身,现在是良家子。” 一旁的杨炯一怔,疑惑的看向她,我什么时候给你赎身的? 柳师师对上杨炯的眼睛,狐媚眼笑成一道月牙,对他询问的眼神置之不理,就这么笑意盈盈的看着她。 杨炯心思急转,得,她这是来逼宫的。 你不是说自己不娶白莲教的反贼吗?现在我柳师师公开表明是你给我赎的身,看你还怎么和我撇清关系。 想到这杨炯一阵后悔,不用猜也知道她是用自己给的兰蔻坊紫金卡赎的身,现在想要抵赖恐怕都百口莫辩,这女人定是大张旗鼓用紫金卡支取的银两赎身,可那怡红院明明就是她白莲教的产业,合着你左手倒右手,用我的钱造反是吧,这女人不把我坑死誓不罢休是吧。 想到这杨炯恨恨的瞪了她一眼,柳师师见状毫不退缩,扭着柳腰走到他身前,一把挽住杨炯的胳膊看向伍张氏:“噫~!要屁股没屁股,要胸脯没胸脯,他可看不上你,你这样的若是在怡红院,吃一口客人的果盘可都是要挨打的!” “放肆!公堂之上岂容你轻佻!本官问你,你确定昨晚杨炯和你在一起?”严策用手重重的拍在公案上,愤怒之情溢于言表。 “大人这是说的什么话?民女还能认错自己的郎君不成?”柳师师反唇相讥,毫不怯场。 梁师都接过话头,质问道:“那你说说你们昨晚都做了些什么!” 杨炯没好气道:“梁大人还有探听别人家私事的癖好?你和自己的妻妾晚上做什么?不会是吟诗作赋吧?” 周围的吃瓜群众闻言哄堂大笑,不时有几个泼皮无赖吹着口哨,起哄之人更是怪叫连连。 “肃静!本官问的是柳师师!你如此抢白难道是怕她说漏嘴,扯谎不圆?”梁师都连续拍打惊堂木,制止住起哄之人后厉声质问。 柳师师拉住想要呛声的杨炯,绵里藏针道:“回大人的话,昨晚民女和杨少卿吟诗作赋,并未做其它事!” 话音刚落,嘲笑声此起彼伏,比之前更加吵闹,就连一旁的衙役也强忍着笑意,生怕自己憋不住,笑出声来。 杨炯见三人面如猪肝,显然已是气急,于是开口道:“三位大人,现在已经有人证明我昨晚并没有去过伍府,不知你们还有没有新的证据?没有的话本官可不奉陪了。” “杨少卿,柳师师一面之词,岂能做为证言!” “说得好!敢问严大人,这更夫也是一面之词,为何你们却把他的话作为证言来质问我家郎君?况且昨晚我冰雪城中的小厮掌柜都能做证,不知道那伍府的下人能不能为这伍张氏做证呢?”柳师师悠悠开口,冷艳的声音响彻衙堂,问得三人沉默不语。 “你这贱人休逞口舌,长安城谁不知你和杨炯勾搭成奸,你说昨晚和他在一起就在一起?杨炯昨晚明明是在伍府对我行那龌龊之事!你休要狡辩!”伍张氏声音尖利,歇斯底里道。 话音刚落,似还不解气,竟然猛的起身朝柳师师冲来,挥着手就要撕扯她的头发。杨炯眼疾手快,把柳师师护在身后喝道:“咆哮公堂,袭击证人,你找死!” 伍张氏脚步一顿,竟然转身朝杨炯扑来,杨炯闪躲不及,被她一把抓住腰带,来回撕扯,口中更是怒骂连连。 柳师师眉头一皱,抬起一脚就踹在了伍张氏的肚子上,抓起她的头发,一把将她扯到远处,如同死狗一般扔在地上。 “哈哈哈~~!杨炯你死定了!你死定了!”伍张氏手中抓着一根红色布条,状若疯癫的叫喊。 “大胆伍张氏,你虽有冤屈,但也不能如此无状,快快说来你手中的布条是什么?”严策目光森寒,制住伍张氏发疯。 杨炯见严策如此反常,就猜到这怕不是他们的后手,脑筋飞速运转,思考这红色布条到底有什么名堂。 “大人,这布条是刚从杨炯腰带中找到的线索,就是他昨晚从民女肚兜上撕下来的碎片,昨晚杨炯说他有收藏女人肚兜的癖好,侮辱完民女后就抢夺民女的肚兜,民女誓死抵抗,争抢间被他扯碎。他大概是担心民女府上的人撞见他行腌臢之事,就拿着红布条逃走了!”伍张氏一边说一边拿出一个破损的鲜红肚兜,在空中将布条和剩余部分对齐,竟然吻合一处,毫无违和。 严策激动异常,一拍公案,站起身大声道:“杨炯,你还有什么可说?” “杨少卿,能否解释你身上为何会有那红色布条?还和伍张氏的肚兜相互吻合?”张灵见杨炯一言不发,在一旁帮腔道。 杨炯心中大惊,这布条只能是刚才或者来时的路上被人陷害塞进自己腰带中的,可刚才柳师师就在身旁,以她的功夫眼力定不会让伍张氏有机可乘。 如此说来,就是来京兆府的路上,杨炯悚然一惊,是那个疤脸和小孩! 真是防不胜防,这群人为了陷害自己当真煞费苦心。 梁师都一拍惊堂木:“杨少卿,如今人证物证俱在,本官念你年轻气盛,给你个机会,从实招来,本官还能为你在官家面前求情一二。” 杨炯好笑的看着他们的表演,朗声道:“本官不知道她这肚兜是从何而来,也没有所谓的收集癖好。” “不见棺材不落泪,杨炯你还要嘴硬到什么时候?”严策讥讽出声,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就在三人以为可以定罪之时,一少女款款走入京兆府衙堂,盈盈一个万福礼后,脆生生道:“民女吴中陆萱,见过诸位大人,杨少卿确实是被冤枉陷害,望诸位大人明察。” 杨炯打眼看去,只见这陆萱发饰简约精致,一支素雅的白玉兰花簪斜插在如墨的发髻上,高高蟠龙髻挽就而下的马尾垂在腰间,既不张扬又恰到好处地增添了几分优雅。 眉如远山,微微上扬的弧度尽显坚毅干练,眼眸明亮深邃,犹如一泓清泉幽静深远,鼻梁挺直,唇不点而红,面不妆而艳。 一袭深色长裙,质地轻柔,光泽适中,裙摆微微飘动,似是流云拂过,飘逸而又潇洒。细看之下,裙上点缀精致团花金丝绣,细腻复杂的针脚暗藏着她高雅的审美情趣。内搭一件白色短衫,仿佛那点睛之笔,将她那林下风致,端庄娴静的气质彰显的淋漓尽致。 一直没有说话的鱼朝恩突然幽幽道:“小姑娘说说看,咱家很有兴趣。” 陆萱点头表示感谢,走到伍张氏身前,伸出手示意她将肚兜交给自己。伍张氏披头散发,握着肚兜的手紧了紧,死死盯着她,拒不配合。 陆萱星眸微动,眼底闪过一抹冷冽,气势逼人的盯着她的双眼。伍张氏连连后退,不敢与她对视。 陆萱轻哼一声,一把扯过肚兜走到众人面前道:“我吴中陆氏从祖上开始就经营绸缎生意,承蒙陛下恩典,成为四大皇商之一,对这布匹丝绸还算有些了解,民女观这肚兜并不是伍张氏自己所用。” “详细说说!”莱国公沈槐高声道。 “是!” 陆萱在场中踱步,整理了下思绪继续道:“四大皇商中,提供女子贴身衣物的只有我吴中陆家和蜀中唐家,这肚兜正是我陆家进贡的肚兜,绣法独特,名为多层叠绣,通常是在同一底料上进行多层刺绣,每一层都有不同的图案和色彩,并且各层之间相互呼应、透叠,共同形成这幅芙蓉图,这种技法秀出的图案不但色彩丰富,还能保证肚兜的轻薄,只有我吴中陆氏进贡给皇家的肚兜才会使用这种技法。” 说完将肚兜一侧边缘处抽丝展示给众人,果然如她所言,在薄薄的绸缎上,多层针脚穿插,每一层的色彩都不相同,层层交叠,共同构成一朵锦绣芙蓉。 场中都是聪明人,经陆萱这么一说,大家都知道这事不简单,普通人上哪去找宫中御用贡品肚兜,这伍张氏明显是被宫中哪位大人物当了枪使。只是这计划存在疏漏,或者说是人算不如天算,没想到突然冒出个吴中陆萱,将这一切拆穿,真可谓造化弄人。 鱼朝恩起身,接过肚兜朗声道:“伍张氏,诬告朝廷命官证据确凿,收入内监,听候发落!” “严大人救命!严大人!你不是说只要我委身于你就能帮我救出家夫吗?”伍张氏被金吾卫架起,浑身颤栗的她知道自己恐怕难以活命,情急之下,只能高声叫嚷着严策的名字。 “刁妇休要胡乱攀咬!”严策阴冷出声,丝毫不在意她的叫喊。 “慢!让她把话说清楚!” “鱼大官,这刁妇谎话连篇,先是诬告杨少卿,现在又攀咬本官,料想是因为伍少卿被抓而精神错乱,还是尽快带下去吧。”严策走到鱼朝恩面前,恭敬出声。 “严大人别急,咱家给你带了个熟人,你们见见再说!”说着一挥手,几名内监将一人押了上来,赫然是那太常寺少卿伍元里。 “严策,枉我视你为知己,没想到你竟然淫我妻女,我恨不得生啖你肉!”伍元里双目赤红,显然是观看到了全过程,他再笨也能猜到其中关窍。 “伍兄弟莫要攀咬,本官光明磊落,并未做你所说之事!”严策拂袖冷哼,不去看伍元里那骇人的目光。 “相公!相公,奴家对不起你!”伍张氏挣脱束缚,跌跌撞撞的扑倒在伍元里脚下,哭嚎之声响彻四野。 伍元里低眉垂首,长叹一声:“你为何听信他的话?为何如此痴傻?” “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伍张氏不敢直视伍元里,抱着他的腿不断谵语。 “诸位大人,本官该说的都说了,他们二人无凭无据,谎话连篇,为何还要听他们在此妄言?”严策见情势急转,知道现在首要的是撇清自己的关系,诬告朝廷命官的罪名自己绝不能担。 伍张氏抬起头,阴狠的盯着严策,一咬牙,大声道:“昨晚就是你来我府上,说是只要我委身于你,你就帮我解救家夫,那个肚兜也是你给我的,让我用此诬告杨炯,都是你!都是你!” “一派胡言!你诬告杨少卿不成竟然还想诬告本官!真是不知死活!”说着就要上前抽打伍张氏的脸。 杨炯一把抓住严策的手,嬉笑道:“严大人心虚?怎么她诬告本官的时候你们都可以耐心听她说话,到了你这里就如此跳脚?莫非真如她所说,是你指使?” “哼!杨少卿休要胡言,第一她没有人证证明我去过伍府,第二她没有物证证明是我指使她诬告,你们不是说了吗,那肚兜是皇家特供,本官去哪里弄?”严策拂袖冷哼,大声反驳。 场中几个人精都猜到这肚兜八成是太子提供,李泷这人有个毛病,不动手则已,一旦想要动手必定要事必躬亲,亲自谋划每一个细节。 李泷从来不相信任何人,一切关键事项他都会亲自过问,只是他一个长在深宫的太子,怎会知晓外面的妇人和宫中用的肚兜之间的差别会如此大,更没想到这严策会趁火打劫,侮辱兄弟的妻女,致使伍张氏反水。 严策说自己无法弄到特供肚兜也是明着告诉大家,既然大家都知道是太子谋划,就赶快将这伍张氏解决掉,替太子遮丑。不然大家任由她纠缠下去,都得不了好,这事你根本就无法找到足够的证据扳倒太子。与其紧抓着不放,不如找个替罪羊尽快结案。 “伍张氏休要撒泼,速速认罪,还有活命可能!”张灵率先出声表态,作为太子党,他虽然没有参与谋划,但也猜出大概是这严策鼓动太子谋划诬告杨炯,算是对杨炯的反击,可这计划存在疏漏,如今严策自身难保,自己没理由不帮。 “我没有胡言乱语,我有证据,他左腿内侧有一块梅花样的黑痣,我昨晚看到的,是否说谎你们一看便知!”伍张氏怒吼,决绝之意尽显。 张灵拂袖大喝:“胡闹,大庭广众褫夺朝廷官员外衣,成何体统!” 莱国公沈槐一言不发的走到众人面前:“你们两个把严策的裤子扒了!” “莱国公!士可杀不可辱!”梁师都愤怒出声,张开双手阻拦上前的两名金吾卫。 沈槐目光一凝,抽出沈高陵的佩刀,冷哼一声插在地上:“有什么罪责本国公一力承担,你们要是敢拦,休怪我不讲道理!” “动手!” “是!” 那严策不断挣扎,可怎敌得过两个年轻金吾卫的力气,不多时就被扒了个精光,众人看向他的大腿,果然有一个梅花样的黑痣,结构特殊,位置隐蔽,若不是亲近之人定不会知晓。 鱼朝恩转身对一旁执笔的颜家呵笔郎道:“都记下了吗?” “记下了!” “将严策和伍元里夫妇押入诏狱,等候官家发落!”鱼朝恩说完朝莱国公点点头,一马当先离开了京兆府。 第73章 修罗场 杨炯作别沈槐父子后,拉着柳师师和陆萱来到冰雪城一处雅致的阁楼。 “陆世妹,感谢你此次为我解围。”杨炯说着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陆萱轻笑,大方道:“世兄就是这么谢我的?只顾着自己喝酒?” 杨炯一愣,自嘲一笑,拿起酒壶准备给她斟酒。一旁的柳师师眉头一皱,抢过杨炯的酒壶,嬉笑道:“感谢陆姑娘为我郎君解围,小女子给你斟满。” 陆萱用手挡住自己的酒杯口,盯着柳师师的眼睛质问:“柳姑娘,你以什么身份给我敬酒?” 柳师师看陆萱如此,心中警铃大作,放下酒壶,挽住杨炯的胳膊,笑道:“你觉得我是什么身份?” 陆萱不去理会柳师师,对杨炯道:“世兄,我陆萱不值得你给我敬一杯酒?” 杨炯苦笑摇头,拿起酒壶给她斟满,端起酒杯道:“刚刚是以为你不喝酒,故而没为你斟酒,于情于理你都当得起,敬你一杯!” 陆萱满意的端起酒杯,左手抬起挡住面容,一饮而尽,毫不扭捏,端庄又豪迈,大气又自然。 一旁的柳师师混迹欢场多年,一眼就看出这陆萱不怀好意,别有用心,如此模样真是让人恼怒。 “你不谢我?” 杨炯转头看着媚眼圆睁的柳师师,没好气的低声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 “我打什么主意?我不顾名节为你作证,你就这么对我?”柳师师说着委屈的泪眼朦胧,掐着杨炯的胳膊紧了又紧,发泄着自己心中的不满。 杨炯别的不怕,就怕这狐媚子在自己面前演戏。可明知道她是演戏,你就是狠不下心来,明知道她是通过这种方式拉自己进白莲教的贼船,可她偏偏不和你挑明,就和你打太极,就和你撒娇拉扯,真让人又爱又恨。 杨炯给自己重新斟满,刚打算给柳师师斟酒却被她挡下。只见她端起杨炯的酒杯,一饮而尽:“你个呆子!我不和你计较!” 做完这一切还不忘妩媚的娇哼一声,如同一只骄傲的孔雀,睥睨的看着陆萱。 杨炯知道柳师师是误会了,好笑的白了这个醋坛子一眼,拉过她的手笑道:“我给你介绍下,这位是吴中陆氏,姑苏陆家大小姐陆萱,与我们家是世交,此次前来是看望她在京的父亲,这位是。” 陆萱摆手制止杨炯要介绍柳师师的话,抢白道:“我听夫人说过,怡红院的花魁。” 柳师师眉头皱起,眼神冰冷,再傻也听出她在嘲讽自己出身,还抬出相府夫人为自己站台,真是让人气恼,于是毫不退让道:“我也听郎君说过你,江南卖布的商贾。” 杨炯一个头两个大,你们之前也不认识,怎么一见面就打呀。一个嘲讽人家出身低,一个暗讽人家从事贱业,有这么大仇吗? 见两人针锋相对,四目相接,火花四射,火药味十足,杨炯赶忙拿起一个玻璃杯递到陆萱面前,给她倒满啤酒,陪笑道:“世妹尝尝我这冰雪城的啤酒,是最新推出的橙皮精酿,别处可喝不到。” “我在苏州也喝过啤酒,据说是长公主的生意?”陆萱端起玻璃杯,轻轻的抿了一口。 “恩,啤酒的经销权确实是她的,我只做这长安的啤酒生意。”杨炯解释道。 陆萱细细品味这所谓的精酿啤酒,确实和自己在苏州喝的有些差别,好像还真有一丝丝橙皮的味道。至于杨炯所言经销权,她也没有深问,毕竟自己也没什么理由去打听这其中的门道。 “世妹刚到京城?” “今早到的,住在桂花巷,听说世兄卷入了案子,就过来看看。”陆萱落落大方的解释道。 杨炯点点头:“这几日脱不开身,等闲暇时亲自登门拜访世叔。” 陆萱的父亲是姑苏陆家的嫡长子陆庭鼐,现任吏部正五品的考功司郎中,负责官员的考课、磨勘、晋升、调任等相关事宜,算是吏部实权官职。 早些年受老爷子赏识,从地方上调任中央,算是有几分知遇情,谈不上所谓的世交,杨炯之所以如此说纯粹是客气话。 吴中陆氏百年传承,到现在早就人才凋敝,不复当年的荣光。也就只有陆萱所在的姑苏陆家出了几个争气的,在朝中也算说得上话。这大概也是老爷子看上她们家的原因,身份上不差,虽然家道中落不比从前,但至少未来不会出现太多的妻戚滋扰相府家事。 “世兄有心就好,我正打算明日去相府陪夫人说话,不知道世兄是否欢迎?”陆萱调笑出声,言笑晏晏,落落大方。 “怎会有不欢迎的道理?我娘一直念叨你,见到你定会欢喜。” “哼!” 一旁的柳师师拿起啤酒分酒器,一仰头喝了一大口啤酒,随后用力的砸在桌子上,冷哼一声似是还不解气,抱起一大桶啤酒就要豪饮。 杨炯见状赶忙拦住她,夺过她怀中的啤酒桶,骂道:“疯了你!” 柳师师醉眼朦胧,狐媚眼一眨一眨,长长的睫毛上下扑扇,委屈出声:“你干嘛理我?” “别闹,等有时间我再陪你喝酒,现在还有人在呢。” 柳师师眼前一亮,嬉笑道:“是我无状了,让客人见笑了!” 柳师师故意把客人两个字咬的极重,说完还亲近的朝着杨炯靠了靠身体。 陆萱静静地看她演戏,悠悠出声:“世兄可知我此次前来所为何事?” 杨炯扶起柳师师,谁知道她如同一条美女蛇,身软体柔的腻在自己身上,无奈只得任由她闹。 见陆萱说话,回道:“不是来看望世叔吗?” “夫人没和世兄提起?”陆萱目光灼灼的看着杨炯。 杨炯被她盯得浑身发毛,仿佛是被捉奸在床的奸夫一般心虚,无奈只得解释道:“那个,世妹!父辈不懂咱们年轻人的心思,有时免不了好心办了坏事,世妹有什么话尽可直说,我定会帮忙。” 陆萱目光一凝,拿起酒杯喝光杯中酒,厉声道:“世兄什么意思?我陆萱拿不出手?见不得人?” 杨炯慌忙摆手:“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如此聪慧应该知道他们是想用你来交换利益,若心中愤懑,或是有心上人,大可以直说,我帮你说项。” “我没有心上人,难道世兄有?”陆萱目光幽深,冷言冷语道。 一旁的柳师师闻言,直起身子,嬉笑道:“看不出来吗?” 杨炯暗道糟糕,这狐狸精看热闹不嫌事大,净干些火上浇油,搓盐入火的事。 陆萱冷哼一声,站起身:“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说完深深的看了一眼柳师师,不容拒绝道:“我初来京城,世兄明日记得陪我逛街。” 陆萱懒得去看腻歪的柳师师,留下这句话后转身离去。 杨炯无奈感叹:“你恼她干嘛?” “她就是夫人给你挑的正妻?”柳师师目光炯炯,盯着杨炯质问。 “别乱说,八字还没一撇!” “这么说来,你希望有那一撇喽?”柳师师怪言怪语,没好气道。 杨炯咬牙,我还没找你算账呢,你现在还敢跟我发疯,想到此杨炯横抱柳师师,在她那挺翘的雪白上狠狠的打了两下。 柳师师惊呼一声,见杨炯突然袭击,将自己横在怀里,还以为他兽性大发,刚要反抗,谁知道这坏人竟然打自己屁股。 柳师师浑身震颤,随后羞愤之情充斥大脑,一翻身将杨炯压在身下,恶狠狠道:“你干嘛!” “你还敢问我?你都害苦我了!”杨炯被她压在身下,动弹不得,没好气道。 “我什么时候害你了?” 杨炯翻了个白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思,我不去江南,你就想通过舆论把我拉进你们的贼船,用我的钱造反,真有你的!” 柳师师闻言扑哧一笑,抚开杨炯额头凌乱的发丝,调笑道:“谁让你欺负我!还拿轰天雷炸我!” “我那是迫不得已!第一次不知道你是白莲圣女,第二次是帮你逃跑!” “你少说好听的,你就是不想帮我!” 杨炯见她耍赖,一用力翻身将她压到身下,狠狠道:“柳师师,你别耍赖!我怎么帮你?你但凡讲点情分,都不会逼我。” 柳师师双手护在胸前,本来被他压在身下还有些脸红,可听他如此说,心中升起一团无名火,喝问道:“我逼你?你没逼我吗?你没逼我干嘛让左相往江南增兵?干嘛在江南发行什么《科学日报》,每一篇都针对我白莲教,干嘛联络内卫监视我怡红院?” 杨炯目光游离,狡辩道:“你怎么知道是我做的?” “哼!你以为你那些工匠去江南我不知道?不怕告诉你,制取青霉素期间我早就把你的实验室摸了个底掉,谁都知道我和你的关系,问一些你的秘密很难吗?”柳师师没好气道。 杨炯暗骂这群工匠世故,怎么这女人说什么你们都信呀,不用想也知道她打着自己情人的旗号到处探查,真保不准实验室被她摸了个清楚。 “是我做的又怎样?不怕跟你挑明,我肯定要娶你,你别想跑,我有的是手段对付你们白莲教!” 柳师师咬牙切齿,双腿扣住杨炯的腰,一个翻身将他重新压到身下,质问道:“我白莲教又没惹你,你干嘛总是欺负我?” 杨炯知道自己那三脚猫的功夫根本就打不过她,认命似的摊开手臂,悠悠道:“你我天生立场不同,谁让你招惹我?” “你这人好没脸皮?是你先招惹的我!”柳师师气急,用力的拍了杨炯的胸膛一下,愤怒出声。 “哎呦~!你轻点,谋杀亲夫呀!” “你少在这油嘴滑舌,我问你,你怎么才肯帮我?” “帮你造反?你疯了还是我疯了?”杨炯白了她一眼,将她散乱的头发重新用发带绑起。 柳师师静静地看着他帮自己绑头发,眼神复杂,委屈,愤怒,怨怼,不甘,多种混乱的情绪让她心底一酸,没来由的眼泪喷涌,放开杨炯,双臂环膝,低声抽泣起来。 杨炯被她突如其来的哭声弄的不知所措,站起身靠到她身边心虚道:“我也没欺负你呀,都是你在演我不是。装白莲圣女抓我,用我的钱造反,现在还要拉我下水,你要是出门说自己是白莲教圣女,我还跑得了?” “你还说没欺负我?我担心你千里迢迢北上,怕你死在汾河给你通风报信,为了救你我跑了近千里躲避辽国追兵,你不但不跟我去江南,还用轰天雷炸我!”柳师师越说越委屈,越说越大声,最后竟然嚎啕大哭起来。 杨炯自从见她和文竹在小巷子打斗的时候就猜到,汾河船上用衣带镖提醒自己小心的就是她。 从析津府逃跑,带着自己这么个伤员,后面都是追兵,要不是她武功高强,心思聪慧,恐怕还真回不去太原府,可见她一路上的不容易。 杨炯长叹一声,美人恩重,该怎么还呀。 “要不咱们各退一步?我不针对你们白莲教,你别算计拉我下水,行不?”杨炯搂着她柔声道。 柳师师扭动身躯,不让杨炯搂抱,只给他一个背影,抽泣声如怨如慕。 “我有个制盐之法,能把粗盐变成雪花盐,操作简单,成本低廉,给你如何?”杨炯温柔道。 “真的?”柳师师转身,泪眼朦胧的盯着杨炯。 “真的,但你要答应我三个条件!” “什么条件?” “第一,你以后不能做白莲圣女的宣传工作。” “什么意思?”柳师师疑惑的看着他。 “就是以后你做事给我偷偷的做,你不是有人皮面具吗!”杨炯没好气道,非逼我说这么直白是吧。 柳师师展颜一笑,挽住杨炯的胳膊腻声道:“好,我答应你。” “第二,你们现在要做的是积蓄力量,不是到处搞事,净做些无用功。”杨炯讥讽道。 “我们要是不闹出些动静,谁还知道我们白莲教?再过几年李姓皇帝坐稳江山,我们就更没机会了!你是不是在诓骗我?”柳师师听他的第二个条件,目光灼灼的质问出声。 杨炯摇摇头:“你们天天到处搞事除了让朝廷更加注意你们,还得到什么了?和那弥勒教的蠢货有什么区别?你们现在要做的是躲进深山,建立根据地,用我给你的制盐之法贩卖些私盐,积蓄力量,待时而动。” 柳师师沉默良久开口道:“第三个条件是什么?” “第三就是你嫁给我。”杨炯盯着她的眼睛,认真道。 柳师师一愣,随后用手腕勾住杨炯的脖子,嬉笑道:“如果你不知道我是白莲教圣女,我定会答应你。可如今你这么心急让我嫁你,是不是想要拿捏我?” 杨炯暗骂这狐狸精是真不好骗,他本想着赶紧把她娶到手,然后让她生十个八个孩子,看你还怎么造反,光带孩子就烦不死你。你要是还敢造反我就敢抱着孩子去阵前见你,看你怎么办。 “你那点小心思还想骗我?哼,你放心,我不害你,别人不知道我是白莲圣女,不会连累你,我也不会用这个威胁你。”柳师师没好气道。 “那第二个条件呢?” “第二个条件我回去再想想。” “你真不想嫁我了?” “你和我去江南造反我就嫁你。”柳师师揶揄道。 “你最初为什么非要嫁进相府?”杨炯疑问出声。 柳师师拿起酒杯豪饮一口,媚眼如丝道:“当然是喜欢你喽!” 杨炯看着这个戏精,心中暗道前世网友总结得精辟,真是女人三分醉,演得你流泪。 第74章 上上签 “少爷,陆家小姐来看夫人了!”阿福一边说,一边抖落油纸伞上的雨水。 杨炯端坐在书桌前,焚了一炉香,正伏案画着图纸。 初秋的第一场雨已经下了快两个时辰,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 完成最后的几笔,抬头看去,书房门前的小径早已被雨水冲刷的氤氲不堪,青石板上几朵月季花瓣散落其上,倒是有几分野趣雅致。 “庄园的食品厂怎么样了?”杨炯放下笔问道。 “已经投入生产了,只是成品达不到少爷要求的标准,恐怕不能长途运输。”阿福忧心忡忡道。 杨炯闻言皱眉:“不应该呀!他们如果按照我的要求生产,怎么会达不到标准?” “少爷,那方便面确实容易制作,只是那罐头的封装着实困难,咱家的老工匠说,用竹子做容器根本就无法长途运输,恐怕没几天里面的食物就会腐烂。” “我不是说用铁皮做容器吗?用什么竹子?” “钢铁厂的人正没日没夜的赶制军械,罐头厂都去好几次了,他们都以没时间为由拒绝制造铁皮。”阿福无奈道。 “混账!那大炮是他们十几天就能造出来的?拿着我的私印,告诉杨继昌,必须给我抽出人手制作罐头,这是现在咱们的首要任务,我还指着用它和皇帝做生意呢。” 阿福嘴角抽了抽,也就自己家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少爷敢说和皇帝做生意的话了,同龄的勋贵可没这个胆子。 杨炯见阿福接过私印,摆手示意他快去钢铁厂办事,自己则是拿起门后的油纸伞朝正堂走去。 还未进正堂的门就听见莺莺笑声从里面传来,杨炯循声看去。 今日的陆萱一身青绿色轻柔长裙,内搭浅白色里衣,衣襟拼接绸缎,上绣祥云纹,衣袂飘飘,仙气十足。 长长的头发披散,内有暗卡定型,挽在身后用一条青白缎带绑就,显然是江南大户人家女子的闺中发饰。 细细的远山眉,唇不点丹,未配珠华,却独具几分慵懒意味。 杨炯不得不佩服陆萱的蕙质兰心,一身装束看似简单随意,却独具匠心。 梳就家乡江南发饰是表明自己代表家族而来,衣着简单素雅,不戴任何珠华却又暗藏亲近之意。既有距离感,又不失分寸,真不愧是姑苏陆家的掌门人,难怪她能在短短几年内将祖业扭亏为盈,成为四大皇商之一,这份兰心真不是常人能有。 “母亲因何如此开心?”杨炯笑着进门打招呼。 “快来快来!见见你陆家妹妹!”谢南见杨炯前来,拉着他到陆萱面前,想要介绍两人。 杨炯苦笑一声:“娘,我和世妹昨日已经见过面了,还是她帮我洗清嫌疑,逃脱奸人陷害” 谢南懊恼的拍了自己的头一下:“哎呀!瞧我这记性,刚刚萱儿都和我说了,真是太开心了,一时间竟然忘了此事。” 说完拉着陆萱的手摩挲几下,亲近之意都快溢满中堂了。 杨炯尴尬一笑:“世妹不要介意,我娘亲就是这样,遇见喜欢的人就忍不住亲近。” “世兄如此说让我好生难做,我怎会介意姨娘亲近,开心还来不及呢!”陆萱说着挽住谢南的胳膊玩笑道。 杨炯洒脱一笑:“是我思虑不周了。” 谢南见她二人相谈无碍,心中高兴,直言道:“你看看人家姑娘,这么大的雨都要来看我,你整日里忙来忙去,也不知道去拜访你世叔。” “姨娘,世兄他身负皇命,抽不开身情有可原,况且世兄已经答应我三日后去府上拜访了。”陆萱说完朝杨炯眨眨眼,示意他接话。 “是孩儿失礼,三日后定去拜访世叔!”杨炯暗道陆萱这女人厉害,本来自己在冰雪城就是随口一说,任谁都能听出那是客气之语,可今日竟然让她话赶话的做实,也不知这女人到底是怎么想的。 杨炯最初的想法是在江南帮陆萱几分,让度些商业利益,也算是还她的解围之情。对这种包办婚姻,杨炯虽谈不上反感,可也没那么欢喜。 最主要的是还有李渔那妖精看着呢,纵使是她知道自己成不了相府女主人,可看到别人入主相府,她还不朝自己发疯,想想那妖精的作风杨炯心底就发颤,还是尽快和陆萱挑明,别耽误人家姑娘。 “好,到时候把咱们相府准备的礼物也带上。”谢南笑着转身,看似是嘱咐杨炯,实际上却是向陆萱表态,显然是让杨炯代表相府携重礼登门赔礼。 杨炯没想到母亲这么喜欢陆萱,以前他还以为只是看中她家的门第,或者老爷子在江南需要吴中陆家帮衬,可如今看她对陆萱的态度,这是真把她当儿媳妇对待,还没三书六礼,就要登门去给陆萱长脸站台,莫非她们之间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约定。 “时间不早了,我已经让人备好了饭菜,萱儿就在家用饭吧。”谢南说完拉起她,朝内堂走去。 杨炯虽然只和陆萱见过两面,可观她举止言谈,不得不惊叹她的兰姿蕙质,席间言语风趣,天南地北知识广博,其中还不乏自己经商期间遇到的奇人趣事,把谢南哄的眉开眼笑,频频点头。如此对比一下,杨炯就如同一个外人一般,插不上一句话,只得默默干饭。 “你这孩子今日怎么了?平时那花言巧语张口就来,怎么现在见到萱儿还害羞了?”谢南见杨炯闷头干饭,没好气道。 杨炯闻言一愣,我什么时候害羞了?合着无论什么时候的家长,席间都喜欢拿自己孩子打趣是吧。 “娘亲休怪,只是觉得陆世妹学识广博,我这种不学无术的人实在是插不上话,还是别丢人现眼了!” 谢南见杨炯如此混不吝,狠狠瞪他一眼就要训斥,却被陆萱拦下道:“世兄是对小妹有意见?我在苏州可听说了,世兄文采冠绝长安,《点绛唇》《相思》《灵宓赋》哪一篇不是惊才艳艳,怎的会是不学无术之人。” 杨炯闻言不着痕迹的瞪了陆萱一眼,之前怎么没发现,你这阴阳怪气的本事也这么高?如此说不明摆着怨我看不上你,不知礼数。 果然,谢南听了这话,哪还饶得了杨炯,厉声道:“萱儿说的不错,你到底什么意思?如此不知礼数!” 杨炯不知道谢南是真的生气还是说给陆萱听的,只得解释道:“孩儿与陆世妹还不是太了解,怕唐突了佳人。” 陆萱捂嘴轻笑,回瞪了杨炯一眼后拉住谢南的胳膊道:“谢姨娘为我做主,不然少不得被他欺负。” 谢南拍拍陆萱的手示意她安心,随后一摆手,一丫鬟送上一个沉香木盒,谢南接过木盒打开,从中拿出一支白玉发簪放到陆萱手上:“放心,以后他欺负你尽管和姨娘说,我教训他。” 陆萱看着手中的白玉发簪,一眼就看出发簪的不俗,只见这发簪通体雪白细腻,几缕淡青色的隐线弯折,好似清风拂绿波,又似流水绕花身,清扬明澈,簪头弯曲,竟然似是一个草书的‘之’字,整体浑然天成,毫无工凿匠雕的痕迹,显然是一体而成的天然玉簪,可遇而不可求。 “姨娘,这太贵重了。”陆萱说着将白玉之字簪推回谢南的手中。 谢南重新将发簪放入她手上,调笑道:“这是我相府的传家宝,没有这东西你以后说话可没人听。” 陆萱闻言,有些不知所措,猜到了谢南如此做的用意,这是当着杨炯的面告诉他自己是家族承认的姑娘,有谢南这句话,今后在相府不说横着走,至少没人敢看轻自己。 谢南见陆萱发愣,笑着站起身,将白玉之字簪斜插在她头上:“这‘之’字簪是早年我和老爷游历天下的时候从一老道手中偶得,当时一见就说不出的喜欢,可那老道死活不卖,非要我们答应他三个条件,本来我都打算不要了,老爷见我喜欢就答应下来。” 杨炯听这故事也觉得有趣,追问道:“这老道会做买卖,左相的三个条件价值万金都不为过,他提了什么条件?” “那时候你爹还是个不名一文的书生,哪是什么左相,十年前他们提了第一个条件,说是帮一个姓张的道士做什么掌教,我也不清楚,你爹就提了一嘴。”谢南无所谓道。 杨炯闻言一惊,好家伙,这老道当真是狮子大开口,听谢南这么说,那不就是十年前总领三山的道教正一派掌教张陵吗? 老爷子这么有实力吗?江湖的事也能说得上话?想到这对老爷子的威能有了更加深刻的认识,我说他怎么一个人就敢奔赴江南围剿白莲教,合着是猛虎下山,啸震山林。 从老爷子书信中的只言片语就能猜到,江南的白莲教估计都快被他打死了,现在正忙着往北地运粮呢。 谢南上下打量带着发簪的陆萱,别有意味道:“真合适,带上可不能摘下了!” 陆萱站起身,弯腰朝谢南深深一礼:“吴中陆萱,定不让姨娘失望。” 谢南将她扶起满意道:“子之清扬,扬且之颜,展如之人,家之媛也” 陆萱脸色难得一红,不知道说什么好,这几句话就差明着说自己就是她认定的儿媳妇,现在还没下聘礼,自己说什么也不太好,只能尴尬站在原地,无辜的看着杨炯,希望他出言解围。 杨炯心中好笑,不是你刚才落井下石的时候,现在知道求我了?想到此,杨炯报复心顿起,低头继续干饭。 谢南见他二人的小动作,哈哈大笑道:“为娘有些困倦,你好好招待萱儿,莫要失礼。” 杨炯见陆萱送走谢南后狠狠的瞪着自己,嬉笑道:“干嘛这样看我?” “哼!陪我去逛街!”陆萱说着就要朝外面走。 “下着雨呢!”杨炯不知道她发什么疯,站起身想要拉住她。 陆萱不理会他的话,接过丫鬟递来的青色油纸伞,一把塞到杨炯怀里,盯着他不说话。 杨炯抱着油纸伞,迎上她的目光,眼神锐利,锋芒毕露,这怎么看着像是妻子恼怒丈夫的眼神,摇摇头挥去莫名其妙的想法,撑开伞和她一起走入雨中。 “干嘛非要在雨天逛街?”杨炯在一旁低声问道。 陆萱慢悠悠的抬着脚步,笑道:“我第一次来长安,平时人潮如织,下雨天正是好时间,不吵闹。” 杨炯看着寂寥无人的街道,确实如她所言,比往常要安静很多。 “要买什么吗?下雨天虽然街道上没什么人,但很多店铺还是营业的。”杨炯出言询问。 陆萱转过身,审视道:“你不愿意和我在一起?哪怕是一时一刻?” 杨炯闻言一怔:“没有呀!你不是说要逛街吗?” “我看你就是装傻,我想买东西什么买不到?非要和你去买?”陆萱冷声道。 杨炯知道她蕙质兰心,有些话根本就骗不了她,只好坦白道:“陆姑娘,你难道对家中把你送进相府一点反抗的心思都没有?” “反抗什么?我为什么要反抗?” “啊?这和我看的那些大女主话本不一样呀,你们这种女强人不都是不甘命运安排,誓死都要追求爱情吗?”杨炯跳脚道。 陆萱看傻子一样看着杨炯:“什么大女主女强人!真难听,你我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为什么要反抗,你所谓的爱情就那么值得我追寻?” 杨炯听见她的话突然明白,自己是被现代思想束缚住了思维,对于古人而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是正规的恋爱结婚流程,先婚后爱才是普遍,先爱后婚才少见,更是被很多士大夫和老夫子所不齿,弄出个无媒苟合的词来斥责这种行为。 想到此杨炯只得直言:“陆姑娘,其实你想要的我都可以帮你实现,比如你的生意,我可以帮你夺得四大皇商之首的地位,更能助你在商业上更上一层楼,没必要非要牺牲自己的幸福。” 陆萱目光锐利的看着杨炯,认真道:“左相答应助我姑苏陆家成为吴中的魁首,你能帮我?我如果不是相府少夫人,你凭什么帮我?” 杨炯闻言终于明白了,她想要做吴中陆氏的魁首,需要相府助力,而最稳固的关系莫过于家族婚姻联盟,相府确实能帮她实现想法,对相府而言,陆氏也是个值得拉拢的权贵。自从谢令君公开侮辱杨炯的事发生后,母亲就对陈郡谢氏刻意疏远,重新选个母族姻亲对相府来说算是当务之急。 老头子弘农杨氏在关中,多年来盘根错节,势力更是复杂交织,老爷子现在威能尚在,能镇得住他们,可百年后的自己呢? 再者,皇帝这些年一直对世家大族之间的联姻颇有微词,想要娶五姓女恐怕难以实现。 如此算下来,姑苏陆家地处江南,正是最好的选择,一不会受皇帝忌惮,二能给自己铺路,发展出一个强大忠心的母族,互惠互利,一举两得。 想到这些,杨炯长叹一声,不得不佩服老爷子的谋划之远,感叹大家族能传承百年真不是说说那么简单。 陆萱见杨炯叹气,好笑道:“想明白了?” “你没听过我长安探花郎的名号?嫁给我少不得整日拿狐捉燕!”杨炯知道这事八成是无法拒绝,只得亮出自己的诨号,看你还能忍。 “我没那么闲,她们不伤家族脸面我可以装看不见。”陆萱无所谓道。 杨炯竖起大拇指,丧气道:“你无敌了!” 陆萱没再说话,自顾自朝天桥走去,杨炯快步跟上,知道她是生气了,哪个女孩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忍受男人言语疏远,更何况陆萱这么骄傲的人。 “陆姑娘,我不是不喜欢你,更不是嫌弃你,只是怕你后悔,若夫妻二人同床异梦,还不如一开始就不在一起。”杨炯解释道。 陆萱白了一眼冲上来给自己擎伞的杨炯,转头见桥洞下有一破衣道士正在避雨,走过去扫了一眼他的卦摊,开口道:“道长会解签?” “当然!贫道卦通天地,堪吉验凶,前知五百年,后晓五百载!姑娘想要求姻缘?” 陆萱毫不扭捏,点头嗯了一声。 道士见来了大主顾,刚想着口若悬河忽悠一番,抬头却对上杨炯不善的眼神,施施然道:“姻缘天注定,无缘莫强求呀姑娘!” “陆姑娘,我看这道士没什么本事,咱们还是走吧。”杨炯接话道。 道士见杨炯如此看不起自己,也来了脾气:“杨少卿觉得我上次给你算得不准?” “准个屁!老子差点死在北方!” 老道拂袖冷哼:“准不准杨少卿心里明白,干嘛来坏我生意?” 陆萱不理会二人打哑谜,拿起签筒准备求签。 “姑娘且慢!贫道有一言相询!” “请问。” “若姑娘求的是下下签,当何如?”道士目光炯炯的看着她询问。 陆萱一愣,随后无所谓道:“砸了你的摊子!” 道士闻言浑身一震,这姑娘好不讲理,见她目光朗晴,神俊饱满,一看就是个心志坚毅,富贵强势的姑娘,还真保不准会如此。 道士无奈朝杨炯投出个无能为力的表情,不理会杨炯的威胁,大笑道:“贫道随口一问,姑娘福缘深厚,定是那上上签!” 陆萱也不废话,从袖口中掏出五十两银票放在卦布上,随意晃了几下签筒,抽出一支就扔了过去。 道士接住卦签,心中暗自叫苦,这是明摆着拿钱封自己的嘴,转头瞥向杨炯,见他伸出两个手指,还冲自己眨眼,显然是想让自己动手脚,真是造孽呀! “姑苏陆萱,掌江南九道绸缎生意,每年都会去姑苏清微山。”陆萱看着道士头上的清微莲花冠悠然道,似是随意攀谈,又似自言自语。 道士闻言直嘬后槽牙,这姑娘来头这么大,合着我不给你上上签,你就去我清微祖庭闹事是吧。 暗道一声三清保佑,看向手中签文,眉头一喜,高声道:“上上签!上上签!鼎新革故志高远,火木相生运势昌。” 杨炯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你少在那玩拆字游戏,明知道我二人姓名,故意说什么火木相生。” “非也!非也!二位请看!”道士说着把卦签展示给两人,还真的是‘上上,鼎新革故志高远,火木相生运势昌’几个字。 陆萱展颜,轻笑道:“解签还要钱不?” “不不不!姑娘说笑了,哪有再收钱的道理!不但不收钱,贫道还免费为姑娘卜上一卦”,说完拿出几枚金色花钱,在卦布上摆弄,随后将花钱分给二人,示意他们抛到卦布上。 二人依言照做,几枚花钱落下,正是阴阳交错,构成一卦。 “哈哈哈!杨少卿看看这是什么卦!”道士知道杨炯学识广博,认识地上的卦象,故此出言揶揄。 杨炯眉头一皱,冷哼一声不说话,暗道这道士真那么神? 陆萱望向卦布,声如空谷黄莺:“鼎卦,巽下离上,巽为木,离为火,木上有火,君子持鼎掌柄,元吉,事亨。” “姑娘好学问!”道士高声赞叹。 见杨炯站在一旁愣神,开口劝慰:“杨少卿莫要踌躇!南雉女,命中良,金萱入火,福子嗣,旺家宅呀旺家宅!” 陆萱将上上签放入内襟,重新在卦摊上放下五十两银票,抢走杨炯手中的油纸伞:“以后不要叫我陆姑娘,我闺中名为雉女,记住了!” 说完不理会他,独自撑着伞走入雨中。 第75章 劫法场 初秋时节,天空澄澈,碧蓝如洗。偶尔白云飘过,遮掩住太阳的光芒,凉风吹拂,让人突觉此时已是入秋。 今日的长安城街道热闹非凡,众多市民摩肩接踵,探头张望着长安大道上缓慢行驶的囚车。 这一路,气氛凝重,押送囚车队伍的脚步声在青石板路上发出沉闷的回响。 杨炯身姿挺拔,目光锐利如鹰,坐在囚车的栅栏顶端,亲自押送弥勒教圣子悲无量和护法不贪和尚前往法场。 杨炯心中有着清晰的盘算,长安城之中藏着众多弥勒教徒,这次押送便是他精心策划的一场诱捕行动。 他要利用抓住的这两人,将那些隐藏在暗处的弥勒教徒一网打尽。弥勒教只有四位圣子,那个最小的舍无量和护法不嗔和尚早就被杨炯弄死在了兰蔻坊前,现在若是不救悲无量,恐怕长安城的教徒回去也是被弥勒处死的命。 为了这次计划,杨炯上下联络,把能找的人全都拉入其中,我不管你要功也好,为民也罢,总之这次行动,杨炯势在必得。 这几日李潆的内卫四处散播悲无量被活捉的消息,更是在长安各大城门酒肆张贴大字报,历数弥勒教的罪行。 前期的宣传可谓是声势浩大,也算让弥勒教火了一把。这弥勒教在大华搞迷信活动多年,还没杨炯这一手大字报来的效果显着,不知他们会做何感想。 低头看向囚车里的悲无量,此次押送的两人,悲无量是杨炯特意让沈高陵伪装,真的早就死在了翠华山的茅草屋中,密闭空间面粉近距离爆炸,没有不慢和尚那种硬功夫还想活命简直是痴人说梦。 为了以假乱真,杨炯让沈高陵一直披散着头发,衣着服饰也是大织工赶制出的悲无量同款,为了打消弥勒教的疑虑还故意做旧撕烂,对外更是声称他因皇城司酷刑而哑。 杨炯坐在囚车上将整个计划复盘了一遍,深吸一口气,看着周围风平浪静的街道,知道此时还要添上一把火。 杨炯站起身,立在囚车顶端,目光锐利的扫过众人,声音洪亮有力:“诸位乡亲父老,你们可曾想过,弥勒教一直宣称能让人长生不死、驱邪避祸,可若他们真有这般神通,为何这圣子和护法都被我擒住,即将送去问斩?谁能告诉我这是为什么?” “杨少卿什意思?” “还能什么意思,就是说他们弥勒教骗人呗!” “不能吧?我听说他们在关中让一位孕妇死而复生,还生出了孩子!” “你亲眼见到了?” “没有。” “还是嘛!你怎么不见杨少卿抓观音菩萨,抓玉皇大帝!还不是抓不到,能被咱们凡人抓到处死的能有什么本事!” 类似的话语在人群中此起彼伏,吵闹声、质疑声不绝于耳,也不知道是谁在人群中大喊了一句:“杨少卿砍他一刀不就知道他们能不能长生不死了!” 杨炯闻言大笑:“说得好!本官一直认为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今日长安父老们做个见证,看看这弥勒教圣子是否真的刀枪不入,长生不死!” 长安市民们听后,交头接耳,跃跃欲试者有之,满怀期待者有之,更多的人露出恍然之色,对弥勒教所宣称的口号纷纷产生了怀疑。 就在杨炯站在囚车上高声演讲,破除迷信之时,人群中突然传来惊呼之声,随后纷纷看向天边,有人面露惊恐,有人指指点点。 杨炯转身望去,远处本来澄澈的天空,此时被一团乌云遮挡,一道巨大的弥勒佛法相缓缓清晰,那佛像周身散发金光,两侧分立韦驮伽蓝两位护法神,头顶光影环绕,仿佛是从西天佛国降临的真佛菩萨,俯视众生,法相庄严,气势震天。 场中之人无不惊骇,有的跪地祈祷,有的惶恐奔跑,更多的人呆立当场,不敢挪动分毫,生怕触怒了这西方佛陀。 就在此时,远处传来三声洪钟,梵音袅袅,诵经声此起彼伏,一道威严之声由远及近:“尔等愚昧,不识佛法,今我西来,惩汝泥犁,永堕轮回,不得超生!”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长安市民们大惊失色,心中的惶恐如潮水般涌起,那永堕轮回,不得超生几个字萦绕在耳,刚才因杨炯的话所产生的怀疑瞬间被抛到了九霄云外,人群开始骚乱,惊慌失措地四散奔逃,呼喊声、尖叫声交织在一起,场面一片混乱。 就在此刻,弥勒教徒从四面八方涌入囚车,他们眼中闪动着狂热的火焰,显然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来解救他们的圣子和护法。 与此同时,混在侍卫中的谭花撤下伪装,露出鲜红的皇城司斗牛服,身姿矫健,如同一头敏捷的猎豹跳上囚车:“皇城司听令,稳住秩序,斩杀邪徒!” 话音刚落,街道两旁的小贩,闲汉,卖糕点的,送书信的,算卦的,说书的纷纷撤下上衣,露出黑色皇城司斗牛服,分列两队,一队冲进人群,专门奔着弥勒教徒砍杀,一队亮出身份,维持场中秩序,驱逐围观市民。 皇城司在大华,尤其是在京城长安,那可是名声在外,佛陀毕竟远在天边,皇城司可是真杀人,你要是敢惹事不服管教,他们从不管你是谁,少不得打骂砍杀。 两队人配合默契,互为犄角,快速将市民聚拢在街道两旁的店铺酒楼之中,此时的街道只剩下弥勒教徒和皇城司众人搏杀。 再看谭花,手中长剑翻飞,周身一尺内剑光闪动,靠近者无不命丧当场。谭花目光森寒,专门寻找弥勒教高手,每一招每一式都带着凌厉的杀意,将那些企图靠近囚车的弥勒教徒一一斩杀当下。 看得一旁的杨炯直吸冷气,以前知道谭花厉害,没想到这么厉害,狠起来招招毙命,毫不拖泥带水,此时囚车下堆满了弥勒教徒的尸体,仿佛一座缩小版的尸身京观,真可谓震撼。 “不慢和尚!再不出来你们的人可就都死光了!你不会看着我杀你们的圣子吧!”杨炯接过皇城司的佩刀,抵在悲无量的脖子上,高声叫嚣。 人群中的不慢和尚目光冷冽,知道不能再等,瞅准时机,猛地冲入囚车。 杨炯见正主出现,心中冷笑,佯装害怕,翻身逃窜,脚步虚浮,显得慌乱而急促。 不慢和尚心急如焚,他满以为制造出混乱,教徒们冲击几次就能救出圣子,可没料到杨炯准备的如此充分,更没想到皇城司仿佛演练过一般,竟然能快速稳住局面,分散民众制止混乱。 此时已经骑虎难下,长安的弥勒教徒倾巢而出,若不能救出圣子,回去也是个死,想到这再也忍不住,跃身冲入囚车。 只见这和尚一脚蹬断囚车的木质栅栏,伸手掀开圣子悲无量的头发,当看清那人的真面目时,心中悚然,惊愕之色瞬间布满了他的脸庞。这哪是什么圣子悲无量,分明是人假扮,不是沈高陵还能是谁。 沈高陵早等不及了,见鱼儿上钩,猛地一拳击碎囚车,木栏在他强大的力量下瞬间化为碎片。一个侧翻身下车,顺势抽出车底长枪,一招抢指天门,枪头寒光闪烁。 沈高陵大喝一声,枪尖如毒蛇般刺向不慢和尚,和尚心中翻起滔天巨浪,后空翻跳下囚车,抬脚踢向刺来的枪身。 不慢和尚稳住心神,由于双手手筋已断,根本拿不起兵刃,好在自己一身腿法功夫到家,施展出浑身解数抵挡着沈高陵的攻击。 两人的身影在囚车周围快速闪动,腿风、枪影交织在一起,不慢和尚不愧是经验丰富的外家高手,知道自己不可力敌,利用囚车作为遮挡,闪转腾挪,一时间沈高陵的长枪竟然处处受制,威力锐减。 杨炯见此目光凝重,如今必须速战速决,迟则生变。拿出一个轰天雷点燃,大吼一声:“神通闪开,老子帮你炸死他丫的!” 话音刚落,轰天雷朝二人飞了出去。沈高陵目光闪动,枪尖扎入青石板,侧身蹬向囚车,凭借着反冲力和枪杆的弹性,在空中翻腾几下后飞出战场。 不慢和尚眼看着轰天雷朝自己飞来,一咬牙,滑步穿越囚车车底,在另一端起身,一脚踹翻囚车,立在自己身前作为遮挡。 随着一声巨响,冲击力瞬间将囚车震的粉碎,不慢和尚被冲得连退数步,站稳后一口老血喷了出来。 “神通!干死他,不论死活!”杨炯见这厮还没死,气的他跳脚怒骂。 沈高陵见囚车粉碎,大吼一声,跃步下扎枪朝不慢和尚攻去,和尚侧身闪躲,身躯绕枪,将将躲过这来势凶猛的一击。 不慢和尚看向周围,见教徒们死伤殆尽,知道自己在劫难逃,大叫一声,面露疯狂,冲向沈高陵战在了一起。 端坐二楼的李潆见场中情形,知道弥勒教徒已经是强弩之末,不足为惧。抬头看向天空的弥勒法相,目光闪烁。这几日她一直在肃清长安城的弥勒教徒,翻阅了众多资料档案,也问过杨炯当时兰蔻坊门前弥勒降世的细节,知道如今天边的法相也不过是他们装神弄鬼的把戏。想到此李潆拿出一枚红色信号弹,将其发射到空中。 散落在长安城中的内卫见到信号,迅速行动,有的冲入药铺,有的攻入染坊,有的封锁街道弩箭齐发,一时间长安各处隐藏的内卫一齐行动,显然是在肃清其余负责接应、残余的弥勒教徒。 内卫们从来都是不讲道理的主,在他们眼中完成任务是唯一的目标,手中各式长刀翻飞,对着邪教徒大砍大杀,丝毫不给他们解释反抗的机会。一时间,平时的商铺、客栈、染坊如同炼狱,鲜血飞溅,惨叫连连。 再看此时的长安大街,那些弥勒教徒虽然狂热,但在训练有素的皇城司面前,他们的抵抗显得苍白无力。不多时,弥勒教徒被斩杀干净,现场一片血腥景象,残肢断臂散落四处,鲜血流淌进一旁的排水沟,彻底染红了流水。 不慢和尚眼看这教徒死的死伤的伤,心中大乱,脚法更是凌乱。沈高陵瞅准时机,进步扎枪攻向和尚面门,和尚慌忙侧身。沈高陵见此冷笑,一个回转挑枪,青龙三点头,枪尖直冲和尚胸膛、腰身、面门。 和尚见此大惊,这人竟然会藏枪。如此年轻,枪法心机这么老练,来不及多想,右脚脚跟后蹬,踉跄倒地,地龙翻滚躲过这势不可挡的三连点,姿势难看了些,但命是保住了。就在他想要起身再战,森寒枪尖直抵他的脖颈,抬头看去,赫然是沈高陵那睥睨的目光。 周围皇城司迅速聚拢,长刀架起,将和尚牢牢束缚擒获。 杨炯看着被擒的不慢和尚,露出了胜利的笑容。一把将不慢和尚拉上另一辆囚车,大声道:“诸位乡亲父老可以出来了,看看这弥勒教的匪徒不慢和尚!” 众人涌入街道,看着杨炯踩着被绳子捆绑的不慢和尚议论纷纷。 “哈哈哈!你们竟然如此愚昧,难道看不见佛陀嘛?为何要听信这恶鬼的蛊惑!”不慢和尚大声叫嚷,他知道长安的弥勒教据点算是完了,如今自己能做的就是保住弥勒教的根基,若是被杨炯如此揭穿,以后恐怕再难成事。 杨炯不给他蛊惑人心的机会,大声道:“佛陀?哪有什么佛陀!诸位乡亲看看那是什么?” 场中人顺着杨炯手指的方向看去,原来那弥勒佛法相早就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副巨大的纸张,上书‘大华国债壹号、价十、利叁’。 “杨少卿!这是怎么回事?”一老者上前,疑惑道。 杨炯高声道:“诸位!本官之前就说过,弥勒教全都是些装神弄鬼的宵小,这天边的国债券就是户部将要售卖的利息凭证,是本官命人弄上去的。” “杨炯!你休要愚弄百姓,明明是佛陀对愚民失望,离开后留下的催命符!”不慢和尚大声叫嚷。 杨炯嗤笑出声:“你们翻来覆去就会玩一些光投影,光折射,真是没什么挑战性。你们在长安大街的千佛塔上安装玻璃镜片,当阳光射到这些镜片上,光线经过多次反射折射,将事先绘制在镜片背后的弥勒佛图案投射到了天空之中,云朵飘过就会隐现弥勒法相。这和海市蜃楼的原理差不多,无非就是需要精细的镜片群组,薄如蝉翼的图案织物罢了,并没有什么奇特,更不是什么弥勒降世。 “你胡说!”不慢和尚双目赤红,如同一个被拴住的疯狗,不断冲向杨炯,身后皇城司怎会让他如愿,上去就是一翻拳脚,重新加了数道绳索,将他捆了个严严实实。 杨炯摇摇头,拿出一枚绿色信号弹射到天空,不多时天边的国债图案变换,重新换成之前的弥勒法相,不多时又转化为国债券,随后竟然变成一副小人画,一个男孩站在吧台后调酒,一个女孩托着下巴眉开眼笑,活灵活现,可爱异常。 杨炯暗笑李漟调皮,随后大声道:“乡亲们,不要被这些邪教徒的表象所迷惑。他们所谓的神通不过是骗人的把戏,目的是祸乱大华,谋取私利。相信你们已经看得很清楚了,现在咱们就看看这弥勒教徒是否真的刀枪不入,长生不死!” 百姓们听了杨炯的话,纷纷点头表示赞同,一同簇拥着杨炯来到法场。 杨炯目光森寒,高声道:“弥勒教徒愚弄百姓,祸乱大华,罪无可恕,今日本官亲自动手,诸位乡亲们且看!” 说完杨炯接过一旁皇城司的佩刀,用力挥下,不慢和尚的头颅滚落在地,身躯僵硬,再无生机。 第76章 清风鉴水 户部衙署。 杨炯和李漟商量好国债券发行日期,见细节都合算的差不多,打算起身告辞。 “今晚随我进宫。”李漟收拾好案几上的文书,突然出声。 杨炯停下脚步疑惑道:“有事?” “今晚母后在风荷水榭举办宗室家宴,你得去。” “我不是皇室宗亲,去干嘛?” 李漟抬起头悠悠道:“母后点名要你去。” 杨炯重新坐下,看着李漟的眼睛低声道:“透露一下,姨娘啥意思?” 李漟起身抚平裙摆的褶皱,挥挥手示意杨炯跟上,一马当先走出衙署:“你觉得母后会眼睁睁看你和父皇对付她?” 杨炯心中暗惊,想起了这几日皇帝的动作。 自从杨炯在长安大街彻底铲除京城弥勒教后,皇帝的后手紧随其后,内卫从千佛塔搜出一本《金刚经》,夹层中发现一张弥勒教联络朝廷官员的名单。 内卫四部倾巢而出,拿着名单按图索骥,全都抓进了昭狱,其中杀的杀,流放的流放,速度之快犹如雷霆。 可聪明人一眼就能看出端倪,金刚名单中的官员都是当年九公主李渔的门客,不是太子党就是后党,这怕不是皇帝故意搞得名头。 “这些中下层官员不揣冒昧,加入太子党,祸乱储位传承,朋党比奸,你父皇早就想杀他们了,我只是受了皇命,如果真要算我顶多是抓了刑部侍郎严策、太常寺少卿伍元里,皇后没必要找我麻烦吧!”杨炯辩解道。 李漟带杨炯走入皇宫,突然生气道:“你还好意思说,把我拉下水给你站台,搞得母后没少数落我。” 杨炯自知理亏,嘿嘿一笑不接话茬。 “昨日朝堂风起云涌,谏议大夫许世中带头反对父皇绕过三法司直接抓捕官员。随后众多官员斥责父皇乾纲独断,是昏君所为。” “胆子真大!”杨炯咧嘴嗤笑,这些台谏官真是不怕死,什么都敢说,要是碰见个脾气差的真昏君,坟头草都换几茬了。 “你是真不懂还是装傻,这是我母后的手段!” 杨炯耸耸肩:“他们老两口争斗我可说不上话,我听说好几个地方长官上书反对征讨西夏,这不会也是皇后的意思吧?” “是不是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父皇压力很大,你这个打手恐怕要被人做文章。”李漟皱眉出言提醒。 “我一直有个疑问,官家是想要换太子吗?” 李漟停下脚步,目光锐利的盯着杨炯:“你这话也能问出口?别人对这事躲都来不及,你怎么上赶子追问?” “我不是好奇嘛,再说了,我又没问别人,你还能害我不成?”杨炯没好气道。 李漟转身,没来由道:“你怎么如此不成熟?既然做了官,进了朝堂就不要讲感情,这还要我教你吗?” “成熟不是麻木不仁,更不是成为冷血的政治动物。” 李漟沉默,呢喃道:“政治动物,倒是贴切。” “我做官一是为了自保,二是为了保护我在意的人,三是尽量为百姓做点事,如果非要变成没有感情,只讲利益,毫无人性的政治动物,那这个官不做也罢。”杨炯由衷道。 “你是讥讽我是政治动物喽?” 杨炯没好气道:“你知道我没那么想你。” 李漟见他不接茬,顿感无趣,冷冰冰道:“换不换太子,你去问承春,她比谁都明白父皇的意思。” 杨炯翻了个白眼,不想说就不想说,推给承春什么意思,不就是知道她嘴严不可能告诉我嘛。 “不说这些有的没得,皇后叫我去参加你们宗室家宴到底什么意思?” “估计是说和吧,听说李泽解除了禁闭,太子和代王也会来。”李漟耸耸肩猜测道。 杨炯暗自皱眉,总感觉没什么好事,皇家宗室家宴邀请自己,看似隆恩圣眷,实则暗藏机锋。 杨炯本质上不是皇亲,硬要往里融就是不知死活,虽然叫皇后姨娘,可要是真不知道好歹,不晓进退,少不得一个必死之局,这个相处距离和态度还真是不好把控。 李漟带着杨炯穿廊过殿,朝后宫走去。 风荷水榭是建在后宫天水湖正中的一座连廊建筑,天水湖植有大量荷花,每到这个时节,后宫宴饮总会在此举办,也算是一个惯例。 杨炯跟着李漟走入天水湖中央的巨大水榭,左右看去,见门柱上书楹联‘熏风皎月,风光送暖九州同;清风鉴水,曲伴荷歌天下春’,抬头观望,匾额上‘明月天衣’,四个大字遒劲有力,疏朗雄浑,一眼便是大家手笔。 李漟见杨炯对这楹联感兴趣,眯着眼笑道:“评价下,这楹联如何?” 杨炯不疑有他,认真道:“威武霸气,气势磅礴,敢言天下九州者,非天子莫属,可见陛下澄清天下之政,问鼎寰宇之雄心,让人佩服。” 李漟笑笑不说话,转身走入场中,留下一脸莫名的杨炯。 “说的不错,只是这楹联是本宫手笔!。” 杨炯转身,见皇后正站在自己身后,扯着嘴角无奈道:“小子无状,胡言乱语。” “说得很中肯。” 杨炯偷偷翻了白眼,心中腹诽不已,你是巴不得我死是吧,这楹联是我能评价的嘛?皇后你也是,想要揽权就不能偷偷做,这写的又是天下,又是九州,任谁看了不得误会。 “最近挺忙呀?都没时间来看本宫?”皇后目光灼灼,直视杨炯,气势逼人。 杨炯暗道来者不善,这话里有话呀,思索再三,知道不能装傻,老实道:“小子心中惭愧,不敢来见姨娘。” 皇后凤眸转动,冷笑连连:“你倒是会卖乖,我看你是故意和本宫对着干!你还有脸叫我姨娘?做起事来可有想过我这个姨娘?” 杨炯冷汗直冒,知道不能和她在这事上掰扯,毕竟刑部侍郎和太常寺少卿是自己送进去的,谁都猜到了自己是皇帝翦除后党的刀,这是辩无可辩,只能打感情牌,想到此杨炯躬身一礼认真道:“您从来就对小子关爱有加,在宫中读书时更是时时照拂,怎会忘了姨娘的恩情。” 皇后目光微凝,冷哼道:“花马吊嘴,你还知道本宫对你的恩情,你在宫中读书,时时挂念你吃不饱,更是让你来本宫处就食,你被人欺负也是本宫给你做主和官员吵闹,你如今翅膀硬了,处处和本宫对着干,还鼓动素心来纠缠本宫,当真是忘恩负义。” 杨炯就怕皇后提起从前,说实话皇后确实对自己不错,无论是真心也好,有所图也罢,她做的那些事确是实打实的。 前身那性子,流连花丛,斗鹰走犬,没少被朝臣弹劾,每次都是皇后压下,为前身说话解围。 听谢南说皇后知道前身被谢令君当众羞辱后,脸色并不好看,还主动提起了当年和谢南的闺中约定,话里话外让杨炯做驸马。更不要说平时的年节礼,皇后都是让嫡皇子登门拜访,对于皇后这个手握大权的一国之母来说,若不是念着旧情,怎会如此做。 杨炯眼眉低垂,认真道:“姨娘知道小子心性,不是那狼心狗肺之人。” “好!记住你说的话,本宫正好有事让你做!”皇后厉声道。 杨炯无奈,就知道叫自己来准没好事,前身受恩惠,自己当皇帝的刀和她作对,她非但没对自己动手,还让自己来参加家宴,据说她还不允许太子刺杀自己,这是算准了自己不会拒绝。 “全凭姨娘吩咐!”杨炯无奈道。 皇后微笑,拍拍杨炯的肩膀:“随本宫赴宴。” 杨炯见皇后并没有说让自己办什么事,而是当先进入风荷水榭,莫非是和场中人有关?难道真的如李漟猜的那样,皇后要做和事佬,说和杨炯太子之间的关系? 想不清楚的杨炯摇摇头,车到山前必有路,多思劳心。 跟着皇后进入宴会厅,见场中人果然如李漟所言,在京的皇亲宗室全都在场,扫了一眼独自饮酒的大宗正代王,看来这次宴会是人家内部事,自己还是少说话的好。 杨炯见门口一张案几无人,自顾自朝那里走去,决心做一个小透明。 “坐那么远干嘛?到近前来!”皇后凤眸转动,没好气的斥责出声。 众人闻言一齐看向杨炯,一时间成为场中焦点,搞得杨炯不得不走入场中,恭敬一礼道:“皇后明鉴,小子非皇室宗亲,不能逾矩。” “家无常礼,坐在素心旁边!”皇后冷哼一声,不容置疑道。 杨炯无奈,见皇后如此坚决也不能拒绝,看来今日这场宴会少不得是冲自己来的。 “我母后放过你了?”李漟见杨炯坐下,好笑的揶揄出声。 杨炯狠狠瞪了她一眼,没好气道:“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腹黑?” “何为腹黑?”李漟疑惑道。 “面若桃花语似糖,温婉表象把人诓,岂知肚内千般计,尽是阴翳暗中藏。” 李漟最喜欢的就是逗弄杨炯,小时候就没少欺负他,如今听他讥讽自己,也来了兴趣,凤眸一动:“君子之颜映世前,衣冠楚楚意蹁跹,奈何伪善藏真面,巧语皆为女子编。 杨炯闻言一怔,无赖道:“那正好,你阴翳我伪善,天造地设,珠联璧合。” 李漟轻笑,饮了一杯酒,纠正道:“是沆瀣一气,狼狈为奸!” 杨炯无奈,这女人真是三百六十度无死角,你骂她她不在意,你讥讽她反唇相讥,占她便宜她更是洒脱,竟然和自己开起玩笑来,一点都不像大儒教出来的公主。 杨炯说不过她,只好独自喝闷酒。 “今日宴饮,主题只有一个,就是十日后的宗室选秀。”皇后见人已到齐,率先开口。 见众人目光投来,皇后威严十足,继续道:“各地采选的秀女陆续进宫,十日后宗室选亲,太子妃1人,侧妃2人;齐王妃1人,侧妃1人;皇子李溢妻1人。” 杨炯听皇后说完暗自皱眉。 大华十年一选秀,充实宗室。以前皇子没到适婚年龄,故而一直都没进行,如今第一次选秀正式开始。按照惯例人数上确实没什么问题,可怎么只说了三个嫡亲皇子的婚配,其他皇室宗亲呢? 想到此杨炯看向坐在对面的三皇子李泽和五皇子李沛。 李泽神色阴冷,低着头不发一言,李沛一脸微笑,面不改色。这倒是和自己印象中的两人差不多,李泽这人向来冲动,喜形于色并不意外,李沛在皇子中排行最小,常年来不是游山玩水就是炼丹求道,向来抱璞寡欲,与世无争。 可按照惯例,到了适婚年龄的皇子宗亲,都要在皇朝第一次采选中选取妻子。如今皇子全都成年,只给嫡亲娶妻,不给李泽李沛娶妻是何道理?皇后就不怕朝臣弹劾?就不怕宗室反对? 成年娶妻对皇子来说意义重大,娶了妻就会有人依附,就会有妻族支持,就能在朝中谋权谋职。 别看现在太子有监察六部之名,可你没娶妻就没有朝臣真心党附于你,没人会把自己的身家性命压在一个未知的皇子身上。 你看那李泽,兵部的职说撤就撤,纵使是挂职工部这种清水衙门的李溢,动不动还有人上书弹劾他中饱私囊,足以说明皇子没有娶妻,没有妻族的支持,想要有所作为可谓步步是槛,道道是劫。 李泷若不是有太子身份加持,有皇后和皇后的母族支持,想要有如今的权柄可谓难如登天。 “皇后,我儿也到了适婚年龄,不知宗室是何安排?”端妃微笑着出言询问。 皇后闻言,笑着回道:“泽儿如今没了兵部的职,恐怕是心有不甘,正好随军去西北谋一番事业,回来后本宫亲自给他挑选王妻。” 端妃冷笑连连,全大华皇子封王的只有你儿子李泌,现在你一杆子把我儿送到西北,还说回来亲自选妻,我儿能不能回来都是个问题。 “这是宗室的安排?”端妃低眉道。 端妃平日里就和皇后不对付,如今涉及到自己儿子的前程,自己又不是没理,她岂会任由别人拿捏。 “姐姐莫急,相信皇后自有定夺,毕竟泽儿和沛儿都没有娶妻,陛下早就挂心,如今秀女入宫,皇后怎会厚此薄彼。”惠妃拉住端妃的手,夹枪带棒的暗讽皇后偏心。 惠妃知道自己的儿子李沛不争不抢,最近这几年更是迷恋上了修仙问道,可我儿不抢不代表你能不给。 这里面的门道可大有文章,我不要是我不想要,你不给是代表你看不起我,想要把我们踩在脚下。虽然自己平时和端妃也没那么亲近,可在共同利益上,自己还是分得清里外缓急。 皇后心中冷笑,刚要出言,就听见有人喧闹,眉头皱起冷道:“何人喧闹?” 一宫女跌跌撞撞跑进堂中,扑通一声双膝下跪,颤声道:“回皇后,宸仙殿四门紧闭,火光隐现,宫人无法进入,恐生大火。” 杨炯闻言一愣,暗道糟糕,宸仙殿可是当年宸妃的居所,李淑在时一直是她打理,听这宫女说话,处处透着蹊跷。 自从宸妃死后,宫中无人敢说当年事,虽然皇后对李淑不亲不远,可人家刚出去散心,自己母亲宸妃的宫殿就失火,这说出去任谁不怀疑是皇后所为。 皇后凤眸倒竖,威压十足,一甩凤袍走出风荷水榭:“本宫倒要看看,是谁算计到了本宫的头上!” 第77章 密室杀人 杨炯赶到宸仙殿时,发现皇帝已经站在门前,目光幽深,神色不明的看着宫人们撞门。 众人纷纷向皇帝行礼,换来的只是面色冷峻的点头。 “鱼朝恩,你去!”皇帝声音冰冷,吩咐身后的鱼朝恩前去破门。 鱼朝恩低眉走近,扫了一眼门缝,见里面反锁,面色凝重,尖厉的嗓音响起,双掌一推,宸仙殿正门颤动,铜锁也被震的叮当乱响,然而并没有推开沉重的殿门。 李潆站在一旁,见鱼朝恩还要用掌力破门,抬头见殿中火光跳动,若再开不了门,这宸仙殿怕不是要付之一炬,若是其它宫殿都还好说,可这宸仙殿处处透着诡异,恐怕是针对母后而来。 想到这,李潆抽出靴子里的匕首,大步向前,拉开鱼朝恩,顺着门缝朝铜锁砍去。 李潆的护身匕首削铁如泥,连续几下撞击,铜锁隐现道道裂痕。鱼朝恩见状,双膝弯曲,气沉丹田,大喝一声,双掌击向殿门,只听咔的一声脆响,铜锁折断,殿门应声而开。 宫人见殿门打开,纷纷上前掌灯,清除燃烧帷幔,起火点并不多,只是些丝织品,很快就被宫人熄灭。 杨炯走到近处,借着宫灯的亮光看去,只见殿中央躺着两人,浑身是血,暗红色血液四散流淌,最诡异的是,宫殿内铺满黄色符纸,仔细看去,竟然是民间常见的安魂咒和镇魂符,鲜血满地,符洒四方,一阵凉风吹过,诡异的氛围让人不住打了个寒颤。 杨炯暗道糟糕,古往今来,宫中最忌讳的就是巫蛊,想到汉武帝巫蛊之祸,唐代韦皇后,明代万贵妃,杨炯就不寒而栗。 这事要是处理不好,很可能就是大华开国以来最大的株连案。转头看向皇帝,只见他双目赤红,双拳紧握,缓慢的走入殿中,脚步虽轻,却如同踏在众人心上,压得人喘不过气。 鱼朝恩率先进门,环顾四周见没有危险,走向地上的两人,仔细查探一番,回到皇帝身旁低声道:“陛下,男的是田令孜,还有声息,女的后脑碎裂,面目不清,已死去多时。” 众人闻言一齐看向皇后,田令孜是皇后身边的随侍太监,为何会在此处?如今局面,谁都不敢乱说话,这明显是冲着皇后来的,若此时跳出来言语,少不得被人怀疑。 “王嬷嬷!”一宫女冲出人群,冲向地上的女尸,扑倒在地声泪俱下,口中不断重复叫喊王嬷嬷。 鱼朝恩看见来人冲向女尸,皱眉抓起她的后颈将她和女尸分离,阴恻恻道:“你是哪处的宫女?” 女子泣不成声,扑倒在地哽咽道:“婢女内务府司藏局秦小娥。” 鱼朝恩退到一旁不再追问,当他看见田令孜和女尸的样貌时就知道事情不简单,所以故意没有说出女尸的名字,暗道自己还是躲远点好。 “你认识女尸?”皇帝突然开口道。 秦小娥浑身颤抖,低声道:“认识,她是王珠王嬷嬷,奴婢进宫时就是王嬷嬷管教,后来她调给了大公主,虽然奴婢见的少了,可还时时受她照拂,今日见嬷嬷如此,情难自控,望陛下恕罪。” 场中之人噤若寒蝉,这王珠王嬷嬷就是宸妃当年留下的老宫人。杨炯想起皇帝给他讲的开国皇后争夺之事,难道这女尸王珠就是告诉李淑当年事的老宫人。想到此转头看向皇后,见她凤眸森寒,咄咄逼人,眼神中杀意尽显,可见她在强力压制自己的愤怒。 “叫醒他!” 鱼朝恩见皇帝下令,面无表情的上前,掐住躺在地上的田令孜人中,几声干咳,田令孜缓缓张开了眼睛。 一打眼见皇帝皇后都在,搞不清状况的他俯身下拜,只是不知为何自己手中多出一根木制门栓,无奈只得甩在一旁,叩头施礼。 “田令孜,你为何会在宸仙殿?”皇帝语气冰冷道。 田令孜不疑有它,认真道:“天气转冷,宫中都换了窗绫,皇后知道大公主不在,担心此处无人打理,叫奴才过来看看!” 杨炯知道宫中每到秋季,就会把夏天轻薄的窗绫重新更换成更厚的窗绫,为冬天挡风取暖做准备,他如此说倒是没什么问题。可坏就坏在现在出了命案,你还是皇后的人,最重要的是,死的还是宸妃老宫人,这一切结合起来,话就有了别样的味道。 “你想好再说话,看看你周围!”李漟厉声呵斥,提醒他注意场中情况。 田令孜闻言转身,见周围铺满黄纸符咒,身后更是躺着一具女尸,地上暗红色血液和符咒混在一起,显得诡异恐怖,再看自己,衣衫不整,衣上几道鲜血,身旁还散落着一根带血的门闩,他再蠢也知道自己恐怕是要完了。 田令孜看向皇后,心思急转,一咬牙准备说话。 “田令孜,你有什么话一五一十的说清楚,不要隐瞒,不要自作聪明!”皇后见他眼神就知道他想干嘛,冷哼出言提醒。 田令孜浑身一震,随后俯身,大声道:“奴才遵命!” “官家,你问吧,本宫问心无愧!”皇后转身走到皇帝面前,诚恳道。 皇帝点头,面无表情道:“说说看,你为何会在此,为何杀人!” 田令孜闻言大喊:“官家,奴才没有杀人!来这里确实是皇后令奴才来的,只是奴才来的时候见王嬷嬷正在检查窗绫,奴才和她说了几句话,见她爱答不理就独自去检查其它窗绫,只是不知道怎么,突然感觉天旋地转,眼一黑就晕了过去。” “可记得是什么时辰?”皇后出言道。 田令孜沉默思索,随后肯定道:“戌初(19:00),奴才听见有宫人报时。” “你胡说,戌初王嬷嬷在司藏局协助女官教导宫女清点文房,怎会出现在宸仙殿,你说谎!”秦小娥愤怒出声,对田令孜的话嗤之以鼻。 “我没胡说!皇后多次吩咐我来照看宸仙殿,和那王嬷嬷见过多次,对他的声音不说熟悉,但也不会听错。”田令孜大声辩解。 “你就一直昏迷到现在?”皇后皱眉道。 田令孜俯身大叫:“皇后明鉴,奴才真没有说谎。期间奴才醒来过一次,周围一片漆黑,还是被王嬷嬷提醒我去找大门。我们二人摸黑查看四门,有三门被锁,唯独大门没有上锁,可奴才怎么拉扯都没有打开,之后就听王嬷嬷惨叫了一声,随后奴才就又晕了过去,奴才真没有说谎。” 皇后见他不断叩头,额头鲜血直流,无奈道:“小田子,王嬷嬷在司藏局很多人都能作证,本宫进门时正门被反锁,你的话为何处处都是破绽?这让人如何信服?还是说你故意如此说?” 田令孜闻言浑身剧震,叩头更加用力,高声叫喊:“奴才从小被皇后收养,定不会做背叛皇后之事!” 李漟眉头皱紧,抬手就是一巴掌将他扇倒在地:“闭嘴!” 杨炯摇头苦笑,这田令孜真是口无遮拦,你越这么说岂不是越坐实了王嬷嬷是你所杀,真是令人无语。 转头见李潆带来了自己要的东西,走到场中高声道:“官家,小子有话说!” “你怎么在这?” “姨娘叫我来吃饭!” “就知道吃,有什么话快说!”皇帝语气不善道。 见皇后目光投向自己,杨炯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在场中踱步道:“我知道你们都怀疑我姨娘是幕后指使者,只是不敢说罢了。我杨炯却不这么认为,我姨娘做事从来都不会如此鬼蜮,更不会如此蠢笨,破绽百出。” “少拍马屁!知道什么快说,不然少不得让小人嗤笑!”皇后见杨炯为自己说话,没好气的笑骂出声,可弯曲的眼角表示她甚是受用。 杨炯见卖乖奏效,知道时间不等人,高声道:“通常来讲,杀人后布置成密室,无非就是三个原因,一是变他杀为自杀,二是制造凶手的不在场证明,三是嫁祸于人。” 见众人都被自己吸引,杨炯继续道:“显然这王嬷嬷后脑破碎,鲜血流了一地,凶器也就是那根门闩,自然不是自杀。” 说完这句话,杨炯看向田令孜,质问道:“田令孜,我问你,你说你在戌正见过王嬷嬷?” “是!” 杨炯摇摇头:“你刚才说你不会认错王嬷嬷的声音,我现在换一种问法,你是否面对面的看见了她的脸?” 田令孜闻言一愣,随后沉思片刻认真道:“杨少卿这么一问,我才想起,当时王嬷嬷是背对着我检查窗绫,我本想和她攀谈,不知道她为何对我爱答不理,于是我就独自去检查其它窗绫,并没有见到她的正脸。” “我再问你,你说中途你醒来时四周漆黑一片,是王嬷嬷提醒你寻找大门,可有此事?” 田令孜再笨也知道杨炯是什么意思,惊喜道:“杨少卿,我没有看到她的脸,只听到她的声音,确是王嬷嬷的声音。” 杨炯微笑着转身,朝场中人道:“我相信他的话,大家看田令孜衣服上的血液痕迹,并不是喷射状血迹。所谓喷射状血迹,就是用重物击打死者,巨力造成血液向四处喷溅,大家且看那边地上的血线,若田令孜是凶手,他身上的血迹应该是类似于这种溅射的血线,而不是团块状血团。” 杨炯一指田令孜的衣服,一边引导大家注意场中的血迹,声情并茂的分析出声。 “还有呢?”皇帝眉头皱紧,声音毫无波动道。 杨炯知道这些都是猜测,没有确凿的证据是无法洗脱田令孜和皇后的嫌疑,所以皇帝才有此一问。 杨炯笑着走向殿内角落的一处橱柜道:“大家之所以觉得田令孜的证言破绽百出,就是凶手想要营造出的结果。王嬷嬷戌正在司藏局,田令孜却说在宸仙殿见过她,正门明明被反锁,田令孜却说正门没上锁,任谁听了不认为他在说谎。” 杨炯见众人点头,用力推开橱柜,露出墙上八个指头大小的钻孔,继续道:“田令孜,你中途醒来之所以打不开正门,原因是你根本就没找到正门。” 皇后眉头一皱,开口询问:“什么意思?” “当时周围一片漆黑,其实田令孜身旁并不是什么王嬷嬷,而是凶手,她早早就在这面墙钉了一扇小门,诱使田令孜来开门,直到他清楚记得门没上锁,自己还打不开时就又被凶手迷昏。” “所以说,从一开始,田令孜两次见到的都不是真的王嬷嬷,而是凶手假扮的!”李漟总结道。 “聪明!”杨炯赞赏一声后走到神情恍惚的秦小娥面前,盯着她的眼睛笑道:“你以为谋划得天衣无缝,我就猜不到你是凶手?” 秦小娥闻言一愣,随后高声道:“杨少卿为何冤枉我?我怎么会杀害对我有恩的王嬷嬷?” 杨炯冷笑:“从一开始你去风荷水榭我就看你处处透着诡异,你言语有序,逻辑通畅,丝毫没有表现的那么慌乱,起初我还以为只是宫中嬷嬷教的好,也没在意,直到你冲进殿中扑向王嬷嬷的尸体,我才开始怀疑你。” “别卖关子,说清楚些!”皇帝厉声催促。 杨炯耸耸肩继续道:“大家看地上的安魂咒和镇魂符,少说也有近百张,如此大量的朱砂,后宫谁有机会拿到呢?很显然只有司藏局这种管理后宫文房的机构才会时常接触朱砂,而你!秦小娥!就在司藏局任职。” “那又怎样?司藏局近百人,难道都是凶手?都有嫌疑?”秦小娥反驳道。 杨炯摇摇头,讥讽道:“你杀人的时候有这么镇静就好了” 说着接过李潆递来的匕首,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掀开秦小娥的裙摆,用力一划将里面的内衬割了下来。 “大家且看!上面两种颜色分明,一种是鲜红色的朱砂,一种是暗红色的血液,中间黑红色血迹是被秦小娥扑向尸体沾染的,目的就是遮盖她内衬上沾染的朱砂。”杨炯举起裙摆展示给众人观看。 鱼朝恩走上前去,仔细闻了闻,随后朝皇帝摇头。 “你既然敢如此说,难道有办法辨认朱砂和血液?”皇帝疑惑道。 杨炯胸有成竹,自信道:“时间过的有些久,光闻只能闻到浓烈的血腥味,但最近我御前武备司炼制了一种名为铝的金属,只要把它和朱砂摩擦,就会出现白色毛絮状粉末。” 杨炯说着接过李潆递来的铝块,先是拿了一块朱砂摩擦,果然出现了白色毛絮状粉末,随后赶快拿起裙摆鲜红的部分摩擦,不多时,同样出现了白色毛絮状粉末。 要知道在古代制备金属铝基本上不可能的,直到19世纪铝还是昂贵的奢侈品,拿破仑开宴会时就用铝制餐具来彰显身份,可见制备极其艰难。 主要原因是大规模制铝需要大量的电解设备,这个时代根本就造不出高功率的直流电。 可回想起自己前世看过的考古资料,西周时期曾经存在纯度高达85%的铝化合物,那时候也没电,他们是怎么煅烧的?无奈的杨炯只好让人不断尝试,不断寻找纯度高的铝矿石,折腾了半天也就弄出半截手指大小的杂质铝块,自己估摸着纯度差不也能到80%左右。 自从看秦小娥去风荷水榭报信,就注意到她裙角的朱砂,起初还没在意,以为是不小心沾染的什么染料,之后见到宸仙殿中的安魂咒和镇魂符就知道事情不简单,赶紧让李潆派人去相府拿东西,没想到真派上了用场。 其实道理也不算难。 铝和朱砂中的硫化汞会发生置换反应。铝的金属活泼性高于汞,当铝与朱砂接触时,铝会将硫化汞中的汞置换出来,铝的表面会生成灰白色的氧化铝和汞,也就是那种白色毛絮状粉末。 杨炯看着神色晦暗的秦小娥,讥讽道:“还有什么话说?” 秦小娥抬头,对上杨炯的目光,反驳道:“我在司藏局供职,身上沾染点朱砂很正常,并不能证明是我画的符,更不能证明我来过宸仙殿!” “这么说来你没来过宸仙殿喽?”杨炯目光灼灼道。 “当然,我只是见宸仙殿失火,才去禀告皇后,之前并没有来过。” “我再问你一遍,你想好再回答!你之前从没来过宸仙殿?” 秦小娥见杨炯言语狠厉,目光森寒,毫无畏惧道:“杨少卿不必吓我,我肯定自己没去过。” “好!等的就是你这句话”杨炯说着抓住她的脚,脱下她的绣鞋举到空中。 见众人看来,杨炯高声道:“秦小娥第一次蒙骗田令孜后,在黑暗中诱使田令孜去开她事先钉好的假门,地上的墙灰可以证明当时的情况。随后秦小娥将田令孜迷晕,将事先昏迷的王嬷嬷击打致死,王嬷嬷周身完整,并没有撕扯拉拽的痕迹,可见她早就被秦小娥迷晕在了一旁,最后卸下假门,从窗户逃跑。” “杨少卿很会编故事,宫人都知道,更换窗绫时,门窗都要封死,以防止漏风松动,我怎么从窗户逃走,还拿走你所说的假门?”秦小娥嗤笑道。 “那你解释下,为何你的绣鞋会出现紫色?我没猜错的话,这是宸仙殿外独有的紫色凤仙花,你下窗时来不及闪躲,踩折了凤仙花,绣鞋被染上了紫色,至于门窗是否封死,试试不就知道了?” 皇后听完杨炯的分析,挥手示意宫人开窗,不多时一宫人发现西侧门窗存有暗销,向外一掰就能打开窗户,大家顺着窗户向下看,果然有一丛紫色凤仙花被踩断。 杨炯见秦小娥还要狡辩,摆手制止,讥笑道:“我知道你还要狡辩自己绣鞋上的紫色不是凤仙花染色,对吗?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杨炯说完拿出一瓶酒精,摘下一朵紫色凤仙花放入其中,随后道:“大家都知道我兰蔻坊出过众多花香调香水,所以对很多花的特性都有了解,这凤仙花有个特性,颜色很容易溶解在酒精中。” 不多时杨炯拿出已经脱色的凤仙花,手中举着紫色溶液展示给众人看,重新拿出另一瓶酒精冷声道:“你说你绣鞋上的紫色不是凤仙花,现在咱们就试试看!” 说完直接把秀鞋头塞进酒精中,没一会,上面的紫色就溶解到酒精中,整瓶酒精从白色变成了淡淡的紫色。 “你还有话说!”杨炯冷哼一声看向秦小娥,见她低头不语,走过去厉声道:“说!为何杀害王嬷嬷,还妄图嫁祸给皇后!” 见她垂头不语,顿感不妙的杨炯扶起她的头,只见她嘴角鲜血流淌,赫然是已经服毒自杀。 第78章 掖庭推官 鱼朝恩目光一凝,快步上前,查探秦小娥的脖颈,随后朝皇帝摇摇头表示已经气绝。 皇帝目光阴冷,厉声道:“令内务府彻查秦小娥生平,封闭司藏局,尽快查明真相。” 鱼朝恩点头转身,领命朝内务府走去。 “陛下真是重情。”皇后凤眼圆睁没好气道。 “皇后何出此言?” “陛下心里清楚!” 皇帝无奈,拉起皇后的手走出殿门低声道:“听说你不给泽儿和沛儿娶妻?” “嫡庶有别,太子压力很大,本宫不想自己的儿子有事!” 皇帝虽有心翦除皇后势力,可那也不是一时半会就能毕其功于一役,皇帝皇后少年夫妻,一同征战沙场,经历了不少风雨磨难,虽然暗中争斗,可却不能做得太过。 无论是出于感情也好,忌惮皇后的势力也罢,皇帝想要的是压制皇后势力的发展,而不是更换皇后。 “所以你叫行章来是想让他做掖庭推官?” 皇后点头,直言道:“行章和太子关系不睦,正好借着这次选秀女缓和关系,陛下可不能再坏妾身的好事了。” 皇帝眉头皱起:“太子不知五姓七望的危害,你也不知?有你支持他还不满足?” 皇后知道这些年皇帝对太子亲近五姓七望颇具微词,行动上更是处处打压,步步紧逼。 千百年来王朝更迭,五姓七望却能传承至今,盘踞地方,家中子弟进入朝堂,渗透进了大华的每个角落。 皇帝深感历史上五姓七望祸乱朝纲,以天下为局的危害,开国后就通过各种手段限制他们的势力发展。 在这一点上杨文和同皇帝的观点一致,一个国家只能有一个皇帝,不能出现一个隐藏的势力祸乱天下。 纵览历史,一到天下大乱,五姓七望就开始拉拢势力,扶植傀儡,有的把持朝政,有的游说天下,搅闹得九州不宁,兵隳连天。天下大定就开始入主朝堂,重新做起了权贵,贻毒之大,同昏君主政相差无几,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皇帝手段犹如雷霆。 刚一开国,第一件事就是重开科举,五姓七望的根基就在于人才,若扶植寒门入朝,将会大大削弱其根基,于是便由杨文和主持,连续三年开科取士,以后定例,三年一科,永为常例。 第二件事就是扶植新贵族,新开之国好就好在有众多功勋可用,新贵族比五姓七望更重皇恩,新老之间必生争端,以此驱虎吞狼,皇帝作壁上观,相机剪除其羽翼,不可谓不绝。 皇帝曾和杨文和讨论过,科举虽然重开寒门上进之路,可世家大族底蕴深厚,藏书众多,寒门子弟科考能中者寥寥,问题根源在于寒门读书困难,而现在雕版印刷成本高,印刷能力有限,很难普及全国。 皇帝不止一次令工匠改进技术,可效果并不显着。于是杨文和另辟蹊径,在全国开办蒙学,鼓励退休致仕,屡中不第者开塾讲学。这一招可谓釜底抽薪,寒门读书最大的一道门槛就是蒙学,所谓万事开头难,只要走上开蒙之路,自会有人为天资聪颖者引路入仕。 即便如此,皇帝当下最忧心的莫过于储位传承,他是开国皇帝,在位时自能压得住五姓七望,可他的继任者就不一定有这种威能,他不止一次明里暗里考察皇子,没有一个能对世家问题说出个一二三,或者说他们是故作愚笨。 这些年皇子们蠢蠢欲动,妄图依靠五姓七望来争储,让皇帝又气又怒。他不止一次提醒过众多皇子,可在皇位和权力的诱惑下又有几个人能听得进去。 皇后沉默,随后无奈道:“三郎,咱们的孩子有哪个是蠢笨之人?孩子们长大了,每个人都想朝上面看上两眼,我这个做母亲的还能厚此薄彼,让其他孩子不许看,不许做?泷儿出生就是太子,他的弟弟们都把他当靶子,明里暗里的动作不胜其数,你说我这个做母亲的该怎么办?” 皇帝长叹一声:“你觉得他有能力压住那些狼子野心的世家大族?” “臣妾不敢妄言,五姓七望错综复杂,姻亲更是盘根错节,臣妾定会给孩子们挑选合适的姑娘。” “那其它孩子呢?你作为六宫之主,不怕朝臣弹劾你近亲疏远,区别对待!”皇帝低声言语,似是提醒又似是告诫。 皇后凤眸流转,盯着皇帝的眼睛出神:“三郎,你我少年夫妻,怎么我做了这皇后反倒任由她们欺负?若是如此,这皇后不做也罢。” 皇帝见皇后如此说也是头大,他就知道骗不过皇后,自己本想着让内务府随便找几个替罪羊,这事也就算过去了,此事虽然恶劣,他也猜出了大概是哪个嫔妃所为,可任由皇后株连,扫除异己也不是他想看到的,皇后如此说,看来是铁了心要借此事立威。 “你呀,都是七个孩子的娘了,还说气话。”皇帝知道皇后吃软不吃不硬,只得打感情牌,温柔相劝。 “哼!我就是受制于这皇后的名头,要是年轻的时候,少不得把那幕后之人碎尸万段。”皇后见皇帝低头,知道不能逼得太紧,任由皇帝搂住自己的腰,嗔怪道。 “是是是!谁不知道当年风陵女侠的威能,那可是行侠仗义,名震关中呀!” 皇后见皇帝调笑,没好气的掐了他一把,认真道:“我可以不追究此事,可宗室采选秀女,必须听我的!” “后宫之事本来就是皇后做主,谁还能不听你的话?”皇帝知道皇后已经是很大的让步了,也不在此事上纠缠。 其实皇后的心思他也能猜到一二,这些年来众多皇子崭露头角,她可以看着自己的孩子锋芒展现,可绝不能让其它人的孩子生出不该有的心思,就是看也不能看。 见皇后不说话,只是目光灼灼的看着自己。 皇帝无奈,只得走到众人面前道:“十日后,宗室采选秀女,代王为主官,颜夫子为副官,杨炯做掖庭推官,其它事项皇后自会安排。” 说完不理会端惠二妃的目光,一拂袖离开了此地。 众人经过此事也没了宴饮的心思,纷纷向皇后告辞离开。 杨炯站在原地,等着皇后说项,怎么莫名其妙的就给我安一个掖庭推官的活?难道这就是皇后想让自己做的事? 掖庭推官不就是核查秀女文书,查验资料,推举秀女入选的职位吗?谁不能做?为何让我做? “走吧!母后让我送你出宫!”李潆走过来,拉着发愣的杨炯朝宫外走去。 “承春!姨娘啥意思?” “还能啥意思!让你帮太子选妃!”李潆没好气道。 杨炯疑惑道:“姨娘想选谁不是一句话的事吗?再说了,一个掖庭推官能干啥?上面还有颜夫子和代王,我根本说不上话。” 李潆摇摇头解释道:“哪有那么简单,父皇让代王和颜夫子做主副官,代王是大宗正,只会选和宗室亲近之人,颜夫子生在传承百年的大儒之家,眼里揉不得沙子,所以我母后想要选自己看中的儿媳可只能靠你了。” 杨炯一个头两个大,别人娶媳妇,让我去劳心,这是何道理?你们老两口之间斗法,非让我夹在中间,真是没天理。 想到此,杨炯没好气道:“我非给太子整一个丑八怪做太子妃。” 李潆闻言大笑:“好好好!正所谓娶妻以德,勿以貌求,我支持你!” 第79章 登门 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杨炯如约携带重礼来到桂花巷陆府门前。 打眼看去,陆府门第适中,在长安城中也算常见。 陆庭鼐是吏部实权官,虽然是正五品,但对一些中下层的官员考课、评级、铨选还是能说得上话。观他门楣,在这桂花巷中只能说比寻常百姓家的门第稍稍宽广了几分,若不是瞧见门前那对文官形制的青竹浮雕石鼓,杨炯还真要重新审视一下自己是否走错了地方。 阿福上前敲门,不多时一年轻妇人走了出来,探头张望几眼,见杨炯携带一车礼物,眉开眼笑的询问:“可是相府公子?” 杨炯上下打量这女子,见她一袭云锦制成的华贵锦袍,上用金丝银线绣着繁复的牡丹图案,在阳光下闪烁隐隐金光。领口处镶嵌一圈圆润的珍珠,一看就是岭南采珠女的私货,手腕上一只翠玉镯,通体碧绿,不见瑕疵,价值也是不菲。脚下踩着一双精致绣鞋,鞋面上复绣牡丹,红艳夺目。 “正是晚辈,今日登门,特来拜访世叔。”杨炯微微拱手,不知道眼前人的身份,没听说陆萱的母亲在京,从这女人的穿着来看,倒像是这房屋的女主人,可女主人为何会亲自来开门? “哎呀!我说今日怎么一直有喜鹊萦绕,原来是贵客登门,世侄赶快进来,莫让街坊以为姨娘不懂礼数。”女子高声呼喊,惹得周围行人纷纷侧目。 杨炯暗自皱眉,这女人言语亲近,但总让他感觉不适,言语和行为相反,让人生不起亲近之感,无奈走入陆府,出言道:“不知世叔可在府上?” 妇人大笑:“他呀!还没下职,整日里瞎忙,倔得如同老牛,也没见他给这府中添了多少砖瓦。” 杨炯暗自皱眉,听这话语作态,还真是陆府的女主人。 “小子此次携礼登门,一是赔礼,二是拜访,看世叔有什么要求。” 妇人不着痕迹的扫了一眼搬礼物的家丁,目光流转,见马车中既有珍奇文玩,又有珊瑚玛瑙,香水首饰更是装满了三个大木盒,这东西在长安可是稀罕物,自己以前可是想买都没有门路,如今这相府公子出手阔绰,说是重礼还真不含糊。 “哎呀!世侄说得哪里话,都是一家人怎的如此见外,快快进屋,我去帮你叫萱儿出来。”妇人引着杨炯进入正堂,让丫鬟看茶后快步跑进内堂,留下杨炯一个人尴尬的坐在原处。 不多时阿福走近,俯身耳语:“少爷,刚和陆府家丁攀谈,这妇人是陆大人在长安迎娶的妾室,她家族在长安经营绸缎生意,长安陆府就是她内外操持,生有一儿一女。” 杨炯恍然,暗道陆萱这个家是真不好当, 女子掌家本就不易,又是大家族,其中利益交织如团,人心复杂难辨,她不但能光复祖业,还要为家族未来谋划,不得不让人钦佩。 就在杨炯思索间,突闻环佩之声,杨炯知道是陆萱赶来,起身打算迎接,可看见来人模样,眉头一皱,心中升起一丝诧异。 只见这女子生得一张圆润面庞,双颊红晕,一双眼睛灵动闪烁,精明之态尽显,眼角上扬,眉重远挑,显然是刻意为之,目光流转间尽富贵娇柔之态。嘴唇饱满,红艳如血,微微上扬时透着几分张扬和自傲。 一身锦缎长裙,缠绣一株兰花,花瓣层层叠叠,红色花瓣耀眼夺目,显得突兀而又世俗。上身着一件紧身对襟短衫,青春饱满的身躯展露无遗,一举一动仿佛是精心设计般,眼神氤氲,如丝如水,媚态横生。 “长安陆薇,见过世兄!”女子声如翠鸟,俯身双手交叠,双膝微弯,一个齐裾礼被她恰到好处的展现出来,身姿娇柔,目光闪动,恭敬、娇柔、妩媚之态尽显。 杨炯眉头皱起,这陆府搞什么名堂,齐裾礼是大华特有的礼节,是妻子对丈夫独有的礼仪。夫妻之间,妻子行齐裾礼,丈夫拱手弯腰至九十度,施齐眉礼回应。男女之间,既非恋人也非亲故,为何要对自己行这种礼节? 这女子定是阿福所说,那妇人一子一女中的女儿,想到此杨炯重新回到座位,虚空抬手,面无表情道:“世妹不必多礼。” 女子见此一愣,眼眸闪烁,站起身,款款走到桌前坐下,娇嗔道:“世兄是讨厌我?” “初见世妹,谈不上讨厌。”杨炯言语委婉,实则已经表明自己虽不讨厌,但也不喜欢,相信她也能听明白。 陆薇展颜一笑,低头看到桌子上的木盒,嬉笑道:“杨家哥哥莫要见外,叫小妹的闺名采归即可。” 说完就要拿起桌上的木盒。 杨炯见此,右手手掌按住木盒,不让她拿起,直言道:“这是我送给雉儿的礼物,陆府的礼物你母亲已经让家丁清点,你尽可在那里挑选。” 杨炯就是再蠢也猜到她的意思, 起初还以为自己想多了,可她又是行齐裾礼,又是言告自己的闺名,这哪是自己想多了,分明是想得太少。 杨炯不好把事情做得太难看,又不能伤了陆家面子,只得言语提醒,说出了陆萱闺名,相信她也明白其中的深意。 陆薇尴尬的收回手,低眉抿唇,楚楚可怜道:“杨家哥哥就如此瞧不上我!” 杨炯见她软的不行,现在开始来硬的,真是无语到了极点。自己是来商讨和陆萱的婚事,算是提前探听下陆庭鼐的口风,现在怎么好像被当成了色中饿鬼,谁来都要勾引一二! “何时来的?怎么不让人叫我?”陆萱从门外走来,疑惑的看着杨炯。 杨炯起身,仿佛见到了救星一般,快步上前道:“来了半天了,说是去通知你,可。” 杨炯也不知道怎么说,眼神示意陆萱自己看。 陆萱是何等的蕙质兰心,一扫陆薇的着装打扮就明白了怎么回事,冷哼一声:“艳俗至极!” 你还真别说,相比之下。 今天的陆萱一身素雅长裙,飘逸潇洒,裙底绣有淡青色兰叶,针法长短不一,交叉运用,层层堆叠,短针细密,层次分明,长针连贯,流转无痕,整体上相得益彰,显然是独具匠心的设计。穿戴上既没有金银,又不缀珠宝,却处处透着巧思和品味,真是让杨炯大开眼界。 再看她的妆造,流云笄挽就妆成,鬓角弯下两缕发丝,青丝垂在后身,一枚青簪斜插,少了几分清冷,却多了几分典雅,让人顿生亲近之感。 “对对对!谁比你高雅!见两面就告诉人家你的闺名,真好意思说我?”陆薇起身冷哼,阴阳怪气的出声讥讽。 陆萱皱眉,提裙转身:“让你见笑了,和我来吧!” 杨炯也不多言,拿起盒子随陆萱朝院子深处走去。 第80章 压惊钗 陆萱带着杨炯穿廊过屋,期间不发一言。 杨炯不知她所想,也不多言,四下打量起周围。 陆府虽门庭不大,内部却大有乾坤,院内遍植当季鲜花,土壤松软,显然是依时更换,常人打理。 内庭插天的大玲珑山石,一打眼就是太湖所产,可谓豪奢。各种奇藤异草,花香植物垂檐绕柱,萦砌盘阶。廊道蜿蜒曲折,窗景设计独特,框住的不是奇石就是异草,两边是抄手游廊,四周出廊,院中游廊窗棱,均为‘冰炸纹’形,富贵逼人” 杨炯看了几眼就没了兴致,这种庭院在长安城比比皆是,多为富商大贾之家,说不出雅致,只能算是豪俊,没什么独到匠心,看得多了也就兴致寥寥。 行路弯转,来到一处阁楼前,景致大变,楼前一汪小湖,湖中几尾锦鲤游荡,湖面转角,几株白色睡莲竞相开放,菖蒲掩映,独具雅致野趣。 一座尺高假山横卧,好似一株秋菊卧水,真可谓别出心裁。抬头望去,正是长安飞虹塔的塔尖,仔细观瞧,秋菊假山的花蕊正是借了这塔尖的景,借景之巧,可称独到。 “雉儿不喜欢长安?”杨炯疑惑道。 陆萱停下脚步,悠悠道:“为何如此问?” “你刚来长安就翻修住处,此处精巧和陆府格格不入,匠心独具,设计巧妙,假山借景和姑苏常见的园林别无二致,再看这周围,显然是刚植下的山茶花树,可见你心心念念着江南。”杨炯解释道。 陆萱沉默半晌,呢喃道:“谈不上不喜,只是有些念家罢了。” 说着当先一人走入阁楼。 杨炯抬头,见阁楼门柱直挺,上书楹联‘红杏领春风,掌江南三千水,绿杨足烟水,开门庭万世荫。’ 暗道好气魄,进入她的秀楼。 陆萱将杨炯安排坐下,自己登上二楼,不多时换了一身清雅的白色襦裙走了下来。 抬头看去,白色襦裙毫无点缀,内搭一件短袖深衣,典雅而又随意,头发披散,仅仅被一根浅青色发带绑就,素面朝天,若春梅绽雪,眼波流转,若霞映澄塘,看得杨炯为之一呆。 陆萱微笑着坐下,声轻若水:“可想清楚了?” 杨炯听她言语,知道是自己失态,收回心神道:“父母之命,不敢违背。” 陆萱没有在他的话语中纠结,看着木盒道:“礼物带来了?” “你知道我带的什么礼物?” “不是梳蓖吗?”陆萱疑惑道。 “你能不能不这么聪明?你这样让我这个送礼的很没面子!”杨炯丧气道。 陆萱见他开玩笑,捂嘴轻笑道:“是小女子无状,那请问公子是带的什么礼物来问娶呢?” 杨炯翻了白眼,暗道这些姑娘怎么都这么聪明,就没一个好骗的。无奈打开盒子,从中拿出一把淡青色玉篦放到她手上。 陆萱看着手中的青玉篦,质地绵密细腻,梳篦的齿部纤细整齐,每一根齿内都精心雕琢暗线,间距恰到好处,梳背淡青色的玉面上,似是云雾缭绕,又如青烟杳杳,大工匠依此纹理雕刻出了一只振翅欲飞的鸾鸟,鸾鸟的羽毛纤毫毕现,眼神灵动,仿佛下一刻就要冲破的束缚,翱翔天宇。 杨炯见她眉眼带笑,知道是送到了她的心坎上,也不枉费他费尽心机寻玉找匠,要知道陆萱这种眼高于顶的女人,你送她什么珍贵的物品她都不一定喜欢,能入她眼的只有那些雅致独到,构思精巧的物件。最重要的是能让她看到你对她的重视,不然送多少都是白搭。 “按照大华礼仪,一旦我收下这玉梳篦,你就不能再反悔,并且要给我正妻的地位。我最后问一遍,你真的想好了?”陆萱目光灼灼的盯着杨炯,眼神之锐,仿佛要洞穿对面之人的内心。 “你既然猜中了我带的礼物,难道还不足以表达我的心意,为何还要多此一问?” “那不一样,我陆萱要的是名正言顺,堂堂正正,这一点上不能含糊一分一毫!”陆萱认真道。 杨炯看着她披散的头发和慵懒的装束,这是早就料到自己会登门,更是肯定自己会来问娶,吃定自己了算是。 说起来这婚事杨炯还真没理由拒绝,昨日收到老爷子的书信,他那边已经和姑苏陆家的族老定下约定,正全力帮助老爷子筹粮北运,人陆家出人出力,你这头出尔反尔,这事杨炯是真干不出来。 再者,陆萱林下风致,绝对能做好相府女主人,这一点上不得不佩服谢南的眼光独到,早早就送给陆萱重礼,这收买人心的手段真是高超。 陆萱虽谈不上倾国倾城,但那种由内散发的典雅气质,绝对能称得上美女。 杨炯这几日思索再三,总是拒绝人家姑娘显得太没有胸襟。对于陆萱而言,她对杨炯的感情也说不上多深,但她能做到主动亲近,对眼高于顶,傲岸高华的她来说已经是非常不容易。 人家姑娘朝你迈了九十步,你不能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天底下没有这样的道理。 自是想清楚这一切,杨炯也就释然。夫妻之间两种东西最能维持住婚姻,一是至死不渝的爱情,二是休戚与共的利益,显然两人就是后者。 相府需要一个自己扶植的妻族,陆萱需要掌管整个吴中,一拍即合。 “长安杨炯对天起誓,愿娶姑苏陆萱为妻,天地为证,鬼神为鉴,若违誓言,天地所不容,人神共弃之。”杨炯起身,目光坚毅的看着陆萱,高声立誓。 “好!君若不相离,我必生死依!”陆萱起身,丝毫没有扭捏羞赧,高声应和,举起手掌与杨炯的手掌相击,算是定下誓约。 陆萱将手中的青玉蓖递给杨炯,自己则是转过身去。 杨炯哪还不知她的意思,接过青玉蓖,将她的发带解下,挽起她的长发,将玉蓖斜插其中,弯转几下,打了个淑女发结,正好露出青玉篦上的鸾鸟隐雕。 陆萱见他弄好,轻笑道:“走吧,我爹应该下职了!” “不看看吗?” “没什么好看的!我只要态度,不重其其它!” 杨炯见她如此洒脱,反而衬托得自己过于扭捏小气,真是令人郁闷,可一想到陆萱就是这个性格,若不是如此,自己恐怕还真不一定同意她做相府少夫人。 陆萱前头带路,突然道:“估计用不了多久,左相就能复相返京,我一旦嫁人,名义上就不好再掌控陆家,你要多帮我。” “好!” “我那二娘想要做什么你应该也猜得到,一会不要冲动,我来说话就行。”陆萱嘱咐道。 杨炯翻了个白眼:“我品味有那么差吗?我又不是种马,见到女人就走不动路,又怎会做出那种腌臢事辱你!” “她们的确小瞧你了,陆薇怎么比得上那花魁。” “陆萱!” “哈哈哈!是我不对。” 陆萱见杨炯跳脚,好笑的道歉,表情上却毫无诚心的样子,见杨炯要恼人,收起了玩笑的心思,认真道:“我知道你是为我着想,可你第一次来陆府,弄的不好看会让人耻笑,你是朝廷命官,未来少不得封侯拜相,到时候有人拿这事弹劾你不睦亲朋,恣意无礼就不好了。” “这你可多想了,我的名号相信你也听说过,恭敬有礼才是对我的误解。” 陆萱摇摇头不去理会他混不吝的话,岔开话头道:“算是看在我的面子上,莫要生气,可行?” “你好歹也是姑苏陆家的掌门人,对她们为何如此退让?难道她们有你的把柄?” 陆萱长叹一声,悠悠道:“我母亲虽是正妻,却只有我一个女儿,这么多年来我父亲膝下无子,虽是家中嫡子却处处受制,如今有了儿子,也算是成了他的心愿,我这个做女儿对此也是开心的。” 杨炯闻言一怔,认真道:“你有什么打算?我可说好了,帮你掌控吴中陆氏没问题,可其它不相干的人想要党附相府,这绝不可能!” “我掌管吴中陆氏后就会把长安陆家分出去,我爹这人过于刚直,这些年没少得罪人,你还是要照拂一二的。”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你爹。” “你今日刚见到她们母女,怎的就断定她们不可交?”陆萱疑惑道。 杨炯翻了个白眼:“陆大人刚直我是知道的,可你那二娘绝对不是什么善茬。你看看这周围的陈设,奇石假山,亭台楼阁,四季花木,哪个不需要银钱,陆大人五品官,一年的俸禄除去米俸衣俸,到手的银钱大概两百两,相府在长安也有几家绸缎庄,你那姨娘能依靠这生意赚多少你大概也能算清楚。” 陆萱沉默半响,认真道:“你是说她们打着我爹的名号收受贿赂?那我爹不会不知道呀,她们是怎么做到收钱还不办事的?只要办事就要经过我爹,我爹岂会任由她们胡来!” “你常年在姑苏,收入不菲,所以会认为这些陈设庭院都是平常,再加上你不在官场,不知道其中的门道。陆大人手握官员铨叙考评之权,这就相当于掌握了地方官的上进之路,他们只需要陆大人不迫害他们就行,哪还敢求他改评。”杨炯解释道。 陆萱皱眉:“你是说她们就是利用了这一点收受贿赂,暗示地方官不贿赂就给下评,所以我爹才不知道?” “猜测而已,想要查清楚也不难,我去内卫知会一声,相信很快就能查明。” 陆萱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你倒是好心思,报与内卫,让我无家无萍,好欺负我?” “你可知共挽鹿车的典故?” 陆萱知道杨炯的意思,她二人成婚,就如共驾鹿车,夫妻一体,休戚与共,若自己娘家人出现贪墨事件,少不得会被人做文章连累相府,想当年名士鲍宣的妻子是富家女,嫁给鲍宣后退回了陪嫁,脱去了华服,同鲍宣共挽鹿车返家,一时间成为佳话。 杨炯既然出言提醒自己,就已经留了情面,暗示自己相机行事,尽快解决此事,莫要留下祸根。 “多谢!” “不必!” 二人一路无话,行到正堂,一中年男人高坐上首,妇人带着她的一儿一女分列两旁。 “世叔有礼!”杨炯朝上首的陆庭鼐恭敬一礼。 陆庭鼐上下打量杨炯,见他仪表堂堂,风姿俊朗,确实算得上是翩翩公子,不知道性格上是否真如传言一般,不再多想,一抬手:“世侄不必多礼,看茶!” 杨炯起身坐到下首,率先出言道:“好叫世叔知道,这几日替官家办事,实在是抽不开身,今日才来拜访世叔,确实该死,晚辈在这给您赔礼。” 陆庭鼐见杨炯又要起身行礼,摆手制止道:“我知道你这几日忙着查案剿匪,食君之禄为君分忧,理当如此,不必如此见外。” “爹,世兄今日登门,为问娶而来,您看咱们家有什么礼数,好说给他听。”陆萱见二人相互客气,显然是都没经历过这种场面,无奈只得出言提醒。 “萱儿慎言,女孩子家怎么如此无状,这事你爹自会决断,莫要让人看了笑话!”妇人在一旁嬉笑着提醒,看似无意,却处处以女主人自居说话。 杨炯眉头皱起:“世叔,家母已经请求姑苏刘世懋大儒登门说媒,姑苏陆家主母与家母交换庚帖,合了八字,等我父回京即可下聘,按照俗礼,雉儿是我的未婚妻,说些体己的话应该算不得无状。” “杨少卿,你要娶陆家大小姐,如此说话不太好吧,莫不是欺我长安陆家无人?”一直没说话的男子出言道。 杨炯见他把长安陆家几个字咬得极重,明白他的用意,张嘴就要反驳。 陆萱伸手覆住杨炯的手掌,眼眸流转,轻微摇头后朝陆庭鼐道:“父亲,女儿姻缘来之不易,望父亲成全。” “姐姐好没教养,你这是在威胁爹喽?你是姑苏陆家掌门人,问娶大可以自己定夺,干嘛还要问我长安陆家?”陆薇双臂环抱,言语讥讽道。 陆萱并不理会陆薇的讥讽,目光灼灼的盯着陆庭鼐:“爹,按照俗礼,男子问娶,送来梳篦,女子家中父亲做主,要还以金钗,谓之‘压惊’,这是我未婚夫送来的梳蓖,父亲可还有其它疑虑?” 陆萱言语疏朗,转身将青玉蓖展示给众人,目光锐利如刀,姑苏陆家掌门人的风范展露无遗。 “放肆!别以为你是姑苏陆家的掌门人就可以对爹如此说话,你还知不知尊卑?懂不懂礼教?”男子双目圆睁,喝问出声。 陆萱冷哼一声:“你还知道尊卑?我陆萱掌家多年,你有什么资格敢如此和我说话?” “哼!古往今来没听说有几个女子掌家!我陆茗是长安陆家嫡子,你嫁人后自当掌管陆家!”男子倨傲出声,眼神中说不出的张扬。 杨炯都被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陆茗气笑了,你一个小妾生的儿子,也敢称嫡子?莫名其妙。 杨炯知道这些人如此纠缠,无非就是想拿压惊钗来要挟陆萱放权,为此杨炯也是无奈,毕竟这陆庭鼐一直不说话,显然是默许了这种行为。 问娶是大华男女在合完八字后,男方携礼登门,赠女子梳蓖,女方长辈,一般是父亲表示赞同祝福,还以金钗(压惊钗),往常一般都是走个流程,之后就是下聘礼,定婚期,结婚。可女方家长拿着这压惊钗做文章,就是不松口,得不到长辈祝福,一般被视为不祥,没想到自己第一次结婚就碰到这种糟心事,也是够倒霉的。 杨炯一咬牙,不想让陆萱难做,起身直言道:“有什么要求直说吧。” 妇人见杨炯如此,嬉笑道:“还是世侄知礼!你这弟弟如今在太学读书,明年就要考试评选,听说国子监顾司业是左相门生,你看?” 杨炯皱眉,太学生经过三年学业,由国子监组织临终考评,根据成绩定级定品,直接关系到太学生的仕途。 顾荣确实是老爷子的门生,自己也说得上话,可你这儿子看着就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我怎么说话? 要是定为上品,太学生还不把我相府给掀了,定中品你也不会通过我的门路找国子监司业这个二号人物,好家伙,你能力不大,心倒是不小。 陆萱目光冷寂的看着陆庭鼐,见他不敢和自己对视,自嘲一笑。 “我陆萱的婚事家中族老早已定夺,谁都阻止不了!” 说完从自己的袖口拿出一支金兰钗放到杨炯手中,认真道:“拿好我的压惊钗!我陆萱的婚事自己做主!” 杨炯愣愣的看着她,你搞这么帅干嘛? 第81章 此心安处是吾乡 “你放肆!”一直没有说话陆庭鼐见陆萱如此无视自己,厉声呵斥。 杨炯见陆萱那倔强的模样,握着她压惊钗的手紧了又紧,迈步上前将陆萱让到身后,悠悠道:“陆世叔,提醒一下,你为官刚直,可不代表别人不会狐假虎威!” “什么意思?” 杨炯见妇人朝自己投来不善的目光,微微一笑道:“世叔一心为官,不在意家中事也能理解,可别等到大祸临头才幡然醒悟,那可就悔之晚矣喽!” “我们家的事不用你多言!”妇人声音尖利,大声怒吼。 杨炯摇摇头转身,见陆庭鼐沉默不语,知道他已经明白了自己话中深意,也就不在这逗留,率先走了出去。 陆萱拿着陆府夜灯,一言不发的跟了出来,默默将灯笼递到杨炯手上,落寞道:“让你见笑了!” “陆萱!你以后要掌吴中陆氏,更要管理偌大的相府!若是如此模样,趁早悔婚,省的到时候你被人欺负了,还找我哭鼻子!”杨炯出言讥讽道。 杨炯知道她生在商贾之家,虽族中有人在朝中为官,可没人教她官场中的那些弯弯绕,更没人告诉过她有的时候家族并不都是自己的助力,一切都是靠她自己摸索打拼。如今和家中长辈,尤其是亲生父亲撕破脸,一时间有些难以接受,心有戚戚然也情有可原。 杨炯知道她骄傲的性格,若不激她,今日怕会成为她心中永远的痛。虽然两人的婚姻掺杂着不少利益,可从她的角度来讲,自己的父亲不祝福自己的婚姻,实在是让人遗憾。 陆萱闻言一怔,随后浅笑道:“不是让你别生气嘛,这下好了,第一次登门连饭都吃不上,也不怕别人笑你。” 杨炯见她心境平复,还有心思调笑自己,知道以她的蕙质兰心明白了自己的用意,相信她很快就能变回那个林下风致的姑苏陆萱。 “你还好意思说我,你脾气比我还大,真可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杨炯耸耸肩玩笑道。 陆萱长叹一声:“经你这么一说,以我爹的性格,查明真相后定会辞官,我怕是要流落街头了。” “桂花巷风水不好,我这几日跟户部清查地产,长安东侧枸橘巷有一处宅子,是前朝大学士姜徽之的旧宅,位置偏了些,却胜在雅致,过几日你搬去那里,我让母亲给姑苏去信,将你母亲接到长安同住。” 杨炯知道她说的无家可归不是真的没有地方住,而是大婚时,若陆庭鼐不在京城,她就没了出嫁的娘家,这对女子来说终归是不好看。 “谢谢!”陆萱由衷道。 “不必!无事可多去相府陪我母亲,她喜欢你得紧,可见不得你受委屈!”杨炯调笑一句,将陆萱给的灯笼插在马车上,吩咐阿福回府。 “常道人间事无常,天教相遇金雉娘。 皆道吴音传软语,风起,姑苏旧梦韵悠长。 千里来归心未倦。浅笑,笑中犹带山茶芳。 试问长安应不好,却道:此心安处是吾乡。” 陆萱听着杨炯马车中传来的小词,呢喃重复着‘此心安处是吾乡’,站立良久。 二分月明,杨炯回到相府,见自己的书房灯火如昼,疑惑的走了进去。 “回来了?”谢南面对着杨炯的书架,悠悠道。 杨炯不知今日母亲怎么会来自己的书房,只得躬身:“回来了,母亲这么晚了还没就寝?” “等你回来,和你说说话!” 杨炯了然,微笑道:“母亲有什么话不能白天说,熬夜可对皮肤不好!” “没个正形!”谢南笑骂一句转身,见杨炯站在门口,摆手示意他靠近些。 杨炯依照她的话靠近案几,谢南看着他的眼睛愣愣出神,久久不语。 “娘?我有什么不妥吗?” “啊!没,为娘就是想看看你。对了,陆家怎么说?”谢南被杨炯的话拉回现实,说起了正事。 杨炯简单的把今日的情况说了一下,见谢南沉默不语,只得出声道:“娘,这长安陆家不是什么好姻亲,我打算让陆萱住进枸橘巷,劳娘亲给姑苏去信,把她母亲接来长安,也能安她的心。” 谢南长叹一声:“可怜的孩子,枸橘巷太偏了,叫萱儿住进相府吧,正好家中绸缎庄生意不好,让她帮忙操持下!” 杨炯佩服的朝谢南伸了个大拇指:“还是娘亲高,若是让陆萱住在相府,以她的性子肯定不会来,要是说让她帮忙操持家中生意,她可没法拒绝!” “那孩子从小操持劳心,女子掌家不容易,以后可不能欺负她!”谢南嘱咐道。 杨炯翻了个白眼:“我欺负得了她?娘,你是没看见,那女人狠起来可从不讲道理!” “你别没良心,人家姑娘亲手把压惊钗给了你,就是把自己后半生托付到你手上,纵使有时强势了些也是从小的环境所逼,并不是她所愿。我知你心中所想,可人家姑娘是无辜的,娘不希望你辜负她的一片心。”谢南语重心长道。 “是!孩儿谨记!”杨炯知道谢南说得在理,也不反驳,躬身一礼后表示遵从。 谢南看了看天色,见月色皎洁,照得书房前的石阶如同挂了一层白霜,景动人心,倏的喟然一叹。 杨炯见此疑惑道:“娘亲因何劳心?可说与孩儿听?” “你舅舅来信,想让你照拂一二!” “我哪个舅舅?” 谢南被他混不吝的话气笑了,没好气道:“你有几个舅舅?” 杨炯恍然,原来是谢南陈郡谢氏的哥哥,想到此杨炯没好气道:“他们消息真是灵通,我刚做了掖庭推官,他们就找来了。之前巴不得离我远点,为了做太子妃,不念旧情,设局辱没相府,现在让我照拂?亏他说得出口!” “你爹给我来信,让咱们家尽快疏远谢氏,为此你爹更是给你找了姑苏陆家来做相府妻族。我对此没什么意见,但当年娘欠他们一份情,如今来求,你得替娘还清!”谢南解释道。 杨炯皱眉,暗道大家族就是事多且杂,不是香火情就是旧交宜,如今他做掖庭推官,皇后让他助内定秀女入选,家里老娘还要他讲香火情,真是一个头两个大。 谢南见杨炯不耐烦,出言道:“当年母亲生下我后就难产而死,是你舅舅亲手将我带大,时时照拂,处处关顾,生在大家族不同寻常百姓家,稍不留神就可能被人陷害,我一个没娘的孩子,虽是嫡女却也步步杀机,能活下就要念这份情。” 杨炯知道这其中定有缘故,当年事肯定没她说得那么简单,不然谢南不会这么看重这份情,看来自己是不帮也不行了。 可想到如今陈郡谢氏的处境地位,杨炯就直皱眉:“娘亲,我尽力而为,可陈郡谢氏早就今非昔比,家中只知道攀龙附凤,联姻壮势,多年来没出几个俊才,恐怕皇后和太子看不上谢令君。” “无妨!你尽力就好,还了这份情娘亲也就心安了!”谢南说着起身,脚步轻快的朝门外走去。 杨炯快步上前搀扶,谢南摆摆手:“看你最近在练字,确实比以往要秀劲刚健,你整日里为家奔劳,能有这份坚持实属不易,娘亲很喜欢!” 杨炯身躯微震,笑道:“无事瞎画,娘亲喜欢就好!” “你长大了,为家族劳心劳力,娘虽时常梦见你小时候,但见你现在的样子,心底是欢喜的,安心。”谢南望着天边的皎月,悠然出声。 见杨炯不言语,笑着拍了他胸膛一下:“快回去吧,等你爹回来尽快完婚,娘还等着给你带孩子呢!” 杨炯微笑着目送谢南离开,独自靠在窗户旁远眺,心底默默重复‘此心安处是吾乡’。 第82章 罐头和方便面 荻花朗日,雁影清秋。 杨炯抱着自己的两个大盒子走入皇宫,鱼朝恩头前领路,不时闲谈上几句。 “少卿今日来献宝?” 杨炯见他感兴趣,直言道:“和官家做生意。” 鱼朝恩抽了抽嘴角,不知道说什么好,岔开话题道:“今日官家在颐年堂,少卿恐怕要好等。” “劳大官通禀告,要是官家繁忙,我明天再来。” 鱼朝恩摇摇头,无奈走入颐年堂,不多时出来,令一宦官拿来一把木椅放在廊下,示意杨炯坐下。 杨炯不疑有他,坐下后见颐年堂中沸反盈天,吵闹声都快震塌了房梁,疑惑的看向鱼朝恩。 “官家令你在廊下等候”说完不待杨炯反应,转身重新进入了堂中。 杨炯将木盒放在一旁,仔细听了起来。 “熊定中!你少在那危言耸听,凭什么你展旗卫走中线?就你展旗卫能打硬仗?”一粗犷汉子高声叫嚷。 “就是,老马说的在理,你展旗卫本就驻守河东路,东线正是你的防线,你千里奔袭跑来我们泾原中路是何道理?”一武将附和出声。 “话不能这么讲,你领军卫在泾原中路同西夏对峙多年,也没见你们占到什么便宜?营寨倒是修了不少,我看就是战术太保守,你怎么就不敢和西夏蛮子放开手脚碰一碰?我看还是直接让给我展旗卫,我熊定中定能马踏兴庆府,活捉李谅祚!” “放屁!狗屁!你东线全是荒无人烟的沙漠,你又不用保护百姓,修个屁的营寨,这么多年你和西夏蛮子互相掠夺,全都是小打小闹,你有什么拿得出手的战绩吗?现在想争主攻,痴心妄想!”马一浮反唇相讥道。 “行了!你们都少说两句,哪有什么主攻副攻?三路军相互配合,东西线互为犄角,没了东西两路协助牵制,中路军寸步难行!你们都想着攻入兴庆府,拔得首功,如此心态让其它兄弟怎么想?还怎么在战场上配合你们?”一道洪亮刚毅的声音响起,制止了三人的争吵。 “还是赵国公说得在理,不愧是读书人,本国公就不和你们抢什么中线,在哪杀蛮子不是杀。”莱国公沈槐大笑道。 熊定中闻言没好气道:“莱国公少说风凉话,西线的兵力预计最少都有十万,还有官家龙朔卫策应,只要拿下兰州,北上可攻西凉府,东进可穿插中路进攻灵州,到时候真要攻入兴庆府,这首功还真不一定是他老马的。” “就是!莱国公,你倒是不争不抢,可你西路只要打得好,功劳不比中路少,你自然不用争了。”马一浮附和道。 “嘿!你们两个死对头还穿上一条裤子了?熊定中,你东路线兵力是少,骑兵数量可是咱们三军最多,你自己不敢深入腹地,桶他李谅祚的腚眼儿,抢人家中路军主攻,什么心思别以为大家不知道!马一浮,你中路兵力最多,高达二十万,还有在环庆路经营多年的杨家神符卫策应,我都不知道你有什么好叫的!你要是还嫌兵少,我熊罴卫替你打主攻,本国公教你怎么打仗。”沈槐高声叫骂,丝毫不惧他二人的讥讽。 杨炯听着场中的吵闹声愈演愈烈,摇摇头苦笑,合着今天自己是撞枪口上了,官家是在这和军中大佬商议西夏战事,就这样下去,还真如鱼朝恩所说,有得等了。 想到这,抬头看天,秋日阳光正暖,凉风沁人,恍恍惚惚间竟然伴着他们的吵闹声有些昏昏欲睡。 “杨少卿?杨少卿?” 杨炯恍惚间感觉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睁开眼,鱼朝恩正在身旁,刚要说话,就被他抢白道:“官家相诏,少卿快随咱家进见。” 杨炯用力在脸上揉了揉,让自己清醒几分,跟随他进了颐年堂。 “臣鸿胪寺少卿,杨行章,见过官家!”杨炯进门后躬身行礼。 “不必多礼,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杨炯皱眉,官家这不是明知故问嘛,可环顾四周,见一众武将也都看着自己,知道直说和官家做生意太过于无礼,这种话私下里可以和官家说,他并不会计较,如今朝臣在旁,确实不太好直言,于是开口道:“微臣见诸位长辈为国劳心,特来送上些新奇的吃食。” “你这孩子,扭捏作态,一点也不爽利,这里都是你的叔叔伯伯,有什么东西赶紧拿出来!”莱国公沈槐出言接话,显然是不喜杨炯这种弯弯绕的说话方式。 见皇帝不言,杨炯也不卖关子,场中多是武将,确实直来直去更好些。想到此,杨炯拿出来两个盒子,从中取出方便面和几个铁质罐头,放到众人面前。 “杨家小子,快说说这是何物?又是你弄出的新玩意?”马一浮拿起一个罐头,放在手中把看,疑惑道。 “好叫世叔知道,这是我御前武备司新研制出的肉罐头,马世叔尝尝?”杨炯笑着解释出声。 “那还等什么?这东西怎么开?”马一浮也是个急性子,出言催促道。 赵国公陈群刚要制止马一浮的无状,见官家微笑摆手,并不在意,刚到嘴的话也就咽回了肚子。 杨炯拿起另一个罐头,抓住上面突出的部分,用力一拉,只听“滋”的一声,罐头应声而开,露出里面粉红色的猪肉。 众人围上来观看,见这所谓的罐头颜色粉红,质地紧实,整团整块,纷纷好奇这东西怎么食用。 杨炯向鱼朝恩要了一个盘子,把罐头里面的午餐肉倒在上面,开口道:“这东西是猪肩肉打成泥,加入食盐重新揉制而成,可以直接食用,也可以煎炒蒸煮,诸位长辈尝尝。” 杨炯尽量简短的表达出这午餐肉罐头的原理,毕竟他总不能把如何从莲藕、山药中提取淀粉,怎么捣碎混合,何为亚硝酸盐,如何消毒,怎么封装都一一解释给他们听,只要简单说些易懂的要点即可。 内宦走上前,将午餐肉分别切开,皇帝率先拿了一块,众人紧随其后,分了个精光。 “噫~!小子!我还以为你这东西是什么美味珍馐,盐放多了!”马一浮嚼了几口没好气道。 熊定中也是出言附和:“小子,你是和咱们有仇不是?故意作弄长辈?” 赵国公陈群沉思良久,出言道:“小子,你这罐头可能量产?” 杨炯见有明白人,出言道:“只要有足够的铁矿石、石碳、猪肩肉,日产几百罐不在话下。” “可好储存?”赵国公陈群眼前一亮,追问出声。 “一两年不会腐败!”杨炯自信道。 在这一点上杨炯足够自信,虽然亚硝酸盐有害在现代早已成为常识,可在当下的环境下,想要抑制肉罐头在低氧环境下滋生的肉毒杆菌,亚硝酸盐是最好的选择,再加上铁皮密封,高温杀菌,一两年不变质绝不是大话。 “好!好东西!你小子真是个奇才!”赵国公陈群闻言连声叫好,赞赏之言毫不吝啬。 场中人多是行伍出身,更是军中大佬,经二人这么一说,如何还不明白这其中的深意。 对于专业的军事将领来说,最看重的就是后勤,粮草补给的重要性无需多言。 大华此次出征,预计动用二十万民夫运粮,工程之大,粮道之复杂,难以想象,而这罐头确是极好的补充,不但便于运输,好储存,还足够咸,放几片在水粥中,夹几片在干粮上,兵丁体力消耗巨大,实用高盐肉食补充些体力,确实是很好的补充。 “行章,这罐头造价几何?”皇帝出言询问道。 杨炯见皇帝问到关键,直言道:“一罐造价十五文,若日产过千,能压缩到十一二文左右。” “十文能买一斤粮食,一个作战兵丁一日大概消耗二斤,这罐头不是必需,但好处又非常明显,供给作战激烈的前线部队,确实可以考虑。”皇帝思索道。 杨炯也不反驳,见方便面已经泡好,放进几片午餐肉,递给皇帝道:“官家,这方便面成本不高,造价不到七文,同样便于运输,只要有热水就能冲泡食用,三块也够兵丁一日所需!” 皇帝接过碗筷低语:“方便面?倒是通俗易懂。” 说着挑起一口放进嘴里,谈不上多好吃,只能说能下咽。 杨炯为了压缩方便面的制作成本,没少往里面掺杂面和豆粉,经过多次实验,在保证能够成型的基础上,尽量压缩成本,口味上做了极大的牺牲,毕竟是军需物资,能吃就行,只有如此才能将方便面的优势放到最大。 “不错,这方便面倒是可以推广全军,你尽快生产,保证出征前日产过五千份。”皇帝放下碗筷开口道。 杨炯闻言双手一摊,无语道:“官家,我没钱!” 第83章 青蚨 “你小子少蒙朕,国债券一经发售就被抢购一空,你敢说你没钱?”皇帝喝问道。 不说还好,一说起这杨炯就有一肚子的气,李漟那娘们真是大华葛朗台,长安女貔貅,老子跑前跑后,劳心劳力,最后一个子儿都没捞到。 想到此杨炯高声喊冤:“天地良心呀,长公主为了尽快收拢资金,第一期国债全都卖给了长安城的富商大贾,微臣和她申请点资金,不是国库紧张,就是兵饷吃紧,现在微臣那御前武备司百号人还等着米下锅呢,哪还有钱扩大生产?” “杨少卿莫要如此商人做派,谁不知道你兰蔻坊、冰雪城日进斗金,补贴些银钱也是为国分忧!”一中年人出声劝慰,言语间尽是教导之意。 杨炯眉头皱起,见他一副文官打扮,摸不清门路,出言询问道:“敢问大人是?” “贤侄不知长安‘两脚书柜’邹大人?”沈槐大笑出声,讥讽之意尽显。 邹鲁是个奇人,大中祥符年间的进士及第,被安排在翰林院修《梁史》。据说他号称遍读掌故,对前朝事了如指掌,可一旦修起书来,上交的草稿错误百出,能用者寥寥。一年内毫无长进,终有一日,主管修史的孔尚被他惹得恼怒,怒骂他是“两脚书柜”大学士,只知道读书,不知道心记,写稿还要现查书,和那装书的两脚书柜有什么区别! 翰林院多是饱学之士,早就看不惯邹鲁的做派,这事经过他们有意渲染传播,一时间长安‘两脚书柜’邹大学士成为了市井间笑谈。 时值蜀中盐商叛乱,邹鲁自视甚高,脱去官服,自请做一名军中书记随军进蜀。这人虽学问平平,却心思毒辣,在蜀中联络旧故同科,游说军中上官,偷偷改变了朝廷剿抚并重的政策,在蜀地大开杀戒,快速镇压了叛乱。 对此朝中大臣颇有微词,虽然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短期内确实平定了叛乱,可留下的烂摊子还需后到任的官员收拾,想要重新宣牧教化比叛乱前更加艰难。 这种目光短浅,只求速功的心思,让很多人不齿。 尤其是莱国公沈槐,他早年也没少屠城杀人,可那时天下大乱,军中人心浮动,多是无奈之举。 那时候一攻城就是数月,军饷拖欠,粮草不继,若自己还不许诺士兵得胜大索,还没等到攻入城池,士兵就会哗变。要不是杨文和多次筹措军粮,左挪右补,他做的可能会更狠。 可今时不同往日,大华立国几十年,你邹鲁面对的也不是异族,更不存在军饷不足的情况,这种行为除了好大喜功外,别无解释。 邹鲁此番作为,朝中弹劾无数。官家只得把他放送到马一浮手下治军,没想到他颇得马一浮赏识,一路提拔,竟然做到了泾原路副将参军,常随马一浮左右,如此说来,他在此也说得通。 “邹大人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我是有些赚钱的生意,可手下也有百来人等着吃饭。在者说,邹大人让本官出钱收买军心,心思之毒,令人咋舌!”杨炯冷哼,出言嘲讽道。 “你小子血口喷人,哪个教你邀买人心?国家有难,你先填补一二,官家还能亏待你不成?” 杨炯冷笑:“难怪孔夫子说你是两脚书柜,难道你没读过《士礼》?‘国之财,有司掌之,进出有序,莫与私财相淆。若私财入国,国缺得填,然君臣疑之始生,内外之分不明。君疑臣则臣惧,臣惧则乱生’。我看你就是毒心恶腑,离间我君臣关系,其心可诛!” 杨炯一边怒骂,一边跳脚,声震云梁,双目圆睁,那模样恨不得现在就剐了邹鲁。 “好了!吵吵闹闹成何体统!”皇帝怒拍座椅,冷哼喝止争吵的两人。 见众人低眉不语,皇帝继续道:“国库确实支出有计,不怨素心悭吝,看你所做全为国家,可去内库青蚨库支取银钱,报与内府核账。” 杨炯面色一喜,知道今日之事已成,躬身行礼,高呼:“官家圣明,亲贤远佞,明察秋毫,可谓千古第一明君!” 邹鲁见这小子揶揄自己,脸色涨如猪肝,张口就要还嘴,却被一旁的马一浮拉住,无奈只得恨恨作罢。 “你小子少得意,青蚨库,顾名思义,可别让朕失望,不然少不得问责治罪!”皇帝悠悠出声,警告意味明显。 杨炯暗骂你们皇家就没一个好东西,全是些只进不出的貔貅。堂堂天子,内库取名青蚨也不怕后人耻笑。 想起这个掌故,杨炯就对皇帝一家的抠门有了深刻的认知。 青蚨生子,母与子分离后,必会飞回原处寻找其子。有人把青蚨捉来,将铜钱分为两份,用青蚨母血涂一份铜钱,再取子虫的血涂满另外一份铜钱,把涂了母血的铜钱拿去买东西,而将涂了子血的铜钱放在家中,不需片刻,花掉的铜钱,就会一个一个地飞回来了,所以铜钱也有 “青蚨”之称。 杨炯虽是腹诽,言语却十分豪迈,高声道:“酒待青蚨尽,利随泉涌来!” “好!朕等你的利随泉涌!” 众人见杨炯和皇帝一唱一和,也插不上话,抬头看皇帝闭目养神,也没了言谈的心思。 赵国公陈群察言观色,出言道:“官家劳累,臣等就不在此吵扰,告退!” 皇帝轻嗯了一声算是回应,众人见赵国公这个朝堂大佬,御前红人都走了,也不逗留,纷纷走出了颐年堂。 “杨家小子,这罐头和方便面可要给我多送点,有你这东西,到时候马踏兴庆府,给你弄个党项娘们儿当媳妇!”熊定中哈哈大笑,搂着杨炯的脖子出声讨要。 “去去去!老不正经,我贤侄肯定是优先供给我熊罴卫,亲疏有别你懂不懂!”莱国公沈槐拉开杨炯,护在身后大声道。 “嘿!沈疯子,你怎么还和文官似的搞起了山头?我还能亏待了贤侄不成?贤侄,只要你供给不断,老子给你把西夏公主抓来当小妾!你要不要!”熊定中言语狂傲,大声调笑杨炯。 “那我真是要多谢世叔了!”杨炯没好气的翻了白眼。 赵国公陈群走来,见熊定中吵闹杨炯,没好气道:“亏你还是个长辈,也不知道做个榜样,如此做派让小辈如何看你?” 熊定中嘿嘿一笑,朝杨炯挤眉弄眼,杨炯无奈只得轻微点头,算是应承下来。 熊定中哈哈大笑,见心意达成,龙行虎步的朝宫外走去。 “不错,确实当得起年轻一辈的魁首!”陈群上下打量杨炯,评价道。 杨炯躬身一礼,恭敬出言:“赵国公当面,怎敢称魁首!” “不必如此,我虽然与你父政见不合,也不会把气撒到你一个小辈身上。” “这个礼你得施,你在北方杀人,若不是赵国公替你撑腰,回来后少不得被朝臣扒一层皮!”莱国公沈槐出言提点。 杨炯哪还不明白,腰弯得更深,高声道:“谢世伯照拂!” 赵国公陈群白了沈槐一眼,右手扶起杨炯:“举手之劳,北方癣疾由来已久,你手段狠戾些也说得过去,但切记君子持身,务正而端。举止循礼,是为正轨,万不可见其成效就倚为常例!” 杨炯知道他是在提醒自己不能总是逾越朝廷规章行事,于是认真道:“谢世伯教诲,行章铭记于心。” “我家中虽不富裕,却有万卷藏书,有时间多来家中坐坐。”陈群见杨炯聪慧明晓,也不再多言,迈步朝自己的马车走去。 “想什么呢?还不走?官家可不管饭!”沈槐没好气的拉着杨炯朝自己府上走去。 来到沈府,杨炯见沈槐总是拉着自己拼酒,忍不住的他只得率先开口:“沈叔叔,我一直有个疑问,还请您解惑!” “文绉绉的模样,和你爹真像!有什么直说,我没那么多规矩!”沈槐没好气道。 杨炯见此也不扭捏,直言道:“官家为何非要在此时攻打西夏?按照常理,此时塞北草原正是秋膘马肥之时,九月出兵,用不了多久就会入冬,这如何能打赢?” 沈槐眯起眼,悠悠道:“你是不是早就觉得咱们赢不了?只是不敢和官家说项,这才来问我?” “我只是不解,我们只要等到来年开春,青黄不接之时,胜算不是更大,为何非要在此时用兵?” 沈槐鲸饮一口,教导出声:“傻小子,你都能看出的事,官家会看不出?” 杨炯没说话,重新给他斟满酒,等着他的下文。 “今年开春的时候,内卫的谍子就探听到西夏国主李谅祚和太子李继统矛盾尖锐,甚至到了兵戎相见的地步,知道为什么西夏来和亲的是皇族李继铖而不是太子吗?” 杨炯猜测道:“莫非这李继铖是西夏太子的人?” “还是你小子聪明,一点就透!西夏国主支开李继铖,囚禁了太子,现在国内暗流涌动,只要我大军一到,西夏境内定会群雄并起,这种千载难逢的机会你说官家会放过吗?” “可即便如此,官家又怎能保证可在三个月内覆灭西夏?一旦入冬,人马受阻,何谈胜利?” “所以官家在很早前就暗中调动军队到边疆,你以为我们今日在颐年堂争什么? 此次国战,战事一开,必然是惊天动地,想要速战速决,必须以雷霆之势直捣西夏国都兴庆府,以万钧之力压迫西夏境内各势力不敢捋大华虎须,然后直捣黄龙,稳住局势再各个击破,隳灭西夏一举功成!” “所以你们都不愿做那个万钧之力,都想成为雷霆之骑,才好抢夺覆灭西夏首功。”杨炯了然道。 “对喽!都想要史书留名,封侯拜相,谁要做那乌龟趴在那一动不动,壳子是够硬,可也只能起到牵制作用,真能名垂青史的还得是那摧城灭国之功!”沈槐说到此豪迈之情顿起,拿起酒坛狂饮了起来。 杨炯大概是明白了皇帝的用意。 如今天时地利人和,大华全占,只要行动迅速,在入冬前攻入西夏国都兴庆府,那仅存的变数也不复存在。 难怪李漟会和自己哭穷,原来大军早就秘密北上,如此庞大的队伍,整日用度开销能不缺钱才怪。 为了这一天,皇帝不惜和辽国和亲,离间金辽两国,更是开放登州口岸助辽进军。早早送兵北上,估计现在西夏境内到处都是内卫谍子,只要官家看到机会,定是要昭告天下,挥师西进,一雪前耻。 想明白这些,杨炯也不再多问,和沈槐拼起酒来。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沈槐突然落寞道:“大家族看似风光,实则心口难一。若真是都如青蚨那般,又何愁家族不兴?” 杨炯见他如此,知道是要说起正事,也不推脱,直言道:“世叔有话,尽可直说,我杨炯只要办得到,绝不推辞!” “好孩子!真是好孩子啊!你如此说,叔叔若还不直言,就显得过于虚伪。你也知道神通和神荼向来不睦,你帮了神通不少,叔叔心中知晓。可神通一身功夫,定是马上取功,神荼则不一样,他在那吏部做一个六品书令史,浑浑噩噩不成气候。百年之后,我并不担心神通,可神荼即使继承了我的爵位,恐怕也难以为继,哎~!”沈槐说到此,叹息连连,不断往自己口中倒酒。 杨炯见此心中也不好受,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沈高岳是沈府嫡子,字神荼,在杨炯他们一辈中并不显名,就是这六品书令史听说还是沈槐找门路才安排进吏部的。 沈高陵从小和自己长大,亲如兄弟,帮助一二自不在话下。可自己和那沈高岳并没有交集,他和沈高陵关系还很差。可既然老爷子开口了,自己就是捏着鼻子也得应承下来。 “世叔,最近我和户部正在清查长安地产,之后会有几个房屋开发的项目,可叫神荼进来帮着谋划一二,未来靠些房产地契,相信也能在长安过得不差!” “好!客气话叔叔就不说了,显得见外!你的情叔叔记下了!”沈槐豪迈出声,算是感谢。 杨炯摇摇头,重新给沈槐斟满酒,自己也倒了一碗,高声劝慰道:“世叔不必劳心,正所谓青蚨绕华堂,如火如荼,棠棣同馨荣,遇水自通!” “哈哈哈!好个遇水自通!” 第84章 扬州慢 竹西巷 “公主,扬州的庄宅使又来了。” “告诉他不必忧心,宗府不会问他的罪。”李淑收拾着院子中的碗筷,朝叶二娘吩咐道。 “怎么不去?” 叶二娘耷拉着脸,无奈道:“公主,人家这次可是带着扬州知府一起来的,你要是还不见人,估计得烦死咱们。” “你呀!快去叫他们进来吧!”李淑微笑,也不拆穿她的小心思。 不多时,叶二娘引着两人进院。 “扬州知府江谦!” “扬州庄宅使田震!” “见过宸公主!” 李淑虚空抬手:“二位大人不必多礼!坐下喝杯茶吧!” 声如清泉,沁人心脾。 “不敢!不敢!”二人连连摆手。 李淑也不强求,微笑道:“本宫这里住着挺好,你们不必如此。” “殿下,明月湖旁的秋水山庄一直空着,您不去下榻,老奴如何跟宗府交代呀!”庄宅使田震率先出口,声泪俱下,言辞诚恳。 “殿下,秋水山庄本来就是您的庄园,您不去下榻,我这个知府恐怕也会被官家问罪!”扬州知府江谦附和道。 李淑微笑着看两人演戏,见他们说完,悠悠道:“秋水山庄是本宫母后的庄园,如今本宫独自来扬州,没什么仪仗,住在里面太空了,本宫不喜!” “那好办!老奴这就去给殿下安排,就是豁出这条老命也要给殿下凑齐仪仗!”田震见李淑松口,马上顺竿子往上爬。 李淑见他如此,没好气道:“你呀,都这么大年纪了,在扬州养老不好?宫里就那么吸引人?” 田震长叹一声,佝偻着身子,沙哑道:“老奴伺候了官家半辈子,没怎么出过皇城,人老思乡,想着能落叶归根,让殿下见笑了。” 李淑无奈摇头:“你呀,当年事我听说过,既然鱼大官做了内侍省的掌印,你何必还要去争呢?” 田震沉默不语,佝偻的身躯弯的更深。 “殿下,竹西巷地处城东,鱼龙混杂,少不得哪个不开眼的冲撞了殿下,臣加派些人手,在附近巡逻稽查,定能保这一方安静。”扬州知府江谦恭敬道。 李淑眉头一挑,冷哼道:“江大人好手段,你是在逼本宫吗?” “不敢!殿下安危之重,如泰山压身,臣终日惶恐,若在这扬州府地界被歹人逞凶,纵使万死也难辞其咎。”江谦腰弯的更低,高声道。 李淑见二人如此,灵动的眼眸闪过一丝无奈,声若静湖:“都起来吧,你们一个一府之长,一个内庭大宦,如此做派让人见了还以为本宫在欺辱你们。” 二人见李淑如此说,直起身子,大呼惶恐。 “好了!如今已是晌午,黄昏时分本宫就搬去秋水山庄!”李淑微笑着出声,算是答应了两人。 二人面露喜色,直呼殿下贤明。 李淑被这两个年过半百的人都气笑了,没好气道:“还不走?本宫可不管饭!” “走!这就走!”田震见目的达成,拉着扬州知府逃也似的走出了院门。 李淑摇摇头,见二人走远,用纤细的手指戳了几下叶二娘的额头:“这下你满意了?” 叶二娘嘴硬道:“他们就是欺负公主娴淑,要是换成那几位公主,他们还敢演戏?” “你还装傻,难道不是你叫他们来的?” “嘿嘿!就知道瞒不过公主!”叶二娘挠挠头,不好意思道。 “怎么?你们内卫保护不了我吗?非把我赶去秋水山庄?”李淑揶揄道。 叶二娘塌着个脸,认真道:“公主要是让我杀人,您住哪里都行!” “你呀,人家就是个孩子!你如此做派是不是太小题大做了!”李淑没好气道。 叶二娘闻言梗着个脖子,激动道:“他可不是什么孩子!他那种眼神我在内卫见多了,那些狗男人就是这么看我的!” 李淑捂嘴轻笑,玩笑道:“谁让你生得漂亮,内卫那些男人,哪个不想娶你回家!” “公主!” “哈哈哈!”李淑微笑着转身,不理会她的羞怒,走进了隔壁的院子。 “婆婆,我今晚就要搬走了,有时间再来看你!”李淑拉着一老妪的手,微笑着道别。 老妪右手摩挲,找到李淑抓着自己的手,扯出一抹微笑:“我早就知道,你这孩子就不是寻常家的姑娘,搬走好,这竹西巷不是什么好地方!” “人好地方就好,我很喜欢这里,您可没少给我送好吃的!” 老妪见李淑还是如初见时明朗娴淑,一想到她就要离开,也有些不舍,提起手想要摸一摸李淑的面庞,却因为看不到而停在半空。 李淑覆上她的手,引导她放在自己的脸上。 老妪上下摩挲,感慨道:“真是个好姑娘!真好!” “婆婆就会说些好听的哄我!” 老妪展颜,见她撒娇仿佛也年轻了几岁,开心道:“我给你准备了些莲藕糕,我去给你拿,好在路上吃。” “好!我扶您!”李淑起身,搀扶着她慢慢走进屋内。 “李姐姐在家吗?”一黑面少年,站在门前叩门。 叶二娘正在屋内收拾行囊,听见这声音,眉头一皱,快速冲出房门,飞起一脚就踹在了大门上,内劲透出,震得少年扣在门环上的手有些酥麻。 叶二娘目光冷峻,抓着黑皮少年的脖颈,阴狠道:“二狗是吧!我有没有说过?你要是再来,我定不饶你!” 少年被她的气势吓得有些慌张,连忙拿出身后鱼篓,讨好道:“叶姐姐!这是我在城西河中抓的鲈鱼,今日中秋,想着活鱼新鲜些,就跑来送与你们尝鲜,没有别的意思!” 叶二娘抓着他衣领的手紧了紧,仿佛要扯烂他本就破烂的短麻衣裳:“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所想,你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我没有!你为何如此看我?我只是想感谢李姐姐的救命之恩!”少年反驳道。 “你这种人我见多了,我告诉你!救你对我家小姐来说和救一只蚂蚁一样平常,没人会在意,更不会记在心上!”叶二娘讥讽出声,丝毫不在意他那求饶的眼神。 少年沉默,诺诺道:“知道了!” “滚!”叶二娘用力一推,将他推了个趔趄,抬脚踹向大门,将二狗关在了门外。 二狗黝黑的面庞一暗,眼神转为阴郁。咬着牙盯着大门良久,拿起地上的鱼篓,见两条鲈鱼奄奄一息,只有那尾巴不时摆动几下, 似乎须臾即亡。 少年右手伸进鱼篓,抓住鲈鱼的鱼鳃,一边走,一边用力扣抓。鲈鱼身感疼痛,无力的鱼尾回光返照般剧烈摆动,身躯也跟着扭动起来。 二狗看向中天明月,似笑非笑的呢喃低语:“人人都说扬州好,唯独穷人知路遥,扬州慢呀扬州慢!” 手上的力道加重了几分,不多时鲈鱼再无声息。 低头看着另一只鲈鱼的眼睛,眼球凸拱,鳞片四散,显然是被刚才那只鲈鱼临死前的挣扎所殃及。 少年狞笑,仿佛从这只鲈鱼的眼睛中看到了恐惧。重新把手伸进鱼篓,五指扣住鱼身,指甲用力,鲈鱼鲜血流淌,身躯无力扭动几下,很快没了声息。 二狗拿出右手,看着上面沾染的鱼血,扫了一眼鱼身上触目惊心的伤口,畅快一笑。 见巷子旁蹲着一只野狗,抓出两只死鱼面无表情的扔了过去。 第85章 塞下曲 辽国皇都上京临璜府,太子府。 叶枝端坐在胡床上,看着下首跪拜的倭人森日向子,悠悠开口:“森日,这些时日劳你费心,我和你学了不少你们阴阳道的东西。” “言重了,我受了公主令,帮助你在辽地求生,职责所在。”森日开口言说,表情上却满是自傲。 叶枝微笑:“听说你和太子府的旧人有些争吵?” 森日向子见她提起这事,抬起头道:“这些蛮子真是不知礼数,我乃公主女官,见到我竟然不跪拜行礼!我替公主教训一下他们,长此以往,岂不是尊卑倒转,雉鸡变凤?” “说得不错!今日中秋,下人做了些杏仁酪,你尝尝,疏解一下火气,莫要和蛮子一般计较!”叶枝说着将一碗奶白的杏仁酪递了过去。 森日向子站起身,接过来闻了闻,骂道:“蛮子就是蛮子,杏仁寒凉都不知道,贵人你刚刚怀孕,确实不能食用。” 说完不疑有他,拿起汤匙品尝了起来,一边吃一边开口:“贵人如今的幻术,常人定不能辨,就是在我扶桑的阴阳道中也算是佼佼者,今后只要生下孩子,我们二人定能尊崇荣华。” 叶枝微笑着听她言语,不多时,森日向子目现惊慌,张口就要叫喊,可却怎么也说不出话,呼吸更是困难,双目圆睁的看着叶枝,身体也没了力气,吃了半碗的杏仁酪滑落在地,一声脆响接一声闷响,森向日子再无声息。 叶枝站起身走出门外,朝远处的几个契丹宫人招手。 “记住了!本宫是大辽太子妃,是你们的主子,有什么委屈尽可言说,本宫给你们做主!” 众多契丹宫人纷纷跪拜,心中畅快,对这个大华公主,如今的辽国太子妃更加恭顺。 “送去城外乱葬岗。”叶枝面无表情道。 “是!” 叶枝看着契丹宫人将森日向子的尸体抬走,独自一人朝后殿走去。 “让南仙妹妹久等了!”叶枝笑着朝等待的耶律南仙打招呼,声如黄翠,让人一听就心生亲近。 耶律南仙慌忙起身,扶住叶枝的手,嬉笑道:“可不敢劳烦嫂嫂,如今我哥哥在东北作战,你还未显怀,若是出了什么差错,我可担当不起。” “就你能做怪!谁不知道你是咱们大辽的明珠,谁还能欺负你不成?”叶枝任由她扶着,坐上床榻,玩笑着回应。 “那也得分个亲属远近不是?要是嫂嫂欺负我,我可不敢反抗!” “你呀!净说些好听的!”叶枝笑着摇头。 见她眉目如画,英姿勃发,暗道果然是不让须眉的女豪杰。 “平时想要见你比登天都难,怎么今日反倒来看我了?”叶枝疑惑出声。 耶律南仙也不辩解,微笑道:“今日中秋,怕嫂嫂思家,特招来戏班给你解闷。” “还是你有心!你那哥哥刚和我大婚没几天,就跑去东北打仗,留下我照看这偌大的太子府,如今怀有身孕,若是没你帮衬,嫂嫂我还真有些捉襟见肘,疲于应付。” 耶律南仙展颜一笑,看着她的脸认真道:“我看嫂嫂面色不佳,莫不是夜眠不畅?” “傻丫头!你没结婚怎么知晓,怀孕的女人就是这样,毕竟一个人吃,两个人用不是!”叶枝解释道。 “哎呀!嫂嫂莫要取笑我,今日我可是带来了名医直鲁古,他是咱大辽针灸第一人,一手针法出神入化,让他给嫂子查看一二。”耶律南仙不等叶枝回应,招呼直鲁古进门。 叶枝微笑,任她摆弄,嘴上却埋怨道:“你呀,父皇前几日都派御医来查看过了,太子府也有自己的药房,净瞎折腾。” “嘿嘿!”耶律南仙也不反驳,嬉笑一声,目光灼灼的看着直鲁古。 直鲁古眉头紧皱,把脉良久,出言道:“贵人脉相,如盘走珠,往来流利,应指圆滑,喜脉无疑,只是脉动力张,气血充盈,老夫还是第一次见如此丰沛的气血。” 叶枝收回手腕,微笑出声:“本宫的父皇马上得天下,从小就要求皇子皇女要文武兼备。本宫从小比较调皮,跟着长安的道姑学了些内家功夫,气血上自然比常人充盈丰沛些。” “是也是也!”直鲁古闻言频频点头,显然是对这个说法无比认可。 耶律南仙闻言一笑,询问道:“可要开方子调理?” “气血充盈对常人来说或许不是好事,对孕妇来说却是可遇不可求,相信太子妃所育子女,定是身强体健,颖悟绝伦!”直鲁古抚须大笑,解释出声。 “吉祥话都让你说了,本公主好说什么?快下去领赏吧!”耶律南仙笑骂出声,赶走了滔滔不绝的直鲁古。 叶枝好笑道:“这大夫倒是有趣!” “他呀!悉万丹部的贵戚,不喜欢军务,非要学什么医术,还总是研究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好几次因为偷尸体被送进内监,要不是生在契丹八大部的悉万丹,死了不知道多少次了!”耶律南仙解释道。 “啊?那你还叫这怪人给我看诊?”叶枝惊慌出声,显然是被这惊世骇俗的行为吓到了。 耶律南仙见此捂嘴轻笑:“嫂嫂莫怕,他虽然性子古怪了些,可一手针灸功夫确是极好,我父皇的头痛就是他治好的,这人偷尸体也是为了研究经脉,并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人。” 叶枝手掌抚胸,没好气的白了她一眼。 耶律南仙也不恼,扶着叶枝走向戏台。 戏班的人见公主点头,开始敲锣开演。 故事通俗易懂,讲述一个姑娘喜欢上一个契丹武士,远赴塞北,追寻爱情,最终有情人终成眷属,儿女双全的故事。 戏台上,女青衣拖着沉重的戏服,目光远眺,唱着小曲: ‘南方有个美婵娟,生得那俏容颜,钟情一儿男,那男子在草原,相隔千里远,姑娘她心不变,定要把他见呐,收拾好行囊就离家园,不惧路遥远,一路奔草原,日头它落西山,晚霞映红了天,姑娘她到草原,良人迎上前呐,相拥那一刻泪水涟涟,从此共相伴,毡房里温暖情意绵,岁月好悠然,时光它匆匆转,幸福在身边绽,不久后喜讯传,生下一儿男聪明又勇敢,又过了几年,小女儿娇憨惹人怜,儿女都双全。’ 叶枝双目氤氲,看向耶律南仙道:“这小曲叫什么名字?” “《塞下》” “你这人!中秋都不让我安生,故意编些曲子来恼我!”叶枝站起身,拂去眼角的泪花,独自下楼走回了闺房。 耶律南仙也不追逐,低语几句:“肚子就这么争气?” 施施然起身离开了太子府。 叶枝坐在床榻上发呆,由于气血翻涌,浑身燥热,只得起身打开窗,任由夜间的冷风吹进屋内。 从怀中掏出一张药方,细细看去,上面的药材全都是些涌动气血的猛药,叶枝长叹一声将药方团皱,塞进了嘴里。 还未等咽下,突觉气血涌动,瘫倒在地,不住干呕,下身一热,血流如崩。 叶枝稳住心神,拿出床下李渔给自己留下的番僧丹药,一仰头咽了下去。 不多时,腹部绞痛,额头冷汗直冒,疼得叶枝只能蜷曲着身体,抓起自己的衣襟塞进嘴里,阻止自己出声,剧烈的疼痛感让她双眼一翻,再没了意识。 恍惚间,叶枝只觉得有些冷,缓缓睁开眼睛,见窗外月悬,知道没过多久。细细感觉下,腹中没了痛感,再看身上,全身已被汗水浸透,鲜血染红长裙。 叶枝挣扎着起身,突觉天旋地转,无奈只得扶住桌椅,紧闭双眼,让自己慢慢适应因缺血而造成的眩晕。 “当啷!”一声轻响。 叶枝睁开眼,正是从自己大腿内侧掉下的贞洁卫。叶枝看着地上的匕首,心中的委屈不甘如同大浪翻涌,用尽全力抬脚将贞洁卫踢飞了出去。 叶枝气喘,强压下自己的情绪。看着中秋正圆的明月,目光氤氲,咬着牙走过去捡起地上的贞洁卫,摩挲着匕首有气无力的哼唱起那首名为《塞下》的小曲: ‘南方有个美婵娟,生得那俏容颜,钟情一儿男,那男子在长安,相隔千里远,姑娘她心不变,定要把他见呐,收拾好行囊就离家园,不惧路遥远,一路奔千里,日头它落西山,晚霞映红了天,姑娘她到长安,良人迎上前呐,相拥那一刻泪水涟涟,从此共相伴,婚房里温暖情意绵,岁月好悠然,时光它匆匆转,幸福在身边绽,不久后喜讯传,生下一儿男聪明又勇敢,又过了几年,小女儿娇憨惹人怜,儿女都双全。’ 第86章 蜀中歌女 田甜今日起的很早,虽然还有些倦怠,可一想到今天要见的人,强迫自己爬起了温暖的床榻。 打开窗户,任清晨的凉风吹进,一扫屋内的脂粉香。 发了一会呆,用打湿的毛巾敷了一下面庞,冷水让她瞬间打了冷颤,仅存的睡意也被冲得了无踪迹。 田甜赤着脚丫,坐到梳妆台前,打量着铜镜中的自己,对未来满是憧憬。 凉风吹过,将她拉回现实,拿起眉笔在自己那浅浅的柳眉上覆画,想了一下如今长安最流行的眉样,手上动作不停,多年的卖唱生涯,让她对自己的脸了若指掌,化起妆来更是驾轻就熟。 不多时,浅山眉就已描完,左右端详一下,满意的点点头。拿起胭脂,在脸上敷了起来,每打上一层,她的内心就一阵发颤,这可是她花了不少钱在长安花漾堂买的胡红胭脂。 听说长安的小姐们都对此趋之若鹜,希望他不讨厌吧。 心虽忐忑,手上的动作不停,敷粉更是用力。 她明白一个道理,自己如今已无积蓄,想要得到自己想要的,可不能小家子气。记得娘亲活着的时候,送给巡街武侯们的糖油果子,总是比别的摊主要多些,那些武侯们也很少找娘亲的麻烦,这大概是相同的道理。 天已大亮,下榻的客栈也开始嘈杂起来,看着铜镜中装成的自己,浅笑一下,确实比平时要端庄些,靓丽之色更是夺人。 听那老伯说,相府从来都是佳客盈门,自己要早些去,免得连见他的机会都没。 想到此,田甜拿出自己新买的浅粉色长裙,换上后左右摆弄,将裙带抚平又皱,最终挽一个蜀地女子常见的兰花裙带结,满意的出了房门。 “哎呦~!你这贱婢今日如此风骚!莫不是无人听你唱歌,换了营生?”一尖利的声音响起,言语恶毒,声大如罄。 “小姐,那花楼哪有早上开门的道理!大概是去胭脂巷吧!”一丫鬟打扮的女子出言附和。 田甜面色难看,虽来长安不久,她也听过胭脂巷可是暗娼、泼皮无赖的聚集地,如此嘲弄自己,她再没了往日的忍耐,上前一步,抬手就是一巴掌打向那丫鬟,指桑骂槐道:“你骂谁贱婢?” 那小姐见此一愣,没想到从小欺负到大的田甜今日竟然如此硬气,屈辱感骤起,抬手就要打。 “张素贞!你可要想好了,咱们都是蜀地的秀女,你要是打了我,宗府定会以举止无状褫夺我俩的采选资格,我本来就是歌女,选不上也无所谓。你可不同,你爹为了培养你进宫,耗资无数,要是就这么回去了,呵呵!” 张素贞闻言挑眉,收回抬起的手,心中满是不忿。 凭什么她一个贱婢生的歌女,能生得如此模样。自己一个官宦小姐,彭中县令的掌上明珠,竟然处处被她比下,凭什么自己没日没夜的学习女红、女礼、女书?凭什么?凭什么她一个歌女能和自己一同获得采选资格,就因为她生得比自己漂亮? “田甜,你别得意,等我进入皇室宗族,定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张素贞咬牙道。 “你能选上再说吧!”田甜见周围挤满了看客,知道不能再吵下去,不然叫宗府知道了也少不得没了好印象,于是快步走出客栈。 主仆二人还是第一次在她手上吃了瘪,在蜀中时可没少欺负她,如今竟然敢反抗自己,真让人恼怒。见她走远,二人对视无言,目露凶光,一同走入了房间。 田甜款步走在长安大街上,见贩夫走卒,引车卖浆者已经开始了长声叫卖,从这一点上却和自己家乡无二,小时候没少帮母亲在街上贩卖糖油果子,后来母亲去世,无奈成了歌女,世间冷暖,如人饮水。 转头见一胡饼摊,巡街武侯正在吃拿卡要,惹得摊主连连告饶,汉子显然是不善交际,被一旁的妻子尖声怒骂,只得努力扯出谄媚的面色,送上几个胡饼,才将这武侯打发走,他那妻子唠叨不断,惹得汉子面色涨红,不发一言的收拾起桌子上本就不多的碗筷。 田甜提着裙角的手紧了紧,暗自下定决心,再也不能过回这种生活,我田甜就不信自己天生贱命! 想到此,不再逗留,快步朝相府走去。 时至隅中,田甜行到廊桥,见一女童拿着波浪鼓卖歌,声音脆生生,婴儿肥的脸蛋儿甚是可爱,可她歌法错谬极多,并不好听,更不要说招揽什么客人打赏了。 见女孩身后一张草席破旧卷边,上面躺卧着一个面色如纸的女子,正在轻声教导着女孩,不时爱怜的摸摸头,眼神中尽是不舍和宠溺。 甜田见此眼角一酸,迈步想要帮助一二。 可见如今快要晌午,想到自己还有更重要的事,咬紧嘴唇,快步走下廊桥。 脚步越走越快,最后竟跑了起来,直到听不见女童的歌声,双手扶上膝盖,喘起了粗气。 周围人潮如织,喧声鼎沸,朱甍碧瓦,楼阁台榭,甜田心生戚戚,偌大的长安,何处又是自己的家呢? 站起身,返回廊桥,见那孩子还在,笑着走上去。 “小姑娘!你这句话唱得不对!我来教你怎么唱。”田甜抚上她的头,揪了几下她的双丫髻,开心道。 小姑娘有些怕生,不知道突然出现的漂亮姐姐是什么意思,转头扭捏的看向自己的母亲。 女子感激的朝田甜一笑,鼓励道:“还不谢谢姐姐,她要教你唱歌!” “真的吗?” 田甜看着双眼亮晶晶的小姑娘,心生欢喜,点头笑道:“当然是真的!” “那我学会了,他们就能喜欢我吗?我就能赚钱给娘亲看病了吗?” 田甜闻言一愣,看向躺卧的女子,见她投来恳求的目光,心底发酸,嘴上却道:“那要看你认真不认真喽?不认真学可赚不到钱!” “福儿一定好好学!”小女孩郑重点头,那模样让甜田不敢直视,重新调整了心情,认真教了起来。 田甜声如珠落玉盘,翠而软,媚而娇,不多时就招来了不少人围看。 田甜知道机不可失,拿起小女孩的波浪鼓,娴熟的唱了起来。 一个衣着粉黛的歌女,面目如画,声音软柔,沁人心脾,声展四方,摊前的盘子不多时就塞满了铜钱,粗看一下竟有二十文之多。 田甜见已过了晌午,眼前也教会了孩子一首小曲,心无牵挂,打算离开。 将波浪鼓塞回小女孩手中,提醒道:“你这波浪鼓木杆上的桐油还未全干,要多用手打磨,以后用着才顺手,这可是你吃饭的家伙,不能马虎。” 小女孩重重点头,抓起一把铜钱就要塞给这个好心的姐姐。 田甜展颜一笑,灿如夏花,快步跑下廊桥。 脚步轻快,微风入怀,开心又畅快。 第87章 奇货可居 “姑娘,我看你在相府门前徘徊了很久,是有事吗?” 阿福今日被安排在门前接待来拜访的秀女家属,一上午达官显贵、世家大族接二连三,忙得他脚不沾地。 眼看着过了晌午,本想着歇息一二,可一女子一直在相府门前逗留,摸不准的他只得上前询问。 田甜先是点点头,随后又摇摇头。 阿福见姑娘如此作态,顿感莫名其妙。 看这女子眉展目柔,面娇体弱,虽比不得未来少夫人,却也称的上秀丽。衣着服饰不像是权贵家的小姐,倒像是普通人家的姑娘。 正所谓宰相门前三品官,阿福眼力还是有的,只是这女子不发一言,一时间自己也猜不出脉门。 莫不是自家少爷在外招惹的姑娘找上门了?想到此,阿福后脊发凉,不会又是个柳花魁吧!未来少夫人陆姑娘可正在府上,这还了得? 阿福越思越对,越想越惊,嘱咐田甜一句后就朝相府跑去。 “少爷!你招惹的姑娘找来了!”阿福撞进书房,也来不及多说,大声叫嚷。 杨炯这一上午,和那些想要走门路的秀女家属又是攀谈,又是假笑,早就筋疲力尽,听阿福这么一喊,瞬间来了精神,大声道:“柳师师打上门了?” “不是!是别的姑娘?” 听说不是柳妖精,杨炯瞬间安了心,没好气道:“我早晚被你吓死!到底是谁?” 阿福知道是自己莽撞了,不好意思的挠挠头,直言道:“我也不认识,少爷还是自己去看看吧,可别让少夫人知道了!” 杨炯翻了白眼:“知道了能怎样?能怎样!” 阿福也是个俏皮的伶俐人,嬉笑道:“确实不能怎样!少爷,你那些春宫图昨天可烧了很久!” “头前带路!” 杨炯没好气的踹了他一脚,示意他赶紧走。 “好嘞!” 杨炯现在可不敢惹陆萱,这妮子现在住在府上,听说一接管绸缎庄就开始查账,不管你是家族老人还是功臣旧故,只要被她抓住了辫子,少不得一顿家法,去谢南那告状,人家直接拿出自己的白玉之字簪,现在搞得大家再也不敢说话,见到她都跟老鼠见了猫似的。 你说你管家里的生意也就算了,去我书房烧我春宫图干嘛?那可是原主给我留下的宝贵财富,这下好了,解闷的东西也没了,真是令人气恼。 不去想这些烦心事,快步来到门前,见一女子站立,料想就是阿福所说之人。 杨炯上下打量一番,并没有什么印象,观她眉妆倒是当下长安流行的画法,莫非是长安哪家的姑娘? “姑娘!你找我?”杨炯见她也在打量自己,率先出声询问。 “可是杨少卿?” “正是!你找我有事?” 田甜面色一喜,施了一个万福礼,声软话柔:“蜀中田甜,是采选的秀女,见过杨少卿!” 杨炯闻言一愣,这女子倒是新奇,别人家都是家属来走关系,秀女亲自来的还是第一个。 “你也是来走关系的?”杨炯猜测道。 田甜没想到这杨少卿说话如此直白,不是应该先寒暄一下,然后再说出来意吗?再说了,哪有直接说是走关系的,不都是说拜访,照拂吗? 田甜被杨炯的直白弄得有些不知所措,求照拂的话一时间也有些难以启齿。 杨炯见她模样也是好笑,细细打量她一番,直言道:“姑娘,我说话有点直接,你虽然有几分姿色,可在大几百的秀女中并不突出,本次宗室只采选6人,你没什么机会。” 田甜闻言有些气恼,虽然她知道秀女采选竞争激烈,自己可能多半也没什么机会,可当面如此直白的说出来,真让人难堪。 想到此,蜀中女子的脾气一下子也上来了,呛声道:“杨少卿怎知道我没机会?” 杨炯见她如此,也没了攀谈的心思,悠悠道:“你先除去你身上的桐油味再说吧!” 说完就要转身离去。 “卑职见过杨少卿!”一声粗犷的声音响起,叫住了转身的杨炯。 “怎么?今天又有人告我奸淫妇女?”杨炯见到来人,没好气道。 巡捕扯了下嘴角,躬身道:“不敢不敢!卑职是来找这位姑娘!” “找我?”田甜一愣,不知他找自己干什么。 巡捕不知杨炯和她的关系,只得耐心解释:“今日晌午,沅月楼发生命案,秀女张素贞被人剜心杀害,她的丫鬟春兰指认,说是蜀中田甜行凶,故来此!” “胡说!我晌午在廊桥卖唱,很多人都能作证,她明明是血口喷人!”田甜听见张素贞死了,先是一愣,随后见他说是自己杀人,焦急的辩解出声。 “田姑娘!沅月楼很多人见你和死者张素贞争吵,你还是和我们去现场对峙一二,是真是假自会明了。”巡捕出声劝解道。 田甜稳住心神,知道他说的在理,况且自己问心无愧,这天子脚下还没有说理的地方,想到此也不再争辩。 巡捕看了杨炯一眼,见他低眉不语,也不敢带这女子走,询问道:“杨少卿!你看?” “你说那死者也是秀女?” “是!” “那走吧,我和你们去看看!”杨炯说完不等他言语,直接朝沅月楼走去。 杨炯见田甜乖乖的跟在身后,询问道:“你是歌女?” “是!” 杨炯沉默,心中腹诽,你一个歌女来参加秀女采选,怎么想的?你当自己是大宋刘娥呀你! “文书户籍带了吗?” 田甜眉头一喜,从怀中掏出三个信封一同交给杨炯。 杨炯依次打开。 第一张是西川路的采选文书,杨炯一边看一边骂这西川布政使糊涂,送她一个歌女来参选,真是害人害己,不知所谓。 第二张是田甜的身份家世,体貌特征,生辰八字,有彭中县的签押,应该错不了。 打开第三张,竟然是长安户籍,上书‘甜田,祖籍洛阳田氏,开宝三年随父田叔逸迁蜀中彭中县,原籍蜀中彭中县,现籍长安璎珞巷。’ “你既然是洛阳田氏,怎会成为歌女?”杨炯疑惑出声。 这洛阳田氏可是饱学之家,朝中有不少能臣干吏,也算是洛阳显族,即使是家族旁支,也不至于做歌女这么惨吧。 “啊?”田甜疑惑出声。 杨炯将第三张长安户籍交还给她,田甜接过一看,眼神中满是震撼。 心中暗自思索,那老伯只说是把这张纸给杨少卿看,没说是长安的户籍,更没说是给自己认祖归田呀! 田甜心思急转,自己歌女的身份想要入选,确实困难,难怪那老伯要鼓动自己拿这三封信来找杨少卿,原来是偷偷帮自己改了籍,认了祖。 可他为何要帮自己?见杨炯等着自己的下文,田甜心思急转,出声解释道:“家父和族中长辈斗气,奔赴蜀中生活,后因病去世,家中没了劳力,母亲也忧思成疾,不久撒手人寰,我当时还小,没有营生,只得靠卖唱为生。” 杨炯点点头,将文书交还给她,嘱咐道:“收好文书,三日后宫门前勘验!” 田甜郑重的把文书装进怀里,跟着杨炯进了沅月楼。 “哎呦!梁大人真是好官,一有命案就亲自到场的做派,真让我这长安百姓心安呀!”杨炯见梁师都在里面走来走去,出言就是嘲讽。 梁师都转身,见来人是杨炯,眉头一皱:“杨少卿很闲吗?也对,鸿胪寺向来如此!” “那确实比不得您京兆府,咱们鸿胪寺只能替官家争些外交脸面,不像你们京兆府,一动起来就是人命大案,一遇到大案长安百姓就人心惶惶,要我说就是这些刁民不知趣,梁大人还能草菅人命不成?”杨炯高声叫嚷,引得周围看热闹的住客频频低语。 “本官没时间和你斗嘴扯皮!别干扰本官办案!”梁师都算是领教到了杨炯这张嘴的厉害,一拂袖打算不去理他。 “田甜带来了吗?”梁师都不给杨炯说话的机会,朝外面的巡捕喝问。 田甜见提起自己,迈步进门,入眼便是触目惊心的画面。 只见张素贞衣衫破碎,双眼无神,地上的鲜血早就变得暗红,衣服红的可怖,再看她的左胸膛,一个拳头大的窟窿,肋骨显现,血盈其中,细细一看,她的心脏竟然不在其中。 打眼向下,一个鲜红的血手印极其扎眼,让人看了汗毛倒竖。 田甜哪见过这种光景,突觉一股血腥气扑面而来,再也忍受不住,趴在楼道的外栏上干呕起来。 杨炯拍了拍她的后背,朝梁师都道:“有什么话快问吧!” 梁师都暗道这杨炯风流,没好气道:“蜀中甜田,本官问你,晌午时分,你在何处?” “她在廊桥卖唱!”杨炯见她干呕不断,直接替她回答。 “本官在问她,没问你!” 杨炯耸耸肩,直言道:“谁回答都一样!她又不是凶手。” “你怎么敢断言她不是凶手?杨少卿,你的私事本官不便多言,但也要分清楚场合,不要胡乱给人作证!” 杨炯摆摆手,制止他的说教,没好气道:“听说是一个丫鬟状告田甜杀人?” “回大人话?奴婢春兰,状告田甜杀害我家小姐!”一丫鬟走出人群,恭敬出声。 “那我问你,你亲眼看见田甜杀害你家小姐?” “没有!但今早我们与甜田有过争吵,在场的很多人都能作证。晌午时分,见一粉衣女子进入我家小姐房中,争吵几句后那凶手就跳窗而逃,我进来后就发现小姐已经被人杀害。”丫鬟春兰回忆道。 杨炯摇摇头,朝梁师都道:“梁大人,我给你总结下她的证词,一是今早她们和田甜发生争吵,二是凶手和田甜穿着同样颜色的衣服进入死者的房间行凶。请问,按照京兆府的办案流程,仅凭这两点能给甜田定罪?那本官可真是大开眼界了!” 梁师都眉头皱起,冷声道:“你想说什么?” “首先,田甜有不在场证明,晌午时分她在廊桥卖唱,很多人都见过她,这一点一问便知。 其次,争吵只能说明她们之间有矛盾,并不一定是杀人动机,难道我和梁大人争吵也要杀梁大人吗? 最后,我甚至怀疑那凶手都不是女人。”杨炯看着场中众人,说出了自己的分析。 “何以见得?”梁师都也来了兴致,疑惑出声。 “请看死者的胸口切痕,若是生前被剜心,应该是痕深肉阔,花文交出,可我看到的却是创口齐整,毫无顿挫,干净利落,显然是被死后剜心。如此手段,凶手不是职业杀手,也应是身负武功之人,她一个柔弱歌女如何能做到?” “那如果田甜会武功呢?”丫鬟春兰叫嚷出声。 杨炯摇头:“她的文书档案我全看过,有彭中县和西川路的签押,采选秀女,文书有专门的行文规范和要求,若她会武功,上面不会不写。” 杨炯拉起还在干呕的甜田,要来三份文书,递给梁师都查看。 梁师都看罢,递还回去,沉思出声:“今早只有田甜和她们主仆二人交恶,丫鬟春兰更是听见死者屋中有争吵声,即使你说的有道理,她依旧是第一嫌疑人。” 杨炯被他的话都气笑了:“梁大人,合着你们京兆府往年的考评为上都是这么来的?草菅人命还是你玩的好!” “哼!你休要逞那口舌之快,那你说,凶手是谁?”梁师都听见杨炯的嘲讽,心下也是气闷,田甜是唯一的线索,要是不抓回去审问一番,他还真没什么头绪。 杨炯真是被他的无能给整无语了,高声道:“仵作!京兆府的仵作呢?” “在!小人在!”一精瘦黝黑的汉子穿过人群,高声应道。 “告诉你们梁大人,死者胸口那个血手印,是左手还是右手!” 仵作闻言,拿出记录文书,照本宣科道:“死者蜀中彭中县秀女张素贞,利器贯胸,创口如拳,刀面齐整,胸下三寸处,见一血手印,对比查看,非死者手印,疑似行凶者之右手!” “梁大人可听清楚了!从手印的方向看,凶手应该是左撇子,左手持刀,右手扣住死者的下胸,剜胸取心,故此才留下一个右手的血手印。”杨炯出言总结。 见梁师都还要说话,杨炯没好气的拉过甜田的右手,朗声道:“田甜说她晌午在廊桥卖唱,本官现在就证明给你们看,诸位可看清楚了!” 说完将她的右手放进了房屋中用作浣洗的水盆中,不多时,水面上浮起点点油花。 “田甜是蜀中歌女,卖唱的歌女向来是手持波浪鼓,走街串巷演出讨生活,波浪鼓的棒身由于经常磨损,歌女时常会重新涂上桐油,有的时候桐油还未干就要继续卖唱,少不得沾染一二。” “你想说什么?”梁师都见杨炯没完没了,没好气的出声打断。 杨炯眉头皱起,大声道:“仵作,我问你,凶手的血手印除了血,是否沾染了桐油?” “回少卿话!应该没有!” “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什么叫应该没有?”杨炯厉声喝问,少年官威展露无疑。 “没有!” “看看水中是否是桐油!” 仵作依言凑近水盆闻了闻,仔细辨认了良久,认真道:“是桐油无疑!” 杨炯看着梁师都道:“凶手是左撇子,可能会武功。田甜惯用手是右手,有不在场证明,血手印没有桐油痕迹,足以证明她不是凶手!” 见梁师都不说话,杨炯拉着一脸懵逼的田甜走了出去。 “你要替她做保?” 杨炯见梁师都纠缠不放,没好气道:“你还是好好审问那丫鬟吧,若是真如她所言,凶手和死者有争吵,那死者应该头鬓散乱,身有抓痕,最不济也要眼开,口角带涎沫,可死者双目紧闭,除了当胸的创口,再无其他,明显是她说了谎!” “好胆!”梁师都横眉冷竖,知道杨炯说的不差,死死瞪着瘫软在地瑟瑟发抖的丫鬟春兰。 杨炯不去理会沅月楼的鸡飞狗跳,带着田甜离开了这个是非地。 田甜见杨炯沉默不语,鼓起勇气开口道:“谢谢你帮我!” “你们蜀中有往床头画镇魂符的习俗?”杨炯疑惑道。 “啊?没有呀!我从小在蜀中长大,从没听过这种习俗!” 杨炯见她如此回答,眉头皱的更深,沉默思索,为何张素贞的床头会用朱砂画镇魂符。 “谢谢你今日的救命之恩,我请你吃饭!”田甜见他不说话,以为他是讨厌自己,只得拿出自己最后的积蓄,豪迈请客,希望能靠此拉近关系。 杨炯摆手,对此并没放在心上,他本是掖庭推官,理论上有管理秀女的责任,这也是为什么他听说死者和嫌疑人都是秀女后就要跟去查看的原因。 可没想到这田甜如此坚持,发了疯似的抓着自己不放,拗不过她,只得随便在路边找了个面摊做了下来。 “一碗阳春面!”田甜翠生生点餐。 “你不吃?” “我不饿!” “咕~~~!” 杨炯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你可真行!” 无奈又要了一碗给她,低头吃起了自己的阳春面。 田甜低着个脑袋都快羞死了,自己还从来没在男子面前这么丢人过,手指搓着裙边,双脚脚趾蜷曲,说不出的扭捏尴尬。 “杨少卿也喜欢这街边小吃?”一五十上下的男子高声叫喊,从远处走来,自顾自的要了一碗阳春面,坐在了他的身旁。 “老伯!”田甜见到此人,眼前一亮,对上男人那安心的眼神,微笑给以回应。 “田伯光,你要买国债就去户部找长公主,找我没用!”杨炯提醒道。 田伯光接过阳春面,夹了一筷子,挑弄几下送入口中:“杨少卿不好奇是谁让田甜找的你?” “不会是你吧?你不安心经营你的大通钱庄,怎么干起了保媒拉纤的活计?”杨炯讥讽道。 田伯光知道他在装傻,微笑着挑明:“要不是我,她怎会以一个歌女身份入选秀女,又怎会知道找杨少卿的门路?” 杨炯抬起头,眯着眼直视这个老狐狸:“你真舍得下血本!把她划入你们洛阳田家祖籍还不够,还给她在户部买了长安的户籍,真是煞费苦心!” “不如此做又怎么参选呢?” 杨炯不想和他绕弯子,直言道:“你想干嘛?” “杨少卿觉得我要干嘛?” 杨炯嗤笑:“你想做奇货可居的生意,真是心不小!” “心小可干不了钱庄生意。” 杨炯施施然起身,在桌上放下几枚铜钱,朗声道:“以商谋国,蛇吞大象,自不量力!” 田甜看着远去的杨炯,面露焦急之色。 “别担心!他会帮你的!” 第88章 连环杀人案 胭脂巷 宋老三起了大早,不为其他,城中清泉酒坊的杏花酿酒头可不好争抢。 以往只听那些喝过的太学生说什么入口甘柔,入喉却辛,入腑而暖,酌三杯即可周身萦绕杏花香,回味有塞北之旷远,又兼具江南之余韵。 这些个书生就是如此,吃什么都要说出个一二三。酒他可喝了半辈子,这种滋味倒是只听过没尝过,以往碍于赀财,只能听他们吹嘘。 如今有了点银钱,定要品鉴一二。对!就是品鉴,那些读书人就是这么说的。 宋老三暗自盘算,拍了拍腰间的钱袋子,下定决心,今日定要尝尝这杏花酒头和咱以前喝的有何不同。 宋老三惺忪着双眼,打了个哈欠,一阵酒气夹杂着宿臭袭来,纵使是整日宿醉的他也被熏了个皱眉,可一想到杏花酒头,也懒得漱口打理,迈步走向院子门。 “孩子他爹,你不能走,那是买束修的钱,我儿好不容易才找到先生,你怎能如此狠心!”一妇人冲出房门,抓住宋老三腰间的钱袋就要争抢。 宋老三酒意未消,见妇人撕扯,怒从心头起,一脚踹向了妇人肚子,大骂道:“你个贱人,又不是不能赚钱了,多接些恩客,别说什么束修,供那小子考上进士都行!” 宋老三含怒一脚怎是一个弱女子能够承受,女子身体本就孱弱多病,更是一夜未眠,被如此一脚,差点晕死过去,扑倒在地,蜷曲着身子一动不动。 “不许你打我娘!”一男孩从门后冲出,眼神中恐惧和愤怒交织,抱着宋老三的腰身,胡乱捶打起来。 宋老三暗骂一声小畜生,抓住男孩的脖颈,用力一甩,扔了出去,大吼道:“你个狗杂种,真以为你是读书命?你老子我是龟公,你还能头顶生角不成?老子供你吃穿,你竟然敢对老子动手?喂不熟的狼崽子!” 说着冲了过来,对地上的男孩拳打脚踢。 妇人见此目眦欲裂,奋力支起身子,将男孩护在身下,哭喊道:“钱我不要了!不要了!你不要打我儿子!” 宋老三闻言,不甘心的又踹了几脚才停下,心中知道不能逼急了这摇钱树,恶狠狠道:“别惹老子生气,不然宰了你儿子!” 说完啐了一口,不理会如同鹌鹑般抱在一起的母子,扬长而去。 宋老三晃晃悠悠,行到胭脂巷尾的一处院子门前,见房门大开,心生疑惑。 这院子前几日来了个女子,说是江南颍州的秀女,宋老三偷看过几眼,确实生得貌美,可不是这胭脂巷的暗娼所能比。 自己也曾借着酒劲想要占些便宜,没想到这江南来的小娘皮滑不溜手,如同那泥鳅一般,弄得他心痒难耐,在她手上没少吃苦头,如今这房门大开,莫不是也做起了暗娼的营生? 宋老三暗自思索,看向门头,一没悬大红灯笼,二没展绿色飘带,让他这个胭脂巷老龟公一时间也摸不着头脑。 想不清楚的他直接走入房门,打眼一看,瞳孔瞬间瞪大,仅存的酒意也被眼前的光景吓得一扫而空。 只见那女子身着大红色长裙,手握折扇,眼眸突现,七窍流血,嘴角一抹诡异微笑,倚靠在桌子前静静的看着宋老三,那眼神七分幽怨三分讥笑,让他一时间汗毛倒竖,再也不敢逗留,连滚带爬的冲出了房门。 杨炯一大早就被内卫的人拉来这胭脂巷,不知道李潆搞什么名堂,见内卫的人将胭脂巷围了个水泄不通,处处是哨,步步是岗,按下心中疑惑,跟着走进了一处小院。 李潆见杨炯到来,也不多言,拉着他步入屋中。 进门一看,一红衣女子,表情诡异的看着自己,七窍流血显然是没了生机,纵使是早就对尸体无感的杨炯,突见此番光景也是心底一惊。 “这不是京兆府的活吗?你这?这女子是皇亲?”杨炯疑惑的看着李潆。 “她是江南颍州采选的秀女,今早被人发现死在家中。”李潆说着将两份文书交给杨炯。 杨炯听她的话更是疑惑,纵使是秀女也和你们内卫没关系吧,想来李潆并不是什么多管闲事的人,定是有什么缘故没说,也就不再追问,打开两份文书看了起来。 第一张是女子的户籍,上书‘吴瑶,京西北路,颍州汝阴县籍,父颍州白鹭书院学正吴千益’,汝阴县签押。 第二张是吴瑶的采选文书,身材体貌,性格习惯,特长喜好,多是些溢美之词,显然是经人润色,唯一有用的就是这体貌描述,杨炯对着上面的文字上下打量死者的容貌,确实大差不差。 收起文书,见死者手中握着一柄折扇,甚是眼熟,拿起来展开一看,扇骨为白玉,扇面为蜀绢,上书‘大火流金,天地为炉。汝于是时,伊、周大儒。北风其凉,雨雪载途。汝于是时,夷、齐饿夫。噫!用之则行,舍之则藏,唯吾与汝有是夫!’ 杨炯看着上面的《扇子铭》,嬉笑道:“这么不要脸的人长安除了郑秋还有谁?这不就是她的白玉扇嘛,自比上古四大儒,也是没谁了!还等什么,抓凶手吧!” “你说谁不要脸?” 郑秋双目含怒,语气森寒,看着杨炯的眼神恨不得把他生吞活剥。 杨炯见郑秋一身青色太学夫子打扮,显然是被李潆从太学叫了过来,对上她看自己的眼神,暗道这女人真是记仇。 正所谓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杨炯大声回道:“郑秋!你的事发了,你虽是采选秀女,即使生得其貌不扬,可也不能残害其它秀女呀!其心之毒,堪比黄蜂尾后针!” 郑秋眼眸转动,闪过一抹凛冽:“我其貌不扬?瞎了你的狗眼!” “哈哈哈!郑秋,你如此气急的模样,不知道你太学的那些拥趸见过没有?看来你不但不要脸,还有些阴鸷虚伪,果然人言不可信,都说太学女夫子郑秋,锦口秀心,婉丽清绝。今日一见,才明白太学生都是些风趣的妙人呀。”杨炯哈哈大笑,丝毫不在意她杀人般的眼神。 郑秋见杨炯咄咄逼人,又想起了半山书院他矫揉做作的模样,当初毁我名声,现在讥我品德,一想到此,强压心头火,扯出一丝微笑:“种花满西园,花发青楼道。花下一禾生,原来是恶草。” 杨炯见她城府如此深,这么骂她都不跳脚,还能作诗反击。 骂我没家教是吧,咒我青楼白发是吧,质疑我不是相府的人是吧,相府都是花,就我是恶草,就你会作诗? 想到此,杨炯高声道:“十二三年就试期,五湖烟月奈相违。何如学取郑夫子,一笑少阳(注:太子的另一种说法,算是雅称)便着青。” 郑秋杏眸倒竖,这话真是气着她了,杨炯骂她丑她毫不在意,因为她知道自己非但不丑还容丽艳日。可他骂自己女夫子的身份是太子给的,暗讽是自己卖笑得来,这让向来自视甚高的她怒不可遏。 “你!你!” “你什么你?说到你痛处了?” “夫子是官家钦赐,我郑秋每年年终都参加太学学正考评,从来都是第一!你凭什么如此污蔑我?”郑秋怒目而视,再也忍受不住,厉声喝问。 杨炯耸耸肩,无所谓道:“谁知道是不是太子走的关系?谁都知道你们在苏州,啧啧啧~~!” 郑秋咬牙切齿,环顾四周,见门后有一拦门棍,抓起来就要追打。 “住手!你们给我闭嘴!我叫你们来是吵架的?”李潆怒声呵斥,制止了二人的吵闹。 杨炯耸肩:“有啥好查的?长安谁都知道白玉扇是郑秋的私物,她没少拿着招摇,你直接抓她进诏狱,什么老虎凳辣椒水,什么十大酷刑,全给她来一套,她还能不招供?” 郑秋冷哼:“小人架词诬君子,其舌赤若火,如吐水于瓶,心思之毒,令人不齿。” 杨炯见她讥讽自己弄舌,张嘴就要反驳。 李潆柳眉一挑,盯着杨炯:“再闹我打你!” 杨炯闭嘴,心下腹诽,真是反了天了,要不是看你是个弱女子,我定让你好看,暗道还是小时候的李潆可爱,现在动不动就威胁人,真是恼人。 李潆拿起白玉扇,扔给郑秋:“什么时候丢的?在哪丢的?” 郑秋见李潆并不针对自己,拿着扇子回想起来:“三日前鸿宾楼诗会,被一个人撞了一下,回身时就已经丢了,四下找寻,那人早已不见踪迹。” “诗会上都有什么人?” “太子组织的诗会,众多皇子都有参加,还有几位公主,不少太学生和朝廷官员也在,人很多,有的人来照个面就走了,人太多,我也记不太清了。”郑秋有些懊恼,回忆出声。 李潆暗自皱眉,拍了杨炯一下,没好气道:“别耍宝,你也骂过她了,算是出了气,现在能给我好好查案了嘛?” 杨炯无奈:“你先告诉我,你为何会对一桩命案感兴趣?” 李潆见他如此问,直言道:“你看桌下!” 杨炯依言俯身看去,目光一凝,桌子下赫然是用鲜红的朱砂写就的镇魂符,心下一凛,暗道:“连环杀人案!” 第89章 傲娇公主 杨炯眉头皱起,起身看向李潆,见她点头就知道她心中所想。 “这事有点大!” 李潆摆摆手,内卫拿出一叠卷宗递到杨炯面前。 “长安五个月六起命案。长乐巷十五岁少女头颅不翼而飞,南溪巷八岁女童被人卸去双臂扔进油锅,安喜巷老妪身死火海不辨真面,沅月楼秀女张素贞剜心而亡,现在是胭脂巷秀女吴瑶割舌而死,所有的案发现场都有朱砂写就的镇魂符。”李潆悠悠出言,语气越说越冷。 杨炯接过案卷粗略的翻阅几下,可谓是字字带血,句句含悲,都是些苦命人。 无奈扯着李潆走到院中无人的角落,长叹一声:“咱俩青梅竹马,你想什么瞒不过我,我也猜到了你出现在这里的原因。可官家那日已表现的很明显,不予许再纠察宸仙殿的事,姨娘也默许了,你干嘛还抓着不放?” “她们凭什么欺辱我母后?若是那日你不在,我母后定会被她们陷害,母后纵使不失势,也要褪一层皮。你知道的,我向来脾气不好!” 杨炯有些拿她没办法,李潆从小就这样,别人打她,她必须打回去,即使被揍了也一声不吭。你要是对她好,她记你一辈子,你要是惹了她,那可真是睚眦必报。 “你什么时候猜到是宫人所为?” 李潆没好气道:“七窍流血,宫中鸩毒,我能不知?” “哎~!自从那日见到张素贞床头的镇魂符,我就知道事情不简单。张素贞钱财无失,贞洁没丢,唯独心脏没了。尸体没有任何扭打的伤痕,明显不是仇杀,看到那床头镇魂符的第一眼,我就联想到了宸仙殿,只是一直打通不了其中关窍。” 李潆静静看他说话,见他说完,补充道:“这么说,你也是今天看到吴瑶的尸体,才把三个案子联系到一起。” “是的,只是我想不通,为何死者身旁都有镇魂符?难道是怕凶手索命?”杨炯猜测道。 “我杀了那么多人,也没见哪个敢来索命!”李潆嗤笑道。 杨炯无奈道:“我现在对镇魂符有什么含义不感兴趣,我只想知道你想干什么?” “还能干什么?杀人喽!”李潆无所谓道。 “杀谁?你又不知道谁是凶手!” 李潆面无表情,悠然道:“后宫都杀光,自然就不用忧心谁是凶手了!” 语气软柔,声如翠鸟,可配上她的话却显得异常诡异。 杨炯没好气道:“你以为你是谁?还杀光后宫,你不怕官家宰了你个不孝女!” 李潆摇摇头:“她们不是喜欢搞巫蛊吗?正好我喜欢罗织罪名,这现成的命案正好为我所用,总不能让她们白死不是,一个一个的杀,总会杀光的。” 杨炯沉默,他从来不怀疑李潆的话,这女人疯起来什么都敢干,绝对是一个不怕死的主,她认准的事就算千难万险她也要做到。 李潆见他如此模样,挑眉道:“你是怕我死还是怨我滥杀?” “我能不回答吗?” “不回答就是都有!” 杨炯苦着个脸,劝慰道:“承春,我知道你气她们算计姨娘,可凡事咱们得讲个道理,即使你真的想杀人,也得有个章法不是,就这么贸然动手,岂不是玉瓦两碎,不值当。” “谁是玉?谁是瓦?”李潆没好气道。 “当然你是玉,这还用问?” 李潆目光灼灼的看着杨炯,抬手轻抚他的面庞,看似无意却语带威胁:“我现在不想听你说好话,我只想知道,你帮不帮我。” “自然是帮的!” “那你还劝我?” “我是不想看你送死,你如此做也对不起姨娘。当年她拼了命也要保住你,差点因为生你难产而死。对你更是宠的不得了,你在江南杀人,是姨娘站在朝堂,用后位相要挟才保住了你的公主的称号,更是在皇太后门前跪了一夜,求她老人家出山阻止朝臣将你远嫁。” 李潆见他提起当年事,冷哼一声:“你既然都知道,为何还要劝我?他们不管我母后,我来管,他们前怕狼后怕虎,我不怕,他们不敢杀人,我来杀!” 杨炯无奈,抓起她的手,语气灼灼道:“给我三天时间,我帮你找到凶手!” “哼!我看你就是烂好心,你是帮我吗?你是怕我乱杀人,你是想给那些死者做主吧你!”李潆愤怒的甩开杨炯的手,转过身不去看他。 杨炯无奈,掰过她的身子:“你在我面前也要装狠?我又不是你手下,还能不了解你?你可从不欺凌百姓,你那卷宗写得那么详细,从出生到死亡,生平喜好,交往人事,事无巨细,每个死者的样貌甚至都让画师复原出来,若不是见他们可怜,心有不忍,你会查验的如此详实。” 李潆见他戳穿自己,冷哼一声挣脱束缚,转身走出小院:“三天后给我答案!” 杨炯被她的人来疯弄得哭笑不得,刚想着进门再验看一下尸身,却被门前的吵闹声所吸引。 “你个狼崽子,竟然想杀老子!老子当初收留你娘这个寡妇,给你吃穿,如今竟然想要杀我!看我不打死你个畜生!”宋老三拖拽着男孩,叫嚷着穿街过巷,一边骂一边打,惹得周围人纷纷侧目。 “放开我儿子!你放开我儿子!”一妇人抱着宋老三的腿,丝毫不在意已经被拖拽的破碎的衣衫,哭喊叫嚷。 李潆眉头紧皱,想起这汉子就是今早报案的人,见宋老三不断踢踹地上的女子,口中更是污秽不堪,眉毛皱得更紧了几分。 一女内卫见李潆皱眉,知道这人惹了公主,走到近前,低声道:“宋老三,胭脂巷的龟公,喜赌好酒,五年前迎娶寡妇张四娘,逼迫她做暗娼,这些年对她们母子非打即骂,张四娘是他的第二任妻子,前一任也是被他逼做暗娼,害了花柳病而亡。” 李潆听罢,面无表情道:“宋老三是凶杀案第一嫌疑人,带回内卫审查!” 两名内卫见公主发话,上去就是一个飞脚将宋老三踹飞,另一人三下五除二卸掉了他的两个膀子,将他带离了此地。 妇人见宋老三被内卫带走,知道是公主善心,慌忙起身,拉着男孩不住的叩头:“谢殿下活命之恩!” “不用谢本宫!本宫查案而已,与你无关!” 杨炯见她傲娇,轻笑着走到近前:“你既然出了手,救了人,何不好人做到底?你把她名义上的丈夫弄死了,她在这胭脂巷也逃不脱受人欺辱的命!” “我不是什么好人!” 杨炯无奈,走到这对母子面前:“这胭脂巷你们是待不下去了,我家有些绸缎生意,你可去那里做个女红,也算是个营生。” “杨少卿大恩,小妇人身死难忘。”说完拉着男孩郑重叩头。 杨炯知道硬拦只会让她更惶恐,安心受了她的大礼,扶起二人:“回去收拾行囊,有人带你们去郊外的庄园。” 李潆静静地看着杨炯哄走那母子二人,见他转身看向自己,冷哼道:“烂好人!” 不待杨炯说话,带着内卫扬长而去。 杨炯苦笑,低声回一句:“口嫌体直,好个傲娇公主!” 第90章 左道 杨炯重新进入屋门,见郑秋趴在桌子下,正打量那下面的镇魂符。 “你干嘛?” “啊?我随便看看!”郑秋听见杨炯的话,爬出桌子底,抚平青衫的褶皱,拿起桌子上的卷宗看了起来。 “你没事赶紧回家!别在这碍事!”杨炯没好气道。 “你少瞧不起人,我和父亲在苏州的时候,这种场面见多了,比这死相诡异的我都见过!”郑秋眉毛一挑,满是倨傲。 “和你没关系的事少参与!赶紧回去准备你明天的秀女采选,别到时候选不上太子妃,又来怨我!”杨炯揶揄道。 郑秋听见杨炯如此说,出奇的没有反驳,盯着杨炯良久,不发一言的翻起了卷宗。 杨炯被她的表情搞得莫名其妙,怎么和我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一样,神经! 不去想她发什么神经,重新打量起尸体来。 见死者七窍流血,宫中鸩毒无疑,掰开死者的嘴,正如李潆所说,舌头被人齐根割断。 李潆之所以说她是割舌而死,应该是不想让郑秋知道这事和宫中有关。 想到此,杨炯暗自感叹李潆的细心,真是个口硬心软的姑娘。 摇摇头不去想她,低头瞥见死者的靴子。 “咦?”杨炯疑惑的蹲下身,翻看死者的黑色长靴。越看越不对,她一个官宦家的小姐,怎么会穿一双军中参军的靴子? 大华民风开放,随处可见女子郊游玩乐,打马宴饮的场面,穿着上也没那么严格,可女子穿靴子,多是蛮靴或云头靴,也有穿马靴的,可那是打马球,郊外野游的装束。 开放归开放,女子向来在意自己的样貌,怎么穿一双又厚又重的军靴? 杨炯脱下死者的军靴,眉头一凝。 这女子有问题,她一个官宦小姐,怎会脚底生这么厚的茧子。 疑惑的杨炯重新拿起她的文书,对照起来,样貌上跟描述没什么差别,只是上面明确记载她饱读诗书,不曾习武。 杨炯皱眉摊开她的手,果然手上也有一层厚茧。 串联起几个线索,杨炯恍然大悟,看来这人身份有问题,她明显是习武之人,而且还是硬桥硬马的外家功夫,掌中茧一看就是长期握持兵器所致,脚底生茧说明她常走远路,不然一个女子定不会穿军靴行走。 想到此,杨炯将死者的衣袖撸起,细细查看,身体的淤青和划痕密布,显然是生前打斗所致,这更加印证了她会武功的猜测。 杨炯站直身体,看着死者的眼睛认真道:“姑娘,本官所为查案,若有冒犯,还请见谅。” 说完直接掀开了她的下裙摆。 杨炯之所以如此做态,也是现代思想作怪,他不是法医,摆弄女子尸身总归是有些心理负担,言说一二也算是给自己一个心安,毕竟死者也有尊严。 “我查看过了!她是死后被人穿上红衣,身体有多处淤痕,是生前打斗所致,最显眼的一处在肚脐右侧三寸处,像是一个掌印。由于淤痕不完全,只能从两指的淤青推测是掌印,不过我确信凶手是个左撇子!”郑秋的声音悠悠响起,显得格外突兀。 杨炯没有说话,继续查看死者的身体,果然如郑秋所说的一般无二。 盯着死者肚脐下那青色掌印良久,只能隐约看出是大拇指和无名指,仔细观察,这大拇指的淤痕上有一道凸起横折,看着像是什么凸起的疤痕所留下的痕迹,难道凶手大拇指有伤? “你怎么知道凶手是左撇子?”杨炯疑惑道。 郑秋抱卷宗入怀,在场中踱步,语带自信道:“虽然淤痕只有两根手指,我确实无法辨认,可桌子下的朱砂镇魂符我却熟悉,上面的字迹和朱砂的阴湿方向,明显是从右处下笔,横折弯转也是相反,不是左撇子还是什么?” 杨炯低头查看,还真让她说对了。 她这个太学学正,每天和诗书打交道,看过的纸张书卷不计其数,既然如此肯定应该是错不了。 杨炯站起身,叫来门外的竹七,要了一根炭笔和纸张,一边速写死者面容,一边吩咐道:“她一个采选秀女住在城郊胭脂巷过于怪异,我怀疑她不是吴瑶,将这张画像飞鸟传书给颍州内卫,我明天就要知道答案。” 内卫信鸽一日能飞800公里,飞鸟信道多是直线,长安到颍州信道400公里,现在飞书,算上内卫探查的时间,明日傍晚应该就能得到消息。 竹七来不及惊叹杨炯画技的神奇,知道时间紧迫,收起画像也不多言,很快消失在了巷子尾。 “你这画法好新奇!”郑秋目光灼灼的看着杨炯。 “怎么?想学?” 郑秋见他那欠揍的模样,知道他定是拿自己打趣,冷哼一声:“你这人好没风度!难称君子” “你有风度!你有风度暗戳戳鼓动李渔?你也配称君子?”杨炯逼近她,目光狠戾的盯着她的双眼,逼得她连连后退。 见自己被逼到墙角,郑秋也来了脾气,挺直身躯,目光锐利的和杨炯对视,缓步上前,想要逼退杨炯。 杨炯见她如此,心中嗤笑,一步上前,一巴掌扣在她脸上,一用力,把她推了个趔趄。 “你打我?”郑秋扶住墙壁,站稳身躯,愤怒的质问杨炯。 心中更是怒不可遏,从小到大,自己都是别人眼中的天之骄女,哪个男子见了自己都是恭敬有礼,生怕在自己面前失礼而惹自己不喜。可眼前这人好像和自己天生就是仇人,一见面就恶语相向,更是毫不在意自己女儿家的身份,真是令人气恼。 “打你都是轻的!你那鬼蜮手段差点害死我,我没找你麻烦已是仁至义尽,你还敢和我闹?” 郑秋杏眸圆睁,恨声道:“是你先招惹的我,是你在半山书院毁我清白!我杀了你都不为过!你还敢怨我?” 杨炯嗤笑:“你少跟我装傻!你爹和官家一起谋划我相府,若不是我们料敌机先,还不知道被你爹的御史台怎么诘难!” 郑秋沉默,随后眼带恨意,冷声道:“没发生的事你扣在我爹头上?你说的并没有发生,而你毁我清白却是实打实的!” 杨炯见她胡搅蛮缠,走过去扯走她胸前的卷宗,嘲讽道:“你有什么清白?你爹为了入中书,在江南就开始谋划将你送去太子府,如今更是采做秀女,名声对你而言重要吗?全天下都知道你们御史府的心思,只有你还守着那无人在意的名声,自欺欺人的作态无非是既想走龙道,还想搏名声。” “你混蛋!”郑秋听他如此污秽自己,心中的那根弦再也绷不住,飞身扑入杨炯怀中捶打起来。 杨炯见她破防,顿感无趣,刚要转身离开,却被她扑了个趔趄,闪躲不及直接被她按倒在地。 杨炯见她发疯,一咬牙,用力翻身将她压在身下,大声道:“少给我撒泼,你当我是你那些舔狗,会让着你?” 郑秋泪水在眼眶打转,死死盯着杨炯,一言不发。 杨炯最见不得女人哭,撑着手臂想要起身,可一用力,手下突感柔软,低头一看,暗道糟糕,尴尬的看向身下的郑秋。 郑秋双眸极冷,似是一只新婚不久的黑寡妇,而自己正是那悲催的公蜘蛛。 “内个!我如果说我是无意的,你会信吗?”杨炯尴尬一笑,试图缓解当下这恐怖的气氛。 郑秋闻言嗤笑,讥讽道:“你不是说我其貌不扬吗?如此轻薄我看来也是个口不对心的伪君子。” 杨炯对这话也是无法反驳,事实摆在这真是有口难辩。 无奈只得起身,解释道:“我没那么下作!” 郑秋站起身,拂去青衫上的灰尘,讥讽道:“就摸摸?想做什么尽管来,我郑秋绝不反抗,看看咱们到底谁是伪君子!” 杨炯暗道这女人真是不可理喻,真豁得出去,不想和她争辩,转身欲走。 “站住!” 杨炯转身,还未等反应,一巴掌就扇了过来,啪的一声脆响,顿觉有些耳鸣。 “郑秋!”杨炯抓住她还要动手的手腕,怒声呵止。 郑秋见手腕被他制住,也不说话,目光冰冷的看着他,如同一条蓄势待发的毒蛇。 “我不想和你纠缠,今日咱们把话说开了,以后各走各的路,江湖路远,各不相欠。”说完甩开她的手,转身欲走。 “杨炯!我恨你!”郑秋双目含泪,歇斯底里的大声怒喊。 杨炯装作没听见她的话,离开了胭脂巷。 快马在长安街上驰骋,来到天桥下,见那道士还在,拿着卷宗走了过去。 “哎呀!杨少卿,贫道观你!” 杨炯伸手止住他的话:“观个屁!给老子看看这个!” 杨炯本就在郑秋那憋了一肚子火,见这道士出言就要忽悠,没好气的打断他的话,把卷宗上誊摹的镇魂符递给他看。 “嘿!杨少卿,你这是求人的态度?”道士见他有求自己,也来了脾气,梗着个脖子不去看递过来的卷宗。 杨炯目光一冷,悠悠道:“林庚白!我家夫人是姑苏青微山最大的香客,你想好了再说话!” 道士闻言一愣,随后想起了那个叫陆萱的姑娘,无奈转身:“你看你,贫道也没说不看不是,火气这么大干嘛。” 杨炯冷哼一声等他的下文。 道士也不纠缠,看向卷宗的镇魂符,目光一凝:“左道!” 第91章 登仙 杨炯闻言目光一凛,疑惑道:“镇魂符不是正宗玄门符箓吗?何时成了左道?” “非也非也,这不是什么镇魂符,而是小山道的拘魂符,旁门邪术,左道鬼符!”林庚白将所有卷宗的符箓看了一遍,肯定道。 杨炯闻言一愣,厉声道:“这上面这么大个‘镇’字,你说这是拘魂符?莫要骗我!” 林庚白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你不是道门中人自然看不清其中关窍,小山道的鬼符无法受箓,只得假托玄门正宗的符箓告天,这也是为什么我们称小山道是左道的原因。” 杨炯经他这么一说也明白了。 箓相当于天上人颁发给道士的身份证,想要画符首先要开坛作法,取得天上人的认可,授予箓才能画符。 画符前更是要开坛净手,焚拜章告文,受了箓的道士才可画符,不然所画符咒不受天上人的认可,成符也被认为是无用符。 观林庚白如此不屑的表情,不难看出他们玄门正宗对这小山道甚是鄙夷。 “为何说这是邪术?”杨炯追问道。 林更白不知他为何对这感兴趣,皱眉提醒道:“杨少卿,羽化登仙还是要走玄门正途,莫要听信这种旁门左道,害人害己!” 杨炯知道他误会了,解释道:“长安最近发生了连环杀人案,案发现场都有这拘魂符,我对什么羽化登仙不感兴趣,只想知道这小山道到底有什么名堂!” 林庚白听他一说,明白了其中缘故,迈步越出卦摊,望着桥下流水追忆道:“我还是道童的时候听我师傅说过,小山道的开庭祖师叫葛安,原是灵宝派的道士。 受不得山中清苦,有感正途登仙无望,学了旁门邪术。自创小山道,假托灵宝符箓独创鬼符,借尸拘魂,打算遮蔽天机,羽化登仙。 时值天下大乱,这葛安四处行凶,作恶无数,他师兄葛洪忍无可忍,亲自下山将他抓捕回了阁皂山。” “这么说,小山道应该早就失传了才对!为何还能流传至今?”杨炯疑惑出声。 林庚白长叹一声:“天下初定,达官显贵贪图享乐,妄求长生,不知道从哪里得知葛安能遮蔽天机,借尸长生,纷纷登临阁皂山,逼迫葛洪仙师放人。” “不用想也知道,葛洪被杀,葛安成了权贵的座上宾。”杨炯接话讥讽道。 “哎~~!” 杨炯见林庚白悲天悯人,还真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模样。 “别哎了!说说这小山道的借尸还魂!” 林庚白见他说起这邪术,认真道:“杨少卿真是为了查案?” “你说不说!要不我让我家夫人来和你说?” 林庚白翻了白眼,暗骂杨炯无耻,总是把女人推出来算什么本事,非大丈夫所为。 心中虽是腹诽,嘴上却耐心解释:“登仙如拉泥车翻山,一山还比一山高,所以玄门也有翻大山之说。小山道,故名思义,走的是旁门,修的是小道。按照他们的说法,必须要斩三尸,过七关,方可长生登仙。” “斩哪三尸,过哪七关?” 林庚白诲人不倦,扶着胡须道:“三尸,又称‘三虫’,是人体内部的三种恶欲。 上尸名彭踞,在人头中,伐人上分,令人眼暗、发落、口臭、面皱、齿落; 中尸名彭踬,在人腹中,伐人五藏,少气多忘,令人好作恶事,噉食物命,或作梦寐倒乱; 下尸名彭蹻,在人足中,令人下关搔扰,五情涌动,淫邪不能自禁。” 林更白见杨炯低头思索,知道以他的聪慧定能听懂,继续道:“七关分别是刀山、油鼎、火海、扶仗、剜心、割舌、洪水!” 杨炯听罢,心中剧震,拿起卷宗翻看,一条条案陈历历在目,长乐巷无头少女,南溪巷油锅女童,安喜巷老妪火海,宸仙殿王珠仗头、沅月楼张素贞剜心,胭脂巷吴瑶割舌。 无头少女是为斩上尸彭踞,张素贞剜心是为斩中尸彭踬。 现如今三尸只有下尸彭蹻未斩,七关只有洪水一关未过。看来那妖道还要杀人,根据下尸和洪水猜测,手法上可能是溺杀,动作上可能要斩下双腿。 “可有什么规律,比如手法上有什么讲究,尸身上有什么说法?”杨炯心中升起一团火,急切的想要从林庚白这里得到更多的线索,语气上免不得有些生硬。 道士也不恼,知道杨炯的心性如此,出言安抚道:“杨少卿莫慌,贫道刚才查看卷宗,那妖人还有下尸未斩,洪水关未过,你还有机会。 小山道的借尸拘魂术,首先要将死者的魂魄用拘魂符捕获,封在解祝瓶中。之后要拼凑出一具完整的尸体,才可开坛作法登仙。 如今那妖人缺一魂一尸,定会再去谋害八字全阴的女子,你只需找出长安城的四阴女子,派人守株待兔即可。” 杨炯听完他的话都气笑了,暗骂他真会安慰人。 长安人口高达110万,女子在册的就有四十几万,这还不算外邦人口,外地进京,游商,闲汉无业者,还有那些被大家族隐匿的人口,我又不是超级计算机,哪有那个能力去检索出谁是四阴女子。 一想到林庚白也是好心,自己没理由迁怒于他,只得开口问道:“那解祝瓶是什么东西?我怎么没听过?” 林庚白见他问起,也是知无不言,解释道:“解祝瓶是修道者独用的一种冥器,修道者担心死后魂魄遭到邪祟侵扰,就将自己魂魄安放其中,另有求长生之意。 解祝瓶一般为陶制或瓷制,也有少数为金铁材质,瓶身用朱砂绘制云龙纹,加画祝文符咒,以告上天。 后来被葛安吸收进了小山道,使用前要用鼎火煅烧三日,之后方可拘魂,为正道所不齿,现在我们玄门正宗早就舍弃不用,以表割席之态!” 杨炯点头表示明晓,可一想到要在三日内寻出最后一名四阴受害者就头大如斗,思虑再三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于是塞给林庚白五十两银票,转身欲走。 林庚白见杨炯要走,急声道:“杨少卿!贫道观你天仓晦暗,印堂窄促,三白昭彰,罚星灼耀,乃招官之相,恐有牢狱之灾呀!” 杨炯闻言没好气道:“老子就是官!招个屁的官,诏狱和皇城司老子都有熟人,谁敢抓我!” 不理会林庚白的话,只当他是圆捻儿栓人,骂了几句后低头走下天桥。 第92章 岂生堂下 杨炯心有所想,低着头思索着如何在长安众多居民中检索出全部的四阴女子。 梳理整个案件,死者年龄有老有少,住处东南西北毫无关联,长相上更没什么特别之处。 按照犯罪心理学的表述,变态杀人狂总是会寻找一个能让他兴奋的点,这个点就是众多死者的共同点,这也是前世众多疑案大案能够破案关键。 可如今杨炯总结下来,好像只知道凶手是男子,会武功,左撇子,杀人动机是通过邪术借尸还魂,羽化登仙,下一步很可能是残害一位八字全阴的女子,砍去其双脚,完成斩三尸过七关。 除此之外好像并没有什么能够直接锁定凶手的线索。 难道真的要去户部查户籍册? 杨炯长叹一声,一想到案卷中那些可怜的苦命人,心中就如同压了一块巨石,怎么也不得伸展舒畅。 抬头见天色渐晚,日落西沉,自己竟然不知不觉的走到了长安南侧的渼陂湖。 入眼便是晴岚暖翠,秋兰被涯,如此疏朗景色让杨炯阴郁的心情一展,竟有重获新生之感。 “小娘子,看你穿着,莫非也是太学的书生?我怎么没听说太学还有女学生?”一男子轻摇折扇,语带轻挑,声音传遍整座长桥,引得行人纷纷皱眉。 “小娘子,为何不说话?本公子乃清河崔伯渊,如今霞光艳艳,姑娘何不与我共登湖上游船,共赏天上月,同看水中花?”崔氏公子摆出个自以为潇洒的微笑,暗道定要和这容丽艳日的小娘皮春风一度。 崔伯渊的这段话可是精心设计,在清河老家时就百试百灵,不知俘获了多少娘子小姐的娇躯。 他常年混迹欢场,一看眼前女子装束就知道是个读了几本书的贵族小姐,这种女子最好哄骗。只要亮出自己清河崔氏的身份,再摆出一副君子相邀的模样,给她们这种静水流深的女子一个应邀的理由,从来都是无往而不利。 眼前这种女子的性格,他不要太熟悉,表面上端庄娴静,内心比谁都火热,就如同那暗流涌动的静湖,只要你拂开表面那层湖水,其中滋味可不足为外人道也。 “滚!” “嗯?”崔伯渊邀请的手势滞在半空,迈出的脚出也不是,收也不行,一时间也是无比尴尬。 “姑娘为何如此说话?难道不知道我是清河崔氏的嫡子?”崔伯渊心中升起不快,一开始还以为她是个妙人,所以只是隐晦的表达出自己是清河人,如今见她如此做派,连自己清河崔氏嫡子的名字都没听过,显然门第也高不到哪里去,只得亮明身份震慑一二。 话一出口,心中那份猎艳的心思也有些无趣,本以为是个棋逢对手,你来我往的有趣游戏,没想到还是需要自己亮出世家大族的身份,也罢,看这小娘子长得还不错,纵使俗气了点也不是不能接受。 “滚!” 崔伯渊见这女子如此不知趣,心头怒起,可碍于自己的身份,只得看了一眼身后的奴仆。 奴仆心领神会,高声叫骂:“小娘皮,你以为你是谁?我劝你还是识相点,不然少不得家族蒙尘,父母遭殃!” 崔伯渊冷笑,在清河时自己也见过不少贞洁烈女,凭借自己的权势,暗示奴仆威胁一二,自己再唱个红脸,任你怎么贞婉节烈,还不是手到擒来。 想到此,重新伸出手,打算触摸女子的面庞,说些体贴话。 郑秋本就心烦,想着来渼陂湖长桥散心,没想到碰见这么个无耻之徒。 暗骂一声晦气,见他要轻薄自己,刚要出言呵斥,就见远处低着头的杨炯,刚到嘴的话就这么硬生生的咽了回去,死死的盯着装看不见自己的杨炯。 崔伯渊见郑秋如此,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见一俊逸公子低头前行,心中冷笑,直言道:“姑娘,你的情郎好像并不在意你?还是同本公子登船,忘却这忘恩负义的书生吧!” 郑秋不言,死死盯着杨炯,目光锋利如刀,对崔伯渊伸过来的手不躲不闪,眼看着他的手就要触碰到自己的脸,郑秋就这么站在原地,目光如旧的盯着杨炯不放。 “啪”的一声脆响。 郑秋嘴角挂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 杨炯抽开崔伯渊的手,盯着郑秋的眼睛恨声道:“你傻了吗?” 郑秋冷笑,怪言怪语:“呵!其貌不扬!” 杨炯无语,这娘们儿可真记仇,没好气道:“你就那么肯定我会帮你?” “我比那死去的女子吴瑶,总归和你有些交集,不是吗?”郑秋眼底流转自信的光芒,自傲出声。 杨炯暗骂自己烂好人,就应该任由她被人欺负,看她这吃定自己的表情就令人生厌。 “我劝你还是不要多管闲事,清河崔氏你可惹不起!”崔伯渊见两人完全无视自己,公然打情骂俏,自己何时受到过这种待遇,脸色变得极其难看,言语低沉的出声威胁。 “他威胁你!”郑秋好笑的环抱双臂,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挑唆出声。 杨炯翻了白眼:“我是在帮你!你有没有良心?” “我在你眼中不是伪君子吗?伪君子何时有过良心?小小清河崔氏,也能吓得你畏首畏尾? ”郑秋语带讥讽,句句挖苦。 杨炯皱眉,冷哼一声转身就走,他是烂好心,但不是舔狗,更不会为了她到处生事。 崔伯渊见杨炯远去,嬉笑着走近郑秋,重新抬手,想要抚弄她的脸蛋儿。 郑秋目光一寒,一巴掌扇在崔伯渊脸上,紧接着就是含怒一脚踹在了他的下阴处,疼得崔伯渊满地打滚,蜷曲着身子,目光阴鸷的大吼:“给我抓住她,老子要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杨炯!你不想知道杀害吴瑶的凶手是谁?”郑秋看着杨炯的背影大声呼喊。 杨炯闻言止住脚步,见那奴仆就要对郑秋动手,快步上前,一步并作两步,一个飞脚将他踹进了湖中。 “你们找死!我清河崔氏不会放过你们的!”崔伯渊跪在地上,双手捂住下阴,面目涨红的大吼出声。 郑秋睥睨的看向他,悠悠道:“你知不知道你今天惹了谁?你姐姐不是要参选秀女吗?他就是掖庭推官杨炯!你还是想想回去怎么跟你家中长辈交代吧!” 杨炯翻了个白眼:“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还是个惹事生非的主?” “他欺负我,我不能还手?” “你还手就还手!故意扯上我干什么?我不相信你亮出身份他还敢骚扰你!” 郑秋美眸一转,嬉笑道:“你知道的,我手段鬼蜮!” 杨炯无语,不想和她斗嘴,拉着她离开此地,找了个僻静处,认真道:“你真知道谁是凶手?” 郑秋见此处树木掩映,僻静无人,于是悠闲的脱去鞋袜,坐在渼陂湖岸边,赤着脚,抚弄起水来。 杨炯无语,知道她想待价而沽,直言道:“有什么条件快说!” “爽快!我要你帮我选上太子妃!” 杨炯翻了白眼,没好气道:“我是掖庭推官,不是皇帝!能做的就是给你上上评,选不选得上,要看皇后的意思!” “好!那就上上评!” “没问题,现在可以告诉我谁是凶手了吗?” 郑秋弯转身体,右臂后撑,轻轻甩动长发,悠然道:“你我虽称不上死仇,可过节却不小,光凭一张嘴就想骗我的消息?” “你想怎么样?” “明日勘验秀女身份!你不为难我,我再告诉你凶手是谁!” 杨炯皱眉,见她左顾言他,疑窦顿起,冷声道:“你真知道谁是凶手?” 郑秋轻抚几下湖水,自信道:“凶手左撇子,右手大拇指有疤,不妨告诉你,那个疤痕是烫伤所致,故此才在死者吴瑶身上留下一道凸起的淤痕。” “所以呢?我怎么知道你有没有骗我?你说的这些我大都知道!” 郑秋知道不说些关键信息是打动不了杨炯,于是看着他的眼睛认真道:“你不劳身于案牍,所以对文字不敏感,你可知道,案卷中的死者八字全都为阴?” “这个我知道,说些我不知道的!”杨炯翻了白眼,心中暗自盘算,她若是再说不出什么有用的线索,那自己也没必要在这听她废话。 郑秋闻言一愣,盯着杨炯良久,确认他没有诓骗自己后,继续道:“你不好奇,为何张素贞和吴瑶两个死者都是秀女?” “巧合吧!” “不对!凶手要找八字全阴的人,在哪里能接触到女子八字呢?哪里有众多女子档案呢?”郑秋盯着杨炯的眼睛,提醒出声。 杨炯恍然大悟,一拍脑门,暗骂自己蠢,怎么就陷入了牛角尖,总想着怎么尽快在长安检索出八字全阴的四阴女子,然后守株待兔。 却从来没想过,凶手其实和自己有一样的困扰,他想要在长安城中寻找到四阴女子只能通过官方的渠道才能事半功倍,那只有两个地方能满足条件,户部和掖庭! 户部可能性最小,户部籍册浩如烟海,查阅翻看都有记录,短时间内不能检索出八字全阴的女子。如此推理,唯一可能的就是掖庭,一想到王珠的籍册只有掖庭才有,最近死去的张素贞和吴瑶都是秀女,户籍册也都在掖庭,更加印证了这种猜测。 杨炯目光一凝,疑惑道:“你怎么知道是宫中掖庭?” 郑秋嗤笑:“你们太小看人,我郑秋不说读尽天下书,可也敢称学富五车。所知学问,足以傲视同侪,鸩毒而已,有必要遮掩吗?” “除此之外?” 郑秋站起身,赤着脚走近杨炯,语带自信道:“除此之外,我刚好见过一人,他是左撇子,右手大拇指有烫伤疤痕,会内家功夫,通晓道家典籍,也算是宫中人,能接触到宫中掖庭籍册,你说他是不是凶手?” 杨炯闻言全身剧震,抓住她的肩膀,厉声道:“快告诉我是谁!” 郑秋见他双目赤红,手上力道极重,冷哼一声,一脚踩在他脚背上,疼得杨炯龇牙咧嘴,连连后退。 郑秋见他那窘迫模样,畅快一笑:“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杨炯目光一冷,厉声道:“郑秋!你知不知道,只要你说出凶手,就能避免下一个受害者出现!能救很多人的性命!” 郑秋翻了个白眼,冷漠道:“她们的死活和我有什么关系?” 杨炯沉默半晌,厉声道:“长乐巷女,名唤二妞。父兮早丧,母兮病久。稚龄操家,五岁织就。十岁持家,劬劳无休。十五生辰,夜织未休。惨被割首,命丧荒丘。 南溪多福,父母皆走。唯依祖母,命舛如旧。体弱力孱,行乞糊口。八岁生辰,院中度寿。恶者突至,断臂入油。祖母殉亡,惨绝人眸。 安喜老妪,孤苦无俦。纳履为生,善施慈幼。生辰之日,火海葬首。哀哉悲兮,痛彻心囿。” 郑秋见杨炯还要说,摆手制止他的话,冷哼道:“你说的这些我在卷宗上都看过,你想说什么?” “郑秋!你要是还有那么一丝良心!现在就应该告诉我凶手!”杨炯大声道。 郑秋见他朝自己发火,心头火窜起,暗骂他凭什么跟自己叫喊,抬脚就朝着杨炯的肚子蹬去。 杨炯眼疾手快,怎会让她再次得手。 一把抓住她的脚,用力一扯,想要将她甩飞。郑秋眼现惊慌,双臂一环,直接扣住了杨炯的脖颈。 凉风吹拂,二人四目相对,身躯紧贴,甚至都能感受到对方的呼气,一时间二人陷入了诡异的沉默之中。 郑秋凌波燥热,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热浪通过杨炯的手,透过自己的脚,一路高歌猛进,冲上自己的内心,那种酥麻感萦绕周身,一时间让她有些慌乱。 深吸一口冷气稳住心神,用力推开杨炯,趔趄着后退几步,和他拉开了距离。 见杨炯盯着自己的脚,郑秋罕见的有些脸红,迅速蹲下身,蹬上锦绣袜,提上绣花鞋,悠悠道:“我已经说了!明天勘验结束,你不为难我,我就告诉你凶手是谁!” “为什么非要明天?”杨炯疑惑道。 郑秋站起身,冷哼道:“那你别管,现在我需要你答应我评比的时候给我上上!” “我不是答应你了吗?” 郑秋摇摇头,直言道:“我不信你!要是明日我告诉你凶手了,你反手就给我个下下,我找谁说理去?” 杨炯翻了个白眼:“我没你想的那么下作!” 郑秋上下打量杨炯,见他腰间悬挂一枚螭虎衔芝纹玉佩,一把扯下塞进自己怀中,嬉笑道:“这个我替你保管,事成之后还你!” 杨炯见此讥讽出声:“你倒是好眼力!那可是皇后送我的束发礼!前梁皇族的东西,价值千金!” 郑秋闻言一喜,拍拍自己的胸脯,认真道:“那正好,如此你才能尽心办事!” 杨炯翻了白眼,自己要不是想要你手中的消息,岂能任由你做怪? “希望你真的知道凶手是谁!不然我和你没完!”杨炯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郑秋看他走远,拿出螭虎衔芝纹玉佩不断在掌中摩挲,望着远处的湖水,冷声道:“秋兰麋芜,岂生堂下?” 第93章 谁人谁鬼 端平二年,农历八月二十七,戌不汲水,亥不祀神,喜神东南,吉神在位,宜嫁娶纳采。 掖庭传信,秀女人数高达五百,必须尽早安排勘验,评秀,方可在亥时前完成全部的初选事宜。 杨炯长叹一声,暗骂钦天监那群老道坑人,你们上嘴唇下嘴唇一碰,老子平旦就要起床,必须在日出卯正前赶到皇宫东南门景龙门勘验秀女,真是个劳心劳力的苦差事。 抬头看天,晨光熹微。 杨炯接过阿福递来缰绳,翻身上马,直奔景龙门而去。 长安街巷,勤快的商贩早就支起了小摊,不时响起的揽客声倒是唤起了杨炯肚子里的饿虫。 “孤等你多时了!”太子李泷坐在街旁一处小摊前,高声招呼马上的杨炯。 杨炯也不多言,翻身下马坐到他对面,讥笑道:“我还以为你多沉的住气?现在才来走关系是不是有点晚?” 太子微笑,招呼摊主给杨炯端上一碗馄饨,配上一块胡饼,示意他别客气。 杨炯都被他气笑了,没好气道:“你堂堂大华太子,请我吃这个?真有你的!” “自家人随便些显的亲近!” 杨炯对太子的刻意亲近一点都不感冒,这种做派明显是皇后嘱咐的结果,也是真难为他了,想到此,嗤笑出声:“你不必如此,太不像你了,我既然答应了姨母,自然会说到做到!” 太子目光一凛,放下筷子,沉默良久道:“你为何总是和我过不去?你我之间就不能好好相处?” 杨炯捞了几个馄饨,送入口中,反问道:“你说的好好相处就是诬陷我奸淫妇女?” “哼!凡事讲究因果,是你先对我的人下手,就别怪我反击!” “你看!从城府上讲,你比你四弟李溢差远了,他那种唾面自干的性子才适合演这种戏。我这刚说几句你就跳脚,真不知道这么多年你是怎么执掌东宫的!”杨炯讥讽道。 李泷一拍桌子,愤怒起身,冲着杨炯大喊:“你问我怎么做太子?哼!我告诉你,我自降世,就是太子之尊。母后告诫我:‘你是太子,当为诸弟之范’,父皇警谕我:‘你乃未来天子,必须勤习政务’,少傅要求我:‘尊贤容众,嘉善矜不能’。 我信了,年少之时,日日惶惶,夜夜忧思,终日沉于书卷,每刻勉力习政,亲贤良,远奸邪,与诸弟和乐相处。 那时候,我曾天真以为,待吾长成,必为众人所称颂,成大华之天子,开万世之伟业。 哈哈哈!如今方觉自己愚笨至极!我那些所谓贤弟,几人真心以我为兄?我终日如履薄冰,他们背地里构陷央讦,我监国理政,他们结党生乱。 我早该彻悟,皇家哪有亲情?他们全是在诓骗我!一切皆虚,唯权力是实。 我恨呀!恨自己不如他们早慧,何至今日方明此理?若我早醒,岂会落至如今处处受制的境地?我本应尊荣在上,却被他们步步紧逼,狼狈不堪。 我不甘!我不服!我要告诉他们,孤生而为太子,此位谁也夺不走!” 杨炯沉默,他也不知道该如何评价。 李泷这种情况他这个历史学博士见得太多了,史书上历历在目。 大汉太子刘据,大唐太子李承乾。全都是少年太子,全都是立在那的活靶子,有个春秋鼎盛的皇帝老爹,下面无数只眼睛盯着,无数个别有用心的人构陷围猎,能不变态就算他仁义无双。 李泷变成如今这种多疑乖张,狠戾阴鸷的性格可以说很大一部分是皇帝的责任。自由放任,立个靶子养蛊,按照如今大华的国情,最终结局什么样还真不好说。 杨炯突然明白了皇后为何单独对李泷倾注心血,皇后嫡子众多,她不松口,别人就只能暗戳戳的行动,不至于兄弟间兵戎相见,也能全了她作为一个母亲的心愿。 想到此,杨炯暗叹皇后这个母亲不好当,用尽全力保住李泷,以为只要太子之位稳固,下面的人就会安生,谁知孩子大了不由娘,权利迷人眼呀! 杨炯对此说不上同情,也谈不上认可! 李泷和自己发牢骚,无非是知道自己不在意他太子的身份,更不会像他兄弟们那样会要他命。更多的可能是觉得自己和他的众多兄弟,身边的拥趸不同吧。 杨炯摆手制止他的发疯,没好气道:“早上火气大就起晚点,别和我发牢骚!” 李泷一愣,无奈道:“你确实和他们不一样,他们都把我当太子,只有你把我当人!” 杨炯翻了个白眼:“别说些有的没的!赶紧说正事,我还要去景龙门。” “太子妃,太原王氏女,王浅予;侧妃陈郡谢氏女,谢令君;荥阳郑氏女,郑秋!”李泷也不废话,直奔主题。 “你可真行!让两个世家女给你做妾?你想揽权想疯了?”杨炯没好气道。 世家争的是太子妃,未来的皇后大位。世家鼎盛时期,皇帝嫔妃的位置都看不上,纵使今非昔比,也看不上你一个太子侧妃的位置。 “这你别管,谢氏女孤已经谈妥,她家中族老已经答应,你只需要给三人上上评即可!” 杨炯沉默,出声询问道:“你说通郑家女了?” “一个荥阳郑氏的偏族,不需要孤说明!”李泷倨傲道。 杨炯暗自腹诽,郑秋那阴鸷性格,鬼蜮手段,眼高于顶的女文青,她会甘心做你的小妾,把她弄进东宫,以后可有热闹看喽! “皇后是真疼你,太原王氏家学渊远,是此次采选的秀女中最显赫的家族,前梁就是士林领袖,门生故旧遍布天下,娶了她做太子妃,以后没人敢在士林中和你争斗。” 李泷背过手,认真道:“宗室喜欢将门女,颜夫子这种寒门领袖喜欢民家女,你得帮我拦着点!” “怎么帮?我虽手握秀评权,可总不能太过分,初评我倒是能一家独断,二评可是三方综评,我总不能第一面就给人家赶回家吧!”杨炯没好气道。 “那倒不必!二评看举止仪态、门风社评,到时候我自会出手!” 杨炯皱眉:“你够狠的!秀女被污秽名声可不比寻常,回家后可是要被乡邻指责,族老问罪的!社评,秀评可是要记录在案的,你让她们回去后怎么活!” 李泷冷哼:“义不行贾,慈不掌兵,仁不当政,善不阴谋!” 杨炯倏的起身,朗声道:“你配得上你受的苦!浸润之谮,行若鬼魅,人味尽失!” 李泷闻言一愣,随后怒声道:“谁人谁鬼?使我困窘至此者,没你杨行章的功劳吗!你装什么清风峻节!” 杨炯懒得和他争辩,怎么争都说不出个所以然,于是翻身上马,朝景龙门奔去。 第94章 长安秀女图鉴(上) 杨炯来到景龙门,见颜夫子和代王早已等候在此,掖庭宫人也都准备就绪,于是翻身下马,快步上前。 “见过代王,见过颜夫子!” “杨家小子不必多礼,初选你为主,本王和颜夫子从旁协助,官家既然点了你为掖庭推官,相信你定能推选出福泽宗室的贵女。”代王微笑出声,满是亲近之意。 杨炯暗道老狐狸,真是个不好相与的主,认真道:“这是自然,我从小就是皇后看着长大,恩情之重,万死不能报还,今日忝为推官,为嫡亲皇子推选贵女,定是倾耳拭目,不敢懈怠。 ” “哈哈哈!你小子真是才藻富赡,滴水不漏!”一旁的颜夫子扶须大笑。 杨炯微笑,直言道:“颜夫子过誉!受人之命,忠人之事罢了!” “小子,和羹之美,在于合异,上下之益,在能相济,莫要成了他人的刀而不自知!”代王冷哼一声,算是提醒。 杨炯苦笑摇头,我不想面面俱到吗?你们一个个的都想往里面塞人,这个是门生故旧,那个是宿亲交宜,我能怎么办? 不去想这些糟心事,见礼官告天完毕,一挥手示意掖庭宫人组织采选。 此次采选,秀女高达五百之多,初选就要筛去九成人,只留下50人进入二评,二评结合初评,给出综评,择优选出六位秀女,报与皇太后和皇后定夺。 杨炯作为掖庭推官,手握秀评权,初选可以说一评定生死。 初次秀评分上中下三评,上上、上、中、中下、下、下下四等。 一般来说,初评上上,只要二评不失,定能入选最后6人。中评没有进入二评的机会,相当于直接淘汰。下评历史上很少出现,若秀女出现下评,地方推官定会被宗府问个藐视皇家的不敬之罪。 自古以来,下评者少有,多是些奇葩狂悖之女。 所以,杨炯的工作,基本上就是勘验秀女文书,写下秀评,定等后推选入二评。 二评由三人共评,查秀女举止仪态,家风社评,只分上中下三评,无等。初评二评三上者为太子妃,其余从者由皇太后和皇后挑选定夺。 杨炯也不多言,看着蜿蜒曲折的秀女马车根本望不到边际,知道今天恐怕是有的忙了。 掖庭宫人手持文书念文邀评:“梅州张氏女,张展菱,秀评!” 杨炯扫了几眼,直接定评:“貌平少艳,中下!” 另一侧掖庭宫人执笔书写,唱和:“貌平少艳,中下!” “澶州刘氏女,刘茆,秀评!” “姿缓失韵,中!” “越州赵氏女,赵多福,秀评!” “容平少奇,中!” 代王见杨炯根本就没看几眼秀女,更是没问任何话,冷哼提醒道:“掖庭推官,推的是德茂贤淑之女,不是姿容艳丽者,慎评!” 杨炯翻了个白眼,这么多秀女,一个一个问,一个一个查得评到什么时候,中评者进不了二评,进入二评者哪个不是背后有人,在者这些秀女就没几个难看的,想要尽快送她们走,只得鸡蛋里挑骨头。 “代王安心,潘姑娘还没到!”杨炯嗤笑道。 “哼!”代王冷哼一声继续闭目养神。 杨炯也是嗤笑,宗室喜欢将门女,与将门联姻可壮外戚声势,夯实这群前朝遗老的荣贵基础,确保即使改朝换代也可世代荣华。 当年皇后父亲老齐王就是靠着手握兵权才有筹码能转投大华,之后更是靠着遗老遗少的军职在大华风生水起。 杨炯暗叹一声,看来即使老齐王身死,也没能改变宗室的行事方针,估计他们总结的教训是联络的贵戚不够多,手中的将门不够广,所以才一直亲近将门。 不去想这些老黄历,杨炯示意掖庭念邀官加快速度,自己则是扫一眼就定评: “目黯少光,中” “鼻拙少峻,中下” “唇薄少泽,中下” “眉疏少韵,中” “耳小少俏,中下” ······ 身后的掖庭执笔官嘴角直抽抽,他虽然也是第一次做采选执笔,可翻遍史书也没见这么采选的呀,暗道果然是天家红人。 杨炯也是无语,不知道是谁定的规矩,中评必须四字评,自己搜肠刮肚,两辈子学的四字词全都用上了,实在是字穷少言,最后只得从五官上挑毛病。 正在杨炯腹诽间,远处款款走来一人,只听掖庭官高声唱邀:“清河崔氏女,崔穆清,秀评!” 只见这崔穆清举止有章,动静端雅,眉目清朗,兰神逸韵,确实一副世家大小姐尊荣做派。 “杨少卿,清河崔氏崔穆清,有礼。”崔穆清拱手一礼,尽显世家风范。 “有礼!” “好叫少卿知道,小弟在清河跋扈惯了,我已将他禁足,施以家法!” 杨炯见她虽然有礼,却句句带着疏冷,语气中满是世家大族的傲慢,对她这种性子杨炯也没兴致和她打机锋,暗道李泌怎么会看上种人。 纵使清河崔氏在当地势力雄厚,可在朝的都是些清散官,不是翰林就是承奉郎,多是修书刀笔的官,难道就是馋人家身子? “吉甫作诵,穆如清风,贞娴静穆,上!”杨炯高声定评,今日第一上评出现。 一直闭目的颜夫子睁开眼,赞叹道:“好学问!” “您老就别取笑小子了,在您面前哪敢自夸!” “不必谦虚,如此秀评,你是想送她入东宫?” 杨炯知道他的意思,初评上上要十六字评,上要十二字评,入围二评后,初评的评语就会成为重要的参考,只要初评评语够好,那即使二评想要做手脚也要掂量一二,不然少不的秀女家人告到官家处说理。 这也是为什么皇后让杨炯做掖庭推官的原因,推即推举,也可理解为造势,只要初评够好,其后者想要做手脚都要忌惮一二。 “实事求是而已!”杨炯耸耸肩道。 “你小子真不老实!”颜夫子笑骂一句继续闭目。 杨炯也不多言,回应了崔穆清的谢礼后继续干活。 不多时,见远处来人,杨炯眉头皱起,没想到她还真来了。 “洛阳田氏女,田甜,秀评!” “田甜见过代王,见过颜夫子,见过杨少卿!”田甜躬身三个万福礼,眼神恭顺,言若黄莺。 杨炯见她一改往日风格,今日一袭红色曳地长裙,高雅富贵,头挽流云髻,更显端庄大气。那明艳的红色与精致的发髻相得益彰,仿佛一朵盛开的牡丹,一扫她原来娇懦小秀的风格,浑身上下散发着自信的魅力。 曾经可爱美俏的蜀中歌女悄然不见,此刻的她宛如一只高贵的凤凰,令人惊艳。 杨炯暗骂一句田伯光害人,这大变活人的手段让他都以为田伯光以前是干妓院起家的,真是富贵遮人眼呀。 “老夫说一句?”颜夫子见杨炯不说话,出言询问。 “夫子请讲!” 颜夫子点头,看着甜田道:“我观这姑娘,淑婉恪谨,端良庄惠,言温行雅,是个有大福泽的,可莫要坏了人姑娘的机缘。” 杨炯皱眉:“圣人言:‘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夫子不但精通相面,看来对大道也能窥探一二。” “哈哈哈!富而可求也,虽执鞭之士,吾亦为之!” 杨炯翻了个白眼,靠近这个老狐狸,低声道:“田伯光也配您给他执鞭驾车?” “非也非也!寒门若乏财,何以与世家争?” 杨炯沉默,大骂这田伯光真是个天生的政治掮客,找了自己还不算完,竟然攀上了颜家这个寒门领袖,真是好大的狗胆。 知道自己不能和寒门树敌,冷哼一声:“洛阳田甜,淑婉恪谨,端良庄惠,言温行雅,上!” 颜夫子见杨炯给了个上评,也不多言,重新闭目抚须。 “长安袁氏女,袁静宜,秀评!” 杨炯被掖庭念邀官的声音打断思绪,见到来人,一个头两个大,看她一身军中武将装扮,甚是夺目。一袭黑色劲装,紧致利落,勾勒出她的飒爽身姿。皮质轻甲在阳光下黝黑发亮,双眸如星,英气逼人。 杨炯翻了个白眼,率先开口:“袁家妹妹,你好歹换一身衣服再来呀,这又不是你家演武场!” “嘿嘿!杨家哥哥,我爹和我哥都北上打蛮子了,这不是我一个人无聊就跑去郊外和麟嘉卫那群笨蛋比武,才想起来今天还要参加秀女秀评,来不及换就跑来了!”袁静宜不好意思的挠挠头,无辜的看着杨炯。 杨炯无语,要不是念在你爹韩国公当年违抗军令帮我爹突围,我说什么都得给你整个下下评,让你也火一把,你就是走关系也没这样的呀,我把你当世妹,你把我放架子上烤是吧。 袁静宜见杨炯目光阴郁,委屈道:“要不我回去换一套?” 杨炯翻了白眼,对这个脑袋笨笨,总是慢半拍的世妹也是服了。 见代王要开口替她讲情,杨炯一摆手 ,高声道:“长安袁氏女,袁静宜,娟好静秀,贵婉柔嘉,动静相宜,上!” “杨家哥哥,我爹说你要给我上上!”袁静宜嘟着个嘴,眼神满是幽怨。 “你还挑上了你!小心我给你个下下!让你也尝尝闻名长安的滋味!”杨炯横眉冷竖,笑骂一声赶紧让她走,暗道就你这性子进了宫还能活命,真是不知道韩国公怎么想的。 袁静宜从小就怕杨炯,虽然自己会武功,可每次和杨炯打完架自己都要挨娘亲揍,搞得她现在都有心理阴影。 据说是什么小时候和他们家有娃娃亲,后来因为自己到处找纨绔打架,他们家的族老就委婉的拒绝了。 那时候自己小也不懂,常常跟在他身后打闹,现在大了也没什么特殊感觉,只觉得他是个宠自己的哥哥,看他要发火。赶忙扛着自己的亮银枪,一步三回头的跑回了家。 “你!去跟着袁姑娘,换好了衣服接她进掖庭!”杨炯双手扶额,没好气的叫了一个掖庭宫人去照应这个笨笨的妹妹。 就在杨炯暗骂这差事不是人干的活计时,远处秀女车队传来嘈杂的吵闹之声。 “你们是何人?为何抢夺我家小姐的车次?你们自己不会排队吗?”一丫鬟模样的女子双手叉腰喝骂出声。 “呵!你是谁家的贱婢!敢这么和我太原王氏说话?” 第95章 长安秀女图鉴(下) “你们好没道理!明明是我们先来的,你干嘛插队?”姑娘气的跳脚,眼神有些闪躲,显然是对那太原王氏的名头心生忌惮。 “呵!谁看见我太原王氏插队了!谁看见了?”另一个丫鬟倨傲的环顾四周,站在车辕上睥睨众人,昂着下巴满不在乎的高声喝问。 “小蛮,算了,不和她们争吵!”一黄裙女子掀开车帘,拉着被气哭的丫鬟微笑安抚。 “小姐!她们太欺负人了!”小蛮被自家小姐拉着,心中委屈更盛,说话的声音也有些沙哑。 此时太原王氏的马车中也走出一女子,只见这女子一袭绛紫色华服,衣袂飘飘,广袖之上绣着繁复的暗纹。在阳光下,金光若隐若现,一看就不是凡品。 这女子眉广而深,微微上扬的眉梢暗透狂傲。眼眸狭长而深邃,犹如寒潭之水,眼中不时闪现若有若无的笑意,毫无沐风之暖,却有面寒之栗。 “这不是和铃姐姐吗?怎么?我家奴仆恼着你了?”太原王氏嫡女王浅予微笑看向这个贤名远播的范阳卢家女卢和铃,戏笑着出声询问。 “浅予妹妹不要明知故问!”卢和铃皱眉冷哼。 “好!既然我这奴仆惹了卢家女,我怎么能不替姐姐出气?来人呀,家法伺候!”王浅予大声叫喊,惹得周围秀女纷纷侧目。 “小姐!小柔知错了!不该惹卢家姑娘,可奴婢就是看不惯她们仗势欺人,为何她们如此欺辱我王家,明明是她们想要插队!”小柔高声呼喊,虽然跪地,眼神却依旧倨傲。 “你颠倒黑白!小姐,她乱讲!”小蛮高声反驳,一抹眼泪,盯着那丫鬟小柔,怒不可遏! 卢和铃拍拍小蛮的手示意她安心,看着王浅予道:“王姑娘,在我面前就别耍这鬼蜮手段了,想要污我名声是不是太小瞧我了?你在皇宫门前生事,难道以为自己能不染尘?” 王浅予冷哼,暗道这女人真是不好对付,和以前一样讨厌。 “姐姐莫要羞恼,我知你父亲因罪被贬,自己也是被迫来参选秀女,可也不能把气撒到妹妹身上不是?妹妹给你让路就是了。”王浅予说着吩咐仆人将马车移开,自己则是看着卢和铃微笑不说话。 卢和铃摆手:“那就谢谢王家妹妹了!” 话音刚落,见杨炯走来,眉头一暗迎了上去。 “怎么回事?” “没什么,就是和王家女有些争吵!” 杨炯见她这么说,扫一眼车上的王浅予,见她朝自己点头,面无表情的回应一下,示意卢和铃和自己来。 “来长安为何不找我?”杨炯没好气道。 卢和铃苦笑,追忆起往昔:“你现在是天家红人,我却成了罪官女子,小时候还讥你是个没出息的纨绔,现在看来,我才是没出息的那个!” 杨炯翻了个白眼:“你都多大了?还计较从前?你父因失查降罪贬官,你谈不上罪女。” 卢和铃摇摇头,怨忿道:“谈不上吗?贬去宜州和发配有区别吗?我一个嫡女被送来做秀女,还不能说明一切吗?” “你我长安故旧,为何不来找我帮你?” “找你干嘛!我哪有脸找你!”卢和铃有些羞恼。 杨炯恨声:“怎么这么多年你一点都没变?你和我比什么?儿时戏言你怎么就过不去了呢?” “我怎能过得去?” 杨炯有些无语,这女人是真拧巴。不就是当年文采比不过原主,被原主出言讥讽是裙钗布荆嘛,这词放到我那个时代就是夸人朴实无华的褒义词,用到你这个世家女身上确实暗含贬低的意思,可你不是也骂回去了吗? 多少年过去了,还斗气? 杨炯也是无奈,知道她性子执拗,只得软语道:“为什么来做秀女?” “我爹没了官途,剩下个我,了无依靠,自然被送来做筹码,为家族计喽!” “你要做太子妃?” “不做太子妃,怎么救我爹?我们怎么在家族中立足?你家只有你自己,自然不会知道,世家亲朋犹如豺豹,你有倚靠时谁都对你笑脸相迎,你失势时,尸体都会被他们啃得一干二净!” 杨炯沉默不言。 卢和铃见他如此,展颜一笑,犹如百花绽放:“你长大了,不能再把我看作姐姐了,不然以后你家姑娘可是要找我麻烦的!” “我可以帮你!” “行章!给我留些颜面,我不想让你看到我如今窘迫的模样!”卢和铃凄然一笑,目光灼灼的看着杨炯。 “范阳卢氏女,卢和铃,龙旗阳阳,和铃央央,贞娴静穆,端惠庄良,上上!”杨炯高声唱评。 场中人为之一愣,今日第一个上上评出现。一瞬间,全场的目光都看向娴静的卢和铃。 卢和铃展颜一笑,朝颜夫子和代王一礼,接过自己的文书进入宫中掖庭。 杨炯尊重她的选择,知道她是个自尊心极强的人,可能是当初两家世交,大家都有些懵懂,现如今物是人非,当初的纨绔已经不在,她心中大概是有些酸楚。 “等等!”杨炯瞥见她的文书,目光一凝。 卢和铃疑惑转身。 杨炯快步上前,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道:“你什么时候改了八字?你生辰我知道,为何改成八字全阴?” 卢和铃见他问起,嬉笑道:“我和父亲回到卢氏后,龙虎山的天师说我坤象未定,八字阳侵夺阴,是短命之象,于是就给我改成了全阴,说是阴极为阳,遇火则旺,能长寿!” 杨炯有些无语,暗道你是真迷信。 卢和铃见他有话要说,聪明的转过身子,撩起长裙裙摆,展向四周,遮住众人视线,微微屈膝准备给杨炯行礼,眼神却顾盼神飞,示意他说话。 杨炯心领神会,迅速抽出腰间匕首,塞进她手中。 卢和铃美眸一凛,借着施礼的空档,双臂环胸,匕首顺势落入袖口,嘴上高声道:“谢杨少卿定评!” 杨炯虚空一扶,低声道:“掖庭不太平,防身!” 嘴上却高声道:“不必多礼!” 卢和铃不疑有他,只当是他这个弟弟对姐姐的照拂,微笑点头走入宫门。 “杨少卿和卢家姐姐相熟?”王浅予眼眉带笑,声音软柔。 杨炯有些心烦,敷衍道:“小时候在一起读书,算是故交!” “呀!那我可不能惹卢家姐姐不快!”王浅予轻捂薄唇,俏皮一笑,转头朝马车的仆人看了一眼。 仆人心领神会,一个抓住丫鬟小柔的胳膊,一个用麻布塞住她的嘴,不理会她的挣扎,快速拖入了一旁随行的马车之中。 “杨少卿可满意?” 杨炯看着这个伪谲狠戾的少女,实在是对皇后的眼光不敢恭维。不过转念一想,这性子倒是个天生宫斗的料。 不想和她纠缠,高声唱评:“太原王氏女,王浅予,夭夭悦动,雀跃翩跹,风语扬逸,灵跃偃蹇,上上!” “杨少卿欺我不读书?”王浅予银牙紧咬,死死盯着杨炯,目光阴鸷如毒,语气寒冷如冰。 词都是好词,看着像是夸自己灵动活泼,可这是秀女采选,选的是太子妃,是未来的皇后,重的是行正端雅。 整句话连在一起暗戳戳讥自己夭夭轻佻,毫无凤仪,充其量就是个鸟雀,讽自己风雨诡诈,性格乖张倨傲。 王浅予一想到今后要带着这种评价过一辈子,就恨的直咬牙。 杨炯见她如此,认真道:“上上评还不满意?要不你去叫皇后来跟我说?” 王浅予冷哼一声,拿着自己的定评走入掖庭,心中暗道想帮卢和铃你也得看她接不接得住,世家大族间的利益交换是血淋淋,是赤裸裸,我不相信还有谁比我太原王氏更适合做未来的后宫之主。 “陈郡谢氏女,谢令君,秀评!” 杨炯刚打发完一个又来一个,身心俱疲的他也没了什么兴致,直接敷衍道:“陈郡谢氏女,谢令君,德婉行秀,淑婉行贤,柔婉行善,上!” 谢令君闻言一愣,转而目光陡冷,低声道:“你什么意思?姨娘没和你说?” 杨炯不耐烦道:“说什么?” 谢令君见他装傻,知道他是报复自己,暗道这人真是个小人,自己再怎么说都是他表姐,纵使当初手段狠了些,可姻缘这东西本来就没道理,你为何还要紧抓着我不放。 想到此,谢令君也知道形势比人强,强忍心中不快,柔声道:“当初是我思虑不周,你若改评,我心欢喜,以后咱们也可多亲近些!” 杨炯对她的惺惺作态厌烦至极,冷声道:“你家中族老已经答应把你送去做太子侧妃,上上评对你无用。” “你胡说!”谢令君闻言一愣,怒声反驳。 杨炯懒得和她多说,吩咐掖庭嬷嬷道:“谢氏女舟车劳顿,有些困倦,送入掖庭,准备明日二评!” 谢令君见他不似说谎,心中也打起了鼓,一想到自己父亲近几日对自己极尽宠爱,甚至可以说谄媚,她还以是对自己这个未来太子妃的讨好,现在回想起来,难道真的如杨炯所说? 杨炯不去理会她失魂落魄的模样,见代王保举的殿前司都虞候潘仲询的女儿潘简若走来,直接道:“代王,潘简若怎么评?” 代王见掖庭官唱报完毕,冷声道:“你想怎么评?” “自然是公评!”杨炯翻了个白眼。 “代王殿下不必劳心,简若相信杨少卿的为人,我长安潘家最重名声,家风纯正,从不搞鬼蜮伎俩,请杨少卿定评!”潘简若声若黄罄,正气凛然。 杨炯上下打量潘简若,见她容颜秀美却自带英气。一头乌发紧紧束起,利落洒脱。眉若弯月,眼眸深邃而明亮,透着坚毅和果决。 身着浅色紧身长裙,修长而矫健的身姿耀眼夺目。领口处绣银色云纹,彰显她殿前司的身份。 静静站在众人面前,身姿挺拔,神色冷峻,正气凛然,又是一个有性格的姑娘! 杨炯见此也不多言,高声道:“长安潘氏女,潘简若,简素守正,若德庄敬,品贤谨严,上!” “谢杨少卿赞!”潘若简最重家风,最看重自己的名声,杨炯定评正合自己心意,躬身一个武将抱拳礼,潇洒回应。 杨炯摆摆手,令掖庭宫人带她入宫门。 眼看着到了晌午,杨炯出言提议道:“如今日上三竿,秀女采选过半,不如我等休息两个时辰?” “哼!”代王冷哼一声直接转身登上马车,扬长而去。 “他什么意思?”杨炯疑惑的看向一旁抚须的颜夫子。 颜夫子哈哈大笑,直言道:“傻小子,你坏了人家的谋划,那可是殿前司的姑娘,掌禁军三卫军纪,守皇城三道城门,你给人家定上,他能乐意?” “嘿!他还不愿意了!我要是给上上,脑袋早晚得搬家!”杨炯没好气道。 “哈哈哈!你小子胆子忒小,官家可没那么小心眼!”颜夫子大声讥笑,仿佛是总算抓住了杨炯的小辫子一般。 杨炯撇嘴,宗室可是前科累累,老齐王当年打开前梁宫门,引大华军队入城,历历在目。 玄武门之变中打开宫门的常何,赵匡胤黄袍加身,进入汴京都城,那可就是殿前司石守信开的城门。 我把殿前司都虞候这个殿前司四号人物的闺女推向太子妃的位置,我疯了还是你疯了,我不是胆子小,我是他娘的八字不够硬!干不了这种改天换地的事。 杨炯腹诽一句,不去理会这个老狐狸,转身就走。 迎面遇到赶来的竹七,眉头皱起,难道是颍州查出了消息? 第96章 拨云见日 杨炯迎上竹七,低声道:“颍州有消息了?” 竹七环顾四周,见无人注意此处,认真道:“大人,事情有些复杂。” “怎么说?我本以为晚上才能得到消息,既然你现在就来找我,事情应该很顺利才对?”杨炯疑惑道。 竹七也不多解释,直接道:“颍州的兄弟接到任务后很快就赶到了吴瑶的住处,她母亲不知何故,一直吞吞吐吐,兄弟们猜到其中有事,就用了些手段。” 杨炯见他欲言又止,没好气道:“我不是迂腐之人,事关重大,事急从权能理解!” 竹七长舒了一口气,他可知道杨少卿是出了名的眼里容不得沙子。 在北地,为了给桃花村村民报仇,当场就敢杀官,走一路杀一路,手中刀上血就没干过,自己兄弟在不明真相的情况下就对死者家属用手段,要是惹得他不快,与自己家公主说,自己还能得好?谁不知道咱内卫公主对谁都不假辞色,唯独对这杨少卿满面春风,咱可不敢惹。 见杨少卿不追究,直接道:“那吴瑶是瞒着他父亲来京城寻心上人,并不是真的来采选秀女,他父亲正在白鹭书院组织秋考,并不知道此事。吴瑶用她父亲的关系,偷偷找京西北路给她弄的秀女文书,自己一个人拉着同乡女子苏青就来了长安。” “倒是个痴情的姑娘!”杨炯感叹一声。 竹七见杨炯并未说什么,继续道:“那苏青是吴瑶的闺中密友,家中开了一所镖局,和吴瑶长得极像。” 杨炯目光一凛:“苏青冒名顶替?” 竹七点点头又摇摇头,说出了自己的猜测:“那死者应该是苏青。可据兄弟们调查,吴瑶和苏青由于长得像,从小关系就极好,经常跟在苏青身后玩闹,同榻而眠也是寻常,不像是会做这种事。” “有道理!吴瑶虽有几分姿色,可也未必能选上秀女,苏青没必要顶替。可如果这么说,那吴瑶是去了哪里?或者是被人杀害了?” 竹七摇头:“这个卑职也不知道,兄弟们正沿着她们二人的进京路线排查,需要一定的时间。” 杨炯沉思一阵,出言道:“你说她来长安是为了寻心上人?那为何还要托他父亲的门生办采选文书?他心上人是谁?” 竹七见杨炯问到关窍,再次扫视四周,见确实无人注意此处,用更低的声音道:“她母亲也不知道是谁,只知道是个长安的贵戚,那吴瑶一直不和她说心上人是谁。据她所言吴瑶经常拿着个白玉云龙佩把玩,可她也没想到吴瑶会用采选文书进京,这女人胆小怕事,至今还瞒着吴学正。” 杨炯心底一惊,急声道:“那苏青八字年柱可是大阴,29岁?” 竹七闻言也是一愣,惊奇道:“大人如何得知?” 杨炯大骂,真是对狗男女。 他一开始就奇怪,那吴瑶明明只有19岁,纵使伪造文书八字,根据推算19岁八字的年柱并不是大阴数。而死者苏青眼角看着有些皱纹,要不是吴瑶文书词藻过于华丽,有意遮掩二人貌差,杨炯还真想不起来这一点。 过七关所杀之人八字年柱必须为大阴数,唯独吴瑶的文书八字年柱是小阴数,这一点杨炯一直想不通,还暗自嘲讽过小山道不愧是左道,忒不严谨,合着吴瑶是在献祭自己的闺蜜呀! 所谓大阴数为女子8、15、22,加7而走,以此类推。 八字全阴,只有年柱为大阴数魂魄才精纯,才更符合灵宝派的算术规范,杨炯之前还给这小山道找补,毕竟是左道,虽然吸收了灵宝派的一些理念,可终究是邪道,没那么严谨也情有可原。 如今一看,这哪还需要自己找补,人家搞登仙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岂能不严谨? 根据死者年龄,南溪巷多福8岁,长乐巷二妞15岁,沅月楼张素贞22,宸仙殿王珠57,安喜巷老妪71,八字全阴,年柱全是大阴数,如此说来那吴瑶进京寻的心上人就是那龙云佩持有者,而死者苏青就是吴瑶送给她那心上人凶手的礼物。 想到此杨炯哪里还不知道凶手是谁,冷声道:“去白云楼,把吴瑶那贱人抓来!” “大人,这~!卑职不敢!”竹七扯着个嘴角,躬身低眉。 杨炯冷哼一声,拿出自己的龙骧卫令牌,扔给他:“我指使不动你是吧,你不敢干就去龙骧卫找毛罡!让他干!” 竹七握着龙骧卫的金龙令牌,嘴巴动了又动,一咬牙:“大人,这事牵扯太大,要是龙骧卫进来恐怕会节外生枝,咱内卫有专业的杀手,可做到神不知鬼不觉。” “不怕他报复你?”杨炯嗤笑。 “怕是怕!可卑职更怕自家公主!”竹七将令牌递还给杨炯,咬着后槽牙道。 杨炯拍拍他肩膀,安抚道:“我会和承春言说,出了事我一力承担,你抓人要找些公主的人,你懂我意思吗?” 竹七眼神一凛,躬身道:“大人放心,卑职亲自去,黄昏前定能抓住吴瑶!” “好!尽快些,我倒要看看他是不是真的一心求仙,连自己的情人都不顾!”杨炯冷笑一声转身回到景龙门,也没了吃饭的心思,倚靠在城门思考怎么才能弄死那对狗男女。 事情涉及宗室皇亲,也不怪竹七会心生畏惧,这事一般人躲还来不及,也就自己这种人会上杆子追查。 恍然未觉时光流转,待回过神,竟已不知不觉过了两个时辰。 杨炯也不废话,见颜夫子和代王没来,暗骂这两个老狐狸不要脸,自己的人过了初评就开始摸鱼,真不愧是人老精,马老滑。 望着蜿蜒的车队,杨炯无奈继续秀评。 “柔而少决,中!” “静而少思,中下!” “淑而近拘,中!” “行端稍板,中!” ······ “广南东路梅氏,梅和宁,秀评!” 一锦衣少女应邀上前,朝杨炯施了个万福礼:“杨少卿,系广南东路嘅梅和宁,有礼喇!” 杨炯眉头一挑,好笑道:“梅姑娘?你爹是广南东路转运使梅兆庆?” “系!” 杨炯听她说话有些好笑,出言道:“你家守着市舶司,在广南东路也算是富贵荣华,干嘛千里迢迢的送你来采秀?” 梅和宁也是无奈,俏脸一塌,用不太流利的官话道:“阿爹嫌弃我成日同啲外邦人喺埋一齐厮混,唔识礼数,官话又讲得唔好。佢惊我以后畀啲外邦人影响,就想送我入宗室学啲规矩。” 杨炯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我看你除了官话说得不好些,并不是不知礼,你爹为了他那转运使的位置把你送来采秀,你还给他遮丑!” 梅和宁笑笑不说话,静静地站在那如同一朵安静的雏菊。 杨炯长叹一声,高声道:“广南东路梅氏,梅和宁,和仪宁婉,和雅宁娴,和悦宁淑,上!” “谢杨少卿定评!”梅和宁屈膝一礼,这次倒是官话标准。 杨炯令人将她带入掖庭,抬眼见一女子走来,冷哼一声:“你来得再晚些!” 第97章 入掖庭 郑秋见他气恼,丝毫没有所谓,嬉笑道:“我走的可是天家红人,掖庭推官杨少卿的关系,早来晚来还不是一样? 杨炯冷哼,不想和她争辩,高声道:“荥阳郑氏女,郑秋,秋兰麋芜,姱容修态,怀瑾握瑜,令仪令色,上上!” 郑秋见他如约给了自己上上评,回味一下定评竟如此考究,嬉笑着盯着杨炯不说话。 杨炯知道她在揶揄自己,没好气道:“我答应你的已经做到,你现在可以说了。” 郑秋躬身一礼,微笑靠近杨炯,从自己的袖口中掏出一张纸条,低声道:“初评结束后打开!” 杨炯烦透了被她牵着鼻子走,直接打开纸条,入眼行草书,气势磅礴,笔力雄健,上书:“凶手已入掖庭,戌初相会!” 杨炯目光一寒,转身看向身后的掖庭宫人。 宫人伶俐非常,一齐走向秀女车队安抚慰问,遮挡住二人的身影。 杨炯一把薅住郑秋的衣襟,用力将她拽进景龙门深处,冷哼道:“你到底知不知道谁是凶手?” 郑秋任由他摆弄,丝毫不慌,智珠在握道:“你现在只能相信我,不是吗?” 杨炯目光一寒,讥讽道:“你以为我不知道凶手是五皇子李沛?” “你怎么知?”郑秋话说了一半,突然醒悟。 “你诈我!” 杨炯冷笑:“我刚看到你的文书,你也是八字全阴的秀女。你当日在胭脂巷说谎,之所以会丢白玉扇,其实是李沛在鸿宾楼杀你未遂,对吗?” 郑秋看着他的眼睛,一言不发。 “当时他无法杀你,只得拿走你的白玉扇,以谋后事。你当时也不知道凶手是谁,直到你看见胭脂巷的死尸,结合卷宗,联想到当日鸿宾楼的与会人员,你才断定他是凶手。” “哼!”郑秋倔强扭头。 杨炯冷哼一声:“还我玉佩!” “我没带!” 杨炯知道她骗自己,抱着她直接来了个大风车,双手扣住她的小腿,将她倒立过来,用力上下抖动,想要将她藏起来的玉佩抖出来。 “呀!你无耻!” 杨炯冷哼一声,继续自己的动作,心中暗下决心,还能让这小娘皮给拿捏了。 “啊~~!你属狗的!”杨炯大叫一声将她放倒,捂着自己的小腿怒吼出声。 郑秋云鬓散乱,坐在地上对杨炯怒目而视,冷言冷语:“你再轻薄我,我就去皇后那里告你侮辱秀女!” “呵!你去呀!你看皇后信你还是信我?”杨炯翻了个白眼。 郑秋目光一寒,紧咬薄唇,撩开自己的内襟,张嘴就要大喊。 杨炯哪还不知道他所想,一步上前,右手捂住她的嘴,抱着她的腰身,拉扯到宫门更深的隐蔽处。 “你疯了!不想做太子妃了?” 郑秋一把推开杨炯,目光冷峻的看着他,讥讽道:“你知道怕了?” “呵!我现在和你讲道理,你得到了上上评!按照约定,你要还我玉佩!”杨炯认真道。 “我从不讲道理!” “你到底想干嘛?” 郑秋捋了捋凌乱的发丝,冷哼道:“知道我为什么现在才来吗?” “你这人行事从来不讲章法,我哪知道,大概是性格乖缪吧!” 郑秋不理会他的揶揄,绕着他周围转圈,讥讽道:“你也没多聪明嘛。既然知道凶手是李沛,那你打算怎么对付他?” “我跟你说不着!” “呵!我来之前一直在皇宫西北拱宸门,等到李沛装成宫女混进掖庭才赶来景龙门!” 杨炯目光一凝:“你真看见他入了掖庭?” 郑秋停住脚步,冷声道:“他早就看过掖庭秀女文书,知我八字全阴,鸿宾楼杀我不成,又想入掖庭杀我,我岂能让他如愿!” “你就那么肯定他会在拱宸门入掖庭?” “李沛后宫只有他母亲端妃一个人接应,想要入后宫掖庭,只能混在端妃的谢秀彩礼车队中入宫,别无他法。”郑秋目光流转,自信出声。 后宫嫔妃为了彰显皇家仁德,都会从自己的资财中拿出一部分在宫外购买彩礼,送给那些落选的秀女,一是抚慰秀女诚心,二是为自己彰德。 端妃是李沛母亲,后宫唯一的内应,混在采买车队中,确实是一个进入后宫掖庭的好办法,难怪郑秋会在那里蹲守。 “你知道他入掖庭又如何?你能杀他还是能举报他?你有证据吗?”杨炯讥讽道。 郑秋似是早就料到杨炯会如此,展颜一笑,一如那罂粟绽放,又如那曼陀盛开,说不出的诡谲多变。 “我杀不了他!你却能,不!你能不能还不一定,但是你想!”郑秋肯定道。 杨炯皱眉沉默。 “你知道的,我郑秋向来睚眦必报,他想杀我,我就要先杀他!在这一点上咱们目的相同,不妨做个盟友如何?” 杨炯没有说话,实在是郑秋这人诡谲多变,他根本不知道她说的话是真是假。这种事可不是请客吃饭,事以密成,语以泄败的道理杨炯太清楚不过了,历史上有多少事本来能成功,却毁在了猪队友的身上,杨炯现在只相信李潆,其他任何人他都不相信。 “你想多了,杀皇子是大罪,我不会为了几个平头百姓出头!”杨炯冷漠道。 “哈哈哈~~!” “你笑什么?” 郑秋审视的看着杨炯,突然走近,认真道:“你这人有两个弱点!一是妇人之仁,二是在漂亮女人面前说不了谎话!” “哼!你这人也有两个弱点,一是阴鸷毒辣如蛇蝎,二是诡谲多变如妖蜃!不,还有一个缺点,就是太自恋,你是我见过的女人中最自大的一个!”杨炯针锋相对道。 “哈哈哈!谢杨少卿夸奖!”郑秋毫不恼怒,甚至有些畅快,她好像找到了怎么拿捏杨炯的法门,再也不会被他气恼。 杨炯见她非但不生气,还朝自己行了个万福礼,真是无语至极,暗道这女人怎么这么难缠。 “别和我磨牙!劝你尽快赶往掖庭,准备明日的二评,不然你太子妃位置可就要被王家女抢去了!” 郑秋双眸一冷,秋水展波,冷哼道:“你可要想好,李沛既然混进掖庭,夜晚必来杀我,这是你唯一能人赃并获的机会。 一旦错过,纵使你手握证据,也不能至他于死地,宗室会为他张目,皇帝会给他开脱,你以后就再没机会为那些人报仇!” “你吃定我会入掖庭?” “我说了,妇人之仁就是你的弱点,你见不得那些穷苦人惨死,看不惯李沛恃强凌弱,纵使他是皇子,你也会谋划一二,对吗?”郑秋目光灼灼的质问出声。 见杨炯不说话,郑秋继续道:“你要明白,袭杀皇子是死罪,没人能帮你,没人敢帮你,除了我!” 话音刚落,郑秋挽起自己的裙袖展示给杨炯观看,赫然是一圈七杆袖箭。 郑秋见杨炯目光松动,嬉笑着靠近,吐气如兰的蛊惑道:“李沛来杀我,纵使武功再高,冷不防下,我七杆袖箭也能要他性命,我需要你帮我处理他的尸体,莫要让此事影响我的二评!” “你倒是好算计,事若成了,可帮你除去心头大患,事若不成,全推到我身上也能置我于死地!你心思之深,手段之毒,我生平仅见!”杨炯目光森冷,喝问出声。 郑秋一愣,收起笑容,语气平静道:“你是这样想我的?” “哼!你少装可怜,若非如此,你为何不还我玉佩,还不是存了嫁祸之心?” 郑秋语气陡冷,梗着脖子道:“是又怎样?” “果然越漂亮的女人越会骗人,我看还要加上一句,越聪明的女人越心黑!”杨炯毫不留情的讥讽出声。 郑秋听他言语,有些哭笑不得:“你是夸我还是讥我?你是不是有病?” 杨炯不想和这个面艳心黑的人多待,冷哼一声转身就走。 “今晚戌初,掖庭等你!” 第98章 掌家楼 薄暮冥冥,暮霭沉沉。 杨炯采选出50名秀女后,快马回到西园街相府,来到祠堂,站立良久。 “什么时候回来的?” 杨炯转身见谢南走来,快步迎上扶住她,嘴上笑道:“刚回来没多久。” 谢南任由他扶着进入祠堂,拿起一旁的供香,塞到杨炯手上,提起一旁的点香灯,走到了鼻祖的牌位前,示意杨炯点香。 杨炯心领神会,抽出三支供香,送进点香灯里,见青烟缓起,拿出供香,屈膝跪拜,准备行大礼。 “不必如此!非节非年,祖宗不怪罪!” 杨炯见谢南如此说,也没多言,依旧行了个大礼,起身将三只香插入鼻祖牌位前的香炉中。 谢南摇头轻笑,一边引导他上香,一边道:“有心事?” 杨炯跟随她的脚步,依次给元祖、太祖、烈祖施礼上香,嘴上不着痕迹的嗯了一声。 谢南微笑,柔声道:“和娘说说?” 杨炯长叹一声,直到今天他才体会宋神宗所言‘快意事一件做不了’的无奈和悲切。 自己的身份是依仗也是桎梏,想要做些快意事,总要瞻前顾后,生怕一招不慎连累了整个相府,连累了小鱼儿和陆萱,真是无比郁闷。 想到此杨炯呢喃道:“日出扶桑一丈高,人间万事细如毛。野夫怒见不平事,难损胸中万古刀。” 谢南听罢嗤笑道:“你这孩子,我还当多大事,对方是高官还是权贵?若是真的看不过眼,叫文竹去就好了,干嘛如此沮丧。” 杨炯沉默摇摇头。 “不是高官?那是国公将帅?” 杨炯继续摇头。 谢南见此,将手中点香灯放到供桌上,看着杨炯的眼睛,目光犀利,审视意味明显。 杨炯喟然一叹,知道瞒不过这个聪明的女人,只得细致的将李沛所做之事一一说给谢南听。 谢南听罢,沉默良久,缓缓道:“你可知自己身份?可知做那事的后果?” “知道!” “那为何还做?” 杨炯目光如炬,恳切道:“娘,大华不应该这样,这世界得有个说理的地方,我既然知道了这些不平事,若不为他们做主,纵使今后封侯拜相又如何?和那些蝇营狗苟之辈又有什么区别!” 谢南长叹一声,随后重新提起点香灯,认真道:“去给你曾祖上香,那是咱们杨家唯一的武将,主杀伐,保你平安!” 杨炯依言照做,点燃三支高香,恭敬的行了个三跪九叩的大礼,将高香插入曾祖牌位前的香炉中。 “傻孩子!还是没长大,事成多法,何纠一途?”谢南见他上完香,没好气的提醒道。 “娘亲教我!” “有没有想过自己该如何进入后宫?夜宿皇宫被人发现,该如何收场?事败后该如何应对?”谢南连连追问,目光熠熠如电。 “娘亲,孩儿自从有了杀人的想法,就没打算活着回来!”杨炯认真道。 “妄言!给我跪下!” 杨炯见谢南生气,也不敢违抗,恭敬的跪倒在祠堂前。 谢南恨声道:“他是个什么东西?猪狗不如的畜生,岂能和你比?他的命什么时候如此值钱了?要是放在以往,你娘我定要提剑上门砍了他的脑袋!哪还要你们这些小辈动手?” 杨炯不发一言,他知道娘亲早年游历天下,更是个天地不怕的主,只是没想到会如此彪悍,一时间还真是震住了杨炯。 “你能先回家中祠堂,娘很开心,说明你心中有家!只是做事太过冲动,你要出气有一百种办法,为何偏偏选择最差的一种?” 杨炯长叹一声:“娘!那厮穷凶极恶,视人命如草芥,连老弱妇孺都不放过,若这次不将他人赃并获的抓住斩杀,还不知多少人要遭他毒手。” “孤举者难起,众行者易趋,这么简单的道理你不懂?气魄大一些,手段凌厉些,刺杀是小道,借势才是正途,小道能成事,正途可全身,你今后封侯拜相,遇到如今这种事何止千万,不全身如何计远?”谢南恨铁不成钢道! 杨炯目光一凛:“娘亲是说皇后?” “你替她出头,她岂能独善其身?收拾好东西,娘带你进宫!” “娘亲威武!”杨炯高呼一声快步冲回书房。 “臭小子!倒是有几分老娘当年的风范!”谢南见他远去,哼笑一声,吩咐府中人备马车。 杨炯来到小院,见陆萱静静站在书房门前的桂花树下,迎了上去嬉笑道:“今日不用查账?” 陆萱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我有那么笨吗?天天查账?” “是吧!我就知道你很快就能拿捏住府上人!” 陆萱见他没话找话,美眸流转,澹然道:“有事?” “嗯!” 陆萱沉默,随后笑道:“我在姑苏家中和娘亲学过做桂花糕,你回来我做给你吃。” “好!” 陆萱见他如此,走到近前,整理了下他的衣襟,抚平他衣服上的褶皱,认真道:“我常年掌家,不擅厨艺,做的不好,你可不能笑我,要全吃光。 杨炯轻轻扫落她发髻上的桂花,由衷道:“怎会不好?你很好,真的很好!” 陆萱见他明白了自己的心意,甘心如荠,洒脱道:“愿君折得东堂桂,折罢哪能不暂归!” 杨炯了然,知道她这几日在相府不容易,不但要立威,还要做出成绩堵住老人的嘴,压力可想而知。她这种女强人最缺的就是亲近之人的认可和肯定,杨炯如此说,可比夸她一万句都能让她开心。 听她诗,知她心,真是个娴淑大气的姑娘,有这种娘子掌家,夫复何求。 杨炯轻轻将她的发丝挽到耳后,深情道:“秋日中,桂花吹满头。堂上谁家良妙,足风流。嫣姹回眸楚楚,思春羞。不弃郎依旧,掌家楼。” 陆萱有些羞赧,可一想到自己半只脚都踏入了杨家门,也就不再扭捏,快步进入书房,拿起门后杨炯收拾好的包裹,走到近前,将袋子口紧了紧,放到他手中:“我等你归家!” 杨炯心下一跳,突然有种在大华落地生根的感觉,这种感觉来得非常突然。不知是因为谢南的奥援相应,还是因为陆萱的掌门拄户,或者二者兼有。 接过包裹,负上肩,心中胆气横生,暗道:“今天就是阎王老子在前,我也得薅下他几根虎须来。” 第99章 素冠荷鼎 杨炯来到马车前,见阿福已经准备好了车驾,一步上前将手中两个盒子递给他。 “红色木盒送去给柳师师,黑色木盒送去冰雪城给杨鲖!” 阿福见自家少爷无比郑重,也不敢多问,低声一句:“少爷放心!” 转身消失在街角。 杨炯登上马车,见谢南面前放着一盆兰花,疑惑道:“娘,这是?” “南诏朝觐时送给你爹的珍奇兰花,名素冠荷鼎。” “好名字!”杨炯赞道。 谢南微笑:“确实好名字,据说这兰花有三奇,你要不要听?” “娘亲博学,洗耳恭听!” 谢南白了他一眼,解释道:“所谓三奇,一为强,你看这叶脉,筋纹明显,强而有力,叶折而不黄萎。 二为素,花色素洁纯白,瓣子如玉,内雪外紫,除此之外,无一丝杂色。 三为珍,花型集荷瓣兰、素心兰、叶型兰,三大珍奇兰的特点于一身,举国上下,只有皇后和咱家私有。” 杨炯了然,谢南这是以兰说话,借花抒感。 谢南想通过送兰花告诉皇后,杨炯今晚所行之事,如同这素冠荷鼎的叶脉,强而有力,很可能身死花谢,但绝不后悔,叶折却不萎黄,表明了相府一定要做这事的决心。 二是通过兰花花色彰显相府做此事为公非私,素雅高洁,问心无愧的诚心。 三是此花只有皇后和母亲有,如今母亲将花送给皇后,寓意明显,我儿如同这素冠荷鼎,今后是戴素冠,还是掌荷鼎,能否活命全看你心。 想明白了这些杨炯直咧嘴,无奈道:“娘,有必要这么绕吗?我替她宫中解围,若是事成,宫中端妃自然没了依仗,她是获益方,怎么搞的好像我们求她似的。” 谢南闻言,被他混不吝的话逗得捂嘴轻笑:“傻小子,她是皇后,后宫之主,名义上所有皇子皇女的母后,你要给她留下脸面,有些事可以做,但是不能放在明面上说,懂了吗?” 杨炯恍然,看来还得是你们闺蜜之间了解,皇后必须占住大义,即使是面对自己的闺中密友,也不能挑明说清,不然留下话柄,终是隐患。 思索间已到宫门,谢南声如黄罄,富贵逼人:“去通禀皇后,梁国夫人携子杨炯应邀前来!” 宫门宿将早就看到了相府马车,虽心中疑惑,可也不敢丝毫怠慢,迅速传话至后宫。 不多时,田令孜快步走到宫门前,朝马车一礼:“梁国夫人,请随咱家入宫!” “慢!田公公,按照惯例,卑职要检查杨少卿的包裹!”守将躬身一礼,额头冷汗直冒。 谢南眉头一皱:“怎么?你的意思是我会对皇后不利?” “不敢不敢!卑职晨昏宿将,夜间入宫,都要接受检查!” 田令孜冷哼一声,走到这人面前,低声道:“宋喜善,咱家别的本事没有,就是小肚鸡肠,你不给我面子,少不得日后自己也没了面子!” 宋喜善闻言直嘬后槽牙,往常官员进宫自己倒是能融通一二,可如今杨少卿背后包裹如此大,若不查看一二,真出了什么事,自己岂能活命? 想到此,一咬牙准备叫人去通禀皇帝。 杨炯拉住准备动手的田令孜,将包裹放在地上,认真道:“宋宿将可要小心,这是我送给姨娘的木工玩具和新研制的香水,你可别弄坏了!” 宋喜善如蒙大赦,口中连称得罪,手上动作飞快,打开后,见到里面确实如杨少卿所说,除了一些木块,几瓶玻璃香水外,并没有其他什么东西。 只是这所谓的木工玩具,怎么如此奇怪,看着弓不像弓,弩不像弩,一没有板机,二不带弩弦,大是大了点,不过全是些木块,只能从弯曲的长木上看出,好似是弩臂,又看着不像。 宋喜善转念一想,杨少卿从小在皇后膝下长大,怎会对皇后不利。再者,他一没弓弦,二没弩箭,三没扳机,能杀得了谁。纯粹是自己多心,想来这大概就是他所说的个木工玩具。 抬头见梁国夫人面色不善,身体一抖,快速将包裹系好还给杨炯,口上连连告罪。心中打鼓不已,可别让人家相府以为咱们狗眼看人低,左相不在就欺负人家母子,这要是让那些左相门生知道了,自己不死也要扒层皮。 杨炯笑着接过包裹,拍拍他的肩膀:“职责所在,能理解!” 宋喜善长舒一口气,连称不敢。 杨炯也不多言,随着田令孜朝后宫走去。 谢南一路无言,行到皇后寝宫,田令孜进入通禀,杨炯看了一眼谢南示意自己要去掖庭。 “若事不可为,咬死皇后邀请,迷路行到掖庭,不要冲动,你那些师兄师弟在朝中自会护你周全。”谢南低声叮嘱。 杨炯点头,背着包裹迅速消失在了后宫之中。 “夫人,杨少卿?”田令孜出门见杨炯不在,疑惑的出声询问。 “他被官家叫去问话,带我进去吧!”谢南解释道。 田令孜不疑有他,毕竟杨炯是天家红人,召见也属平常,于是引着谢南进入寝殿。 “姐姐怎么这么晚来看我?”皇后见谢南进来,没好气道。 谢南将兰花素冠荷鼎放在她面前,笑道:“想你了自然来看,看你还分时候?” 皇后一眼就认出了眼前的素冠荷鼎,心中疑惑,平时宝贝的不行,自己要了多少回了都不给,今日怎么破天荒的自己送来了,转头一看杨炯并没有跟来,眉头一皱,问道:“姐姐有事?” 谢南上下打理着兰花素冠荷鼎,悠悠道:“相府的兰花可送到你手了,能不能活就看你心了!” “什么意思?” 谢南将兰花端起来,找到殿中一处窗沿,放了上去,悠悠出口,将李沛做的事情一一讲给皇后听。 皇后越听越心惊,越听越气愤,当听到当日宸仙殿是端妃母子谋划之时,双手早已握紧,心中杀意陡生,见谢南说完,也猜到了她的来意。 长舒一口气抚平心静,微笑道:“姐姐放心,你知道,我最喜兰花,尤喜你相府这盆素冠荷鼎。 那几日,我日夜想着把兰花要来,植入我后庭花园,周边再配些锦鲤,岂不是天作之合,可你就是不舍得,如今给我送来,我岂能不爱护?” 谢南知道皇后是抱怨相府没答应杨炯娶九公主李渔的事,不想和她在往事纠缠,摆弄了下兰花叶子,喟然一叹:“我相府素冠荷鼎可不比你宫中那盆,你看这叶脉,强而有力,刚直不曲,望你好好照拂,不然开花只得素冠,没有荷鼎就可惜喽!” 皇后嬉笑着走到她身前,没好气道:“妹妹的养兰技术你还不知?既然答应你好好照拂,还有什么不放心?” 谢南见她如此,仿佛回到了少年时二人一同游历天下,行侠仗义的时光,覆上她的手认真道:“这素冠荷鼎珍奇就珍奇在荷鼎上,若生出素冠,我可就要来你宫中讨要你那盆了!” “姐姐放心,养花人都有个卖弄心思,这兰花我定能培出荷鼎!到时候配什么水草鲜花,你可不能再言说了!” 谢南微笑,呢喃道:“配萱草好!” 皇后不疑有他,思索道:“确实也只有良花异草才配得上!” 二人都明白了对方所说,也就不在兰花上纠结。 皇后挑头说起当年游历天下的趣事,谢南附和一二。不多时,寝殿响起了欢声笑语。 第100章 潜鳞戢羽 杨炯借着月色,穿阁过殿,凭借着记忆朝掖庭奔去。 “谁?” 杨炯绷紧身体,躲在一处假山后,心中暗骂,这郑秋到底是住在哪个秀楼中,自己找了一圈,就是没看见她的踪迹,真是让人心焦。 如今此番情景,真可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怎么让自己碰上这个女人了。 杨炯一咬牙,扯出一个微笑,从假山后走出:“王姑娘这么晚还不睡呀?” 王浅予见来人是杨炯,眉毛一挑,别有意味道:“杨少卿不是也没睡吗?” “呀!皇后应邀前来,我迷路了不是,这难道是掖庭?”杨炯装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 王浅予眉头一皱,转而嬉笑道:“你从小在后宫长大,迷路?我看是窃玉偷香吧!” 杨炯眉头一挑,一把扯过她的身子,抵近假山,冷漠道:“大家都是聪明人,别出声,不然宰了你!” 王浅予嬉笑依旧,推开杨炯,语带嘲讽道:“我七岁杀仆,九岁杖毙庶母,你吓唬我?” 杨炯摸不透她的脉门,见她并不喊叫,也就直言道:“今晚不太平,尽快回自己秀楼!” “你不是来和卢和铃厮混的?” “混你个头!” 王浅予翻了个白眼,见他不似说谎,微笑着靠近,目光如电:“杨少卿不会是想就这么打发我走吧?我王家可不好相与!” “你想怎么样?要不我请你吃饭?”杨炯没好气道。 “你要帮卢和铃参选太子妃?”王浅予没理会他的揶揄,将自己心底的疑问说出,目光灼灼的等他回答。 杨炯有些无语,冷声道:“你王家暮夜怀金,早就说通了皇后和太子,为何还要如此问?” “二评给我上上!我不想出现任何意外!”王浅予冷哼转身,说出自己的条件。 杨炯见马上要到了约定时间,直接道:“郑秋住在哪里?” 王浅予目光一凛,用手指了指远处的秀楼,揶揄道:“原来你喜欢郑秋那种女人!” “喜你个头!”杨炯冷哼一声转身就走。 “别忘你的承诺!”王浅予出声提醒道。 “再叫大声点!让所有人都知道我跟你月下幽会!”杨炯冷笑一声朝郑秋的秀楼奔去。 王浅予冷笑,低声道:“真是个胆大包天的色中饿鬼!” 杨炯来到秀楼下,见灯火跳动,窗横上插着一条青竹枝,暗骂女文青害死人,黑灯瞎火的,我能看得见这竹枝?都什么时候了还玩什么隐喻,真是个文青入脑的女人! 心中虽是腹诽,脚步却是不停,快步走到门前,重重敲了三下门板,怕她听不见,又装成黄莺,叫了几声。 “窗前栽青竹,君可是来人?”郑秋的声音传来,显然是等候多时。 杨炯翻了白眼,冷哼一声:“我有青竹杖,特来赠故人!” 郑秋打开房门,一把将杨炯拽进楼内,嗔怒道:“你怎么来这么晚?再晚点就等着给我收尸吧!” 杨炯也是一肚子气,讥讽道:“大姐!咱们是杀人,不是你搞诗会,黑灯瞎火的,你插一条竹枝,生怕我找到你是吧!” “谁是你大姐!” “我懒得和你斗嘴,你就不能挂个红发带?鲜艳一点我也不用在掖庭兜圈子了!” “我又不是青楼妓倌的女子,挂红发带让你嘲弄我?”郑秋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 杨炯无语,和这个女文青是掰扯不清了。 杨炯懒得和她斗嘴,将包裹摊开,解开自己的头发,把藏在其中的两个转轮拿出来放好,脱下靴子,抽出一根合金钢制弩臂,摘下挂在脖子上的扳机,抽出系在腰间的弩弦,认真的组装起自己的复合弩来。 来之前杨炯早有预料,晨昏宿将定会检查自己的包裹,所以他故意玩了一招声东击西。将一些不重要的零件,掺合上一些无用木块,伪装成玩具藏在其中。 由于包裹巨大,定会吸引宿将的注意力,杨炯言语上施加些压力,他只会草草检查,发现不了什么自会放行。 这种转移注意力的小把戏,在魔术表演中经常运用,杨炯大学时为了撩妹子,可没少学习其中的门道,也算是学以致用。 不多时,一把脚蹬复合弩就被杨炯组装完成,仔细打量一下,除了钢制弩臂达不到前世的强度,其他还都能接受,至少比现在大华的弩箭要强上很多,若是李沛敢来,定能将他一箭洞穿。 郑秋见他从一堆破零件中,三两下组装成一把奇怪的弓弩,倍感神奇外还有些疑惑:“箭呢?” 杨炯也不说话,伸手到她面前。 “什么意思?” “你的袖箭!” “噢!”郑秋恍然大悟,快速抽出自己的袖箭,一股脑全都扔给杨炯。 “用不了这么多!我就要1支,脚蹬弩装填速度慢,若不能一击必杀,以李沛的功夫定能将我二人擒获!全给我也是浪费。”杨炯一边说,一边将剩下的6支袖箭还给郑秋。 见已接近戌正,杨炯吩咐到:“我藏在柜子中,你躺在床上假寐,你我远近配合,即可无声杀人。这是我带来的白磷和高浓度酒精,杀完人后直接毁尸灭迹,神仙来了也无法查验。” 郑秋看杨炯介绍自己带来的武器,震撼得说不出一句话,见他看向自己,无奈道:“你怎么这么专业?” “怕了!怕了以后就少惹我,不然下一个杀的就是你!”杨炯恶狠狠道。 “你这人好没道理!就不能和我好好说话?”郑秋柳眉倒竖,愤怒的看着杨炯。 杨炯懒得和她废话,拿着弓弩进入衣柜,等着李沛到来。 郑秋见他如此,心中火气顿起,暗道他凭什么对自己不屑一顾,咬着银牙走到杨炯藏身的柜子,狠狠的踹了一脚,赌气似的坐到桌子前不说话。 杨炯暗骂一声神经病,本来打算让她装睡给李沛来一个出其不意,如今看她模样,不知道发什么神经,懒得和她计较。坐在桌前也没什么大不了,这个距离,自己的复合弩,一箭就能给他来个透心凉,不怕他逃脱。 时间过得飞快,杨炯丝毫不敢分神,紧紧盯着门口的方向,弩箭瞄准,只要李沛敢进来,定让他有来无回。 正在思索间,突然感觉弩箭上的望山(用做瞄准)有些重影,杨炯心下大惊,暗骂一声艹,迷烟! 郑秋显然也发现了这一点,站起身冲向窗边,快速推开窗子通风。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黑衣人影迅速闪身进门,手握长刀,朝郑秋的双腿砍去。 郑秋反应迅速,知道自己躲无可躲,举起手臂,一支袖箭朝黑衣人的眉心射去。黑衣人也是一惊,没想到她竟然身怀袖箭,长刀柱地减缓自己的速度,一个翻身滚到床后,冷冷盯着窗前的郑秋。 “呵!李沛,既然来了就别装了,藏头露尾的模样也配称皇子?真给你们宗室丢脸!”郑秋冷哼,讥讽意味拉满。 黑衣人冷笑一声,扯下自己的蒙面巾,不是李沛还能是谁。 “你倒是有几分胆识!上次鸿宾楼没能杀死你,胭脂巷也没能将你送进监牢,我看你这次怎么逃!”李沛大喝一声,踢起花凳击向郑秋,自己则是俯身藏在花凳后,打算来一招一叶障目。 郑秋似是早有准备,靠着墙壁闪躲,尽量给杨炯留出视野空间,手中袖箭连出,两箭直奔李沛的脚踝和下阴。 李沛长刀横挡下阴,脚下蝴蝶步交替,一箭击上刀身侧偏,一箭被他诡谲的步伐闪开。 郑秋目光一凝,抓起身旁的花盆就朝李沛扔了过去,心中冷笑连连,就你会一叶障目,紧接着三支袖箭连出,两支封住他的行动路线,一支藏在花盆后直奔他的面门。 李沛冷哼,倒是打得好心思。 自己若是劈打花盆,后面的一箭定会中的,自己要是闪躲,左右都有一箭,显然是行不通。心下思索,大喝一声,原地三个后空翻,脱离战场后,一脚蹬向身后的墙壁,借着反冲力,两个大跨步,迅速贴地靠近郑秋。 一招横扫千军,砍向她的双脚。 郑秋美眸一凛,双手抓住身后的帷幔,大吼道:“杨炯!你是来给我收尸的吗?” 杨炯也是叫苦,这李沛动作太快,自己只是大学参加过弓箭社,虽然射术极佳。可现代复合弓有精密的瞄具加持,手上的脚蹬弩,只有一个望山,想要一箭中的,必须慎之又慎。 见郑秋喊叫,李沛身体一滞,手上的动作也慢了几分。 杨炯瞅准机会,扣动扳机,崩的一声巨响,弩箭应声而去,直奔李沛的胸膛而去。 李沛耳聪目明,听见如此巨大的弓弦崩出之声,就知道身后有箭袭来。 听这声音,威力简直骇人,来不及多想,横刀变竖,一刀扎向郑秋的双脚。 郑秋娇喝一声,弹跳而起,双手抓住帷幔,借力躬身抬腿,双脚离地,一个倒挂翻身,勾住帷幔,整个人便硬生生挂在了帷幔之上。 李沛似乎并不惊讶,刀势未减,直接插进了墙壁之中,借力一横,打算反转身体,躲避身后的弩箭,显然这才是他的真实打算。 计划不错,可他却低估了杨炯复合弩的威力,这复合弩可比现在大华的军弩要强上不止一倍,速度上更是飞快。 李沛只觉左肩一冷,等回过神来,弩箭已经透肩而过,牢牢扎进了他身前的墙壁之中,威力之大,着实骇人。 郑秋见状大骂:“杨炯,你个猪头真笨!” 话音刚落,抓住帷幔的手臂一松,身体快速滑落,一掌击向了李沛的胸膛。 李沛被她二人戏耍算计,心中早就怒不可遏,一咬牙,大喝一声,拔出长刀,盘腿稳住身形,一招力劈华山,砍向郑秋的脑袋,显然是想要以命搏命。 郑秋心下大惊,一脚蹬向窗棱,双脚夹住帷幔,止住下降的速度,借力在空中一个后空翻,脱离了战场,靠向杨炯。 杨炯见郑秋这行云流水的动作,大骂道:“你个小娘皮!会武功为什么不说?” 郑秋无所谓的耸耸肩,讥笑道:“是你自己笨,我要是不会武功,在鸿宾楼早就被他杀了,还能在这被你个笨蛋气!射人都射不准,你真是个猪头!” “你藏的可真深!整个长安城的人都被你骗了!”杨炯恨恨作声,对这个女人的心机有了更深的认识。 “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这么简单的道理还要我教你?你读不读书?”郑秋反唇相讥道。 杨炯真是被她气笑了,冷声道:“那你还叫我来干嘛?你自己杀他不就行了!” “我打不过他!”郑秋悠悠出声,语气之平淡,像是完全不在意眼下两人的处境。 “郑秋!你别落我手上,不然我定要你尝尝什么叫一力破万法,一枪挑百花!”杨炯也是气急,诨话张嘴就来,实在是这女人藏得太深,全长安谁能想到,一个女夫子竟然还是个内家高手。 “你别惹我!小心我杀人灭口!”郑秋见他调戏自己,银牙紧咬,恨恨出声。 “你这潜鳞戢羽,匿行藏影的本事真让我叹服,杀我灭口?小心我刮了你的鳞,拔了你的羽!”杨炯针锋相对,咬牙切齿。 李沛见他二人斗嘴,冷笑一声:“杨炯,咱们往日无冤,近日无仇,没必要找我麻烦吧!” 杨炯不去理会这个心计深沉的女子,见李沛说话,背着手走过去,朗声道:“李沛!你恃强凌弱,残杀妇孺老弱,天地不容,人人得而诛之,还有脸和我说项?” 李沛冷笑一声,见自己左肩鲜血喷涌,知道不能拖延,提刀就朝杨炯劈来。 杨炯嘴角显现一抹诡异的微笑,从身后拿出白磷和酒精,拧开后一起泼向他的面门,讥讽道:“你不是想登仙吗?老子助你一臂之力!” 李沛多年习武,心思更是谨小慎微,见他如此说,不敢怠慢,扶起衣袖遮挡自己面门,打算看他搞什么名堂。 白磷燃点极低,加上酒精助燃,根本不给他反应的机会,一瞬间在李沛面前轰燃,白磷碎屑沾染上他的脸庞和衣服,起火点多如星光,眼看着就要生成燎原之势。 李沛肝胆俱裂,脸上的灼痛堪比骨裂筋折,来不及多想,迅速脱下全身的衣服,一刀砍下帷幔,用力缠住自己的面庞,强忍疼痛从二楼跳窗而逃。 杨炯看他动作,惊诧莫名,这李沛常年求仙问道,炼丹画符如同家常便饭,显然也是知道硫磺等物质在特定条件下燃烧不能用水扑灭,如此说来倒是他命不该绝? 杨炯怒从心头起,暗道今天我倒是要看看,是你的命硬,还是我手中的弩硬! 下定决心,快速拾起地上的6支袖箭,抓起复合弩就要出门追寻李沛。 郑秋快步上前,将杨炯拉住,大喊:“你干嘛?” “你喊什么?”杨炯皱眉。 郑秋嘴角勾起一抹微笑,低声道:“你在半山书院辱我,现在咱们扯平了!” 杨炯莫名其妙,顺着郑秋的眼神朝窗外望去,见火光隐现,显然是惊动了掖庭宫人。 “你什么意思?” 郑秋眼眸一冷,咬牙切齿道:“秋兰麋芜,岂生堂下?” 杨炯恍然:“你知道?” “想让我做小妾,他也配!我郑秋不会做任何人的小妾!” 杨炯愤怒吼道:“所以你一开始就是存着拉我下水的心思,替你处理尸体只是借口,你根本就没想要当太子妃!” “想让你帮我杀李沛是真,拉你下水助我脱身也是真,不过是一体两面,两事同做罢了!”郑秋微笑着在窗前晃悠,生怕外面的人不知道她和杨炯厮混。 “既然你的目的已经达到!为何还要拦我!”杨炯语气冰冷,眼神恐怖吓人。 郑秋见他如此,看了眼楼下聚集的掖庭宫人,知道他们已经看清了杨炯的面目,于是扯着他走到后门:“我劝你尽快离开,那李沛肯定是逃入了端妃宫中,你现在离开,皇后还能给你遮掩,若是硬闯后宫嫔妃住处,恐怕再难说清!” 杨炯甩开她的手,冷笑道:“少装什么仁心仁义,老子不需要你提醒!” 说着提起弓弩就要朝内宫追去。 “你疯了!你想让相府给你陪葬?你怎么如此冲动?”郑秋知道他还要去追李沛,一步上前抓住他。 “放手!” “不放!” “我让你放手!”杨炯拿起弓弩抵住郑秋的胸口,语气冰冷至极。 郑秋冷笑,扣住他的扳机:“杀我?” 杨炯目光一寒,抽出一支袖箭,用力扎向她的脸。 郑秋大怒,一掌拍向他握箭的手,打掉他的袖箭,语气森寒道:“你找死!” 杨炯不发一言,拿起地上的袖箭,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郑秋气极,从小听过学过的脏话,全都骂了一遍,似是还不解气,走到窗前,取下那条青竹枝用力扯断掰碎,心中一团阴郁之气陡然升起,气得她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一想起他刚才要杀自己的嘴脸,气得她拿起身后的花瓶就砸了起来,一边砸一边骂:“臭猪头,死猪头,你自己想死,没人拦得住你!” 第101章 我来助你 杨炯一边追寻李沛的踪迹一边暗骂自己蠢笨。 早就应该想到,像郑秋这种眼高于顶的女人,怎会甘心做太子小妾,她诡谲多变,性如烈火,怎会轻易任人摆布? 现在好了,掖庭宫人虽不敢乱说,可肯定会传到皇后耳朵里。二评郑秋肯定会被淘汰,到时候她装作被自己哄骗,所有人都会说自己勾引了她。 果然,只要女子豁得出去,谁都拿她没办法。 想到此杨炯就窝囊至极,老子和你也就是名声上有些纠葛,今天过后,恐怕是再也说不清了。暗骂郑秋真是个牛皮糖,惹上了她,你是扯也扯不走,挣也挣不脱。 不去想这些糟心事,杨炯直插内宫而去。 心中盘算,现在大家都是夜宿后宫,我有皇后保命,你夜宿端妃寝宫,好说可不好听。自己的老娘已经给自己谋划好了后路,只要我不闯端妃寝宫,顶多一个行为浪荡不端之罪。 想到此,杨炯索性大胆起来,脱下长衫,包裹住弓弩,背在身后,直接大摇大摆的朝内宫追去。 不多时,杨炯寻着血迹来到一处假山,正是掖庭和内宫的连接处,知道李沛定是藏身在此。 杨炯取下复合弩,高声道:“李沛,我知道你在里面!现在全掖庭的人都知道我在掖庭生事,不多时就会赶到此处,你以为你跑得掉吗?” “杨炯!你我无冤无仇,为什么就抓着我不放呀!”李沛高声叫嚷,声音中满是愤恨。 “我最恨别人恃强凌弱,以力暴寡,你修仙问道没人管你,可你这个畜生竟然残杀无辜百姓!让我知道了,这事就不能善了!”杨炯高声回应,声震四野。 “狗屁!全大华就我一个杀人吗?你凭什么对我不依不饶?你以为就你知道我杀人吗?知道的人多了,别人为什么可以装看不见,为什么就你不能?” “呵!我不管别人怎么做,我只管我自己!”杨炯冷哼,缓缓向假山靠近。 “你了不起,你清高!可你想过没有,残杀皇子的后果?” 杨炯眉头一挑,冷笑:“你一个不受宠的皇子,杀了又怎样,还能替皇家遮丑!省的你再干出什么人神共愤的禽兽事!” “你以为你是谁?我告诉你,没人能审判我,没人能阻止我羽化登仙!” 杨炯见他语气疯癫,大吼一声:“出来!再不出来我可要放火了!你知道我的手段,这里可没什么帷幔让你灭火!” 见里面没有动静,杨炯也不废话,拿出白磷酒精就扔了过去,不多时假山处生起了滚滚浓烟。 就在此时,一黑影呼啸而过,杨炯心中大骇,翻身闪躲,回身一看,原来是李沛的长刀飞出,暗道真是险之又险。 李沛栖身上前,趁着杨炯立足未稳,抬手就是一掌朝他胸口而来。 杨炯知道他武功高强,若是和他纠缠,自己绝没有胜算,想到此杨炯心下一横,面露惊慌,佯装脚腕受伤,手肘拄地,侧身向后挪动。 李沛心下一凛,知道机不可失,内劲又加大了几分,一掌打在了杨炯的左胸之上,杨炯顿觉天旋地转,气血翻涌,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与此同时,杨炯早就对准的弩箭应声而出,一箭飞出,崩的一声闷响,洞穿了李沛的左腿,一瞬间鲜血如注,急得他快速扯下脸上帷幔,死死捂住伤口,使出全身的力气打了个死结。 杨炯趴在地上,目光冷峻,暗骂这李沛不愧是经验十足的内家高手,纵使是自己卖了这么大个破绽,他还是留有三分力道用作后手防备,那弩箭明明是奔着他下阴而去,可他竟然在一瞬间作出反应,左脚驻地,硬生生偏转了五指的距离。 杨炯暗骂一声艹,今日若是脱身,回去非得找个武林高手,习得一身功夫,我看你们今后谁还敢和我大小声。 李沛目光森寒,大吼:“杨炯,你找死!” 话音刚落,掌风已到,显然这次是含怒而击,丝毫没有留手,可见其愤恨到了极处。 杨炯暗道一声糟糕,心下大喊,难道老子今日就要葬身此处? “杨少卿!我来助你!” 一声娇斥传来,紧随一杆青竹而至,直奔李沛的面门而去。 李沛目光陡惊,侧身躲过青竹棍,连连后退,靠近假山凝神注目,想要看清楚来人是谁。 “没事吧!”卢和铃将杨炯扶起,见他胸前带血,急切道。 杨炯轻笑摇头,望向面目冷峻的潘简若,拱手道:“多谢潘姑娘救命之恩!” “杨少卿不必客气!” 杨炯摇摇头:“潘姑娘,你可知道他是谁?” “谁?不是潜入宫中的毛贼吗?”潘简若洒脱一笑,拔起地上削尖的青竹棍,屈膝扎马,丹凤朝阳亮出潘家绝学夺命十三棍,紧接着一招卷边花加提撩棍,直奔李沛的面门而去。 杨炯暗赞一声潇洒,转头看向卢和铃:“你们怎么来了?” “你搞出这么大动静,全掖庭都知道了。有人说你和郑秋厮混被掖庭撞见,潜逃进内宫。我和简若就住在此处,刚刚听见你们的谈话,简若拔了根竹子就来帮你了!”卢和铃解释出声。 杨炯暗自点头,潘简若这姑娘最重名声,装不认识李沛也情有可原,毕竟不是谁都有自己这么硬的后台。 抬头见潘简若一身横练功夫气势逼人,青竹棍被她舞得矫矫如龙、雄浑无匹。 只见她身形闪动,宛如鬼魅,那青竹棍在其手中恰似灵蛇出洞,又若蛟龙腾空,夭矫变幻,令人目不暇接。 其棍法刚猛雄浑,每一招都带着排山倒海之势,劲气四溢,雄浑无匹,周围空气仿佛都被其凌厉的棍风所搅动,发出阵阵呼啸之声。 李沛越打越心惊,越战越胆怯,自己本来就身上带伤,如今这女人的棍法不但刚猛,路数还诡谲多变,自己和她打处处受制,招招被阻,如此下去恐怕是再难逃脱。 杨炯在一旁也是赞叹不已,早就听说殿前司潘家女在禁军难逢敌手,尤其是家传棍法夺命十三棍,深得其中真意,被其父称作潘家五十年来最强天骄,如今一见,果真名不虚传。 只是,观她棍法,多是点棍,招招奔着李沛的四肢,显然是想废了李沛的行动能力,并没有杀心。 李沛似乎也看出了这一点,一柄长刀护住周身,虽然因伤行动迟缓,可他怯心已生,招招奔着逃命,眼看着就要闪入内宫。 杨炯一咬牙,强压心头气血,拿起复合弩,大吼一声:“潘姑娘,我来助你!” 说着快速跑向一侧,拉开角度,扣动扳机,一箭朝李沛的胸膛而去。 李沛心下剧震,他可领略过这弓弩的威力,言说穿金裂石都不为过,这要是再挨上一箭,自己必死无疑。 想到此处,眼神急转,被白磷烧的红白流脓的面容一冷,用力将手中长刀掷出,右臂缠住潘简若的青竹棍,气沉丹田,大喝一声,走! 硬生生将青竹折断,余势未减,原地转了个圈,弩箭擦着他的前胸,划出一条长长的裂口,直接钉在了假山之上。 李沛低头,见前胸鲜血流淌,肋骨隐现,眼神怨毒的扫了一眼杨炯,迅速脱离战场,消失在了内宫之中。 杨炯刚要追赶,一声惊呼传来,循声看去,目炸心裂,原来李沛那一刀并非无的放矢,而是直接奔着卢和铃而去,显然是担心杨炯追来,故意迟滞的腌臢手段。 眼看着卢和铃翻身闪躲,一个不慎落入身后的水井之中,喊叫了几声就再没了声响。 杨炯肝胆俱裂,飞扑到井口,脑中不知为何,不断萦绕着钦天监戌不汲水的谶语。 用力给自己一耳光,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知道这是心理学中常见的侵入性思维缠绕。 人在面临巨变,压力陡增,大脑可能会被某一个特定的句子反复占据,这个句子是对巨变的一种应激反应,有可能是别人无意的一句话,放在古代就可能是一句谶语,一段预言。 杨炯抚平心境,抓着井绳就滑了下去,丝毫不顾手掌已经被井绳刮的鲜血淋漓。 落入井底,杨炯大声喊叫卢和铃的名字,根本没有任何回应。 杨炯心下大惊,不好的感觉迅速冲入脑海,重新给了自己一耳光,深吸一口气,直接跳入水中。 杨炯曾经在海南学过潜水,了解过一些搜救技巧。 凭借着仅有知识,细细感受井水中是否有暗流,手臂伸直,身体横折,尽量增大水下的接触面积,以扇形的方式左右摆动身体慢慢向下推进。 感受到井下没有暗流,暗道老天保佑,也不浪费时间,迅速下潜,双臂摸索,搜寻起卢和铃的身体。 时间过得越久,井下的杨炯就越是心急,眼看着自己这口气就要消耗殆尽,依旧没摸到卢和铃的身体,心焦心燥,即使身处井底也倍感炙热。 就在杨炯以为希望渺茫之时,右手隐约触摸到一个坚硬物体,心下一凛,快速潜去,双手探摸,果然是卢和铃。 杨炯一手勾住卢和铃,一手用力划水上浮,很快就浮到水面。低头一看,原来是自己送给她的匕首,真可谓无心插柳,投草生花。 “潘姑娘,我已找到卢和铃,拉我们上去!”杨炯高声叫喊,示意井口的潘简若帮忙。 “好!杨少卿抓紧井绳!” 潘简若大喝一声,双脚落地生根,一招趟泥步牢牢扣住井边突起,右手挽住绳索,用力拉了起来。 杨炯被她带出井口,一开始还以为她是用辘轳拉扯,没想到这姑娘如此彪悍,膂力之强,令人惊叹。 环顾四周,见掖庭的众多秀女都围了过来,来不及解释,背着卢和铃爬出井口,将她侧放到地上,仔细观察她的情况。 不看还好,一看之下,杨炯刚升起劫后余生的喜悦就被她此时的状态吓得一扫而空,只见卢和铃面色惨白,胸膛平缓,没有任何起伏,显然是没了心跳。 杨炯还不死心,将耳朵贴近她口鼻处探听呼吸声,用手指触摸她的颈动脉(位于喉结旁开两指处)看是否还有跳动。 呼吸无感,脉搏无动。 杨炯的心沉入了谷底,来不及多想,用手指掰开她的嘴,清除杂物,打开气道,将双手掌根重叠,放在卢和铃两胸连线中点,垂直向下用力按压,按压深度 5 厘米,心中默默数着频率次数,精神高度紧张,不敢有丝毫松懈。 在进行 30 次胸外按压后,见她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心下一横,重新查看她口中是否有淤泥和水草,捏住她鼻子,用嘴包住卢和铃的嘴,缓慢吹气,持续约 1 秒,重复了两次,看她胸部并未隆起。 杨炯此时面如大寒之冰,心如三冬之铁,机械的重复心肺复苏。 “杨少卿真是风流!刚与郑家女厮混龃龉,又和卢家女纠缠不清,真是令人惊叹,此番作为也不怕宗室问罪?” 王浅予眼神流转,嬉笑着揶揄出声,语是问罪,意却丑恶,明摆着是等不及杨炯帮忙,想要借此事做实杨炯和卢和铃私相媾和,以此褫夺卢和铃秀女的身份。 杨炯双目赤红,死死盯着王浅予,如同地狱恶鬼呢喃:“你他妈给老子闭嘴,再说话我现在就宰了你!” 嘴上说话,动作不停,牢牢注视卢和铃的胸膛,希望能出现隆起,可不知道重复了多少遍心肺复苏,想要看到的情形一直没能出现。 王浅予被杨炯的目光着实吓了一跳,她也杀过人,知道这种眼神和那些穷凶极恶之徒临死想要反扑的眼神别无二致。 心下盘算,这卢和铃生死不知,即使活了也再无秀女资格,如此自己要是因为斗气弄言,惹怒了杨炯反而得不偿失。于是微微一笑,闪回人群,双臂环胸,静静看起戏来。 田甜被眼前场景震得目瞪口呆,她早就听说杨少卿有长安探花郎之称,可夜宿皇宫,和秀女如此动作,真是让她大开眼界。 袁静宜站在一旁,看向杨炯的眼神也有些害怕,劝也不是,不说话又觉得不妥,只得无奈看向一旁的潘简若。 潘简若可以说比在场任何人都知道其中缘由,见杨炯不断重复着看似轻薄的动作,摇摇头道:“杨少卿,让卢家姐姐有尊严的走吧!” 杨炯充耳不闻,继续重复着心肺复苏,希望苍天有眼,奇迹出现。 就在此时,一道倩影越出人群,捡起地上李沛的长刀,用力插入青石板,抓着杨炯的脖颈,上去就是两耳光,怒声道:“你给我清醒点,别让我小瞧你!” 杨炯恍惚,看清来人,心下火起,刚想还手,郑秋拿起卢和铃腰间的匕首,目光森寒的盯着他:“你要是不敢去报仇,我替你去,算是还你的情,以后咱俩两不相欠!” 杨炯站起身,拔出地上的长刀,夺过匕首,冷声道:“郑秋,咱俩没完!” 说完话,提着长刀,杀气冲天的朝端妃宫中走去。 “咳咳咳~~~!” 第102章 秽德彰闻 杨炯寻着血迹,很快找到了端妃的寝殿。 看着紧闭的殿门,杨炯冷笑连连:“李沛!夜宿嫔妃寝宫,你就不怕别人说你们母子秽德彰闻,帷薄不修!” “杨炯!你放肆!敢如此污蔑本宫!”端妃一掌推开殿门,对上杨炯的眼神满是恨意! “端妃!我劝你不要附膻逐秽,帮狗吃食,秽乱后宫可从来没有好下场!” 端妃气急,大骂道:“杨炯小儿,污言秽语,当真以为本宫不敢杀你!” “李沛!再不出来我就放火了!”杨炯没心情和端妃弄舌,拿出白磷酒精,作势要点了这端妃寝宫。 “好!好!好!来人呀!给本宫杀了这个狂悖之徒!”端妃高声叫喊,不多时身后涌出二十几个太监,提着棍棒就朝杨炯打来。 “好大的狗胆!包庇淫人佞夫,对朝廷命官下手,我看你们是不知死活!” 杨炯心中早有计较,这端妃寝宫绝不能硬闯。故意说些污言秽语,讥讽端妃母子媾和,就是为了激怒李沛,可没想到这狗东西真沉得住气,丝毫不在意自己母亲端妃的名声,龟起来宛如老狗,一时间杨炯还真没有什么好办法。 见端妃气急,令太监对自己动手,心下一喜,真是来得好。 正愁没借口闯宫,如今太监行凶,自己只需要一口咬定里面的人是淫人佞夫,闯宫也是为了以正视听,拨乱反正,师出有名,我看你李沛还怎么逃脱。 杨炯大叫一声,将手中白磷酒精一同扔进人群,提刀就砍,见人就杀,身上挨了多少棍也浑然不觉,双目赤红,宛若太岁。 “给我杀了这狗东西!杀了他!”端妃见太监被杨炯的气势震慑得连连后退,急得她再也没了平日里的云淡风轻,端庄娴淑,厉声尖叫,高声怒骂,喝令太监动手! “来!不怕死的就来!今日本官就替皇后姨娘整肃一下后宫风气!” 杨炯驻刀站立,手臂上的青筋微微凸起,双目如电,气势逼人,如同一尊魔神般横亘在殿门前,那不要命的架势,逼的太监们连连后退,惊叫声此起彼伏。 太监们面现恐色,手中的棍棒颤抖不已,有的太监双腿发软,几乎要瘫倒在地,却又强撑着往后挪动,有的则慌乱地左顾右盼,似乎在寻找着可以逃脱的路径。 端妃见此暗骂这群阉人无用,嘴上却道:“今日你们若是杀了这硬闯后宫之人,本宫还能在管家面前言说一二,毕竟乌漆墨黑,黑灯瞎火,看不清来人也情有可原!” 太监们本来心生畏惧,听端妃如此说,也知道今日事恐怕很难收场。虽然这说辞听着就漏洞百出,可眼下恐怕也只有这一个活命办法。 想明白了这些,几个大胆的太监大吼一声,举着棍棒就朝杨炯袭来。 杨炯拿起长刀,刚想着迎战,却见这群太监行到半路,竟然停了下来,纷纷扔下棍棒,惊恐的跪地磕头,双股颤抖,口不能言。 杨炯疑惑转身,只见李潆如同凛冽的寒风,脸上凝着如冰的杀气。一袭黑色劲装,冷漠的眼神,恰似寒潭坚冰,透着无尽的寒意,仅是眸光一扫,便吓得太监们缴械跪拜,可见其杀神名声之盛。 李潆昂首阔步,径直前行,轻轻摆手,身后女内卫拉出一女子到前。 “污秽后宫,好大的胆子!” 声若冷泉,言若寒霜。 “承春!你也要欺我!”端妃目光凝重,冷声喝问。 “谁都知道我这人脾气差,你欺我母亲的时候,就应该想到有今天!” 李潆说完,接过内卫递过来的匕首,走到殿门前,面无表情道:“吴瑶,颍州女,欺骗同乡苏青来京,实则献祭与你登仙,其心之毒,令人发指!” 话音刚落,一匕首插进她的脖子,横转一割,提着吴瑶头发,奋力一甩,将她的头颅扔进了殿中。 “你自己出来还是我进去找你!” 见李沛不出一言,冷笑一声提着匕首就要进门。 “站住!”一声怒喝传来,喝止住了李潆的脚步。 李潆转身,见到来人,躬身一礼:“儿臣见过父皇!” “你还知道我是你父皇!” 皇帝冷哼一声,扫视众人,见到执刀的杨炯,目光一寒:“你怎么在这?” 杨炯躬身,高声道:“皇后邀请我母亲入宫谈心,我为陪同,见一男子夜宿后宫,闯进端妃寝殿,故追到此处!” 皇帝目光一冷,朝身后的鱼朝恩看了一眼,鱼朝恩心领神会,抽出匕首,身如鬼魅,在剩下的十几名太监中穿梭,太监来不及闪躲,脖颈处显现道道血痕,瘫软在了原地,再无声息。 “朕要听真话!”皇帝目光冷峻,盯着杨炯厉声质问。 杨炯心思百转,知道这些理由虽然明面上说的过去,可皇帝也得认才行。既然皇帝如此说,肯定是知道李沛的所作所为。 想到此,杨炯也不装了,高声道:“长乐巷女,名唤二妞。父兮早丧,母兮病久。稚龄操家,五岁织就。十岁持家,劬劳无休。十五生辰,夜织未休。惨被割首,命丧荒丘。 南溪多福,父母皆走。唯依祖母,命舛如旧。体弱力孱,行乞糊口。八岁生辰,院中度寿。恶者突至,断臂入油。祖母殉亡,惨绝人眸。 安喜老妪,孤苦无俦。纳履为生,善施慈幼。生辰之日,火海葬首。 颍州苏青,送友赴京。友叛割舌,命丧惨情。” “朕问你为什么在这!”皇帝高声喝问,对杨炯的话充耳不闻。 杨炯目光一冷,梗着个脖子,高声道:“与母入宫,偶见歹人,追至此处,欲遮家丑。” 皇帝气急,一脚踹在了杨炯的肚子上:“好个欲遮家丑!” “站住!你干什么去!”皇帝见李潆冲入端妃寝殿,冷声喝止。 见李潆脚步不停,皇帝目光冷凝:“把她带回余容殿,看住了!” 身后内卫不敢多言,快步冲进宫殿,拦住李潆,低声求饶:“公主,快回去吧,别再惹陛下生气了!” 李潆也不说话,昂首注视着眼前的内卫,逼得众内卫走也不是,动手又不敢,这可是宗室最倚重喜欢的公主,人家父女俩斗气,你上去动手,过几天人家气消了,自己的命估计也没了。 “你敢违抗朕?” “不敢!父皇知道女儿的性子!”李潆悠悠道。 “好好好!朕就是太宠你了,现在你敢忤逆,以后是不是还想做个女皇呀!” 李潆知道皇帝是真生气了,走到他面前,双膝下跪,不发一言。 “滚回余容殿!”皇帝冷喝一声,不去看这个自己宠坏的女儿。 “哎呀~!这是干什么?大晚上的吵得老身不安生!”皇太后缓缓走来,没好气道。 众人循声看去,见皇后扶着皇太后进入殿门,纷纷行礼告罪。 “是朕思虑不周,扰了母后清净!”皇帝快步上前,扶住皇太后。 皇太后看了眼在地上蜷缩的杨炯,扫了一眼跪在地上的端妃和李潆,叹息道:“都是一家人,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 众人见皇太后如此说,也不知道怎么接话,一时间场中陷入了诡异的安静。 皇太后见众人不说话,缓缓走向跪着的杨炯,柔声道:“你这孩子,可听老身一言?” “不敢,请老祖宗训话!”杨炯高声道。 “天竺有狂魔鸯掘摩罗,信杀人多可速升天,遂狂杀无辜路人,以其指串成项链,人惧称 “指鬘外道”。 佛陀闻之往度,鸯掘摩罗欲追杀佛陀,却无法近身,佛陀平静慈悲前行,不惧其恶。最终鸯掘摩罗被感化,放下屠刀,终改其错!” 皇太后幽幽出声,看着杨炯,讲着佛家典故。 杨炯知道皇太后是暗示自己不要抓着李沛不放,那指鬘外道都能放下屠刀,为什么李沛不能,暗示自己要给他一个改过的机会。 “老祖宗,小子来之前听钦天监说今日亥不祭神,如今亥时已过,皇宫应该没有什么神佛吧?”杨炯故意装傻道。 “放肆!真当朕不能杀你!” 皇太后摆摆手示意皇帝稍安,继续道:“看来你不礼佛,那咱们说说书礼,你可曾听过不念旧恶,怨是用希?” 杨炯心下冷笑,让我忘记李沛的罪恶,说得真好听,他李沛残杀妇孺老幼的时候可想过忘记他登仙的妄想。 “小子听闻老祖宗虽出身民家,却说过法不阿贵,绳不挠曲的话来劝诫官家,小子深以为然。 今日小子妄言,再补上一句‘公生明,偏生暗,端悫生通,诈伪生塞,诚信生神,夸诞生惑’,以和老祖宗!” 皇太后闻言一愣,皱眉道:“你小子果真如此刚直?” “小子只求一个公平,只问一个道理,大华律可有?大华法可公?”杨炯声如黄钟大吕,毫不退缩。 “放肆!你个混小子,怎么和长辈说话,本宫看你就是欠管教!承春,给我把他押到你内卫诏狱,让他长长记性!”皇后厉声喝斥,示意承春赶紧动手。 “官家!鸿胪寺少卿杨炯,问:‘大华法可公?’” 皇帝气急:“好!看来你是想做诤臣!夜宿后宫,持械闯殿,你问朕要公平?朕看你不知道死字怎么写!” “哈哈哈~~!登仙,登仙!我要登仙,我要登仙!” 一声声诡异的喊叫从端妃寝殿传来,紧接着一道身影冲出,众人见他面目,纷纷惊骇。 李沛衣着破烂,脸被烧的面目全非,红白相间,浓流不止,他的眼睛深陷在眼窝里,眼神空洞迷茫,不时闪过一丝疯狂的炽热。 他赤着双脚,脚底布满了伤口,血迹斑斑,却似乎感觉不到疼痛,匍匐到皇帝脚下,嘴里念念有词,说着些无人听懂的咒语。 只见他双膝跪地,向天空叩拜,额头重重地磕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仿佛在祈求上苍赐予他仙缘。 双手在空中挥舞不停,像是在抓取那遥不可及的仙气,不时又猛地拍打自己的脑袋,似乎在惩罚自己求仙无果,懊恼自己留不住仙缘。 突如其来的变故,把众人弄得一愣,端妃更是嚎叫不止,扑倒在皇帝脚下,哭声震天。 杨炯冷哼:“你装的再像点!疯子还知道包扎肩膀伤口?疯子还不忘给自己大腿涂止血药剂,你身上的草药味都快熏晕我了!” “你闭嘴! 你就是个魔鬼,你为什么害我沛儿,你为什么!”端妃状若疯癫,冲向杨炯。 李潆冷笑,都这时候还算计杨炯,当真是好心思。李沛装疯想要活命,端妃撕打杨炯无非存了诬他非礼的心思。 李潆一言不发的走到杨炯身旁,扯住端妃的衣服,将她拉到皇帝脚下:“端妃失仪,父皇详察!” 皇帝瞳孔一缩,盯着李潆的眼睛,冷声道:“你一开始就知道?” “刚知道!”李潆如实回答。 “可有证据?” “有,端妃寝宫太监甘泗昌就在内监,他为内应,协人入宫,从者三人,皆被儿臣擒获!”李潆恭敬道。 杨炯大为震惊,他起初骂端妃母子帷薄不修只是瞎讲,根本就没有证据,本意想激李沛出门。听李潆如此说,合着你们母子真背着官家在后宫戏水呀。 暗自啐了一口,我说这李沛怎么能装成宫女入宫,原来是轻车熟路,惯犯呀。 皇帝闭目,语气平淡道:“为什么不早说?” “儿臣不想让父皇忧心,大家都知道我脾气不好,自然是我给爹出气!”李潆语气冰冷,眼眸森寒。 皇后见此,跪倒在皇帝面前:“臣妾掌后宫,失责无察!请陛下责罚!” 皇太后走到皇帝面前,覆上他的手拍了拍,柔声道:“皇儿,娘来!” 话音刚落,皇太后凤眸圆睁,转身冷喝:“端妃失仪,送入上阳宫(冷宫),李沛疯癫,圈禁府邸!杨炯妄礼,押送宗府!” 鱼朝恩高声应诺,吩咐内卫和宫人行动。 “陛下!陛下!”皇后惊慌出声,见皇帝晕厥,慌忙起身扶住他瘫倒的身子。 李潆一把搀扶住皇帝的胳膊,高呼:“太医!太医!” 第103章 风雨如晦 鱼朝恩站在宗人府监牢前,高声诵读皇帝特诏。 朕膺昊天眷命,夙夜兢兢,以治天下。惟朝廷纲纪,礼义所系,臣工当谨守臣节,以奉上命,昭我朝之盛德。 今查鸿胪寺少卿杨炯,居官任上,狂悖至甚,全然罔顾人臣之礼。其行乖张,其心不轨,所作所为,有悖纲常,大失臣子之体,实乃朝廷之耻,社稷之患。 鸿胪寺者,掌朝会、宾客、吉凶仪礼之事,少卿之职,亦非轻也。 杨炯身负重任,却不思报效,反行狂悖之举,何可忍焉?其不敬上命,不遵礼法,肆意妄为,此等恶行,若不严惩,何以正朝纲,何以安民心,何以示天下以公正? 今特诏:着即褫夺杨炯鸿胪寺少卿之官职,削其所有官秩,夺其一应俸禄。扣入宗人府,严加看管,听候发落。务必彻查其罪,务使真相大白,以正国法,以儆效尤。 朕望满朝文武,皆以杨炯为戒,恪尽职守,遵礼守法,忠君爱国,勤勉奉公。若有胆敢效尤者,定当严惩不贷,绝不姑息。 “杨少卿,可听清了!” 杨炯翻了个白眼,内心腹诽不已,好家伙,这言辞可真激烈,不知道的还以为我造反弑君了呢。 “官家怎样了?” 鱼朝恩长叹一声:“杨少卿,你说你怎么就不知变通呢?非要和官家顶着干,这下好了,官家特诏,颁行全国,你今后的官途堪忧呀!” 杨炯见他还有心思跟自己说教,就知道皇帝没事。想着他也是好心,没必要争个一二三。 “官家啥意思?扣着我不放?” “慎言!慎言呀!”鱼朝恩连声告诫,生怕这杨少卿又捅出个什么篓子来。 杨炯无语,褫夺我官身是吧,老子早就不想干了,每天累死累活为大华谋划,这可倒好,一纸特诏直接给我扒了个溜干净儿,还颁行全国,以儆效尤是吧! 杨炯越想越气,索性直接躺了下来,叼着个稻草,朗声道: ‘特诏榜上,偶失官身望。朝堂暂遗贤,如何向。未遂风云便,争不恣狂荡。何须论得丧?才子能臣,自是白衣卿相。 烟花巷陌,依约丹青屏障。幸有意中人,堪寻访。且恁偎红倚翠,风流事,平生畅。宦途都一饷。忍把官名,换了浅斟低唱!’ “你有寻花心,可没有那续命方!” 鱼朝恩凌然,躬身:“见过长公主殿下!” “嗯!回去复旨吧!”李漟点点头示意鱼朝恩可以走了。 “是!” 杨炯见李漟气势汹汹的看着自己,没好气道:“你就不能盼我点好?” “呵!我哪里敢说您的不是呀,您可真是厉害得紧呢!您瞧瞧,您是那为民请命的清官,是那刚正不阿的铮臣,多了不起呀! 不畏权贵,持械闯宫,这胆量可真不是一般人能有的。再者说,您和秀女月下相会,刺杀皇子更是信手捏来,您可真是太厉害了!我呀,从心底里对您佩服得五体投地呢!” 李漟怪言怪语,一边说一边在牢门前踱步,说是佩服,那眼神冰冷如刀,恨不得现在就剐了杨炯。 杨炯坐直身子,大声道:“你少阴阳怪气,我还就告诉你了,我就是看不惯他李沛残害无辜百姓,怎么了?老子就要宰了他!” 李漟眸光一冷,从一旁的刑具中挑了个最粗的杀威棒,拿出钥匙打开牢门:“你是谁老子?” 杨炯见她来真的,瞬间认怂:“别别别!素心,口误口误!” 李漟见他那混不吝的模样,平时古井无波的心也被他挑起了波纹,举起杀威棒就追打起来。 杨炯可不敢惹她,冲出牢门就往外跑,边跑边喊:“长公主饶命!” “给我滚回来!”李漟冷喝一声,止住了脚步。 “你先把杀威棒扔了!” 李漟翻了个白眼,甩飞手中的杀威棒,语气冰冷道:“别惹我,你在我面前从来都是挨打的份!” 杨炯无奈,心中更加坚定了学武的心思,等老子成了武林高手,定要把你个小娘皮按在地上打屁股,让你知道我的厉害。 没办法,这李漟可是皇室身份最尊贵的几人之一,手握重权,聪明如狐,她打你有一百个理由让你不敢还手,小时侯不是被威胁就是被勒索,真是苦不堪言。 如今她来找自己也不知道是纯粹的出气还是怎样,不和她嬉闹,认真道:“你来找我所为何事?” “看你死没死?没死我好亲自送你上西天!”李漟冷言冷语,显然是余怒未消。 “嘿嘿!别人会杀我我信,你应该不会!” 李漟听他这话心头更气,呵斥道:“你怎么这么蠢?全大华有多少人知道李沛修邪道,为什么别人都装看不见,就你能!就你清高!” “素心!但凡你说其他事情,我都可以依着你、让着你。然而这件事,我务必得跟你讲个清楚,说个明白。 其他人对此事不管不顾,那是他们的选择,我管不着,可在我这道理不是这样讲的,大华不应该这样,大华得有个说理的地方!”杨炯目光灼灼,言语铿锵有力。 李漟沉默半晌,忳忳道:“你知不知道,你就快死了!” “不会吧!那李沛秽乱后宫都没人管?” “你怎么就不懂呢?李沛我能杀,承春能杀,唯独其他皇子不能杀,唯独你不能杀!你怎么就不开窍呢?”李漟恨铁不成钢道。 “我知道,你和承春是宗室贵女,不涉及皇位,我连外戚都算不上,袭杀皇子自然不被宗室所容!”杨炯认真道。 “这不是主要原因,你知不知道你身后有多少人想要你的命?知不知道你树了多少敌?明日朝堂,朝臣群起而上,有心人推波助澜,逼迫官家杀子,到那时,官家第一个杀的就是你!”李漟狠声道。 “不至于吧!姨娘不是答应出手了吗?再者说,我那些师兄有分寸,不会做的太过!”杨炯心虚道。 “哼!你兰蔻坊断了北方所有胭脂铺的财路,燕国公能放过你?还有你御前武备司拿着官家的手令,到处开采铁矿,石炭矿,得罪了多少世家?你在北方杀官,朝臣早就对你不喜,要不是赵国公压着,你都活不到现在!” 杨炯听她言,知道明日朝堂少不得暗潮汹涌。如今处境,若是只有朝堂师兄给自己说话那还好,他们定能把握好尺度,不让官家有结党逼宫的恶感,可要是别有用心的人借题发挥,只说自己好话,逼迫官家杀子,那恐怕还真是无解阳谋。 心中感叹,前途未卜,风雨如晦。 转念想来,李漟并不是无聊之人,她来定是有了什么想法,于是开口问道:“你不会真是来宣布我死刑的吧?” “哼!现在知道怕了?” “不是怕!死可以,但不能这么窝囊不是!” 李漟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拿出纸笔递给杨炯:“写封信给姨娘,告诉你那些师兄明日朝堂别说话,我已经说通了代王,他会出面把这事定为家事,等风头过了我再想办法救你!” 杨炯了然,看来她是早有打算,也不废话,拿起笔写了句’娘亲稍安,静待时机’,塞给了李漟。 “不谢谢我?” “咱俩说什么谢?等我出去了请你喝酒!” 李漟展颜,嘴角浅笑:“说起来我好久没喝你调的桑榆晚了。” “嘿!我当是什么事,到时候咱再给你整些新活,比那桑榆晚好喝一百倍!”杨炯拍着胸脯保证道。 李漟摇头轻笑,见事情办妥,起身朝牢房外走去。 “对了!你那词中的‘幸有意中人’,不会是卢和铃吧?”李漟突然转身,目光灼灼的盯着杨炯,审视意味明显。 杨炯听她提起卢和铃,眉头一暗,低声道:“不是!” 李漟见她否认,浅笑出声:“少摆个死人脸,她没死,现在被逐出了掖庭!” “真的?”杨炯双眼放光,惊喜出声。 “假的!私通秀女,也就你能干出这种荒唐事来!”李漟冷哼一声,转身就走,看见他那傻乐的表情就恼人。 “素心!你就是大华最贴心的公主!”杨炯跳脚大喊。 “贴你个死人头!” 第104章 廷争 大庆殿 “诸位大人,行礼!”鱼朝恩高声唱礼。 见朝臣按礼,继续道:“早吉,要事请奏!” 两列文武视线交织,心思各异。 今日非初一十五,亦非节前假日,更非国家军事紧急关头,却在大庆殿召开朝会。 按惯例,平时朝会夏秋于延和殿,春冬在紫宸殿,大庆殿多用于重要军国大事或节日祭祀。此般安排,打破常规,令人费解。 再瞧鱼朝恩的说辞,与平日别无二致,着实令人一头雾水。目光扫向今日与会之人,好家伙,在京的文武官员、显贵宗室,但凡能来的全都来了,摆明了是大朝会的架势。 是有重大决策待宣,还是有特殊事件影响朝局? 朝臣虽是打鼓,但也都是人精,闭嘴不言,等着那个挑头之人出现。 “臣,刑部员外郎何一村奏请官家,彻查五皇子残杀妇孺老幼,总计六人事,明正典刑,以彰国法!”一老朝臣越出朝班,躬身高言。 “呵!你怎知是五皇子?”宗人府下辖宗正西寺宗正王让越出朝班,冷喝出声。 “刑部掌天下刑名,既然报与官家,自是证据充分确凿。” “那就奇了!本宗正也没见你上报宗人府呀,你私查皇亲,该当何罪!”王让厉声呵斥,声震朝野。 “宗正息怒!此事并非何员外郎一人所纠,而是鸿胪寺少卿杨炯全权所查,证据文书皆传看于三法司,吾等皆有查阅。 杨少卿素以公正着称,行事严谨,此次定是依律查证。虽或有细节欠妥,但绝非有意。望陛下明察,宜静研,保公正,护纲纪,勿迁怒。” 大理寺卿张灵手持笏板帮腔道。 代王目光一扫,冷哼一声:“杨炯从小在宗室长大,由皇后亲自抚育,是半个宗室贵戚,他查明也是报给我宗人府,你三法司有什么资格向宗室弄言?” 实录院检讨崔澶越出朝班,朗声道:“天子者,天下父母也。国家者,太阿公器也。皇家无家事,涉之皆国事。 公私混则政令不明,朝纲紊,祸及后世。古之兴衰为鉴,公心治天下,公私若泯,致邦国危。” “混账!你一个六品清散官也敢妄言天家私事!本宫看你是不知死活!” 李漟凤眸圆睁,厉声呵斥。 心中思量,自己那太子弟弟真是急不可耐,一有机会就想置杨炯于死地,这三法司分明是他指使出言挑事,想把李沛之事放到国家司法程序上,如此下去,李沛必死,杨炯必危。 清河崔氏的清散官站出来给杨炯摇旗呐喊,分明是想尽快催杨炯下地狱呀。自己要是再不喝止,燕国公和其他世家岂能罢休! 皮汴见此番场景,眼球转动,一步上前,高声道:“代王所言甚是有理,杨炯乃皇后半子,你一个清散之官,安敢置喙天家私事,诚为公私不分焉! 国家刑名,自有其章程在。何大人所述之事,乃杨炯与五皇子之私事耳,自当由宗人府辖之。 且官家已将杨炯押扣于宗府管教,本官实不知汝等在此何为?莫非汝等所言,伸张正义乃为假,乱法弄权方为真!” 皮汴厉声喝问,言简力专,直打七寸,一时间场中人还真不知如何辩解。 事实上,他们就是存了挟法逼宫的意思。此事若成,一可以揽权,二可以震慑宗室,三可以除掉杨炯,没有不做的道理。 燕国公吕胤平微笑着走出朝班,声若洪钟:“皮大人切勿随意扣帽,本国公久未上朝,对律法或有生疏。然基本之理,本国公还是知道一些。 治讼断案,鲜有殃及报案人之例。那杨炯可称报案却无涉案,本国公实不明诸位为何紧揪其不放。吾等当下所论,乃是五皇子连杀六人之罪责,依《大华律》,当如何论处?” 李漟暗骂一声老狐狸,现在谁不知道这两件事就是一件事,若逼迫官家杀子,记录史书,千古污名再难洗脱。显然是他们还不知道李沛秽乱后宫之事,看来李泷还是有些分寸。 燕国公吕胤平如此说,存的就是逼皇杀子的心思,全为杨炯说话,哪个皇帝能忍受如此胁迫弄权。 现在好像陷入了一个死局,李沛死则杨炯先死,太子党和世家明显是存了借机揽权,逼杀杨炯的心思。 李漟扫了一眼闭目养神的赵国公陈群,这个最懂皇帝心思的老臣如今闭目养神,对朝臣所言充耳不闻,莫非有什么深意?再看右相王宗晖,低着头摆弄手指,事不关己的样子不用多言。 “燕国公久未上朝,今一朝至,便高谈国家律法,真乃公忠体国呐! 本宫心有疑惑,燕国公既言不通国法,然大中祥符年间,你子吕祈安强纳母丧期间云氏女为妾,遭云姑娘断其手指,彼时为何非要定云姑娘谋杀亲夫之恶逆死罪?莫非不知母丧期间嫁娶无效?抑或是燕国公实乃深谙律法之精妙?” 李漟言辞冷冽,丝毫不给这燕国公留一丝情面。 在所有大华国公中,李漟最是鄙夷燕国公。 昔年,吕胤平还只是个叫吕三的马夫,投靠父皇牵马坠蹬,若非以死忠侍奉父皇,且于沙场替父皇挡了一箭,当个参军都难。 此人于战事,胜数寥寥,运气却奇佳。 就是他率先冲入前梁皇城,纵容士卒残杀淫辱前梁公主。因此之故,赵国公屡斥其为畜生无智,坏了赵国公借前梁宗室维稳朝局的谋划。由是,前梁宗室临死反扑,大华军队屡吃闷亏。 如今开国多年,不时就会从犄角旮旯冒出个自称前梁皇族宗室的人,扯旗造反,但凡有点文化,写个檄文必言及此事。 燕国公也知道自己名声不好,这么多年渐渐退出朝堂,做起了富家翁来,今日上朝弄言,无非是存了夺利构陷之心。 “公主何故辱臣!臣当年为陛下牵马坠蹬,身中数矢!难道为自己儿子计也被说是弄权乱法吗?”燕国公吕胤平高声怒吼,悲愤之色溢于言表。 李漟冷笑,就这点功劳,每次都拿来言说,果然是个挟恩图报的小人。 “都给朕闭嘴!”皇帝冷喝一声,制止了还要说话的李漟。 “今日朝会,议题唯一,诸臣议杨炯狂悖无礼,乖张悖纲之罪!” 朝臣听皇帝所言,一头雾水。 昨夜特诏,颁行全国,我们还议什么?不是都定了杨炯狂悖无礼,乖张悖纲的罪了吗?什么意思,皇帝到底是想杀还是不想杀? 就在众臣疑惑之际,咚!咚!咚!的鼓声传至皇城内外,场中人无不面露惊色。 赵国公睁开双眼,高声道:“速去将敲击登闻鼓的女子带来御前!” 第105章 嫁衣击登闻 皇宫南门宣德门。 “老哥,那是梁国公府的马车?” “看着像,应该是给杨少卿求情的!”一殿前司老兵猜测道。 询问的黑脸士兵接话道:“可不是!也不知道杨少卿犯了什么罪,一纸特诏官身全无,换做谁家能不急?” “诶诶诶!怎么下来个穿嫁衣的女子?” “艹!她要敲登闻鼓!”老兵大惊,这登闻鼓多年未响,今日一闹岂不是要掀起轩然大波。 登闻鼓乃直诉之重要途径,一旦敲响,必引各方关注。其声传四野,可直达天听,不管是冤情申诉,还是重大事务禀报,皆会引发朝廷震动。 多年的沉寂,使得众人对其再度响起充满了惊愕与不安,不知这一响会牵扯出多少是非,又会给当下的局势带来怎样的变数与波澜。 此刻,士兵的心中满是忧虑与惶恐,自己才守了几年南门,这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事,一时间也慌了神。 黑脸士兵见嫁衣女子拿起鼓槌,用力敲了起来。 心也随着鼓声躁动不安,出声问向一旁的老兵:咋办?我听说敲登闻鼓首先要廷杖击鼓者20棍,是咱们殿前司打吗?” 老兵用力给了这黑脸兵后脑一下,跳脚道:“你想死别拉上我,那可是梁国公家里人,人家不去登闻院敲鼓,跑来皇城宣德门敲,明显是为了杨少卿而来!你他娘还敢打人,你不想活了!” 远处一个老兵走到近前,附和道:“大华有律,身有诰命、官身、功名、着嫁衣者不可廷杖,你小子真是愣头青!” “那咋办?” 老兵愤怒的给了这黑脸兵一脚,大吼道:“还能怎么办,赶紧去报给内廷!” 黑脸兵也不敢怠慢,快步朝内庭走去。 行到半路,见皇后身旁大官田令孜走来,刚要行礼,却被他制止:“不必,咱家奉命迎送击鼓者,带我去吧!” 行至宣德门外,田令孜躬身低语,示意她跟着自己:“姑娘!皇后和赵国公等候多时,跟咱家来!” 嫁衣女子低声道谢,紧随其后,进了内廷。 来到大庆殿通禀进见。 众朝臣见这姑娘身着嫁衣,都是一愣,再观其面容,无不暗赞。 这女子身着艳红嫁衣,乃是以细腻若脂的丝绸裁制而成。衣袂之上,劈针绣团花牡丹,色彩之繁,技法之高,即使外行也能一眼辨贵。裙摆绕振翅青鸾,双翅舒展,翱翔九霄之态活灵乍现,令人一眼难忘。 青鸾之目,镶嵌夺目的宝石,目光锐利威严。每一片羽毛皆大工精秀,根根分明,纤毫毕现,在阳光的映照之下,或隐或现,随着女子行动,裙摆摇曳,青鸾或是展翅,或是盘旋,简直堪称匠心独具,尽显低调奢华之风范。 女子面容白皙若玉,肌肤细腻如瓷且泛粉晕,似晨阳照雪,又似秋菊被霜。额头光洁似镜,隐现聪慧沉静。眉如弯月清新,眉梢上扬带魅。双眸明亮,清如泉、明似星,凝视暗含坚定自信,可窥世奥,笑时柔波泛起,暖若春冰融。 眼角浅勾粉线,增韵致显端庄。鼻梁挺直如山立,衬出坚毅果敢。 “姑苏陆家女,陆萱,拜见官家!” 陆萱声如林鹿,轻扬婉转,言若流莺,端庄自然。 皇帝眉头一挑,喝问道:“何事敲击登闻鼓?” 陆萱重新一礼,朗声道:“民女有诉,官家失信于民,硬拆吾与长安杨炯之姻缘,致鸳鸯离散,使雎鸠分飞。 “嘿!女子休要妄言!朕怎么没听说杨炯有婚约?更何谈失信于民?” 陆萱轻转身躯,亮出身后白玉之字簪,鸾鸟青玉蓖:“官家且看,此乃梁国夫人赐予我的家礼。还有这,是杨炯送与我的梳蓖。我已属杨家人,不日便将成婚!” 皇帝眯着双眼,瞧见那白玉之字簪,知道她所言非虚,于是冷声道:“是又如何?你不知道杨炯已经获罪下狱,还来滋扰生事,是何缘故?” 陆萱不慌不忙,朗声道:“官家定鼎天下,颁布三纸特诏,一曰安民,二曰刑讼,三曰婚嫁。 其婚嫁言曰:‘民间男女,若情悦相慕,欲结丝萝者,听其成婚,毋得沮遏。若有恃强坏缘、拆人鸳侣者,许民递进陈告,朕必严究不贷’,不知官家所言可真? “君无戏言,自然为真,可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杨炯狂悖无礼,已经下狱问罪,自然不得适婚。”皇帝冷哼出声。 陆萱闻言,屈膝下拜,高声道:“家夫蒙圣恩眷顾,日夜殚精竭虑,未及弱冠,即为官家奔波效力。 北上辽国,奋力扫清边患余孽;家翁虽蒙罪愆,亦不忘皇恩,南下江淮,竭力疏漕通运。 我杨家满门忠烈,一心为国,却因此致使民女婚期再三推延。小女子见识浅陋,不识国之大体,敢问官家,民女可否身着嫁衣,以杨家新妇之身向官家诉说这鸳鸯离散之苦?” 皇帝目光冷凝,看向赵国公陈群:“这些话都是你教的?” 陈群躬身上前,高呼冤枉:“官家,臣素闻姑苏陆家女林下风致,如今所言,皆为肺腑,望官家垂怜!” 李漟心下暗笑,还得是‘灵枢隐囊’赵国公,深谙父皇心软重情的性子,让人家女子如此做派,简直是软刀子割人,让父皇如何自处。 杨家父子为国奔劳,如今虽是狂悖,刺杀了皇子,但也是情有可原,少年义气。当初皇帝怒火中烧,如今人家新妇告状诉苦,占大义却单讲旧情。看似状告,实则诉辛,这真是拿捏住了皇帝的软肋七寸。 对皇帝而言,秽乱后宫罪不容诛,他定会杀了李沛,但现在还不是时候。帷薄不修是家事,冒犯天威确是公事。 作为臣子的杨炯不能越俎代庖,更不能袭杀皇子,若成此风气,天家之威何在?今后人人效仿,天子何以垂拱? 这也是为什么今天搞这么大阵仗的原因,为的就是言诉杨炯之罪,以此警告朝臣,不可效杨炯之风。 罪彰才可威众,这一点皇帝深谙其理,如今被这姑娘一番言说,怒气已消,可罪情难彰,真是骑虎难下,不可名状! 就在皇帝闭目思忖之时,一小黄门呼喊闯殿,高呼:“官家!太学生王定九自戕于宣德门外,留书尸谏!” 第106章 尸谏夺命 宣德门的晨昏宿将人已经麻了。 先是遇到个嫁衣女子敲击登闻鼓,还没过多久,又来个太学生高呼‘请诛五皇子李沛’,还没等他们反应,直接自戕宫门,留书谏言。 殿前司虽然多是不读书的大老粗,可此番情景,他们哪还不明白。 这可是文官最激烈的谏言方式,只听闻前梁烽烟四起时有三位大臣以尸谏言,如今这大华可是头一遭呀。 宿将丝毫不敢怠慢。 老兵把吃奶的劲都使上了,直奔内廷报给小黄门。小黄门听罢,双股颤栗不止,连声追问确认。见他言之凿凿,再也不敢停留,连滚带爬的冲入大庆殿禀告。 皇帝听闻太学生王定九留书尸谏,目光陡冷,寒光摄人。 一旁的赵国公陈群更是皱眉,尸谏是一种非常极端且悲壮的行为,多发生在国家政令不通,鹿走苏台之时。 臣子纵然可以通过这种方式彰显自己的忠诚与担当,但出现这种激烈的行为,多是暗藏讽谏之意,实则是国家败亡之兆。 皇帝强抚心头气血,语气平静道:“鱼朝恩!念!” “官家!” “念!” 鱼朝恩心下惴惴不安,尸谏他只听说过,可从来没见过,这可是亡国之兆呀! 再也不敢多想,接过带血的谏言书,颤抖出声: 臣太学生王定九,怀必死之决,为陛下谏,以明社稷之忧。 圣人云:“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陛下为天下主,当以身垂范,行正义之事。 今五皇子李沛残害妇孺,此大恶之行,悖天理、违人伦。陛下知而不罪,何能正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此非仁君之举,实乃祸国之端也。 鸿胪寺少卿杨炯,刚正且义,揭罪掀恶,蒙冤下狱。《士礼》云:“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 杨少卿坦荡荡彰正义,何罪之有?陛下此为,使君子蒙冤,小人得志。朝堂之上,忠良心冷,奸佞横行。 如此,国将何继? 今陛下不顾百姓苦,不辨善恶忠奸,久矣,民心必失,国将不国。 如《大道》言:“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寡助之至,亲戚畔之,多助之至,天下顺之。”陛下若不速纠,必失天下心,陷国于危。 臣虽一书生,今以死谏君,望陛下醒,严惩五皇子,释杨少卿,还公道于天下,振朝纲,保我大华社稷。 臣王定九,叩首再拜,伏惟陛下圣鉴。 鱼朝恩越念越心惊,越读心越颤,这是要逼死杨少卿呀。 “好!好!好!好个祸国之端,好个奸佞横行,好个陷国于危!好个王定九!” 皇帝声音森寒似冰,言语愤怒如火,双目更是目眦欲裂。 “陛下!王定九妖言惑众,诽谤君上,死不足惜!”赵国公陈群躬身一礼,声震寰宇,高声驳斥。 “臣吏部尚书叶九龄,请治太学正教之不谨,师道不正之罪!”一朝臣越出朝班,高声喝责。 皇帝起身,走入朝臣之中,朗声道:“朕今日,心潮澎湃,诸多肺腑之言,与卿等陈说。 遥想当年,天下大乱,民不聊生,饿殍载道,朕痛心疾首,遂兴举义兵。历经艰难万险,越过重重阻碍,终是定鼎中原。 所图者,不过使百姓得享安宁,脱于苦难。 自朕登基,夙兴夜寐,兢兢业业,不敢有半分懈怠。心怀百姓福祉,唯恐有负万民之期望。 朕以为,朕之勤勉,朕之付出,应可昭于天下,无愧百姓,无愧社稷江山。 今有太学生王定九尸谏,事涉五皇子。此讯如惊雷乍响,朕震惊之余,更是满心愤懑。 朕虽居天子之位,亦是凡人,血肉之躯,五感俱全。朕对皇子悉心教导,望其成国之栋梁,为百姓谋福。 岂料有此变故,朕心何不痛哉!何不痛哉? 那王定九言必说朕徇私,语必言朕败纲,朕倒想问问你们,朕果真如这狂生所言,如此昏聩不明?如此不辨忠奸? “臣等惶恐!臣等有罪!” 众大臣纷纷躬身低眉,连声告罪。 “好!既然你们都想逼朕,朕今日就乾纲独断一回,看你们能奈何?”皇帝怒哼一声,拂袖回到御座。 “传旨!五皇子李沛性情乖张,不睦亲朋,圈禁府邸,革除宗籍,前车之辙,后车之鉴,宗室诸臣引以为戒。” 皇帝扫视众臣,见他们诺诺不敢言,冷哼一声继续道: “杨炯性乖难驯,冒犯天威,念其家族恩劳,着宗府管教三日,送至西军熊罴卫,以罪之身,行于行伍,为国征战,以赎己过!” “是!”鱼朝恩见皇帝说完转身即走,高声应诺,准备传旨。 朝臣面面相觑,怎的雷声如此大,雨点如此小? 难道皇帝真不在乎史书留秽,这一招尸谏就这么春风细雨的化解了? 如今情况,五皇子失去宗籍,杨炯成为边地一小兵,皇帝借着此事既理清了党派,又保住了儿子,可谓面面俱顾。 李漟皱眉思索,来到太子李泷面前,冷声道:“太原王家想做这太子妃真是急不可耐呀!” 李泷一愣,随后笑道:“皇姐哪里话?孤和王家女两情相悦,何来如此之评?” “呵!还没成太子妃,就这么急不可耐的递投名状,看来传承百年的太原王家也不过尔尔!”李漟讥讽道。 李泷沉默不言。 李漟见他如此,提醒道:“应该说,今日是你帮了杨炯,不然父皇不会就这么轻易放过他!” “是吗?” “你不会以为父皇不知道王定九是王家人吧?你借王家力来逼皇杀子,父皇岂能让你如愿?”李漟悠悠道。 李泷轻笑,谈起往昔:“皇姐还记得小时怎么教孤驯马吗?” 李漟凝眉不语。 李泷见此冷笑:“皇姐当年教孤,驯马只需三物,一铁鞭,二铁锤,三匕首。铁鞭击之不服,则以铁锤锤其首,又不服,则以匕首断其喉。” “你倒是记得清楚!”李漟斥道。 “孤倒是想忘记,然则群狼环视,孤常感如履薄冰,卧榻之难眠呀!” 李漟冷笑:“你这次出手,本想着一石二鸟,哪知一无所获,看来你今夜又要难眠了!” “哈哈哈!皇姐,你还当孤是那个追着你要糖吃的稚童呀?” “哦?这么说你这些年有了新长进?”李漟饶有兴致道。 “孤有个剑术教习,他曾言:‘夫为剑者,示之以虚,开之以利,后之以发,先之以至,’孤深以为然!” 李漟凝眉:“你还有后手?” 李泷畅快大笑,并不回答,拂袖离开了大庆殿。 第107章 菊兰同焚 后宫体元殿 自从皇太后得知杨炯在掖庭生事,大为生气,着令二评终选合在一处。设在体元殿评选,以防再出现什么有辱皇家脸面的事。 由于杨炯获罪下狱,长公主李漟推荐自己四妹,四公主李淳作为后补推官,总揽二评。 四公主李淳是皇家第一个出嫁的公主,自小和宋国公嫡子嬉闹,暗生情愫,也算是青梅竹马,故而早早成婚。 这四公主是出了名的泼辣大胆,自从成婚后,掌宋国公家门,无人敢说一言。明眼人都知道,若这李淳没有些手段,光这泼辣的性格想要掌国公家门可没那么容易。 李淳这人看着泼辣,却是出了名的心思灵通,同皇家姐弟向来交好。 逢年过节,礼物更是不要钱的送给。见了谁都能八面玲珑,哄得你眉开眼笑,可你要是动了人家私产,她那泼辣的性子可够你喝一壶的。 早年间,密州知州进京述职,资金周转不开就去宋国公家的钱庄借钱,临走时无力偿还,想着凭借自己知州的身份赖账。哪知道这可是人家李淳的买卖,得知缘由的李淳,直接拿着借据,提着棍棒前去讨要,堵着密州知州的住所破口大骂。 这知州见是惹了贵人,哪还敢赖账,全身上下值钱的东西全都当了,将将凑出欠款。李淳有时也有些人来疯,临走还不忘嘱咐,下次再来自己家钱庄周转,给他个低息,一时间成为了笑谈。 说来也奇,自从她掌宋国公家,即便如此散财,如此泼辣不容人。 家资非但没少,反而越做越大,树敌鲜有,朋友却盈满长安,夫妻间更是恩爱,育有一儿一女,也算是佳偶天成,是个有福气的。 “淳儿给老祖宗请安,给母后请安!” “你个辣娘子,今儿个可不能随意发脾气!”皇太后拉过李淳,亲昵的点了她的鼻子一下。 李淳爽朗一笑,腻声道:“老祖宗可不要冤我,我可知道分寸,大姐叫我来,就是帮忙的,我岂敢生事?” “素心那孩子真是,竟劳你来帮衬!”皇后笑骂道。 “母后如此说淳儿,我可生气了。给自己弟弟选妻,我开心还来不及。莫不是母后不把我当家里人?”李淳泫然欲泣,拉着皇后的手不依不饶。 “你呀!还和本宫闹?你自从生了孩子,身体多病,大不如前。素心叫你劳心费力,本宫能不忧心?”皇后没好气的拉起她,上下打量她的面色,见红润闪亮,才终是放心。 “嘿嘿!好叫母后知道,我就是来看看未来弟媳,不乱讲!”李淳娇憨道。 “好啦!你们就别扭歪了,时辰不早了!采评吧!”皇太后看了眼天色,出声提醒道。 李淳心思通明,迅速站直身体,坐在皇后下首,等着掖庭宫人唱邀。 二评加终选,剥夺了颜夫子和代王的二评权。 长安户籍者由京兆府书写社评呈递皇太后览阅,外地户籍者由掖庭宫人问秀女同籍朝官写评呈阅。 规则上较为简单,二评由皇太后根据呈递上来的社评给出上中下三评。 初评加二评三上者为太子妃,若无三上者,则从二上一中、二上者挑选太子妃。 李淳暗自思索,这素心让自己给殿前司潘家女行个方便,看来是宗室想让潘家女做太子妃。可潘简若初选为上,想要做太子妃必须满足,初评上上者二评为中,她自己还必须二评为上,这才有机会。 李淳心中腹诽不已,这素心可真会给自己出难题,也不知道皇后和皇太后看上了哪几个秀女,自己得认真些,莫要失言惹祸。 50名秀女依次被掖庭宫人唱邀到前,皇后按例问了几句,皇太后翻阅下面呈上来的社评,不时插上几句问话,最后多是中评。 这意味着若初选为上,二选为中,就无缘入宗室。 “清河崔氏女,崔穆清,初评上,请二评!” 崔穆清听见掖庭宫人唱邀自己名字,盈盈上前,端庄娴静,朝三人一礼,口诵初评定语:“吉甫作诵,穆如清风,贞娴静穆!” “杨家小子倒是好学问!”皇太后幽幽一叹,翻看起了崔穆清的社评。 社评多是朝中清散官联名,词藻华丽,语言考究,不过观这姑娘举止仪态也确实称得上妥帖。 “皇后怎么看?” 皇后见皇太后问起,想起自己那个整日要做圣贤的儿子李泌,无奈一笑:“本宫看这社评文书中,如圭如璋,缉熙敬止的评价,倒是妥帖,可评上!” 皇太后点头,世家大族清河崔氏的家风确实称得上如此,于是悠悠道:“清河崔氏,崔穆清,如圭如璋,缉熙敬止,二评上!” 掖庭宫人引导崔穆清到一旁等候终选,唱邀下一位秀女:“洛阳田氏女,田甜,初评上,请二评!” 田甜躬身三个万福礼,声如黄莺翠鸟,口诵初评定语:“淑婉恪谨,端良庄惠,言温行雅!” 皇太后翻看文书,目光一亮:“你是蜀中女?” “回皇太后话,民女祖籍洛阳,少年时随父入蜀,一直在蜀地生活!”田甜恭敬道。 皇太后上下打量,见她端秀知礼,声音动人,微笑道:“好姑娘,上!” “母后!这姑娘是民女,做过歌女,您看?”皇后低声提醒。 “本宫也是民女,早年也曾在蜀中谋生,后来辗转各处,颠沛流离,佛陀眷顾,才生得皇儿,难道说咱们宗室有不纳民女的规矩?”皇太后语带微笑,言却平冷。 李淳目光流转,高声道:“老祖宗说笑了,母后的意思是这姑娘虽是民女,却早为家计,心如日月,是个懂事的姑娘,心下自是欢喜的。” “是吧!本宫也如此觉得,这姑娘名字一听就让人欢喜,社评写的也不错,黾勉同心,柔嘉维则,可为上!”皇太后强调道。 掖庭宫人见此,高声唱评后将田甜引入一旁。 皇后微笑回应,心下思索,今日恐怕要出现变数。 “太原王氏女,王浅予,初评上上,请二评!” 王浅予上前,盈盈一拜,咬牙唱诵:“夭夭悦动,雀跃翩跹,风语扬逸,灵跃偃蹇。” 皇太后闻言一愣,皇后心中暗骂杨炯不懂事,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王家女起来吧,看你初评虽如此,可仪态却端庄有礼。想来是和杨炯有旧,知道你性格活泼,言语疏朗,所以才有此评价。本宫观你社评,洵美且仁,柔则茹鬈,确实贴切,可为上!” 皇后率先开口,不给皇太后下评的机会。 皇太后皱眉,看来这姑娘就是皇后看中的人,观她容貌确实上佳,家为太原王氏,可称显贵,虽然初评暗讽带讥,却也称得上门风纯正。 想到此也无意再驳皇后面子,于是定评道:“太原王氏女,王浅予,洵美且仁,柔则茹鬈,上!” 皇后微笑起身,接过掖庭宫人递来的金凤钗,插在王浅予的发髻上:“今后十日,好好同宫人学礼,大婚后可就是太子妃,莫要坠了自家名声!” 王浅予知道自己三上已为太子妃,于是躬身屈膝,低声道:“谢母后教诲!浅予谨记!” 皇后微笑扶起她,令人将她带入储秀宫学礼,准备十日后的太子大婚。 李淳见此,暗道王家女确实是个伶俐人。如今太子妃已定,自己还怎么照应潘简若?素心呀素心,你真是害苦妹妹了! “荥阳郑氏女,郑秋,初评上上,请二评!” 郑秋洒脱一笑,快步上前,躬身一礼,唱诵:“秋兰麋芜,姱容修态,怀瑾握瑜,令仪令色。” 皇太后闻言一愣,随后笑道:“你就是皇帝钦赐太学女学正?” “正是!” 皇后目光微凝,冷声道:“你腰间玉佩哪里来的?” 郑秋微笑,躬身回应:“是一个朋友送的!” 皇太后本来对这姑娘印象极佳,可见皇后脸色难看,知道其中有因,侧身低声道:“有事?” 皇后目光平冷,低声回应:“母后有所不知,这姑娘那夜和杨炯不清不楚,掖庭宫人都有看见。” “那为何不逐出宫去?”皇太后寒声道。 “她有官身,父亲是御史大夫郑骋臣,若是直接驱逐,御史台脸面难看,恐怕要生事。” 皇太后闻言一愣,随后道:“所以你打算二评为中,终评再淘汰她,好全御史台脸面?” 皇后心中叫苦,本来这郑秋是她给太子挑选的侧妃,一旦娶了郑秋,太子就能得到御史台的助力,风评上将会更进一步,无人再敢置喙太子言行。 掖庭事后,她曾派人调查,知道郑秋和杨炯无事,本打算为了太子前途睁一只眼闭只一眼,可今日见郑秋腰间玉佩,分明是自己送给杨炯的束发礼螭虎衔芝纹玉佩。 心下大怒,这哪是无事,这分明是私定终身。若是让这种人进入东宫,太子和杨炯还谈什么和解,旧怨未去新恨又生,自己绝对不能让这种事发生。 于是见皇太后如此说,也是默认点头。 皇太后目光陡冷,对这女子的好感顿失,心下更是不忿,皇家什么时候还要看御史台的脸色?于是高声道:“荥阳郑氏女,郑秋,阋墙谇帚,薰莸异器,邪行佻巧,行止不端,下!” 郑秋闻言一愣,她知道初评上上,二评最多给个中,如今给了自己个下评不说,言辞还如此激烈,就差骂自己是风流浪女,淫娃荡妇了。 “谢皇太后评!” 郑秋行了一礼,转身朝宫门外走去。 心中冷笑不已,自从半山书院被杨炯污了名声,她也看开了,事成就行。 纵使二评记录在册又如何?我郑秋还能被名声所累? 低头见御花园一朵秋菊绽放,一把摘下,插在自己的云鬓上,大笑走出皇城:“花开不并百花丛,独立疏篱趣未穷。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 体仁殿二评依旧,并没有因为出现一个下评秀女而掀起什么波澜,纵使郑秋是大华历史上第一个下评秀女,必定名留史册。 “长安潘氏女,潘简若,初评上,请二评!” 潘简若躬身一个抱拳礼,高声唱颂:“简素守正,若德庄敬,品贤谨严。” 皇太后见这姑娘英姿飒爽,容光照人,心下欢喜不已。可一翻开她京兆府的社评,眉头皱起,低声读了起来:“家范弛紊,门风隳颓,门楣有玷,黾勉中冓。” 潘简若耳聪目明,听见京兆府给自己如此社评,心头剧震,怒声道:“我长安潘家,门风严正,德厚流光,为何要如此辱人?” 潘简若从小被家族寄予厚望,最看重自己名声和家族荣耀,如今被京兆府如此诋毁,二评可是要记录在籍册的,如此评语,让她潘简若如何在长安自处? 想到此,悲愤交加,忿郁填胸,愤悒难释,双目圆瞪,也忘记了什么礼仪,高声怒问。 皇后暗骂太子行事狠辣,你怕皇帝猜忌,不敢娶殿前司的姑娘,可又担心其他兄弟娶了潘简若而对自己产生威胁,于是指使京兆府写这种社评,这叫人姑娘如何自处? “潘家姑娘,莫要如此!”皇后高声提醒潘简若莫要殿前失仪。 潘简若见皇后不为自己说话,心中悲凉,悲切道:“全长安谁不知殿前司潘家门风清朗,我潘简若耿介拔俗,守正不阿?如今京兆府如此辱我,皇后不为民女做主,民女只能以死明志!以正我潘家门风!” 话音刚落,冲向体元殿前的曳风湖中,打算以死正家风! 李淳大惊,没想到这潘姑娘如此刚烈。 倏的起身拦住潘简若,高声道:“傻姑娘!你听错了!那是刚才郑家女的社评,不信我拿给你看!” 李淳说着跑向皇太后处,接过潘简若的社评,打算展示给她看。谁成想,刚走到潘简若面前,脚底一划,身子一扭,社评册直接落入湖中。 “哎呀!你看我,平时体弱多病,把你的社评册弄毁了,赶明个儿我去京兆府再让他们重新写一份!”李淳面色懊恼,拉着潘简若重新回到皇太后面前。 皇太后被她这一闹也没了什么好心思,她也猜到了这其中的门道。 估摸着是宗室想拉拢人家殿前司,可太子不敢要,又担心其他兄弟娶了潘简若,所以指使京兆府给出如此社评。 只是这姑娘确实刚烈,如此性格不适合后宫,若是受了点委屈就以死明志,那后宫岂不是乱套了。 想到此,皇太后悠悠道:“长安潘氏女,潘简若,族规家范,中!” 潘简若见皇太后给了自己一个中评,对自己家族更是给了个族规家范的中性评价。 惨然一笑,失魂落魄的走出皇宫。 行到御花园,见一兰花绽放,惨然道:“孤兰生幽园,众草共芜没。若无清风吹,香气为谁发?” 口中呢喃着为谁发,行尸走肉般走出皇宫。 皇后见此,也没了什么好心思,她本来很喜欢潘家姑娘的性格,可偏偏她却是殿前司的姑娘,真是造化弄人。 潘简若如此一闹,皇太后和皇后都有些戚戚然,对之后的采选有些漫不经心。 卓午风和 之后二评者谢令君、梅和宁、袁静宜三人为上。 经皇太后和皇后商议,宣读了最后结果: 太子妃:太原王氏,王浅予。侧妃,陈郡谢氏,谢令君;洛阳田氏,田甜。 齐王妃:清河崔氏崔穆清。侧妃,广南东路,梅和宁。 皇子李溢妻:长安袁氏,韩国公府袁静宜。 第108章 祝生 “哎!到饭点了!老子就算是一个小兵,你们宗府也不能不管饭呀!” 杨炯扒着牢房栅栏,跳脚大喊。 “行啦!鬼哭狼嚎的也不怕人笑话!”李潆端着个餐盘,来到杨炯面前,打开牢房门,走了进去。 杨炯看她餐盘中一碗长寿面,一条烤鱼,也不说话,坐下拿起了碗筷。 挑起一口长寿面,心下腹诽不已,你真是来给我庆生的吗?谁家长寿面根根断裂,团成一团呀! 抬头见李潆目光灼灼的看着自己,苦笑一声,吃了起来。 “好吃吗?” “我吃过不少面,唯独今天的长寿面,让我铭心铭骨!”杨炯由衷道。 “真的?”李潆眼角带笑,满面春风的问道。 杨炯咬着后槽牙,认真道:“比真金还真!” “哼,你这人一说谎就皱眉,骗人都不会骗!”李潆没好气的站起身,语气森寒道。 杨炯连声叫苦,这姑娘从小就聪明,和自己更是青梅竹马,哄她是真难呀! “生辰宴处,佳人欣然顾。祝生面香鱼韵露,贺语轻柔如絮。犹记年少同途,嬉游岁月欢度。今夕君情似玉,此恩长驻心湖。” 杨炯心思急转,填了一首清平乐,说给背身的李潆听。 “你还记得我的情吗?我看你是早就忘了!”李潆转身,怒斥道。 杨炯有些摸不着头脑,怎么突然就生气了? 心下忐忑,站起身转到她身前,拉起她的手,见她手指上沾了些白面。心里一暖,抬起她的柔荑,作势要放入自己口中。 李潆羞恼,抽出手拍了杨炯一下,骂道:“没个正经!” “嘿嘿!”杨炯嘻笑,心中暗道,这还拿捏不了你。 李潆这姑娘最念旧情,从她给自己庆生,还带来了儿时一起偷吃的烤鱼就知道她花了不少心思。 这姑娘,整日里不是杀这个就杀那个,可心里总装着一份柔软,可能是常年勾心斗角,所以对这份感情异常珍视。 杨炯拂去她手上的白面,柔声道:“你是大华公主,让别人做就行了,干嘛自己做?” “你什么意思?不想吃就别吃!”李潆愤怒出声,抬脚就要踢翻自己带来的祝生面。 杨炯慌忙抱住她的腰,将她抵在牢房的木栅栏上,心下疑惑,今天怎么跟个煤气罐似的,一点就炸。 口中却装可怜道:“我这牢房可没什么好吃食,整日里餐风饮露,还好有你记着我生辰,不然今晚可要跟老鼠抢食吃了!” 李潆挣扎几下无果,冷言冷语道:“那陆家女不是你妻子吗?她没来给你祝生?” 杨炯心下一凛,暗道完啦! 见杨炯不说话,李潆更是生气,目光如刀似剑:“怎么不说话?继续哄我呀?要不是那陆家女身着嫁衣击打登闻鼓,我至今还不知道你都快娶妻啦!” “内个!我爹定的亲事!”杨炯心虚道。 李潆一把推开杨炯,冷哼道:“这么说你不喜欢喽?那好,出去后就给我退了婚约!” 杨炯一个头两个大,见她如此笃言,心中骇然,只得认真解释:“承春,我和陆萱虽是父母之命,但她为了我身披嫁衣击打登闻鼓,这个情我不能忘,她为我掌家操心,这个恩我不能负!” “好好好!她的恩你不忘,我的恩你说忘就忘!” 杨炯哪敢惹她,见她怒火中烧,重新拉起她的手道:“你对我情真意切,恩重如山,我就是碎尸糜首也难还一二,怎会忘?” 李潆一把甩开他的手,冷哼道:“好!那我问你,你打算如何待我?我可告诉你,公主从来不做妾!” 杨炯沉默。 李潆见他如此,一脚踹翻她带来的祝生面,怒道:“没想好你就敢招蜂引蝶?” 说完浑身散发着骇人的气势,走出了牢房。 杨炯认命似的后仰倒地,悲愤道:“垂髫与君初相识,皇城殿里弄丝竹。只缘感君一回顾,使我思君朝与暮。再见君时已十七,且为君做烤鱼肚。可叹年华如朝露,何时衔泥巢君屋?” 刚念完,顿感一道寒芒,睁眼一看,对上李潆那杀人的目光,顿时浑身一冷。 李潆愤怒的给了杨炯大腿一下,拿起地上那焦黑的烤鱼就走,寒声道:“给狗吃都不给你!” 杨炯抱着自己的大腿叫也不敢叫,喊也不敢喊,只得任由她泻火。 “啪啪啪”,一狱卒拍着手掌走来,讥笑道:“杨少卿那么多红颜知己,衔泥巢屋能装得下?” 杨炯目光冷凝,寒声道:“你是个什么东西?滚远点!” 狱卒眸光一寒,一把扯下自己的人皮面具,露出那张狐媚脸,不是柳师师还能是谁? 不等杨炯说话,直接一个飞扑,冲着杨炯的脸就是一顿拳打脚踢,一边打一边道:“你最好别叫,不然我打得更狠!” 杨炯因为李潆的事本就有些心烦,见她一见面就对自己动手,也来了脾气。 瞅准时机,一个翻身把她压在身下,见她要反抗,直接覆上她的红唇。 柳师师美眸圆睁,眼现惊慌,这可是自己的初吻,就在这牢房被这风流浪子给夺了? 还没从震惊中回神,见杨炯还想伸舌头,目光一寒,提膝就是一顶,将他顶飞了出去。 站起身目光森寒的看着蜷曲的杨炯:“你不是说要娶我的吗?怎么?知道我不做妾,现在想用强?” 杨炯暗骂流年不利,刚送走个李潆,又来个柳师师,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破船又遇打头风。 见她气势汹汹的冲来,杨炯双手抱头,大喊:“别打脸!” “你闭嘴!”柳师师被他那怂样子气笑了,没好气的捂住他的嘴。 见杨炯知道不能暴露自己的行踪,于是拿出一条墨绿色发带,正是当日她屋顶所赠的那一条,语气冰寒似三冬之风:“你让人还我发带是什么意思?” 杨炯耸耸肩:“没什么意思,不喜欢你喽!” 柳师师目光微凝,抬手就是一巴掌:“回答错谬!再说一遍!” “我说!” “你再说!”柳师师见他还要说,抬手作势要打。 杨炯无奈,认真道:“师师,我刺杀皇子,生死难料,跟着我没前途!” “呵!难道不是因为那个江南卖布的女人?” 杨炯翻了个白眼:“你当初骗我,拉着我拜月老,无非就是想嫁入相府,借着相府的力量壮大白莲教,最后行大华覆梁的旧事,可如今我有了婚约,你这个想法可行不通了!” 杨炯自从穿越过来和她相处,早就猜到了她最初哄骗原主的用意。只是她遇上了谢南那个聪明女人,自然入不了相府。如今自己又有了婚约,她的计划算是彻底胎死腹中。 自己穿越而来,酒馆初见,屋顶诉情,辽国奔命、公堂证义,知道她已经喜欢上了自己,可刺伤皇子,非同小可。 柳师师拿捏自己可有一套,撒娇卖萌,软硬兼施的手段她可是驾轻就熟,炉火纯青。 她若是纠集白莲教徒,打着自己的名头造反劫狱,那自己可百口莫辩。到那时自己不跟她去江南白莲教总坛恐怕都不行了。 所以为了以绝后患,杨炯故意让阿福把她送给自己的定情发带还给她。以她的性子,自然会怒不可遏,定不会再借机生事。 只是没想到的是,这姑娘竟然易容追到了宗人府,也不知道是赞她武功高,还是称她胆子大。 柳师师见他拆穿自己最初的谋划,目光一寒。 之后又听他想不要自己,心中委屈和愤怒交织,可一想到自己若是哭了,岂不是被那个江南卖布的比了下去,一想到那女人嫁衣击登闻,她就心头火起。 一把抓住杨炯的衣领,冷声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怎么想,你不就是怕我借机生事,逼你去江南白莲教总坛吗?可现在我不想管那些国仇家恨。 我只想问,你喜不喜欢我? 你只有一次机会,你想好了再回答,我柳师师虽然生在青楼,可也不是没脸没皮的人,你若想斩断情愫,我绝不纠缠!” 杨炯看着她的眼睛,见她目隐幽辉,眸藏雾霭,心头一紧,回想起她的恩情,到嘴的话就是说不出口。 长叹一声:“师师,你先答应我,不能逼我去江南,我再回答你!” “杨公子,感情能谈条件吗?能吗?”柳师师目漾柔光,言虽冰冷,语却媚俏。 杨炯无语,得!又被她拿捏了。 “我承认我有一点喜欢你!” “就一点?” “一点还不够?” 见她又要发疯,只得实话实说:“好吧!我承认不止一点,爱你不知何时起,觉察之时情已深。” 柳师师听他如此说,嘴角挂起一抹微笑,得意的绕着杨炯转圈,仿佛是为拿捏住了他而开心:“说说看,什么时候喜欢上本姑娘的?” 杨炯翻了白眼:“能不能不这么自炫自媒? “说嘛~~~!” 杨炯无语,这女人怎么这么会?撒娇卖萌说来就来,该硬的时候硬,该软的时候软,让你根本就无法对她狠心。 “换我心,为你心,始知相忆深。”杨炯认真道。 柳师师桃花眼跳脱闪动,转而心底一酸,泪水在眼眶打转,暗骂杨炯真会哄人。明知道自己的心,还说什么把你的心换我的心,才知道我的感情之深,真是恼人。 杨炯见她模样,知道说到了她心坎,好笑的在她额头亲了一口:“好了,别闹了!说说你来干嘛的?” 柳师师没好气的捶了他胸口一下,抹了一把眼泪,幽幽道:“怕你死了!来救你!” 杨炯轻轻拂去她眼角的泪花,嘻笑着安抚:“我不是没事了吗?后天就出去了,做一个小兵而已,未必不能闯出一番功业!等我灭了西夏,回来你可得称我为侯爷了!” “屁的侯爷!你现在就和我去江南,咱们不受那个气,反了他娘的大华,到时候你做皇帝,我做皇后,不比做什么侯爷强!” 杨炯翻了个白眼:“你是真敢想!咱们手里要钱没钱,要兵没兵,就凭你们白莲教那几个烂山药,臭鸟蛋,能成什么大气候!” 柳师师见他如此编排自己的白莲教,生气的怒目而视,抬手就要打。 杨炯拉下她的手,无奈道:“原来你是来劝我和你跑呀!” “嘿嘿!那你和不和我走?”柳师师见自己被拆穿,也不恼,睛波流盼的看着他。 杨炯无语,还说你不是逼我去江南,看她的样子,自己要是说出一个不字,她定会把自己敲晕,然后扛着自己去造反。 心下急转,想着怎样才能哄骗她走。 就在自己搜肠刮肚之时,柳师师迅速将人皮面具带好,拿出抹绿色发带塞进他胸口:“收好了,再气我,你下个生辰就让阎王爷陪你过吧!” 说完不等他说话,在杨炯的额头亲了一下,呢喃道:“祝生,康健!” 迅速消失在了转角。 杨炯疑惑,不知道柳师师发什么疯,过了一会,突见转角来人,知道柳师师恐怕是早就听见了脚步声,所以才会如此。 暗道谁这么贴心?来得真是时候,真是我救命恩人呀! 第109章 松醪酒 “眼睛怎么了?” 李漟看着杨炯那乌青的双眼,疑惑道。 “奥,这呀!刚才不小心撞到牢门上弄的!” “冒失!”李漟笑骂了一句,见牢门洞开,目光流转。 “有人来过?” 杨炯长叹一声,无奈道:“承春来给我祝生。” 李漟捂嘴轻笑:“我说你怎么乌青个双眼,活该!到处惹草沾风,她能饶了你?” 杨炯也不解释,出言道:“有事?” 李漟从身后拿出一壶酒,递给杨炯:“我不通庖厨,带酒给你,算是祝生!” 杨炯接过,打开一闻:“松醪酒?这味道也就你爱喝!” “读书时也没见你少喝呀!”李漟翻了个白眼。 松醪酒是用松脂、松花、松子等与米曲一起酿造的低浓度甜酒,松香沁人,醇厚绵柔。 “还不是被你诓骗?你那时可比现在会附庸风雅,天天坐在皇宫昭潭前谈古论今!”杨炯没好气道。 李漟见他谈起往昔,眉展眼弯:“你还记得?” “松醪酒好昭潭静,闲过中流一吊君!喝个酒还不忘嘲讽孔夫子!真有你的!”杨炯嬉笑道。 “哈哈哈!谁让他整日打我手板,天天说自己不求功名,不慕荣华,手中折扇却总是挂着一枚上古花钱,那做派看着就让人讨厌!” 想到往事杨炯就有些好笑,这李漟从小就离经叛道,天天和孔尚老夫子对着干,还给人取了个‘一吊君’的外号,气的人老夫子吹胡子瞪眼,没少到皇帝面前告状。 一次孔尚老夫子讲起了牝鸡无晨的典故。 说起了牝鸡之晨,惟家之索的话,本意是借着母鸡不能打鸣,打鸣则秩序颠倒来讽喻,女子不能乱政,否则将是祸国之始。 这李漟早就听不惯他那些大道理,一下学就叫人满长安找会打鸣的母鸡。 第二天拿来三只母鸡,放到孔夫子的桌子上就催促母鸡打鸣,母鸡打鸣响彻学堂,气得孔老夫子卧床数日不能起。 杨炯摇摇头苦笑,饮了一口松醪酒说起正事:“你这人可从来不给我祝生,既然来了必定是有事!” 李漟也不恼他无趣,将王定九尸谏和太子疑似有后手,详细的又说了一遍。 杨炯皱眉沉思,鱼朝恩来宣旨的时候他就听说了太学生王定九尸谏的事,如今听李漟这么一说,其中众多关窍打通,也思索起来太子到底有什么后手。 太子想要通过朝臣逼皇杀子,间接逼死自己,那他的后手应该还是围绕着这个阳谋来开展。 细数一下太子手中能打的牌,经济上,长安樊楼等众多酒楼客店。政治上,三法司是铁杆太子党,这张牌已经被皇后和赵国公利用陆萱压下。军队上,麟嘉卫都是些不成气候的二世祖,不成威胁。 那他唯一能用的就是刚入手的士林领袖太原王家。 杨炯想到此猜测道:“我怀疑,他还是想利用太原王家在士林的威望来逼皇杀子!” 李漟皱眉:“王定九尸谏已经被父皇压下,再来几次尸谏肯定是行不通。我来时,皇宫九门都已经加派了千牛卫,相信不会再发生这种事!” 杨炯饮了一口松醪酒,松香直冲脑门,一瞬间灵光乍现。 “欲谋事者,宜先中的,而后方可张目,交错互进,则事可成矣。” 李漟翻了白眼:“你怎么和‘一吊君’一样讨厌?” 杨炯尴尬一笑,解释道:“太子先是指使王定九采用尸谏这一最为激烈的方式谏言,看着是冲我而来,实际上是冲李沛而去。 然而,没想到的是,当今官家作为开国之君,其气魄和手腕绝非前梁那些昏君所能比拟。 结果就是李沛被废,我没了官身。看似太子一石二鸟的计划落空,实则他真实的目的本来就是逼皇褫李沛宗籍。 从太子的立场来分析,李沛已是必死之局,皇帝想要全父子情节,他却偏偏不许。 下一步必定是鼓动太学生御门上书诛杀李沛,这次看着是冲李沛而去,实际上却冲我而来。 皇帝越是不杀庶子李沛,就越能证明我的正确,越证实皇帝的昏庸偏私,从另一个角度来逼迫皇杀子,实则是逼宫杀我呀! 这两手环环相扣,前后相继,互为内外,太子身后有高人呀!” 李漟听后沉默半晌,随后道:“你有什么打算?” “叫李泌别装死了,我给他送了个老婆,他倒好,看着兄弟我身陷囹圄!让他领着他那三个大儒老师,堵在太学门前讲问君臣之礼。 我手书一封给国子监司业顾荣,他是我爹门生,让他拿着考评册从旁协助,专挑带头的捏,我就不信他们这些太学生全都不顾自己今后的官途!” 杨炯恨恨作声,暗骂太子手段之狠辣,这是要和我不死不休呀! “那如果太子说通了孔尚为他站台,和三大儒打擂,你怎么办?”李漟声音冷寒道。 杨炯悚然,孔尚被称为大华第一儒,绝对有对付三大儒的实力。要是他正面和三大儒打擂,还真有可能被太学生抓住理。 想到此,杨炯心虚道:“不会吧,他怎么说也是你我的老师,他对我下得去手?” “呵!你当谁都和你一样念旧情呀。孔尚此人极重名声,所做全为邀名射利,他会放过这个踩着三大儒登台留史的机会?他那扇子上的花钱铭刻的什么你忘了?”李漟没好气道。 “名垂千古!” “没忘就好!那你该如何?” 杨炯沉默,一时间还真想不出什么太好的办法。 李漟见他如此,悠悠道:“松醪酒好昭潭静,闲过中流一吊君,上一句是什么?” 杨炯闻言,下意识道:“空阔远帆遮落日,苍茫野树碍归云。” 李漟展颜,秀如劲松,凛如青柏:“你看,我从小就懂的道理,你现在还不懂!远帆如何遮落日?野树怎能碍归云?” “你还讥我文绉绉如‘一吊君’?我看你也不遑多让!” 李漟见他揶揄自己,没好气的夺过酒壶,高举壶身,酒线高抛而出,划入她那青檀之口。 潇洒恣意,跅弛不羁。 “哈哈哈!好好想想,我在这宗人府,早就和你说明,只是你还没想到而已?” 话音刚落,将酒壶扔给杨炯:“祝生,仕昌!” 大笑而去。 第110章 竞艳 “鲖掌柜!土夫子地道已通,番僧和阿娅已就位!”一女子低声道。 人皮面具下的李渔目光一凝,悠悠道:“白莲教的东西准备好了吗?” “掌柜放心,以防万一,阿娅给那几个白莲教徒喂了钻心蛊,不会出错!” “好!明日寅初(凌晨3:00)动手!” “是!” 李渔见她走远,望着眼前潭水,摩挲起眼前的木盒子,陷入了沉思。 这个恼人的笨蛋,如此重要的事都不和我商量,送来些我看不懂的图纸和契约,这是想打发本公主走? 一想到这些,她抚摸木盒子的手又紧了紧。 重新拿出里面的一张纸条,一眼便是杨炯的字迹,上书:“水底分明天上云,可怜形影似吾身。何妨舒作斩龙势,一雨吹销万里尘。” “哼!也不怕我看不明白!真是个笨蛋!” 李渔嘴上骂着杨炯,唇角却勾起笑意,这种被信任的感觉让她的心被前所未有的填满,说不出的甜蜜。 一开始盒子送来她还感觉莫名其妙,打开里面的东西吓了一跳,还以为杨炯要弑君。 直到后来传出他刺杀李沛的事,她才明白杨炯的意思,这是把自己当他最后的底牌了。 最坏的结果,事若不可,身死魂销。那就是拿着这些家当走,以图后事。若是还有生还之机,就假借他力斩杀李沛。 所谓天上月云,影似我身,暗藏假身之意,斩龙自是袭杀皇子。 只是让李渔没想到的是,李沛竟然如此畜牲,老弱妇孺全不放过,难怪杨炯说什么都要杀了他,这种人放在皇室也是个败类耻辱。 左思右想,假身之名,除了弥勒教就是白莲教可借名。长安弥勒教早就被剿,那只有让白莲教做那替死鬼了。 于是有了谋划,这几日暗令手下奇人异士,没日没夜的挖地道,终于通向李沛府邸,今日过后,就是他的死期。 风乍起,氤氲湿气袭来。 李渔呢喃道:“一雨吹销万里尘。” 御史府 郑秋打发走唠唠叨叨,没完没了的老爹。 倚靠在窗前,见雨势渐起,拆开了杨炯的书信。 “郑秋!拿了老子的玉佩,别装成没事人一样!明日去太学门前帮我骂人!” 郑秋眸光一冷,以为是自己眼花了,重新扫了一遍文字,怒气陡生! 用尽全身力气将书信撕碎,口中怒骂:“粗鄙不堪!粗鄙不堪!” 关上窗子,一把扯下腰间的螭虎衔芝纹玉佩,拍在桌子上,恨声道:“当我稀罕!” 做完这一切,翻身上了自己的床榻。 翻来覆去,辗转难眠。 余容殿 “都查清楚了吗?”李潆冷声询问。 竹三娘躬身:“查清楚了,五皇子在颍州深山私有铜矿,每年都会打着求仙问道的名号去颍州查看铜钱的铸造情况,那颍州女吴瑶就是前年认识的。为了更好的隐藏身份,他还在当地假造了个身份,这才让当地人都以为他是长安来的勋贵,并不知他是皇子。” “我早就应该猜到,我那太子弟弟费尽心机要弄死一个庶出皇子,定是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理由,看来这李沛可不单单是求仙问道那么简单呀!” 竹三娘低眉,皇家事她可不敢多言。 “铜钱流向呢?” “这个卑职正要说,五皇子极为谨慎,铜钱多是混在他那些朱砂矿中,假托炼丹材料运往蜀中,通过蜀中流向了南诏和孔雀帝国。早年间,益州知州进京述职,见过太子,应该是那个时候太子才察觉到五皇子的谋划。” 竹三娘认真道。 “李沛倒是好心思,大华都不够他折腾,在域外培植自己的势力,也不怕给别人做了嫁衣!”李潆冷笑连连。 李潆沉默半晌,眸光一寒,冷哼道:“去把梅十三、菊二叫来!” “公主!她们被陛下调走了!”竹三娘诺诺出声,不敢看自家公主那骇人的目光。 “哼!父皇可真是我亲爹!不让我杀李沛是吧!我宰了端妃那贱人!”李潆怒气陡生,转身朝上阳宫走去。 竹三娘冷汗直冒,拿起门后的油纸伞就追了出去,暗骂五皇子蠢笨,你说你惹谁不好,非惹我家公主。这下好了,她没处撒气,看这架势,不宰了端妃是绝不罢休呀。 长安东街 柳师师离开宗人府,心下冷哼:“杨炯,你惹上了我就别想脱身,我非把你弄去江南!” “小姐!你真打算替杨炯杀李沛?”一老嬷嬷上前撑起油纸伞,迎上柳师师。 柳师师凝眉:“不是替他,是替我自己!” “咱们上次刺杀燕国公,被皇城司追了半个长安城,差点暴露了行踪。小姐还是别节外生枝了!” “嬷嬷!谁说是白莲教刺杀?是杨炯的左相府要刺杀李沛,和我们白莲教有什么关系?”柳师师嬉笑道。 老嬷嬷目光一凛,低声道:“小姐!你这样做,杨炯岂不是要恨死你?” 柳师师眸光一暗,转而咬牙:“恨就恨!到时候大不了给他生十个八个儿子!他那人最重感情,我就不信他能对我视而不见!” “哎~~!造孽呀!”老嬷嬷无奈长叹一声。 柳师师也不言语,看了一眼燕王府邸,消失在了雨幕之中。 皇宫南书房 李漟看了一眼跪在雨幕中的李淽,摇摇头走进了南书房。 “你也是来给杨炯求情的!那小子有什么好?你们一个个都围着他转?”皇帝用力将手中的《君势》摔在地上,愤怒大吼。 心下决心,要是自家素心都替那小子说情,老子现在就宰了他。 李漟微笑着俯身捡起地上的《君势》,轻轻放在案几上,转到皇帝身后,替他揉起太阳穴:“父皇不是发配他去西北当一小兵吗?我干嘛给他求情?” 皇帝轻闭双眼,恨声道:“朕就应该宰了他!仗着朕的恩宠,掖庭厮混,刺杀皇子!还有什么是他不敢干的?朕要是再由他胡闹,日后保不准闯出什么祸来!” “父皇就是心软,要是让儿臣来判,杨炯都死了不知多少次了!还会送他去西北磨砺性子?”李漟帮腔道。 皇帝眸光一凛,将李漟拉到身前,冷哼道:“他给了你什么好处?你这么替他说话?” 李漟展颜一笑,装傻道:“我有替他说话吗?我分明是想替父皇出气!” “你要跟朕装傻?” “父皇!儿臣真不是来给他求情的!”李漟认真道。 皇帝眯起双眼,饶有兴致道:“那你来何事?” 李漟微笑:“父皇,我听说,在民间,家有长姐,若未出嫁,就得为家计,是不是真的?” “这是自然,长姐若母仪,主内事之序,和六亲之情,以其慈惠而维家之宁。怎么?哪个不开眼的敢惹你?”皇帝好奇道。 李漟见皇帝问起,整理下裙衫,屈膝下跪,朗声道:“父慈母贤,念子忧女,不行家法。然则,家风若偏,则祸患暗生,长姐之责,在为家计,孩儿请肃门风,一扫暗尘,以彰日月!” 皇帝沉默,盯着跪拜的李漟良久。 “你知道朕的顾虑吗?” “孩儿只知父皇舐犊情深,其它一概不知!”李漟朗声道,声如洪钟明亮,言若舟楫定根。 皇帝见她如此说,长叹一声:“你想帆遮落日,树碍归云?你想抽薪止沸,拔树撼山?” 李漟目光一凛,柔声道:“孩儿就知道什么都瞒不过父皇!” “你和承春是朕最喜欢的女儿,由朕亲自抚育长大,你们想什么做父亲的能不知?”皇帝冷笑一声,微怒道。 李漟见父皇挑破,也不绕弯子,直言道:“父皇,世家之心如若豺狼,毫无忠诚可言,如今他们敢胁皇逼宫,明日就敢祸乱朝纲,杀一人以威众,儿臣愿往!” 皇帝目光森冷:“滚出去!带外面那个一起滚!” 李漟恭敬三叩首,起身走出南书房,嘴角却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浅笑。 “你在这跪着干嘛?逼杨炯死?” 李淽见李漟问话,虽神情恍惚,言却坚定:“我大华五公主,问大华皇帝,何为对?何为错?” 李漟一巴掌打在她脸上,冷斥出声:“你有什么资格这么说话?看来前事还没能让你长记性,依旧是个长不大的深闺公主!” 李淽见她如此嘲弄自己,大声道:“是!我一个不受宠的公主,哪有你们这些嫡亲风光,你们都有人疼,全都有人帮衬,就我是任人摆弄的命! 那又怎么样?我敢说真话,我不怕死,你们敢吗?你们这些人做事,前怕狼后怕虎,一件事绕千八个弯子,活着真累!” 李漟对这个妹妹真是无语,看来上天是公平的,给了你绝世容颜,就要拿走你的脑子,显然这姑娘是个没脑子的,想到此也不和她争辩,直言道:“我只说一句话,水积不厚,负舟无力!给我滚回你的朝阳殿!” 见李淽还要说话,森寒道:“给本宫把她押回去!禁足!” “是!” 周围嬷嬷高声应诺,架起因久跪神智恍惚的李淽,返回了朝阳殿。 李漟擎着油纸伞,大骂道:“我们姐妹真是上辈子欠你的!” 第111章 云消雨霁 上阳宫 本是前梁皇帝修建的避暑宫殿群。大华军队攻入皇城,由于地势较高,前梁宗室私军依此拒守,经过一昼夜奋战,宫殿群焚毁殆尽,只剩一座太微殿留存至今。 大华建立后,觉得此处怨气太重,重新修缮建造又太过于浪费赀财,久而久之就荒凉下来。 说是荒凉,可毕竟地处内宫,内侍省还是会不定时安排些宫人清扫。 上阳宫本就阴暗潮冷,如今风雨交加,周围风吹残叶,雨打青石,沙沙飒飒,淋淋索索,更显鬼气森森。 “公主!”一满脸褶皱的老嬷嬷见李潆走来,深深一礼。 李潆点头:“安嬷嬷不必多礼,你怎么在这?” 竹三娘见这安嬷嬷看向自己,识趣的把手中伞交给李潆,自己则是退向公主身后五步,保证若有突发情况 ,自己可一息而至。 安嬷嬷见内卫识趣,沙哑的声音如同铁柱磨石,在这雨夜让人倍感不适。 “皇后让老奴等候在此。” 李潆瞳孔一缩,无奈道:“我心思有那么明显吗?怎么我爹娘如此知我?” 安嬷嬷扯出一抹难看的微笑,低声道:“皇后担心公主遭人诽议,特谴老奴共担!” 李潆眸光一冷,没好气道:“诽议又如何?你都多大了,伺候我娘一辈子,临老了也不消停!” “嘿嘿!这是老奴的福气,若不是当年小姐把我从山贼窝里救出,我恐怕早就被那群人折磨致死了!哪还有今日之福?”安嬷嬷说起往事,语气中满是感激。 “哼!你们这群人真讨厌!天天想着以死报恩,本公主告诉你,我不需要你报恩,赶紧滚!”李潆怒骂一声,直接走进了太微殿。 李潆站在门前,扫视四周,在角落中寻到了端妃。 只见端妃形容憔悴,面容苍白如纸,毫无血色,双眼深陷,眼神空洞而迷茫,已经失去了所有的光彩。 原本整齐华贵的发髻变得凌乱不堪,披头散发,似鬼非人。 抬眼见有来人,右臂扶着墙,身姿佝偻,行动迟缓的走来。 行至太微殿正中,看清来人是李潆,突然鬼气森森的笑了起来,不停的来回踱步。 时而喃喃自语,时而又突然大哭,声音中充满了凄凉与绝望。如同一只被困在牢笼中的野兽,精神已然陷入疯癫,全然不见昔日的端庄与优雅,只剩下无尽的怨恨与疯狂在这冷宫中弥漫。 “你是来杀我的?”端妃见李潆不说话,厉声尖叫。 李潆冷笑:“知道还问?” “哈哈哈!都说李乾元重名,要做那千古留名的一代明君,如今一看,还不是个口不对心的伪君子?” 李潆凝眉,一脚踹在了她肚子上:“贱人,若不是看你曾是我父皇嫔妃,你刚刚那句话,我就可以将你碎尸万段!” “嘿嘿嘿!怎么?家丑不敢言?派你个晚辈来欺辱我? 他不敢来?他怕了吗?他李乾元做了乌龟!那个人还是他的亲生儿子!哈哈哈!” 李潆目炸心碎,从出生到现在,她从没如此想杀一个人。 抽出自己的护身匕首,双手颤抖不已,浑身震颤如风中落叶,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双眼圆睁,布满血丝,仿佛要喷出火来。 一步上前,一刀扎进端妃的大腿,语气怖如厉鬼:“本想给你留个体面,你却如此辱我父皇,今天我定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端妃见她如此,诡异一笑,惨白的嘴唇颤抖道:“你们越是如此,就越说明我做得越对!哈哈哈!” “呵!和我比横?我告诉你,我长姐已经去了李沛的府邸。以我弟弟李泷的性子,你儿子李沛的那些家当,你的家族,没一个能善了!”李潆转动匕首,咬牙切齿道。 端妃闻言一愣,怒吼道:“你胡说!李乾元那么自大的人,怎会让自己名声有损?他敢杀沛儿?杀子的名声他敢担?哪个千古一帝会杀子?” “谁说是我爹要杀你们?我姐和我想替爹娘出气不行吗?” 李潆抽出匕首,一刀扎向她另一只大腿,见她一声不吭,冷笑一声又转了一个圈。 “啊~~~!你们果然是一群没人性的豺狼,一群吃人不吐骨头的饿鬼!”端妃怒极,抬手就要击打李潆。 李潆冷笑,一匕首挑断了她的手筋,右手掐着她的下巴,捏开她的嘴,将匕首塞进去搅动几下,割断了她的舌头。 端妃倒地,剧烈的疼痛,让她的身体抽搐痉挛,双臂僵直,鲜血从她的嘴角喷涌而出,喉咙处发出呜呜啊啊的惨叫声,悲戚、恐惧、不甘,不一而足。 李潆走到她身前蹲下,静静地看她从抽搐到震颤,从昏迷到惊厥,从呜呜惨叫到气若游丝。 见她大限已到,提起匕首盯着她的眼睛,恨声道:“主辱臣死,父辱子耻!” 一下割掉她的头颅,抓住她的头发,将端妃头颅塞进一个木函中。 安嬷嬷闭目凝神,面无表情的候在殿外,见李潆走出,一步上前接过首级函。 “给我长姐送去!” 安嬷嬷躬身应诺,快步消失在了雨夜。 李潆独自行到南书房门外,见房内烛影烨烨,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垂眸低首,不发一言。 站在廊下的鱼朝恩心头剧震,这是怎么了这是,三公主可从来没向谁低过头,这可如何是好。 “带她进来!” 鱼朝恩闻言,心中一凛,快步冲入雨中,扶起李潆,送入南书房。 皇帝见她一进门就跪倒在地,浑身被雨水打湿,云鬓散乱,哪还是自己那英姿勃朗的乖女儿,分明是一个受了委屈的落汤鸡。 长叹一声,拿起一旁的巾帕,扶起她,将李潆脸上的雨水擦干,宠溺道:“风风火火的,哪还有大华公主的威严!” 这不说还好,此话一出,李潆心头的委屈一瞬间涌起,鼻头一酸,哭了出来。 皇帝见此一愣,随后笑道:“我家承春自从接管内卫可就再也没哭过鼻子,今日跑爹这南书房扭闹,真是让爹不知所措呀!” 语气虽是调侃,手上的动作却不停,拿出一条巾背披在了她肩上。 李潆见此,再也忍不住,哭得更大声。 “爹!是女儿蠢笨,若是早发现,定不会让他们如此欺辱爹!” 皇帝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安慰道:“你又不是全知全能的神鬼佛陀,哪能事事预料?谁家还没点糟心事?过去也就过去了!” “在女儿这永远过不去!谁要是欺辱我爹娘,我拼了命也要宰了她!”李潆胡乱的抹了一把眼角,止住哭声,哽咽道。 “傻姑娘!杀人容易善后难,你光顾着生气,可想过怎么跟宗室交代?” “交代什么?我看谁敢说话!” 皇帝宠溺的拍了她的头一下,没好气道:“我已经知会你母后,端妃身染恶疾,暴毙宫中,你母后已经叫代王料理后事,以后莫要再冲动了!” 李潆眼眶一酸,刚忍住的泪水又涌了出来,心中虽是委屈,却也因为有爹娘爱护而开心。 这种复杂的心情交织,就如同一个自认为闯了大祸的孩子,抱着必死的决心到父母面前认罪坦白,没想到父母却对你嘘寒问暖,安慰你事情不大,都会过去的。 灾祸如此大,灾祸又如此小,劫后余生太过,云消雨霁正好。 第112章 栽赃 “你这番僧!怎么如此无趣?问你什么都不说,你修的是闭口禅吗?”阿娅行走在地道中,没好气的娇斥出声。 “说什么?你一个南疆女子,一不懂佛法,二不懂西域,贫僧和你没话说!” 大和尚低声回应,手上嘎巴拉转动,目光锐利如电。 “嘿!你这野和尚好没道理!我看你就是个叛逃的游僧,你装什么佛法高深的大和尚?”阿娅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 见这番僧低头不语,闭目不断盘弄手中的人头骨,看他软硬不吃,一时间也没了攀谈的心思。 她曾经听家中长辈说过,这东西好像叫什么嘎巴拉,是用修行大成的大喇嘛的头骨制作而成。数量越多,就越说明持有者佛法高深。 可看这野和尚装束,破烂一袈裟,手握嘎巴拉,不伦不类,根本就不是什么吐蕃大喇嘛,倒像是个西域的番邦游僧,真是奇怪。 见和尚不说话,本就话痨的阿娅终是忍不住,用手肘捅了捅他的胳膊,低声道:“哎~!我听说你们吐蕃僧有什么双修密法,真的还是假的?” 番僧凝眉,奇怪的看着这个跳脱的苗疆女子。 “内个~!我就是好奇,替一个朋友问的,你别多想哈!”阿娅难得扭捏,辩解道。 番僧可能是被她烦怕了,反问道:“听说你们南疆有情蛊,只要喂给心仪的男子,那个男人就会死心塌地的爱上蛊虫的主人,是不是真的?” “当然是假的!哪有那么玄乎,我要会那什么情蛊,还需要天天花钱~,咳咳咳~~!没有哈!没有,都是瞎说的。” 阿娅摆摆手,掩饰内心的尴尬。 番僧见她如此坦诚,也有些哭笑不得,于是悠悠道:“密宗确实有阴阳双修之法!” “真有呀!” “有是有,只是贫僧不会,贫僧也劝你少打听,红花白三教弄出来的泄欲把戏,害人害己!”番僧解释完就不再说话,盯着眼前的地道出口,口中低声诵经。 阿娅心中腹诽,不会就不会,我又不会瞧不起你,干嘛吓唬人。 “吉尊大师,娅姑娘,时辰差不多了!”一矮瘦男子走到近前,低声提醒。 和尚点头,朝身后的阿娅道:“那李沛是个内家高手,一会儿咱们冲出地道,贫僧正面迎敌,你侧翼协助,速战速决,杀人后留下白莲教徒尸身,正堂画三朵白莲!可知晓?” 阿娅知道轻重,不敢怠慢,深吸一口气,重复了一遍吉尊和尚的话,重重点头。 番僧见此,也不多言,跃步冲出洞口,阿娅紧随其后,不多时两人就闪躲进了内堂,搜寻起李沛的身影。 抬头观望,见一处寝殿灯火如昼,焚香之气即使是在此也能闻得一二,二人对视一眼,快速闪身靠近。 番僧来到一处廊下,气沉丹田,内劲透指,戳破窗绫,朝里面看去。 只见这殿堂正中,一红衣道士脚踩北斗七星步,口诵《净妙大戒经》,手中宝剑挥舞,黄色符纸翻飞,青烟弥漫四处,头顶红绸缠绕,正中摆着6个金铁解祝瓶,7只鲜血淋漓的羊尸横七竖八,在这风雨夜真可谓诡谲恐怖。 番僧回想着画像中那李沛模样,凝神注目,正赶上场中人转身。 只见此人皮肤惨白,脸上零乱分布着一些黄黑色的痂块。 有的痂块大如黄豆,边缘翘起,中间微微凹陷,有的痂块小如米粒,却密密麻麻地聚集在一起,坑洼之间的皮肤紧紧揪在一起,呈现出一种生硬的褶皱感。 烫伤的部位泛着令人胆寒的死白色,如同冬日里被霜雪覆盖的死寂大地,没有一丝生机,与周边原本健康的肤色形成了极为强烈且触目惊心的反差。 见此情景,番僧也有些吃不准此人是谁,转头看向阿娅。 阿娅心领神会,别看她年龄小,那可是阅人无数。李沛的画像特征,她早就烂熟于心。 于是凑过去,透着孔洞查看了起来。 “是李沛,错不了,瞳桃眼圆,唇形上厚下窄,鼻挺根倾,左耳廓有一颗黑痣,和画像一般无二,听鲖掌柜说他不久前被烧伤,确认无误!”阿娅低声道,自信十足。 番僧听她如此笃定,心中顿时高看她几分,于是吩咐道:“贫僧先去会会他那内家功夫,看看有没有埋伏,你在身后相机行事,尽量一击毙命,莫要纠缠!” 阿娅郑重点头,拿出一枚丹药递给他:“芸香丸,解毒的!” 番僧不疑有他,直接放入口中吞下,步入寝殿:“阿弥陀佛!施主午夜祀神,想必不是什么玄门正统吧!” “你是何人?” “要你命的人!”番僧大喝一声,内劲透出,兰花抚穴掌直奔李沛的脖颈而去。 李沛目光一凛,怒声道:“我不管你是谁的人,都无法阻止我登仙!” 话音刚落,一剑劈出,横劈反撩,斩手刺颈。 番僧眸光一冷,暗道情报所言非虚,确实是个内家高手。 于是也不敢怠慢,偏转身躯,右臂一甩,破衣袈裟撩起,混淆他的视线,腋下夹住他前刺一剑,手掌变指,直戳李沛双眼。 李沛大骇,双脚屈膝外八,大喝一声,后仰转剑。可惊讶的发现,这番僧腋下竟然犹如一倒钩,牢牢扣住剑身,让他根本无法横剑。 眼看着自己双眼就要被戳瞎,心下一横,撒手弃剑,双膝跪倒,滑步冲向番僧周身内圈,一拳全力崩出,毫不留力,直奔番僧的心脏而去。 番僧目光冷凝,大喝一声,原地三个后空翻,落地后左脚为轴,右腿探出,腰身发力,腋下长剑倒转而飞,速度之快令人咋舌,直奔李沛的胸膛而去,赫然是密宗觉囊派绝学-梵腋脱剑式! 李沛旧力已去,新力未生,眼看着就要被飞剑贯穿胸膛,大喝一声,气沉丹田,双膝用力,拔地而起。 飞剑本是冲着他的胸膛,可因李沛身起,角度错偏,直接划破他的左腹,插入了他身后的墙壁之中。 李沛看着左腹红白翻转,鲜血喷涌的伤口,疯癫出声:“我不管你是太子的人,还是杨炯的人!今天你必死无疑!” 说完也不顾自己伤口,拔出长剑,双目血红的朝番僧砍去。 番僧见这李沛状若疯癫,招招以命搏命,显然是想和自己同归于尽。 想到此,暗道这南疆疯姑娘,怎么还不出手?难道是被这场景吓怕了? 她不是相府摘星处的挂牌刺客,外号‘南乡子’吗?怎会如此不堪?越想越不对,抽空看了一眼廊下,哪还有她的踪迹,心下更是惊疑不已。 就在番僧困惑之际,李沛突然手捂腹部,跪地干呕了起来,眼球凸起,青筋暴涨,显然是中毒之兆。 只见那阿娅拍拍手从焚香炉后走出,大声提醒道:“和尚快去画白莲,他中了我的洋金毒烟,一炷香后必死无疑!” 说完还不放心,重新拿出一包洋金散,强行灌进了李沛口中。 大和尚也不多问,拿出毛笔,舍不得自己珍藏的曼扎供佛珊瑚红染料,沾了几下桌上的朱砂在墙壁上画了起来。 不多时三朵莲花出现在正堂,二人相视一眼,准备拖那几名白莲教徒栽赃嫁祸。 “有人来了!”番僧低声提醒。 阿娅闻言也是一惊,知道这番僧武功高强,定是料敌机先,于是问道:“怎么办?我们还没抓来白莲教徒栽赃?” 番僧扫了一眼地上蜷缩一团,呼吸困难的李沛,看了眼墙上的三朵莲花,认真道:“来不及了,来人气息绵长,脚步如飞燕掠湖,比这李沛武功还要高,我们快走,以免节外生枝!” 阿娅点头,也不废话,跟着番僧一边跑一边喊:“山河破碎中华地,日月重开大梁天。白莲下凡,万民翻身!” 刚进门的柳师师听见有人喊自家口号,眉头一挑:“?” 第113章 贺死 柳师师凝眉,暗道:“白莲教行动,我这个圣女竟然不知道?反了天了!” 心下愤怒,快速循声追去,远远看见一个破衣和尚拉着一女子奔逃。 柳师师脑中检索回想,白莲教12个堂口是否有这种人。 东林寺堂口?不对,他们在西南活动,不可能出现在长安。江南各个堂口现在正和左相周旋,也不可能,那会是谁? 想不明白的柳师师直接甩出一枚衣带镖,直奔和尚的后心而去,大声喊出切口:“白莲开何处?” 番僧见一枚衣带镖呼啸而至,袈裟一扫打偏方向,拉着阿娅左闪右突,借着廊道殿宇遮挡,直奔地道口跑去。 柳师师见这二人不知教中切口,心下大怒,从来都是我白莲教栽赃嫁祸,什么时候受过这种窝囊气? 想到此更是心头火窜起,抽出腰间细柳剑就朝两人追去,她今日定要看看是谁如此狂妄,欺负到我白莲教头上了都! 由于李沛被圈禁除籍,除了保有府邸,只有极少的佣人,外面十几名内卫来回巡查,三十几名皇城司在最外围警戒。 内卫和皇城司首领听见府邸传出白莲教的口号,对视一眼暗道糟糕,纵使李沛已被废为庶民,可若是死在府邸,自己恐怕也要被问个失职之罪。不敢怠慢分毫,两人抽出长刀,快速朝府内冲去。 就在这时,雨幕中响起脚步声,二人止住身形,看向街尾来人。 骤雨初歇,转变为丝丝细雨。 李漟一袭暗红色宫裙,手中稳稳擎着一把大红油纸伞,伞面如同一朵盛开的红莲,在雨幕中格外夺目。 细看之下,伞面上绘制金色牡丹花纹,被雨水润泽后,愈发熠熠生辉,华贵光泽甚是逼人,令人不敢直视。 李漟眼神冷峻,犹如那寒潭之冰,透射出她嫡长公主独有的仪威。 目光向前扫去,穿透雨幕,锐利的仿佛能洞察一切。每迈出一步,与生俱来的高贵与从容展露无遗。 所行之处,皆被她的风姿所掌控。 大华长公主微微抬起下巴,修长脖颈的线条高贵而典雅,犹如那黑天鹅般,令人心向往之却又因内心自卑而不敢靠近。 “见过长公主殿下!”二人躬身一礼,不敢怠慢分毫。 李漟点点头,威严道:“何事?” 内卫头领直起上身,低声道:“回长公主,刚刚府中传来白莲教徒的口号,我二人不敢懈怠,打算进去查看一二。” 李漟凝眉:“包围府邸,内卫和本宫进去!” 话音刚落,皇城司首领迅速安排人手封锁府邸四门,内卫率先进入,扫清隐患,布控现场。 李漟远远见李沛蜷曲着身子跪在正殿,殿中烟雾缭绕,符纸散落各处,鲜血味直冲鼻腔。 见到如此场景,李漟眉头皱紧,冷声道:“内卫封锁正殿出口,十步外布控,安嬷嬷和本宫进去!” “喏” 李漟一进殿门就看见墙壁上那朱砂画就的三朵红莲,冷笑一声看向李沛:“看来想杀你的人有很多呀!” 李沛气喘如牛,腹中翻江倒海,脑中神情恍惚。 见一人出现问话,看清楚是李漟后,强自撑起身体:“哈哈哈!你也是来杀我的?” “你觉得呢?” 李沛目光怨毒,怒吼道:“他李乾元不是要做千古一帝吗?怎么,他敢杀他儿子吗?他敢吗?” 李漟眉头皱的更紧,目光锐利如隼:“你找死!” “哈哈哈!我找死?我一出生就是个错误!你们那些嫡亲又怎能体会到我这种庶出皇子的不易!”李沛疯癫大笑,对上李漟的目光,丝毫不惧。 见她不说话,李沛疯狂叫嚷:“你怎么不说话?是不是也觉得我说得对?哈哈哈!” “这是你最后的遗言?” “我从小便有诗才,长大后更是文武双全,本想着能像其它皇子一样替父分忧,可结果呢?就因为我母族不展,势力不强,他竟然说我是樗栎之材!樗栎呀!不成材呀!不成材呀!!!” 李沛疯狂大笑,眼角带泪怒吼,目光狠毒的看向李漟,仿佛要从她的眼睛中看出答案! “事实证明,父皇评价的没错!” “狗屁!李泷监察六部,李溢领有工部,就连李泽那种蠢货都能做兵部侍郎,凭什么我不能?凭什么?你说呀!”李沛怒急,愤怒的掀翻香供,倚靠在柱子旁喘息不止。 李漟摇头,讥笑道:“父皇为什么不喜你,还需要我说吗?” 李沛闻言沉默,盯着李漟怨毒如蛇。 “当年,父皇问你们这些皇子若为帝,怎待己弟?你怎么回答的?”李漟冷笑道。 “说话呀!刚才不是很委屈吗?” “我说的有错吗?他们一个个口不对心,小小年纪就懂阿谀奉承,我那么说有什么错!”李沛嗔目切齿,大声辩解。 “吾若为君,百年之后,必杀子而传位于弟!你真说得出口,我都不知道该讥你笨还是骂你狠!”李漟冷漠出声,道出李沛当年的回答。 “你们可真是伪君子!一个个的谁手上没沾血,哪个不比我毒辣!当初谄媚迎上,现在反过来质问我狠毒?我已经被你们逼的求仙问道,为何还是不肯放过我?”李沛喘粗气极,大声质问。 “你若安心求道,没人会管你,可你安心吗?你从小就对权力表现出急不可耐的追逐欲望,家宴排个座次都要争抢个一二三。如今在颍州私铸铜钱,域外养军,你还敢讥别人伪君子?不知所谓!” 李沛大怒:“就我一个人养军吗?就我一个人敛财吗?” “你为何秽乱后宫!”李漟不想跟他在这些话题上争吵,现在她只想弄清楚,李沛做出如此猪狗不如的行为,为何还能如此心安理得? 李沛见她问起,诡异一笑:“嘿嘿嘿!你们都是杉松楠柏,就我是樗栎之材,他既然如此说了,我不做樗栎岂不是要寒了他的心?你知道的,樗有翅果,栎有橡子,我帮他孕育生果,岂不是正合其评?哈哈哈~~!” 李漟心头剧震,这李沛真是个畜生,不但有秽乱后宫之实,还存了生子辱父之心!当真是行同狗彘、心如蛇蝎。 心头火起的李漟拿过首级函,直接扔在了李沛面前,端妃头颅滚落而出,停在了他脚下。 李沛瞳孔一缩,抱起端妃的头颅,癫狂涎笑:“哈哈哈!好好好!看来你们是真的气了,那岂不是说明我做的更对?哈哈哈~~!” “冥顽不灵!”李漟冷哼一声,看向身后的安嬷嬷。 安嬷嬷眸光一冷,一步上前,内劲透体而出,曲指为爪,直奔李沛的脖颈抓去。 “我说过!没人能审判我!天王老子也不行!”说完拾起长剑,横劈反折,打算自刎。 李漟眸光闪动,见他剑锋距离脖颈一寸处停下,嘴角滑出一道黑血,瞳孔涣散,显然是已经中毒身亡。 “公主小心!” 安嬷嬷大喝一声,护住李漟后退,手中三根绣花针激飞而出,直接将李沛身旁的银环蛇钉死在了柱子上。 李漟眸光流转,冷笑道:“烧了他的尸体!” 安嬷嬷不发一言,抬起他的尸体,抓住端妃的头颅,一同投入了丹炉之中。 “白莲教行凶,恭贺五皇子羽化登仙!”李漟走出殿门,高声呼宣。 内卫和皇城司惊骇莫名,不敢揣测上意,口中跟着高喊:“恭贺五皇子羽化登仙!” 暗处的柳师师银牙差点咬碎,那和尚和女子不知怎的凭空就消失在了府邸,自己回来后就撞见了当下一幕,心中窝囊至极,纵使知道他们栽赃,可他白莲教既不能自辩,又不能告官,真可谓覆盆难照,沉冤莫雪。 “狗东西!你别让我抓住你!”柳师师喝骂一声,消失在了暗处。 第114章 论君臣 “齐王殿下,如今谁都知道杨炯是个烫手的山芋,我们真的要帮吗?”一书生劝谏出声。 李泌看着坐上马车的三位老师,认真道:“本王帮杨炯,从不思虑助与否,只考虑何法可助!一直没出手是担心节外生枝,造成抱薪救火的局面,如今他书信至此,安有不助之理?” 书生见此,长叹一声:“可殿下现在根基不稳,若惹怒了世家大族,今后之路恐难平稳!” 李泌转身,冷漠道:“陈孺!何为君臣?” 陈孺躬身一礼,朗声道:“君以黄金台,臣献七尺躯!” 李泌冷哼一声,转身走入府中,贪财他能忍,惑主绝不姑息。 太学门前 众多学子簇拥一处,手上高举王定久的尸谏书,高呼“请诛五皇子!”,一同朝皇宫宣德门走去。 行至太学正门,见三位大儒站在门前,不敢怠慢,只得上前询问何由。 “三位夫子,学生王永玉有礼,敢问何故上门?”王永玉恭敬一礼,带头发声。 左夫子率先开口:“今日我三人前来,言问太学生,何为君臣?” 王永玉悚然,这是意有所指呀。刚要开口回答,却被人拉至身后,见是孔尚老夫子,躬身一礼后退回人群。 孔尚微笑着给三位大儒施了个拱手礼:“三位不必为难一个晚辈!我作为太学大祭酒,自然是由我来回答!” 左夫子眉头一皱,这孔尚他也听过,按照辈分他应该行学生礼,单单一个拱手礼,当真是狂妄。 “好!那请问何为君臣?”左夫子冷哼一声,质问道。 孔尚一展折扇,垂下他那‘名垂千古’的上古花钱,朗声道:“人臣之礼,在谏其君者,非为保身也,匡君之过,矫君之失,是为忠臣也!人君之礼,在忠良辅弼,在善谏矫过,是为明君也!” “哼!冠加于首,履关于足,何者?上下之分也,臣子妄言惑君,奸邪也!”左夫子针锋相对道。 “非也非也!何为妄言?何为谏言?无准也!事君,近而不谏,则尸利也!”孔尚高声反驳。 中夫子冷笑,喝问:“为臣事君,忠之本也,本立而后化成。冢臣于君,可谓一体,下行而上信,故能成其忠。 行书逼宫,尸谏胁君,可为忠?谬远矣,实为奸邪之徒!” 孔尚大笑,质问道:“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今书生谏言,为天下正,不可称行忠?然则,君以何礼待之?使三夫子阻言?” “呸!难怪你们太学会出现王定九这种奸邪之徒,原来是上行下效呀!我来告诉你什么是忠。 忠者,非奉君忘身,非徇国忘家,更非正色直辞,绝非临难死节!而是沉谋潜运,而是正国安人,是任贤以理,是端委自化,此为人臣之大礼也!” 右夫子大骂出声,环顾四周,逼得太学生诺诺不敢言。 孔尚目光陡冷,怒喝:“逆命而利君谓之忠,从命而不利君谓之谄,不恤君之荣辱,不恤国之臧否,包庇凶徒,乱法佞君,汝等皆为国贼!” “哈哈哈!孔夫子言重了,今日三夫子来问君臣之礼!并非论何为忠奸。 所谓君臣之礼,在于正身,何为正身?在于臣之分,各有所司。君者,制命为职;臣者,守法为事。” 郑秋一展自己的白玉扇,亮出那狂的没边的《扇子铭》,潇洒出声,言若清泉动山,语若清风吹柳,风姿之飒,惹得太学生连连怪叫,起哄声,口哨声不绝于耳。 郑秋在太学可是风云人物,真可谓锦口秀心,婉丽清绝。 作为太学第一个女学正,教授的诗文课业,从来都是人满书堂,追求者更是多如过江之鲫,你想献殷勤都得排队。 自从听说郑夫子参选秀女,太学生愁肠百结,好几天吃不下饭,众学正还以为学生们是因为临近终评,担心仕途不畅才如此茶饭不思。 私下询问才知道,原来是因为郑学正参加秀女采选的缘故,气得老学监提着戒尺,挨个寝室抽打个遍,一时间太学生鸡飞狗跳,好不热闹。 如今郑秋重返太学,听说是成了大华第一个下评秀女,太学生闻讯喜不自胜,奔走相告。 郑秋的下评定词被传得到处都是,没想到平时端庄知礼的郑夫子还有如此跳脱的一面,更加喜欢了! 孔尚目光一凛,冷哼一声,视线扫过起哄的太学生。吓得太学生们纷纷闭嘴,再也不敢起哄,只能小声给郑夫子鼓舞助威。 孔尚暗道这郑秋不是太子党吗?今日为何要和我作对? 自己明明已经将话题引到了臣子谏言,何为忠奸的议题上,马上就要鼓动学生们谏言上书。却被她硬生生拉回到了君臣各安其分的话题上,心思之机巧,令人惊叹。 对付这三大儒,以他们的心性,自不会转寰变题,有失身份不说,如此做派很可能被自己抢去名望,从而失去儒林地位。 可郑秋这女子却没这个顾忌,从另一个角度来问君臣礼。暗戳戳的指明君主的本职在于制令,臣子的本职在听令。 那太学生的本职,不用问也知道是读书呀!如此而言,还怎么鼓动太学生上书? 就在孔尚皱眉思索之际,郑秋微笑着走到太学生身前。 大声道:“还起哄!我看你们就是课业太少!那~!我身边这位是国子监的顾司业,可别怪学正我不向着你们。 举止仪态,言谈身行,可都在考评之列!读书三年不容易,到头来混个下评,出去人家可要讥笑我郑秋这个下评秀女只能教出下评学生喽!” 郑秋言笑晏晏,话是苛责,语却亲近。 太学生本就起哄的居多,如今涉及自身官途,谁还能不顾一切的赌上自己的前途。 不是谁都有太原王家那么硬的后台给自己撑腰,他太原王家也安排不了所有太学生的官职。再说人家吏部可是左相的铁杆,国子监也有左相门生,自己还是别触这个霉头了。 郑秋知道他们已经萌生退意,现在只差一个由头借口。 于是笑道:“走吧,今日我刚回太学,给你们补上一节词赋课,谁都不许缺席!不然我可要行学法了!” “慢!郑夫子,诗词什么时候都能学,可读书所为何?我王永玉为的是替民正义,五皇子残杀无辜,王永玉请杀五皇子!” 王家王永玉高声叫喊,生怕自己刚组织起来的学潮被郑秋三言两语,软硬兼施的手段给哄回去。 君子可欺之以方,读书人面子大过天。如今他王永玉能为民正义,要是自己回去了,那岂不是站在了百姓的对立面?一时间众太学生走也不是,不走也不行,真可谓进退两难。 方兹之时,远处内卫呼啸而至。 黑色内卫劲装,上身团绣金丝菊,腰佩两柄长短刀,阳光下耀眼夺目,赫然是负责暴力抓捕的内卫菊部。 菊十三行到近前,高声道:“今日平旦(凌晨3:00~4:00),五皇子惨遭白莲教徒暗杀,羽化登仙而去,今早内卫稽查长安各处,搜寻白莲余孽!” 话音刚落,身后四内卫齐出,冲进人群拖出王永玉,将他捆了个结结实实。 “还有谁想杀五皇子?还有谁为白莲余孽站台?”菊十三冷漠出声,声虽不大,势却骇人。 郑秋见差不多了,微笑着走到太学生面前:“还不去占座?一会儿我讲课可不许扒窗户!” 太学生如蒙大赦,簇拥着郑秋返回了太学。 三大儒见此间事了,对着孔尚冷哼一声,扬长而去,只留下孔尚一人在太学门前发愣。 宗人府大牢。 杨炯心中思索,也不知道郑秋那女人行不行。他有把握激郑秋帮自己,只是担心她对上孔尚没有胜算。 郑秋这人有个小爱好,就是喜欢金石古董,酷爱收藏。 杨炯给她的书信,看似讥她,实际上是默认将螭虎衔芝纹玉佩送给她。以她的心思,应该能懂,只是不知道她是否真的能阻止太学生上书。 “你挺舒服呀!” 杨炯悚然一惊,坐起身见皇帝正虎视眈眈的看着自己,赶忙起身道:“见过官家!” “呵!你还知道君臣之礼?” 杨炯高呼:“君臣之礼不敢忘!” “好!那你就说说何为臣子礼?”皇帝上下审视,冷声道。 杨炯心思急转,不知道皇帝为何如此问,认真道:“贤者之为人臣,北面委质,无有二心。朝廷不敢辞贱,军旅不敢畏难,顺上之为,从主之法,虚心以待令,而无是非也。故有口不以私言,有目不以私视,而上尽制之。” “呵!你倒是无有二心,也确实称得上不辞贱,不畏难。可顺上从主,口不私言,你怎么说得出口?还上尽制之!狗屁的上尽制之!”皇帝怒声喝骂。 杨炯塌着个脸,没好气道:“官家忒不讲理。我家夫人都说,杨家父子为君分忧,一南一北,千里奔辛。没功劳也有苦劳不是,怎么官家一开口就说小子的不是!” 皇帝闻言大怒,一脚蹬开本就无锁的牢门,吼道:“你还敢提你那夫人!今天老子就打死你个狗东西,替朕的女儿们出一口恶气!” 第115章 河东路随军转运使 杨炯见皇帝抬脚就要踹自己,直接一个闪身冲出牢房,跑了出去。 皇帝见这小子滑不溜手,怒喝一声:“给朕把他抓回来!” 守在外面的鱼朝恩闻言,快速闪身拦住杨炯的去路:“杨少卿!别为难咱家,快回去吧!” “嘿!老子早就不是少卿了!我现在是边地一小兵!你闪开,小心我用轰天雷炸你!”杨炯说着将右手伸进自己的怀中,作势要掏轰天雷。 鱼朝恩苦笑:“少卿别闹了!你上哪去弄火源,内卫送你来之前,早就搜过身了!” “嘿!你行哈!你行!”杨炯无奈竖起个大拇指,重新返回牢中。 见皇帝怒气冲冲的看着自己,无奈低头走过去,忐忑道:“官家注意君仪!” 皇帝见他如此,抽出一个杀威棒,就朝他扔了过去,大骂一声:“狗屁的君仪!老子今天就替文和好好管管你这个狂悖的小子!” 杨炯见皇帝如此,知道不让他出气是不行了。 于是偏转身体,迎着杀威棒就扑了过去,行到近前,胁下夹住杀威棒,一个后仰倒地,鬼哭狼嚎了起来:“啊~~!官家饶命呀!小子知错了!” “嘿~!你小子真是个混不吝,朕真怀疑你是不是文和的种!”皇帝被他那无赖样子给气笑了,没好气的斥责出声。 杨炯倏的起身,高呼:“官家慎言!我可是有家谱的!” “好了!朕没时间和你粘牙!此次朕来是有事和你说!”皇帝见他不依不饶,没好气的打断道。 杨炯见皇帝说起正事,起身站在一旁等他说话。 “你此次西行!带上麟嘉卫1500人,去东线给熊定中运送粮草!”皇帝幽幽出声,说出了此行来意。 “啊?” “啊什么啊!”皇帝喝问。 杨炯跳脚:“官家你怎么言而无信呀!不是让我去西线熊罴卫吗?” “东线更需要你!” “官家想杀我现在就动手吧!就麟嘉卫那群二世祖,运粮草?还没到地方,就得被他们全造光!东线全都是荒漠戈壁,我去那和送死有啥区别!” 杨炯也不装了,直接坐在地上,无语的看着皇帝。 皇帝见他如此,瞪眼道:“嘿!你小子刚刚说自己不辞贱,不畏难!现在跟朕挑肥拣瘦,晚啦!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官家!圣人有言:贤主之用人,犹巧工之制木也,大者以为舟航柱梁,小者以为楫楔,修者以为榈榱,短者以为朱儒枅栌。我是书生,不通行伍,干不了这活!” “你干得了!” “我干不了!” “朕说你干得了,你就必须干得了!” 杨炯无语,官家这怎么赶鸭子上架呀,莫非是有什么深意? 皇帝见他不说话,冷哼一声:“去不去?” “去可以!但官家把毛罡给我调来,不然打死我也不去! 皇帝嗤笑:“你小子拉山头都拉到朕的龙骧卫来了?” 杨炯无语,直言道:“龙骧卫和麟嘉卫都是官家的山头,拉到哪里都一样!” 皇帝沉默,随后冷声道:“麟嘉卫不是朕的山头,朕也不需要这个山头!” 杨炯悚然一惊,这话里有话呀这是。 麟嘉卫全是些世家二世祖,都是少爷兵,如今皇帝如此说,难道是意有所指? “朕将睚眦营配给你,回来的时候你全数带回即可!”皇帝眸光冷峻,言语平静。 杨炯悚然,这是让我在东线弄死这1500世家子弟。 麟嘉卫从来不满编,总共才1万人,其中多是世家子弟。估计这次的嘉麟卫挑选的1500人也全是五姓七望的子弟,皇帝此举无异于和世家宣战。 大华12卫,1卫满编4万人,比如皇帝侍从千牛卫,亲军龙骧卫和龙朔卫全都是满编。边地少有满编,多是2~3万人,比如熊罴卫就是常年3万人。 麟嘉卫特殊,被认为是世家不成器子弟的养老地。按理说人数不可能不满编,大概是担心世家之间暗中串联,所以皇帝一直限制麟嘉卫的人数。这次挑选的1500人大概就是五姓七望家中在麟嘉卫的全部子弟。 皇帝此言已经算是明示,只强调睚眦营士兵满编归来,对麟嘉卫只字不提。这明摆着是暗示杨炯利用送粮草的机会宰了这群世家子弟呀。 “官家!你怎么总让我一个书生干这种事呀!”杨炯没好气道。 “狗屁!你惹出的事你自己不平?”皇帝怒声道。 杨炯见他如此说,也是怒从心头起,梗着个脖子道:“我惹什么事了?” 皇帝盯着杨炯良久,幽幽道:“李沛平旦死在家中,今早太学生欲至宣德门上书,被内卫拦下。” 杨炯闻言嘀咕道:“那也是太子鼓动的,和我有什么关系?” “哼!你别以为你替朕出气,朕就会饶了你?你能脱身全靠朕的女儿,要不是她们替你到处奔走,朕说什么都得宰了你。触犯天威还想活命,真是不知死活!”皇帝倏的站起身,对杨炯怒目而视。 杨炯低眉,心中腹诽不已,不就是你能杀自己儿子,我不能杀吗。我杀就是藐视皇权,就是触犯天威。 李沛做了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皇子的身份,皇子身份就代表天家威严,臣子怎能杀之?以下犯上之风不可开。但你又念着我爹的情,又有公主给我求情,我也算是给你出气,所以不杀我。 道理我都懂,可你也没必要又拿我当刀去和世家大族对砍呀。 想到此,杨炯直言道:“官家此举,让小子揪心,我八字疲软,保不准自己死在那东进的路上。” 皇帝凝眉,冷哼一声:“你要知道,朕就是大华最大的家族,是你唯一的倚仗,没有朕的恩宠,你什么都不是!” 杨炯耸肩,虽然知道皇帝说得对,可这话听着咋就那么难听呢。 “官家让小子当刀,可刀身若不硬,恐怕砍不了几下就得卷了刃!” 皇帝嗤笑:“你小子是一点亏都不吃呀!河东路随军转运使兼麟嘉卫将军!够你折腾了吧?” 杨炯闻言,激动跳脚:“官家威武!小子终于是三品大员了!” “屁的三品大员!”皇帝没好气道。 “啊?河东路随军转运使不是正三品的军职吗?”杨炯疑惑道。 皇帝翻了白眼:“河东路随军转运使是临时差遣,不是驻地转运使。” “啊!合着弄了半天我只是个五品的麟嘉卫将军呀!” “你小子不是熟读《官典》吗?这都不知道?河东路随军转运使虽然是差遣,职权却不比驻地转运使低多少!别不知足,想要升官就多闯些军功回来,朕也有理由给你升官!”皇帝笑骂道。 杨炯心中腹诽不已,临时差遣能和人家驻地转运使比吗? 驻地转运使要么是一路之长,要么是一州之尊。我顶多算是个东线粮草转运官,河东路是大,名义上大家都得听我的,可真到人家的地界,他一个驻地转运使,三品大员,我指使得动他? 好在还有个五品麟嘉卫将军和睚眦营可供驱使,送个粮草应该没什么问题。 想明白了这些,杨炯躬身一礼,朗声道:“臣,领旨谢恩!” “嗯!回家收拾下行囊,麟嘉卫已经整装完毕,明日就动身。”皇帝说完率先走出了牢房。 “官家!不是说禁足我三天吗?” “滚蛋!” 第116章 神医 秋霖初霁,云淡碧天。 杨炯刚走出宗人府,见到如此秋景,胸中怨闷一扫而空,顿生豪迈之感,大笑出声:“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 扬长而去。 长安街道,杨炯纵马驰骋,朝西园街相府狂奔。 行到翠微湖,看一女子坐在湖边发呆,愀然神滞、颜容寥落、眸失辉韵。 杨炯见是熟人,在街边沽了一壶瑞露酒,走向那人:“潘姑娘,你不是参加秀女采选了吗?怎会在这里?” 潘简若见有来人,扯出一丝惨笑,眸眼萧索道:“我落选了!” “啊?初评为上怎会落选?以你的容貌家世怎会无人赏慕?”杨炯更加疑惑了。 按理说太子不敢要潘简若他明白,毕竟太子走的是朝堂正路,行的是大道正统,若是娶了殿前司的姑娘,不但得不到什么好处,反而会惹一身骚,得不偿失。 李泌喜欢知书达理,有共同语言的姑娘,这他也知道。 可李溢那腹黑假面的小子怎会放过这么好的姑娘?这可是壮大自身实力的最快途径,他又不是太子,他没理由怕呀。 “家范弛紊,门风隳颓,门楣有玷,黾勉中冓,京兆府给我的社评!”潘简若睛无逸彩,诺诺出声。 “放屁!长安谁不知道你潘家门风清朗!这不纯粹是污蔑吗?” 话刚一出口,杨炯就明白了,合着是太子的手段呀。 自己不敢要潘家姑娘,又怕李溢得到,故意指使京兆府泼脏水。以潘简若那刚烈的性格,岂会任由他们侮辱,估计是二评弄得很不愉快。 杨炯见她不说话,一把将手中瑞露酒塞进她怀里,坐在她身旁道:“湖涵秋影雁初飞,与君携壶观翠微。尘世难逢开口笑,兰花须插满头归。但将酩酊酬前路,不用登临恨落晖。古往今来只如此,浮名哪能染衣身?” 话音刚落,拔起一株野兰花插在她发髻上,示意她尝尝今年的新酒。 潘简若见杨炯做诗劝慰自己,知道不能因为自己心情差就扰了人家的兴致,于是扯出一抹微笑,打开酒壶,一仰头,饮了一口。 瑞露酒的桂花香气散逸四周,与这秋日景色正是相得益彰。 “我是潘家独女,从小父亲就对我寄予厚望。读书识字,习武强身,希望我能继承祖志,光大门楣。所以,我一直将家族名声看得比自己的命都重,希望有一天能实现我父亲的期望。 哎~!殿前司看着风光,手握重权。可只有我们自己知道其中难处。没人敢亲近我们,只有成为皇亲才能真正得到官家的信任,才有闳振家宗的机会,才可成为显族。可如今落选,秽评加身,可谓万事皆休,是我没做好!怪不得别人!” 潘简若低声诉说,貌色索然,目失神华,哪还有当晚掖庭侠女的风姿。 杨炯倏的起身,夺过她手中的瑞露酒,用力投入翠微湖中:“你少糟蹋这新酒,如此模样哪有将门虎女的一点风姿?比我这个诗书传家的书生还要书生,你们将门什么时候这么讲理了?” 潘简若被他的模样吓了一跳,有些不知所措的坐在原地,愣愣的看着杨炯,不发一言。 杨炯真是无语,你一个将门虎女,殿前司的宝贝,被人家这么欺负,躲在这里唉声叹气,这要是郑秋那女人,估计京兆府都得被她砸了。 杨炯知道她从小恪守礼矩,比君子还君子,人家就是知晓这一点,欺之以方,算准了你殿前司不敢生事。 于是拉起她的手,扯她到马前,冷声道:“上马!” “啊?” “啊什么啊?你知道我的手段,你虽然比我能打,可我长安探花郎的名号可不是吹出来的。别逼我给你上手段,你应该听过我和郑秋的故事!”杨炯恐吓道。 潘简若听他要污自己名声,哪还敢怠慢,一翻身直接跳上马去。 杨炯见她被拿捏,心中好笑,面不改色的翻身上马,挥动马鞭朝京兆府奔去。 路遇殿前司换班,杨炯大吼一声:“殿前司的爷们!若还是个有卵蛋的,就跟我去京兆府!” 殿前司兵丁见一人策马扬鞭,听他言语,竟敢辱没我殿前司!刚要动手,见是杨少卿说话,胆气瞬间矮了半截。 再一看,杨少卿身后不是咱殿前司小姐潘简若吗? 回想起杨少卿的话,看这情形,哪还不明白。 自从潘简若二评为中,评语传遍长安,这哪是评长安潘家,这是打我们殿前司的脸呀!谁不知道,长安潘家门风清正,若是这都不能评上,那我们殿前司这些泥腿子,岂不是猪狗不如? 要不是都虞候潘仲询三令五申不让咱爷们报复,这口恶气殿前司早就千百倍的还了。我们殿前司不惹事,可也不怕事。平时恭顺是因为职权特殊,掌着皇宫东南北三门警卫,若是惹是生非,免不得被有心人构陷,可如今人家都欺负到咱们头上了,岂有不还手的道理。 既然杨少卿要给咱们殿前司出气,那还等什么?三十名殿前司士兵对视一眼,拿起武器紧追杨炯而去。 杨炯催马疾驰,很快来到京兆府,也不停留,直接纵马冲了进去。 “杨炯!纵马闯衙!你要造反吗?”梁师都见又是这个煞星,语气不善的喝问出声。 杨炯翻身下马,看向京兆府尹梁师都,讥讽道:“梁大人,你真是越活越回去了,欺负一个姑娘你也下得去手?你好歹也是京畿之长,怎么这么不要脸?” 梁师都看了眼杨炯身后的潘简若,也猜到了他的来意,冷笑道:“杨炯,你长安探花郎的名声真可谓名副其实,本官劝你还是不要多管闲事!” “呵!长安谁不知道我杨炯最爱管闲事?今天我还就非管不可了!说着一脚踹开京兆府的籍册库,拿了个空白籍册,用力拍在公案上。 提起毛笔,在户籍册上书写:“长安潘家女,潘简若,家范端严,闺门雍穆,府道懿德,庭闱正悫!” 写完后看向冷眸倒竖的梁师都,喝道:“梁大人,是你自己盖京兆府印,还是我帮你盖?” “杨炯,你欺人太甚,纵马闯衙,形同谋反!给本官将他羁押下狱!”梁师都双目赤红,须髯戟张,怒吼出声。 潘简若见他们要抓杨炯,心下大急,一把夺过衙役的水火棍,用力一驻,棍下青石板应声而碎:“殿前司潘简若!我看谁敢动!” “帅!这才是闻名长安的潘简若!”杨炯竖了个大拇指,倚靠在公案上,赞赏连连。 梁师都怒急,大吼:“反了!反了!给本官动手,出了事本官负责!” 值此当刻,殿前司三十几个汉子持械闯入京兆府,见双方剑拔弩张。目交心通,迅速包围衙役,只要他们敢动手,定叫他们尝尝殿前司的厉害。 杨炯见来了帮手,走到梁师都面前,低声道:“抓我?老子皇子都敢杀,你要和我比横?” 梁师都凝眉,对杨炯怒目而视。 “你们的目的已经达到,改个社评对你而言举手之劳,不要逼我动粗,不然大家脸上都难看!” “呵!你就不怕伤了皇太后脸面?” “你少拿皇太后压我!不怕告诉你,我跟太子即使不对付,可手中还是有几个能拿得出手的条件,换你的命足矣!”杨炯冷斥,眼神冷似寒冰,言语冰似秋霜。 梁师都皱眉不语,他还真猜不透杨炯话中真假,虽然自己是铁杆太子党,可若是他真能拿出什么条件和太子交换。杀了自己纵然有些危言耸听,可左迁到外地还是行有可能。 想到此,强压心头火,夺过杨炯手中的籍册,放在公案上,拿起京兆府大印盖了上去。 “谢啦!”杨炯拿起籍册,大笑一声带人出了京兆府。 “给!现在给你改了社评,可别寻死觅活了,一点都不好看!”杨炯将籍册放到潘简若怀里,调侃出声。 潘简若拿起籍册,小声反驳了一句:“我哪有?” 低头见上书“长安潘家女,潘简若,家范端严,闺门雍穆,府道懿德,庭闱正悫!” 心下欣喜酸楚交织,欣喜的是杨炯竟然如此懂自己,不但评自己家风端严正悫,还夸了自己懿德雍穆,这让她有种多年努力得到认可的感觉。自己为了维护家风付出了多少,只有自己知道。 自己虽生在将门,可行正端雅,从来不敢逾礼,习武读书更是勤勉不绌,即使是自己的生辰也没有歇息过。为了给自己家门打通上进道路,甘愿自选秀女,甚至做好了当妾的准备,就是为了能让殿前司脱离不能交结的桎梏。 心酸的是,皇家非但不认可自己,甚至于极尽侮辱。 最后竟然是这个胆大妄为,花名满长安的人最懂自己,帮助潘家正名,真是造化弄人。 杨炯见她展颜,也是微笑调侃:“这下满意了?要我说,你爹就是太过小心翼翼,哪还有当年‘下山虎’的胆气?” “不许你说我爹!”潘简若凝眉冷哼,对杨炯的编排嗔怒娇喝。 杨炯摆摆手,不和她纠缠,提醒道:“君子见几而作,不俟终日!殿前司是桎梏却有权柄,一味退避,必将愈发陷入被动之境!” “谢谢!”潘简若没有接杨炯的话,抓着自己的籍册,认真道谢。 杨炯摆摆手,洒脱一笑:“不必!你掖庭助我,今日算是还你的情!” “那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掖庭是我看不惯那人做派,由心而发,全为自愿!可今日,你大可以袖手,却冒着得罪皇太后和京兆府的风险帮我,这怎么能相提并论?”潘简若反驳道。 杨炯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你这人怎么如此执拗?对于我都一样,没什么区别!” “我潘简若从不欠人!潘家家训:‘施惠勿念,受恩莫忘’!” 杨炯心下腹诽,你一个武将世家还有家训,我家都没有! 见她抓着自己不放,无奈只得哄骗道:“既然如此!刚才你毁了我喝酒的兴致,那不如陪我喝酒?算是补偿?” “额~!能不能换一个,这话怎么听着这么别扭?我潘简若从不卖笑悦君!” “嘿!你事可真多!”杨炯懒得和这个执拗的姑娘纠缠,翻身上马准备离开。 潘简若见他生气,也有些后悔说出那种话,喝酒而已,杨少卿定不会如传言那般不堪。可话已出口,又收不回来,抬头见杨炯上马姿态,顿时眼前一亮。 一把抓住马缰绳,大声道:“杨少卿,我观你身疲气弱,步履显浮,实乃水亏木乏,火炎土乘之相,诸症显于身窍,是水枯之前兆!” 杨炯驻马,大骂:“你放~~!你污蔑!诽谤!老子龙精虎猛翱九天,一夜能致百花残,你说我肾虚?你全家都肾虚!” 潘简若翻了个白眼,认真道:“我能治!” “神医!” 杨炯翻身下马,拉着她的手走到无人处:“你还会医术?” 潘简若不着痕迹的抽回手,认真道:“我不会医术!” “你骗我?”杨炯跳脚。 “我没骗你!你这是房事不节出现的肾水不生,我有办法治!” 杨炯狐疑道:“怎么治?” “习武!” 杨炯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我还以为你有什么济世良方,弄了半天是叫我习武呀!” 潘简若见他不信自己,耐心解释道:“我潘家除了夺命十三棍,还有一套六幺拳法。是当年我爹在前梁皇宫的私库中寻得。据说是一个宫中伶人所创,习练即可充盈肾水,强筋壮骨,如若大成,可摄神御气,落齿生芽,返老还童!” 杨炯无语:“这你都信?要是有这么神奇,前梁皇帝还需要自焚与国?直接远遁千里,东山再起不好吗?” “返老还童确实夸张,不过充盈肾水,强筋壮骨倒是真的!”潘简若认真道。 “你练过?” “恩!” 杨炯更是无语,调侃道:“你一个姑娘充盈什么肾水?你要疯呀你!” 潘简若看傻子一样看着杨炯,没好气道:“我也有肾!” “奥~!是我无知了!”杨炯尴尬一笑,确实是自己脏心了,总是和那事联系到一起。 潘简若见他意动,慷慨道:“我可以教你!” “神医救命!请冲肾水!” 第117章 革 潘简若早年听说杨炯浪荡恣睢,沾风惹草如同家常便饭。 如今一见,沾风惹草倒是真,不然不会有肾水不盈之前兆,可浪荡恣睢却不实。 且不说他为了替百姓出气就敢刺杀皇子,就说这次帮自己改社评,正家风,虽称不上君子,但绝对是个重情义的男子。 只是这性格跳脱了些,一时间自己还有点不适应。 杨炯见她不说话,急切道:“可有什么顾虑?” “那倒没有!不过你得拜我为师,家学不可轻传,唯子弟可授!”潘简若认真道。 杨炯闻言一愣,担忧道:“明日我就要北上从军,恐怕无法跟你学拳了!” 潘简若沉默良久,认真道:“我跟你一起去,路上教你拳法!” “啊?可别,你爹要是知道我把你拐跑了,岂能饶我?” 杨炯赶紧打断她疯狂的想法。 潘仲询这人,十足的女儿奴,为了潘简若学武,珍稀药材,红肉生鲜,不要钱的往家里送。就因为他家练的是外家硬功夫,平时消耗巨大,食物补给不足,好几次被人弹劾他偷杀耕牛,可见其宠爱之极。 这次潘简若来参评秀女,据说是宗室求了潘仲询好几年,才松口答应。若不是为了家族前途,他绝对舍不得自己的爱女去当什么秀女。 潘简若见他推脱,潇洒道:“你刚才说的有道理!既然皇家看不上我潘家,那我就自谋前程。和你北上,家族荣耀,我潘简若马上自取!” “要不和你爹商量一下?” “不用!我爹肯定不放心我北上,明日我偷偷和你走,等行到远处,再遣人送信!”潘简若谋划道。 杨炯心中打鼓,这怎么搞的好像我拐你私奔一样。 “走!” 杨炯见她拉着自己就跑,有些心虚的问道:“去哪?” “你不是说喝酒吗?正好给为师敬酒,也算是你的拜师礼!”潘简若微笑道。 杨炯人都麻了,暗道糟糕。 看这姑娘眼睛,神采奕奕,华光流转,明显是冲破牢笼的喜悦。 潘简若常年以君子礼要求自己,比大家闺秀还大家闺秀,今日和自己一起马踏京兆府。看她那激动模样,显然是心中的小魔鬼被自己释放出来了。 完啦!大家闺秀,将门之花要被我带坏了! 想来潘简若性子中也有跳脱的一面,可复兴家族的重任一直压得她喘不过气。今日纵马闯衙,对于她来说可能过于刺激,一时间有了逃出牢笼之感,所以才有了要和自己北上的想法。 艹,我成黄毛了? 二人行在长安街道,日薄西山,看潘简若的样子,还真在认真寻找酒馆。 行到廊桥。 “嘿!林庚白,还不收摊呀!” 老道见杨炯身边又换了个姑娘,翻了个白眼:“杨少卿,节宣之和方可长久,若水枯木朽,悔则晚矣!” “你能不能盼我点好!”杨炯跳脚怒骂。 林庚白心中腹诽,你这身边姑娘比我签筒里的卦签都多。还盼你好,你早晚死在女人手上! “卜一卦!”杨炯甩下一张50两银票,没好气道。 林庚白双眸一亮,谄媚道:“好嘞!” 说着拿出古朴花钱,口里念念有词,手中道印翻飞,不多时将花钱送到杨炯手上,示意他掷爻。 杨炯接过,连续掷了六次,阴阳相交,构成一卦。 林庚白看着卦布上的花钱,眉毛一凝:“革卦!” “己日乃孚,元亨,利贞,悔亡!”杨炯接话,道出革卦的卦辞。 见李庚白抚须不语,杨炯疑惑出声:“何解?” “杨少卿又要北上?” “恩!” 林庚白见他肯定,拿出签筒递给他:“抽一签!” 杨炯不知他何意,随便抽了一根扔给了林庚白。 “君子豹变,小人革面,征凶,居贞吉!中签。” 林庚白高声念出签文。 “你换签了?” “贫道签筒49签,从未更换!” 杨炯皱眉,签筒抽出革卦上六爻,真这么巧? 林庚白抚须,看着杨炯的眼睛认真道:“激进有险,静则贞吉!” “中签本意五五分!既然是君子豹变,不进怎能变?”一旁的潘简若插话道。 林庚白看向说话女子,扫过她面容,笑道:“姑娘毕宿端方,朱雀朝阳,实乃桃花面泛相,然则奎宿高耸,紫气颓中,恐难入中呀!” “呵!让我潘简若委身,先打赢我再说吧!”潘简若翻了白眼,心中暗骂这老道乌鸦嘴。 杨炯翻了白眼:“你不是一天只算三卦吗?怎么见人就相面?也不怕泄露天机遭雷劈!” “哈哈哈!我清微派修的是大道,讲究的是缘法。那些小把戏糊弄些愚人而已,杨少卿哪次来了贫道没给你卜卦?” 杨炯不理会李庚白的自吹自擂,凝眉解卦:“革卦,革故鼎新,水上下浇,火下上升,火旺水干、水大火熄,二者相生亦相克,是为“革”。君子豹变,机险相交,掌机则变,失机则毁!” 林庚白闻言一愣,笑道:“杨少卿可有求仙之心?贫道看你和我清微派颇有渊缘!不修道可惜了这根骨!” 杨炯无语,拿着卦签走下了廊桥。 “杨少卿!离火凶煞,祸劫无涯;坎水静伏,生机暗化;待时艮止,坤德载嘉;北方玄武,天女披霞;星耀天玑,福佑迩遐。” 林更白见杨炯离去,悠悠道出谶语,感叹大人虎变易,君子豹变难呀!。 潘简若见杨炯沉思不语,劝慰道:“信命者,亡寿夭;信理者,亡是非;信心者,亡逆顺;信性者,亡安危。 莫要听那老道胡言乱语!他还咒我做人小妾呢,我要是信他的话岂不是要砸了那破摊子!” 杨炯也被她的话逗笑了,暗道你们怎么都想砸他摊子。看来这老道确实烦人,说话总是云山雾罩,让人摸不着头脑。 天色渐晚,抬头见一名为‘天之美禄’的酒馆,于是邀请潘简若一同走了进去。 掌柜见来人衣着不凡,躬身上前,引着二人走到靠窗的位置坐下,询问饮何。 杨炯抬眼看向墙壁的酒牌,惊奇道:“掌柜有梨花春?” “贵人好眼力!这可是咱们店的陈酿招牌,每年梨花开时酿造,糅加梨桃双花,风味独特,甘冽醇香,三年一开窖,一年售30,现在剩得可不多了,要不尝尝?”掌柜见杨炯识货,如数家珍的介绍起来。 “不用!我看你这有烧刀子!先给我们上个两坛!”潘简若打断掌柜的介绍,直接点起了烧刀子。 杨炯翻了白眼:“大晚上,你一个女儿家,喝什么烧刀子?” “什么话?女儿家不能喝烈酒?怎么,怕喝不过我?”潘简若眉眼上挑,挑衅出声。 杨炯心下腹诽,咱俩到底谁是黄毛? “潘姑娘,弦张箭速,弦弛箭落,张弛有度乃良弓!”杨炯委婉的劝诫她不要从极恪礼节走向离经叛道。 对于这种姑娘杨炯前世见多了,平时压抑得太过,一旦遇到巨大挫折,心中的那根弦崩断,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 这种转变谈不上好坏,但是在这个时代,社会评价对一个人,尤其是一个女子来说,至关重要,杨炯不希望看到一个好姑娘遭受非议。 “你怕我学坏?” 杨炯耸肩:“不是!我怕你爹赖上我!” “你都没见过我爹,为什么这么怕他?” 杨炯喝了一口烧刀子,酒香入喉,辛辣如刀,不愧烧刀子之名。 “你父亲出了名的爱女,我可不敢惹他!” 潘简若冷哼:“说了半天,你就是不想带我去西北!” “你出过远门吗?东线荒漠戈壁,飞沙走石。这次征讨西夏,搞不好就要拖到入冬。到那时大雪封山,你一个女儿家混在行伍,一旦出事,我怎么和殿前司交代?”杨炯语重心长,陈明利害,希望她知难而退。 潘简若听他这么说,提起酒坛,一仰头灌了一口烧刀子。如此辛辣的酒她可能也是第一次喝,没个轻重,辣得她俏脸通红,又不想被杨炯瞧不起,就这么忍着,对着杨炯怒目而视。 杨炯被她的样子气笑了,没好气的背过身去,假装整理衣衫。 “嘶 ——!咳咳咳~~!” 估摸着她差多缓过了辣劲,转过身调笑道:“喝不了就别喝,明明是个大家闺秀,非装什么江湖豪杰!” “你少瞧不起人!你年龄没我大,武功没我高!你能去,我为什么不能去?” “我是去打西夏蛮子,你当我游学呀!” “我也跟你去建功立业!”潘简若笃定道。 杨炯见她提起酒坛又喝了一口,这次学乖了,知道小口吞咽,再不敢鲸吞。摇摇头不去理她,盘算着等她喝醉直接给抬回去。 潘简若见他不说话,赌气出声:“你不想治病了?” “回来再治一样!” “回来就晚了,到时候你肾水枯竭,神仙难救!” 杨炯看她眸光闪动,语气坚定,似乎是怕自己不信,又嘀咕了一次神仙难救。 “不会说谎就别硬编,你这种行为叫语言重复。你内心不想说谎,可外在的表达却说了谎,为了应对这种冲突,也为了说服自己,所以不断重复一句话,以求心安!”杨炯直接拆穿她的小心思。 “哼!你给我敬酒,我要当你师傅!”潘简若恼羞成怒,提起酒坛塞给杨炯,示意他拜师。 杨炯无语,还能这样的吗?抱着酒坛愣愣看着这个平时端庄大方,行动有礼的将门女,现在怎么成这样了,这反差也太大了吧。 “潘姑娘!为家族计有很多方法,不一定非要上战场!” “立战功是最快的方法!” 杨炯看她目光灼灼的看着自己,看来今天她是跟自己杠上了。得,早晚都得拜师,最起码潘简若武功高强,也算是个良师。 看她醉态初现,先哄她回家再说。 打定主意的杨炯站起身,将身前酒碗斟满,端起递到她面前:“先生,敬此杯,以求传道,以谢重恩!” 潘简若也不计较杨炯的礼数不周。毕竟拜师只是她还情教拳的借口,若是真想收他做徒弟,那可是要行大礼,父母都要登门,岂能如此轻飘飘的一句话了事。 杨炯也知道这一点,所以语言上字斟句酌,毕竟拜一个同辈女子为师,总觉得有点别扭,于是两人心照不宣的走起了过场。 “呦~~!拜堂呀!” 杨炯听声音如此熟悉,转头一看,柳师师正倚靠在店门前,审视的看着两人。 “你是谁?”潘简若将碗中酒饮尽,冷漠道。 柳师师见这女人说话,微笑着看向杨炯:“杨少卿,她问我是谁?我是谁呀?” 杨炯一个头两个大,暗道这个醋坛子又要发疯。想到此,杨炯三步并作两步,快步上前搂住她:“师师,误会了!她是我刚拜的先生!” 柳师师审视的看着他,讥笑道:“刚拜的情先生?” “哪来的情先生?你怎么那么多怪话?”杨炯真是被她搞怕了,这女人要是疯起来,下手从来没个轻重,真怕她一言不合就跟潘简若打起来。 “哦~~!不是情先生,那就是好姐姐喽?” “你小点声!她是教我武功的先生!” 柳师师凝眉,冷哼道:“你要学武为什么不来找我?看不起我?” “找你?口无遮拦,行止不端,你也配做他先生?”潘简若早就看这女人不顺眼,要不是见她和杨炯认识,她岂能让这女人如此污秽自己。 “呵!是个有脾气的,我知道你就喜欢这样的!今天我倒要看看她比我强在哪?” 柳师师一把推开杨炯,来到掌柜面前,拍了一锭50两银子在柜台上,冷声道:“这是扰你生意的钱!” 转而对潘简若道:“想当他先生?你得先问我答应不答应!” 语毕 一掌拍出,直奔潘简若得前胸而去。 潘简若眸光一冷,高声道:“看好了!今天为师就给你展示一下六幺拳!” 语毕 连续三个趟泥步逼近柳师师,一拳递出,拳风呼啸,挟排山倒海之势迎掌而上。 拳掌相接 柳师师不愧是内家高手,在触碰到拳风的那一刹,就知道这女人练的是外家拳。 于是不和她硬拼,旋转腰身,脚踩莲步,侧身避过这气势骇人一拳。一招缠丝手覆上她手臂,横掌为刀,劈向她的脖颈。 潘简若目光流转,右肘高抬,击偏她的胳膊。转身一个后撤步,欺身到柳师师内圈,一肘顶向她腹部。 柳师师见她想跟自己来硬的,微微一笑,也想试试她的斤两。 于是右脚提起长凳,内劲透出,迎了上去。砰的一声炸响,长凳断裂,二人连连后退。 潘简若站定,小腿轻微颤抖。柳师师退回到杨炯身前,咬牙不发一言,从她紧皱的柳眉来看,定是也没讨到好。 杨炯见两人打斗,苦笑不已,冲到两人中间,张开双手,大喊:“你们不要再打了!” 柳师师嗤笑:“这次你可没有轰天雷赶我!我看你今天帮谁!” “你闪开!为师给你展示一下六幺拳第一式——舞清辉!” 潘简若身姿如莲,双脚并拢,拳心向内,轻吸一口气,左脚踏月步,脚尖轻点地面,两臂如柔柳扶风,轻盈地向上抬起。 娇喝一声,拳风陡变,猛如下山虎,势如过江龙,速度之快,奔雷闪电,直奔柳师师的胸膛而去。 柳师师凝眉,一脚踹在了杨炯的屁股上,将这个碍眼的家伙赶走。 心中思索,这六幺拳果然有些门道,看似外家拳,却暗含内家劲。仔细分辨,好像又不是内家的行气法门。 思索间,拳风已至身前。 柳师师催动身法, 闪转腾挪,时不时踢一把长凳,掀一张桌子,仔细观察潘简若的脚步身法,思索着该如何应对。 趴在地上的杨炯高声怒骂:“你们真是两个活祖宗!” 掏出怀中的签文,大骂林庚白误我,狗屁的君子豹变,这分明是,水火相息,二女同居,其志不相得。 第118章 文无 潘简若见这女人如此难缠,也是心头火起。 自己还从来没这么被动过,平时纵使对手是内家高手,自己也能凭借家传棍法打得对方还不了手。可眼前这女人,明显战斗经验比自己强。每次自己冲拳,她都能凭借诡谲的身法躲开,而且还总是差那么一点。 两次下来,潘简若就知道她在试探自己。一旦被她试出破绽,定会将自己一击而败。 明白了这些,潘简若眸光一冷,想起小时父亲教给自己的兵法,‘用兵者,避其锐气,击其惰归,此治气者也。以治待乱,以静待哗,此治心者也。’ 对方想要扰乱自己心性,自己就必须越得沉住气。 正所谓,以己之长攻敌之短,潘简若大喝一声停住脚步,深吸一口气,一把扯下酒馆穿酒牌的竹竿,撩花棍丹凤朝阳,亮出夺命十三棍的招牌动作,显然是被打出了火气。 只见她手中竹棍拦转,跨步前冲,盖打右侧,横打左侧,压顶劈头,三招如同江潮,一浪接一浪,一招递一招,打得柳师师连连后退。 柳师师心下暗惊,一开始还以为她顶多会些拳脚,如今看来,这棍法才是她的看家本事。 呵,我柳师师行走江湖这么多年,杀过的外家恶獠不计其数,还怕了你一个小蹄子不成。 想到此,娇喝一声,抽出自己腰间细柳软剑,脚踩长凳,飞身刺剑攻杀了过去。 柳师师剑掌双绝,尤善剑法,一手细柳软剑如同四肢延伸,横挑点刺,绕转抽割,招式变化之快,让自诩高手的潘简若看得暗暗心惊,惊疑长安什么时候多出了这号人物,观她剑法招式,即使是皇城司谭花恐怕也不一定能稳胜她一筹。 潘简若多年未遇到如此敌手,见她武功如此高,争胜之心顿起。劈棍力扫逼退柳师师前刺剑,脚踏四步,棍打八方,大喝一声:“小心了!” 上步戳棍直打柳师师面门,见她横剑格挡。招式陡变,翻身左抡胸,转身右扫击颈,撤步换手偷中门,挑步盖顶劈正门。四招棍法刚猛带风,呼啸声飒飒作响,打得柳师师连招格挡,丝毫腾不出手反击。 柳师师看她将棍法施展得如此刚猛连贯,不由得暗暗吃惊。 此人虽在战斗经验上较自己稍逊一筹,然其这手棍法却明显是源自军中的杀人绝技。每一招皆是简洁明快,毫无花哨虚招。 一经施展,气势恢宏磅礴,棍招如行云流水,连绵不绝,恰似滔滔江水,汹涌澎湃,攻势凌厉非凡,令人不禁侧目惊叹。其棍法之精妙绝伦,不单在招式之干脆利落,更在那股一往无前之磅礴气势,仿若能于瞬息之间,将敌手淹没于这汹涌如潮的攻势之内。 柳师师心下暗忖,面对如此强劲对手,绝不可掉以轻心,需凝神以对,寻其破绽,方有制胜之机。当下,她目光如炬,紧紧盯着对方棍法路数,心思急转,思索着应对之策,神色之间,已然多了几分凝重与警惕。 柳师师深知自己的优势,不和潘简若拼硬斗狠。 躲过她横扫一棍,一脚踢起长凳,借机拉开距离。反身后蹬柜台底,一招探海游龙,气灌剑身,崩剑直刺潘简若腰身,转守为攻,气势如虹。 潘简若力劈华山击碎长凳。见柳师师长剑已至,目光陡寒。长棍驻地,脚下旋转,侧身后撤步,抓住棍棒前端,长兵短用,棍挑剑身,反打面门。 柳师师冷笑一声,腰身忽地夸张一弯,恰似那拱桥卧波,姿态曼妙却又暗藏凌厉之势。 随即回身点剑,如灵蛇出洞,直刺对方脚面,剑势迅疾如风;紧接着上撩挑剑,剑花闪烁,仿若穿云之箭,直逼对方脖颈,气势如虹;而后崩剑绕身,似蛟龙盘旋,猛地砍向对方后背,剑风呼啸惊人。 这三招一气呵成,行云流水,将那细柳剑点、绕、撩、崩的精妙全然展现于这三招之中,端的是精妙绝伦,令人眼花缭乱。 潘简若心下大惊,暗道:“她想要自己的命?” 来不及多想,大喝一声,左臂劈断竹棍,翻身旋转,手提半截棍直接迎上了柳师师的当胸一剑。 柳师师嗤笑,这姑娘是想用竹子的空心来一招鞘含剑。任由她动作,长剑直接插入竹棍空心,不待潘简若动作,直接横剑下抽,企图绞碎竹棒。 潘简若似乎早有预料,左脚勾起另一节竹棍入手,凤凰三点头,直刺柳师师的脖颈、前胸和面门。 柳师师大惊,这竹棒刚刚断裂,切口锋利如刀,这是要挨上一下,必是命丧黄泉的下场。来不及多想,直接弃剑,后空翻脱离战场。 “你竟然还会枪法!”柳师师怒喝。 潘简若冷哼:“没点家学,怎么和你斗?” 柳师师凝眉,抽出自己的匕首,就要继续争胜。 杨炯哪能让她得逞,一把搂住她的细柳腰,将她拥入怀中,大喝:“快收起来!” “你帮外人?” “帮个屁!我真是上辈子欠你的,你又招惹皇城司干嘛?”杨炯怒骂道。 柳师师闻言一愣,看向门外,见是谭花带人赶到。也不纠缠,直接将匕首塞进杨炯怀中,装作酒醉倚靠在柜台,不发一言。 谭花进门,扫视四周,桌凳碎了一地,酒坛散落各处,对上杨炯的目光全是审视。 “谭姑娘,这么看着我干吗?”杨炯微笑道。 “你这次还要包庇她?” 杨炯耸耸肩:“包庇什么?” “刺杀燕国公的刺客!”谭花冷哼。 “你抓刺客和我有什么关系?何来包庇一说?” 谭花见他装傻,快步上前,指着腻在他怀中的柳师师,冷漠道:“你知不知道她是谁?” “我女人呀!还能是谁?” “她会武功你知不知道?” “知道呀!她原来是花魁,会些舞蹈不是很正常吗?再者说,伶武不分家,会点防身的武功,不是什么稀奇事!”杨炯解释道。 “一点?呵!她可不是会一点!” 杨炯无语:“谭花,她怎么说也是我女人,你针对我也就算了,干嘛陷害她?” “我陷害她?你可真敢说!”谭花怒道。 “那你说她刺杀燕国公,有证据吗?就因为她会武功?” 杨炯质问出声,他了解柳师师,虽然平时有些人来疯。可一旦认真起来,绝对不会出现纰漏,所以他有信心柳师师不会留下什么证据给皇城司。 谭花凝眉,冷声道:“全长安有几个武功比我高的女人?两次刺杀她都在附近,有这么巧?” “谭花!不是我说你,你一点证据都没有,光靠猜想抓人呀!那潘姑娘也在附近,难道她也是凶手?再者说,你怎么知道她武功比你高?你太看得起她了。”杨炯翻了个白眼,辩解道。 “就是就是!我看你就是吃醋,因为上次我讥你恼怒,现在想公报私仇!”柳师师趴在杨炯怀中,语带嘲讽的帮腔道。 谭花凝眉,抽出长剑:“皇城司抓人不需要理由!能不能打,打一架就知道了!” 杨炯一个头两个大,这怎么一个个的都跟吃了枪药似的。 扶起柳师师,扯着谭花走到无人处:“你不是最恨权贵吗?干嘛替那燕国公张目?” “还说你不是包庇!”谭花冷笑连连,提着长剑就要砍了那个嘴欠的女人。 杨炯赶忙拉住她,低声道:“给个面子!” “你没面子!” “嘿!姓谭的,上次谁帮你找回的库银?忘恩负义是吧!”杨炯无语道。 谭花沉默,死死盯着杨炯,冷漠道:“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刺杀国公都敢沾惹,你才出狱多久,又想进去?” 杨炯翻了个白眼:“燕国公是啥好人呀!侵夺田产,纵子强娶,欺压良善,上次朝堂陷我死地,你不会不知道吧?” “这不归皇城司管,你要是不忿可去京兆府告状。但刺杀朝廷勋贵却归我皇城司管!” 杨炯皱眉,冷哼道:“你少跟我打官腔,就问你帮他帮我?” 谭花见他目光炯炯的看着自己,冷笑道:“你真会诡辩,明明是想包庇那花魁,明明是朝廷公案,现在却想和我谈交情!真是好心思呀你!” “呐呐呐!我现在是和你谈感情,你别和我扯东扯西,就说你帮不帮吧!”杨炯耍无赖道。 谭花凝眉,扫了一眼柜台旁那女人的可恶模样,冷哼一声:“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多谢!” 杨炯见谭花走远,看向潘简若:“我送你回家?” “不用!送你的花魁去吧!”潘简若冷哼一声,牵起门口的马,扬鞭而去。 “你的相好全走了,你不会怪我吧?”柳师师戏精上身,倚靠在柜台,怪言怪语。 “你给我过来!”杨炯怒吼。 柳师师见他是真生气了,怯生生的走过去,嘀咕一声:“过来就过来!干嘛凶人!” “你是不是疯了!长安行刺国公,还总被谭花撞见,能不能给我省点心!” “我哪知道这女人一直在附近,我看她就是针对我,上次气我讥她,一直想找机会抓我!”柳师师狡辩道。 “你少给我打哈哈!一次算你时运不济,两次就是你自己蠢!我就不懂了,你想杀燕国公,什么时候不行?什么方法不行?非要自己去涉险?” 柳师师嬉笑,腻到他身上,目光流转,媚眼如丝:“你担心我?” 杨炯推开她,冷哼道:“我怕你连累我!” “哼!你少口不对心,惹我生气,你可哄不好!”柳师师见他如此,也来了脾气,盯着他嘟嘴瞪眼。 杨炯真被她磨的没了脾气,只得出言询问:“到底怎么回事?” 柳师师见他问起,沉默半晌,悠悠道:“我要离开长安了!” “去哪?” “你不是说我们应该积蓄实力吗?我打算回江南!” 杨炯沉默,知道这是正确的选择。 白莲教虽然全国都有堂口,可充其量就是些散兵游勇,搞搞刺杀栽赃还行,真要起兵,天时地利人和全不占,敢动就是必死之局。 “什么时候走?” “明日!” 杨炯长叹,拉着她坐下:“明日我也要北上,本来想着今晚去见你,没想到在这碰上了!” “哼!你撒谎!若真想见我,为何还跟别的女人喝酒?”柳师师盯着杨炯的眼睛不放,希望能戳穿他的花言巧语。 杨炯摇头,从怀中拿出一条藏蓝色缎带,递到她面前:“早就想送你,今日才得机会!” 柳师师接过,细心打量。 只见这发带滑腻如玉,缎面上用回针技法绣一条细柳枝,周绕火焰纹,互为倚靠,相得益彰。柳枝穿绣得极为细致,柳叶的形状精巧而逼真,边缘的线条流畅自然,非大绣工能成。火焰纹更是精妙绝伦,形态变幻多姿,或展或曲,充满张力,显然是用了心思的礼物。 “哼!我算是被你拿捏住了!”柳师师轻抬美眸,眼中带水,委屈出声。 杨炯笑着接过她递来的发带,绕到她身后,将她原本的红色发带解下放入怀中。 轻轻打散她头发,认真的梳理一二。将火柳藏蓝发带嵌藏其中,挑两缕发丝缠绕,让发带整体融入她的秀发,最后挽起底发,盘了个飞云髻,垂下发带两端,一柳一火,正合时宜。 柳师师见他弄完,左右转了转头,期待问道:“好看吗?” “美呆了!” 柳师师展颜一笑,走到柜台前:“别躲了!把你家梨花春都拿出来!” 趴在柜台里的掌柜闻言,哪还敢怠慢,连滚带爬的跑去沽酒。 杨炯摇头苦笑:“离别莫饮酒,饮酒更伤情!” “你什么时候这么伤春悲秋了?”柳师师将一坛梨花春打开放在他面前,自己拿起一坛直接来了个鲸饮。 杨炯无奈,想起前路,看着她认真道:“去了江南好好谋划,积蓄力量,待时而动。我会给我爹写信,让他对白莲教单目容情,你要把握住机会!” 柳师师闻言一愣,疑惑道:“以前怎么求你帮我都不肯,什么手段我都用了,你都抵死不从,今日为何?你是不是又想诓骗我?” “哎~!经此事,我才醒悟,君终归是君!”杨炯叹息一声,饮了一口梨花春,香醇入喉,虽是花香萦绕,却难舒心下惆怅。 “你想我做你的退路?” “不是退路!是倚靠!” 柳师师桃花眼妩媚的瞪了他一下,暗骂杨炯花言巧语会哄人,嘴上却道:“你不怕我扯着你的大旗造反?” “你会吗?” “会!” “真的会?” “哼!” 杨炯嗤笑:“我能信的人不多,你是一个!” “你少哄我!当初用轰天雷炸我的时候怎么不说信我?现在来骗我!”柳师师怒哼,对他的话丝毫不信。 “我心彰日月,你自能听闻!” “也就是我蠢,才会信你的鬼话!”柳师师没好气的娇嗔,暗骂自己不争气,一听他说好话就心软。 杨炯知道她已经明白了自己的意思,看着这个明媚跳脱,清朗娇蛮的姑娘,愣愣出神。 “干嘛这么看着我?”柳师师疑惑的四下打量,不知他为何突然如此。 杨炯惆怅之感萦绕,离别之情顿起,悠悠道:“杨柳枝,芳菲节,可恨年年赠离别。一叶随风忽报秋,纵使君来岂堪折?” “你这人!莫要说这话惹我!把我惹哭了,你可哄不好!”柳师师没好气的娇骂出声,眼底愁色隐隐,显然是被杨炯惹出了离情。 杨炯闻言也是咒骂自己小女儿作态,还没人柳姑娘豁达。 想到此,拿起酒坛和她碰了一下,鲸吞一口,高声道:“秋月长空湛湛,金风闲。幸有知音同赏,水云间。与君饮,春酒酽,忆华年。纵使人生路窄,酒杯宽。今朝同醉欢颜,意阑珊。明日征途路远,莫长叹。且将离绪轻敛,任心安。海角天涯无碍,共婵娟。” “好!好一首相见欢!”柳师师高声赞喝。 二人都不是扭捏之人,酒意正酣,于是推杯换盏,互相拼起酒来! 月上中天 杨炯背着柳师师走在回冰雪城的道路上。 “还记得我们上一次喝酒在哪吗?” “文无酒馆!” “可知典故?”柳师师醉言醉语,耍赖道。 “文无既当归!”杨炯认真道。 柳师师闻言轻笑,呢喃道:“你我都当归!” “恩!” 第119章 醉春风 杨炯把柳师师背回冰雪城,将她鞋袜褪去,坐在床前握着她的手良久,长叹一声准备离开。 柳师师一把扯过他,将杨炯重新拉回到床前,醉态娇憨,眼波荡漾:“你就那么相信我?” “你到底醉没醉?” “你希望我醉,还是希望我没醉?”柳师师慧黠道。 杨炯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你真是个戏精!” “何为戏精?” “夸你的!比青衣还媚,比花旦都艳!”杨炯胡诌道。 柳师师知道他在哄自己,嗔怒的拍了他一下,认真道:“回答我的问题!” “什么问题?” “你为什么那我信我?” 杨炯见她问起,坦然道:“你多次救我性命,我不信你信谁?” 柳师师闻言,桃花眸陡冷,掐着他的大腿就拧了个圈:“你知道我不想听这些!” “嘶~~!谋杀亲夫呀你!” 柳师师撑起身子,右手扣着他的脖子,贴近他面庞:“说我想听的!” 柳师吐气如兰,酒香混着花香,配上她那娇憨勾人的模样,杨炯差点把持不住。 轻咳一声,稳住心神,认真道:“爱你!” “多爱?” “心若皎月清辉,情如流水潺潺!” 柳师师媚眼带笑,幽怨道:“你真是我上辈子的冤家!” “师师!你醉了!”杨炯见她眉眼春情露,吐气显娇柔,心下打鼓,这狐狸精到底想干嘛? 柳师师媚眼带秋波,拉起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腰间,蛊惑道:“花径不曾缘客扫,蓬门此日为君开!” 杨炯无语,抽回自己的手,正气凛然道:“师师,我对你的信任从不附加条件,没必要如此!我不想咱们的感情掺杂其他。” 柳师师闻言,一把薅住杨炯的衣襟,扯他上床,骑跨到他腰上,媚眼圆瞪:“看不上我柳师师?” “别耍赖!我喜你还来不及,怎会看不上你!” “那你装什么?” 杨炯无语,看着她的眼睛认真道:“我知道你怎么想,担心我不信任你,想临别绽春,可我总觉得别扭!” 柳师师刚要反驳喝骂,俏脸陡然一红,怒道:“你真是个口不对心的伪君子!” 杨炯也是无语,有你这么个妖精在腰间玩火,要是没反应,那可就真是神仙难救了! 柳师师见他不说话,俯低身子,凑到他耳边,语缠言悱,如怨如慕,:“大梁婚俗,春风夜,女醉男允,明白了?” 说完也不等杨炯回答,抽出发带,一展乌发,眸眼含春身婀娜,约素勾魂语摄魄。风情尽显,一如那初冰乍暖,又若暑夏乍寒,端的是宜风宜时,宜雅宜韵。 “唉~!别用发带蒙我眼呀!” “你闭嘴!”柳师师娇嗔。 杨炯无语,建议道:“师师,我不喜欢被动!” 柳师师也不说话,噔噔噔跑下床,翻箱倒柜,叮当乱响! “怎么啦?”杨炯坐起身,疑惑道。 “你别乱动,不然给你绑床上!”柳师师嗔怒出声。 杨炯疑心顿起,右手覆上后脑,打算解开绑着自己眼睛的发带。 “你别动!”柳师师飞身上前,重新将杨炯扑倒,又拿出了一条发带将他的双手绑住。 杨炯无语:“你行不行?绑着我干嘛?” “闭嘴!”柳师师重新骑到他腰上,蛮横的捂上他的嘴。 杨炯真被这姑娘气笑了,搞了半天你是害羞呀。 “哗啦哗啦!” 杨炯突然听见翻书的声音,哪还不知道这妮子在干嘛,怒骂道:“柳师师!你现学呀!” 柳师师被羞得有些难以启齿,可见他那咄咄逼人的模样,叛逆之心顿起,一把将春宫图甩飞,怒吼道:“我跟你拼了!” 醉春风 浅酒与君共,软玉灯边拥,回眸身曳总含情。痛痛痛,轻把君推,渐闻声动,微惊红涌。 等杨炯醒来,芳踪已去不见柳。 “醒了?” 杨炯看清桌前之人,悚然一惊。 迅速穿好衣衫,尴尬道:“小鱼儿,内个~!内个!” “编不出就别硬编!”李渔冷哼。 杨炯此时心思极转,小鱼儿可不好哄,如今还被她捉奸在床,真是无语问苍天,为之奈何?为之奈何呀? 李渔见他不说话,直接走到床前,扯开他衣服,看了眼他肩膀纹身,划痕密布,鱼身被抓的红肿变形,气得她眸光陡冷,怒吼道:“柳师师,你给我等着!” 杨炯悻悻,低声道:“你怎么知道是柳师师?” “哼!你还好意思说,金屋藏娇!你藏我还不够,又藏一个是吧!你想开后宫吗!”李渔怒声喝问,逼得杨炯喏喏不敢言。 李渔见他不说话,吼道:“给我把那女人的气味洗干净!” 说完,怒摔房门而去。 冰雪城最高处台阁 李渔见杨炯沐浴换衣完毕,冷笑一声,讥讽道:“以前怎么没发现你如此寡情呢?” “天地良心呀!小鱼儿,我对你情根深种,怎会寡情薄义!”杨炯走到她面前,牵起她的手,情真意切道。 李渔一把甩开他的手,冷言道:“好个情根深种!明日北上,不来见我,和别的女人喝酒厮混,这就是你们杨家的情根深种?” 杨炯暗惊,小声道:“你都看见了怎么不阻止!” 李渔怒道:“要不是看她白莲教还有那么点用,柳师师早就被我宰了,还能任由你跟她厮混?” “还是小鱼儿贤惠!”杨炯抓住她的手,就是不让她挣脱,语软言柔的哄着这个变成河豚的鲤鱼。 “你少给我耍赖!” “怎么叫耍赖呢?像小鱼儿这么懂事的妻子,我杨炯能让她倾心,简直是祖宗保佑!”杨炯好话张嘴就来,一点都不脸红。 “呵!妻子!我是你妻子,那姑苏陆姑娘是谁?”李渔盯着他的眼睛,审视意味明显。 杨炯暗骂自己蠢笨,李渔之所以生气,就是气自己不第一时间来看她。 在她心中,杨炯是她唯一的依靠,她也想杨炯临行前能第一时间想到她,可今日撞见他和柳师师厮混,差点没被气哭,现在能听他说话已经是很克制了。 杨炯拉着她坐在台阁的美人靠上,蹲在李渔面前,抓住她的手,认真道:“小鱼儿,这次是我不对,没有考虑到你的感受。我知你心中凄苦。从某种意义说,我是你唯一的亲人,我应该第一时间来看你!” 李渔静静看他道歉,泪水簌簌流下,盯着他一言不发。 杨炯还是第一次见她这样,知道这次她是真生气了。 李渔是在逃公主,整日戴着人皮面具见人。对她而言,杨炯就是她的全部,整个大华她再没依靠。听说杨炯要北上,她特意画了个浅妆,等杨炯来寻自己诉情,可等来的却是她和柳师师厮混。 她不气杨炯有别的女人,她气杨炯没有第一时间看自己,没来就是不在意,她好气。 杨炯见她如此,内心如同刀割剑剜。小鱼儿情深意重,这次确实是自己思虑不周,惹她心寒了。 想到此,也不辩解,拿起匕首放到她手上,朗声道:“是我杨炯对不起你李渔,今日这条命放在你手。我心早已被李渔填满,从来都是行寝难忘,若是不信,自可剜心以观。” 杨炯这话情真意切,虽然存了哄她的心,但意思上大差不差。他在赌,赌李渔也对自己情深意重,赌她能原谅自己。 “嘶~~~!小鱼儿,你来真的!” 杨炯惊诧的看着她,左肩匕首深入一寸,鲜血流出,染红了周围衣衫。 李渔眸光一凝,拔出匕首将他扑倒:“杨炯!你记住了,我李渔是你的人,你永远都不能忘!” “我没忘呀!”杨炯欲哭无泪。 李渔冷哼:“你忘没忘自己心里清楚,不让你吃点苦头,你永远记不住我李渔的好!” 杨炯心中凄苦。 早就应该想到,李渔这人行事向来跅弛不羁,无拘无束,你和她对赌,纯粹是找死。 “小鱼儿,明日我就要北上,别让我带着遗憾走!”杨炯看着她的眼睛认真道。 李渔甩飞匕首,踢掉绣鞋,划下锦袜,作势就要醉春风。 “我不是这个意思!”杨炯急切道。 “那是什么意思?” “我是说让你原谅我!我好安心去北地杀敌!”杨炯解释出声。 李渔冷哼,一扯身上锦衣,怒声道:“让我原谅你?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了!” 说完直接欺身上前,动起脚来。 “唉~!别,你洗脚了吗?” “你不是喜欢吗?” “呃~~!” “怎么?有了新欢忘旧人?” 杨炯见她怪言怪语,也顾不得肩膀伤口,怒吼一声将她扑倒:“小鱼儿,今日我就让你知道什么叫鱼翔浅底,什么叫鱼跃鸢飞!” “哈哈哈!难道不是鱼唼萍藻,鱼泳沤波吗?”李渔娇笑出声,挑逗意味十足。 杨炯见她玩笑,惊喜道:“你真会?” “呵!你希望我会呢?还是希望我不会呢?” 杨炯怒吼:“李渔,你真是个妖精!” “哈哈哈!本公主可还没原谅你,你还敢威胁我?”李渔娇声带怒,喘声带媚,简直迷死人不偿命。 杨炯心中怒吼:“神医!我要习武!我要习武!” “怎么不说话了?” “现在原谅我了没?” 李渔翻了个白眼,凌波无力的勾起他下巴:“活着回来,本公主给你展示绝技!” “我现在就要!” 第120章 计远 杨炯这次学乖了。 和李渔厮混了一夜,扶着自己的老腰在冰雪城彻底洗漱了一番后才赶回相府。 刚一进门,见一倩影婆娑,倚靠在正门回廊处打瞌睡。 细细看去,正是陆萱。 杨炯见她歪在廊靠边,螓首渐垂,双眸缓缓阖起,似那夜幕轻掩星辰。娇躯亦随之绵软,微微倾侧。 一只柔荑无力滑落,另一只尚轻拈着衣角。呼吸渐趋匀净,时而唇角微漾,时而螓首低眉,其态慵懒而又楚楚动人,惹人怜惜。 临近霜降,晨寒料峭。 见陆萱偶尔颤动身子,杨炯没来由心下一疼。 快速走过去,扯下衣衫,轻轻披在她身上,低声道:“雉儿,晨寒煞人,莫要招惹了风寒!” “恩~~?你回来了!”陆萱惺忪双眼,见杨炯回来,迅速起身。 杨炯看她扶额要倒,慌忙搂住她身子,焦急道:“怎了?” 陆萱有了支撑,慢慢缓过神来,安慰道:“无事,骤起头昏!” 杨炯苦笑,一个公主抱将她抱起,朝她阁楼走去。 “唉~~!干嘛呀!别让府中人看见!”陆萱见他如此,睡意一扫而空,焦急的拍打他胳膊,让他将自己放下。 “看见怕什么?你是相府少夫人,谁敢嚼舌根?” 陆萱凝眉,见他混不吝的模样,软语道:“给我些面子,我以后还要在相府管事呢!” 杨炯见她难得撒娇,逗弄之心顿起,低头吻了她额头一下,快速闪身,转变方向,抱着她跑进距离最近的书房之中。 “你这人,恼死个人~~!”陆萱羞恼嗔怪。 陆萱平日里都是相府少夫人,姑苏陆家主做派,人前端庄大气,说一不二。 如今窝在杨炯怀中,一时间让她有些难堪,逃也不是,不逃又心羞意乱,暗骂真是个恼人的冤家。 杨炯知道她平日里都是豪门贵女仪态,即使比自己大了3岁,可却看着比别家掌门多年的贵妇还威严庄重。 在杨炯看来,夫妻之间礼贤互敬很重要,闺中情趣更重要。若是天天和陆萱举案齐眉,那还不如杀了他算了。 走到书房,将陆萱放到胡床上,拉起她的手:“干嘛这么傻,也不知多加些衣裳!” 陆萱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大概还有些恼他刚才的逗弄,语讥带讽道:“确实傻,早知你夜不归宿,我就应该让阿四趁早关了那冰雪城,省得害我受冻。” 杨炯头大如斗,怎么这些姑娘都这么聪明,没一个好相与的。 “内个~!官家令急,被一些事耽搁了!” 陆萱凝眉,看了一眼他脖子上的唇印,冷哼一声:“以后先回家!” “恩!”杨炯重重的头。 陆萱见他答应,知道杨炯这人从来都是一诺千金。 于是也不在此纠缠,说起了正事:“官家命令昨日哺时(下午15:00~16:00)就送到了相府,我已令府人替你准备好了行囊。辰正(早上8:00)你要跟夫人祭祖,巳正(上午10:00)要赶到封丘门,军队已经在那里整装待你!” 杨炯见她如此,暗忖不愧是咱家大妇,端庄大气不说,还如此细心体贴,真是让人不得不爱呀。 陆萱见他不说话,眉头一凝:“现已临近辰初(早上7:00),你时间不多,有什么话要说的吗?” 杨炯沉默良久,拉起她的手:“若说些离别情话,总显得我小女人作态。若恨这时光匆匆,让你我不得相聚,你定是不喜。那就祝你南下一路逢花,万事大吉!” “你怎知我要南下?” 杨炯摇头苦笑:“你心从来豁达,若不是山高路远,事急难缓,又怎会廊下等我?” 陆萱见他猜中自己心思,微微一笑,解释道:“我父请辞离京,到了姑苏,我那二娘定会去求扰相爷。相爷看在我的面子上,自是不好推脱,我担心她们得寸进尺,打算尽早回苏州拦阻一二。” 杨炯覆上她的手,安慰道:“不必忧心,帮衬一二也不是什么难事。你父亲回到姑苏,肯定是存了以嫡子争吴中门楣之心。你和自己父亲争抢,大义上总归不好听,天然处于劣势。要多去我爹那问策,不要不好意思,你是相府少夫人,我爹定会待你如同己出!” 陆萱展颜,没好气的拍了他一下:“我在你眼中就那么笨吗?总是被人欺负的份?” “你聪明得紧呐,可有时太顾及家族脸面!要不是我爹不在长安,咱们尽早成婚,你以相府的名义行事,总归要容易些!” “恩!” 陆萱不知道如何接他的话,自己总不能催相府尽快娶自己吧,只能轻轻点头。 杨炯见她如此也是无奈,暗叹造化弄人,自己父亲在江南疏通漕运,筹粮北送,一时半会儿还真回不来。 如今朝中的骑墙派隐而不动,右相王宗晖更是稳如老狗,揽权动作步步为营,从不妄动树敌。就等着大华和西夏开战之时,借战争之势一扫朝中左相门生。 这一招厉害就厉害在皇帝也想借着覆灭西夏大胜之势来铲除世家,不然也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加重王宗晖的职权来逼老头子离相。 此番境况,也不知道老头子如何谋划复相,也怪不得陆萱会为婚事惆怅。 “雉儿,到了江南。把咱家兰蔻坊,冰雪城的生意都带过去,我会派些人帮你尽快铺起摊子。生意是次要,重要的是把咱家的势力尽快扎进两浙路,秀州知州是我爹学生,和咱家是世交,你到了后不要舍不得花钱,多走动,为咱家计远!” 陆萱听杨炯如此说,悚然一惊,随后低声道:“何至于此?” “雉儿,帝王终归是帝王,我们不能把自己的命运交到别人手中。 秀州华亭县咱们必须要争到手,那里海岸线长直,大小岛链构成天然屏障,可为行船提供天然避风港。华亭县通过大江(长江),内可接陆地水道,外可入大海驰骋,现在名声初显,咱们要尽快抢占先机。” 陆萱见他讲得郑重,也不敢怠慢,牢牢记下他的话。 杨炯见她认真模样,也是一笑,走到书架,拿出一份华亭发展方案递到她手中:“要点都在这里,不必太过紧张。” 陆萱接过厚厚的发展方案,宝贝似得抱在怀中。知道这是杨家未来十几年的运势所在,不敢有丝毫轻视。 看了一眼天色,见时间快到辰正(早上8:00),走到书房门前,招呼守候在廊道的丫鬟到近前来。 杨炯疑惑,见陆萱接过丫鬟捧着的一个长木匣,打开后从中拿出一柄长刀。 只见这长刀刀身修长,线条流畅。刀身上遍布独特而细腻的花纹,并非是刻意雕琢的华丽图案,而是钢材在千锤百炼中形成的自然纹理。 细看之下,流云花纹层叠,流水波纹渐染,玫瑰花纹隐现,端的是华贵不凡,耀眼夺目。 顺着刀身向上,刀柄朴实无华,没有镶嵌任何宝石,只是简单地缠绕着姑苏锦布。糅花的丝线纤细而坚韧,触感柔软却又不失质感。以一种精致且低调的方式包裹着刀柄,不仅提供了良好的握持感,更在不经意间展露出一种低调的奢华。 再观那刀鞘,一体乌木凿制,上刻东方青龙七宿图,青龙首金错点一角宿,气宇不凡,骇人惊目。 角宿,主杀,兆胜。 陆萱见他对自己的礼物爱不释手,微笑着解释:“我早年在大食商人手中购得一块花钢,花纹奇特,质地坚硬。一直没想到干什么用,见你没个趁手兵器,就让相府大工匠给你打了一柄刀,不是什么贵重物品,算是个美好祝愿!” 杨炯翻了个白眼:“你可真谦虚,异域钢(大马士革钢)现在那可是难遇难求的珍品,懂行者千金都不一定买得到。这刀柄卷苏锦糅丝,你是真舍得花钱。 再说这刀鞘,一看就是上好的红椿乌木,暗红带褐,质地坚韧且极耐腐蚀,上面的雕图更是精美华贵,错金角宿,可不是谁都能做的,那有你说得如此轻飘。” 陆萱见她明白自己心意,也不遮掩,叮嘱道:“听说麟嘉卫都是些二世祖,这种人从来都是先敬罗裳后敬人,有个宝刀防身总归是好的。 若是哪个不开眼的不识货,生事滋扰,想来也不是什么大族,若是有眼力的能看出宝刀不凡,也算是能震慑一二。” 杨炯见她如此说,调笑道:“原来你还有这个心思,我还以为是单纯想要送我礼物呢,你这样就让我有些伤心呀!” 陆萱没好气的拍了他一下:“少做怪!” “取个名字吧!”杨炯提议道。 “就叫‘角宿’吧,吉利!”陆萱肯定道。 “好!美人赠我金错刀,何以报之英琼瑶。” 陆萱闻言,郑重道:“早些归来,骑马下江南,赠我一枝春!” “好!” 杨炯知道她的心意,人有了牵挂就会惜命,就会小心,就会不自主的谋划。 柳师师明白,李渔明白,陆萱也明白。三人分别给了杨炯留下牵挂和希望,只求他能平安归来。 美人恩重,无以报偿。 杨炯上前一步,重重吻在了陆萱的红唇之上,拥她入怀,不理会她挣扎。 陆萱睁大美眸,愣愣的看着他。 杨炯知道这妮子端庄有礼,还没结婚就这样令她有些羞恼,所以想用眼神逼退自己。 可看她眸光,哪有什么冷意,全是惊慌和羞赧。嗤笑一声,继续动作,等到她气喘才放过她。 “等我回来!”杨炯大吼一声,朝祠堂走去。 陆萱恼怒,羞骂一声:“到江南看我怎么收拾你!” 第121章 失期当斩 “来了,速速上香!” 谢南见杨炯赶到,也不多说,拉着他祭祖。 杨炯听由她指引,依次给祖宗牌位上香叩头。 行到曾祖牌位前,记得这是杨家唯一的武将,杨炯重新整理衣冠,丝毫不敢怠慢。 点燃三炷高香,见青烟升起,恭敬的行了个大礼,将三炷香插在曾祖牌位前的香炉中。 未及转身,最右侧的那支高香,青烟晃动数下,香头忽明忽暗,一息即灭。 祭祖三香,从左到右,分别代表天地人,天香保运昌命吉、地香保五谷丰登、人香保福泽繁衍。 如今人香熄灭,或是不吉。 谢南也注意到了曾祖人香熄灭,微笑道:“小孩子冲动些在所难免,谁年轻不气盛?长大了就好了,祖宗莫怪。行章,快给你曾祖重新上香!” 杨炯依言,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将三炷香拔出碾碎,重新点燃三炷高香。 这次杨炯故意等了三息时间,还用嘴吹了吹,确保都点燃后,恭敬行礼,重新插入了曾祖牌位前的香炉中。 三炷香青烟缓升,蜿蜒冲日。 不多时,右侧人香青烟渐淡,飘忽间,似有熄灭之兆。 谢南见此,将手中点香灯重重砸在供桌上,指着曾祖的牌位大骂:“杨奇正!别给脸不要脸,你受了我家三代香火,现在想干什么? 还有你们,别以为文和不在我就不敢拿你们怎么样!要是我儿北上出了什么事!老娘全给你们扔进茅房,让你们尝尝无人祭祀的滋味!” 话音刚落,曾祖杨奇正香炉中的人香复燃升烟,三香青云萦绕,隐隐有冲斗牛之势。 谢南冷哼一声,拿起点香灯,拉着愣神的杨炯,继续给祖父上香。 杨炯知道自己老娘彪悍,可没想到这么彪悍,连祖宗敢骂,真是个奇女子呀! “娘!是孩儿的错,一时冲动,险些给家里招祸!” 谢南摆手,认真道:“你这孩子,年少轻狂些倒也无妨,毕竟绮纨之年,谁无热血?况且你尚有赤子之心,这是极为难得的好事!何必为了些许过错就忙着道歉呢? 你要知道,天下间哪有人生来就全知全能呀?犯了错,只需牢记教训,下次长些记性便是了。不过这些话呀,你和为娘说说也就罢了,切不可在外人面前提及,免得坠了咱们相府的威名!” 杨炯眼底一酸,屈膝跪拜,恭敬的磕了三个响头:“娘!孩儿此去,誓要马上封侯,为相府争光!” 谢南将他扶起,拂去他衣衫上的灰尘,没好气道:“傻小子!和你娘赌咒发誓,像什么样子?快去给你祖父上香,不然他又该怪我管教不周了!” 杨炯不敢怠慢,拿起香,恭敬的给祖父上香行礼。 “好了!此次北上,建功立业固然重要,但全身远祸才是首要之事!娘不期望你能立下什么惊天动地的大功,只要不坠了咱相府的名声便好!” 谢南拉着他缓缓走出祠堂,不厌其烦地再三叮嘱道:“你这孩子,聪慧过人且心地善良,就是有时过于看重感情!如今你要奔赴战场,娘也不劝你别的,只着重叮嘱你一点,做任何事都要想想家里人!” 杨炯深知谢南用意,她是担心自己一时冲动,做出一些无法挽回的决定。 毕竟战场不同于朝堂,在朝堂上犯了错或许还有回旋的余地,可战场向来残酷无情。既不讲道理,更不讲情面。在战场上只有两类人,那便是死人和活人,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孩儿谨记!”杨炯恭敬道。 谢南微笑,随后抓起他的手,落寞出声:“以往总觉得你还是个小孩子,虽说偶有胡闹,可娘心里却是欢喜的。然而现今,你仿佛突然间就长大成人了,这让娘既感落寞,又觉心酸。 老话说得好,儿大不由娘。你小时候,娘每日都盼着你快快长大,变得听话懂事些。如今你真的长大了,也懂事了。娘心里还真有点不是滋味呢。” 杨炯轻轻拭去她眼角泪花,认真道:“娘,我长多大都是你儿子,走多远都是相府的人。这一点,永远变不了!” “你看!人老了就是容易情绪起伏。莫要担心,去吧!娘在家等你凯旋而归!” 杨炯也不再扭捏,恭敬的磕了三个头,转身而去。 天光大亮 行至封丘门,毛罡等候多时,见杨炯打马而来,快步迎上牵缰驻马。 杨炯见这胖子还是老样子,大笑调侃:“听说你升官了?这次把你叫来帮我,你不会怨恨我吧?” 毛罡嘿嘿一笑:“大人哪里话,要不是您在官家面前说话,我毛罡这辈子都别想做中郎将! 再者说,窝在这京城有啥出息?咱老毛可是个闲不住的人,大人能带我去打西夏蛮子,我谢大人还来不及,怎会怨恨?” 杨炯见他情真意切,笑骂道:“少给我装客气!这次北上可不比上次,说是九死一生都不为过。若能平安归来,老子带你们一起升官发财!若是回不来,咱们兄弟就一起马革裹尸,也算是为国尽忠了!” “大人!只要有我毛罡在,定能护你周全!”毛罡恭敬一礼,郑重出声。 杨炯拍拍他肩膀,示意他不必如此。 “卑职,麟嘉卫郎将王森,请将军换服!” 杨炯见来人二十几岁模样,皮肤细白,声音阴柔,根本没有一个军中郎将的风采,反而更像是个混迹花场的老手。 “你是太原王家的人?”杨炯凝眉。 王森抬眼,自豪道:“卑职太原王家,王澜之子!” 杨炯了然,原来是王家庶出一脉。 接过他手上的麟嘉卫麒麟服,询问道:“可整装完毕?” “回将军话!还需要些时间!” 杨炯皱眉,暗忖这是想给自己下马威呀。 “军令昨日哺时(下午15:00~16:00)就已经送至麟嘉卫,军令巳正(上午10:00)开拔,现在你还有一柱香(30分钟)的时间整军!” 王森眉毛一挑,语气平淡道:“将军,昨日军令紧急,兄弟们还没来得及准备,你看能不能通融些时辰!” 杨炯冷哼一声,讥讽道:“他们要准备什么?五石散还是赤阳丹?亦或是酒器茶盏,飞鸟走虫?” “大人说笑了!” 杨炯懒得和他磨牙,冷声道:“一柱香!失期当斩!” 说完不等王森回话,令睚眦兵点燃一柱香,自己则是长刀驻地,闭目凝神。 “大人!一柱香过了!”毛罡低声提醒。 杨炯睁眼,高声道:“整军点卯!” 话音刚落,并无文书上前唱名! 杨炯眉头皱起:“王森!你不要告诉我,麟嘉卫文书也没归建!” “呃~~!确实如此!” “呵!真不错!到底是闻名长安的麟嘉卫!本将今日算是开了眼了!” 杨炯冷喝一声,一脚踹开眼前的军籍箱,吼道:“毛罡!令睚眦营10都头唱名!” “是!” 毛罡高声称是,一摆手,10名睚眦营都头出列上前,领了麟嘉卫花名册,一人点一旗(150人),场中顿时弥漫起了肃穆的气氛。 “河东张氏,张睿!” “到!” “柳州何卓然!柳州何卓然!失期未归!” 睚眦营都头唱名两声未应答,花名点红,定失期。 “太原王氏,王景行!太原王氏,王景行!失期未归!” “清河崔氏,崔敬之!” “到!” “陈郡谢氏,谢彬!陈郡谢氏,谢彬!失期未归!” “陈郡谢氏,谢若林!” “到!” “范阳卢氏,卢启!” “到!” ······ 杨炯静静看着人数还不足1000的麟嘉卫,心头怒火陡生,真是群胆大妄为的家伙,军期都敢延误,这要是真上了战场,老子不得被他们坑死! “报!麟嘉卫应到1500人,实到987人,失期513人,名单如下,柳州何卓然,太原王氏王景行!” “好了!别念了!”杨炯怒喝一声,拿起麟嘉卫花名册,拔出长刀角宿走到了封丘门前。 “我杨炯治军,三条! 一、令行禁止。 二、严守军纪。 三、袍共生死。 今日本将就严肃第二条军纪!” 说完,示意毛罡安排人手布防,防止麟嘉卫哗变。 不多时。 远远见一群穿着麒麟服的麟嘉卫士兵勾肩搭背,步履蹒跚的走来,手提酒壶,嬉笑吵闹,毫无一点军人做派。 来人走到封丘门前,见身着朱红色麒麟服的杨炯面冷眼寒,也猜到是新来的将军。 于是,收敛笑容,快步上前打招呼。 “哈哈哈!行章呀!你说你来这么早干嘛?送粮草又不是什么要紧的活计。 兄弟我在春江楼刚想来个梅开二度,就被你叫来了!真是扫兴!”一少年嬉笑着走来,作势要搭杨炯肩膀。 杨炯目光一冷,提起长刀,用力一挥,将这个不开眼的纨绔脑袋砍下,寒声道:“长安刘春茂,失期当斩!” “杨炯,你疯了!” 杨炯一言不发的走到说话人面前,一脚将他踹倒,挥起一刀,斩下他的头颅,冰冷道:“长安钱光章,失期当斩!” 众麟嘉卫见杨炯真的说一不二,说砍就砍,一时间惊得连连后退,看着杨炯的眼神充满了恐惧和怨毒。 杨炯提着刀,目光森寒的看着余下失期者,冷漠道:“50军棍,身首异处!自己选!” “杨炯!失期而已,你们粮草军,没必要这么狠吧!” 杨炯扫了一眼来人,冷哼一声:“太子想要监军?” 李泷走到近前,低声道:“别太过分!钱光章、刘春茂杀了也就杀了,五姓七望的子弟你也要杀?真嫌自己命长不成?” “呵!太子可知大华军纪?失期者,视军情急缓,轻者20~50军棍,重者当斩!” “你一个送粮草的能有多急?”李泷怒声道。 杨炯看着他的眼睛,冷哼道:“熊定中东线荒漠戈壁,运粮民夫难以供给,唯有我御前武备司的罐头方便面可解军需之急。大战在即,粮草供给不上,你说是急还是缓?” “你少在那危言耸听!河东路沿线都有窖粟,哪有你说的那么紧急!” 杨炯翻了白眼,不想跟这个军事小白争辩。 窖粟数量有限,只有两种情况能开,一是战事顺利,有直捣黄龙之势,才可开窖补粮。二就是一旦战事失败,大华军队退守国境线,这窖粟可是救命粮,哪能轻易使用。 河东路八百里沙化地,道多沙深,轻车往来,犹以为难。熊定中能不能穿插后方,达到既定战略目标。全靠老子的这些罐头,你跟我说不着急,你懂个屁的军事。 “本将再重复一遍!50军棍,身首异处!失期者,自选!” 杨炯虎目圆瞪,气势逼人。 “你当真要和世家开战?”李泷阴鸷出声。 “我劝你一句,与虎谋皮者,鲜有功成!” “呵!云从龙,风从虎,其势如行云布雨,威可化育天下。虎行于山林,虽能恫吓百兽,然其威不过尔尔,岂敢与青龙相对而啸?”李泷嗤笑出声。 杨炯摇摇头,不和他废话,拿出花名册,高声道:“太原王氏,王景行!” “太原王氏,王景行!” “到!” “需要本将再重复一遍吗?” 王景行走到近前,低声冷笑:“杨炯,我是太原王家主脉,我姐不日就可成为太子妃!你真要和我王家做对?” 杨炯眸光一凝,扭身挥刀,王景行头颅飞出,在地上滚了三圈后停下,不屑和狂傲的眼神永远凝固在此。 “兄弟们!我们跟他拼了!”一麟嘉卫士兵高声叫嚷。 杨炯冷喝一声,周围睚眦营士兵,高举手中神臂弩,警戒卫队一轮齐射,三十只弩箭飞出,牢牢钉在麟嘉卫士兵脚下,惊得他们连连后退,再不敢高声言语。 “杨炯!你是真存了和世家撕破脸的心呀!50军棍他们还能活?”李泷怒吼出声。 杨炯冷笑:“你说对了!我就没想让他们活!平日里花天酒地,恃强凌弱,五十散、赤阳丹食如水饭,我要他们有何用?” “你想死!就别怪本太子手黑!”李泷狞笑一声,拂袖而去,再不看已是死人的麟嘉卫失期士兵。 杨炯冷笑,朝身后守纪的麟嘉卫道:“你们都看好了!这就是败坏军纪的下场!” 一摆手,睚眦营士兵弩箭齐射,513名失期麟嘉卫,无一生还。 第122章 泛泛水中凫 扬州秋水山庄。 “你们给我住手!放开那女子!” “嘿!我当是谁,原来是南楼巷棺材子二狗子!想管闲事?”领头男子讥笑出声。 二狗黝黑的面庞一暗,见他们还在对那女子动手动脚,怒喝一声挥拳冲了过去。 “兄弟们,给我打!一个棺材子也敢叫嚣,给我打死他!” 男子狞笑,一脚将他踹倒,上去就是一顿拳打脚踢。其余人一拥而上,脏招暗脚,阴秽伎俩,能用则用,能脚不拳。 二狗抱住后脑,蜷曲身子,护住自己下阴,大声对女子呼喊:“快走!” 女子扫视四周,见一对主仆走来,女子艳若天仙,让人一眼难忘,即使自己暗诩有几分姿色,可在她面前,如同荧光对日,暗淡无彩。再观其衣着步态,虽青素淡雅,然举止端娴,一眼贵不可言。 想到此,冲过去拉住女子衣袖,大声呼救:“贵人救命!他们这群恶寮调戏不成,想要杀人灭口!” 叶二娘皱眉,暗道:“怎么又是他?真是阴魂不散!” 李淑沉默凝眉,将手中竹篮递给叶二娘,走过去看了一眼蜷曲成一团的二狗,冷声道:“力微负重,量敌不周,死不足惜!” 说完,扫视了众人一眼,朝秋水山庄内走去。 “赴义之勇,何惧身死!”二狗双目赤红,大声呼喊! 李淑毫不停留,置若罔闻。 叶二娘冷笑一声,眼里全是不屑和嘲弄,提着竹篮紧追公主而去。 众人见此女子不但貌若天仙,贵气逼人,出入秋水山庄更是如若家门,那还不知此人是谁。互相对视几眼,不敢在公主行营前惹事,踹了地上二狗几脚,阴恨道:“棺材子!今日算你走运,下次可没这么好命!” 女子见这群人走远,跑过去扶起二狗,焦急道:“你没事吧?” “没事!”二狗低声应一句,看了一眼秋水山庄,示意女子带自己走。 女子也不停留,扶着他走向明月湖一处僻静蒲苇地。 “那就是你喜欢的女人?”女子拿出身藏药酒,打湿布帕,轻柔的给二狗擦了起来。 二狗望着明月湖野鸭穿梭蒲苇,忽隐忽现,一言不发。 女子见他不理自己,也有些恼怒:“你有没有良心?今日我差点被他们侮辱,你就如此待我?” 二狗瞧见她面带愠色,赶忙收起那副随意的模样,脸上瞬间堆满了笑容,带着几分讨好的意味说道:“哎呀,都是我的错,方才不知怎的,一时有些恍神了。” “哼!” 月娘娇哼一声,柳眉微蹙,带着几分嗔怒娇骂道:“我劝你呀,趁早打消那不着边际的心思。那贵人宛如天仙下凡一般,岂是你我这样的普通小民能高攀得起?觊觎之心都不应该有!你别异想天开了,省得最后落得一场空,还惹出一堆麻烦事儿。” 月娘边说边用眼角余光瞥了二狗一眼,眼神中既有对二狗的提醒,又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警告。她心里清楚,那贵人高高在上,与他们这些寻常百姓有着天壤之别,二狗若真有什么非分之想,怕是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她虽对二狗的某些行为有些不满,但也不希望他因为一时的糊涂而身死魂销。 二狗脸上挂着嬉笑,不由分说地拉起月娘的手,说道:“月娘,我哪里会有那样的心思呀,不过是想着若能攀上权贵,便能带你一同享受富贵荣华罢了。” “我才不需要你这样!月娘绝不是贪恋荣华之人,若真是如此,又怎会倾心委身于你?” 月娘气得柳眉倒竖,将手中的布帕狠狠扔在地上,对着他嗔怒娇怪。 二狗见状,忙将她的布帕拾起,仿若稀世珍宝一般,小心翼翼地塞进怀中,而后一脸郑重地说:“月娘一片真心,我二狗铭记肺腑。可咱们总不能一直在这扬州城受苦受穷啊。我呢,是个被人看不起的棺材子,你是个女绣工。咱们这样下去,未来又在何处呢?” “你什么意思?难道是看不起我这个绣工?” 月娘听他这话,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啊?怎么会呀~!” 二狗急忙辩解。 “那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月娘紧盯着他,非要他说个明白。 “月娘你对我情深恩重,我又怎能一直这样穷困潦倒,毫无作为呢?” 二狗说完,像是要证明什么似的,突然重重地覆上她的唇。 月娘刚要嗔骂,可双手却被他牢牢地制住。转念一想,自己早就将身心都交付给了他,又何必在此时扭捏作态呢? 于是,便也热烈地回应起来。 二狗见月娘如此回应,目光顿时一亮,心中顿生一种征服的豪迈之感。 “你轻点!” 月娘不堪挞伐,娇声喊道。 二狗喉咙发出低沉怒吼,对月娘的话全不在意,任由自己的情绪肆意发泄。 月娘心下长叹,缓缓闭上眼,不再言语。 她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到二人初见之时,那时也是他将自己从歹人手中救下,那正气凛然的身影让她至今难忘。可如今,却和他一起做戏诓人,难道这就是他所说的不拘小节吗?自己没读过什么书,也不太明白这些大道理,他大概是对的吧。 她心中默默祈祷,只希望二狗日后能真心对待自己,不要忘记月娘的好。如此,她便也就满足了。 夜幕降临,星稀云薄。 二狗心满意足的回到南楼巷义庄,扫见棺材旁来人,冷哼一声,清查起今日送来的死尸。 “呵!你小子那些鬼蜮手段就别在贵人眼前丢人啦!” “你个死太监!不帮我就算了,现在还来羞辱我!” 二狗怒吼一声,一脚踹翻眼前的薄皮棺材,里面早已经腐烂的死尸,翻滚而出,在月光的照射下,散发着阵阵油光。 “怎么?恼羞成怒?如此沉不住气,你永远去不了京城!” 太监丝毫不在意他的辱骂,看着头顶弦月愣愣出神,眸中毫无神采,和这义庄死尸别无二致。 “你天天说回京城!从我出生就没停过,这么多年你做了什么?什么都没做!回京城?呵!痴人说梦罢了!”二狗愤怒跳脚。 太监也不争辩,起身走到院中,冷漠道:“今日功课,扎马一个时辰,走桩三个时辰,运气至天明!” 二狗咬牙切齿,强抚心头火,依照他的话,在月下扎起了马步。 “老田!我爹到底是谁?”二狗看着老太监,再次问出自己一直想要弄清楚的问题。 “你是我从棺材中捡的!” 二狗凝眉,答案不出所料。从小到大,一直是这个回答,真是令人恼怒。 “凝神运气,再加一柱香!” 二狗狠狠瞪了他一眼,依言照做。 老太监见他如此,冷漠道:“泛泛水中之凫,与波上下,偷以全躯!” “我绝不做水中苟命偷生野鸭!” “呵!想要做昂昂千里驹,你也得有那个本事!”老太监讥讽道。 二狗一言不发,心底压着一口气,开始了走桩。 老太监摇头,暗骂到底是生在陋巷,心性还得磨砺。 折下院子中一条柳枝,欺身上前抽打:“金笼春鹦徒有赋,水中野鸭广乘空!不知所谓,不明机险!” “站好!心浮气躁,乱气走桩,不想活了?” 二狗任由他抽打,走了一遍桩后,重新扎起了马步。 老太监手上毫不留情,见他重新站桩,观他走气渐平,暗自点头,说起了今日的课业。 秋水山庄,清水长廊。 李淑静静倚坐在美人靠上,身姿看似慵懒,实则内心如暴风雨中的孤舟,飘摇不定。她的眼神空洞无神,深邃的眼眸中藏着无尽的哀伤,将她的灵魂一点点吞噬。 手中野饲不时抛向湖中那群欢快游动的花脸鸭。 花脸鸭们被食物吸引,纷纷飞扑而来,鸭子的叫声打破了庭院的宁静,湖面也因它们的争抢而泛起层层褶皱。 李淑对这一切浑然不觉,仿佛置身于另一个世界。 “李淑!你怕什么?你怎么就不敢回京?你是怕见谁吗?”一个尖锐的声音如同利箭般突然在她的脑海中穿刺而过。 李淑的身体猛地一震,长叹一声,沉默不语。 那叹息声饱含无奈与痛苦,用力摇摇头,试图将这个如鬼魅般纠缠不休的声音从脑海中驱赶出去。 自从那日离开白马寺,她的世界就彻底变了,自己脑海中突然多出了另一个自己。 那是一个和自己有着相同声音的 “人”,但却拥有着截然不同的性格,诡谲阴郁得让人毛骨悚然。这个 “人” 对自己的过往了如指掌,每一个细节都能清晰地描绘出来,甚至对她当下所经历的一切也能洞察得丝毫不差。 那个自己总是在夜深人静之时,如鬼魅般悄然出现,肆无忌惮地闯入她的思绪,将她原本就烦乱的心搅得支离破碎。 “李淑,你在逃避!你知道自己不能为母报仇,你怕,你恨,你不甘心!” 那声音再次如炸雷般在她的脑海中响起,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锋利尖刀,狠狠地刺向她内心最柔软、最脆弱的地方。 李淑双手不自觉地抓紧美人靠的栏杆,手指因为用力过度而泛白,关节处也跟着微微颤抖。 “你给我闭嘴!” 李淑再也无法忍受这种精神上的折磨,愤怒地朝虚空怒吼。 “嘿嘿!我说到你痛处了?自己跑来江南,远离朝堂纷争,你就是怯懦!当初不是信誓旦旦的要为母亲报仇吗?现在怎么忘了?” 脑海中的声音语带讥笑,不断刺激着她的心底防线。 李淑凝眉,试图用不屑来掩盖内心的波澜,针锋相对道:“你想说什么?” 其实她内心很清楚这个声音想要说什么,只是她不愿意去面对,不敢去正视自己内心深处的恐惧和渴望。她害怕一旦面对,那个隐藏在心底的黑暗面将会彻底将她吞噬。 “我不止一次说过,利用咱的美貌!何事不能成?去找杨炯,去找天波府,去结交京中权贵,怎么就不能报仇?她李漟能位极人臣,她李潆能恫吓朝堂,咱们怎么就不能?” 这个声音如同恶魔的低语,充满了蛊惑。 李淑冷默地纠正道:“是我,不是咱!” “不不不!我就是你,你就是我!” 脑海中的声音变得更加癫狂,仿佛在向她宣告着一种无法抗拒的命运。 李淑的身体开始微微颤抖,眼神中隐现恐惧和绝望。她感觉自己正逐渐失去对身体的控制,那个声音越来越强大,不断地侵蚀着她的意识。 “你不是我!”李淑大声反驳,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不是吗?你问问你自己的内心,我不是你吗?” 那声音充满了挑衅和诱惑,不断地冲击着她的心理防线。 李淑凝眉,内心像是一团乱麻,怎么也理不清。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了,为什么会出现这样一个奇怪的声音,为什么这个声音会如此了解她,又为什么会一直纠缠着她不放。 她猛地将手中剩余的野饲全都扔进湖中,仿佛要将内心的纠结和痛苦也一并扔掉。 野饲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落入湖中,溅起一朵朵小小的水花。花脸鸭们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四处逃窜,原本热闹的湖面瞬间变得安静起来。 李淑深呼一口气,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脚步有些踉跄地走回了自己的闺楼。 “想甩开我?” 那讥笑的声音重新响起,听得她眉头直皱,心中愈发烦闷。 这声音就如同一个阴魂不散的厉鬼,无论她走到哪里,做什么,好像都无法摆脱。 李淑感觉自己快要被这个声音逼疯了,她的精神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我说过,我就是你!你自己内心本就有我,为什么不敢承认呢?你本是天仙一般的公主,本可手握权柄,傲视同侪,为何甘心做那水中野鸭,自我放逐呢?” 那声音不断地在她脑海中回荡,如同魔咒,一遍又一遍地侵蚀着她的意志。 李淑眼神闪现深深的无奈和痛苦。环顾四周,那熟悉的闺房此刻让她感到无比陌生和压抑。她觉得自己仿佛被困在了一个无形的牢笼里,无法逃脱。 最后,她的目光落在了桌上的一壶酒上。 李淑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毫不犹豫地拿起酒壶,对着嘴 “吨吨吨吨” 地全都灌了下去。 酒水顺着她的嘴角流下,浸湿了衣衫,但她却毫不在意。 醉意上涌,李淑趴在床上,泪水划过脸颊,醉言醉语的呢喃出声:“泛泛水中凫,上下声相呼。徜徉信波浪,澡濯羞泥污。晴洲漾苹荇,雨岸眠菰蒲。饮啄亦自足,飞游谁我拘。” 第123章 昂昂千里驹 辽金北方战线,达鲁古城城下。 辽军军容整肃,旌旗遮天蔽日,刀枪林立如森。 大辽太子耶律光,身挂西川红锦百花袍,鲜红锦缎绚丽如花,外披兽面吞头连环铠,铠甲上的兽面獠牙舞张,血渍大口气势逼人。腰间勒甲玲珑狮蛮带,狮蛮图案尽显其威严霸气。连环甲片紧密相连,坚固无比,更在阳光下反射出冷硬的金属光泽,人眼不能逼视。 坐下嘶风青骢马,双目炯炯寒光,如那下山猛虎,不时发出嘶鸣之声,神骏非凡。 耶律光浓眉剑目,眼中悍猛之气尽显,目光犀利如箭。手中紧握长刀,刀身笔直坚挺,刀尖寒芒乍现,杀气四溢,威风凛凛,宛如战神降临。 金军守将完颜娄室稳坐城头,高呼:“耶律小儿,可是黔驴技穷?相同招式来上个千百遍,无非是徒增伤亡罢了!” 耶律光凝眉,这已是他第五次率军向达鲁古城发起进攻。 据自己小妹情报,北方重镇出河店已失,金国皇帝完颜撒离赫此时就在江州督军。如今金国先锋军南下攻取辽国重镇咸州,一旦功成。南北合围之势形成,辽国东北屏障黄龙府危矣。 黄龙府乃辽国东北最重要的屏障枢纽,经过多年的经营,繁华程度绝对不亚于辽五京。更是东北最大的兵源军粮补给站,一旦被金国占据,东北门户洞开,金国骑兵长驱直入,大辽亡国在即。 看着城头的金军,耶律光回想起小妹的谋划。 辽国南线咸州有宗室萧嗣先、萧兀纳据守,一时半会儿,金军休想攻下。现在自己只需要反其道而行,强攻达鲁古城,兵锋直指金国皇帝完颜撒离赫的行营所在地江州。攻其必救,直击钳子中点,黄龙府之危局可解。 小妹再三叮嘱,达鲁古城就是破局之关键所在,攻入则双方局势逆转。不入,一旦南线咸城丢失,自己也会跟着黄龙府被金军包围。 想到此,耶律光眸光一寒,长刀高举,大喝出声:“儿郎们!冲入达鲁古城,大索三日!先登者金千!斩将者仆万!” 语毕,一马当先,朝达鲁古城的城门冲去。 随着耶律光令下,辽军的投石机率先发难。 只听得 “轰” 的一声巨响,巨大的石块犹如流星般呼啸着飞向达鲁古城城墙。石块砸在城墙上,砖石飞溅,尘土弥漫,整座城墙都为之颤抖。 耶律光纵马驰骋,一刀砍飞当前一金兵头颅,大声鼓舞士气:“众将士,随孤破城!” 完颜娄室面色凝重,大声呼喊:“举盾!” 金兵闻令举起拒石盾,快速闪躲到城垛后,三人一小队,两人架盾拒挡落石,一人有条不紊地射箭反击。 完颜娄室看向辽军,一扫而估,竟然有 10 万之众。 据可靠情报,此10万众乃辽国北方战线的全部兵力。耶律光显然是已经心急如焚,迫切想要一举攻克达鲁古城,一解黄龙府之困。 达鲁古城乃金国西北重镇,身后江州就是皇帝行营所在。自己必须要守住,给完颜斡不离争取进攻咸城的时间。 想到此,完颜娄室也不废话,大喝一声,令金兵将己方投石机推上来,先打散辽军后方再说。 一时间,双方石块在空中交错飞荡,如同一场石雨倾盆而下。 达鲁古城城墙上的金兵弓箭手在完颜娄室的调度下,弯弓搭箭,箭如飞蝗般射向耶律光前军。 顷刻之间,耶律光前军中箭者无数,倒地哀嚎,惨叫不止。 耶律光见投石机并未取得明显优势,果断下令攻城塔向城门前推进。 随手砍翻一金军士兵,策马来到攻城塔旁,怒吼道:“儿郎们,先登者,城内牛羊自取!” 契丹士兵见太子如此慷功,眼浮兴奋与狂热的光芒,双手止不住的发抖。那巨大的攻城塔在士兵的努力推动下,速度快过以往,加速向城墙靠近。 塔上的辽军士兵手持长枪弯刀,听见太子所言,喊杀声震天,个个士气高昂,口中契丹脏话频出,势要做那先登之人。 完颜娄室眼中精光一闪,大声喝道:“准备滚木、礌石!” 金兵得令,迅速行动,将一根根沉重的滚木和巨大的礌石搬到城墙边。当辽军攻城塔靠近城墙时,完颜娄室大手一挥:“放!” 金兵们毫不犹豫地将滚木、礌石推下。滚木顺着城墙滚落,砸向攻城塔,有的直接将攻城塔上的云梯砸断,塔上的辽军士兵纷纷坠落,发出凄惨的叫声。 礌石更是威力巨大,砸中攻城塔后,塔身剧烈摇晃,甚至有几座攻城塔直接被砸倒,化为一堆废墟。 耶律光眸光一冷,怒吼一声,急催胯下青骢马,躲过几根箭矢,迅速朝另一座攻城塔奔去。行到塔下,大喝一声,一脚踏上马背,长刀变提为握,直接插入木质塔楼之缝隙。 凭借踏马之力,翻身一个空中转体,如灵猴穿林,不断在塔楼的木棱间穿梭。爬到高处,还差一步即可借力登上达鲁古城的城墙。 此时,一礌石滚落,直奔攻城塔而来。 耶律光心下大惊,心思急转,手握刀身,长兵短用,直接挑断盔甲系带。翻身倒转,勾木卸甲,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真可谓昂昂千里驹,飒飒海东青。 眼看着礌石已至,大笑一声,口衔长刀,飞身扑向城墙。 完颜娄室眸光陡惊,眼看着耶律光就要爬上马面墙,来不及赞叹其勇猛。手提长箭,弯弓塌腰,捋箭凝神,‘嘣’的一声巨响,弓箭直奔耶律光的后心而去。 耶律光顿觉一阵冷寒,转身张看,目眦欲裂,一飞箭携风带啸,直奔自己的后心而来。 此时的耶律光,正扒着马面墙垛,眼前一金国士兵正狞笑着冲自己奔来,前后夹击,躲无可躲,避无可避。 耶律光眸底一闪决绝之色,甩头飞刀,大吼一声:“达鲁古城,还不配做老子的埋骨地!” 双脚用力扣墙,躬身借力,翻身一蹬,直接窜上了城墙。 斯际当下,飞箭已到,直接给耶律光的肩膀来了个对穿。 “啊~~!!!” 耶律光怒吼一声,捡起地上长刀,一刀劈向来人,狞笑金兵身首异处,再无生气。 耶律光手腕转刀,斩箭断杆,狂傲大笑:“哈哈哈!儿郎们!先登之功,本太子抢先一步!” 辽军士兵见自家太子如此勇武,高呼‘必胜’,朝城墙涌去。 在耶律光的激励下,前赴后继地契丹兵顺着云梯向城墙攀爬,悍不畏死,踏尸而上。 一名太子亲兵苍狼卫刚爬上城墙,便挥舞着大刀,满脸狰狞地向金兵砍去,口中大喊:“吾君太子,亲兵已至,必胜!” 完颜娄室大惊失色,心中暗忖:“真乃千里驹乎?” 如今辽军气势如虹,自己绝不能让他们在城墙站稳脚跟。 “孩儿们!拿出你们的胆气,杀辽国太子耶律光者!万户侯!” 金军士兵闻言,胆气横生,端起长枪刺向爬上城墙的辽军士兵。 双方在城墙上展开了激烈的白刃战,刀光闪烁,血肉横飞。喊杀声、惨叫声交织在一起,响彻云霄。 一名金兵被辽军士兵狠狠砍倒在地,鲜血如泉涌般汩汩流出,将身下的青砖浸染得殷红一片。他的同伴目睹此景,双眼瞬间充血,仿若燃烧的火焰,发出一声凄厉的怒吼,不顾一切地朝着辽军士兵猛冲而去。 此时,达鲁古城上的白刃战已然陷入了极度惨烈的境地。 金国的长枪兵们挺起长枪,枪尖寒芒闪烁,迅速结成五人小队,分割包围已经爬上城墙的契丹士兵。 辽军契丹士兵毫无惧色,挥舞着手中长刀,或敏捷格挡长枪穿刺,或瞅准时机迅猛地近身攻击。刀光枪影交错,每一次碰撞都留下一条鲜红触目的伤口。 金国后方弓箭手不停地张弓搭箭,试图为前方浴血奋战的战友提供策应支援。然而,在这混乱不堪的近战中,箭矢纷飞,时常误伤自己人。 完颜娄室见此也是虎目含泪,知道此时双方拼的就是气势,气弱一方定是身死城破的下场。 知道此时不能妇人之仁,大吼一声:“继续!迅速清理城上辽军!” 弓箭手咬牙瞪目,知道主将命令无差,心一横,无顾友军辽军,不停地发射箭矢,弓弦声如急促的鼓点,奏响着死亡的乐章。 双方士兵在这狭窄的城墙上短兵相接,金属碰撞的铿锵声不绝于耳,犹如雷鸣般震撼着大地。每一次刀枪交锋,都伴随着鲜血的肆意飞溅。 辽兵被长枪刺穿身体,却仍凭着顽强的意志奋力向前扑去,哪怕生命即将消逝,也要在最后一刻给予敌人致命一击。金兵被长刀狠狠砍伤,伤口深可见骨,却咬紧牙关继续战斗,他们的脸上写满了疯狂与炙热,仿佛伤痛并不能削弱他们建功立业的决心。 战场上弥漫着浓烈的血腥气息,令人作呕。惨叫声、喊杀声交织在一起,仿佛是来自地狱的哀鸣。 夕阳的余晖洒在这片充满杀戮的土地上,将战士们的身影拉得长长的,尸体横七竖八地堆积在地上,有的还保持着战斗的姿势,那紧握武器的双手似乎在诉说着他们最后的不甘。 血液汇聚成小溪,缓缓流淌,染红了城墙脚下的土地。 落日熔金,日暮途穷。 耶律光体力渐微,他心下清楚,若还不能攻破城门,自己恐怕真要埋骨在这达鲁古城。 想到此大吼一声:“耶律谢十,你他娘的攻城锤呢?给老子拉上来!” 周围契丹兵见此,纷纷大喊传声:“耶律谢十,你他娘的攻城锤呢?给老子拉上来!” 督军耶律谢十闻言,哪还敢怠慢。大吼出声:“快!把老子攻城锤拉出来!给老子撞碎那城门!” 身后亲兵听自家将军这个自诩读书人的谦谦君子都开始骂人了,哪还不知道军情紧急,丝毫不敢怠慢,领命转身,亲自督军攻城。 辽军的阵营中,一辆辆攻城车在士兵们的推动下缓缓前行。 这些攻城车巨大而坚固,车身由厚重的木材打造,前端装有尖锐的撞木,撞木的头部包裹着坚硬的铁头,在夕阳的映衬下照耀着熠熠金辉。 每一辆攻城车都需要数十名士兵齐心协力才能推动,他们的步伐整齐而沉重,口中发出低沉的号子声。契丹营帐亲兵一人当先,带头督军前行,悍不畏死。 辽军轻骑兵身着黑色战甲,头戴铁盔,手握着锋利长刀,腰佩弓弩,和攻城锤保持一定距离,有条不紊地向着城门逼近。只要捶破城门,轻骑兵定可三息而入。 随着辽军的逼近,城中的金军预备队,脚蹬强弩,弩箭翻越城墙,犹如雨下,在空中划出一道抛物线,直奔辽军而去。 辽军早有准备,契丹兵举起扎麻轻盾,形成一道坚固的盾墙,抵挡着金军的箭雨。 在盾牌的掩护下,攻城车继续前进,逐渐接近城门。 攻城车到达城下,士兵们用力推动撞木,撞木一次次地撞击城门,发出巨大的声响。每一次撞击,让大地为之颤抖,城门也在这猛烈的撞击下发出剧烈的响动。 辽军士兵们不顾城墙上射下的箭矢和石块,全力推动木锤,他们的脸上满是鲜血和泥土,但眼神中却燃烧着胜利的渴望。 辽国太子耶律光见耶律谢十已经开始破城。 大喝一声:“太子亲军,苍狼卫何在?” “有!” 耶律光扫视应声几人,粗略估算一下,大概只有二十几个亲军登上城墙。 来不及多想,大声道:“诸君随本太子破门!” 语毕,如同一头威猛的雄狮,身姿矫健的朝城内杀去。 耶律光在金军中穿梭自如,手中长刀如龙蛇飞舞,每一次挥动都能带起一片血花。耶律光带领着他的卫队亲兵一路厮杀,向城门方向奋勇前进。所到之处,金军士兵无不望风披靡,双腿颤栗不能挡。 耶律光眼神锐利如鹰,心中只有一个目标,那就是与攻城车会合,里应外合,攻破城门。 此时,攻城车的撞击仍在继续,城门已开始摇摇欲坠。 耶律光见时机已到,大喊出声:“拿轰天雷来!” 亲军苍狼卫早有计划,纷纷掏出一枚轰天雷,蓄势待发。 耶律光眸光冷凝,暗道一声:“杨兄弟,你要是卖给老子哑雷,老子跟你没完!” “给老子炸开城门!” 二十几名苍狼卫得令,点燃轰天雷,看准城门铰链位置,用力将轰天雷扔了过去。 只听一声震天巨响,轰天雷在城门铰链处爆炸,火光冲天,硝烟弥漫。强大的爆炸力瞬间将铰链炸断,城门失去了支撑,缓缓倒下。 辽军士兵们见城门被攻破,顿时发出一阵欢呼,迅速向两旁闪躲,身后轻骑兵策马扬鞭,三息入城。 耶律光见此心下大定,手中长刀挥舞不停,兵合一处,重新杀上城头。 辽军士兵气势如虹,喊杀震天,见人就砍,见物就屠,一个个如同地狱里的杀神。 达鲁古城一门之间,地狱天堂反转,人命如草,须臾即没。 在辽军的猛烈攻击下,金军气势渐颓, 完颜娄室走下城头,组织金军依靠城内房屋,节节阻击,展开巷战。 两军酣战一昼夜,城中火光四起,硝烟弥漫,喊杀声与惨叫声交织。 天光大亮,城池易主,辽军大胜! “完颜娄室,孤敬你是条汉子,若是归顺,孤既往不咎,东北三城认你选!” 耶律光看着被押送至前的完颜娄室,朗声劝降! “哈哈哈!耶律小儿,我乃宗室!安由你欺?” “良禽择木,贤臣择主,何谈尊欺?” “我完颜娄室!只有一氏,乃大金完颜氏!抵死不能改!” 耶律光冷眸,用力将长刀插入青石板,吼道:“放开他!” 完颜娄室狂傲大笑,拔刀自刎,不留一言。 耶律光转身,冷漠一句:“昂昂千里驹,逸气吞九区!可惜了!” 第124章 抟风舞润 端平二年,农历十月十日,大华大庆殿。 谋划多年,大华正式向西夏宣战。 皇天厚土,实鉴朕心,宗庙社稷,共庇朕民。 朕承天命,君临天下,夙夜兢兢,以安社稷,以惠黎元。今有西夏,悖逆不道,屡犯吾疆,扰吾边民,为祸甚烈,朕心忧之,万民愤之。 西夏之地,昔为华夏之土,其民本应蒙吾王化,遵吾朝纲。然其主昏庸,妄自尊大,穷兵黩武,不修德政,致民不聊生,邦国凋敝。且其兵凶悍,每入吾境,烧杀劫掠,无所不为,百姓罹难,田园荒芜,惨状怵目惊心。吾大华之民,皆良善勤劳,安居乐业,何辜受此残害?此乃西夏之罪,天怒人怨,不可容忍! 朕以仁德治天下,恩泽四方,怀柔万邦。然对于此等恶行,断不能坐视不顾。今为保国民之安宁,护大华之尊严,朕决意兴兵征伐西夏。 朕大华之兵,忠义骁勇,训练有素,装备精良。当以正义之师,行天讨之举,破西夏之军,擒其逆主,以正国法,以慰民心。 凡朕将士,务必奋勇杀敌,报效国家,功成之日,必有重赏。勋劳着者,赐爵禄,封妻荫子;英勇者,立碑铭志,传颂其名。豪杰功臣,为邦栋,受敬仰,流芳百世。 功成之日,朕迎功臣,宴天下,庆胜利,享太平。 大华皇帝诏示天下,咸使闻之。 鱼朝恩刚将檄文传谕给各国使节,刑部员外郎何一村走出朝班,高声奏报: “臣,刑部员外郎何一村弹劾麟嘉卫将军杨炯,恃权乱威,残杀同胞麟嘉卫513人于封丘门下,手段之残忍,心肠之毒辣,骇人听闻,史籍罕有。望陛下明鉴,褫其权,夺其名,厄之缧绁,以彰其罪,以谢天下!” 皇帝面不改色,闭目不发一言。 左相党羽门生眼交心通,见吏部尚书叶九龄不发一言,心领神会,纷纷闭口不言。 叶九龄是左相杨文和最得意的门生之一,自从杨文和离开朝堂,左相党羽唯叶九龄马首是瞻。 如今见他如此,大家心中都有了计较。 纵观杨炯同辈,能力出众者有之,身出簪缨世家者有之,可二者兼有者唯杨炯一人。 皇帝想要向世家开战,从来都不可能赤膊上阵,只有将杨炯这种簪缨世家的子弟推出来当刀才是最好的选择。 这一招帝王手段可谓妙到毫巅,左相党羽天生站在杨炯一边,世家对杨炯发难,杨党很难独善其身。 皇帝借力打力,驱虎吞狼,可谓将帝王手段玩到了巅峰。 一旦杨党和世家斗起来,皇帝借势而动,铲除世家,翦除杨党,自不在话下。 如今刑部员外郎何一村弹劾杨炯,叶九龄不知道是太子给世家张目,还是皇帝以蚓投鱼,引杨党和世家争斗,所以明智的选择闭嘴。 “臣,实录院检讨崔澶复议!同室操戈,实为乖谬!” “臣,谏院司谏王希山复议!临战惰志,战前杀袍,闻所未闻!” “臣,监察御史钱浩复议!” ······ 皇帝凝眉,悠悠道:“叶爱卿,你作为吏部尚书,可有言语?” 叶九龄走出朝班,朗声道:“臣虽忝为吏部尚书,然军事自有枢密评议,臣不敢妄言!” 叶九龄心下明白,杨炯既然敢这么做,自然是官家授意。 如今他北上攻夏,皇帝怎可能让他出事,现在放出些蚯蚓饵料就想让我们争斗,自己又怎会上当。 “叶尚书此言差矣!吏部管着四品以下武将的选拔任用、考核升迁,怎能如此懈责呢?”右相王宗晖出言,眼神晦暗不明。 叶九龄心中冷笑,我那师弟才走多远,你们就迫不及待想要过桥抽板,真是不把我们放在眼里。 “右相此言差矣,本官认为此事更应该问问太子和高枢密的意见。毕竟太子监察六部,兵部自在其列,高枢密常在军伍,应该对军纪有着独到见解,本官就不献丑于尊前了。” 叶九龄出了名的利口捷给,被自己恩师杨文和一路提拔恩照,从翰林到知县,从知州到转运,从地方到中央,在吏部任上磨砺多年,你和他谈规则,和他弄权,简直是找死。 此言一出,皇帝、右相、枢密使高耿,太子,全都暗自皱眉。 今日谈及杨炯封丘门前杀人之事,各方都有心思。 皇帝想让杨党和世家自相残杀,右相想要借势逐除朝中杨党,提拔自己人。 权力从来固定,一个萝卜一个坑。你不走,别人就永远上不了位,这也是政治斗争之所以残酷的根本之所在。 太子想要替世家张目,本来最应该给杨炯站台的高枢密却选择事不关己。 叶九龄一言而出,将所有人都拉了进来,谁都别装傻,谁也别想独善其身。 高耿作为枢密使,杨炯严肃军纪,在他枢密使口中就不可能错,如今想要装死,叶九龄岂能让他如愿。 太子想要替世家张目,好呀!你自己就监察六部,麟嘉卫失期,你怎么监察的兵部?你们敢治杨炯的罪,我叶九龄就敢奏请夺了你监察六部的权。 皇帝右相这两个老狐狸,暗通款曲,心照不宣。 我叶九龄不能对皇帝发难,还不能对你王宗晖发难吗?都知道高枢密是出名了的和文官不睦,你问我吏部管四品以下武将的选拔任用、考核升迁,将高枢密这个武将最高职勋贵放在哪里? 高耿见自己是躲不过去了,毕竟杨炯现在是武将,大战从来都是武将揽权张目的好机会。他杨炯严肃军纪,手段是狠辣了点,但绝不是错,若这都能罪,那他以后还怎么治军? “哈哈哈!叶尚书既然问起,那本官就说一下自己的看法。杨炯作为麟嘉卫将军,整肃军纪,合规合法。手段自是凌厉,可大战在即,手不狠厉,如何治军?” 王宗晖见高枢密出来给杨炯站台,皱眉回应道:“高枢密,一次射杀513人整肃军纪,翻遍史籍,闻所未闻!” “哈哈哈!王相,军事一道还是由我等粗人来吧!” 王宗晖见高耿不回应自己的话,笑中带狞的看着自己。心中思量,今日之事恐怕难了,得罪这个笑面夜叉,不值得。 皇帝摆手制止了二人的明争暗斗,高声道:“苦匏不材于人,共济而已。如今战事已开,诸君辅车相依,莫要分斤掰两!” 语毕,拂袖而去。 叶九龄皱眉,一路无话走回自己的马车。 拿起杨炯送给自己的紫毫,思索片刻,写下:“抟风舞润,龙举云兴” “送去给我师弟,告诉他,漠北苦寒,正是鲲鹏扶摇之地!” 管家恭敬的接过书信,不多时消失在了街角。 叶九龄坐在马车中,呢喃出声:“风生水起,在此一举!” 第125章 号邸店 自杨炯在封丘门杀人立威后,麟嘉卫的那些二世祖们老实多了。尽管一路上怨声载道,但有睚眦营在旁监军,好歹没闹出什么大乱子。 杨炯高坐马上,拿出地图,重新分析起了战局。 大华三路伐夏。 西线由莱国公沈槐的熊罴卫为先锋军,皇帝亲军龙朔卫策应,总辖十万大军,兵锋直指西夏西北重镇兰州。 西路军大本营设在熙洲,行军路线应该是先东后北。 战略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攻下兰州。 一旦兰州被西路军攻下,向东可策应中路军,共同进攻西夏第二大城灵州。灵州一破,西夏都城兴庆府将会是孤城一座,隳灭西夏指日可待。 可西线地形在三路军中最为复杂,山谷、河网、荒漠,西北能有的地形算是都凑全了。 最重要的是,西路沿线多是西夏城池。西夏在此地经营多年,大修营寨城池,真要说三月攻下兰州,杨炯心中还真有些打鼓。 东线由熊定中展旗卫为先锋军,总辖军7万。东路军大本营设在绥德,也就是杨炯此次运粮的第一个目的地。 行军路线不固定,因为东路军多是骑兵,主要的战略任务是在东线牵制西夏骑兵,防止党项骑兵趁机攻入大华境内,截断己方粮草。 所以东线是三路军中最大的变数。 中枢的设想是,若东线胜利,可一路向西,往中路军靠拢,一旦东中西三军会合西夏灵州城下。那可以说,覆灭西夏已经是囊中取物,十拿九稳。 可若战事不顺,东路军也可起到牵制作用,利用骑兵的高机动性,和西夏党项骑兵在广阔的荒漠上周旋。为中路军攻城赢得时间。 东线的地形比较单一,除了沙漠就是泥沼大泽,除了几个西夏依山而建的营寨城池外,再无其他。 如此而言,东线最缺的就是粮草供给。由于地形恶劣,民夫只能肩扛运粮,加上东线骑兵来去如风,停留时间短,一但情报有失,粮道被断。整个战局将会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所以皇帝才让自己优先供给东路军罐头和方便面,这确实能解东路军的燃眉之急。 中路军由马一浮领军卫为先锋军,杨家神符卫为策应,总辖二十万大军,兵锋直指西夏第二大城灵州。 中路军的战略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斩首灵州。 中路军地处横山山区,大华和西夏营寨犬牙交错,异常复杂。可以预见,中路战事定是三路军中最激烈,最艰难的一路。 想要斩首灵州,必须一路拔除西夏营寨,可中路山区密布,路况崎岖复杂,想要三个月兵临灵州城下,实乃艰难。 总的来说: 中路军20万为主力,打的多是山区攻坚战,战略目的为斩首灵州。 西路军10万为策应,打的多是攻城战,战略目的是逐步蚕食西夏西北大城,策应中路军斩首灵州。 东路军7万为牵制,打的都是骑兵歼灭战,战略目的是阻止党项骑兵南下断大华粮道,保障中路军斩首灵州。 三军互为犄角,相互配合,三方谁都不能不出错。一旦配合有失,恐难翻盘言胜。 杨炯长叹一声,将地图收起。对中枢的部署他没看出什么大问题,就是觉得是不是过于理想化了。 中路军看似主力,在杨炯看来其实并没有东西两路重要。 中路军多是步兵,打的是山区攻坚战,小战役不断,行军速度定是没有东西两线快。可以预见的是,若东西两线战事顺利,提前会师灵州城下,那还就真没中路军什么事了。 难怪当日他们在颐年堂要争抢主攻,主攻军统领挂中枢枢密使衔,名义上节制三军。如今中路军马一浮为主攻,显然是官家给了他节制三军的权利。 杨炯长叹一声,战事一日数变,现在还没到东线大本营绥德,想太多确实有点杞人忧天了。 “将军,前方 78 号邸店,兄弟们多日辛劳,能否进入补充些水米?” 王森打马到前,脸带恭敬之色,声音更是诚恳非常。 杨炯骑在马上,眉头微微皱起,目光投向远方,缓缓说道:“这里距离绥德还有 140 里,不日即到,补充什么米水?你们没米吗?没水吗?” 杨炯心中深知,军中邸店乃是中央太府寺统辖经营,主要是为了接待来往军使和军队高级将领的官营客栈。 他太了解这群二世祖了,这些人一旦有机会进入邸店,恐怕就不只是简单地补充水米,而是存了享受里面的鸡鸭鱼肉、酒水茶点,借机改善伙食,偷奸耍滑的心思。 王森见杨炯如此说,脸上却并未露出恼怒之色,反而是更加恭敬:“将军,这几日咱们麟嘉卫兢兢业业地运粮,如今真可谓人困马乏,其中几个军头时常和我抱怨路上艰辛。 卑职虽然也不赞成进入邸店歇脚,可总是绷着根弦也影响咱们士气不是?要不卑职就安排那几个军头进入?” 杨炯听他所言,皱眉沉思。 这几日麟嘉卫在运粮途中表现确实尚可。正如王森所言,总是处于高压状态下确实可能会出现纰漏,对几个军头的小心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不是什么大事。况且,适当的休整也能让士兵们在接下来的行程中更有精力,行军速度也慢不了多少。 想到此,杨炯下令道:“全军休整一炷香(30 分钟),休整完毕再不停歇,直奔绥德大营!” “是!” 王森高声应喏,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喜色,转身朝麟嘉卫走去,脚步匆匆,显然是急切地去联系那几个军头。 杨炯看着他的背影良久,心中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他叫来毛罡,低声道:“王森有些反常,这几日他对我的命令从来都是阳奉阴违,若不是睚眦营兄弟监军,我估计他早就哗变了。如今低声下气地和我说话,不像是他的性格。” 毛纲皱眉,看向走进邸店的王森几人,眼中满是冷意,回应道:“大人的意思是这小子包藏祸心?” “这邸店查过了吗?” 杨炯目光锐利地问道。 毛罡见杨炯问起,认真道:“卑职以为大人不会在此歇脚,只是派了三个兄弟在周围查看一二,并没发现什么异常!” “你常年行军,对这 78 号邸店了解吗?可知店监是谁?” 杨炯继续询问道。 毛罡思忖半晌,确定道:“应该是内侍王二,三年前我见过他一面。” 杨炯凝眉,又问:“可与太原王家有旧?” “这个卑职也不清楚,不过没听说太原王家出过内侍呀!” 毛罡同样疑惑地摇了摇头。 就在二人思索之时,邸店内突然传来吵嚷声,声音之大,如惊雷般响彻四野。 杨炯心中一紧,刚要催马查看,就见王森带着几个军头神色慌张地冲了出来,跑到杨炯面前高声叫嚷:“大人!这狗娘养的店监竟然私自经营暗娼生意,被我等撞见,想要杀人灭口!” 邸店私营暗娼在大华可是死罪。 官营邸店多是迎送军官、传令兵,平日饮酒都有职勋限制,就是担心军官、传令兵喝酒误事,延误了军报。暗娼更是绝对不允许存在于邸店。军报向来机密,若邸店酒色全有,哪还能保证军报的安全传递。 想到此,杨炯也是气愤不已,这 78号邸店是东线军报出绥德的第一个邸店,今后自己东线的军报都要走这一条线。传令兵更是要在此歇脚,若此处藏污纳垢,别说送军报了,送封普通的家信恐怕都能弄得人尽皆知。 “麟嘉卫包围邸店,睚眦营从旁策应,随本将进去会一会这店监!” 杨炯翻身下马,眸光冷寒,手中紧握着长刀,大步流星地朝着邸店走去。 毛罡紧随其后,大声在睚眦营点将:“沈大、贾纯刚、姬德龙,随本将进入,护大人周全! “是!” 第126章 房上有雷 杨炯带着众人踏入邸店,只见店中一片混乱,桌椅倒地,杯盘破碎,几个神色惊恐的伙计缩在角落里。 杨炯目光如炬,扫视着店内的每一个角落,寻找着店监王二的身影。 “王二在哪里?”杨炯大声喝问。 一个伙计战战兢兢地指着后院,说道:“在……在后院。” 杨炯带人直奔后院,只见王二正神色慌张地想要翻墙逃跑。 “站住!”杨炯大喝一声。 王二身体一僵,缓缓转过身来,见是杨炯,脸上满是惊慌失措的表情,作势就要蹬墙逃跑。 此际,身后睚眦兵贾纯刚一发弩箭直接钉在了王二眼前的墙壁之上,距离他的鼻头不及一寸。 王二浑身颤栗,结结巴巴地说道:“大人,这……这是误会啊!” “误会?你私自经营暗娼生意,被麟嘉 卫撞见还要狡辩?”杨炯怒目而视,一步步向王二逼近。 “大人,我冤枉啊!我真的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一定是有人陷害我!”王二狡辩道。 王森闻言眉头紧皱,大声道:“将军,那女子就在楼上,我带你去找!” “好!头前带路!”杨炯命令道。 见王森迟疑不动,杨炯凝眉:“怎么?你怕死?” “啊?我……我没有!就是被这胆大的店监气到了,没想到他竟然如此大胆!”王森怒声道。 杨炯嗤笑:“看你这样子,堂堂麟嘉卫都头,被一个店监吓得如此结巴,说出去也不怕给你们王家丢人!” 王森闻言一咬牙,高声道:“将军跟我来!” 杨炯冷笑,看了身后的毛罡一眼,跟着他重新步入邸店。 毛罡心领神会,低声对睚眦兵沈大道:“守着后门,这是咱兄弟的退路,莫要有失!” 沈大眸光一冷,抽出长刀低声应喏。 早些时分就是他和姬德龙、贾纯刚三人查看的邸店周围,知道邸店只有这一个后门。沈大想到此,担心事有不测,挥起长刀将后门铁折页砍断击弯,一脚踹掉了整个后门才了事。 “王森!可找到那些要杀你的人了?那暗娼女子呢?”杨炯看着走向柜台的王森,冷言冷语。 王森狞笑出声,讥讽道:“你既然猜到此处有埋伏,为何还跟来?” 杨炯嗤笑:“就你?算计我?有些搞笑了!” “哦?” “大华邸店多设在两城中点处、远离城池处。78号邸店靠近边境线,要比正常的邸店热闹些。此地前距绥德140里、后距大城700里,既谈不上荒无人烟,更谈不上前后不靠,你说这里有暗娼?你当店监都是大善人吗?”杨炯讥讽道。 “这么说你是觉得自己命硬,不怕死喽?”王森冷哼道。 “都不是!我只是好奇,太原王家怎么派你这么个笨蛋搞暗杀!就你这心理素质,从一进门就开始不断往后门瞟,脚尖总是不自觉的朝后门方向移动。你这明显是想要跑的架势,我之所以跟你进来,只是好奇,你若是杀了我,自己出去能活不成?” 王森面色有些惨白,听着杨炯的话,心也跟着上下起伏,见他说完,色厉内荏道:“我就是活不了,也要先杀了你!” “哦?这就奇了!我们有这么大仇吗?”杨炯奇怪道。 “杨炯!你少在这装模作样!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封丘门杀人,就没想着让我们活着返京,早晚都得死,还不如先下手为强!”王森高声怒吼,双手不断颤抖,似是愤怒,却更像是给自己壮胆。 杨炯朝身后睚眦兵姬德龙使了个眼色,而后朝林森讥讽道:“有点见识!既然现在都撕破脸了,就让我看看你怎么杀我吧?” 姬德龙此人乃山贼投军,心明手黑,睚眦营中有名的先登兵,偷袭暗杀更是他的拿手好戏。 见杨炯眼神授意,毫不拖泥带水,抽出匕首,快速欺身到6名军头身边,俯身一划一挑,转身一插一刺,跃身一扎一割。6个麟嘉卫军头的脖颈,下阴,胸膛,登时鲜血喷溅,5名军头更是瘫软倒地,了无生气。 贾纯刚见他如此,低声一句:“干活都干不利索!” 说完一箭洞穿了那个被姬德龙刺破下阴,躺地哀嚎不止的军头的胸膛。 王森见杨炯如此狠辣,一言不合就杀人,双手颤抖的拿出一枚轰天雷,大声给自己壮胆:“杨炯!你的死期到了!” 杨炯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潘姑娘!别藏了,你衣服上那殿前司的金绣线都快闪瞎我的眼啦!” 话音刚落,一声娇呵从柜台里传出,紧接着就是一道倩影跃出,一拳轰来,直击王森胸膛。 王森眸光陡惊,一开始他就发现了这个黑衣女子,只是看她背身蜷曲在柜台里,还以为是哪个官家小姐。可如今看来,这哪是什么官家小姐,这不是殿前司的潘大小姐吗? 来不及反应,王森只觉得胸膛好似被一记重锤打碎,喉头一痒,鲜血急喷而出,自己直接倒飞了出去。 潘简若追身上前,一把夺过王森手中的轰天雷扔给杨炯,从柜台后抽出自己的金花盘龙棍,虎视眈眈的警戒四周。 杨炯无奈,这潘姑娘真是个执拗性子,自己不带她北上,她就偷偷在前路等自己,真是让人又好气又好笑。这性子加上这身高强武功,活脱脱一头小蛮牛。 杨炯看着地上不断呕血的王森,讥笑道:“还有什么手段就使出来吧?” 王森咳出几口鲜血,高声道:“杨炯!惹了我王家,你以为你走得了?” 语毕,眼现狰狞之色,大吼道:“王二,你欠我王家的命该还了!” 店监王二双股颤抖,双目含泪,喏喏不敢应,见王森眼神阴邪的盯着自己,一咬牙,高声道:“我河间王城(王二原名),欠你们王家的情今日还清了!” 说完点燃一枚轰天雷,朝屋顶房梁扔去。 杨炯见他动作,大吼一声:“艹!屋顶有雷!快走!” 潘简若最先反应过来,一把薅住杨炯的后脖领,直接朝后门奔去。 毛罡见杨炯被潘简若救走,大吼一声:“兄弟们快撤!” 姬德龙动作迅速,担心那王二还有什么后手,掷匕飞杀,直接朝后门奔去。 贾纯刚见匕首钉死了王二,回身也给地上的王森胸膛补了一箭后才奔向后门。 后门的沈大见众人朝自己奔来,大吼一声:“大人快!” 说完直接朝自己探查时发现的小路奔去。 杨炯知道他是在给自己引路,毫不犹豫,紧跟着沈大而去。 “轰!”的一声巨响,邸店尘烟四起,房屋应声而塌。 众人转身看着已经成为废墟的78号邸店,丝毫没有劫后余生的喜悦。相反,心下懊恼不已,怎么就没想到他们还有这一手,真是让人防不胜防。 若不是杨炯早就发现王森故意引人进入邸店,早有防备,还真有可能被他得手。 杨炯拭去身上灰尘,看向潘简若,疑惑道:“你一直在里面?没发现他们房顶藏了轰天雷?” 潘简若见他问起,认真道:“我昨晚刚到,今日一早被王森等人吵醒,说什么私藏暗娼之语!还没来得及反应,你们就进来了。” “这邸店真有暗娼?”杨炯疑惑道。 “大概吧!我也没看清,只看见一个女人一闪而过,大概是他所说的暗娼吧!”潘简若不确定道。 杨炯凝眉:“能想起那人有什么细节吗?” 潘简若思索一阵,眸光一亮:“那女人用了你兰蔻坊的‘雨后初晴’香水,我曾经在长安闻过,那种雨后泥土的味道我至今难忘。” 杨炯翻了个白眼,转身整军,准备出发。 “诶~!这个线索不重要吗!此处远离长安,你那香水又卖得那么贵,她一个暗娼怎么买得起?”潘简若见杨炯无视自己,生气的拉着他追问。 杨炯无奈,玩笑道:“我的好先生!你说得很对,可我还没练就那闻香识女人的本事呀!” “你这人忒不正经!” “对!就你正经!” “杨炯!”潘简若怒目而视。 见他还是不理自己,冷哼一声,走到他面前,金花盘龙棍用力驻地,尘土飞扬,娇声道:“杨炯!从于先生,不越路而与人言。遭先生于道,趋而进,正立拱手,下一句是什么?” “先生与之言则对,不与之言,则趋而退。” “知道就好!再敢对你先生不敬,小心我打你手心!”潘简若说完,翻身上马,扬长而去。 杨炯长叹一声,心中暗骂:“你少跟我大小声,小心我学有所成,让你领教领教什么叫欺师灭祖!” 第127章 阴兵过境 麟嘉卫中层军官已失,杨炯直接将睚眦营5都头调去麟嘉卫去做200人都尉,彻底将麟嘉卫容入到睚眦营中管辖,如今自己麾下2440人,经过一路训练,麟嘉卫能活下来多少,全凭自己本事。 行至绥德,杨炯直接找到军曹安置对接自己带来的粮草。 “你们将军熊定中呢?” “熊将军去米脂寨了!”军曹解释出声。 杨炯皱眉:“什么意思?米脂寨有党项兵?” “是的!先锋探马来报,米脂寨周围发现大量党项骑兵,人数高达8万!” “多少?” 军曹也是无奈,确定道:“8万!” 杨炯环顾四周,疑惑道:“你们大营就留了2万人?” “恩!熊将军亲率5万大军赶赴了米脂寨!” 杨炯低眉沉思。 米脂寨是绥德西出的第一个西夏营寨,无定河横穿而过,周围山梁沟壑纵横,对骑兵作战极其不利。 西夏利用这些山梁作为屏障和了望点,占据山梁高处,若有敌情就能提前预警。山梁还可以作为防御阵地,居高临下对来犯之敌进行攻击,我军进攻的难度非常大。 纵横交错的沟壑是米脂寨最显着的地形。这些沟壑一方面增加了交通的复杂性,限制了大规模军队的快速行军和展开。在战争期间,若是不熟悉地形,沟壑很可能成为天然的陷阱阻碍我军进攻的速度。 最重要的是,沟壑常常被西夏兵作为藏身之所,既可埋伏军队,又可突袭作战,着实难缠。 无定河边的滩涂、河岸高地等地形更是不利于骑兵作战。 河岸高地有西夏构筑的防御塔寨,控制整个入寨河道,我军想要从水路进攻或者利用河流进行运输补给必须拔除沿途营寨了望塔,难度可想而知。 杨炯暗骂一声,全乱了,全他妈乱了! 中路军的主要任务才是拔除沿线西夏营寨,斩首灵州。 东路军的任务是东进西夏麟州,围住麟州,依托周围地形,机动追杀党项骑兵。 怎么现在我东路军被西夏骑兵牵制,率先向西靠拢,干起来拔除营寨的活了? “艹!骑兵在沟壑地带打攻坚战!熊定中,真有你的!” 杨炯暗骂一句后也是无奈,这西夏军队的鼻子怎么比狗都灵。 大华刚宣战,他们的骑兵就已经抵近绥德附近。如今聚兵米脂寨,若不迎兵接敌,党项8万骑兵南下,在大华粮道四下驰骋,这东路军还打个屁呀。也怪不得熊定中会用骑兵打野地攻坚,这要是放进来党项8万骑兵,大华也就别打了,他熊定中直接抹脖子吧。 这仗打得真憋屈,还没动作,就被西夏牵着鼻子走,真是窝囊。 “毛罡!毛罡!” 毛罡正指挥军曹清点罐头方便面,见杨炯招呼,大步流星的跑来:“大人!” “命令,一人5个罐头,5袋方便面!迅速整军向米脂寨进发!我不管你多能吃,怎么吃!总之一句话,到了米脂寨,你必须给我剩下1个罐头1袋方便面!”杨炯高声命令。 “是!”毛罡也不敢怠慢,高声应喏。 军曹见杨炯如此,低声提醒道:“杨将军,其实你不必如此!咱们熊罴卫百战铁骑,虽然人数上劣势,可打他们党项骑兵绝对不虚!” 杨炯翻了白眼:“你懂个屁!西夏就是为了引你们熊罴卫前去攻寨,若被牵制!东面麟州骑兵尽出,长驱直入,你怎么守?靠你这剩下的2万步兵吗?” 不去理会这个军中文书,快步走到睚眦营面前,扫视一周,高声道:“我杨炯知道兄弟们一路上的艰辛,可军情不等人!现在党项骑兵已至米脂寨!我别的话没有!若首战而胜,军粮敞开了吃,军功我替你们报!娘们儿我给你们找!” “吼!吼!吼!” 杨炯见士气大振,也不废话,绥德距离米脂70里,自己骑兵居多,若人马不停歇,深夜就能赶到米脂寨。 心中有了定计,一马当先,朝米脂寨奔去,睚眦营和麟嘉卫紧随其后,一路尘土飞扬,疾奔驰突,毫不停歇。 跑马至深夜 毛罡驾马赶来,低声道:“大人,有情况!” “撞上党项骑兵了?” 杨炯心下一突,这刚到葫芦谷,距离米脂寨还有20里,难道熊定中败了? 毛罡欲言又止,吞吞吐吐。 “到底怎么回事?” “大人!前方葫芦谷,斥候发现阴兵过境!”毛罡一咬牙,低声汇报。 杨炯凝眉,知道毛罡虽然平时溜须拍马没个正经,可一到关键时刻,从不马虎,见他如此说,暗忖这葫芦谷定是有什么蹊跷。 “命令,军队拆分两部,一部守住葫芦谷出口,一部随我去两侧高地查看!” 毛罡得令,见杨炯已经朝葫芦谷两侧高地奔去,劝阻的话,硬生生噎了回去,转身组织士兵亲随奔赴两侧高地。 杨炯来到高地,借着月光,趴身朝下方看去: 葫芦谷中雾气弥漫,一阵低沉而整齐的脚步声传入杨炯耳中。那声音起初若有若无,渐渐地,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响亮,每一步都像是踏在人的心头,让人不由自主地感到一阵颤栗。 随着脚步声的临近,只见一群阴兵缓缓浮现。 他们身着前梁骑兵的轻甲,在月光下隐闪幽冷的光泽。头盔遮住了阴兵面容,只露出一双双空洞而无神的眼睛,在雾气中若隐若现,处处透着一股让人胆寒的诡异气息。 马身上同样披着黑色的战甲,战甲上似乎还残留着早已干涸的血迹,在月光下呈现出一种暗红色,阴森恐怖。马头低垂,马嘴微微张开,仿佛在发出无声的嘶鸣,那声音却好似被这浓稠的雾气所吞噬,只留下让人窒息的寂静。 此时弦月高悬天际,散发着清冷而微弱的光芒,那光芒被一层层薄云遮掩,朦朦胧胧,让整个山谷都沉浸在一种诡谲的氛围之中。月光偶尔穿透层层雾气,洒下一片斑驳的光影,却更增添了几分阴森之感。 阴兵的队伍整齐划一,他们手持长枪,枪尖阴寒,似是能滴出水来。他们的动作僵硬而木涩,好像是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所操控,没有丝毫的生气与活力。 一阵冷风吹入葫芦谷,雾气翻卷,竟然开始围绕着阴兵旋转、翻腾。那雾气如同一条条白色的丝带,缠绕在阴兵和战马的身上,使得他们的身影时而清晰,时而模糊,仿佛在现实与虚幻之间穿梭。 在阴兵队伍的中间,一骑将若隐若现,旗帜在风中无助飘动,那旗帜早已破旧不堪,上面的图案也模糊不清,只能隐约看出是一些神秘的符号和纹路。战马的马蹄缓缓踏行,发出 “哒哒哒哒” 的声音,那声音在寂静的山谷中回荡,如同地狱恶鬼的呢喃,让人心恐胆寒,目不能直。 杨炯强抚心头恐惧,见一旁眼神闪动,身躯不住颤抖的潘简若,低声道:“叫你别来,现在知道怕了?” 潘简若咬紧嘴唇不发一言,紧紧握着盘龙棍的手青筋凸起,显然也是被这阴兵过境吓得不轻。 杨炯心下好笑,你一个武功高强的小蛮牛也有怕的东西。摇摇头从怀中拿出一个平安符,塞到她手中:“我娘青龙寺求的,保平安!” 潘简若闻言,认真道:“平安符不能转赠!运泄己身!” 杨炯翻了个白眼:“我娘是青龙寺最大的香客,那老方丈年年往我家送,扔都扔不完!” 潘简若知道他在胡诌安慰自己,那青龙寺的老方丈可是大德高僧,怎会为了些香礼而如此作为。见他如此坚持,一咬银牙,笃定道:“你不要离开我周身三尺,我护着你!” 杨炯冷笑一声,调侃道:“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 “什么话?” “什么鬼魅精怪,轰天雷下都是菜!” 第128章 血战葫芦谷 “少爷!我听家中族老说,阻拦阴兵过境魂魄会被冲散,要不先让我的银环蛇下去看看?”阿娅低声道。 杨炯看着这个李渔硬塞给自己的南疆苗女,思索着她建议。 阴兵过境自己在前世也听说过,比如故宫一打雷下雨就会在墙壁出现的宫女,比如云南惊马槽阴兵、唐山等地都出现过类似的传说。后来经过科学解释,也能说得通,大多是一些特殊天气,特殊岩层地貌,产生的留声留影效果。 当下,谷底雾气弥漫,山口上窄下宽,特殊天气倒是符合,可想要留声留影必须要有极其特殊的金属岩层和磁场才行。这里岩层地质如何自己还真不知道。 本想着直接用轰天雷莽过去,可若真是什么阴兵过境,先不说魂魄会不会被冲散,自己所带的轰天雷要是意外把葫芦口堵住,想要急驰米脂寨恐怕就难了。 “你控蛇技术怎么样?能让它咬人吗?”杨炯询问出声。 阿娅见他问起自己家学,凑过去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道:“想要蛇咬人,得洒些药粉引诱,此时恐怕不行。” “那能控制蛇的行动方向吗?” “这个可以!只不过需要我笛子声引导。”阿娅认真道。 杨炯皱眉,思索了一阵,下令道:“毛罡,将轰天雷分给兄弟们,等我信号!” 说完示意阿娅放蛇。 众人见阿娅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条银环蛇,对着它的脑袋说了些听不懂的苗语后就将它顺着山坡扔了下去。银环蛇刚一落地,迅速朝着山谷底部爬去,可行到山谷底却停了下来,再也不敢前进分毫。 阿娅皱眉,刚想拿笛子引导银环蛇前进,却被杨炯摆手拦下。 “少爷!小银它从来不这样!”阿娅怕杨炯质疑自己的实力,激动的解释出声。 杨炯嗤笑,点燃自己手中的轰天雷,用力朝谷底的阴兵扔了过去,大声道:“害怕就对了!蛇喜阴物,怎会害怕阴兵?蛇类嗅觉发达,之所以停止不前,说明下面的是活物!” 阿娅恍然:“少爷也懂蛇?” 杨炯翻了个白眼,仔细观察起谷底阴兵的情况。 随着一声震天巨响,谷底马嘶声此起彼伏,紧接着就是一声声哨啸,这哨子声音迥异非常,尖锐而急促,入耳后直冲天灵,让人汗毛倒竖,心焦气躁。 杨炯大喝一声:“兄弟们!炸死下面狗娘养的党项骑兵!” 高地睚眦营士兵得令,也不管什么阴兵鬼兵,一股脑的将手中轰天雷全都扔了下去。 爆炸声此起彼伏,山谷为之震颤,大地尘烟四起,一瞬间谷底浓烟缭绕,只能听见那急促的哨啸和马匹的惨叫声。 潘简若大声朝杨炯喊道:“他们怎么不叫?” “哑巴!” “啊?” “西夏训练的哑巴骑兵!” 潘简若恍然,佩服道:“你怎么什么都懂?” 杨炯嗤笑:“教给你一个诀窍,鬼杀人,速且决,岂为吓?氛愈恐,愈近人!” “你是不是一早就知道他们是假扮的?” 杨炯见她如此好奇,笑着解释道:“我哪有那么神!一开始我也被这诡异的氛围吓得够呛,只是观这谷底雾气弥漫,说明里面应该极其湿润,而这些阴兵手持长枪的枪尖隐现露珠,正说明了这一点。 若真是地狱阴兵过境,岂能使用阳间凡兵?我之所以让阿娅用蛇试探,就是还不确定自己的推断,毕竟孤证难言,事实证明我并没有猜错!” “那你又是怎么猜出他们是西夏骑兵呢?”潘简若追问道。 “我没事的时候就喜欢看我爹当年的《行军记闻》,里面有一章专门讲西夏的风土。 西夏将领多用弯刀,为了更快的拔刀作战,西夏将领在马上普遍都有身体微微前倾的小动作,身体侧面拔刀时可以沿着身体的曲线顺势抽刀,动作流畅且快速。 前梁和大华军中将领用的都是长直刀,为了更快的拔刀作战。普遍是身体挺直,直刀在拔刀时更注重手臂的垂直向上或斜向上提拉。 虽然那旗将阴兵配的是前梁直刀,可他一直保持着身体微微前倾的动作,这一点太反常。联想葫芦谷距离米脂寨只有20里,有西夏骑兵出现并不奇怪。” 潘简若大大的眼睛里满是佩服,没想到杨炯这人心思如此细腻,洞察力和推理能力更是令人惊叹,仅凭着一些小细节,不断试探验证,最后得出结论,真是叹为观止。 “大人!不能再炸了!葫芦谷腹缝线要被炸塌了!”毛罡看着谷底的情形,高声提醒。 杨炯闻言,看向谷底,果然葫芦谷腹缝线处土石堆积,已经形成2人多高的垒土堆,要是再炸下去,自己也就别想去米脂寨了。 杨炯暗骂一句时运不济,喝凉水都塞牙,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毛罡!下面的骑兵有多少?” 毛罡早就留心过此事,见杨炯问起,确定道:“这葫芦谷前窄后宽,最多容纳1000骑兵!” 杨炯知道他常在军伍,这一点上应该错不了,可杨炯现在就担心他们后面还有骑兵支援,所以一直没有下令睚眦兵下去厮杀,如今轰天雷一波轰炸,西夏阴兵至少能报销一半。 就在杨炯纠结要不要下去的时候,谷底哨声急促且连续,马蹄声骤然响起,轰隆声从谷底直冲云霄。 “糟糕!他们要硬闯!”毛罡大声吼叫。 葫芦谷位于大华绥德一侧的葫芦底大且宽,位于米脂寨一侧的葫芦口小且细。杨炯也猜到了这群西夏骑兵的用意,米脂寨想入大华绥德,最近的一路就是葫芦谷一线。 如今,这群骑兵不顾死活的想要冲入大华境内,显然是受了死命令,那自己就更不能让他们过去了。 “艹!毛罡!今日咱们兄弟就会一会这所谓的阴兵鬼将!”说着,拔出长刀角宿朝葫芦谷腹缝线的垒土堆冲去。 毛罡见此也是豪气顿起,大吼道:“兄弟们!大华首战,莫坠了咱们龙骧卫睚眦营的名声!” 说完直接跳下高台,大环刀驻地减速,凭着自身巨大的重量向谷底滑去。 周围睚眦兵见自己的主帅都下去了,哪还敢怠慢,抽出长刀,大吼着朝谷底冲去。 潘简若第一次参加战斗,被如此气氛影响,整个人热血沸腾,激动得身躯止不住颤抖。看了眼手中的平安符,眸光一冷,提着自己的金花盘龙棍也冲了下去。 毛罡凭借着自己身体的重量,抢先一步到达谷底葫芦腹缝线处的垒土堆上,手举长刀狂傲大笑:“西夏小儿,你毛罡爷爷来索命啦!” 杨炯紧随其后,见他如此,大叫一声:“毛罡!你他娘的小心暗箭!” 话音刚落,嗖嗖嗖几十只弓箭飞出,直奔毛罡而来。 毛罡大骂一句卧槽,一个翻身躲在了垒土堆后的巨石底下,躲避袭来的弓箭。 杨炯从怀中掏出一枚红色信号弹,朝着空中射去,红光冲天。 留在高地的睚眦兵得到红光定位,按照之前的计划,弩箭齐发,压制住西夏骑兵的射箭频率。几轮箭雨过后,西夏骑兵人仰马翻,哨音短促尖锐,响彻整个山谷。 杨炯探出头,见他们动作,眸光一惊,大吼道:“毛罡,别让他们拉开距离冲锋,冲上去缠住他们!” 话音刚落,一人一刀直接杀入了西夏骑兵队伍之中。 此时,睚眦兵也都赶到了谷底,毫不二话,怒吼着朝阴兵队伍冲去,双方士兵纠缠交织在一起,哨子声,喊杀声响彻整个葫芦谷。 杨炯率先冲入敌阵,迎面一西夏骑兵冲来,看了眼他面部那恐怖骇人的面具,大骂一声,猛地一个箭步蹿出,长刀横扫,砍断战马马蹄,西夏兵应声倒地。杨炯见此快速欺身上前,一刀朝他的脖颈砍去,血光四溅,人头翻滚。 杨炯深知自己武功不佳,想要跟这些训练有素的西夏阴兵硬碰硬显然是找死。 于是快速在人群中穿梭,借着两军纠缠在一起的机会,游走在战场边缘,做起了老6。 见一西夏阴兵和睚眦兵纠缠在一起角力,杨炯蹑足潜影,摸到那阴兵身后,高高跃起,身体落下之际顺势一刀劈向他后背,那西夏阴兵惨哼一声翻身倒地,和他角力的睚眦兵见状,捡起地上的长刀就朝地上阴兵的胸膛一刀,直接结束了他性命。 末了,朝杨炯一笑,表示感谢。 还未等杨炯回应,一杆长枪袭来,直接洞穿了这名睚眦兵的前胸。杨炯能清楚的看到他的笑容逐渐消失,眼神从惊诧到不甘、最后涣散倒地。 “我艹**!” 杨炯一个箭步冲入那骑兵马腿之下,本想故技重施。可这阴兵显然是身经百战,双腿牢牢扣住马肚,长枪一个背身翻转,枪头朝下,直奔杨炯的后心袭来。 杨炯知道这人是个高手,一咬牙左手抓住马前腿,借力翻身闪躲。随后右脚盘地稳住身形,一刀将战马头颅斩落在地。 那阴兵没想到杨炯如此勇狠,那一枪偏离他后心一寸不到,由于战马倒地,直接擦着杨炯的后背扎到了地上。杨炯见此,一个箭步冲去,一刀了结了他性命。 毛罡知道杨炯不会武功,看他一个人冲入敌阵。心中大惊,从巨石后猛的闪出,好似一只狂奔的巨象杀入了敌群。 他身材肥胖,既不壮硕也不魁梧,可却偏偏生得力大无穷,百斤大环刀被他舞的夹风带啸,每一次挥刀都似有千钧之力。 只听他暴喝一声,双手紧握长刀,猛地向前力劈,一名西夏骑兵连同其胯下之马竟被直接劈成两半,那血腥恐怖场景令周围的阴兵胆寒心惊,看向毛罡的眼神满是惊惧。 毛罡凭借自身的体重和力量优势,在战场上横冲直撞,虽然速度不快,但只要被他盯上,皆是人马俱碎的下场,其勇之威,壮可摧城,其力之大,足以撼山。 潘简若虽是初次参战,然其毕竟生于武将世家,很快适应了这种血腥场面。 只见她手持金花盘龙棍,恰似一条灵动矫健的蛟龙在敌阵中翻腾。那棍子舞动起来呼呼生风,威力惊人,逼得西夏兵连连后退。 潘简若飞身跃起,手中棍子如泰山压顶般朝着一名西夏骑兵头部砸去,那骑兵匆忙用盾牌抵挡,却怎奈潘简若此招正是那潘家绝学夺命十三棍,其力之大,其势之猛,怎是他一个西夏骑兵能够抵挡,盾牌瞬间被击得粉碎,骑兵的脑袋也随之开花,脑浆崩裂四处,鲜血喷涌而倒。 潘简若在战场上闪转腾挪,凭借灵活身法躲避敌人攻击,同时不断寻觅时机反击。时而她用棍横扫一圈,将周围敌人逼退数步,时而棍作长枪,戳心棍、点喉刺、碎阴扎、招式频出,往往是精准命中敌人要害,一击毙敌。 西夏阴兵亦非泛泛之辈,迅速调整战术,展开有效反击。 几名骑兵手中长枪寒光闪烁,如恶狼扑食般疯狂刺向杨炯,周围骑兵也快速朝着杨炯合围而来。 杨炯面无惧色,捡起地上的弓弩,跨上一睚眦兄弟的箭袋,避开正面刺来的长枪,同时用长刀挑开侧面攻击。紧接着,一个转身,长刀如疾风般划过一名骑兵喉咙后迅速拉开距离,脱离战场。 西夏骑兵早就看出杨炯不会武功,知道他现在已是强弩之末。于是毫不退缩,继续凶悍逼近。 杨炯暗骂这群蛮子机聪,环顾四周,见远处有一巨石,快速填上一支弩箭,以巨石掩护,出其不意的射死一名西夏骑兵。凭借着巨石遮掩,杨炯不时冷不丁的来上一箭,惹得这群西夏阴兵怒叫连连,翻身下马,举起盾牌就朝巨石推进而来。 潘简若见杨炯被西夏兵围住,心急如焚。大喝一声横扫千军,击退围上来的西夏骑兵,迅速朝杨炯藏身的巨石奔去。 那西夏旗将早就注意到了潘简若,那一手气势惊人的棍法让他越看越心惊,眼看着自己的士兵被她敲碎的敲碎,打烂的打烂,知道若不除去此人,恐怕己方气势再难重振。 只见这旗将手持大刀,催动胯下战马,气势汹汹地朝潘简若冲来。 潘简若眸光一寒,此时脑中炸现一句‘擒贼先擒王’,于是止住脚步,大吼一声,手持金花盘龙棍,跃步而上。 反观那旗将也非等闲之辈,大刀挥舞得虎虎生风,每一刀都力沉势大,刚猛非凡。 潘简若经过长时间的战斗,气息有些紊乱。看那旗将路数,显然是走的外家刚猛一路。 于是深吸一口气,招式陡变,原本刚猛的劈、扫、盖、打全都不见,转而是凭借灵活步伐,手中长棍点、戳、敲、扎不断,周身一尺,门关如锁,敌人皆不能入。 那骑将越打胆越寒,暗骂这女人会得怎么这么多,这到底是人是鬼?来不及多想,一刀击偏诡谲一棍,瞅准时机横扫潘简若下身,实则佯攻,暗藏一刀,原地左手驻地,凭空翻转,乌云盖顶,直劈她面门。 潘简若轻哼一声,侧身一闪,躲开旗将刚猛一刀,一棍戳在这旗将手肘上。旗将吃痛,手中大刀微微一松。 潘简若抓住机会,猛地一棍砸向旗将头部,旗将急忙用刀抵挡,却不知潘简若中途棍法陡变,变砸为盖,变巧为力,气冲太虚,力大撼山,巨大的力量将刀直接震飞了出去。 紧接着,潘简若飞身一扫,翻身一戳,刚柔并济,力巧相合,扫棍击飞旗将头盔,戳棍直接戳碎了他的喉结。旗将瘫倒,瞳孔涣散,再无声息。 潘简若拿起地上长刀,砍下他的头颅,拿起他那诡谲的旗子,高声道:“尔等贼酋,可认得这是谁之头颅?” 潘简若声如黄钟大吕,在这空谷中响彻四方,众人纷纷投去目光。 睚眦兵见是敌人将首,气势高昂,高呼“必胜”,朝西夏兵反攻而去。西夏兵本来就被那轰天雷炸的有些肝胆震颤,如今自己将领已死,士气低落,纷纷后退,想要撤出葫芦谷。 杨炯哪能让他们如愿,回头见睚眦兵沈大、姬德龙、贾纯刚等都尉已经督军麟嘉卫赶来,大吼一声:“兄弟们!撤出来,让出麟嘉卫射箭空隙!” 众人闻言,迅速脱离战场,朝垒土堆奔回。 贾纯刚得令,知道机不可失,直接组织麟嘉卫以垒土堆做掩体,朝葫芦谷的西夏兵放箭。 麟嘉卫箭矢如过境蝗虫,在山谷中啸叫着飞向西夏残军,西夏残兵见此,豕突狼奔,丢盔卸甲,朝葫芦口奔去,踩踏死伤者无数。 就在此时,异变突起,原本还在奔逃的西夏残兵,竟然调转而回,朝着自己这边奔来。未等杨炯反应,从西夏后方,遮天蔽日的箭雨朝着己方阵地飞来。 “隐蔽!快隐蔽!”杨炯高呼一声,迅速矮身躲进了垒土堆下。 杨炯从一开始就觉得蹊跷,他们大费周章的训练哑兵,装成阴兵过境,怎会只有1000骑兵。西夏的目的是斩断大华粮道,1000骑兵在大华后方连个水花都翻不起来。 这也是为什么杨炯一直不下令追赶西夏残军的原因,他就怕敌人后方有埋伏,自己一旦追出葫芦口,留给自己的绝对是万箭穿心的下场。 毛罡躲避着西夏箭矢,贴着封土堆朝杨炯赶来,大声道:“大人!怎么办?我观这箭雨,对面起码还有3000伏兵!” 杨炯转身看了眼浑身带血的睚眦兵,又看了眼躲在掩体后瑟瑟发抖的麟嘉卫。 一咬牙大声道:“把麟嘉卫的轰天雷都拉上来!娘的,老子炸了这葫芦口,大家都别过!” 毛罡闻言一愣,大声道:“大人!葫芦口一线是绥德和米脂寨的最近一线,一旦堵死,我们就要绕东线,那边大泽遍布,没有个7天绝对是趟不过去!” “你还有更好的办法吗?” 毛罡沉默。 “执行命令吧!” “是!” 不多时,三箱子轰天雷被摆在垒土堆下。 “毛罡!找军中老手去安放轰天雷,一定要确保能炸塌这葫芦谷腹缝线,彻底堵死他们的去路!”杨炯高声下令。 毛罡也不敢怠慢,亲自去挑选军中老兵,拿出轰天雷分发下去。不多时,十几名军中好手,辗转腾挪、穿梭在垒土堆、两旁的山棱缝隙、四周的碎石堆处埋放轰天雷。 杨炯抬头,见对方箭雨停了,大吼一声:“快!他们要冲锋了!” 看着还在埋放轰天雷的众人,杨炯心焦气躁,恨不得自己现在就手搓出个雷管,直接炸塌这葫芦谷腹缝线。 “来不及了!沈大!快回来!”杨炯怒吼一声,招呼最前方还在埋雷的沈大回身,自己则是点燃一个轰天雷,直接扔了过去。 沈大眼看着西夏骑兵已到近前,大骂一声,点了一个轰天雷就扔了过去,自己则是朝垒土堆狂奔而回。 说时迟那时快,杨炯的轰天雷落到最前处埋雷点,一声巨响后,紧接着就是震天动地的轰隆之声。四周山体滑落,尘土飞扬,牢牢堵住了前进的骑兵去路。 “快!后撤!继续引爆!”杨炯大吼一声,招呼士兵后撤。 士兵得令,纷纷朝山谷外跑去,只留下几个引爆手在前方听令。 杨炯凝眉,见最前方的西夏骑兵弃马攀石,口中怪叫连连,疯狂的朝垒土堆冲来。 杨炯看了一眼引爆手,刚要下令,突闻一声啸叫从山谷传来,仔细辨别,好像是大华的鸣镝箭。 还未等他反应,遮天蔽日的箭雨重新朝己方袭来。杨炯虽然心中疑惑,可真不敢拿自己和兄弟们的命赌,张嘴就要下令炸谷。 “大人!箭好像不是朝我们来的?”毛罡惊喜道。 杨炯也觉得蹊跷,这次箭雨非常整齐,一根鸣镝箭定位,随后一波箭雨,连续三波阶梯配合,波波射向西夏骑兵。 “援军?”杨炯疑惑道。 毛罡皱眉,仔细辨认鸣镝,随后惊喜道:“大人,好像真是咱大华的援军!” 杨炯不敢冒险,令人拿出信号弹,朝天空间隔三次发射,一次三红,一次三绿,一次两红一绿。 这是麟佳卫专有暗号,若是大华军队,定会作出回应。 须臾,箭雨停止,谷内传来大笑:“杨家小子!可是来跟老夫讨要那西夏公主?” 第129章 学拳 杨炯翻了个白眼,懒得理熊定中这个老不羞,令贾纯刚组织麟嘉卫组起箭阵,射杀清理慌不择路的西夏骑兵。 一柱香,杀声渐止。 杨炯知道西夏骑兵已被歼灭,令沈大放了一枚黄色信号弹,询问对面展旗卫,是否可以通过葫芦口。 “杨家小子!快点把罐头给老子送来!老子的骑兵都快饿死了!” “你再来晚点,罐头皮都没有!”杨炯大骂了一声,组织军队通过葫芦口, 沿路山石滚落一地,残肢断臂散落各处,硝烟如恶鬼的吐息,在山谷中久久不散,刺鼻的火药味与血腥气混杂在一起,令人作呕。 地面上,尸体横七竖八地躺着,姿态扭曲痛苦。有的双眼圆睁,仿佛至死都不敢相信战争的残酷,有的紧紧捂着伤口,鲜血仍从指缝间汩汩流出,染红了身下的土地。 破损的兵器、满地的箭矢,断裂的军旗,凌乱地散落各处。 崖壁上汩汩渗出的水滴,滴滴答答地落下,滴在血污中,泛起一圈圈诡异的涟漪,那微弱的水流声在死寂的山谷中显得格外清晰。被轰天雷炸过的地方,岩石破碎,山体崩塌,不时几块巨大的石块滚落而下,砸在士兵的尸体上,仿佛大自然也在为这场战争的惨烈而悲叹。 一阵冷风吹过,带起一片血雾,风中仿佛依旧回荡着战士们的喊杀声和痛苦的哀嚎,荒凉而又悲切。 “哈哈哈!杨家小子,让你叔叔看看,有没有缺胳膊少腿?”熊定中翻身下马,来到杨炯身前上下打量。 杨炯见他如此,扯出一丝苦笑:“世叔,你要是来得再晚点?7天之后都不一定能见到我。” “你小子还牢骚!要不是清扫外围党项骑兵费了点时间,我能这么晚到吗?” 杨炯扫了一眼葫芦口堆成小山的党项尸体,瞳孔一缩:“西夏真是狼子野心,这里少说也得有3000人,这要是会同那群阴兵过了葫芦谷,4000骑兵在大华后方粮道驰骋,此次国战危矣!” “嘿!谁说不是,要不是咱们斥候发现得早,恐怕还真让他们得逞了!”熊定中附和道。 杨炯也不多言,组织士兵同熊定中兵合一处,朝米脂寨奔去。 “世叔,咱们骑兵攻打米脂寨,恐怕不容易吧!” 熊定中见他问起,也是皱眉:“娘的!再不容易也得打,不但要打,还得速战速决,我估摸着麟州那边的西夏骑兵很快就会南下,咱们必须尽快拔除米脂寨这颗钉子!” 杨炯知道他说得不错,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转头见身后的潘简若脸色发白,喉咙涌动,显然是被山谷的血腥场面恶心到了。 摇摇头打马到她身边,低声道:“斩将夺旗,首战头功,现在回去也够给你潘家长脸了!” 潘简若凝眉,好看的眸子一冷:“明日辰初(早上7:00)找我练拳!” 说完冷哼一声,眼神仿佛在说‘明日有你好受的’,催马朝大营赶去。 “小子,你怎么把潘仲询的闺女拐来了?你胆子是真大!”熊定中看着远去的潘简若,调侃出声。 “什么话!什么话!什么叫拐呀?她自己要来的!” 熊定中翻了白眼:“你小子狼心狗肺,人家和你私奔,你就这么说人姑娘?” 杨炯无语,私奔个头的私奔,知道和他解释不清,催马直接朝前军大营赶去。 晨光熹微,东方欲晓。 杨炯绕着大营跑了大约一个小时,回到自己的营帐洗漱一番后朝着潘简若的营帐走去。 迎面正碰上出门的潘简若,杨炯笑着打招呼:“早呀!” “哼!叫先生!”潘简若冷哼一声,转身朝远离大营的高地走去。 杨炯翻了个白眼,暗忖这姑娘一大早火气就这么大,合着端庄娴静全是给别人的是吧。 潘简若见杨炯跟来站定,认真道:“以后若没军事行动,每日辰正都要跟我练拳!” “晚上练不行吗?这几日战事吃紧,白天可能没时间!” 潘简若知道他说的不错,皱眉道:“不行!你练的是正统武学,不是那种阴邪武功。正统武学,无论内家外家,都要晨练暮休,晨起阳气升,日落阴气生。你是冲盈肾气,要扶阳固本,不是修歪门邪功,不是滋阴壮邪!” 杨炯惊奇道:“还有这个说法?” “当然!晨兴习武,阳气盈体,顺天时而动,若水之趋洼,盈满自成。” “神医!那还等什么?请冲肾水!”杨炯目光期待的看着潘简若。 潘简若也被他的俏皮话逗笑了,心下暗道‘一定要保持住师道尊严’,正色道:“不急!” “急!很急!”杨炯跳脚道。 “你先站好,听我给你说说你现在的情况!” 杨炯疑惑:“我什么情况?” 潘简若眉飞色舞,娓娓道来:“别人家学武都是从小开始打根基,外家练体,内家练气,你现在才开始习武,已经是失晨之鸡,即使再努力,天赋再高也不会有多大成就!” “什么意思?你刚才不是说咱们练的是正统武学吗?我虽然以前没学过武功,可也知道,正门武功都需要稳扎稳打,日积月累才能有成效。只有那些邪门阴功才可速成,你如此说,那我到底练的是什么?” 杨炯听她的话更是疑惑,别搞了半天自己竹篮打水,那也太糟心了。 “这就是我今日要说的重点,也是我教你《六幺拳》的原因!” “奥?这《六幺拳》有说法?”杨炯眼前一亮,激动道。 “《六幺拳》乃前梁宫中伶人所创,看似外家拳,实则是通过步伐、展身、行气、以走身寻机,展体发力的内外拳!” “意思是《六幺拳》内外兼修?” “不是!准确的说《六幺拳》还是外家拳,只是通过行气展身,将全身的劲力汇聚一拳,有内家拳的表,实则是外家拳的里!”潘简若纠正道。 “那还怎么充盈肾水?” “笨蛋!内家行气,练的是个先天气,你早就没了!而这《六幺拳》另辟蹊径,行气走表,相当于碗扣湖水,内搅风云,气升雨落,雨落气生!懂了吗?” “哦~~!内循环是吧!懂!” 杨炯恍然,说了半天就是自己先天之气已失,与内家拳无缘,练外家拳也晚了。 只有这《六幺拳》,区别于内家的内行运气,而是以气走表,翻涌自身气血,相当于给自己弟弟附魔。而《六幺拳》的外家部分,相当于将身体练成一个碗,扣住体内翻涌的气血,这样就能达到内循环,也算是另一种生生不息。 潘简若见他明白了自己的话,于是道:“坐下?” “啊?” “啊什么啊?不想充盈肾水啦?” 杨炯直接一个坐下,等着她动作。 “啊~~~!你干嘛?”杨炯大声惨叫,响彻整个山梁。 潘简若嘴角挂上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手上的力道更大:“叫什么叫!开筋展背,扩脊揉肩是《六幺拳》的发力基础,你应该庆幸自己不用站桩,不然有你受的” 杨炯咬紧牙关,看着背后压着自己的潘简若,大声道:“你公报私仇!” “我们哪有仇?” “啊~~~!” “我们有仇吗?”潘简若微笑着追问。 “没有没有!先生于我恩重如山,哪来的仇?”杨炯高声求饶。 “那还赶你先生走吗?”潘简若嬉笑道。 杨炯沉默。 “啊~~~!不赶!不赶!” 潘简若见开脊拉筋差不多了,站起身道:“以后每天自己都要重复开龙脊,拉蛟筋,这是《六幺拳》的发力根本,切不可忘!” 杨炯塌着个脸,不知道她是真话还是假话,心中暗下决定,一定要欺师灭祖,到时候也让你尝尝这拉筋展背的滋味。 “好啦!现在看我给你展示一遍《六幺拳》,要牢牢记住招式,之后再教你走气!” 杨炯郑重点头,仔细看了起来。 清晨的阳光轻柔地洒落在山梁上,潘简若置身其中,一袭简洁的黑色金花劲装,在阳光的映照下,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潘简若身形卓立,苍松傲岸。 起势之际,双手徐徐上扬,恰如微风轻柔拂过,那般轻盈自在,浑然天成。转身之时,脚步挪移,犹如穿花蛱蝶,留影翩翩,灵动恰似春燕轻舞。其手臂舒展开来,仿若侠女簪花,刚柔并济,兼具力量之雄浑与舒展之美妙,握拳之际,劲道内蕴,气息流转周身,风姿飒飒,光彩夺目,令人心折。 晨曦初照,阳光恰似为她披上一层金色霓裳,勾勒出一道璀璨光晕。 她那脸庞,专注且沉静,犹如一泓深不见底的幽潭,静谧而深邃;眼神之中,坚定与自信熠熠生辉,仿若星辰闪烁于夜空。微风轻拂,她的发丝随风飘动,更添几分洒脱不羁之态,恰似那江湖侠客般随性自在。 只见她招式变换,身形流转,竟仿佛与周遭的山川、阳光浑然一体。那山川似是她的背景画卷,阳光宛如为其点缀的华彩,她已然成为这清晨中最亮丽的的风景线,飒爽之姿,直叫人赞叹喝彩。 潘简若一边打拳,一边教导:“似松非松,将展未展,劲断意不断;盖气以直养而无害,劲以曲蓄而有余;心为令,气为旗,腰为纛,先求开展紧凑,乃可凑于缜密矣。缘此为内功,以气为本,故先在心,后在身,腹松气敛,入骨神舒。” 只见杨炯竟是愣愣地望着自己,全然未曾留意自己的拳招,更别提将自己所言记在心上了。 潘简若眸光顿时一冷,宛如寒星闪烁,脚下趟泥步,欺身向前。猛地一拳直冲杨炯面门而去,那拳头在杨炯鼻尖处堪堪停下,拳风呼啸而过,刮得杨炯发丝飘动,双目都难以睁开。 “哼!练习武术,即系练手眼身法步,肩肘腕胯膝之功夫耳。此十种部位,均有其练法。但习武功者,以精气神为本,以手脚眼为根,养其浩然之气,不为外物眩晃而动,则所学功夫,始可以临敌制胜。”潘简若收拳,冷声教导。 杨炯尴尬一笑,这是点自己呢。 “潘姑娘,飒!”杨炯赞赏的竖了个大拇指。 “叫先生!” 杨炯无语,这姑娘警惕性这么高吗?我是你徒弟耶,有必要这么堤防呀。 潘简若见他不说话,冷声道:“现在你来走拳,我看你记了多少!若是临虎如狗,为师定要你尝尝什么叫师道尊严!” 杨炯不敢怠慢,回忆起刚才她打的《六幺拳》,和前世自己学的陈氏太极拳有很多类似共通之处。于是也不废话,根据自己的理解和记忆,打了起来。 潘简若见他打得有模有样,竟然还有几分拳意在,疑惑道:“你骗我?你有师承门派? “其实我是在燕京大学学的,先生!” “燕京大学?我习武这么久,从没听说过这个门派!” “我那种小门小派,先生又怎么会听说过呢?” “学无先后,达者为先!莫要自污师门!”潘简若认真道。 杨炯收拳,看向潘简若等待着她的评价。 “嗯!有些样子,只是不够精熟。正所谓书不熟,多读则熟,艺不精,熟思则精,《六幺拳》不似其它拳种,思比练更重要!” 杨炯点头,诚恳道:“谢潘姑娘悉心!” 潘简若英眉一挑,潘姑娘是吧,套近乎是吧。 “龙行虎坐蛇眼鹰,鹿楞犭豪行熊竖身!你现在连个蚯蚓都不算,夸你几句就想上天,再来一遍!”潘简若抽出戒尺,冷哼一声督促杨炯继续打拳。 杨炯无奈,一边打拳一边道:“潘姑娘,试玉要烧三日满,辨材须待七年期,咱们也认识这么久了,没必要如此防着我吧!” 潘简若心下冷哼,防的就是你这个长安探花郎,嘴上却道:“腰松脚浮,胯塌手僵,一无是处,别说你是我徒弟!” 说完用戒尺照着杨炯后腰就来了一下,疼得他龇牙咧嘴,不敢说话,继续走拳。 潘简若心中好笑,自己做他师傅真是太对了,有师傅这个名头压着他,他还能欺师灭祖不成? 见杨炯走完拳,脚步还是有些僵硬,认真道:“坐下!” “还来?” “蛟筋太僵!龙脊太硬,拳软无力!” 杨炯塌眉:“明日来行不行?” “你说行不行?” 杨炯无奈,认命似的坐在了地上! “啊~~~~!” “别叫!” “啊~~~~!” “再叫打死你!” “啊~~~~!” 熊定中一大早被这惨叫声吵醒,眯着眼看向远处,摇摇头苦笑道:“还是年轻人会玩!” 第130章 飘茵落溷 端平二年,农历十月十五日,宜嫁娶。 经过宗室采选问名、礼部纳吉纳徵、钦天监问天请期,太子于国战期间大婚,安天下,彰皇威。 天尚破晓,东宫已是一片繁忙景象。官员们身着整齐的朝服,早早地陈设好仪仗队和鼓吹队,在东宫门外严阵以待。 太子李泷身着华丽冕服,气宇轩昂地乘坐舆出宫,东宫侍从仪仗或引导或跟从,井然有序,威风凛凛。 队伍行至宫门,太子下舆坐辂,朝着太子妃王浅予的府邸行去。 一路上只走正街,不行小巷,礼部鼓乐欢快震天,长安市民早早守在街道两旁,高声祝贺。太子李泷点头回应,身后礼官抛洒喜钱,以贺吉时,以彰君恩。 到达太原王家王浅予在长安的府邸,辂车调转车头向南,太子李泷下辂乘舆,进入临时搭建的围帐。 太子妃王浅予身着大红曳地朝凤裙,头戴璀璨耀眼九凤冠,霞帔上绣有龙凤纹、牡丹纹,彰显王浅予太子正妃的身份。她静静地站在阁楼南边等候,仪态万方,雍容华贵。 王家家主王阳初身着四品给事中朝服,站在西边台阶下,满脸喜庆地迎接这一重要时刻。 引进官引导皇太子出围帐,站在大门东边,面向西。 王家的傧者快步而出,询问来意后,引进官恭敬地传达太子命行亲迎礼。傧者进门告知女方家长,女方家长出门迎接,向东拜两下,太子谦逊回应拜礼。 随后,太子稳步进门,靠左前行,拿着大雁的侍从紧紧跟随。太子站在王浅予阁楼前,面朝北站立,郑重地将大雁交给王家家主王阳初。 王阳初接过大雁,训导太子妃王浅予要恭敬勤勉、遵守妇道,为皇室增添光彩。 完成奠雁之礼后,东宫嬷嬷引导太子妃乘舆出门。 下舆后,太子妃王浅予登上华丽的凤轿。太子李泷亲自揭起轿帘,尽显恩爱之情。 随后,太子登上辂,侍从们按照来时的礼仪整齐跟随。队伍浩浩荡荡地返回皇宫正南门宣德门。 此时,谢令君居所则是另一番光景。 大华太子迎娶侧妃,没有凤辇,没有东宫仪仗,礼部三官只有一名唱礼官主持迎亲,京兆府尹梁师都作为证婚人,代替太子与谢令君父母交涉相关事宜。 东宫令官拍马唱报:“太子妃已入宣德门!” 梁师都朗声道:“吉时已到,迎太子侧妃!” 周围礼官高声应和重复,按照礼仪引导谢家父母行礼,请谢令君入轿。 谢令君今日头戴一顶珠翠冠,其上镶嵌着各类珠翠,熠熠生辉,璀璨夺目。面容之上,轻轻施以薄妆,眉毛细长,唇色娇艳,犹如春日之花,更添几分妩媚。 只是那冷艳的面容,横扫的柳眉,全无往日的桀骜自信,眼底隐现的只有不甘和屈辱。 谢令君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婚服,还记得这是自己在闺中一针一针缝绣而成,她曾经幻想自己的郎君是状元、是少年侯爷、是同侪才俊。幻想着他来迎娶自己,自己穿上亲手缝制的吉服,享受着别人艳羡的目光,那该是多么风光。 直到长大,家里人有心让自己做太子妃,她知道这个消息是高兴的,是开心的。没有哪个女人能比太子妃,未来的大华皇后尊贵风光。 从那一天起她将自己的吉服永远的藏在了箱底。因为她知道,自己将会戴九凤冠,着朝凤服,成为那个最尊贵的女人,成为所有长安小姐都艳羡的存在。 如今重新穿上自己的吉服,越看越觉得好笑。用手轻轻抚过长裙的团花图,鸾鸟绣。当初的自己能清楚记得哪里走了针,哪里飞了线,哪里藏了针脚,哪里用过彩挑。可现在无论自己怎么回想,要么是错乱的记忆,要么是一片空白。 谢令君有些气恼,修长的手指紧紧抓住长裙,用力搓揉团花绣。她明明记得这个牡丹是自己飞绣走针而成,可摸起来却是挑绣彩捕的线条针脚。 越摸越生气,越摸越气恼,最后狠狠的瞪了一眼礼部唱乐伶人,恼怒他们吵闹,搅乱了自己的思绪,一定是这样,谢令君暗自肯定。 谢北身着四品秘书监(职权相当于国家图书馆馆长+档案局局长+天文台台长)官服,按照礼仪,出言教导自己的女儿谢令君,要端正贤德,温恭淑慎。 谢令君右手牢牢攥着自己的裙摆,对自己父亲谢北的话置若罔闻,冷冷的看着他道:“爹,你看女儿今日所穿吉服,可有一点宫人风范?” 谢北被这话噎得满脸涨红,一个世家嫡女,嫁给太子做侧妃,确实有失脸面,可自己又有什么办法。 谢家如今危在旦夕,朝中就他一个四品秘书监,毫无实权。若是再不站队求生,下一代必定是衰败之局,对于脸面和权力,名声和家族,他没得选。 “令君,你别怪你爹,他背负得太多,身不由己!”一美夫人出声劝慰。 谢令君冷笑一声:“谢爹娘教诲!” 说完攥着裙摆步入了轿中。 她觉得此刻的自己就如同滑稽戏中的副净(小丑),台下所有人都知道自己是副净,只有自己不知道,还傻呵呵的在台上演着太子妃的戏码,到头来成了全长安闺中小姐们的笑柄,真是可笑。 太子迎亲队伍行至璎珞巷田甜家门口,谢令君坐在婚轿中,静静地听外面礼官唱礼。心中止不住的嗤笑,吉时已到,真可笑,侧妃有什么吉时。 自己一个世家女,和一个歌女共同为侧,不知是打了谁的脸,真是可笑至极,可笑至极。想到此竟然嗤笑出声,低头扫见吉服上的鸾鸟,止住了笑声,凝眉不语。 “田甜!以后就是贵人了,在东宫要贞顺协赞,要柔嘉维则!”田伯光按礼教导着田甜。 田甜恭敬听礼,屈膝下拜:“谢伯父教诲,女儿莫不能忘!” “哎呀!哎呀!折煞老夫!折煞老夫!”田伯光赶紧将田甜扶起来,口中说着折煞,眉眼却笑得合不拢。 田甜甜甜一笑,起身端礼。 田伯光回了一礼,从袖口掏出一沓银票,瞅准时机全都塞进了田甜的袖口中,低声道:“宫里不比家中,咱家最不缺的就是钱,我教你的话要牢牢记住。” “恩!”田甜低声应了一句。 礼官催轿,田甜依依不舍的步入婚轿,朝皇宫东南门景龙门行去。 田甜对太子侧妃很知足,她虽然不想过苦日子,也为此来参选秀女。但她不傻,这几日田伯光一直在教给自己怎么收买人心,如何察言观色,如何小心谨慎,怎么一步一步往上爬。 她从小就知道,收了别人的东西就欠了人家的情,田伯光花了那么多钱把自己送去东宫,怎么可能甘心让自己做个侧妃。 想到此,长叹一声,当年那些巡街武侯吃了娘的糖油果子,就不来找娘亲的麻烦。可如今自己受了田伯父这么大的恩,可又该如何还呀。 侧妃队伍一路敲打弹唱,穿街过巷,路过西园街,谢令君心头没来由一跳。透过轿帘看去,相府门第依旧,门口管家小厮交谈。听着像是南方来的。突然想起,杨炯好像和姑苏陆家定了亲,听说是个商女,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看着这个自己小时候常来的相府,手上的力道紧了紧,低头看了眼吉服,心中愈发烦躁。她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如此,或者说自己并不想承认,更不敢深想。往轿子边缘靠了靠,深吸一口气,抚平心中杂乱的思绪,闭上眼强迫自己不去看,不去想。 谢令君此时心中焦躁愤懑,好像呼吸都有些困难。思绪飘忽,听说杨炯做了麟嘉卫的将军,不知道现在他有没有赶到北地,若是能活着回来,一定会成为大华最年轻的侯爷吧。 田甜也注意到了西园街相府,回想起那个正气凛然的杨少卿,那日自己请他吃面的窘迫模样,不自主的弯起了嘴角。听说他做了麟嘉卫的将军,带兵北上去打西夏人了。希望他一定要平平安安,无灾无难。 太子大婚,礼仪繁琐而又庄重。 当侧妃谢令君、田甜通过景龙门时,太子和太子妃已经举行完仪式,朝臣命妇陆续从四门离开。 谢令君、田甜被带到东宫偏殿惠贤殿,等着太子赶来完成婚礼。 谢令君看着惠贤殿几个字,心中烦闷不已,婚走宣德门,礼成崇仁殿,敬受百官朝贺,恩接帝后亲封。自己一个太子侧妃全不能拥有,她觉得这惠贤殿逼仄昏暗,难以舒展,突然生出一种飘茵落溷之感。 不知等了多久,太子李泷赶来,匆匆和两人行了婚礼后,就令人将谢令君和田甜带回各自的寝殿。 田甜对此并没有什么感觉,她只希望太子是个良人,莫要让自己如同话本中的那些苦命宫娥一样凄惨就好。 月入天央,东宫一处偏殿。 “哈哈哈!你可真行,大婚和我厮混,也不怕人知道?”一声娇笑在寝殿中回荡。 李泷醉意上涌,将眼前娇娃扑倒,调笑道:“不是你来找我的吗?” 女子微微一笑,纤纤玉手勾起李泷下巴,调笑道:“这样不刺激吗?” 李泷怒吼一声将就要动手,却被女子推开。 “既然要寻求刺激,那就贯彻到底!”说着褪去衣衫,换上自己带来的婚服,娇媚的看着李泷。 “哈哈哈!你真是个小妖精!” “啊?难道不是你一直喜欢刺激吗?”女子继续调笑。 李泷实在忍受不住她的勾引,大吼一声,提枪上马。 一炷香过后。 女子慵懒的躺在地上,疑问道:“你不去哄你那太子妃,真的没事吗?” “能有什么事?一会儿我就回去。” “那两个侧妃呢?” “一个家族棋子,一个卑贱歌女,也配做本太子的女人!”李泷狞笑。 女子皱眉,提醒道:“王森那蠢蛋失败了,最近咱们得安分些!” 李泷沉默半晌,起身穿起衣服,一言不发的朝太子妃王浅予的寝殿走去。 女子嗤笑:“还和小时候一样!一点都没变!” 第131章 莲房鱼包 “什么感受?” 郑秋看着这个所谓的的冰雪城二掌柜杨鲖,皱眉道:“什么什么感受?” 杨鲖眉眼轻挑,嬉笑道:“看着别人成了太子妃,一路上尊荣富贵,享尽人间繁华,有没有一种鹊巢鸠居的愤怒?” 郑秋从高台收回视线,心中莫名。 这所谓的冰雪城二掌柜找自己到底什么意思?要不是有杨炯亲笔,自己绝对不会和一个家奴废话,她凭什么这么和自己说话?她以什么身份和自己这么说话?我们很熟吗? “有什么话快说,我没时间听你废话!” 杨鲖轻笑:“杨炯说你这人亢满骄盈,看来没说错!” “哼!相府家奴就是这么说话的?豕交兽畜,不似人形!”郑秋冷笑讥骂。 杨鲖眸光一冷:“家奴?” “不是吗?” “你觉得家奴会知道你和杨炯的事?”杨鲖反问道。 郑秋凝眉,重新打量她的眉眼相貌,暗忖:“杨炯什么时候换口味了?原来招惹的都是柳花魁、卢和铃这种大美女,现在怎么会看中这个相貌平平的女子?” “怎么?不服气?”杨鲖挑衅道。 郑秋冷笑:“你大概是害了什么大病!” 郑秋冷哼一声,转身就走,暗骂自己出门没看黄历,哪来的狂悖家奴,敢这么和我郑秋说话,真是不知所谓。 “听说太子最近一直在纠缠你?”杨鲖抿了一口酒,悠悠出声。 郑秋驻足。 “尝尝今年的新酒,我们谈谈?” 郑秋见此人虽然相貌不佳,却谈吐清隽,举手柔桡轻曼,抬眼丰姿冶丽,语气中更是有一种罕见的贵气,绝不是一个相府家奴应有的气质。重新端详她容貌,配上这气质仪态总给自己一种割裂感。 杨鲖也不多言,将对面酒杯斟满,自己则是豪迈一饮,看着郑秋微笑,挑衅意味十足。 郑秋冷笑,竞艳之心顿起,来到对面坐下,一口饮尽杯中酒,眉头一挑:“大内蔷薇露酒?杨炯可真疼你呀!” 杨鲖嬉笑:“好见识!” “蔷薇露酒大内特供,只有曲江池宴饮时才会恩赐给新科进士,除此之外也就左相梁国公能有此恩宠。” 杨鲖微笑不语,这杨炯哄女人的本事也不知道在哪学的。知道自己在宫中喜饮蔷薇露酒,就将皇帝赐给左相府的蔷薇露酒全都搬来了冰雪城。 这个坏人,知道自己做不回公主,想尽一切办法哄自己,又是蔷薇露酒,又是在城北自己的院子种满了自己喜欢的绣球花,那些个哄人手段全都用在了我身上,真是个恼人的家伙。 心中如此想着,嘴角不自觉的弯起,认真道:“我说过,你和他的事我都知道。” 郑秋眼眸一寒,心里没来由的气闷,冷哼一声,拿起腰间的螭虎衔芝纹玉佩摩挲把玩了起来,挑衅道:“是吗?” 杨鲖眸光一凝,冷声:“你哪来的?” “你不是什么都知道吗?”郑秋说不出的畅快,讥笑出声。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和这个相貌平平的女人斗气,她就是看不惯杨鲖那副吃定自己的做派,更气恼杨炯怎么什么事都和这女人讲。不过现在看她表情,那臭猪头总算还有些稳重。 杨鲖深呼一口气,摸了摸自己手腕上的紫晶手镯,暗下决心,回来看我怎么收拾你,嘴上却道:“今日请你来,可不是单单饮酒这么简单!” “奥?” 杨鲖见她被勾起了兴致,拍拍手示意仆人上菜。 仆人得到声令,陆续进门,一道道菜肴相继摆在二人面前。 杨鲖见菜已上齐,打开最中间的一道菜,介绍道:“莲房鱼包,将莲花最嫩的莲蓬头去掉里面的瓤,截底留孔,把加了酒、酱、香料的活鳜鱼塞到莲蓬孔里,将底部安好,放在甑内蒸熟,风味独特迥异,尝尝?” 郑秋不疑有他,拿起筷子,戳破莲蓬,夹了一块鳜鱼送入口中,赞赏道:“莲清鱼鲜,汁肥酒香,隐隐萦绕一丝菊香,想必是加了霜菊酒,倒是一道雅致好菜。” 杨鲖看着她品鉴,赞赏道:“好菜也得遇到雅客才行!” 郑秋也不言语,抿了一口酒静静等着杨鲖下文,她知道,今日宴肯定没那么简单。 杨鲖见她如此,幽幽道:“鱼纵大壑,自在无拘,或入釜中,或困莲蓬。虽有酒花相伴、雅士称赞,成一道佳肴,却怎比纵情水中之乐?鱼之境遇正如你我,水中快意,釜中困厄,令人唏嘘。” 郑秋冷笑:“巨鱼纵大壑,不思游水化鲲,死不足惜!” “说得好!那不知道郑夫子可想好怎么游水化鲲?”杨鲖目光灼灼的看着郑秋,质问出声。 “呵!我说你怎么好心请我品肴,原来是想要收买我!” “收买太难听!不如说是合作。” 郑秋凝眉:“你以什么身份和我说话?你配吗?” 杨鲖闻言也不恼,自信出声:“相府一半的产业我都能说上话,一半的人我使若臂膀,不知道有没有资格和御史府合作呢?” 郑秋冷笑:“这是杨炯的意思?” “不然呢?” “呵!我凭什么帮他?” 杨鲖翻了白眼,没好气道:“难怪杨炯说你矜骄自傲。你现在的处境还需要我提醒你吗?太子这几日一直纠缠你,他什么心思你不知道?” 郑秋沉默,正如杨鲖所说,自从自己落选秀女,太子就一直去太学纠缠不放。以前父亲想要攀上东宫,入主中枢,自己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假意周旋,帮助父亲进入台谏。可现在太子逼着御史府表态,想要自己做他的外妇私宠,真是想瞎了心。 “你能代表相府?这事应该杨炯亲自和我说!” 杨鲖拿出一封信递给郑秋,嗤笑道:“还是他最了解你!” 郑秋皱眉打开信封,展开信纸,暗下决心,他要是再跟自己说那些粗鄙话,自己绝对跟他没完。 “秋满篱根始见花,却从冷淡遇繁华。 西风门径含香在,除却皇家到我家。” 郑秋读完信上的《咏菊》,讥讽道:“杨炯让我郑秋做他小妾?他可真敢想!” “做不做小妾以后再说,现在相府想栽菊,御史府可有扶篱心?”杨鲖认真道。 郑秋拿起酒壶,一口饮尽壶中酒,一展手中白玉扇,大笑道: “菊生岂为遇西园,乃系西园逢菊嫣。 岁末霜寒心未惧,月残风冷志犹顽。 性如清风远俗域,情似朗月近苍山。 睥视百花残落处,唯吾披彩带露抟。” (注:左相府邸在西园街,西园代指相府) 大笑而去。 杨鲖翻了个白眼,暗叹杨炯看人真准,这郑秋果真矜骄! 第132章 炙鹿脯 “啊~~~!” 一声惨呼陡然划破清晨的宁静,在前军大营中悠悠回响。 营中士兵早已司空见惯,不以为意。 初时,众人惊闻此声,尚满心好奇,皆揣测杨将军与潘家女在山梁上究竟所为何事,竟闹出这般大的动静。后得知他二人是在走身练拳,便也失了八卦兴致。 想那杨将军,素有长安探花郎之名号,瞧着便是个文弱书生模样。他那身子骨,经这般长久折腾,未散架已属万幸,叫上几声,又有何奇?实非什么稀罕事。 潘简若也是无语,没好气道:“你一个大男人,这点痛都受不了?天天鬼哭狼嚎的叫给谁听?” “你别站着说话不腰疼,要不你来试试?”杨炯翻了个白眼叫屈道。 潘简若凝眉,手上力道又加重了几分,冷声道:“我从小到大,每日晨功不辍,拉个筋就疼这样,你再叫!再叫我堵上你的嘴!” 杨炯无语,知道她这人向来说到做到,于是咬紧牙关,强忍疼痛,再不发一声。 杨炯这几日下来,没少领教潘简若的手段,这姑娘看着端庄娴静,实则就是个腹黑心黑手黑脚黑的‘黑妹’,端庄娴静全是骗人的鬼话。 这人也不知道怎么的,时不时的就要逗弄自己几下。 自己老老实实的走桩运气,潘简若冷不丁就会给你来上一脚,看你倒地,笑着来上一句‘打拳不遛腿,终归是个冒失鬼’。 你在那认真打拳,她上来就是一脚,直踹腰身,见你躲开,便是暴风骤雨般的冲拳进攻,搞得杨炯疲于应付,狼狈不堪,直到把自己打趴下她才停手,末了还来上一句‘腰如蛇行步赛粘,周身运动走螺旋,还得练!’ 除此之外,时不时就夹枪带棒的给杨炯展身拉筋开龙脊,你要是敢叫,她可从来不二话,必然是用更大的力道伺候,嘴上还不忘教导‘武人拉筋莫怕疼,筋开气顺力自生。’ 杨炯这几日别的没怎么学会,顺口溜倒是学了一大堆,真是令人唏嘘不已。 潘简若见筋拉得差不多了,站起身道:“你已经练了几日《六幺拳》,今日我来给你喂拳!” 杨炯跳脚,高声反驳:“哪是什么几日,三天,就三天!你别乱讲!” “三天还不够?我练《六幺拳》的时候,一天就敢和我爹冲拳!” 杨炯翻了个白眼,心中不免有些打鼓,潘简若什么水平?我什么水平?在她面前,让我双手双脚都不一定能打过她,想到此处,杨炯心虚道:“真的是喂拳?我食量小,吃不了很多!” 潘简若秀眉微蹙,暗道他哪来这么多怪话。不和他磨牙,美眸中闪过一丝凌厉,玉手成拳,裹挟着劲风,直接一拳轰向杨炯。 这一拳势如破竹,刚猛非凡,赫然是六幺拳中的霓裳崩字拳,其势之猛,拳风之烈,仿佛能撕裂周围的空气一般。 杨炯见此,知道今天是躲不过去了,心中暗骂,怎么都是挨打,老子就不信那个邪,我就算是泥捏的,你打了我,我也要沾你一手泥。 思忖至此,杨炯一咬牙,迅速施展出六幺拳第三式 “剑器舞”。 只见他开肩展背,双脚如踏七星,体内气息涌动,全身力量汇聚于拳。一拳击出,犹如利剑出鞘,直奔潘简若的左胸而去。身姿矫健非常,拳势刚猛中带着几分灵动,显然是下了一番苦功夫。 潘简若暗自点头,心中不禁对杨炯多了几分赞赏。 早就听说杨炯在长安以诗才闻名,没想到在武学一道上竟也颇具天赋。短短三天时间,他的拳形已打得像模像样,气息运行虽稍有迟滞,但大体上并无差错。 在这初次对战中,他便能避实就虚,凭借着《六幺拳》中的妙风步,巧妙地闪躲自己的攻击,并且还能迅速做出动作反击,这份对战的果敢和机智实属难得。 要知道,很多初次习武的人,一旦面对高手,往往未战先怯,如此种下心魔,今后纵使练得再久,遇到比他厉害的高手,必然也是处处受制的下场,难有太大成就。 念及于此,潘简若身形如燕,原地穿花转身,横扫腿如秋风扫落叶,裹风挟啸,左冲拳如猛虎出洞,气势汹汹,直奔杨炯的面门而去。 这一连串动作行云流水,奔如雷霆,快如闪电。 杨炯眉头紧皱,眼神闪过一丝狠厉。 气息走转全身,凝神注目,先是翻身后仰倒地,如鹞子翻身般躲开她迅猛一拳,瞬间拉开与潘简若的距离。随后气走龙脊,全身蓄力,猛地进步冲拳。 见潘简若侧头闪躲,杨炯顺势鞭拳击颈,接着转身摆拳,连续日字冲拳,如疾风骤雨般攻向潘简若的头部。其拳法变幻莫测,招式之间衔接流畅,显然是对《六幺拳》有了一定的领悟和运用能力。 潘简若见状,秀眉再次凝起,心中不禁对杨炯的应变能力感到惊讶。她凭借身法左右闪躲,暗自思忖,这杨炯怎么突然变招和自己来硬的?难道是瞧不起自己这个先生? 意达于此,心中一冷,暗道:“哼,跟我比硬,那就看看咱俩谁更硬。” 潘简若六幺拳妙风步走得炉火纯青,瞅准杨炯出拳的空当,右拳如闪电般崩出,直接打在了杨炯的左肩膀之上。 不给杨炯丝毫反应的机会,她右臂如灵蛇般缠住杨炯的左手,交叉手捆臂,牢牢制住杨炯双手,嘴角泛起一丝嗤笑,说道:“和你先生比狠?不知道我外家功夫在长安可是难逢敌手吗?” 杨炯咬牙冷目,如今双手被制,左肩膀不时传来一阵酥麻胀痛之感。他心中暗赞,不愧是潘家天骄,实力果真强劲。 能走这几招,还是她有意放水的结果,就她刚刚走的那几步六幺身法,看得杨炯目瞪口呆,竟然突生红炉点雪之感,恍然大悟,惊叹还能这么走?难怪她说《六幺拳》相比练,思更重要。 如今一看,显然是经验之谈。 来不及多想,杨炯脚上动作不停,左脚迅速踩向潘简若的右脚,见她扯身闪躲,直接一个变线踢,中线提膝瞬间变为高段扫腿,踢向她脖颈。见潘简若翻身闪躲,杨炯前撩踢欺身上前,侧踹封住她翻转路径,然后就是一套日字冲拳。 “这是我教你的《六幺拳》?” 潘简若见杨炯腿法如此诡谲多变,《六幺拳》的剑器舞与这独特的腿法相结合,竟还真有那么点排山倒海的气势,不禁惊奇出声。 杨炯无奈地翻了个白眼,心中暗自叫苦,这女人实在是滑不溜手。 自己硬功软功全用上了,甚至还将太极拳、太极蹬踹都巧妙地融进了《六幺拳》中,可还是连她的衣袂都碰不到,真是恼人至极。 “先生不是说了吗?学无先后,达者为先!我要是傻呵呵的只打《六幺拳》,还不得被你欺负死?” 杨炯嘴上调笑,手上动作却不停,一个飞身跃步蓄力砸拳打向她天灵。 潘简若冷哼一声:“想不被我欺负,你下辈子吧!” 说罢,潘简若体内气息涌动,全身力量绷于一处,脚踏六幺妙风步,身姿如旋风般旋转,躲开杨炯砸向天灵的一拳。 开龙脊,走肩提,一拳带着磅礴之力直轰杨炯面门。紧接着,便是连续的日字冲拳,如雨点般密集,不时上下摆扫腿,攻势凌厉非常,打得杨炯连连后退,毫无招架之力。 “不是说喂拳吗?你这叫单方面殴打!” 杨炯气得跳脚大骂,憋屈至极。 “呵!功夫,一横一竖。输的,躺下!站着的才有资格说话!” 潘简若霸气回应,丝毫不在意杨炯的抱怨。 杨炯深吸一口气,一个左正蹬加一个右鞭腿,迅速拉开与潘简若的距离,大声叫嚷:“满嘴顺口溜!你怎么不去考科举呀?” 潘简若不想听他胡扯,看了眼日头,也觉得差不多试出了杨炯的斤两。于是再不留手,施展趟泥步快速近身,妙风步如鬼魅般游走转身,一个左刺拳直打杨炯眼眶。 杨炯慌忙后仰闪躲,可他万万没想到,潘简若好像早有预料,瞬间变拳为掌,龙脊展背,气走全身,一招六幺拳霄月崩掌直接打在了杨炯的肚子上。 杨炯只觉一股大力袭来,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后飞去,重重地摔倒在地。 杨炯惨叫一声爬坐起身,高声喊停:“停停停!年轻人不讲武德,偷袭!欺负我一个刚学武功的小书生!” “别嚎啦!要不是给你喂拳,第一招我就能把你打趴下!” “我大意了!没有闪开你的暗掌!”杨炯对自己刚才的表现懊恼不已。 潘简若懒得看他那作怪表情,冷哼一声:“赶紧起来,跟我走!” 杨炯起身,疑惑的看着她:“有事?” 潘简若也不说话,直接朝自己的营帐走去。 杨炯不疑有他,紧随她而去,到了她的营帐,见她坐在正中,支起来一个铁炙子,不时从一只还流血的小鹿身上割下几片肉,自顾自烤了起来。 “你在哪整的鹿肉?” 潘简若示意他坐下,手上的动作不停,平静道:“早上打的!” 杨炯皱眉:“潘简若!你疯了,附近敌情这么复杂,你怎么敢去打什么猎?要是被西夏游骑兵发现包围,出了什么事,我怎么跟你爹交代?” “给你吃的!” “啊?” “你平时吃的那点军粮,根本就不够你练武消耗!得额外补充。我第一次做师傅,没什么经验,想起来此事都已经到了北地。今早有时间,运气还算不错,碰见了一头小鹿,你有口福了!”潘简若展颜一笑,继续烤着鹿肉。 杨炯愣愣的看着她的笑颜,数次欲言又止,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他还奇怪,往日最爱干净的她怎么今日风尘仆仆的跑来教拳,靴子上尘土密布,额头上更是香汗淋漓。当时还以为她是早到先做了晨功,没想到是去给自己打猎去了。 这附近山梁密布,少有森林,想要撞见一只鹿哪有她说得那么容易。估计是很早就起床准备,甚至有可能一晚上都没睡。一路上不但要躲避西夏游骑兵,还要时刻搜索猎物,其中的艰辛估计只有她自己才知道。 杨炯自诩哄女人的手段无人能及,可对上这个傻姑娘,一时间竟然大脑一片空白。什么诗词歌赋,什么甜言蜜语,搜肠刮肚硬是想不出一句。 “给!尝尝!”潘简若夹起一片烤好的鹿脯,递给杨炯。 杨炯接过,动作僵硬的塞到嘴里,顿时被烫得龇牙咧嘴,呼哧带喘。 “小心烫!”潘简若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又给他夹了一片鹿脯。 杨炯长叹一声,认真道:“简若不是我家妻,为何炙鹿暗传音。” 潘简若闻得此言,不禁微微一愣。想当初遇到那鹿时,只觉是运气使然,又怎会思量其他,早把唯有家妻才能炙鹿的传统抛诸脑后。 此刻见对方如此直白地询问自己,心中不免有些慌乱,忙道:“炙鹿自是有原因,你又何必多疑心。家中习武多吃食,年年由我炙鹿麑。习武行军要专心,不想前程你想钗裙!” 杨炯沉默,呢喃一句:“我从此再难食鹿麑!” 一时间,帐中陷入了尴尬旖旎的气氛之中。 潘简若一片一片的夹鹿脯,杨炯一片一片的往嘴里送。 炙子下的木柴劈啪,炙子上的鹿肉滋滋,气氛更显謇謇。 “呀!”潘简若惊叫一声,率先打破了这尴尬气氛。 “怎么了?” 潘简若慌忙放下筷子,转身拿出一碗鹿血,递给杨炯:“喝了!” 杨炯无语,推脱道:“简若,我又不是蚊蚋,喝什么血呀!” “鹿血,大补虚损,扶阳补阴,益营气。” 潘简若不由分说的端着鹿血走到杨炯面前,看他言语推脱,作势就要强灌。 “简若,你听我说!鹿血中只有少量的蛋白质和氨基酸,都没鹿肉来得滋补。扶阳补阴更是无稽之谈,喝生鹿血很可能把脏东西一起喝进去!” 潘简若翻了个白眼,什么蛋白质氨基酸,自己听都没听说过。只当他胡诌骗自己,我就是这么过来的,有没有用我能不知道吗? 念及于此,直接捏开杨炯的下巴,将一碗鹿血灌了进去。 “简……吨吨吨………若……吨吨!” 第133章 无衣 杨炯也不知道吃了多少鹿肉,只担心辜负了潘简若的一番心意,她一直夹,他就一直吃,直到最后吃呕了才罢休,后来又被潘简若强灌了一大碗鹿血,也算是原汤化原食了。 至夜,杨炯躺在行军床上长吁短叹,暗骂皆是这鹿血惹的祸,令他辗转反侧,难以成眠。现在他算是老实了,再也不敢跟潘简若谈什么氨基酸蛋白质,这玩意怎么比咖啡因还猛?当真能大补虚损,扶阳补阴,益营气? 杨炯此刻心中燥热异常,浑身似被烈火炙烤,一股焦躁之感涌上心头。被搅扰的无法入眠,只得披上衣服,起身去巡视营房。 抬眼望向米脂城下,火光如昼,不时传来几声喊杀。 驻足观察了一阵,知道我方桥道军(工兵)的堑壕已经挖到了米脂城下,目前应该是正在500米处稳固堑壕阵地。 熊定中自从收到杨炯送来的罐头和方便面后,心中底气着实增添了几分。他深知当下局势严峻,迅速开始谋划作战策略。 如今己方拥有 5万骑兵,再加上杨炯带来的 2千多人,要去硬刚西夏的 8万骑兵,这无疑是极为冒险的举动,说是自寻死路也不为过。 即便侥幸赢得这场战役,那己方兵力又能剩下多少呢?如此一来,又如何能够疾驰东北方向的麟州去阻挡将要南下的西夏骑兵呢?这种赢了战役输了战略的愚蠢行为,熊定中作为军中老将,自不会不知其中利害。 经过深思熟虑,熊定中决定变被动为主动,采用围点打援的战术。 他计划用堑壕将米脂城围住,料定只要米脂城受到攻击,潜藏在附近山梁深处的西夏骑兵必定会前来支援。届时,在援军的必经之路无定河两侧设下埋伏,便可一举歼灭米脂城外围的西夏 6万骑兵。 如此计划,既可以弥补我军人数上的劣势,更能变被动为主动,不必再劳心费力的去搜寻散落各处的西夏游骑,可谓直戳要害。 杨炯接到的任务是在明日卯正(早上6:00),率领1万熊罴卫以及2000麟嘉卫,依靠已经挖掘好的堑壕牢牢围住米脂城守军,务必不能让米脂城中的 2万西夏骑兵与外围骑兵汇合。给熊定中歼灭西夏外围骑兵创造足够的时间。等待他全歼西夏骑兵后,回师会同杨炯共同攻城,米脂城寨自是不在话下。 目前来看,各项准备工作进展顺利。堑壕已经依照计划挖到了指定位置,士兵们现在正在稳固前沿阵地,只等明日的总攻。 可以预见,明日在无定河,熊定中率领 4万兵力对阵西夏 6万骑兵,而自己这边只有 1万 2千人,要围困米脂寨的 2万人,不但要给到守城西夏兵压力,更要保存己方兵力,这个度是真不好拿捏。若是攻城烈度不够,人家根本就不会聚兵救援,若是攻城强度太高,手中这1万2千人,又能活下来多少? 杨炯皱着眉头一边梳理整个作战计划,一边巡视麟嘉卫大营。 行到一处偏僻地,见一营帐人影晃动,不时传出几声低喝,杨炯疑惑的走了过去。 掀开帐帘,入眼就是一个行军锅,下面火光跳动,锅内咕咕作响,周围散落着罐头皮和一些青灰色兔子毛发。 杨炯扫视现场众人,沈大、贾纯刚、姬德龙、谢若林、卢启。 几人也被突然闯进来的杨炯吓了一跳,见他面色不善,最机灵的沈大率先起身,嬉笑的迎上来讨好道:“大人,这么晚还不睡呀!” 杨炯一言不发的走到行军锅前,打开锅盖,见里面方便面和面条混在一处,周边几块野兔肉,红艳艳翻滚沉浮,显然是还没熟。 “内个!大人,我们这就收起来!”姬德龙尴尬一笑,暗骂自己怎么就信了贾纯刚的鬼话,跟他打什么兔子,宵禁生火、战前不眠,这都是军中大忌呀。 “太糟蹋东西!面都要烂了,兔子肉都熟不了!” 杨炯笑骂了一声,坐下拿起一双筷子,把里面的兔子肉夹出来,插在匕首上烤了起来。 杨炯深知,治兵之道,以严为本,然过严则士畏而不亲;以宽为用,然过宽则士慢而无纪。故须宽严相济,而后可成节制之师。 军中士兵有一些小动作,不算什么大毛病,他刚进来时,留意过帐中气味,并没有酒气,这几人也没有大吵大闹,显然是还有些分寸,没必要抓着不放。 众人被杨炯的做派弄得一愣,暗忖平时治军极严的他,今日怎么转性了? “都愣着干嘛?不欢迎我?”杨炯调侃道。 沈大率先开口,凑到杨炯身前,接过匕首,替杨炯烤起兔肉来,嘴上不忘搭话:“大人哪里话,荣幸之至!” 杨炯示意几人不用拘束,对这个机灵鬼笑骂道:“沈大,你个大老粗怎么说话还文绉绉的?” “哈哈哈!大人见笑了,俺没读过书,想着大人是个读书人,自然不能说话粗俗!以免惹大人厌烦。” “屁的读书人!老子长安探花郎的名号你们没听过?” 一旁的谢若林闻言笑道:“将军简直就是花楼传奇,名号更是如雷贯耳!” “我知道你,整日在青楼厮混,据说还被家里人堵在青楼打骂过?”杨炯调侃道。 谢若林见杨炯调侃自己,面色一塌:“将军莫要取笑我了!” “哈哈哈!将军,你是不知道,这小子别看年纪小,那可是长安有名的浪里小白龙!”卢启接话道。 “噢?你这名头可比我那长安探花郎要霸气多了!” 众人闻言,大笑了起来,羞得谢若林脸色涨如秋奈。 杨炯拍拍他肩膀,鼓励道:“现在既然投了军,就要想着建功立业,封妻荫子,莫要再瞎混了。” 谢若林闻言也是豪气顿生:“将军放心,别看我年纪小,此次国战,定要马上封侯,封妻荫子?” 杨炯听他所言,疑惑道:“你13岁就娶妻了?” “哈哈哈!将军有所不知,这小子看上了春江楼的蕊娘,想着给人家赎身呢!”卢启高声调笑。 “你想给蕊娘改籍?那可不容易呀,至少要有斩将夺旗,摧城先登之功!”杨炯提醒道。 谢若林眼神坚定,朗声道:“我一定要娶蕊娘,一定!” 沈大挑了一碗面递给杨炯,随即转头朝向谢若林说道:“你瞧瞧你那身子骨,还想着斩将夺旗呢,莫不是疯了?你本是个世家少爷,想娶哪家姑娘为妻不行啊,非得要娶一个青楼女子。 你就不能跟我学学,你看我家你嫂子,虽说相貌不算出众,可胜在知书达理。昨日收到家信,说是有了身孕,我这心里别提多高兴了。你呢,不过是个支脉子弟,娶个好姑娘,踏踏实实,安安稳稳地过一辈子,难道不好吗?” “蕊娘就是好姑娘!”谢若林大声反驳,对沈大怒目而视。 杨炯摇头,将一块兔肉塞到谢若林碗里:“多吃点,吃饱了才有力气斩将夺旗!” 见场中气氛有些尴尬。 杨炯笑着开口:“家里有身孕啦?好事,怎么不早说,我好让相府的人送些补品。” 沈大不好意思的挠挠头,解释道:“我也是才知道!” “嗯!有孩子好,有了孩子就有了牵挂,以后行事就更要稳重些!”杨炯嘱咐道。 沈大郑重点头,看着杨炯半吞半吐,扭捏支吾。 杨炯笑骂出声:“平日里数你话多,现在怎么跟个大姑娘似的扭捏?有什么话快说!” 沈大一咬牙,认真道:“大人,咱沈大是个粗人,可俺儿子可不能不读书,读书才有出息!大人能不能给俺儿子取个名字?” “你怎么知道就是儿子?”一直不说话的贾纯刚出声调侃道。 “俺就是知道!俺家祖宗给俺托梦了!俺儿子未来绝对是个状元之才!”沈大笃定道。 姬德龙翻了个白眼:“就你?扁担倒了不知道是个一字,生个状元,你真敢想!” 杨炯见沈大面色涨红,马上就要跳脚,摆手示意他稍安勿躁,出言道:“叫沈秉文如何?” 沈大不好意思道:“内个?大人,秉文是啥意思?听着咋这么拗口呢?” 卢启笑骂道:“有眼不识金镶玉。于穆清庙,肃雍显相。济济多士,秉文之德!意思是你儿子以文修身,以德正行,受上天祖宗保佑,前途光明!” “哈哈哈!秉文好!秉文好!谢大人!” 沈大眉开眼笑,前面的什么他都没听懂,只记得受上天祖宗保佑,前途光明几句话,暗道还是大人有文化,自己那状元儿子就该是这个名字。 “你小子大嘴咧的,跟吃了几斤老鼠屎似的,你知道‘秉文’二字怎么写吗?”贾纯刚没好气道。 杨炯见沈大窘迫,拿起匕首在地上写下秉文二字,指给他看:“看清楚了?别到时候自己儿子问你他名字怎么写,你这个做爹的一问三不知,那可就丢人喽!” 沈大郑重点头,也没了吃面的心思,拿起筷子,认真的在地上临摹‘秉文’二字,心中高兴不已。 咱儿子这名字,听着就书生气十足,那长乐巷可没有几个人家能有这么好的名字。 往常谁家孩子取名字,上街上寻个算命先生,得来的不是敬德,就是逸飞,搞得咱长乐巷一年下来全是敬德,逸飞,就这你还得花不少钱人家才能给你取名字。如今不但是大人亲自给俺儿子取名字,而且还如此好听,将来定能沾沾大人的贵气。 一想到今后自己儿子考中状元,风光长乐巷的情景,沈大心里就止不住的开心。 杨炯摇摇头,见贾纯刚抱着个碗疯狂干饭,没好气道:“你没吃饭吗?” 贾纯刚吸了一口面,认真道:“大人,我得多吃点,吃饱了才有力气打蛮子不是!” “大人,你别听这小子胡诌!他就是嘴馋!”姬德龙毫不留情的拆穿道。 贾纯刚冷哼一声:“我可比不得你,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我得活着回去教我儿子练拳。咱可没有沈大儿子那状元命,只希望他能子承父业,以后养得活自己就行!” 姬德龙翻了个白眼:“要我说!你们这些人就是看不清人生命运,一个人不好吗?饿了随便整上一口,渴了就去花楼找姐姐,自由自在,了无牵挂!” “呵!咱俩一起从军,你那点事我门儿清,你小子少装蒜!”贾纯刚威胁道。 杨炯见姬德龙真被怼得哑口无言,八卦之心顿起,凑过去道:“说说?” “哼!不用他说,我自己说!”姬德龙大声道。 杨炯知道这人性子,山贼投军,阴戾手黑,有名的先登兵,于是递给他一只烤好的兔子腿,等着他下文。 姬德龙接过兔子腿,咬了一口无所谓道:“也没有什么不能说的,就是早年杀了人,无奈投军!” “你这人好不老实!大人面前还说假话?你和那官家小姐的事怎么不说?因为什么杀人怎么不说?”贾纯刚不依不饶道。 “没啥好说的!年少不懂事!” “遮遮掩掩!真不是个男人,不就是下山打劫喜欢上个官家小姐吗?之后被其它山贼抓去给欺负了,你气不过就屠了那山贼寨子。”贾纯刚骂道。 杨炯恍然,说是欺负,恐怕是受尽折磨,贾纯刚这么说也算是给姬德龙留了面子。 “你杀了人,当地官府没找你麻烦?”杨炯疑惑道。 “芃芃就是知府女儿,他爹保了我!”姬德龙落寞道。 杨炯沉默,这芃芃估计就是那官家小姐的名字。 “怎么想来投军了?” 姬德龙苦笑:“芃芃不喜欢山贼,喜欢大将军!” “哎~~~!”杨炯无奈长叹。 “嘿嘿!大人,都过去了不是吗?你看我现在多自在,老贾那句话说得真不错,我真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姬德龙洒脱一笑。 杨炯无奈,睚眦营有名的先登兵,怎会自暴自弃,怎会如他现在说得那般看开呢。 “到了灵州城下,你若先登,我为你邀功!一卫将军不在话下!”杨炯幽幽出声,声音不大,可那坚定的语气却在众人心底不断回荡。 “好!” 杨炯听帐外人马嘶鸣,知道已是破晓。 站起身高声道:“岂曰无衣?与子同袍!持而戈矛,与我偕行!” 众人起身,杀气冲天:“岂曰无衣?与子同裳!持我甲兵,与子同锵!” 第134章 无定河边骨 “大人!卯正已到!”毛罡高声提醒。 杨炯看了眼米脂寨城墙上影影绰绰的西夏兵,大声道:“令贾纯刚,组织箭阵,掩护桥道军(工兵)向前掘进,行至30丈(100米),掘出岔路,轰天雷伺候!” “是!”毛罡高声领命而去。 熊罴卫指挥刘文典打马上前,询问道:“杨将军,什么时候咱熊罴卫能上场,兄弟们都等不及了!” 杨炯看着这个虎背熊腰的熊罴卫指挥,安抚道:“别急!咱们的任务是围住米脂寨,肯定有你们熊罴卫登场的时候。” 刘文典乃军中悍将,出了名的暴脾气,熊定中将他留下围城,他本来就心里不快,见杨炯如此敷衍自己,也来了脾气,梗着个脖子道:“将军是不是觉得我们熊罴卫都是骑兵,打不来攻城战,那将军可是小瞧我们了! 想当年熊罴卫强攻辽国青牛城,城池数次易手,咱老刘带着1万兄弟硬是啃下了这块硬骨头,身中数箭而不退!这西夏蛮子还能比那契丹人厉害不成?” 杨炯嗤笑,询问道:“刘指挥可钓过鱼?” 刘文典不知道这个书生将军卖什么关子,冷哼一声不说话。 “夫钓者中大鱼,则纵而随之,须可制而后牵,则无不得也。”杨炯说出了自己的钓鱼心得。 “俺没读过书,啥意思?” 杨炯翻了个白眼,解释道:“咱们兵力有限,既要保证攻城的烈度,又要减少伤亡,既要保证城中西夏兵不会拼死抵抗,又要让他们感到恐惧,这就跟钓鱼一样。要张弛有度,遛到它筋疲力尽时,自可轻松入网。” 刘文典见他如此笃定,疑惑道:“那也不用让2000熊罴卫守米脂寨东门吧?” “围师必阙的道理可懂?你不给西夏军留生路,他们必以死志冲击前军,我们想要阻止他们冲锋得死多少兄弟? 打仗得动脑子,我可告诉你,要是一会让你带兵强攻,若是畏首畏尾,休怪本将不讲情面!” 刘文典暗骂还是你们读书人心黑,那东门哪是什么生路,2000熊罴卫全是军中的游骑好手,每个人身上背了比平时多两倍的箭,这要是西夏逃兵出了东门,那必然是万箭穿心的下场。 看了眼周围的堑壕,摇摇头,这么深的堑壕,西夏骑兵真能从东门冲出去?他知道作战方案都是熊定中和杨炯制定的,之所以发牢骚也是担心杨炯看轻自己熊罴卫,见他如此激自己,昂然回应:“将军放心!咱老刘别的不敢说,死战不退绝不含糊!” 杨炯点头算是回应,看向已经抵达作战地点的麟嘉卫,命令旗兵传令。 毛罡收到旗命,带着士兵在堑壕中奔走,手中轰天雷不要钱似的朝米脂寨城门扔去。巨大的爆炸声震颤得整个米脂城寨仿佛都抖了几下。 贾纯刚听声得令,组织起漫天箭雨朝城头覆盖而去,压得城寨中的西夏兵完全抬不起头。城墙上胆敢冒头者皆是顷刻毙命的下场。 西夏守将拓跋赤辞目眦欲裂,这几日他早就注意到了大华的桥道军在挖堑壕。起初他还不甚在意,组织了几次骑兵冲锋,想要直接冲散桥道兵的工事。可自己刚一出去,就是几万的骑兵冲杀围堵,好几次自己差点命丧当场。 拓跋赤辞当时就有了计较,自己就是把城中2万骑兵都带上也不可能冲出去。眼看着大华将堑壕挖到了自己城下。即使自己时常骚扰,可依旧收效甚微。 大华桥道兵简直比泥鳅还滑,你刚一出来,他们就撤到后方,等你想要摧毁堑壕工事,身后必然是遮天蔽日的箭雨伺候。 来来回回,不断重复,他就是再傻也知道,大华军队这是想牢牢围死自己呀。 无奈,拓跋赤辞亲自带队,组织了数波骑兵冲锋,总算将传令兵送了出去。现在只要自己坚守到援军到来,定能将眼前这该死的大华人碎尸万段。 可今日一见这大华攻势,拓跋赤辞心中不免有些打鼓,听对方鼓声和远处的尘烟,显然是有数万之众,再看这攻城烈度,轰天雷、脚蹬巨弩全都用上了,这是真的要攻城? 拓跋赤辞丝毫不敢怠慢,迅速命令城中士兵组织起箭阵反击。 毛罡见西夏反击,命令前沿士兵,按照计划,两人一组,相互照应藏身堑壕,以躲避箭雨。 一阵箭雨过后。 堑壕的大华士兵重新跃出,又是一波轰天雷炸向米脂寨城门。 拓跋赤辞心中憋屈非常,米脂城寨哪经得起这么折腾。老是被压着打,士气低落不说,若是大华军队在城墙下埋放巨量雷堆,将城墙炸塌,大军一拥而上,自己还守个屁啊。 思虑至此,命令先锋军领一千骑兵从东门而出,迂回策应,搅扰大华军队后方。先探探他后方大军虚实再说 杨炯嗤笑:“刘文典,拓跋赤辞忍不住了!现在已经兵出东门了!” “将军,需要我去支援吗?”刘文典目光灼灼的看向杨炯。 “你可真行!一千骑兵都不够伏兵塞牙缝,你现在只需在后方不断跑马,士兵人手两个军旗,鼓声不断,扰乱守军判断,让拓跋赤辞以为咱们是重兵攻城就行!我军现在少有伤亡,有的是时间跟他玩。” 刘文典今日算是领教到了杨炯的厉害,起初熊定中让自己归杨炯麾下听令,他心中是一百个不服气,一个勋贵纨绔,花花公子懂什么打仗。 今日一见算是开眼了,他扪心自问,若是自己是那拓跋赤辞,被如此折腾,恐怕心中也是憋屈不已。真还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应对。 他虽然不懂钓鱼,可想起之前杨炯说的话,现在军队所做的事,算是彻底明白了。 自己的任务就是牵制住城中2万骑兵,给熊定中伏击西夏6万援军争取时间。为此杨炯不但让熊罴卫举旗、敲鼓,还将自己的人编队分组,每隔一盏茶(10分钟)的时间,相互论替去攻击米脂寨四门,这攻城架势任谁都不会怀疑杨炯势要拿下米脂的决心。 拓跋赤辞现在整个人都麻了,被杨炯来回拉扯了几次,口中党项脏话频出,他就从来没打过这么憋屈的仗。 要不是担心大华身后那一直未出现的大军,他岂会躲在这米脂寨中受这气?早冲出去和大华人拼个你死我活了。 可理智告诉他,现在自己只能全力守城,等待6万援军到来,到时候兵合一处,大华军队必死无疑,自己绝对要杀了那可恶的大华将领泄愤。 杨炯感觉现在自己和那撩闲的猴子没什么区别,你生气了我就跑,你刚气消我就继续过来撩闲,让你烦不胜烦。最气的是你还不敢懈怠,不然保不准这猴子上来就给你一爪子,攻入米脂城。 米脂城下,大华军队不断和城中拓跋赤辞守军拉扯。 时至日中(11:00~12:00) 拓跋赤辞越来越觉得不对劲,按理说援军应该早就到了才对,怎么大华军队后方一点骚乱都没有?他越看大华的攻城部队越觉得蹊跷,哪有攻城部队中途轮替的呀?前方的投雷兵都已经更换7波人了,他们到底要不要攻城? “将军!不好啦!城中无定河血红一片,兄弟们从水中捞出了不少咱们的弯刀和军旗!” 一党项士兵连滚带爬的来到拓跋赤辞面前,高声汇报。 拓跋赤辞目炸心裂,他就是再蠢也知道自己中计了,这群卑鄙的大华人,真是可恶至极。 “快!集结部队!随我从东门杀出去!”拓跋赤辞说完直接跨上马背,率先冲了出去。 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接应无定河的西夏援军,米脂城寨丢了就丢了,可一旦6万先锋军死在无定河,吾皇策划的断粮计划恐怕就要胎死腹中啦! 杨炯看着米脂城寨突然密集的箭雨,眉头紧锁,思索一阵,大喊道:“刘文典!快,带熊罴卫去给我堵住东门!拓跋赤辞那老小子要跑!” 刘文典早就等着这句话,得令后高声应喏,带着自己的骑兵直奔东门而去。 无定河横穿米脂寨,熊定中在上游伏击,自己在下游围城,现在下游水都被鲜血染红,拓跋赤辞就是再蠢也应该发现了端倪。 想到此,杨炯也是无语,恼怒熊定中就不能机动伏击吗?我费了这么大劲就是想让自己人少死一点,你这么一搞,老子不攻城也得攻城了。 拓跋赤辞现在一门心思想要冲出东门接应援军,虽然熊罴卫是百战雄兵,可1万对2万,哪是说说那么简单。 杨炯心思急转,摆在自己面前的路只有一条,那就是快速夺取米脂城寨,前后夹击拓跋赤辞的骑兵,绝对不能让他冲出城寨。只要自己攻入米脂城寨,即使熊定中失败,大华也可以据此而守,不至于落得个兵败如山倒的下场。 心思至此,杨炯高声对旗令兵道:“变令,告诉兄弟们,誓死拿下米脂寨!” 毛罡一直在前沿阵地指挥投雷手,他早就发现了端倪,这城墙上的西夏士兵怎么越打越少。转身看见旗手变令,眸光一寒,知道是军情陡变。 “兄弟们!听我命令!不惜一切代价炸了这城门!” 话音刚落,毛罡抱起一箱子轰天雷就朝米脂城下的城门攻去。 后方贾纯刚看到旗手变令,大吼一声:“妈的!都别过了,兄弟们!把所有箭都给我射出去,掩护兄弟们抵近城门!” 令毕,成千的弩箭遮天蔽日的朝米脂城内飞去,弩箭的破空声如同三冬寒风,呼啸声响彻整个战场,一时间阳光好像都被遮掩得暗淡了几分。 姬德龙治军从来言少,看向身后的先登兵,大声道:“兄弟们!随我先登!” “吼吼吼!” 先登兵都是身姿矫健的军中好手,听到姬德龙的命令,迅速分散各处,迎着箭雨就朝城下奔去。 米脂寨南门水闸处。 沈大看着已经变成红色的无定河,知道作战计划恐怕有变,当看到旗令兵的变令。 大骂一声艹,拔出长刀高声道:“兄弟们,咱们的任务只有一个,守住南门水闸,防止西夏兵落闸淹城。闸在人在,闸落人亡!” 语毕,直接冲向南门处,同西夏先锋斥候战在了一起。 此时,杨炯和潘简若依靠着箭雨掩护抵近城下,见毛罡在城门前铺满了轰天雷,二话不说,直接下令炸门。 一声震天巨响陡生。所有人都为之侧目,当看到米脂寨下的城门被巨大烟尘笼罩,哪还不知道是杨将军正在破门。 大华士兵手中动作不停,余光和耳朵却一直等着城门那边的消息。 毛罡见尘烟久久不散,大骂了一声,提着大环刀就冲了进去。 “大人!狗娘养的拓跋赤辞在城门后封了垒土,至少有20尺(6米左右)厚!”毛罡大声呼喊。 杨炯闻言也顾不得其他,直接冲进了烟尘中,来到门前,见此光景,差点没气背过去。 这拓跋赤辞用布袋封土,将城门洞全部堵住,别说轰天雷,就是他娘的60mm迫击炮都不一定能炸得开。 杨炯一咬牙,冲出烟尘,高声道:“贾纯刚!床子弩!” 士兵齐声传令,后方贾纯刚哪还不知道城门恐怕是出事了。 迅速命令士兵将床子弩推上来,来不及测算距离,大吼一声:“娘的!给老子射!” 士兵也知道此时根本来不及测算钉几箭,距离几何,更利于先登兵登墙,先钉上墙再说。于是,快速将巨箭推上床子弩,7名士兵合力推动绞盘。 砰砰砰巨响不断,巨大的床子弩箭呼啸着飞向米脂寨城墙,连续数声巨响,牢牢钉在了城墙之上。 姬德龙看向墙上巨箭,最高处的一根距离城头还有一人的距离,暗骂这老贾干活真糙。还没等他动身攀墙,身后一身影窜出,一个跃身扑向了最下方的一根巨箭。 “谢若林!你他妈疯了!” 姬德龙大骂一声,见他已经攀上了第二根弩箭,也不等贾纯刚后续的弩箭了,紧随谢若林攀登而去。 两人在巨箭之间来回翻腾,快速向最高处的那根巨箭攀去。 谢若林此时只有一个念头,先登夺旗,为妻改籍。 姬德龙见这小子如此冒失,好几次差点被西夏的滚石砸死,咒骂了一声,借着巨箭弹性连续在空中翻转腾挪,几下展身就来到了谢若林身旁。 “你他娘的不想活了?”姬德龙大声怒骂。 “嘿嘿!怎会不想活呢?蕊娘还等我回去娶她呢!”谢若林尴尬一笑。 姬德龙看着他的眼睛,恍惚间好像看到了当年的自己。 咒骂一声真是个情种,大声道:“踩着我肩上去!” 谢若林少年心性,见他如此让功,激动得浑身颤抖。 “少他娘的恶心我!” “嘿嘿!老姬!等回去了我请你喝喜酒!”谢若林一抹眼泪,踩着他肩膀就攀上了墙头。 谢若林刚登上墙头,3个党项兵迅速靠拢过来,挥刀就砍。 谢若林哪能让他们如愿,快速闪身奔跑,拉散了几人后,一个不注意,猛的回头俯冲,一匕首将当先一人割了喉,随后继续奔跑。 党项兵见这小子如此滑不溜手,也知道不能和他缠斗,捡起地上的弓箭就朝他射去。 岂知,此时的姬德龙攀着后续钉入城墙的巨箭,悄悄摸上了墙头,蹑足消声的附在几人身后,瞅准时机,一割一扎,迅速结果了两人性命。 “快!城楼夺旗!”姬德龙朝谢若林大声提醒。 见这小子已经朝城楼顶部的党项军旗爬去,心下大定,抽出自己腰间的绳索,顺着城墙扔了下去,以助后方兄弟登城。 “老姬!我拿到军旗啦!”谢若林斩断军旗,激动得高声大喊,少年心性就是藏不住事,眼里除了激动就是雀跃。 姬德龙见他如此,笑骂道:“赶紧给老子滚下来!一个米脂寨就给你乐这样,以后到了灵州城可别说你是先登兵,我丢不起那人!” 谢若林知道老姬这人嘴硬心软,调笑道:“老姬,你这人哪都好,就是……!” 姬德龙站在楼下,替他警戒四周,见他话说了一半,疑惑的抬头看去。 “砰!” 来不及反应,谢若林突然从楼上坠到了自己眼前,当胸一箭,穿心透骨。 姬德龙只觉手脚好像没了之前那般灵活,双腿好像也有些颤抖,眼前仿佛又出现了那日芃芃残死在自己面前的景象。 “老……老姬……我!” 姬德龙被谢若林声音唤醒,快速斩断他身上的箭杆,捂住他渗血的伤口,不发一言。 谢若林见他如此,扯出一丝苦笑,嘴角流出几道鲜血,握着党项军旗的手紧了又紧:“老姬……这次兄弟……栽了,你……喝……喝不了……了喜……!” 姬德龙看着他渐渐涣散的瞳孔,悲愤之情犹胜当年,撤了几下党项军旗,见他牢牢攥着军旗不放,大骂一句蠢蛋,一刀割碎军旗。将军旗插在城头,劈碎军旗证明我军已经先登入城。 姬德龙将谢若林眼睛抚闭,捡起地上的长刀朝党项人群杀去,目光之寒,如当年一般无二。 米脂寨南门闸口。 沈大见水流渐小,知道定是我军已然先登入城,党项兵这是要闸水淹城。 “卢启,掩护我!”沈大大吼一声直接跳进了无定河中,朝闸口游了过去。 卢启大骂:“沈大,老子真是上辈子欠你的!” 说着将士兵分成两队,一队阻止南门斥候游骑,一队手上神臂弩不停,掩护沈大游进闸门。 “沈大!事不可为就给老子滚回来,我在这给你守着出口!”卢启大声喊叫。 心中暗骂这沈大到底是怎么了,平时就数他机灵,行动前都是由他去勘探设计退路,今日怎么比先登兵还猛,真是奇也怪哉。 沈大水性极好,一入水中如同那浪里白条,迅速摸清方向,朝米脂城内游动而去。 不多时,沈大隐约听见有党项兵的喊叫声,知道已是入城。 悄悄浮出水面,见5名党项兵正在释放水闸绞盘,来不及多等,飞身跃出水面,一刀将最近的一名党项兵头颅砍翻在地。 其余4人见有人从水中窜出逞凶,都是被吓得不轻。 沈大见机会难得,一个翻滚近身,挥刀斩脚,扫刀劈腹,两名党项兵登时就失去了行动能力。 剩下的两名党项兵见这水中杀神如此悍勇,哪还敢多待,连滚带爬的朝城中跑去。 沈大知道我军进展顺利,不然西夏不会只派5个党项兵来落闸,看来此战胜利在望呀。想到此也不停留,迅速走到水闸的绞盘前,仔细观察了起来。 这绞盘一半没入地下,周围空隙极窄,当下绞盘已经落了一半,自己一个人也无法推动绞盘。 想到此,见地上还在哀嚎的两个西夏兵,眸光一亮。迅速靠近,两刀结果两人性命,拖着他们的尸体,塞进了绞盘和地面的缝隙之中,如此想要转动绞盘恐怕要耗费些力气。 沈大见一侧还有空隙,眉头一皱,走向另1名死去的西夏兵身旁,拖着他的尸体打算将这个缝隙填满。 心下思量,若是塞住全部空隙,恐怕还需要一具西夏人尸体,看来自己得再去找个倒霉鬼。 须臾。 沈大突觉后心一凉,低头,一箭透体而出,心下惊恐莫名。回头见一队西夏骑兵赶到,大吼一声,拖着死尸就朝空隙走去。 “快!射死那大华人!他要阻塞绞盘!”骑兵首领怒声大喊。 沈大只觉得眼前突然变红,视线也有些模糊,身后像是有无数人在朝自己后背捶打,一股巨大的力道传来,再也支撑不住,跌倒在地。 “啊~~~!” 沈大怒吼一声,用力将那名西夏尸体扔进了绞盘的缝隙之中,隐约看到有人端着长枪朝自己刺来。知道自己恐怕要折在这米脂城了,心下一狠,直接跳进了绞盘的空隙之中,补上了最后的缺口。 骑兵首领目眦欲裂,这绞盘半入地下,现在前后分别被两具尸体堵塞,无论怎么动都会绞碎尸体,如此尸体的骨头就会堵住绞盘空隙,至少需要一个时辰清理,不然休想落下闸门。 “给我砍碎那大华人!”骑兵首领怒极,下令士兵朝沈大泄愤。 沈大只觉得自己身体四处透风,思绪恍惚飘飞,想着还未出生的儿子,手指轻轻动了几下,在地上写下‘秉文’二字。 自嘲一笑,自己大概是没写错吧。 第135章 春归梦里人 长安长乐巷 罗娘拿起桌上的橘子,眼中满是欢喜,小心翼翼地扒开,刚要放进嘴里一瓣,却猛地呕了出来。 平复了一下心潮,满是不解,不知今日究竟是怎么了,仿佛诸事都不顺遂。 晨起打水盥洗时,水瓶竟被自己不慎打碎。本想着给尚未出生的孩子缝制一双锦袜,可那绣针却数次刺破自己的手指。罗娘寻思着,想来应是怀了孩子的缘故吧。 罗娘手里握着那扒了一半的橘子,无奈地长叹一声,而后温柔地抚摸着自己还未显怀的肚子,笑骂道:“你个不知道疼娘的小坏蛋,你爹在家的时候就不许我吃橘子,总说这橘子寒凉伤身。如今你爹去了北地打西夏人,娘好不容易偷偷买了些橘子,你却又来搅扰我,真真是欠你们老沈家的。” 罗娘虽是这般笑骂,可语气中却满是宠溺与欣喜,心中暗自思忖,这孩子肯定和他爹一样健壮,日后也定是个知道疼人的。 望向窗子外那高悬的半月,思绪如飘飞的柳絮,也不知孩子他爹此刻走到哪里了。 那人啊,从来不与自己提及他打仗的事,总说打仗都是些伤心事,没啥好说的。一想到此,罗娘就不禁有些生气,想自己在闺中之时,最是崇拜那威风凛凛的大将军,曾想着自己的夫君若是能够马上封侯该有多好。 没想到最终却被沈大这个憨人骗到了手,如今想来,真是令人唏嘘不已。 想起他那憨傻的笑容,再看向书桌上插在梅瓶里的木芙蓉,罗娘心中又觉得甜蜜非常。 沈大这人虽说不读书,可却事事都让着自己,宠着自己。他知道自己喜爱插花,于是每天下职后都会买一束当季的鲜花送给自己。有一次,自己因找不到合适的插花瓶,生了好几天的闷气,他这人就偷偷跑到郊外的窑口,请那经验老到的窑工亲自为自己烧制了一套好看的梅瓶。 罗娘心里明白,并非什么花都适合扦插观雅,可自己从来不会告诉他,也不会说其实他这套梅瓶更适合汲水。只要是他送给自己的,自己就会心生欢喜,就会将他带回来的花仔细打理后放在那碗口大的梅瓶中。 想到这些,罗娘的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一抹弧度,心中暗暗叹道,娘亲大概是错了。 武人有什么不好呢,我就觉得沈大很好,虽说他没读过书,可他一直念叨着以后有了儿子就叫我这个做娘的教儿子读书,还说自己生的儿子一定是个状元之才。虽说知道他是哄自己开心,可这话听着就让人心里暖乎乎的。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他对我好,宠着我,这比什么都强。 “哼!” 罗娘轻哼一声,爹看不起他一个武人,可等我儿子读书有成了,你们可别再来献殷勤。 思及至此,罗娘莲步轻移走到梅瓶前,轻轻摆弄了几下那几近干枯的木芙蓉,心中思忖着当季还有什么花适合扦插雅观。 “罗娘!” “啊?” 罗娘闻声回头,望向空无一人的院子,眼中满是疑惑。她恍惚间好像听见沈大在喊自己,可此刻院子中除了沈大为了哄自己而种下的百日红,再无其他。 “种两棵百日红,生两个顽劣童。” 罗娘想到此处,不禁羞赧一笑,轻声呢喃道:“真是个贪心的家伙。” 长安春江楼 “俏冤家呦俏冤家,在天涯呀在天涯!偏偏是那绿杨堪系马,是谁困坐南窗下?”一道娇声调侃,羞得南窗下的女子慌乱的收回自己的目光,胡乱的摆弄起梳妆台上的胭脂、集香圆。 “哈哈哈!我的好蕊娘,胭脂画眉是咱们长安新流行的风尚吗?” “婳婳姐~~!”蕊娘放下沾满红胭脂的眉笔,羞恼的钻进她怀里不依不饶的撒娇。 “你个小妮子,谢公子都去北边打西夏蛮子啦!你还盯着楼下干嘛?”婳婳笑骂道。 蕊娘抬起头害羞道:“我这几日总是心绪不宁!害怕……!” “诶~!别说,不吉利!”婳婳慌忙捂住她嘴巴。 “呵!有啥不吉利的?打仗的有几个能活着回来的?我劝你还是早点忘了那什么谢若林,寻个新的恩客,也好过现在弹唱卖艺。”一花枝招展的女人走进门,高声道。 婳婳皱眉,没好气道:“袭花,你就不能少说两句吗?” “我说错了吗?就她现在这样,没有个恩客照应,用不了多久就会被妈妈逼着出阁,有多少姐妹都是这个下场?还需要我说吗?”袭花继续道。 “我不!我要等若林回来,他说了要给我赎身的!”蕊娘大声道。 “呵!纨绔公子的话你也信?咱们这行有几个能有柳花魁那种好命?他要是想给你赎身早就赎身了,还用等到现在?谢家人怎么骂你的你忘记了?你有柳花魁那手段吗?人家敢去相府门前讨说法,你敢吗?” “够了!你很闲吗袭花?”婳婳见她说起来没完没了,怒声呵斥她住嘴。 “婳婳姐,我说得不对吗?我们的人生就是这春江楼,外面的繁华从来与我们无关!” 蕊娘不是一个能言善辩的人,听着袭花的话,既委屈又气恼,委屈她欺辱自己,气恼自己嘴笨无法反驳。 “袭花,你已经出阁了!蕊娘还是个清倌人,为何要逼她和你一样?”婳婳皱眉质问。 袭花闻言一愣,随后略带愤怒道:“我实话实说而已,说得我好像是黑心妈妈一样!” “哼!以其昏昏,使人昭昭,不知所谓!”婳婳冷声讥讽。 “你什么意思?你们清倌人很了不起吗?进来的时候一个比一个清高,想嫁书生、想入勋贵之家、一个比一个会做梦。然后呢?在一个又一个夜晚中虚度年华,最后能有命嫁个商贾就不错了!就那谢若林,从小混迹花楼,说的那些话也就哄哄你这个刚入行的雏!” 蕊娘挣脱婳婳怀抱,双目含泪,大声道:“你胡说,若林从不骗我!他说了,会娶我回家的!会给我改籍的!” “哈哈哈!改籍?他一个旁支子弟,是京兆府能说上话,还是在户部有人?或者说你觉得他能斩将夺旗?”袭花大声嘲笑,仿佛是听见了这世上最好的笑话。 婳婳冷哼,连推带搡的将这个刻薄的女人赶了出去,回到蕊娘面前,擦掉她眼泪,安慰道:“别信她的话,她这种人我见多了,鸨者欲污人清,盖嫉其白而显己之秽也。” “婳婳姐,我好气!气自己怎么就来到了这里,气老天怎么就让我在这里遇到了若林!”蕊娘趴在婳婳的怀中大声哭泣,全身颤抖不已。 “傻姑娘,世路多舛难预料,何不弦间觅幽情?” 婳婳也不知道该如何去安慰这个刚入行的傻姑娘,只得拉着她坐在瑶琴旁,一能转换她的心情,二能提高她的技艺,能晚些出阁就晚些出阁吧。 蕊娘坐在瑶琴旁,想起自己和谢若林初见的场景,玉手不停,一首《诉衷情》在她指尖流出,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令人闻之神伤不已。 “嘣!” 婳婳最先反应过来,嬉笑道:“你这琴是老古董吧?过几日姐姐送一张新的给你把弄!” 蕊娘愣愣的看着崩断的君弦,大大的眼眸惊恐万状,扑进婳婳怀中大哭:“我不要改籍了,不要改籍了!” 第136章 米脂城下 杨炯站在米脂城下,目光中透着坚定与决绝。他望向姬德龙已然斩断的西夏军旗,心中不禁暗赞一声勇武。随即转身,手脚并用,如灵猿般敏捷地爬向城头。 一旁的潘简若见他这般举动,深知拦他不住。 只见她娇喝一声,左脚如蜻蜓点水般探出,施展出六幺拳谱中的妙风步,原地旋转三圈,手中的金花盘龙棍变棍为枪,用力一掷,那盘龙棍便如离弦之箭般飞向城墙之上。 而后,潘简若身形如燕,跃步飞身,紧紧抓住城底下的巨箭。 只见她开背展身,仿佛全身的力量都在这一刻凝聚,蓄力震荡,来回三下,借着巨箭的弹性如同弹簧般激射而出。 潘简若身在空中,转体翻身,双脚精准地勾住城墙正中的巨箭,绕着巨箭转了一圈后,再次借力飞身,右手如闪电般抓住钉在最高处的箭杆,一个轻盈弹跳,跃上了米脂寨的城墙。 杨炯此时刚爬到城墙正中的巨箭。 恍惚间,一个黑影从身后如鬼魅般跃出,两个翻身借力,便直接翻上了城墙。当他看清是潘简若后,心中满是佩服与惊讶。 潘简若这姑娘也太猛了,身姿软柔,武功高强,近 8 米高的城墙,借助巨箭的弹性,两个展身就登上了城墙,你该不会是蜘蛛精转世吧?” 杨炯来不及多想,见潘简若已如猛虎入羊群般开始清扫城墙上的守军。一咬牙,一个翻身跃上高处的巨箭,躲避着如雨点般密集的流矢,吭哧瘪肚地爬上了墙头。 另一边,毛罡眼看着潘简若三个展身就登上了米脂城墙,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将军肚,不禁大骂了一声:“桥道兵!去给老子把桥道兵叫来!” 身后亲随闻声而至,大声道:“老大,城门洞深 20 尺,桥道兵即使来了,一时半会恐怕也挖不通正门呀!” “挖个屁!老子是要炸墙,让他们过来测算,哪里最适合埋放轰天雷!” 毛罡大骂一声,一脚踹在了亲随屁股上,催促他快去找桥道兵。 毛罡此时心急如焚,暗中思忖:“虽然我军已经先登入城,可从米脂城内射出的箭雨看,怕不是城中还有伏兵。若是那拓跋赤辞真藏了伏兵,大人和先登入城的兄弟恐怕要出事,管不了那么多了,先他娘的攻入城再说。” 米脂城东门,刘文典兵合一处,1 万展旗卫依靠着堑壕,如坚固的壁垒般节节阻滞着拓跋赤辞东出骑兵。 “指挥!狗娘养的拓跋赤辞疯啦?这箭矢也太密集啦!兄弟们根本无法抵前!” 一展旗卫亲兵大声喊道。 “疯就对了!他越疯狂就说明杨将军正面进展得就越顺利,就越说明咱们阻击的必要性!” 刘文典高声回应。 “可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呀!拓跋赤辞若是借着箭雨铺就甬道,一旦越过咱们的堑壕阵地,咱们再想拦住他们的冲锋恐怕就难啦!” 刘文典凝眉,大骂道:“箭呐?你们他娘的一人背了 60 支箭,是平时游骑兵的两倍!你别告诉我现在已经没有箭啦?” 亲兵也是无奈,解释道:“指挥,现在咱们箭矢不足 5000 支,想要组织起比西夏兵还密集的箭阵根本就不可能。” “娘的!你个败家子,你怎么就不知道省着点用?” 刘文典气急,抬手就要打。 亲兵一脸委屈地说道:“指挥!您可得凭良心说话啊,刚才蛮子进攻的时候,就属您喊得最凶了。柱子,把右侧突出骑兵给我干掉。柱子,你他娘瞎眼啦,蛮子前军都要扑上来啦!这会儿您又不认账了!倒嫌我浪费了。” 刘文典虎目倒竖,吼道:“你小子还敢发牢骚,小心我揍你。” 骂完这亲兵,刘文典咬着牙看向已经开始铺设甬道的西夏骑兵,高声命令:“柱子,老子现在把军中所有箭矢都给你,你他娘务必要把我们送到前沿堑壕中!” “指挥!你要干嘛?” 刘文典并没有理会柱子的问话,胆气横生,大声怒吼:“兄弟们!同本将再攻一次‘青牛城’!” “吼吼吼!” “展旗卫听令!骑兵下马,手持斩马刀,依托堑壕阻击,给我把拓跋赤辞这老小子赶回城中!” 话音刚落,刘文典一人一马如离弦之箭般冲向堑壕,手中斩马刀翻飞,打偏几只箭矢后,勒住战马。 马还未停,刘文典借着前冲之力,跃身落地前滚翻,盘身横砍刀,直接将一个西夏骑兵的马蹄斩断。身后亲兵紧随而上,长枪下扎,瞬间结束了倒地西夏兵性命。 拓跋赤辞见此怒吼连连,眼看着甬道就要铺设完毕,自己 骑兵,一个冲锋就能越过堑壕,只要出去后,马不停蹄,至少能送出去 1 万骑兵。 可如今,大华骑将莫不是疯了不成,骑兵变步兵,难道是想要做拒马兵? “给我继续射!射死这群狗娘养的大华人!” 拓跋赤辞高声怒吼。 “隐蔽!隐蔽!” 刘文典砍翻一西夏战马后高声呼喊。 然而,人的动作哪能比箭快,遮天箭雨直奔展期卫先锋拒马兵而来,一时间中矢者无数,惨叫声响彻堑壕内外。 柱子看着自己的兄弟被如此残杀,大骂一声:“我草你 *,老子的床子弩呢?给老子推上来!” 见床子弩被推上来,柱子亲自测量距离,一边测一边骂:“老子就是吓,也要吓死你们这群畜生!” 语毕,柱子迅速指挥士兵推动搅盘,砰砰砰三声巨响,三支巨箭平飞而出,直奔拓跋赤辞后方箭阵而去。 三支巨弩携排山倒海之势撞进西夏兵群,遇者皆人马俱碎,血雾漫天。 “呵!黔驴技穷!继续放箭压制!” 拓跋赤辞冷笑出声。 一盏茶后。 拓跋赤辞见大华军队死伤无数,尸体铺满堑壕,知道机不可失,于是大声命令:“随本将冲出去!” 语毕,一马当先冲了出去,他知道时间不等人,堑壕既然没有通道,那就用尸体去填平。他现在唯一的想法就是接应无定河的6万西夏援军。 “放箭!把所有箭都给老子放出去!” 柱子高声命令。 语毕,展旗卫的弓箭兵,弩箭齐发,西夏前军人马皆死。 柱子知道这是刘文典带着展旗卫的兄弟们用命给自己争取的发箭机会,自己绝对要抓住时机,给刘指挥争取那一丝喘息之机。 以命换机的战法,军中少有。这种战法对军队整体的战斗意志考验极其大。 若敌方数倍于我方箭矢,对方箭雨铺天盖地,己方根本无法喘息,那剩下的战法就只有一个,就是用先锋敢死队去组织骑兵,诱使敌方耗箭。 一旦敌方箭矢耗尽,不足以铺其箭雨,那就到了我方的回合。反击机会轮转,我方自会后来居上。 道理双方都懂,可真正执行起来却难上加难,原因无他,没人愿意送死,谁都想做后军。 柱子抹了一把眼泪,暗道:“展旗卫还是那个展旗卫,纵使战至最后一人也没不了!” “兄弟们!咱们展旗卫别的不会,只会进攻!给老子把拓跋赤辞打回去!” 刘文典见己方箭矢吃上了力,射杀西夏前军无数,知道此时已经到了双方短兵相接的时候,大吼一声直接冲入西夏敌阵。 米脂寨正门城墙。 潘简若一人一棍,如入无人之境,横冲直撞,将西夏城卫兵打得节节败退。 此时米脂城墙已经被大华军队彻底控制,环顾四周,已有 500 多人登上城墙。 杨炯知道现在时间紧迫,无定河上游一直没有传来消息,可现在流进米脂城中的无定河水已然变成了暗红色,不时飘上来几具尸体,不难想象上游战况的惨烈程度。 看了眼头上的箭雨,杨炯怒骂一声艹,拓跋赤辞竟然在米脂城中藏了伏兵,人数至少有千人之多。 杨炯心下急转,无定河从米脂寨的东门入,南门出。拓跋赤辞想要留下伏兵和老子巷战,老子偏不如你愿。 “命令!500 人分成两队,沿着无定河东南方向展开,东面方向由潘简若率领,南面方向由我亲自带队,切记不要跟城中零散的西夏兵纠缠。 我们的目的只有一个,拔除无定河对岸的两座箭楼,任务完成后原地聚兵,里应外合夹击拓跋赤辞的出逃骑兵!” 杨炯高声下令。 令毕,杨炯直接朝南面箭楼奔去。 “我不是你下属,不听你命令!” 潘简若拉着杨炯的手,作势就要跟他去南面箭楼。 “潘简若!你别忘了你来北地的目的!” 杨炯冷声道。 “你才学了三天武!” 杨炯甩开她的手,认真道:“我爹《行军记闻》开篇第一句就是:“将者,身先士卒者也。” 语毕,杨炯带着 250 名麟嘉卫士兵朝南面箭楼奔去。 潘简若银牙紧咬,大声道:“你最好活着回来,不然即使你死了我也要去你墓地前教拳!” 杨炯一路上射杀了几个不开眼的西夏伏兵,带着 250 人在城中穿梭,终于来到了南门箭楼下。 抬头看去,箭楼位于无定河对岸,木质结构,高度十几米,上下四层,容纳不足百人。 人数虽然不算多,可观其箭矢数量和箭孔方向,说是辐射半个城池都不为过。 杨炯现在恨不得将拓跋赤辞祖宗十八代都骂个遍,心中暗道:“你他妈怎么这么多招式,这个箭楼横亘在河对岸,自己就是有 1000 人也不一定能攻得进去,更何况如今这区区250 人,一旦露面,那必然是一轮齐射,万箭穿心的下场。” 思虑至此,杨炯心思急转,硬拼强攻定是不行,看这箭楼通体木质结构,看来只能用火攻了。 想到此处,杨炯迅速命令前军令兵,将后方的白磷和汽油送上来,自己则命士兵稍作休整,等待火源。 话说,东门方向的潘简若处,此时也遇到了同样的情况。 潘简若心下思索,自己这 250 人多是先登兵,根本就没有携带箭矢,想要箭矢压制简直是无稽之谈。看了眼远处喊杀震天的东门,潘简若咬牙道:“你们去骚扰东门骑兵,吸引箭楼士兵的注意力,我趁机泅渡过河,突进箭楼!” 麟嘉卫校卫闻言,一咬牙,低声道:“潘姑娘小心!” 语毕,直接带着 250 名士兵朝东门拓跋赤辞的骑兵袭扰而去。 不多时,拓跋赤辞后方骤起骚乱,潘简若见箭楼上的西夏士兵都朝东门看去,一个跃身没入水中,在水底翻腾数下,找准方向朝箭楼游动而去。 麟嘉卫士兵战法聪明,先是派上几名士兵前去骚扰拓跋赤辞的后军,见西夏骑兵跟来,迅速朝南门狂奔。见你不追了,再次返回撩闲。 几次下来,拓跋赤辞终于恼羞成怒,令 500 骑兵退后绞杀。 麟嘉卫250名士兵,见西夏骑兵围来,迅速分析局势。 现在前有西夏骑兵,后有党项箭楼暗矢,知道恐怕是在劫难逃。 麟嘉卫心下一横,直接朝拓跋赤辞的后军冲了过去,希望能给刘文典的展旗卫减轻点进攻压力。 潘简若在无定河水中四处游荡,找了个隐蔽处爬上岸堤,抽出匕首,二话不说地冲上箭楼。平生所学,尽数施展,脚下妙风步,身体开龙脊,在狭小的空间里辗转腾挪,一层一层地杀了上去。 米脂城南面箭楼。 杨炯见白磷和汽油送到,也不二话,吩咐士兵分为两队,沿无定河东南两侧展开。 当下目的只有一个,冲到箭楼下,点燃白磷和汽油,摧毁箭楼。 杨炯一马当先,背负数瓶白磷和汽油、身携数枚轰天雷,一个猛子扎进了无定河中。周围士兵见主帅身先士卒,顿时血气上涌,奋勇争先,身携同等的燃料跃入河中。 箭楼中的西夏士兵见有人进攻,哪还敢怠慢,手上箭矢不停,铺天盖地的箭雨朝水面射来。 此时,大华士兵就如同那会移动的靶子,箭楼上的西夏士兵根本就不需要瞄准,发箭即中,毫不费力。 杨炯目眦欲裂,看向周围的士兵,只见大华士兵即使是被万箭穿心,依旧竭尽全力掩护和遮掩自己的行进路线,其心之勇,让水中的杨炯心潮澎湃,热血翻涌。 杨炯被周围气氛感染,也顾不得寻找什么战机,奋力跃出水面,将自己携带的轰天雷悉数埋在箭楼下。 大吼一声点燃轰天雷,将身上所有的汽油和白磷一同砸向地面。随后翻身朝无定河跑去。 杨炯只觉得身后火光冲天,紧接着就是巨大爆炸声此起彼伏。 须臾。 杨炯突觉后心一冷,全身力量迅速被抽空,直接倒向了无定河中。 最后,隐约看见潘简若焦急的面容,听见毛罡震天的呼喊,再无其他。 第137章 百年身 潘简若自从登上东门箭楼,杀人如割草,《六幺拳》妙风步和清商拳最适合在狭窄空间辗转发力,一时间杀得箭楼上的党项士兵惊骇连连,无人敢挡。 潘简若自问不是什么嗜杀之人,她也从来没像今日这般杀人如麻。 可现在,她清楚的知道,这是麟嘉卫的250名兄弟用生命给她创造的入楼机会,她若是拿不下箭楼,那她潘简若这辈子都会因此蒙羞,这对她而言比杀了她都难以接受。 箭楼士兵见这女子如此悍勇,称她为女杀神都不为过,哪还敢力敌。迅速后撤到三楼,守住箭楼楼梯,不断用箭矢阻止潘简若的登楼步伐。 潘简若早就注意到了党项士兵的动作,大喝一声,一脚蹬断楼梯的木质栏杆,拿出一截断了的木棍,弓步踏楼,全身劲力崩到木尖,以棍为枪。 点、挑、刺、扎,招式迅速连贯,直接挑死了当前的四名西夏士兵。 西夏士兵怒吼连连,顶楼党项兵再管不得其他,组织起小型箭阵,不分敌我,直接朝楼下的潘简若和党项士兵射去,妄图将其一并钉死在三楼楼梯处。 潘简若眸光一冷,奋力扎死一个西夏士兵,直接堆在了楼梯前,手中动作不停,连续三下挑尸做垒,构筑起临时阻箭墙。 党项人怪叫连连,三人一小队,占领四楼全部有利位置,箭头对准楼梯口,等着潘简若的上楼。 “哈~~!” 潘简若娇喝一声,手扒三楼了望口突出前沿,一个后翻身,空中展体弯腰后勾,双脚勾住四楼了望台突出的木棍。 她本就身姿高挑,如今一招燕子翻身,直接从三楼箭楼外侧的了望台翻身进入了四楼了望台处。 西夏兵还未来得及反应,潘简若落地滚身,匕首横扫,迅速让两个西夏士兵失去了行动能力。 党项兵从来没见过这么悍勇且机智的女杀神,当回过神来的时候,潘简若提着匕首已经和四楼仅剩下的10名党项兵搅斗在了一起。 潘简若深知不能让他们和自己拉开距离组起射箭小组,脚下趟泥步不停,右手匕首,左手崩拳,根本不给他们跑动的机会。 东门箭楼惨叫声须臾渐息。 潘简若匕首划破最后一名党项兵的脖颈,气喘连连,知道此时自己已经无法原地聚兵冲击东门拓跋赤辞骑兵后方,抬头通过了望台看向南面箭楼。 “杨炯,你要是死了,墓前都休想安宁!” 怒骂了一声,潘简若飞身从四楼了望台跃出,踩着箭楼几个突出部,借力反身,蓄力弹跳,四息落下了箭楼,随后快速朝南门箭楼赶去。 潘简若从来没像现在这样慌张,这种感觉让她焦躁不已,以前自己即使面对父亲那样的高手冲拳压迫,依旧能够应对自若,可此时她不知为何,从心底突然生出一种无力感。 不敢再往下想,脚上力道又加快了几分。 行至南门处,潘简若差点没吓晕过去。 当看见杨炯后心中了一箭,直接栽倒进了无定河中,眼看着就要被水流冲向南门闸口。 潘简若一个飞身跳入无定河中,奋力朝杨炯游去,水性极好的她,中途竟然被呛了数口河水,水中血腥气直冲她脑门,让她更是心急如焚。 米脂寨正门 毛罡将所有轰天雷全都聚集到了城墙薄弱处,桥道兵满头大汗,迅速测算位置,又找了一处埋雷点,扭捏的指给毛罡看。 毛罡此时哪还管得上桥道兵的小心思,炸不炸得塌他都要炸,二话不说直接将所有轰天雷聚集到两处,大吼一声就开始了炸墙。 “轰!” 大地为之震颤,天地为之变色。 身在东门的刘文典闻声一惊,暗忖杨炯在正门到底搞什么鬼。 此时的刘文典已经杀红了眼,提着斩马刀和拓跋赤辞的军队缠斗在了一起。 地上箭矢无数,双方士兵时常刀枪相接,倒地后就随手拔出一支箭羽互相刺喉,战况的惨烈程度,犹胜当年青牛城。 反观正门的毛罡,根本等不及尘烟散去,提着大环刀就朝缺口冲了进去,身后睚眦兵见此,也是红了眼,怒吼一声紧随其后。 “他娘的!兄弟们,咱们弓弩兵即使没了箭也不是这群西夏蛮子能欺负的,跟老子冲进去!” 贾纯刚大吼一声,抽出腰间佩刀,带着最后方的弓弩兵就从城墙缺口冲了进去。 毛罡刚一到南门箭楼就看到了让他目炸心碎的一幕,环顾四周,见不远处一根望杆挺立(酒馆挂酒旗的木杆子)。 奋力奔跑,一个蛮牛重撞将望杆撞断,提起望杆就朝远处杨炯的前路扔去,希望能阻滞河水冲击杨炯的速度。 水中的潘简若见毛罡的望杆真的阻迟了杨炯的滚游速度,用尽全力展身,吸了一大口气,潜入水中如同一条游鱼上下摆动,几个冲刺就抓住了杨炯的腰身,奋力朝岸边游去。 毛罡见潘简若得手,迅速组织后来的士兵在四周警戒,自己则是一把抓住两人的胳膊,大吼一声,将二人提了上来。 潘简若跪在地上干呕了几声,爬到杨炯身前,看那箭头并没有透体,虽然现在流血不止,可根据她的经验,应该并不足以伤及性命。 迅速斩断箭杆,见杨炯面色惨白,胸膛没了起伏,心中焦急,这是溺水了! 怎么办?怎么办? 潘简若心下急转,突然脑中灵光乍现,想起了那日掖庭,杨炯救卢和铃的场景,眸光不自然一暗。 “长安潘氏女,潘简若,简素守正,若德庄敬,品贤谨严,上!” “潘姑娘,我来助你!” “湖涵秋影雁初飞,与君携壶观翠微。尘世难逢开口笑,兰花须插满头归。但将酩酊酬前路,不用登临恨落晖。古往今来只如此,浮名哪能染衣身?” “长安潘家女,潘简若,家范端严,闺门雍穆,府道懿德,庭闱正悫!” “简若不是我家妻,为何炙鹿暗传音?” 无数画面夹杂着杨炯的话在她脑中闪现,潘简若叹息一声:“为君一日恩,误我百年身!” 说着直接覆盖上了杨炯的嘴。 毛罡大惊,迅速让周围士兵背身,将杨炯和潘简若围在中间,心中腹诽不已,这啥情况?啥情况呀? 潘简若一边回想一边动作,先是按压几下他的胸膛,而后覆上杨炯的嘴吹气。她也不知道自己做得对不对,现在她别无所求,只求杨炯能命大些。 “咳咳咳~~~!”杨炯干咳了数下,入眼便是潘简若的薄唇。 “你醒啦~!”潘简若激动的抓住他肩膀,眼神的雀跃让杨炯不自觉的跟着笑了起来。 “谢谢!” 这不谢还好,一谢之下,潘简若脸色瞬间涨得通红,场面也跟着陷入了尴尬。 杨炯暗骂自己蠢蛋,潘简若这么要脸的人,你不替她遮掩就算了,还敢不知死活的提醒她,真是蠢得无可救药。 “大人,东门烽火,熊定中的援军到了!”毛罡大声道。 杨炯也顾不得儿女情长了,迅速下令:“贾纯刚,带上你的弓箭兵,去搜寻城中粮仓!” “是!” “毛罡!现在咱们兄弟只剩下不到1200人,手中也没了箭矢和轰天雷,不能再硬拼了!” 毛罡沉默半晌,直言道:“大人下令吧!” “去!令兄弟们将拓跋赤辞推放在城门洞的垒土袋全都搬出来,阶梯布置拦马,迟滞拓跋赤辞后退步伐即可,瞅准机会再出击,咱们现在的任务是阻杀被熊定中冲杀回逃的党项兵,袭扰迟滞为主!绝不要主动进攻!” “是!”毛罡高声领命而去。 杨炯刚要转头和潘简若说话,她却逃也似得跟上毛罡步伐,跟着士兵一起搬起了布袋垒土。 米脂寨东门 拓跋赤辞已生死志,看着熊定中带领大华骑兵赶到,他知道无定河外围的6万骑兵已经被尽数消灭。 大华的游骑兵正在不断射杀自己两翼骑兵,包围圈一点一点缩小,他知道自己恐怕要埋骨此地了! 拓跋赤辞大声悲叹:“拓跋赤辞者,党项宗室,宁可战死,绝不偷生!” 语毕,一人一马直接迎上了熊定中的前军。 刘文典藏身堑壕,见拓跋赤辞如此,冷笑一声,一个翻滚迅速靠近,斩马刀用力挥砍,拓跋赤辞胯下战马前蹄被断,前冲倒地。 熊定中前军见是拓跋赤辞,哪还能放过他,手中神臂弩齐出,刚起身的拓跋赤辞瞬间被射成了刺猬,瞳孔涣散,永远跪在了此处。 残阳如血 熊定中骑兵秋风扫落叶,不多时已经将战场残兵打扫干净。 杨炯见他打马走来,阴阳怪气道:“熊世叔真是刚勇,4万骑兵就敢硬刚党项6万援军,激战无定河,血流飘杵,真乃我军第一猛将!” “你小子少在那怪言怪语!我不想按计划机动伏击吗?我不想让自己的兄弟少死一点吗?人家党项兵又不是傻子,6万援军兵分三路向米脂寨冲击,要不是老子聚兵猛攻对方中军,牵制住另外两队游骑,你小子现在还能站着和我说话?” 熊定中心情也不大好,虽然全歼了西夏8万骑兵,拿下了米脂寨,可己方的死伤远远超出了最初的计划。 这场战役下来,熊定中直接折了2万兄弟,算上绥德大营的2万步兵,东线米脂一仗下来,7万兵力只剩下5万,死伤比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料。 杨炯知道熊定中说得不错,临场决断更是没有什么毛病,可看着周围浑身带伤,所剩无几的睚眦营兄弟,心中愤懑之情难以舒展。 冷哼一声,朝米脂寨城中走去。 熊定中也懒得理会这小子,他这种心思还是太年轻,多经历几次恶战苦战就好了。于是,吩咐手下士兵通知后方绥德大营加快军粮和兵源补给,自己休整几日就要赶赴东北麟州,没时间开导那小子。 杨炯作为河东路随军转运使,职责之一就是为东路军调配募集粮草,所以一定程度上也是占领城寨的最高行政长官。 这几日,杨炯重新清点了米脂寨中剩下的粮草,书写战报为兄弟们请功,发私信给李漟,催促她尽快向东线运送罐头和方便面。协调河东路诸州调配粮草,安抚米脂寨原住民,修缮维护米脂寨,恢复居民的正常生活等等,诸事繁杂,弄得他焦头烂额。 更让他无奈的是,潘简若这姑娘最近总是躲着自己,即使是早上练拳,话也没平时多了,正经得比太学老夫子都正经,搞得杨炯浑身难受,焦躁不已。 见潘简若一人站在城头上发呆,杨炯长叹一声,迎了上去。 “内个~!内个~!今天天气不错哈!”杨炯没话找话。 潘简若眸子一暗,看了一眼远处的乌云,沉默不语。 “哈哈哈~~!简若,我有几处拳法上的问题想要跟你请教一下哈!”杨炯也知道这借口太蠢,可总要开口不是,蠢是蠢了点,只要能引得她说话就行。 “什么问题?”潘简若面无表情道。 杨炯思绪急转,知道这姑娘要脸,于是隐晦道:“你知道我练拳是为了充盈肾水,可前几日走气,气息走到膻中穴的时候,气血翻涌不得舒展,行至神封穴时阻滞紊乱,不知道简若可遇到过这种情况?” 膻中穴俗称“气海”,位于两乳之间,主喜怒哀乐。神封穴近心脏,主情感相思。 杨炯知道她能听懂。 潘简若眉毛一挑,冷哼道:“百会穴晦而不明,关元穴松却外展!” 杨炯翻了个白眼,骂人是吧!骂我思想肮脏,讥我下身滥情是吧! “简若,内个~!你看哈,我要是气走关元,强冲三阴交行不行?” 杨炯也不跟她绕弯子,直接跟她打直球,老子看上你了,想追你,行不行你给个痛快话! 潘简若皱眉,寒声道:“大椎穴,诸阳之会,小心三阴交出来的气,冲散你的根阳!” “不用这么狠吧?”杨炯无奈道。 “哼!” “潘简若,老子看上你了!给个机会行不行?”杨炯不和她猜谜语,恼羞成怒的大喊。 “给你什么机会?” “追求你的机会。” “追求自己师傅的机会?” “你不是我师傅!” “不是吗?我可是喝了你的拜师酒!”潘简若寒声道。 杨炯直接无赖道:“师傅就师傅!谁规定不能追求自己师傅?” “变态!” “我就是变态啦!怎么啦?” 潘简若翻了个白眼,讥讽道:“你还挺骄傲?” “我骄吗?” “不骄吗?” “傲吗?” “不傲吗?” 杨炯无语,大声道:“我就骄傲了!怎么啦?怎么啦?” “啊~~~!你打我干嘛?” 杨炯豪言壮语还没说完,当头就是两拳,直接给他打成了熊猫眼。 潘简若冷笑:“欺师灭祖,该打!” 骂完杨炯,似是还不解气,直接挥拳朝他攻来。 杨炯哪打得过她呀,抬腿就跑,大喊:“得君一日恩,还你百年身!” 潘简若脸色涨红,大骂道:“欺师灭祖的变态,你给我站住!” “百年难偿恩,下个千年身!”杨炯大声喊叫。 “找死!” “谋杀亲夫啦!” 第138章 活郎君 “大晚上,你干什么去?” 潘简若见杨炯提着两坛酒出门,疑惑道。 “没什么,出去走走!” 潘简若凝眉,看着他被自己打成猪头的脸,认真道:“米脂刚定,城内西夏谍子还没有全部清除,不许去!” 杨炯沉默良久,低声道:“朋友今日归家,我送他们一程!” 潘简若闻言叹息一声,拿起金花盘龙棍,当先走出房门:“我陪你去!” “不用了吧?” “怎么?你要哭鼻子?怕我看?”潘简若调笑道。 杨炯翻了个白眼,一言不发的朝城墙走去。 站在米脂城墙上,杨炯几次欲言又止。 潘简若冷声道:“什么意思?你们杨家不允许女子祭奠?” “哪有的事呀?就是有也得为你改了不是!”杨炯讨好道。 “哼!你再对我口花花,小心我揍你!”潘简若翻了个白眼,认真道。 杨炯有些无语,拉着她的手认真道:“我哪敢对你口花花呀!我尊重你还来不及呢!” “欺师灭祖的尊重吗?” “你看,你看,又说那话!”杨炯见她脸色不好,慌忙否认。 潘简若甩开他的手,神色晦暗不明,冷声道:“干正事!” 杨炯依言,从潘简若手中接过一坛酒,撒到城墙上,高声道: “长安谢若林! 出不入兮往不反,平原忽兮路超远。带长剑兮挟华弓,首身离兮心不惩。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身既死兮神以灵,子魂魄兮为鬼雄! 魂兮归来,在此尚飨! 魂归何处?归长安!魂归何处?归长安!” 明月万里,了无夜风。 悼词毕 城墙上骤起冷风,吹得城头上的大华军旗猎猎作响。 杨炯喝了一口祭酒,高声道:“为汝请功,先登荫妻;首七回此,尚飨即走;莫停留,莫停留!归长安!归长安!” 风大起,军旗尽展,旆动如诉,烈烈有声。 杨炯将祭酒全部撒到城下,抬起手指向长安方向,大骂:“千里明月照归途,此时不归更待何时?” 语毕,将酒坛砸碎在地上,催魂归家。 骤时,风息旗落,明月依旧。 杨炯站立城头良久,看着高悬的明月愣神,长叹一声,朝南门走去。 “不必自责,你已经做到了你能做的所有,甚至更多,穷尽人事,无愧于心即可!”潘简若安慰道。 杨炯点头,来到南门水闸绞盘处,看着已经被清理干净的绞盘,盯着地上没有写全的‘秉文’二字,在月光的照射下,显得异常醒目刺眼。 接过潘简若递过来的酒坛,酹酒于地,高声道: “长安沈大! 魂兮归来!北方不可以讬些。长人千仞,惟魂是索些。十日代出,流金铄石些。彼皆习之,魂往必释些。归来兮!不可以讬些。 魂兮归来,在此尚飨! 魂归何处?归长安!魂归何处?归长安!” 无定河缓缓,七日流淌早已回归本色。 杨炯长叹一声坐在地上‘秉文’二字旁,肯定道:“不错,这次倒是没写错。” 骤然,河水翻涌奔腾,瀺灂震耳。 “放心吧,我已经给家里去信。秉文呐,以后让齐王做他先生,你小子就偷着乐吧你!李泌那小子出了名的心高气傲,也就是我求他,要是别人他才不给这面子。长乐巷第一个状元出在你家,你就乐吧你!”杨炯轻声呢喃。 无定河浤浤汩汩,翻滚几下重归平静。 杨炯嗤笑:“你小子倒是不贪心!你那媳妇我已经知会相府多多照应,自不会受人欺负。” 语毕,将剩下的祭酒全都倒在地上。 大声催魂归家:“长安沈大,中天辽阔,商星正亮,莫停留!莫停留!归长安,归长安!” 杨炯无意在此逗留,一言不发的朝临时府邸走去。 潘简若见他情绪低落,出声劝慰道:“夫祭者,非物自外至者也,自中出生于心也,心至鬼神能安,事尽本心自明。” “很有道理。”杨炯附和道。 “有道理吧,我读书读来的!”潘简若难得开玩笑,大概也是不知道怎么给别人宽心。 杨炯看她故意作出的娇俏模样,感慕缠怀,扫去心底惆怅,调笑道:“姑娘家读《礼记》,也不怕你夫君嫌弃你无趣。” “呵!我无趣吗?”潘简若黛眉上挑,眼神中全是警告。 “谁说的?简直是诽谤,简若是我见过最风趣,最可爱的女人!” “还说你不是口花花?” “夸你也不行?” “我不用你夸!”潘简若冷哼。 杨炯无语,啥意思?怎么忽冷忽热,乍暖乍寒的? “简若,我开玩笑的!怎会不喜欢呢,谁不想娶一个端庄知礼,门风清朗的姑娘做妻子!” 潘简若冷笑:“妻子!哼,看来我回去得重新把《礼记》再读一遍。不然,某些悖礼的家伙还以为我是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想骗就骗!” “说得太对了!我与悖礼不共戴天!不共戴天!”杨炯大声表态。 潘简若现在对杨炯真是没办法,打他他不怕,你越打他他越口花花,骂他讥讽他,更是说不过他,你不理他,他就想方设法的哄你开心。 想到此,低头看了眼他送自己的流云靴,暗骂他怎么这么会呀。听说这是他清点全城物资的时候,挑了一天才挑选出这么一双送自己。你还真别说,眼光还不错。只是他怎么知道我双脚的尺码?难道这就是他混迹花楼练就的本领? 越想越觉得合理,暗骂他那么多红颜知己,不知道送过多少人鞋履,一定是这样。 杨炯见潘简若脸色突然变得难看,心中打鼓,见路边有一面摊,提议道:“简若,饿了吧?吃个宵夜?” 潘简若一言不发。 明白,不说话就是默认。 杨炯直接拉着她的手坐在一张空桌子上,大声道:“老伯,两碗面!” “好嘞!”面摊的老人高声回应,走到摊子后煮起了面。 一阵冷风吹来,夜深渐冷。 杨炯见潘简若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识趣的不去触她霉头。 “公子,你可以赏我一碗面吃吗?吃完了,我可以陪你睡觉!”一个女子突然从阴暗处走出,目光灼灼的看着杨炯。 潘简若挑眉,上下打量来人。 只见这女子十三四岁模样,布裙破旧,发髻凌乱,赤着双脚,脚步虚浮无力。弓腰弯背,右手捂着肚子,眼睛一直盯着摊主人刚给杨炯端上来的面。 杨炯摆手示意她过来坐下,将自己的面递给她。 女子接过面,直接用手抓了起来。 杨炯摇头,抽出一双筷子给她:“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女子并不言语,也不接杨炯的筷子,头也不抬的用手往自己嘴里塞面。 潘简若见此也是无奈,接过杨炯的筷子,拉起她,将筷子放进她手中,温柔道:“慢点吃,你这样容易噎着,用筷子吃!” 女子拿起潘简若递过来的筷子,继续吃起了面,速度并不比她之前用手慢多少。 女子很快吃光了一碗面,随后抬起头,扭捏的看着潘简若面前的那一碗。 潘简若摇头,将自己的面递给她,嘱咐道:“这次慢点吃!” “恩!” 女子也知道刚才自己失态了,这次也怕恼怒了眼前好心的贵人,于是用筷子斯文的吃了起来。 杨炯见她有了空档,询问道:“你很饿吗?” 女子抬头,目隐泪花,哽咽道:“我已经……,三天,没有吃过饭了!不过你放心,我吃你两碗面,就一定陪你睡两次觉。” 说完怕杨炯不信自己,放下筷子,郑重的伸出了两根手指。 “吃面吧!” 杨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说我不需要你陪我睡觉,担心她惶恐,不能安心吃面。 看她样貌,显然是党项人和大华人生的混血,这种人在西夏境内向来受人欺辱,安慰她的话杨炯也是难以启齿,最后只得示意她吃面。 “啊~~~!”女子刚安心吃了几口,突感腹部苦痛,惨叫着倒在了地上。 潘简若眸光一冷,一脚踹翻桌子,挡住那摊主的视线,随后提起长凳,击偏摊主劈过来的长刀,大喝一声和他战在了一起。 杨炯来到女子身前,见她哀嚎了几下就没了生气。 怒从心头起,大骂道:“张三,你藏得真深呀!老子为了尽快恢复城中居民生活,特意挑选的都是大华人重新营业,更是调查过你们的背景,开放贩夫走卒,让你们能生活下去。没想到你竟然是个西夏谍子!” 摊主张三冷哼:“大华?大华给我吃了还是给我穿了?” 杨炯懒得和他废话,架拳就要上去帮忙。 “别来碍事!”潘简若冷哼一声。 找准空隙,妙风步加霄月崩掌,直接打在了这老谍子的左胸之上。 杨炯肉眼可见的看到他前胸塌了进去,老谍子倒飞出去后,喷了一口鲜血,怨毒的看着杨炯。见潘简若再次袭来,知道自己再无还手之力,拿起地上的长刀自刎于当场。 潘简若见他自戕,转身走到那女人身前,长叹一声,坐在长凳上,准备脱下自己的靴子。 “你干嘛?”杨炯疑惑道。 “人没尊严活着,不能没尊严的走,穿我的靴子走吧!”潘简若说着将自己的靴子脱下,穿在那女子的脚上。 杨炯无奈,将自己的鞋脱下,不由分说的穿在她脚上。 见毛罡带兵赶到,吩咐出声:“将女子好生埋葬,老人是个西夏谍子,看看能不能查出些线索来!” “是” 杨炯再没了任何心思,拉着潘简若朝府邸走去。 “你不冰吗?”潘简若没好气道。 “年轻人,火气旺!”杨炯胡诌道。 潘简若翻了个白眼,拉他走到僻静处,扶着杨炯身子将靴子脱下还给他,然后示意他蹲下。 杨炯对这一套流程太熟了,直接穿上自己的靴子,背起潘简若朝府邸慢悠悠的走去。 “你怎么这么熟练?是不是经常背别的姑娘?” 杨炯笃定否认:“没有!” 确实没有经常,偶尔而已。 “哼!你是不是很得意?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还送过别人鞋履,你休想骗到我!” 杨炯翻了个白眼,怪言怪语道:“那双流云靴可是我找了一天,千挑万选才敢送给你。你倒好,说送人就送人,第一次送姑娘鞋就被某些人弃之如敝履,伤心呐!” “真的?”潘简若眸光一亮。 “什么真的?” “第一次!” 杨炯恍然,合着你一路上生闷气是为了这个呀,真是被你的可爱气笑了。 重新紧了紧两人之间的距离,认真道:“不但是第一次,也会是最后一次!” “不是最后一次!”潘简若恼怒的拍了他一下。 “对对对!以后只送潘姑娘一人!” “哼!” 杨炯轻笑,暗道,以前怎么没发现,潘姑娘作闹起来还挺可爱。 “你知道送女子鞋履的意思吗?” “赠妻金缕鞋嘛,我知道。”杨炯认真道。 “知道你还送?” “嘿!就许你炙鹿肉,不许我送鞋是吧!”杨炯呛声道。 潘简若罕见没有反驳。 良久,杨炯只觉得后背一暖,随后潘简若附上他右耳,声若蚊蝇:“你刚才看见我脚了?” “看见了,丰腴如玉,毫无生茧,很漂亮!”杨炯夸赞道。 潘简若又是一阵沉默,随后道:“可看过《妻礼》?” “封建糟粕,被看一眼脚就不活了?”杨炯咒骂道。 “不娶确实活不了!” “潘简若!你以后少看那些乱七八糟的书!”杨炯厉声道。 潘简若展颜,轻笑道:“你想我给别人看?” “我有病呀?当然不想!”杨炯笃定道。 “这不就得了,那你还说人家是糟粕?” “那能一样吗?” “有什么不一样?” “我的意思是说,这种闺房乐趣,我是喜欢的!可没必要上升到生死的地步,若是不小心被别人看到了,你还真死不成?”杨炯必须要掰正她的思想,这姑娘绝对是礼教糟粕的书看多了。 “我先杀了他,我再死!”潘简若寒声道。 “啊?不用这么狠吧?” “怕了?” “呵!我意攀高花,九死不悔!”杨炯大声道。 “你最好有十条命,不然休想!” 杨炯翻了个白眼:“你不知道我的外号吗?” “长安探花郎?” “那是我的诨名,其实江湖上的人都称我为‘活郎君’!” 潘简若也被他的俏皮话逗笑了,悠悠出声:“明日加练一个时辰,我看你是不是真的是个死不了的‘活郎君’。” “简若,没必要这样吧?”杨炯心虚道。 “两个时辰!” “你公报私仇!” “三个时辰!” 杨炯无语,背着她冲进府邸,再说话估计现在就得被她拉去练拳。 第139章 策勋 大华大庆殿,鱼朝恩高声唱念前线战报。 官家钧鉴: 烽火连天起,硝烟漫四野。今大华与西夏交兵,战鼓声震苍穹,山河皆动容。 麟嘉卫首战葫芦谷,遭遇党项先锋军。彼等伪作阴兵之状,欲以诡谲之术乱吾军心,更图断扰大华粮道,其心可诛。然吾麟嘉卫将士,慧眼如炬,析毫剖厘,破其奸谋。 入定时分,双方接战。 吾军将士,乃虎贲之师,勇不可当。挟雷霆万钧之势,锐不可遏。遂歼其先锋骑兵千人,后协同展旗卫,重破党项后续援军三千,总计四千骑兵。 此役,特表殿前司潘家女潘简若。一马当先,勇冠三军,斩将夺旗,气势如虹。其英勇之姿,真可谓万夫莫敌;其雄壮之气,如昆冈之火,烈焰熊熊,不可扑灭;其飒飒之势,似沧海之澜,汹涌澎湃,势不可挡。 力挽狂澜,功绩殊伟,当居首功。 次战于米脂城下,麟嘉卫协同展旗卫作战。 卯正之时,进攻围困坚城米脂寨。麟嘉卫众将士,皆怀必死之志,果敢无畏。 特表先登之士陈郡谢氏谢若林,长乐巷沈大,尤为奋勇当先。二人身先士卒,冲锋陷阵,悍不畏死,乃我军之先锋表率。 西夏贼酋欲施落闸淹城之计,妄图以卑劣手段摧灭我军攻势。然沈大临危不惧,大义凛然,以身阻塞绞盘,慷慨赴死,捐躯报国。其惨烈之状,人不可见,全军无不痛心疾首。沈大之忠,如泰山之磐,坚不可移;似日月之辉,皎然不昧。 吾等将士同仇敌忾,众志成城。面对西夏贼寇之疯狂反扑,毫不恐畏,于卯正战至日入酉正,历经数辰,翻越数艰。众将士浴血奋战,舍生忘死。终将西夏先锋八万骑兵尽皆剿灭。 此役,吾军将士以寡敌众,以弱胜强,辉煌之战绩,足可惊天动地,亦可诉泣鬼神。 麟嘉卫全体将士,皆具忠肝义胆之兵,舍生取义之士。此战之功如日月经天,江河行地,不可磨灭。 恳请官家为吾等策勋,以励后人,以扬军威。使吾将士之英勇,宣全军,传九州,以励有志之士,为此国战,碎首糜尸,在所不惜。 伏愿吾大华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繁荣昌盛,长治久安。 麟嘉卫将军兼河东路随军转运使杨炯谨呈。 “哈哈哈!好小子,好小子!”皇帝高声大笑。 赵国公陈群眼观鼻,鼻观心,越出朝班,大声道:“臣附议麟嘉卫将军杨炯之所请,此乃我大华首胜,陛下之恩惠,彰日月,明鬼神,福佑大华,此国战必胜!” “臣吏部尚书叶九龄附议!” “臣右仆射王宗晖附议!” “好!既然众卿没有异议,那就议一议军报所请之功!”皇帝朗声道。 叶九龄眸光一亮,高声道:“臣叶九龄,奏请殿前司潘简若递补诸班都虞候,勋上骑都尉,以彰其斩将夺旗之功!” 王宗晖暗骂这叶九龄难缠,这哪是给潘简若请功,这分明是给杨炯邀勋。 潘简若首战斩将夺旗,确实勇武。可也没有直接递补从五品诸班都虞候的呀。这还不够,还要给她上骑都尉的军勋,那主将杨炯怎么封? 大华武勋十二转,分别是上柱国、柱国、上护军、护军、上轻车都尉、轻车都尉、上骑都尉、骑都尉、骁骑尉、飞骑尉、云骑尉、武骑尉。 上骑都尉是中下级武勋分界线,上骑都尉以下全是低勋,虽然有一些勋俸和免赋特权,却不能传袭子孙,一般都是些中级军官。 可上骑都尉以上却不同,不但可以封妻荫子,一旦获得上骑都尉及以上的武勋,那就要配上军中实职,最低都要是从五品。 官家要是应允,按照惯例,杨炯要比头功高两级,那就是护军武勋。 这还得了,那可是要配四品实职的武勋,十几年后杨炯继承他爹梁国公的爵位,你们这是要为他入主中枢铺路呀。 思虑至此,王宗晖跃出朝班,高声道:“陛下,大华从来没有女子一战策勋上骑都尉的先例!” “呵!王相什么意思?我女儿斩将夺旗之功,难道配不上一个上骑都尉?”潘仲询冷笑连连。 〈注解:潘仲询,从二品殿前司副都指挥使,殿前司4号。大致相当于现在的副军级,职权上相当于中央警卫局副局长京畿卫戍部队副军长。〉 “潘指挥要为自己女儿请功?”王宗晖冷笑。 “哈~!王相,正所谓举贤不避亲,你儿子不也是中书舍人吗?在者,天波府杨渝不是轻车都尉的武勋吗?难道是我记错了?这不是有先例嘛! 殿前司潘简若,孤身一人替父从军,以赤诚之心报效君恩,怎么就不能得一个上骑都尉的武勋?王相干嘛针对人家殿前司,要我看,上骑都尉都低了,大华首战的斩将夺旗之功,授个轻车都尉都不为过。” 皮卞越出朝班,一套话术夹枪带棒,阴阳怪气,气的王宗晖这种笑面虎都有些恼怒。 “皮大人慎言!老夫儿子乃大中祥符年间的甲榜进士,中书舍人是中枢授予,你要是觉得老夫徇私,自可以上书弹劾,没必要说这种鬼蜮言语。 再者,天波府杨渝乃神符卫大将军,正四品军职,在西北军中多年,立功无数,武勋也是从武骑尉一路做到的轻车都尉,枢密院卷宗皆可查证,二者岂能相提并论?”王宗晖冷声反驳。 “懂了!那就是瞧不起潘指挥呗!”皮卞看向潘仲询,耸耸肩道。 “皮卞!你少在那妖言惑众,挑拨离间!”王宗晖大骂出声。 皇帝凝眉,冷声道:“都给朕闭嘴!你们当这是哪?墟场(菜市场)吗?” 见他二人告罪退回朝班,皇帝也没了什么评议的心思,大声道:“殿前司潘简若以女子之身替父从军,首战斩将夺旗,朕岂会吝啬封赏?准叶卿所请,潘简若递补殿前司诸班都虞候,勋上骑都尉。 另追封先登谢若林‘义勇之士’号,勋云骑尉,沈大‘忠节兵卒’号,勋云骑尉,特赐千金,封妻九等孺人诰命,宣告全军,以激兵勇! 杨炯,勋护军,职不变! 其余将士枢密院会同吏部商评,按功授勋奖赏!” 皇帝策勋完毕,拂袖而去。 叶九龄轻笑,看了一眼王宗晖那晦暗不明的表情,笑道:“王相可满意?” “哼!北地凶险,小心了!”王宗晖狞笑着回应。 叶九龄狂笑:“哈哈哈!我那师弟今年17,未及弱冠。王相过了今年就杖国(70)了吧?” 皮卞见王宗晖古井无波,凑过来帮腔道:“还是叶师兄记性好,只是师兄莫不是最近没读书?” “哦?皮师弟何出此言?” “人过七十古来稀,圣贤们七十大都辞官家居,废车不用,所以用 “悬车之年” 指七十岁。师兄怎么用杖国称呼王相呢?”皮卞阴阳怪气道。 “哈哈哈!师弟才是不读书,五十杖于家,六十杖于乡,七十杖于国,八十杖于朝,没听过?” 皮卞惊奇道:“啊?七十岁拄杖都要上朝呀?啧啧啧~~~!” “哼!小辈休要猖狂!吾十有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王宗晖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皮卞见王宗晖恼羞成怒,大声道:“师兄,从心是啥字呀?” “怂(怂的繁体)呀!”叶九龄回应道。 “奥~!怂呀~~!” “怂呀~~!” “哈哈哈!” 第140章 诰命 长乐巷 “我的好女儿呀,你怎么就不能让娘省点心?非要吃什么橘子,你想把我吓死吗?” 罗娘娇憨一笑,泛白的脸色有些羞赧:“我爱吃,吉利。” “还吉利,你怀着身孕呢不知道?上吐下泻的你想吓死娘?”妇人骂了一句,见她知道错了,长叹一声,走到院子中照看起正在煎煮的草药。 她一直看不上这个沈大,粗人一个,怎能配的上我家罗娘?也不知道他给罗娘灌了什么迷魂汤,要不是罗娘当初以死相逼,她绝对不会同意这门亲事。 思虑至此,又忍不住唠叨了起来:“你说那沈大哪里好?你爹给你找的安喜巷张秀才不好吗?你看你现在,沈大哪顾得上你?” “娘!你要是再说这些,以后就别来看我!”罗娘声音带着些许愤怒,心中更是不忿,一个三十多岁的老秀才,能有什么出息。 “哎~~!我真是说不听你,现在你都已经怀孕,说这些也没用了。” 罗娘不理会她的唠叨,挣扎着走到书桌前,摆弄了几下自己新弄来的芦花,越看越欢喜,低声道:“芦花瑟瑟舞江滩,秋水悠悠映暮寒。不见良人归影处,心随雁书向天边。” “你呀!想沈大就给他写信呗?雁什么书雁书,大雁才不会理你这个执拗的丫头。” 罗娘没有说话,她之前已经去了一封信,若是一直写信,沈大岂能安心在北方作战。他是皇帝亲军龙骧卫,我可不能扯他后腿。 想到此,罗娘抚摸了一下自己的肚子,呢喃道:“你要好好的。你爹说啦,来年开春就能回来,他答应回来给你带个狼牙,保佑你无病无灾。” 值此当口,一阵锣声突现,搅乱了罗娘的思绪。 “娘~!外面怎么这么吵闹?”罗娘皱眉问道。 妇人也听到了这敲锣声,心中亦是不悦,自己姑娘还未显怀,这可是最危险的时候。 思虑至此,放下手中助火蒲扇,气势汹汹的朝门外走去。 “捷报~!展旗卫协同麟嘉卫,大破米脂寨,斩敌8万!” “娘!我好像听见麟嘉卫啦?沈大就在麟嘉卫!”罗娘说着,提起裙摆噔噔噔的朝门外跑去。 妇人见她如此不知轻重,慌忙折返回来去挽罗娘的手。 “娘,是不是麟嘉卫?是不是?” “好像是吧,我也没听清!” “快!快走,沈大就在麟嘉卫!” 妇人看她那雀跃模样,笑骂道:“你高兴个什么劲?人家是朝廷的捷报使,不知道的还以为沈大给你挣了诰命呢!” “哎呀~!”罗娘也不在意娘亲的调笑,催促她脚步快一些,她现在只想知道沈大的消息,只要是跟他有关的,什么都行。 妇人无奈,将她扶到门口,两人探着脑袋,仔细听着捷报使的喊话。 “娘!沈大赢啦,赢啦!”罗娘雀跃的原地跳了起来,那高兴模样简直就如同一只黄雀般娇俏欢快,若不是她头上挽着盘花髻,任谁看了都会以为她还是一个长在深闺的小姑娘。 “哎呀~!稳重些,稳重些!是麟嘉卫,不是沈大!” “哼!沈大就在麟嘉卫!” 妇人无奈,拉住她的胳膊,防止她再做出什么惊人的举动。 “噫?娘,他们怎么朝咱们长乐巷来了?”罗娘看着朝这边走来的队伍,疑惑出声。 “不懂了吧!若是官家特准,为了宣扬前线将士的功绩,捷报要传遍长安32大街,83小巷,刚开国那时,常有的事。”妇人解释出声。 罗娘点头,静静地看着捷报使朝这边走来。 “你可是沈大妻子沈罗氏?”一内侍询问道。 罗娘虽然疑惑,但还是大方的上前行礼,轻声道:“民女沈大妻子沈罗氏,罗韵!” 内侍点头,高声道:“沈罗氏,罗韵接旨!” 罗娘慌忙叩拜接旨,心中不知怎得突然涌现出不好的感觉。 “长乐巷沈大,昔龙骧卫睚眦营都头,后随军调入麟嘉卫职前军校尉,大华次战米脂城下,身先士卒,奋勇争先,以躯为障,塞堵绞盘,力遏西夏军落闸淹城之险策。慷慨赴死,捐躯报国。沈大之忠,如泰山之磐,坚不可移;似日月之辉,皎然不昧。 今诏,追封沈大“忠节兵卒”号,勋云骑尉,特赐千金,封妻九等孺人诰命,宣告全军,以励兵勇!”内侍高声宣旨。 罗娘感觉自己的天塌了,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抬头见内侍身后端着的千金和诰服,突觉天旋地转,眼前一黑晕死了过去。 内侍摇头,这种场景早年间他见多了,现在大华重启战端,以后恐怕会更多。 叹息一声,招呼身后随行御医看诊,挥手示意身后内侍将赏金和诰服送入屋内,转身朝春江楼走去。 “青黛!我看杨炯就是故意折腾我,非让我来干这些糟心事!”杨鲖没好气道。 青黛翻了个白眼:“那让陆姑娘来吧,我觉得她应该很乐意干这事!” “嘿!你个小蹄子讨打!”杨鲖说着就要动手。 青黛嬉笑着闪过,搂着她的腰小声调笑:“我看公主就是口是心非,慰问家属从来都是家中夫人亲临,少爷怎么不叫别人呢?肯定是最信任公主呀!” 杨鲖没好气的拍了她一下,嗔骂道:“他倒是想找别人,陆萱回了江南,那花魁也不知所踪,他还能找谁?也就是我好说话,替他干这些惹人眼泪的事。” 青黛一路上护送九公主回长安,朝夕相处,早就成了好姐妹。九公主这言怪显耀的语气,她可太熟悉了。那一路上青黛可没少听公主念叨少爷给她写的诗,嘴上说着轻浮,晚上做梦都咧着个嘴角,那高兴劲儿瞎子都能感受得到。 “公主要是不愿意,青黛可以给老爷去信,我下江南把陆姑娘接回来!”青黛揶揄道。 “哼!陆姑娘,陆姑娘!你到底跟谁是一伙的?”杨鲖没好气道。 青黛嬉笑着抱住她,调笑道:“我当然是跟我的好公主是一伙的啦?” “哼!你个小蹄子,等哪天我入了你家门,定要你给我端茶递水!”杨鲖笑骂道。 “是!奴婢知错了,少夫人恕罪!”青黛嬉笑着道歉,可那笑成月牙的眼眉,哪有什么歉意,分明都是调侃。 “你就跟我耍花枪吧你!” 杨鲖走到了沈大家门前,也不再和她嬉笑,命令道:“阿四!去把门口的人都轰走!” “哎哎~~!你们谁呀你们?光天化日的,难道想行凶?” 杨鲖皱眉,依稀听见这几个弄舌的刁妇言语,本来就不太好的心情愈发糟糕。 “就是就是!这是长乐巷,我们家门口,你们凭什么赶我们走?” 杨鲖正愁没人撒气,走到一个妇人面前,冷声道:“刚才就是你说的克夫?” 这妇人看了眼杨鲖身后长长的马车,摸不准她的脉门,眼珠一转,嘴硬道:“我没说!” “污蔑朝廷命妇,给我掌嘴,打到她承认为止!” 身后相府家仆快速跃出,抓着这妇人的脖子就开始掌嘴。 “你们是何人?为何当街行凶?”另一妇人高声喝问。 “还有这个长舌妇,辱骂当朝命妇损夫毁家,一起给我打!”杨鲖冷漠道。 “哎呀~~!没天理啦!当街逞凶,我要去御前告状!” “啊~~!啊~~!” 杨鲖懒得理会这两个长舌妇,冷眸扫视四周:“都给我听好了!沈大是我们相府少爷麾下的亲兵,他夫人是九等朝廷命妇,你们要是敢欺辱她,休怪我相府仗势欺人!” 语毕,冷哼一声,步入了门中。 杨鲖看了一眼院子中的两株百日红,叹息一声,抬眼看见窗前的芦花插花,暗骂杨炯坏心烂肠,明知道我最见不得这些,非叫我来,我就应该叫上郑秋那女人。她那人心肠最狠,肯定适合干这事。 摇摇头长叹一声,走入了房门。 “你找谁?”妇人见一贵气女子入门,疑惑出声。 杨鲖看了眼双目无神的罗娘,知道这就是沈大的妻子,对着她说道:“我是相府管事,沈大是我家少爷亲兵,少爷嘱咐我们来送些‘红礼’。” 说完,摆手示意仆人将礼物送进屋。 妇人打眼看去,绫罗绸缎,首饰胭脂,应季蔬果,滋补药材应有尽有,满满当当的已经将内堂堆满,然而仆人陆续进出走动,显然是还没搬完。 夫人见自己女儿失魂落魄,不发一言,担心得罪了这贵人,于是慌忙告罪赔礼,口称礼物贵重,不敢收受。 杨鲖见罗娘模样,幽幽道:“沈大在军中常和我家少爷念叨你,说你贤惠知礼,娶到你是他八辈子修来的福分。” 罗娘听她提起沈大,转过头冷声道:“他还记得我吗?” 杨鲖暗道,好个贞烈的女子。 “你男人求少爷给你未出生的孩子起了名字,叫‘秉文’!” 罗娘沉默不语。 “少爷已经答应让齐王做他的先生,若是生了女儿,就让太学的郑夫子给她开蒙。” 罗娘闻言再也忍不住,趴在桌子上嚎啕大哭了起来。 杨鲖站起身,将一枚狼牙和一封信放在桌子上:“好好活着,为了你们的孩子!” 语毕,转身离开了这个惹她心烦的地方。 罗娘见是沈大的信,呜咽着将信展开,泪眼朦胧的看了起来。 罗娘亲启: 吾妻罗娘,闻你有孕之讯,吾心甚喜,竟至两日未眠。今大军已临米脂城下,总攻在即。勿念于我,汝应知,为夫向来机敏,遇险必先避之。况今,汝身怀六甲,吾更不敢涉险。 且言,汝务必善自珍重。狼牙已得,乃从西夏兵处缴获。此物辟邪,置于床头,可为汝挡煞。 近日,常思为吾儿取何名好。不可再如敬德、逸飞之类,居家时便闻汝言此二名不佳。吾思军中唯杨将军乃读书人,届时吾当求之,为吾儿取名。定能沾其贵气,日后考上状元亦非难事。 罗娘,务必顾惜自身。 居家时,常闻汝读书之声,言及“千里共明月”。若汝思我,可观明月,吾思汝时,亦会悄然望月。汝知否,军中诸人皆妒吾娶得贤妻,吾断不可让彼等撞见,否则又是揶揄,又是调笑,为夫面皮薄,实难承受。 明日大军总攻,待吾求得名字,再与汝书。 夫沈大。 罗娘读罢久久不能言,看向桌上的狼牙,哽咽道:“娘,我饿了。” “哎~!好,娘这就给你弄吃的!”妇人慌张无措,转身出了门又重新回来,数次往返,最终一步三回头的走向了厨房。 昏暗的房间里,罗娘默然地坐在桌前,目光落在杨鲖送来的红鸡蛋上。她缓缓拿起一个鸡蛋,轻轻剥开,眼神空洞且满含哀愁。 她的动作僵硬而机械,一口一口地咬着鸡蛋,咀嚼的动作极为缓慢,仿佛每一口都承载着千钧之重。 她向来不喜这东西。可此刻,低头看了一眼自己隆起的肚子,抹干眼泪,咽下口中鸡蛋,又重新拿起一个。 春江楼。 一贵妇高声叫嚷:“大官,你是不是弄错了?我们家若林用命换来的诰命怎么落到一个妓女头上?” “就是!咱们大华从来没听说过这个说法!”另一个妇人帮腔道。 “住嘴!中枢文书也是你们这些刁妇能置喙的?”内侍太监尖声喝骂。 贵妇见此,大声叫嚷:“哎呀~!没天理啦!我家若林用命挣来的诰命,竟然被这个妓女抢夺去啦,我要告状,我要去御前告状!” 说完撒泼似的满地打滚,怪叫连连。 周围的嫖客们都看呆了,这可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遭。 “这人谁呀?”一嫖客倚靠在二楼的栏杆上,疑惑道。 “她呀!谢若林婶娘。”一书生打扮的男子解释道。 “谢若林不是参军了吗?” “是呀!刚听那内宦说什么谢若林先登入城,封妻荫子,九等诰命给了蕊娘!” “啊!那真不怪人家闹,哪有诰命给一个青楼女子的。一没名分,二没地位的,人家婶娘自是要来讨说法呀!”嫖客附和道。 一中年男子在一旁听这两人言语,插话道:“你们没听那内宦说吗?麟嘉卫将军杨炯做的保,说这是谢若林的遗愿。” “嘿!今儿个算是开眼了,咱大华妓女封诰命,真可谓头一遭呀!” “谁说不是呢?以后那九等诰命估计没人再稀罕喽!” 杨鲖皱着眉头走到场中,扫视了一眼地上的贵妇,冷声道:“我家少爷做保,官家应允,你在这搅闹,想干什么?” “我不管!我不管!我是若林婶娘,从小把他拉扯大,诰命怎么也落不到她一个妓女头上。”贵妇疯狂叫嚷。 杨鲖被她吵得一个头两个大,暗忖要不叫金吾卫的人来把她拉走。 恰在此时,一队内卫冲进春江楼大门,迅速占领春江楼的各处要地,手持长刀,警戒四周。 嫡三公主李潆目光冷峻的步入场中,见这贵妇躺在地上撒泼,剑眉暗皱。 身后的女内卫对自家公主不要太了解,见她皱眉,二话不说,冲过去提起那贵妇,上去就两耳光。 “啊~~~!”贵妇叫得更凶了。 “啪啪啪啪!”巴掌声不绝于耳,听的场中人心惊肉跳。 一直听说三公主杀人如麻,今日一见可真是名副其实,就这么打下去,那女人用不了一盏茶就得被打死。 女人显然也是被打懵了,她还算有点见识,知道是三公主当面,再也不敢哭喊撒泼。 李潆见她老实了,冷哼一声:“你这个婶娘,一粒米,一分钱都没给过谢若林,怎么好意思说自己把他拉扯大?谢若林能长到13岁,靠的全是他亡父留给他的三间酒铺生活,你现在来抢诰命,不想活了?” “就算我没养过他,那也是我们谢家的诰命,怎能给一个妓女?”贵妇语气诺诺,小声反驳。 李潆懒得理她,看向内侍道:“诰命宣读了吗?” “回公主,宣……,没,还没有!”内侍见三公主凝眉,哪还不知道她想干嘛,立马改口。 “谁是蕊娘?”李潆环顾四周,高声道。 蕊娘听闻三公主召唤,丝毫不敢怠慢,跌跌撞撞的挤出人群,来到李潆面前恭敬行礼:“三公主万福!” 李潆见她云鬓散乱,妆花泪隐,知道她也是刚得到消息。 “谢若林遗愿,杨炯求我照应一下你,你怎么想的?” 蕊娘见公主问起,刚止住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如同泉水般涌出,哽咽道:“我什么都不要,只求若林能回来看我一眼!” 李潆看着她的眼睛良久,知道她没说假话。 从怀中拿出户部的改籍文书,递给她:“此时此刻起,你不再是贱籍!” 说完不等她反应,看向杨鲖:“钱带了吗?” 杨鲖摆手,身后的家仆将一叠银票,足有千两之多,一股脑全都塞到了瑟瑟发抖的老鸨子手中。 “念!” 内侍得令,高声道: “长安谢若林,麟嘉卫兵丁,大华次战,米脂城下,贞毅忠勇,悍不畏死,先登入城。 今诏,追封谢若林“义勇之士”号,勋云骑尉,特赐千金,封妻九等孺人诰命,宣告全军,以励兵勇!” 李潆扶起泣不成声的蕊娘,冷声道:“记住了,你的诰命是谢若林用命换来的,你是以平民身份封的诰命,受了诰命就是谢若林的妻,你清楚吗?” “蕊娘九死不悔!” 李潆见此也不再多言,警告道:“杨炯给你做得保,以后要谨言慎行,莫要给他招灾惹祸。” “蕊娘铭记于心!” 李潆点头,转身朝门外走去。 行至杨鲖身旁,迈出去的步伐又收了回来,盯着她的眼睛一言不发。 杨鲖不知道这个姐姐要干嘛,低眉道:“公主有事?” “之前我只知道杨炯在冰雪城养了个所谓二掌柜,今日才见到你的真面目。”李潆冷声道。 “小人之名,不敢劳公主挂念。”杨鲖低声道。 “你为什么不敢看我的眼睛?” 杨鲖闻言抬起头,平静道:“视君非礼,民女不敢!” 李潆凝眉:“你的眼睛我很熟悉!” “民女大众脸,和谁都有些像!” “呵!好个大众脸,你跟我走!”李潆冷哼道。 “去哪?” 李潆微笑,凑近她的脸,低声道:“杨炯从来不喜欢丑女!” “啊?” “啊什么啊?跟我走!” 第141章 秀心不藏 “公主,我们这是去哪?” 杨鲖心中有些打鼓,三姐这人天生灵慧,只要她想要知道的事,从来都是无往而不利,这要是让她看出什么端倪就糟了。 李潆并不理会杨鲖的问话,转身朝身后的青黛问道:“我知道你,你不是经常跟着杨炯吗?” 青黛也是头疼,知道这三公主聪慧非凡,绝对不是随口一问,只得强自镇静道:“少爷说北地凶险,军中带有女眷不合适。” “呵!真是个小蹄子,在我面前还敢说谎!”李潆嗤笑一声。 杨鲖不能让她再这么问下去了,一旦让三姐起了疑心,她调动整个内卫查自己,自己绝对藏不住。 “公主,天色渐晚,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去你现在住的地方!” “啊?” “啊什么啊?你不欢迎我?”李潆止住脚步,目光审视的盯着杨鲖的眼睛。 “怎么会呢?公主肯赏脸,荣幸之至!” 李潆目光一冷,寒声道:“少跟我说恶心人的话!” 语毕,不再说话,一马当先的朝着冰雪城走去。春江楼距离冰雪城不远,说话间已是来到此处。 李潆看了眼楼阁连角的冰雪城,转头看向杨鲖,示意她带路。 杨鲖心下急转,想着柳师师的房间还空着,于是有了定计,引着她朝偏处的一座雅致阁楼而去。 李潆跟着杨鲖穿楼过阁,四下打量,心湖波澜骤起。 从前,她从未过问过杨炯生意上的事,对于他身边的人和事,李潆也仅仅是知晓个大概罢了。 她原来并不想管杨炯太紧,怕杨炯觉得束缚压抑。如今看来,男人还真不能放任不管。 你看看这冰雪城,廊腰缦回,一步一景,雅致幽深,一股养外室的气息扑面而来。这种感觉李潆不要太熟悉,她抄了不知道多少官员的府邸,这种藏而隐露,处处心机的陈设布置,不是金屋就是雀笼。藏竹养兰,隐雀弄花,呵!真有你的杨炯,你这冰雪城设计的比那些贪官污吏的金屋可雅致多了,这么大地方,你得养多少娇兰雏菊呀! 李潆越想越气,背着我与陆家女定亲不说,如今竟然还养着一个身份不明的外室。真当她李潆是好欺负的不成?你给我等着,用不了几日,我定要将你查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你要是真有什么事瞒着我,惹恼了我,我让你在北地都不得安生。 思索间,已被杨鲖带到了一处雅致的房间。 李潆步入其中,扫视四周陈设,冷笑出声:“你会弄琴?” 杨鲖眉毛一挑,平静道:“会一点,偶尔玩弄下,舒缓心情。” 李潆嗤笑,走到古琴旁,轻轻抚弄几下,突然道:“我们姐妹中,善琴者唯有我和五妹两人,你什么时候喜欢上弄琴了?” “啊?公主什么意思?”杨鲖瞳孔剧震,三姐这话什么意思?她发现我了?不对,她一定是在试探我,绝对是。 “你抚琴舒缓心情?你可真敢说,这张琴的岳山和龙龈磨痕明显,琴轸上的绒扣些许松动,明显是一张经常拿来练手的习琴,你懂个屁的琴!”李潆没好气道。 见杨鲖不说话,冷笑道:“你不服气?那好,你现在就给我弹一首《短清》!” “说话!” 杨鲖翻了个白眼,平静道:“我没听过《短清》!” “你连《潇湘水云》都弹不全,还弄琴,弄你个头!”李潆无语道。 “我刚学,不会也情有可原!”杨鲖辩解道。 “还嘴硬!我警告你,别和我耍花招,赶紧带我去你住的地方,别逼我让内卫查封你这冰雪城!” 杨鲖无奈,她百思不得其解,我到底是哪里暴露的? 看向三姐那森寒的眼神,她心里没来由的一突,暗骂自己没出息,怎么长这么大了还怕她,小鱼儿!你可真没用。 心乱如麻的李渔此时也没了章程,只得带着李潆朝着冰雪城最高处自己的阁楼走去。 李潆嘴角扯出一丝微笑,暗道:“你个小妮子还想骗我,姐姐我从小带着你到处跑,你那灵透灵俏的眼神还想瞒过我?你这丑样子杨炯要是能吃得下,那他可就真是无敌了。” 不理会她那心事重重的模样,跟着她来到一处宽广阁楼,一言不发的四下打量起来。目光扫视一圈,最终落到一处花几上,只见花几上几株白色绣球花簇拥一团,竞相开放,月光透下,雅致洗练,富贵可人。 李潆真是被这个笨妹妹气笑了,没好气道:“十月末让绣球开花,绣心不藏呀你!” “哼!” “哼个屁!赶紧让人给我备膳!” “吃什么?” “旋切鱼脍、石首鱼叶羹、琼花玉鳞!” “你和鱼有仇吗?” 李潆冷哼:“全都给我用鲖鱼做!” 李渔也来了脾气,一把扯下自己的丑面具,梗着个脖子道:“没有!要吃回宫自己做!” 李潆看着这个久未见面的九妹,心中激荡翻涌,久不能言。 最初在春江楼,只是觉得杨鲖的眼神很熟悉,她一直知道杨炯在外面养着什么柳师师、杨鲖等女人。在没见到杨鲖之前,还以为杨鲖至少是个不亚于柳师师的大美女,今日一见她模样,疑窦顿生。暗忖杨炯什么时候换口味了?他以前招惹的可都是一等一的大美女,这杨鲖不但不漂亮,还有那么一点丑,他杨炯除非是疯了,要不然绝不会养这种外室。 难道这杨鲖有什么过人之处? 想到此,李潆也起了试探的心思。在来冰雪城的路上,她一直留心观察杨鲖的举止仪态,越看越熟悉,越看越心惊。这身姿步伐,再加上灵俏的眼神,不是我那九妹还能是谁? 看了眼她身后的青黛,李潆越来越觉得自己猜测的不错。青黛和文竹可是相府从小养到大的姑娘,将来必然是杨炯的侧室,让她们心甘情愿的跟着这么个其貌不扬的女人,她们绝对不会乐意。 思虑至此,李潆更加迫不及待的想要去杨鲖的闺房。 她可太了解李渔了,李渔这人一旦喜欢上某个东西,从来都是如痴如魔,一些小物件、小装饰绝对会出现在她的闺房之中。 等到了冰雪城,杨鲖把自己引入一间雅致的闺房,李潆见此都被自己这九妹气笑了,你一个五音不全,从小不学乐理的人,案头有琴,墙壁挂箫,真当姐姐我这些年内卫大姐大是吃干饭的? 于是打定主意吓唬她一下,李渔从小就怕自己,每次见了自己都跟耗子见了猫似的。有了定计,李潆言语恐吓,威逼利诱全都给她来一套,就不信你还能藏。 果然,见她那目光游离,双指打结的憨笨样子,不是我家小鱼儿还能是谁? 暗自好笑的李潆跟着她来到顶楼,当看到她闺房那十月末还盛开的白色绣球花,更加确信这杨鲖绝对是李渔无疑。耗费人力物力,让本来6月~10月花期的绣球在十月末还能开放。这种孩子气的行为,也就李渔这种爱人如痴,爱花成魔的人能干出来。 纵使种种证据都证明眼前的杨鲖就是李渔,可当李潆看到她撕下人皮面具后的样子,还是被震惊得说不出一句话,等回过神来,第一反应就是要宰了杨炯。 李潆目光森冷,转身就要走。 李渔见她模样,慌忙抱住她,小声道:“三姐!你干嘛去?” “你胆子真大!我要被你们气死啦!”李潆甩开她胳膊,愤怒出声。 李渔从小就怕这个姐姐,众多姐妹中就这个三姐和自己亲近,可她有时候发起火来也是真吓人。 李潆看她那副鹌鹑模样,强抚心头火,冷声道:“把你和杨炯的事一五一十,一字不差的告诉我!” “啊?” 李潆凝眉,幽冷的目光看得李渔直发颤。 “说!我这就说!” 李渔慌忙拉着她坐下,将自己怎么碰到叶枝,怎么移花接木,怎么藏身冰雪城点滴不漏的全都告诉了李潆。 李潆越听越心惊,越听胆越颤,暗骂自己真是小看了杨炯,这个死人头真是胆大包天,就没有他不敢干的事。 冷眼听李渔说完,见她眼神闪躲,目光游离不安,顿时猜到了她有事瞒着自己。 “你站起来!”李潆冷声道。 李渔不疑有他,站起来疑惑的看着自己三姐。 李潆仔细的上下打量李渔,见她春意透翠峦,春色横眉黛,月色下杏眼桃腮,娇滴滴越显红白,这分明是久浸云水之仪态。 李潆眸光陡阴,浑身散发出恐怖的气势,一言不发的朝房门外走去。 “姐~!你干嘛去?” “去北地宰了那个王八蛋!” 第142章 木心不直 扬州广陵港 〈注解:李淑是大公主,字兰陵,尊号“宸”,母族是兰陵萧氏。〉 李淑站在山梁上眺望远处广陵港往来繁忙的船只愣愣出神。 “公主,听说咱们在北地首战告捷,杀了西夏蛮子8万勒!”叶二娘坐在李淑脚下,悠悠道。 “是嘛。” 叶二娘翻了个白眼,自家公主最近怎么了?要么就是望着远处发呆,要么就是指使自己去打探长安的消息。 等自己打探来了,她又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一早一晚,完全像是两个人,难道这就是那群书生常说的帝王心术? “公主,我听说最近京城不太平,右相和左相门生闹得很凶,消息说是因为东线的粮草配给问题。”叶二娘站起身将这几日从内卫得来的消息报给李淑听。 李淑闻言,眸光一冷,凛冽道:“可知道具体原因吗?” 叶二娘一愣,站直了身子,恭敬道:“回公主,右相认为御前武备司既然已经特供了东线罐头方便面等物资,户部就应该相应的将粮草配给减少,转而供给其他路。叶尚书极力反对,两人在大朝会上争的面红耳赤,最后以官家退朝了事。” “王相就这么罢休了?”李淑悠悠道。 “这个卑职就不清楚了,只知道现在关中粮食价格猛涨,江南的粮商也正在往北地运粮售卖。”叶二娘将自己这几日搜集来的消息全都汇总给了李淑。 李淑沉默半晌,询问道:“让你送的信送出去了吗?” “昨日二更(21:00~23:00)已经由内卫专人送出!”叶二娘恭敬道。 “好了,你下去吧!我再待一会!” “是!” 秋风吹拂山梁,一阵冷意袭来,李淑突感有些头痛。 “你不要用我的身体做那些腌臢事!”脑海中一阵娇痴声乍现。 李淑轻轻拂了一下鬓角的发丝,冷笑道:“在你看来,给杨炯写信,向兰陵母族求助,是腌臢事?” “你这是以姿惑众,以利驱人。我李淑从来不干这种事!” “呵!你不要忘了,我就是你,你就是我,你在我面前完全是透明的!当初你为了那杨昭戴孝,你心中怎么想的我可是一清二楚!”李淑讥讽出声,眼神冷峻且冰寒。 “我怎么想的?” “李淑,说实在的,有的时候我真觉得你很虚伪。你喜欢杨昭吗?你见都没见过他!你知道自己是皇家大公主,早晚要被做成筹码交易出去,担心自己如同前梁公主般被人欺凌,索性就给自己铸一道贤义金身,如此手段心气,你那些妹妹可比不了!” 李淑说着说着竟然自己笑了起来,仿佛是对自己能占领这具身体而得意。 脑海中的声音沉默良久,随后大声道:“木心不直,则脉理皆邪,弓虽劲而发矢不直!” “哈哈哈!天真!什么木心水心,能御人的就是好心!你不是一直担心自己的容貌成为祸端吗?那我就教教你如何以色惑人,以貌使君!” 李淑大笑出声,狂傲不羁,阴鸷诡谲。 “你不会成功的!” 李淑冷笑:“不会吗?右相王宗晖现在和左相门生斗得如火如荼,左相岂会坐视不理,我估摸着以左相的手段,复相指日可待。我们只需要借着复相的东风,重返京城,入主朝堂,全都不在话下。” “这就是你给杨炯写那腌臢信的原因?” “哎哎哎!他夺了咱们的身子,一句话不说在那装死人,欺负了咱们他休想逃脱!你看看这广陵港的货船,有一半是吴中陆氏的漕运船,左相这一招以退为进,在江南谋身起势,一旦复相成功,权势之大,定会犹胜当年。你要明白,东风不常有,借可吹九州!” “他能帮你什么?你又能做什么?”脑海中的声音讥笑道。 李淑展颜,任由山风吹乱自己发丝,眺望远方,悠悠道:“右相王宗晖哄抬粮价,左相单凭一个吴中陆氏恐怕难以纾困,要是加上我兰陵箫氏呢?” 〈注解:这里指的是南兰陵,非北兰陵,所以在江南。〉 “你好恶毒!我母族早就淡出了朝堂,现在全都聚集在江南道做些本分生意,你为何还要拉他们进来?” 李淑冷笑:“你少跟我大小声,说得你好像很高尚一样!你既然无法给娘报仇,那由我来报!” “你这是找死!你知不知道皇后身后的势力有多大?就是我父皇都要敬她三分,就凭我一个兰陵萧氏,加一个左相府,如何跟她斗?” 李淑狞笑:“你以前心不够狠也不够硬!前梁宗室又怎样?你难道不知道即使皇后做得再多,她也永远脱不去她是前梁郡主的印记,她身后支持她的宗室越多,父皇就越不安心!这就是我们报仇的关键所在!” “你的阴毒狠辣超出了我的想象!你知不知道这是禁忌,这牵扯得太大了,皇位传承,血统天命,皇权宗室,你就不怕自己陷进去?” “呵!若是你以前没想过这些,我又怎么会知道呢?又怎么会这么做呢?你不是常看佛经吗?难道不知道‘南阎浮提众生,举止动念,无不是业,无不是罪’,你起心动念,我才因此而生。”李淑嗤笑。 “你真是个祸国妖孽!” 李淑哈哈大笑,食指轻抚薄唇,抿嘴挑眼,语带俏皮道:“就咱这容貌,要是不干出点祸国殃民的事出来,那可就真是白瞎啦!” 站在远处的叶二娘不住的摇头,隐隐约约又听见自家公主在那自言自语,这都不知道是多少次了,自家公主到底有什么心事? 就在叶二娘皱眉思索之际,突见山梁下一个背弓少年登山而上。 细看之下,正是那叫二狗的黑炭。叶二娘眸光一冷,全身气血翻涌,一个箭步就冲了过去,手下掌风聚集,暗藏澎湃内劲。叶二娘已下杀心,今日必要宰了这个心怀叵测的家伙。 “李姐……姐” 二狗话刚说了一半,叶二娘的掌风呼啸而至,这一掌的内劲,让二狗突生濒死之感。 二狗丝毫不敢小觑,脚下步伐走动,也不再藏拙,侧身偏转,气游全身,右脚踏出,后腰弯曲,一个夸张的拱桥卧波,翻转倒地。叶二娘那饱含愤怒的一掌,刮着二狗的前胸就走了过去。 叶二娘眉头一皱,暗骂自己也有看走眼的时候,这小子气息流转如此阴柔诡谲,真是差点就被他骗过去。看他刚才的应对动作,显然是已经登堂入室,这哪还能留他活命。 想到此,叶二娘气走神阙,游荡全身,一招穿花掌就朝二狗的面门袭去。 “住手!”李淑冷声道。 “公主……他!” “我叫你住手!” 叶二娘无奈,狠狠的瞪了二狗一眼,走回了李淑身后。 李淑微笑展颜,眉眼轻扫,柔声道:“你来找我?” 二狗实乃没见过如此天仙一般的人物,即使是只见了三面,依旧是让自己惊为天人,赞叹连连。 李淑看他那痴傻模样,调笑道:“再不说话我可走了?” “啊~~!李姐姐,我是来打猎的,凑巧在这遇到了你!”二狗强自镇定,语带颤抖道。 “是嘛?那可真是巧了!”李淑打趣道。 二狗还是第一次见李姐姐的笑颜,一时间少年心性顿起,豪迈道:“李姐姐你看,这是我打的野兔,要不要尝尝?” “好呀!我正愁晚饭没个着落,既然你送到门前,那我可不客气啦!”李淑夸赞出声,随后示意叶二娘前去接他的兔子。 “嘿嘿~~!不客气,不客气!”二狗腼腆的挠挠后脑勺,将手中的兔子递给了叶二娘。 李淑走到二狗身前,言若春风拂柳,语若三春之桃,轻启薄唇道:“你还会武功?” 二狗闻言顿时心头一凛,刚才那些少年气血一下子被理智冲散,强自平静道:“我不会武功,就是经常干一些送信的活计,所以身体就壮硕一些。” 李淑闻言神色一黯,大大的眼睛充满了疑惑,望着二狗长叹一声,失望的转身欲走,语气落寞出声:“叶子,把兔子还给他,人家防备着我们呢!” “哎~~!李姐姐,我真没说谎,就是时常跑些远路,认识个老师傅,都是他教我的!”二狗急声道。 李淑轻笑,冷声道:“拿回去你的兔子!当我是傻子吗?我最初还以为你是个赤诚少年。现在一看,没想到是个谎话连篇的人,真令人失望。” 二狗见自己惹恼了天仙一般的李姐姐,暗骂自己蠢笨。今日李姐姐难得对自己笑,这笑颜简直把自己的魂都勾去了,得到这样一个天仙般的女人青睐,这才是大丈夫应该干的事。 看着自己脚下被送回的兔子,望着远去的仙女姐姐背影,二狗突生一种落寞绝望之感。他明白,若自己再不能挽留住李姐姐,恐怕这辈子都与她无缘。 思虑至此,二狗子一咬牙,提着兔子追上去,大喊道:“李姐姐,是我的错!我不该骗你,我确实学过武!” 李淑驻足,轻哼一声转身,看着他不说话,可那幽怨的眼神却像是说了一万句话,扎得二狗心乱如麻。 “是一个老太监教给我的武功。”二狗再也承受不住李淑的目光,喏喏出声。 李淑轻笑:“我当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呢!这你有什么好隐瞒的?天下会武功的人多了去了,难道都像你这般谨小慎微,畏首畏尾?一点都不男人!” “嘿嘿~!”二狗不好意思的尴尬出声。 “好啦!你的兔子我收下,以后常来秋水山庄玩!”李淑留下一个微笑,飘然远去。 “哎!兔子给我!”叶二娘一巴掌拍在他脑门上,对他那猥琐的表情嗤之以鼻。 “叶姐姐,以后我常去秋水山庄看你们!二狗眉飞色舞,炫耀之情溢于言表。 叶二娘冷哼一声,夺过兔子,转身就走。 叶二娘现在有一肚子话想对自家公主说。她想告诉公主这山梁低矮,根本就不适合打猎,这兔子根本就不可能出现在树林茂密的河边。她想跟公主说,这二狗绝对是不怀好意,那内家功夫走气诡谲阴邪,若是动起手来,绝对是招招阴狠毒辣,根本就不是什么正派武功。 李淑见叶二娘追上来,冷声道:“你还拿着那兔子干嘛?” “啊?” “扔掉!” “?” 李淑冷笑:“你就是太冲动,杀一个二狗容易,可他背后的那人你怎么办?他们既然敢谋划让人来接近我,定然是有什么后手,你知道他们目的吗?知道他们是谁吗?” 叶二娘眸光一亮,惊喜的看向公主。 李淑抬起手指,用力的戳了她脑门几下,冷声道:“把那个老太监查出来,到时候一起杀也不迟!” 叶二娘愣愣的看着这个陌生的公主,她还是第一次见公主如此杀气凛然,那气势让她一时间除了惊诧就是恐惧。 李淑不理会愣神的叶二娘,独自一人走进了秋水山庄。 “你看到了?我说过,我训男人和训狗没什么区别!”李淑自言自语道。 “一个居心叵测的小人罢了!你有什么好得意的?”脑海的讥笑声骤起。 李淑轻笑:“那你觉得咱们应该训谁?杨炯?” “为何不说话?” “说什么?以色诱人,同青楼女子有什么区别?” 李淑凝眉,推门步入自己闺房,坐在镜子前仔细端详自己这张祸国殃民的脸,越看越得意,只是这妆容太过素雅,看得她浑身难受。 摇摇头拿起梳妆台上的唇笔,蘸了几下红染,轻轻勾画了起来。手中眉笔眼笔交换,眼线挑红,青眉染黛。 不多时,一个妩媚至极,妖中带艳,邪中有雅的女子出现在镜子之中。 李淑满意极了,得意道:“这下我们能祸国殃民了吗?” 语毕,眸光一黯,随后眼现哀伤,落寞无助。 李淑看着镜子中这个陌生的自己,泪水缓缓淌下,无声而泣。 第143章 莲心不糜 辽国太子府 叶枝轻轻端起桌上的银耳莲子羹,以玉匙缓缓搅动,而后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 她垂首低眉,目光落在自己伪装的孕腹上,心中暗下决心:“我叶枝,定要一步一步登上那至高之位,站在那令他亦需仰视之处。我就不信,即便身为大辽皇后,他还能对我不屑一顾。 “呕~!!!” 叶枝放下银耳莲子羹,扶着桌子干呕了起来,心中咒骂西域番僧的药真是霸道,这催动气血的假孕之法,当真是令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每到月之暮尾的夜晚,吃下抚平气血的丹药,她都会崩血如柱,心中凄苦委屈,只能她一人咬牙承受。 强自抚平腹中翻涌的呕意,想起当初李渔的话。 “后宫生存,说破大天就两个基本,身份和子嗣。你是辽国太子妃,身份自然是有了。可这子嗣却是个大问题。早一点晚一点都可能错失时机,这20颗丹药你收好。一旦感觉自己的地位受到威胁,那就是到了需要一个子嗣来稳固自己地位的时候。每月月初服下1颗红色丹药,催动全身气血,小腹自会渐渐隆起,同真实孕妇别无二致,月之暮尾再服下1颗黑色丹药来抚平气血,保你性命不失。 记住,只有万不得已之下才可行假怀孕之法。一旦走上这条路,你就只有十个月的时间来收拢权力,必须要为你最后分娩之日做好充足的准备,一步有失,万劫不复!” 叶枝嗤笑:“身边有一个狡诈如狐的小姑子,朝堂一个虎视眈眈的梁王,我一个无权无势的和亲公主,若不用这假孕之法,连上桌的机会都没有,这哪是什么万不得已之法,分明是我唯一的路途。” “主子,莲子偏凉,慎食!”一老嬷嬷慌忙扶起叶枝,关切道。 叶枝沉默,她又怎会不知莲子银耳都是凉物,可她现在全身气血涌动,躁热难耐,若是再不吃一些凉食,她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要疯了。 “莲子好,虽离于蓬,其心犹坚,弗糜弗坏。遇水则复萌,乃新生之象,大吉!” 姜嬷嬷摇摇头,苦笑道:“主子,老奴给你弄了些陈皮姜汤,和中止呕,想来能好受些!” 叶枝接过姜汤,泯了几口后笑道:“这些小事让下人去做,不必事事亲为。” 姜嬷嬷闻言,慌张下跪,大声道:“主子将老奴从那契丹恶仆手中救下,别说是做什么姜汤,就是主子现在要老奴去死,老奴也是欣然愿往。” 叶枝没有说话,静静地看着这老奴的眼睛。 姜嬷嬷是她从太子府园囿掌事(管理太子府的花园、庭院等,负责园林的养护、布置等)手中救下的大华人。姜嬷嬷早年被掳来辽国,一直在太子府负责挑水和侍弄花草,半辈子受尽欺凌,常常因为些小事被契丹人找茬儿,招致的殴打数不胜数。 叶枝初见她时,那不屈仇恨的眼神让她印象深刻。叶枝生在陋巷,知道这种人最是毒辣,也最是重情,于是将她救下安排在自己身边。 事实上,确如叶枝预料的那样。 叶枝将姜嬷嬷提拔为太子府尚仪嬷嬷,姜嬷嬷此人一朝权在手,杀起人来毫不手软。几日下来,太子府女眷奴仆被她整治得俯首帖耳,再不敢对叶枝的命令阳奉阴违。 “起来吧!这是太子府监丞(管太子府所有太监)这些年贪腐的证据,你来处理!”叶枝说着将一本账簿放在了桌子上。 姜嬷嬷眸光一冷,低声应了一句喏,转身离去。 “园囿掌事昨日失足落井,安心!”叶枝悠悠道。 姜嬷嬷浑身一震,转身恭敬的跪地磕头,起身朝府外走去。 叶枝目光幽幽,思绪翻飞,听着远处隐隐传来的吵闹声,知道姜嬷嬷已经开始动手了。 “哎呀~!嫂嫂,这是怎么了这是?一大早就这么吵闹?”耶律南仙嬉笑着步入房门。 叶枝轻笑起身:“管教几个不开眼的下人。” “谁这么大胆?阿耶朗,全都宰了,给我嫂嫂出气!”耶律南仙冷声道。 “你个小妮子,能不能不给我招祸?”叶枝没好气道。 耶律南仙疑惑的看向叶枝:“几个奴仆而已,杀了就杀了!恶仆还敢欺主不成?” “你呀!现在京城都传我是个蛇口蜂针,居心叵测的女人!你说杀就杀,恐怕梁王又要找人来给我泼脏水喽!” 耶律南仙眸光一冷,寒声道:“那老匹夫见嫂嫂全力支持我大兄北伐,想方设法的想要给嫂嫂添堵。嫂嫂安心,小妹过几日就让他尝尝我的厉害!” 叶枝暗忖:“这几日自己打杀了多少家仆,她就送来多少。现在说是替我出气,恐怕是又要往我身边安插人。” 思虑至此,叶枝轻笑:“我是太子妃,不帮太子帮谁?当日杨少卿离开时,就是担心我在北地生活不易,所以将什么轰天雷,什么兰蔻坊都交给了我。你说我一个女儿家要这些干嘛?小妹还能让人欺负我不成?” 耶律南仙闻言一愣,暗道:“这嫂嫂果然是个玲珑剔透之人。” “那是自然,嫂嫂全力协调大华和大辽的轰天雷事宜,更是将兰蔻坊的营收拿出来购置粮草支持大兄北伐,小妹怎么会让恶仆欺辱你?” “要是有权贵欺负你嫂嫂呢?”叶枝微笑着看向耶律南仙,揶揄意味明显。 耶律南仙挑眉,嬉笑道:“嫂嫂放心,梁王那老东西,小妹一定替你出气。” 说完眼神示意阿耶朗站在门外守候。 叶枝轻笑,见这妮子听懂了自己的言外之意,也不再说话,端起陈皮姜汤,小口的抿了起来。 “嫂嫂爱吃莲子?” “吃不了几口,最近呕得厉害!” 耶律南仙端起银耳莲子羹,疑惑道:“我听说莲子银耳都是偏凉之物,嫂嫂现在有孕,还是少吃为好!” “哼!你个小妮子,你大兄不在,倒是管起我来了?之前你带来的那个嬷嬷就是如此言语,这不让吃,那不让吃,天天惹我生气!”叶枝恼怒道。 耶律南仙慌忙起身,一不小心将手中的银耳莲子羹撒到叶枝身上,手上动作迅速,抚上叶枝的小肚子,口中连连道歉:“嫂嫂莫恼,是小妹思虑不周,那个嬷嬷不是被你打杀了嘛!一个下人而已,死了也就死了不是?只要能让嫂嫂舒心就行!” 叶枝冷笑看着她在自己小腹上探摸,恼怒道:“你是想在这给我换衣服嘛?” 耶律南仙起身,嬉笑道:“嫂嫂息怒,小妹给你赔礼了!” 语毕,竟然真的盈盈下拜,一个标准的万福礼,娇憨可人。 叶枝没好气的轻拍她脑袋一下,白了她一眼:“中午就在这用膳吧!” 语毕,转身走入内堂更换打湿的衣物。 耶律南仙轻叹一声,暗道:“真是我多心了?” 第144章 谋划 <温馨提示:本章涉及众多地名和行军路线,可先去圈子看一下行军作战地图,一目了然。> “狗娘养的王宗晖!他想干什么?他想让老子的兵都饿死在北地吗?” 杨炯还没走入中军大帐,就被熊定中的叫骂声震得耳膜生疼。 掀开帐帘,杨炯示意军参们都出去,调笑道:“你是不是在京的时候惹过王宗晖,他怎么总是针对咱们东路军?不是哄抬粮价就是拖延兵源补充,你难道是和他小妾有一腿不成?” “狗屁!你还好意思问我?要不是你爹和他不对付,那老小子能拿我东路军撒气?” 杨炯无语,反驳道:“这话我就不爱听了,那老小子出了名的口蜜腹剑,笑里藏刀。官家要是不默许,他用再多手段针对咱们东路军也是白搭。” “这就是问题的关键!官家怎么就听信了他的谗言?如今咱们东路军粮锐减三分之一,想要谋划大动作恐怕难喽!”熊定中愁眉不展,叹息连连。 杨炯绕着沙盘走了几圈,分析道:“很难理解吗?官家认为咱们东西两军主要是发挥牵制作用,真正的主力还是他马一浮的中路军。整个战局的关键,还是要看他马一浮什么时候攻到灵州城下。” 杨炯不提还好,一提马一浮,熊定中咒骂不止:“马一浮那个蠢蛋,被西夏军困在环州一线都快14天了!寸步未进,他娘的就是20万头猪,硬拱都能拱到西夏境内,他娘的真是蠢笨至极!蠢笨至极!” 杨炯闻言也是无语。 马一浮20万大军,本来的任务是出环州,直入西夏境内,只需要打下韦州就已经算是完成了一半的任务。随后只需要原地驻守,等待东西两路军策应,一同会师灵州城下。此次国战也就彻底落下帷幕。 计划很好,可人家西夏也不是傻子,先锋军30万先发制人,直扑大华境内的环州。 马一浮还没动作就被这30万西夏先锋军打了个措手不及,被牢牢困在了环州城内。本来以为是一个僵持的消耗战。谁曾想,西夏还有后手,30万围城只是佯攻,身后4万骑兵兵分两路,分别向大华的大顺——柔远一线、镇戎城袭扰而去。 现在马一浮可谓腹背受敌,无奈只得分兵阻击。 由杨渝领神符卫兵出庆州,阻击大顺——柔远一线的西夏骑兵,另一路由邹鲁率领,清剿骚扰镇戎城的西夏骑兵。 中路军如今的情况,真可谓一仗未打,被牵着鼻子满大华遛弯。 由于中路军进展不顺,后方粮草只得优先配给中路,支持马一浮坚守环州。东西两线纵使捷报频传,可受到粮草缩减的影响,只得原地驻守待命,不敢谋划任何大规模的行动。 “中枢现在的意思很简单,让我们东西两路军等着中路军吃下西夏那30万先锋军,随后才可行动!”杨炯附和道。 “哎~!他马一浮中路军不会被那30万西夏兵给吃了吧?眼看着就要进入11月,中枢就那么相信他马一浮?”熊定中担忧道。 杨炯看着沙盘良久,猜测道:“内卫的谍报,西夏这次举国动员,中路进攻环州的那30万西夏兵占西夏全国兵力的三分之一,若是马一浮真能一口吃掉这30万西夏兵。北进灵州将会是一马平川,畅通无阻。我猜测中枢应该也是如此打算,毕竟若是马一浮真能功成,那最多1个月就能攻下西夏国都。” 熊定中长叹一声:“马一浮此人善守不善攻,邹鲁更是好大喜功,阴狠毒辣,唯独那天波府的杨渝是个人物。可如今马一浮中路军兵分三处,被西夏牵着鼻子到处跑,我看中枢的想法太乐观了!” “世叔,我倒是有个想法!”杨炯看着熊定中认真道。 “奥?” 杨炯拿起放在一旁的木棍,指着沙盘上的位置道:“世叔,现在中枢断了咱们的粮草,咱们手中只有5万兵力,若是千里奔袭麟州,非但不能阻止麟州南下骑兵,还会因为粮草问题处处受制!” “是呀!你那罐头方便面骑兵带上倒是可以纾一时之困,也能增加骑兵的进攻距离。可毕竟产量有限,根本上还需要粮草支撑,如今王宗晖限制了咱们的粮草配给,若还想着跟麟州骑兵在荒漠上周旋恐怕是力不从心呀!”熊定中附和出声。 “那为何我们不聚集兵力,行米脂寨故事?” “什么意思?” 杨炯指向沙盘的永乐城,认真道:“永乐城位于银州和绥德的中点,这里地势高耸,城墙坚固,是西夏进攻我大华的前沿第一大城,更是西夏东线最重要的交通枢纽。若是我们聚集兵力强攻永乐城,麟州骑兵还有心南下?自然会聚兵来援,到那时咱们再行米脂故事,岂不是一举两得?” “哎~!你当我没想过?正如你所说,永乐城城高墙坚,西夏经营多年,城中守军高达8万之多,我们东线多是骑兵,若是短时间攻不下永乐城,等那麟州骑兵一到,将我们包了饺子,那你我可真成千古罪人啦!”熊定中担忧道。 杨炯闻言一甩手中木棍,大声道:“现在我们一不能主动进攻麟州,二不能穿越横山山脉策应中路,唯一的一条路就是攻下永乐城。 永乐城一破,我军前途将豁然开朗,携高屋建瓴之势头必然拿下银州。到那时,只要将绥德大营搬到银州,咱们北上可攻夏州,灵州就在脚下。西进还可进攻龙宥二州,会同天波府杨渝的神符卫,依旧可以兵临灵州城下。如此前景难道世叔能无动于衷,视而不见?” 熊定中沉默良久,幽幽道:“我承认你说得很对,也极具可行性,可你有想过私自改变作战计划的后果吗?” “什么后果?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我的兵可以战死,但不能被困死在这米脂城,更不能饿死在这北地,他马一浮干不成的事我杨炯帮他干,他中路军做不到斩首灵州,我杨炯帮他斩!”杨炯冷声道。 熊定中闻言一愣,随后大笑道:“哈哈哈!你小子真是文和的种?他那人从来都是谋定而动,怎会生出你这么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主?” 杨炯翻了个白眼,认真道:“这不叫天地不怕,这叫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如果我们一直龟缩在这米脂城中,结局只有一个,非但不能阻止麟州骑兵南下,还会处处被他们牵着鼻子走,终将落得跟中路军马一浮一样的下场。我这人从小就不听话,谁欺负了我,我一定要打回去,我可没马一浮那做乌龟的心性。” “哈哈哈!好小子,年轻人就该这么狂,他马一浮干不成的事就该咱们东路军替他干!他娘的,20万大军被西夏人打得出不去城,活该他马一浮五十好几了还没当上国公。” 熊定中放声大笑,用力搂过杨炯的脖子,赞赏连连。 杨炯被这老不羞打得后背直疼,没好气的推开他,认真道:“世叔真以为我是一时冲动?” “奥?还有说法?”熊定中惊喜道。 杨炯嗤笑,继续道:“他马一浮想让咱们东西两路陪他当乌龟,他可真敢想!昨日我收到莱国公沈叔叔的飞信,他们西路军一路顺风顺水,出熙州后先拿下了河州后攻下了踏白城,如今正在原地聚兵,不日即可进攻兰州!” “艹!他娘的老沈这仗是怎么打的?这才多久呀,他西路军的任务就完成了一半?那要是攻下兰州,岂不是直接就能东进灵州了?”熊定中走向行军案,抽出西路军的地图,仔细看了起来。 “呵!谁都知道沈叔叔是我爹兄弟,王宗晖会让他夺得先登灵州的首功?”杨炯冷嘲热讽道。 “艹!我要是老沈,还攻个屁的灵州!攻下兰州后直接兵走西宁,重开河西走廊,这功劳可不亚于先登灵州城呀!”熊定中用手指用力的戳了几下地图上的西宁,恨声连连。 杨炯走到行军案前,用手指点了一下地图上的西凉,悠悠道:“若是我去信沈叔叔,建议他进攻西凉呢?” “你疯啦?西宁和西凉之间不但隔着大雪山。而且,西凉一不是什么军事要地,二不是什么西夏故都,更重要的是西凉城深入西夏腹地,你攻他干嘛?”熊定中疑惑道。 “世叔你看,西凉和兴庆府之间横隔着一片大沙漠(腾格里沙漠)。也正因为如此,周围了无城池,更无人烟。两地之间的直线距离不过千里,只要我沈叔叔找到穿越沙漠的方法,大华骑兵7天就能攻到兴庆府城下。怎么样!是不是很大胆?”杨炯嬉笑道。 “大胆?简直是巨胆!你有这么好的想象力怎么不去写话本呢?要是能穿越这八百里瀚海沙漠,西夏早就将西凉经营成为兵源大城了,还等着你奇袭?”熊定中毫不客气的嘲讽出声。 杨炯翻了个白眼,调侃道:“你们这些老古董,打仗就是缺乏想象力!你先别管能不能成,眼下我沈叔叔那边肯定是会被王宗晖那老狗牵制,既然他们不让我沈叔叔攻灵州,何不直接翻越雪山,以西凉做跳板,穿越沙漠,奇袭兴庆府呢?” “疯了疯了!全他妈疯了!马一浮当了乌龟,沈槐成了先锋骑兵,他娘的我老熊打起了攻城拔寨的活!全他娘的乱套啦!” “熊叔叔,兵无常势,水无常形,能因敌变化而取胜者,谓之神。” “我他娘的打了一辈子仗,用你教?” 杨炯翻了个白眼,心中腹诽不已,也不知谁刚才因为粮草问题一直拿手下参军撒火。 “你能保证咱们的军粮供给吗?” “我已经知会了嫡长公主,罐头方便面现在全部供给咱们东路军,目前乘风速运正在通过漕运向绥德大营运粮,足以支撑咱们全军1个月的口粮!”杨炯拍着胸脯保证道。 “好小子!当年文和那一手铁算盘,你小子倒是学了个十成十!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这个做长辈的要是还畏首畏尾,岂不是会让你看不起?” “哈哈哈!早就听说熊叔叔有军中‘飞熊’之称号,今日一见,名不虚传!” 熊定中真是越来越喜欢杨炯这小子了,能打仗,会谋算,最重要的是重义气,懂世故,这样的人将来必然是紫衣卿相,前途不可限量呀! 熊定中走出行军案,大声道:“传令!整军备战,三日后朝永乐城进发!” 第145章 甜甜恋爱 横山一处高地。 杨炯看着下面的永乐城愣愣出神。 永乐城不愧是西夏东线的第一坚城,此城背靠横山余脉而建,三面环山,面朝东无定河与马湖裕河的交汇处。城高近10米,东西长约500米,横扼两山之间。南北纵深绵延探入深山,根本无法测量其深度。城门前两座巨大水寨矗立,居高临下,水寨上人影晃动,显然是埋伏了不少哨兵和弓箭手。 “竹六,说一下城中情况!”杨炯朝身后的内卫谍子询问道。 竹六声音嘶哑,低声汇报:“大人,永乐城西夏守将是叶悖麻,军队总计8万,3千铁鹞子重装骑兵,2万轻骑兵,3万步兵,剩下2万7千人大多是后勤兵和民夫工匠!” “什么意思?永乐城建成十年有余,西夏在城中聚集2万7千民夫干嘛?他们要扩城?”熊定中疑惑道。 竹六早有准备,平静道:“民夫目前正在永乐城后的深山中穿凿水井。” 杨炯皱眉,冷声道:“西夏野心不小呀!门前的两座水寨(保护水井所建),总共14座水井,他们现在还要凿井,显然是想要扩军呀!” 熊定中也是皱眉,附和道:“都知道永乐城城中无水,全城水源都要依靠城门前的14座水井供给。如今一看,西夏人对此也是有了考量,在深山中打井汲水,显然是有了防备,我们攻城难度不小呀!” 杨炯沉默良久,询问道:“西夏麟州骑兵现在到哪里了?” “目前正在山城寨整军,总计2万轻骑兵,不日就会南下!”竹七认真道。 “世叔,咱们的时间不多了!山城寨距永乐城不远,骑兵全力冲锋,3日即到。我们必须要尽快围困住永乐城,并且要在麟州骑兵赶到前攻入城中,依靠着永乐城的城防来固守反击。” 熊定中点头认可,咬牙道:“永乐城中缺水,我们必须全力攻占城门前的两座水寨,占据那14口水井,逼城中守将叶悖麻向麟州那2万骑兵求援。随后我军必须在3日内拿下永乐城,以逸待劳,再战麟州骑兵!” 杨炯见熊定中如此忧心,宽慰道:“世叔,现在也不全是坏消息。至少城中守军并非足额8万,其中有3千铁鹞子(重骑兵),2万轻骑兵,3万步兵,总计5万3千人,总体上与我军配置不差!” “你小子倒是会宽慰人,咱们是攻城,人家是守城!这能比吗?” 杨炯洒脱一笑:“所以小子认为,这3千铁鹞子(重骑兵)和2万轻骑兵才是此场战争的关键之所在!咱们只要吃掉这城中的全部2万3千骑兵,叶悖麻再无机动作战可能。用不了三日,小子定破永乐!” “你小子好大的口气!” 杨炯毫不理会熊定中的揶揄,朗声道:“一事惬当,一句清巧,神厉九霄,志凌千载!若是这点心胸都没有,事事愁眉,句句言难,人生何谈畅快?” “好一个神厉九霄,好一个志凌千载!你小子好大的气魄!” 杨炯转头,调侃道:“都说熊叔叔的‘展字营’重甲骑兵独步边塞,不知道对上西夏的铁鹞子如何?” “呵!你小子激我?我告诉你!展旗卫‘展字营’3000重骑,自成立起大小战役不下百场,无一败绩!” “好!明日小子当真要领略一下叔叔驰骋辽国草原的风采!” 熊定中大笑:“小子!记住你给老子立下的军令状!明日老子替你解决了西夏骑兵,你要是拿不下永乐,休怪老子不讲情面!” 杨炯大笑着转身朝山下走去,狂妄道:“永乐还挡不住我杨炯!” “臭小子!”熊定中笑骂一句,回营准备明日的总攻。 黄昏 “简若!你是林鹿成精吗?怎么总能找到鹿肉呀!”杨炯简直是怕了,这要是吃了她的鹿肉,晚上又是一个不眠之夜。 潘简若不由分说的将一块烤鹿肉塞到他嘴里,平静道:“这里是横山余脉,树林茂密,别说鹿了,过几天我给你打一只老虎尝尝!” “别别别!你可别吓我,我没吃野味的癖好!” “怎么?怕我打不过老虎?”潘简若挑眉。 杨炯长叹一声,站起身从床下拿出一双霜花流云靴,坐下后,将潘简若的脚放在自己膝盖上,一边给她换靴子,一边道:“你这人,想我内疚一辈子吗?” 潘简若先是挣扎了几下,随后听他言语,冷声道:“你什么意思?” “我这人有时志向很大,有时志向又很小!大的时候恨不得改天换地,小的时候却只求亲人康健!” “我打过老虎!你别小女儿作态闹我,我看你不起!”潘简若见他给自己换完靴子,羞赧得轻轻推他一把,烦躁嗔骂。 杨炯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你少跟我作闹,我告诉你,我杨家家风严整,小心我家法伺候!” “呵!家风严整出了你这么个到处沾风惹草的探花郎?真是有够严整的!” “怎么说话呢?本人志趣高洁,向来是扈将离与辟芷兮,纫菊兰以为佩!从来不沾风,更何谈惹草?”杨炯反驳道。 潘简若闻言,用力将手中筷子打向杨炯,寒声道:“扈将离,辟芷草,纫菊佩兰!你是欺负我不读书吗?” 杨炯被她这乍暖乍寒的性子弄得有些心烦,无语道:“我这是象征!象征你懂不懂?” “象征?好个象征!你说,将离是谁?” “什么将离是谁?将离是芍药,芍药是将离,花名呀!这是花名!”杨炯无语道。 “你当我不知道芍药除了将离还叫承春吗?”潘简若目光森寒的盯着杨炯。 “倒是有……!厄……!” “怎么不说话了?你身边那么多内卫保护你,当我是傻子吗?”潘简若冷哼连连。 杨炯一个头两个大,他哪想那么多呀,就是随口一说,以兰草等植物自喻品行端正,这怎么就扯到三公主李潆啦?<注解:李潆字承春。> “默认了?” “那个!你想多了简若,官家从小看着我长大,身边有些内卫很正常!”杨炯辩解道。 “别碰我!吃我的鹿肉,心里想着别人,真有你的!” 潘简若甩开杨炯的手,站起身揶揄质问:“现在将离知道是谁了!那这芷草是谁?菊是谁?兰又是谁?” “呃~!象征呀简若,你别多想呀!”杨炯冷汗直冒,这怎么就这么寸呀,都说恋爱中女人比柯南还柯南,如今这潘简若哪是什么柯南,分明是在搞文字狱呀这是。 “无言以对?好,那我猜猜看!京城中和你有牵扯的女人不少,能称得上秋菊,还经常以菊明志的也就郑秋一人了!我猜的对吗?”潘简若越说越冷,越说越气。 心中委屈愤怒交织在一起,令她怎么也无法平静,这人怎么这么风流!招惹了我还不算,现在吃着我的鹿肉,心中却想着别人,真当我潘简若好欺负吗? “简若!你真误会了,我和郑秋顶多算是合作伙伴,真没有你说的那种关系!”杨炯认真道。 潘简若目光如电,逼视着杨炯,冷寒出声:“你知道我的手段,你虽然比我能打,可我长安探花郎的名号可不是吹出来的。别逼我给你上手段,你应该听过我和郑秋的故事。” “你记性这么好怎么不去考状元呀!那是我是为了吓唬你和我上马去京兆府编的瞎话,你别胡搅蛮缠!”杨炯也被气到了,老子就是想谈个恋爱,怎么现在搞得好像审犯人一样。 “我胡搅蛮缠!我胡搅蛮缠!杨炯,你记住你今天的话!”潘简若咬牙切齿,冷哼一声走出了营帐。 杨炯心烦意乱,暗骂这就是所谓甜甜的恋爱?这可太甜了,甜得齁人! 转头瞥见床头的鹿血,不知是气恼还是烦闷,端起来一仰头。 “吨吨吨吨!” 倒头就睡。 第146章 佳人难再得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从一开始就不应该来北地。如果我不来北地,就不会教他练拳。如果我不教他练拳,我也不会给他炙鹿。如果我不给他炙鹿,我也不会为了救他而失去清白。如果我清白还在,也不会落到被他如此欺负的境地。如果不落入此境地,我也不会这么伤心。” 潘简若站在横山余脉的山梁上,胸闷气焦,不断咒骂自己蠢笨,被他这么个忘恩负义的人欺负,真是活该。 “哎~!” 潘简若长叹一声,心中烦闷难以舒展,闷着头一路穿林过水,来到山梁高处想要透透风。 我到底是怎么了?若是平时的潘简若,怎会任他如此欺负?从他说出欺师灭祖的那一刻,自己就应该清理门户。那个耿介拔俗,守正不阿的潘简若去哪了?如今非但没能守正清白,还被他骗去了自己的初吻,他还说自己胡搅蛮缠,真是越想越委屈,越想越气苦。 “喝!” 潘简若讨厌死了这种感觉,直接找了棵松树,对着它练起拳来。 只见她拳脚如风,气势骇人,仿佛面前的松树就是那个恼人的家伙。手中先是六幺拳,再是霄月掌,腿下踹、蹬、踢、弹,连续不断,打得松树左右摇晃,树冠上的松针噗噗落下,仿佛是在大声抗议这天降横祸,无妄之灾。 杨炯躲在远处看着一身邪火的潘简若暗暗心惊,这还怎么过去哄她?这松树都快给她踢断了,我这身子骨要是上去触她霉头,能不能活都是两码事。 “哎~!我就不该喝那碗鹿血。”杨炯心中懊悔不已。 不多时,潘简若大概是打累了,亦或是心中气闷得以舒展。只见她一脚蹬断松树,转身朝山梁最高处走去。 杨炯也不做停留,蹑足潜影的朝她跟去,暗骂自己虐妻一时爽,追妻火葬场,真是不智呀! 说起来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跟潘简若相处,仿佛大脑和嘴都被她封住了一样,往常那些甜言蜜语,情语诙言,一对上她那璀璨的星眸,怎么也说不出口。 杨炯觉得自己被她拿捏了,绝对是!小鱼儿拿捏自己是瞋言闺语,柳师师拿捏自己是花言巧语。唯独这潘简若,就给你来真的,就给你来直的,不开心就炸毛,开心就春风拂面,乍寒乍暖,简直比林黛玉还林黛玉。 就这你还不能真和她恼,人家姑娘千里奔袭,教你拳法,为了救你自己清白都不顾了。更厉害的是,她什么也不说,就给你炙鹿肉,这无声胜有声的手段也不知道是谁教她的,真是给杨炯吃得死死的。 杨炯这人,最怕美人恩重,更怕潘简若这种心思单纯,性格耿介的姑娘施恩。 起初杨炯在山梁上学拳,确实被她那飒爽英姿所吸引,但他心里明白,这是对美好事物的向往喜爱,毕竟谁不愿看美女呢? 可天底下美女那么多,你只有两个肾,只有一个心,总有填满的时候,难道你还真做那滥情之人不成?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你喜欢一朵花,未必一定要把它摘下来,你喜欢风,难道叫风停下来让你闻一闻?’ 可人家潘姑娘给你炙鹿耶!她给你人工呼吸耶! 杨炯咒骂一声:“艹!什么狗屁理论,老子还非摘了潘简若这朵殿前司兰花,我还就非要叫潘家风停下来为我驻足!” 想到此杨炯也不藏了,大喊道:“潘简若!你惹了我就休想跑,我杨炯这辈子非要娶你到家!” 潘简若:“?” “别打脸!”杨炯看着气势汹汹折返回来的潘简若,双手抱头蹲在地上,大声求饶。 潘简若见他那怂样子,刚抬起的手停在半空,冷声道:“你能不能别这么怂?站起来跟我打一架!你不是一直想欺师灭祖吗?现在你也学了武,打赢我随你处置!” 杨炯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你想打我就直说,不必找理由!明日我还要指挥作战,给我留点面子,别打脸!” 潘简若真是被他缠怕了,这人怎么这么无赖呀!你打他他不怕,他也不还手,打完他他就给你献殷勤。最重要的是这人总是能抓住你的心,总是能猜到你怎么想。 她潘简若自问也算是长安排得上号的美女,平日里来殿前司献殷勤的男子能从长安朱雀门一直排到封丘门,贯穿南北门还得折两个弯。她对这些人从来都是不屑一顾,唯独这杨炯,总是能通过一些小细节来撩拨她的心。 不是送履就是梳发,不是理衣就是拭尘,可她潘简若偏偏就吃这一套。 试问,要是杨炯送自己什么金银彩华,良木棍棒,她看都不会看一眼。最让她气恼的是,杨炯仿佛是抓住了自己的命门,每次告白都大喊大叫,说得全是些恼人的话,喜欢、娶你更是常不离口,缠得她又恼又喜。 恼杨炯不知羞耻,什么话都说得出口。想她潘简若在京城,哪个男子敢这么跟她说话,更别说当众表白,简直是不知死活。可心底的那丝欣喜到底是因为什么?潘简若至今都没搞清楚,这就更让她烦闷不已。 “哼!”潘简若冷哼一声,转身就走,回到山顶,望着远处的永乐城灯火,愣愣发呆。 杨炯深谙好女怕缠郎的道理,潘简若这种将门生的闺中大小姐,平日里端庄知礼,但骨子里仍旧有将门那种洒脱豪爽的一面。对付她绝对不能跟她绕弯子,直接跟她打直球,在她措手不及,心烦意乱之际,夺心摘花。 你跟我无声胜有声,我就跟你大声压小声。咱俩就互相拿捏,相爱相杀吧,看最后谁先投降。 思虑至此,杨炯紧追潘简若而去,无赖的坐在她身旁。 潘简若白了他一眼,向空处挪开,拉开两人的距离。 杨炯紧随而上,潘简若再挪,杨炯再上,如此反复。潘简若真的恼了,大吼道:“你到底想干嘛?” “不干嘛,就是最近在读一些礼书,想起了其中的一些话,比如‘夫敬非它,持久之谓也。夫顺非它,宽裕之谓也。持久者,知妻之恩重,不可轻言忘。宽裕者,知妻之义隆,不可不宽裕也’。” 潘简若嗤笑:“你跟我说这话干嘛?你应该跟你妻子说!” “我在跟我妻子说呀!” “你少惹我!” “卿之恩重,君之义隆,从不敢忘?” 潘简若转头,大大的眼睛星光闪动,盯着杨炯沉默不语。 杨炯被她盯得浑身不自在,就如同自己是一个抛妻弃子,忘恩负义的小人一般,她那眼底的哀伤惆怅,让杨炯看着直心疼。 “简若,我……!” “你别说话,让我静一静!”潘简若转头,看向山下的永乐城愣愣出神。 杨炯沉默,看她那眼神,分明是想跟自己断了关系。想想也是,她这么一个高傲矜持的人,又怎么忍受得了自己丈夫心里有别的女人呢? 看向她的侧颜,端庄淑雅。 眉如雾绕青山,微微蹙起,似有一抹化不开的哀愁。眼眸一如秋水波荡,又如枝桠落水,说不清道不明,到底是谁掀起了她的波澜。 山风悠悠拂过她的发丝,丝纷栉比,雾鬓风鬟。风,带着丝丝凉意,更衬得她此刻清冷绝尘。 月色如水,轻柔地洒向山岗。那皎白的光辉,静静地落在她身上,犹如一层无形的隔膜,将潘简若和杨炯彻底隔阂开来。 杨炯怅然若失,幽幽道:“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潘简若闻言轻笑,落寞道:“我想我爹了!” 杨炯听她如此说,心仿佛被人抓在手里,一层一层的掰开揉碎,来回反复,反复来回。 潘简若见他不言语,洒脱一笑,一瞬间仿佛如释重负,卸下千斤重担,又变回了那个耿介拔俗,守正不阿的长安潘家女。 杨炯实在受不了这种煎熬,站起身就要和她讲个清楚,说个明白。 于此之际,杨炯忽感背后涌起一股寒意,旋即转身。 刹那间,双目圆睁,心胆俱裂。却见一只吊睛白额斑斓虎,竟悄无声息地攀山而上,此刻正隐于一棵松树之下。那虎见杨炯望来,自知已然暴露,猛地四肢发力,犹如一道闪电般朝着二人飞扑而来。 “小心!”杨炯大吼一声,一把推开身旁的潘简若,自己则来不及闪躲,刹那被猛虎扑倒在地。 潘简若初始尚在愣神,却见一只大虫猛地将杨炯扑倒在地,喉咙中低吼不止,数次张开血盆大口欲向杨炯扑咬。 如此这般景象,直叫潘简若心如火烧。 来不及多想,潘简若气贯全身,脚下趟泥步,手上霄月崩掌。瞅准时机,一膝顶向大虫腹部,一掌击在其脖颈之处。这两招潘简若毫无保留,全身力道汇聚一处,竟直接将老虎击飞一尺之远。 杨炯狼狈起身,忙拉着潘简若躲至远处。 二人定睛打量这来回踱步、蓄势待发的斑斓虎,此虎足有五百斤重,身形比四个成年人还要庞大。方才那一下飞扑,若不是杨炯早有防备,后仰卸力,只怕一爪子便能将他拍得粉碎。 杨炯无暇多想,抽出护身匕首,将潘简若护于身后,大声道:“简若,我去引开它,你寻机逃脱!记住,老虎耐力有限,少冲刺,多转弯,切不可与它对视。理论上只要它吃饱了便不会再伤人,我这百来斤的身子应该……。” “哎~!你疯啦!” 杨炯正欲慷慨陈词,话未说完,便被潘简若夺过匕首,径直朝猛虎扑去。 只见她一个滑铲近身,手中匕首连连刺出,刀刀直扎老虎脖颈与眼睛。老虎亦是惊诧,许是未曾料到竟有如此不要命之人。 猛虎双瞳骇人,怒吼一声,飞扑向地上的潘简若,张口便咬向她的喉咙。潘简若毫不慌乱,右手正握匕首,左手扣住右手加力,对准老虎腹部狠狠扎去。 “吼 ——!” 虎啸山林,声震四野。 潘简若前滚翻后又使出后撩刺,脱身之际,在老虎肚子上划出一道一指长的口子,鲜血淋漓,在月光下异常醒目。那猛虎此时也被激出凶性,大吼着朝潘简若扑去。 潘简若目光紧紧盯着老虎后腿发力处,脚下妙风步急行,快速朝远处树林奔去,凭借树木不断闪避老虎的攻击。 杨炯见此,暗骂这姑娘真傻,你将老虎引走,我岂能独自苟活?他深知自己此时上前也是添乱,眼见潘简若被老虎追得气喘吁吁,强自冷静下来。 心思百转,如今即便自己冲回去叫援兵恐怕也来不及了。赤手空拳与老虎搏命,历史上虽有其人其事,可瞧潘简若那高挑身姿,若不是凭借步伐闪躲,老虎一巴掌便能将她拍碎,更何谈打虎拼力。 杨炯焦急地四下踱步,目光忽的落在树下一株蓝紫色的花上。杨炯心中大喜,直呼祖宗保佑,急忙奔至近前。折下一根长长的干枯松木棍,仔细打量这花的花形与植株特征。 花序总状,顶生。花梗有两小苞片,颜色为紫,两侧对称。萼五片,花瓣状,萼如船形,侧萼两片,近圆形,下萼两片,近长圆。 杨炯也顾不上许多,拿起木棍便挖了起来,暗自祈祷定是乌头。杨炯使出全身力气,不多时便隐见根茎,用力挖了几下,掘出块根,眼前一亮,与前世自己去东北采风时遇到的一般无二。 东北的少数民族兄弟曾向他介绍过此花,乌头,大毒之物,古代常用来涂抹箭头,见血封喉。 杨炯用力折断手中松木,露出锋利一端。数次扎向乌头块茎,将前端全部涂抹上乌头汁液方才罢休。 做完这一切,杨炯提着棍子悄悄朝老虎背身摸去,蹑足潜踪,找准空档,猛的窜出,一下扎进了老虎流血的伤口中。 “吼~!” 老虎怒吼一声,翻滚远遁。停下身形后,又朝杨炯猛扑过来。 杨炯这些时日武功勤练不辍,往日眼中极快的速度,如今看来也不过尔尔。他脚下施展妙风步,左躲右闪,依靠着身法迅速跑入树林,绕着树木来回转圈,惹得老虎怒吼连连。 “你个笨蛋还回来干嘛?” 潘简若大骂。 “嘿嘿!简若就是我家妻,安能贪生走别蹊!” 杨炯大声告白。 潘简若怒骂:“你真是笨蛋!” 说完,她也顾不得气息翻涌,全力朝老虎扑去。 “简若!木棒上有乌头毒,见血封喉!” 杨炯用力挥了挥手中的松木棒。 潘简若心领神会,大声叫喊以吸引老虎的注意力,脚下妙风步全力催动,不断为杨炯制造机会。 杨炯额头冷汗直冒,眼睛紧紧盯着老虎腹部伤口,一眨不眨。只见老虎已目现赤红,显然处在发狂边缘。 杨炯暗忖,听那少数民族兄弟所言,他祖上用这乌头毒在山中没少野猎。乌头中的乌头碱三至四毫克便能放倒一个成年人,若是经过提纯的乌头碱,口服零点二毫克就能使人死亡。如今自己手中木棍涂满乌头汁,想来是杂质过多,看来还得再给这老虎来一下。 潘简若不断展身游走,口中气喘吁吁,暗恼自己不带盘龙棍。若是有棍在手,她岂能让这畜生欺负,非打得它脑浆迸裂不可。瞧了一眼在老虎身后不断游走的杨炯,一咬牙,直接朝老虎扑去。 老虎见此更是怒急,迎着她的方向猛扑过来。哪知,潘简若中途急停变线,一个侧身翻滚,直接冲向老虎腹部。 杨炯与潘简若朝夕相处,早已默契十足。见她将匕首扔给自己,心领神会,用力将手中木棍扔向她,自己则一个跃身接住匕首,落地后一个前滚翻,直接朝老虎眼睛扎去。 潘简若目光一冷,接过木棍,气贯全身,用尽全身力气朝老虎腹部伤口扎去。 “吼!吼!” 猛虎仰天大吼。 杨炯瞅准时机,一匕首直接扎进它左眼之中。 猛虎奋力摆动身体,怒吼着原地翻滚扑打,将杨炯和潘简若逼得连连后退。 “吼 ——!呜 ——!” 猛虎原地打滚,吼声越来越小,气息越来越弱。稳住身形后,朝两人又猛冲了几次,却因视线受阻,身体受伤,好几次差点撞到树木上。 来回冲刺折腾了几下,老虎渐渐没了动静,趴在原地小声呜咽。 潘简若眸光一凝,夺过杨炯手中匕首,飞身上前,一招乌云盖顶,气崩刀尖,直接插入了老虎脖颈之中。随后连续两个后空翻,拉开距离,目光冷寒地注视着它。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二人精神紧绷,牢牢注视着老虎的一举一动。只见它腹部插着一根松棍,血顺着棍缓缓流下,脖颈插着一把匕首,匕身全部没入,不时滋出的几道血柱说明它应是还有气息。 就在此时,山下火光闪动,人声吵闹。杨炯知道是内卫察觉出了不对,找了过来。 这群内卫向来伶俐,保护过的皇亲贵戚数不胜数,哪些能看,哪些不能,他们心里跟明镜似的。 杨炯追着潘简若登山,谁知道他二人去做何事?你若是跟去,不说会坏了杨将军的好事,到时候三公主问起,你是说知道还是说不知道?如今自己只需远离,若三公主问起,就说没看见。再者那潘姑娘武功高强,应该出不了什么大事。 可如今杨将军已经去了一个时辰,就是再龙精虎猛也应该完事了呀!隐隐约约听见山中似有虎啸,他哪敢耽搁,迅速召集人手登山寻来。 “将军!这……!” 内卫首领看着如同死尸的老虎,惊骇不已,合着两人这一个时辰都是在与这老虎搏斗。 杨炯见内卫赶到,嘱咐了几句,便与筋疲力尽的潘简若朝山下走去。 一路无话。 行至大营前,潘简若驻足,转身朝杨炯灿然一笑,从怀中内衬中掏出平安符塞到杨炯手上:“可别再丢了!” 语毕,飘然而去。 杨炯握着自己送给她的平安符,愣愣出声:“我……我这是……被甩了?” 第147章 血战马湖裕河 拂晓,天降大雾。 大华军队鼓声前进,分两个方向逼近永乐城。 作战方案如下: 正面战场,熊定中亲自率领1万步兵,1万轻骑兵,三千‘展’字营重骑兵,迎着大雾,强渡永乐城前的东无定河,向城门右侧水寨发起进攻。 侧面战场,杨炯亲率1万5千轻骑兵,1万步兵,2千麟嘉睚眦混成卫,从永乐城北面的马湖裕河发起进攻,策应分担正面战场火力,向城门左侧的水寨发起进攻。 两线作战,强攻永乐城生命线两座水寨,14口水井,逼迫叶悖麻调动城内骑兵同大华军队出城野战,于旷野上骑兵对冲厮杀。 此战目的只有一个,消灭永乐城西夏守将叶悖麻3千铁鹞子和2万轻骑兵,夺下14口水井,围困永乐城。 侧面战场马湖裕河。 深秋河水冷意刺骨,杨炯见此时天降大雾,暗道真是天助我也,迅速组织兵力渡河。 毛罡早有准备,指挥桥道兵在河中架起三座浮桥,计划1万步兵率先过河,抢占滩头阵地,掩护骑兵渡河。 “毛罡!是不是太顺利了?”杨炯皱眉,看着依次渡过马湖裕河的步兵,心中有些打鼓。 毛罡沉默,随后道:“大人,你担心有埋伏?” 杨炯越想越不对,即使天降大雾,叶悖麻也不可能如此耳聋眼瞎。要知道叶悖麻乃百战名将,常驻永乐城多年,不可能对周围情况一点掌控力都没有,怎么现在一点动静都没有? 事出反常必有妖,击之半渡最是致命。 思虑至此,杨炯也不再犹豫,大声道:“令,贾纯刚组织箭阵,掩护步兵抢滩。剩下的5千步兵我亲自带队渡河!” “大人!还是我去吧!”毛罡大声道。 “你在后方协调箭阵和骑兵渡河,抢滩若发生变故,我在前沿可随时指挥变令,别争了,执行命令吧!” “是!”毛罡咬牙,知道杨炯说得对,只得心中暗下决心,一定要组织骑兵快速渡河。 杨炯也不废话,看着已经抢滩的5千步兵,大声道:“别等了,拉起绳索,剩下的步兵随我强渡马湖裕河!” 令毕,睚眦营水中勇士腰系绳索,一个猛子扎入冰冷的河水中,几个扑腾,奋力朝河对岸游去。 方今之时 惨叫声骤起,只见水面上箭雨如蝗,卷起四周雾气,直接朝水面平射而来。同时,天空弧箭飞射而下,显然是远近搭配,弓弩结合的战法。 贾纯刚一辈子玩箭,破空声响起的时候他就察觉出了不对。不等杨炯下令,直接命令身后长弓手,拉开弧度,朝前军滩头20步(30米左右)的前沿阵地铺设箭雨。 他心中清楚,虽然大雾阻挡了视线,可从西夏的长箭弧线估算,他们的箭阵应该就是在前军摊头前的位置不远。 不多时,见西夏箭雨骤减,贾纯刚大吼道:“快!长弓换强弓,拉大弧线,加长50步(76米左右),继续铺箭,别让他们拉开距离!” 杨炯大骂了一声艹,强弓手最多能射300步(460米左右),自己选的此处渡河点,水流相对平缓,宽度约有200米,虽然不是马湖裕河最窄处,但此处河岸滩头却是最宽广,最适合骑兵冲击之处。 如今,显然是叶悖麻比自己更熟悉马湖裕河的水文,从西夏弓箭兵的后撤动作来看,他们这是想拉开距离再组箭阵。只要再后撤150米的距离,大华的强弓都很难吃上力,那自己这刚渡河的5千步兵恐怕要成为西夏的活靶子了。 “令,5千兵,手持神臂弩,腰携30箭,随本将渡河!” 令毕,杨炯率先跃入河中,抓着河对岸拉起的绳索奋力朝河岸滩头游去。五千步兵士气高昂,主将身先士卒,他展旗卫的步兵也不是贪生怕死之辈,紧随杨炯的步伐,纷纷跳入齐胸的马湖裕河中,奋勇争先。 毛罡看着平射在河面的弩箭,压的杨炯等后续步兵都抬不起头,大骂道:“贾纯刚!你他娘的干什么吃的?看不见西夏弩箭?” “你懂个屁!那是西夏的先锋游骑弩,身上的弩箭最多30支,前方大雾弥漫,你想让我射死自己兄弟吗?”贾纯刚咬牙大骂。 毛罡也是关心则乱,看着河面减少的平射弩箭,知道贾纯刚说得不差。抬头看向已经快要游到河对岸的杨炯,大声道:“令,全体骑兵,携马渡河!” “老毛!你疯了!对面要是组织起了箭阵,你这样下去,就是送死!”贾纯罡大吼出声。 “哈哈哈!你懂个屁,杨将军怎会让兄弟们送死?” 语毕,一人当先,牵马渡河。 贾纯刚咬牙:“脚蹬弩!脚蹬弩!平射改仰射,给我铺平河对岸所有阵地!” 杨炯率先游到河滩,组织后续士兵列阵,收拢前军部队。 “兄弟们!神臂弩平射!给老子射死游骑兵!”杨炯大吼道。 如今大雾弥漫,他也顾不得其他,老子最不缺的就是箭,先扫平前线再说。 “嗖嗖嗖!”数千神臂弩齐射。 须臾,西夏平射弩箭骤消,显然是已经被这轮箭雨消灭殆尽。 “麟嘉卫!随本将前出,冲散西夏后方长弓手阵地!” “是!” 当此之时。 杨炯摊头左侧,喊杀声骤起。 “艹!狗娘养的西夏人,山间有蹬道(山间铺设的小路)?” 杨炯看着和自己绞在一起的西夏兵,大骂出声。 叶悖麻藏得可真深。这山间蹬道,内卫谍子都没能发现,可见是他早就藏有的后手,看着天空弧箭,显然是远处长弓手正在朝马湖裕河的渡河骑兵射箭,而己方的弓箭因为距离原因根本就吃不上力,这样下去自己也别攻什么水寨了,直接自戕吧。 “简若!5千人,冲破西夏前方长弓箭阵!” 杨炯拉过一旁的潘简若,大声命令。 潘简若深深看了杨炯一眼:“小心!” 语毕,带着士兵朝前方西夏长弓阵地冲击而去。 “兄弟们!三人一组,互为依靠,给老子宰了这群党项人!”杨炯高声命令。 “三人组!三人组!三人组!”士兵高声齐呼,命令迅速传遍滩头。 此时正值清晨,寒气逼人,大雾弥漫,几方军队刚刚抢渡了马湖裕河,无论是体力还是视野都对我方不利,如此只得三人为靠,以点打面,才可迅速解决掉这从山间蹬道窜出的伏兵。 杨炯命令刚下,两士兵迅速靠拢,靠着杨炯虎视眈眈的警戒四周。 “陈三两?” “嘿嘿!大人还记得我?” “你小子!”杨炯一刀砍翻突然冲来的党项兵,笑骂出声。 陈三两此刻比桃花村时要壮硕许多,早已经不是那个怯弱少年,眼神坚定狠戾,右手长刀,左手短匕,杀起人来毫不留情,显然是成长了很多。 杨炯看他动作,赞赏道:“好小子,几个月就成了燕塞兵!士别三日,刮目相看!” 燕塞兵,乃大华军中抱定死志之士。他们右手执长刀,左手持短匕,兵如其名,刚勇非凡。战时,他们以身为塞,凭死志御敌,常常充任军中敢死队。其身轻捷如燕,其志坚毅如城。以一当十,个个皆是军中狠厉果敢之人。 陈三两扭捏一笑,一匕首割断西夏兵的喉咙,大声道:“是大人给了我新生!” “小子!记住了,是你自己给了自己新生!”杨炯豪迈大笑。 语毕,一弯刀破雾而来,直砍杨炯面门。 杨炯眸光一冷,脚下妙风步侧身闪躲,清商拳直接砸向他面门,紧接着就是一刀劈向他前胸,鲜血迸射,当场毙命。 杨炯环顾四周。 此时的大雾非但没有消散,反而愈加浓稠,能见度极低。自己刚才的命令显然是正确的,此时场中多是大华的喊杀声,看来我方已经占据了先机。 就在杨炯想着聚兵建立滩头阵地之时。 突然,喊杀声从四面八方响起,西夏兵如鬼魅般从高处冲来,破开浓雾,长枪频刺,一时间,大华兵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死伤无数。 “艹!还有伏兵?”杨炯怒骂了一声。 迅速决断:“令!两人为组!游身阻击!” “两人为组!游身阻击!两人为组!游身阻击!”士兵高声传令。 杨炯知道,三人组稳定,对付散兵冲击是最好的战法,可一旦遇上长枪兵就难以施展,更会被长兵器打得处处受制。此时,两人组就是最好的选择,一人游身掩护,一人阻击,两人活动范围大大增加,西夏长枪兵休想吃上力。 方今之时,双方短兵相接,喊杀声震天。 杨炯大喝一声,手中长刀挥舞,刀身卷着浓雾,隐闪寒光。他身形矫健,如同一头下山猛虎,每一次挥刀都凌厉非凡,刀刃所过之处,西夏兵纷纷倒下。 身后陈三两犹如一头发狂的野兽,眼神坚定的护在杨炯周身。 只见他双眼通红,满脸狠戾,右手长刀猛力劈砍,左手短匕不时刺出。在敌阵中横冲直撞,所到之处血光飞溅。一个西夏兵端枪向他砍来,他侧身一闪,长刀顺势回砍,直接将那西夏兵的手臂斩断。接着,短匕迅速刺入另一个西夏兵的胸膛,干净利落,毫不拖沓。 此时的滩头,双方士兵混战在一起,根本分不清敌我,有时甚至两相照面下才能看清来人面容。唯有那兵器碰撞之声、惨叫声响彻滩头,惨烈程度可想而知。 双方此时都杀红了眼,一阵山风吹过,不时吹出一块清楚地。 一个大华士兵被西夏兵的长枪刺中腹部,他却死死抓住枪杆,不让敌人抽出,同时挥刀砍向敌人的脖子。另一个西夏兵刚砍倒一个大华兵,却被从侧面冲来的同伴误杀。 这种场景在滩头阵地比比皆是,此时双方都管不了许多,唯一的目的就是将对方砍死在这马湖裕河河滩。 一个西夏军官也看见了杨炯,知道他是军事主官,怒吼一声,挥舞着长枪冲了过来。 杨炯暗道:“来得好!老子正找你,竟敢自己送上门,不知死活。” 说罢,他毫无惧色,眼神冷寒地迎上前去。 两人瞬间交锋,西夏将领的长枪如灵蛇出洞,直刺杨炯要害。杨炯侧身躲闪,长刀顺势一挡,金属碰撞之声在浓雾中格外清脆。西夏将领招式凌厉,长枪连连刺出,如暴雨般攻向杨炯。杨炯沉着应对,身形敏捷地左右躲避,手中长刀不时格挡他的攻击。几个回合下来,好像谁也奈何不了谁。 西夏将领怒目圆睁,大喝一声,长枪一抖,使出一招 “蛟龙出海”,枪尖带着一股巨力直刺杨炯胸口。杨炯眼神一凝,脚下妙风步,前胸紧贴枪杆,展身游枪,堪堪躲过这致命一击。 杨炯稳住身形,眼神中闪过一丝寒光。手腕一转,长刀舞出一片绚烂的刀花,重新向西夏将领砍去。西夏将领连忙举枪抵挡,却被杨炯的强大力量震得手臂发麻。 两人再度陷入激烈拼杀。刀光枪影在浓雾中交织,让人眼花缭乱。又过了几个回合,杨炯瞅准时机,一个侧身躲过对方的攻击,同时长刀猛地刺出,以刀为枪,全身力道崩入刀尖,这一刀快如闪电,势不可挡。西夏将领躲闪不及,直接被长刀洞穿了胸膛。 西夏将领瞪大了眼睛,缓缓倒下,口中涌出鲜血,满脸的不可置信。 杨炯嗤笑:“你也不看看我师傅是谁!” 潘简若棍枪双绝,这展身游枪他都不知道跟简若练了多少回,就是为了防备战场上突然刺来的冷枪。更别说这崩枪了,在潘简若手中,什么都可以被她当成长枪,自己经常挨她打,若是再学不会她那些本事,岂不是白挨打了? 陈三两一直护在杨炯周围,见杨炯解决了敌将。自己也红了眼,手中长刀已经砍得卷了刃,短匕上也沾满了鲜血。三个西夏兵同时向他扑来,他不退反进,长刀横扫,逼退两人,短匕则迅速刺向第三人的喉咙。 以命搏命,燕塞兵的看家本领。 当先一人来不及闪躲,直接被陈三两割了喉。另外两人见他如此悍勇,也打出了血性。端着长枪就要和他搏命。 陈三两凝眉,知道自己恐怕是要死在这马湖裕河了。 脑中思绪翻飞,娇娘那灿烂笑容仿佛就在眼前。 他嗤笑一声,大吼道:“娇娘!三两来啦!” 只见他不退反进,侧身迎上左侧一人,长刀横扫,左侧士兵头颅翻飞,瘫倒在地。然,右侧长枪兵知道他已经躲无可躲,怪叫一声,进步扎枪,想要刺死这个狠戾的大华人。 陈三两眼现死志,手提长刀,打算以身阻枪,同归于尽。 斯时斯刻,杨炯从侧面杀出,长刀上挑,击飞西夏兵长枪,转身横扫,直接将他的头颅砍飞。 “陈三两!留着你的命,老子带你马踏兴庆府,让你看看这世界除了桃花村,有多大!”杨炯豪迈大喊。 陈三两一愣,眼含热泪,大吼道:“誓死追随!” 此时,战斗越来越惨烈,河滩上到处都是尸体,鲜血染红了大地。有的士兵倒在地上,还在挣扎着想要爬起来继续战斗,有的士兵被砍断了手脚,却依然咬着牙向敌人爬去。 浓雾中,喊杀声和惨叫声交织在一起,仿佛人间地狱。 杨炯见此时浓雾渐消,一刀砍下敌将头颅,提在手中大吼:“汝将已死!缴械不杀!” “汝将已死!缴械不杀!” “汝将已死!缴械不杀!” “汝将已死!缴械不杀!” 第148章 弃子屠龙 潘简若,手提金花盘龙棍,英姿飒爽,一人当前。 她那娇俏的面容上满是坚毅之色,双眸如星,闪烁着无畏的光芒。 潘简若一往无前,冲向西夏的长弓阵地。一个跃身,如同饿虎扑羊,手中盘龙棍翻飞,周身一尺之内,罡风呼啸,敌人莫敢靠近。 身后的士兵们见主将如此悍勇,瞬间被激发出了血性,心中暗道:咱爷们岂能被一个女人比下去?思虑至此,士兵们怪叫着冲向西夏长弓阵地。 西夏敌将见此情形,迅速作出判断,马湖裕河定是阵地有失。他明白自己再守下去已无意义,于是下令鸣金收兵,后队改前队,朝永乐城撤去。 潘简若见此,哪能放他们走?她大吼一声:“兄弟们!缠住他们的前军!” 语毕,一人一棍直奔敌将而去。大华士兵们咒骂不止:你他娘的射了老子一路,现在想跑,简直是痴人说梦。如是,五千士兵悍不畏死,手持长刀冲入敌阵,直接和这西夏长弓手缠斗在了一起。 正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西夏两千长弓手,还没打就接到主将鸣金之令,哪还有抵抗之心?他们撒开腿就朝后方跑去,速度之快,甚至比主将的战马都不遑多让。 潘简若凝眉,大喝一声,弯腰射日,以棍为枪,崩劲全身,直接将手中长棍掷向刚上战马的西夏敌将。紧接着,一拳击塌当前一西夏兵的胸膛,抽出他的弯刀就冲了过去。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那金花盘龙棍携风带啸,如同一杆利箭般直戳敌将胯下战马而去。 “嘶~~!” 西夏敌将战马吃痛之下,大叫一声,原地尥起了蹶子。这敌将也才刚上战马,还未来得及坐稳,直接被受惊的战马掀了下来。敌将经验十足,落地后三个前滚翻泄去力道,左脚驻地稳住身形,起身抽刀就和赶到的潘简若战在了一起。 潘简若飞身上前,手中弯刀横扫提撩,一套招式行云流水,根本不给敌将反击的机会。几招下来,打得敌将暗暗心惊。起初见是一个女子,心中嗤笑不已,看来大华是无人可用了,竟然连女人都送上了战场。 心中虽轻视,但手上动作却毫不手软。弯刀被他舞得呼呼带风,招招全力,式式刚猛。刀光闪烁之间,似有雷霆之威,每一式都带着决然的气势。 他从小在草原上打猎就明白一个道理,箭若乏力,猎物难死。 可这几个回合下来,他越发觉得自己小瞧了这女子。这女子一身刚猛功夫,一看就是军中杀招,毫不拖泥带水。只要被她抓住机会,必然是如同孤舟行海上,被那如同巨浪的气势打得根本抬不起头。 敌将见这女子越打越勇,越战越猛,知道自己根本不是她的对手。 想到此,一咬牙,一刀对上潘简若当头一劈,原地侧身翻转,掉头就跑。眼前浮现出自己少年打猎时的场景,负鼠每当遇到危险时就会躺倒在地,嘴巴张开,舌头伸出,身体一动不动,装成已死来迷惑敌人。一旦敌人靠近,就会排出一种带有腐臭气味的液体,随后快速反咬逃脱。 见那女子真的朝自己追来,敌将心下冷笑,佯装慌乱,口中更是怪叫连连。看她距离和自己拉近,眸光一寒,突然转身,抬起手臂就要将袖口里的袖箭射出。 值此之际,敌将突觉心口一冷,低头看去,竟然是一柄弯刀插入了自己的胸膛。抬头不可置信地看向那女子,最后那女人讥讽的眼神深深的印在了他的脑海之中。 “呵!慎兽之暴袭,防虫之阴啮,我四岁就被爹罚写了十几遍!跟我来这套!” 潘简若冷哼一声,提起自己的盘龙棍朝队伍走去。 环顾四周,西夏长弓兵的阵地已经被我军占据,两千党项长弓兵更是被自己杀得豕突狼奔,逃出者寥寥。 “别追了!快同后续骑兵会合!” 潘简若高声下令。 永乐城中。 西夏守将叶悖麻静静端详眼前的棋盘,凝眉沉思。 “将军,马湖裕河防线已破!” 一少年参军高声奏报。 “好!敌人上钩了!” 叶悖麻轻笑着放下一枚黑色棋子。 “将军,我军在马湖裕河死伤惨重,步骑兵总共五千人被杀,这……!” 少年参军欲言又止。 “咩讹埋(音:miē é mái),你喜欢下棋吗?” 叶悖麻突然问道。 “谈不上喜欢!” 叶悖麻见他如此坦诚,轻笑道:“可知弃子屠龙?” 咩讹埋皱眉,低声道:“将军,恕卑职莽撞!五千党项儿郎加上三千铁鹞子做弃子,是不是代价太大了些?” “大吗?八千换五万?你觉得不划算?” 叶悖麻嗤笑。 “那倒不是!从整体战略上看,若将军的计划真能成功,那大华的东线将会彻底崩溃,间接上将会影响到整个国战的战局走向,不可谓不划算! 只是卑职太心疼那三千铁鹞子,那可是三千重甲铁鹞子!光装配战马战甲就花了咱们八十万两白银,每年维护和训练费更是十万白银都打不住。朝廷除了提供些战马,其他的都是咱们自己置办,好不容易拉起了三千重甲铁鹞子,将军就…… 哎……!” 咩讹埋叹息连连,这三千重甲铁鹞子可花费了他全部的心血,可以说每一个甲片,每一个骑兵人选,他都熟稔于心。如今说放弃就放弃,他真是有些不甘心。 叶悖麻看着这个一直跟在自己身边的参军,笑骂道:“你小子呀!既然明知道此战若胜,我大夏骑兵将直入华国腹地,到那时你想拉起多少铁鹞子就拉起多少,还能少你的钱不成?不要总想着算小账,眼界要开阔些!你要明白,我们现在不是钓鱼,而是在屠龙!你不下本钱,光那么点鱼饲能引得龙来?” “将军所言卑职明白!” 咩讹埋低头受教。 “这就对啦!小子,这才哪到哪呀,等咱们全歼了熊定中的五万军队,随后协同麟州骑兵南下,到那时才是你小子振翅的时候。这永乐城太小了,可容不下你我二人!” 叶悖麻豪迈大笑,落子屠龙,反败为胜。 正面战场东无定河。 熊定中选定的渡河点乃是东无定河下游的一处浅滩。此处浅滩水流较缓,河水深度较浅,尚不及膝,重甲骑兵通过绝不是问题。纵使此处距离永乐城还有些距离,但只要渡过无定河,一个冲锋,可谓须臾便到。 熊定中也不废话,见周围大雾弥漫,先是让弓箭手扫了一遍河对岸的前沿,见没有任何响声,直接下令重甲骑兵身披全甲,强渡无定河。 如是,熊定中亲率三千展字营重甲骑兵,一个冲锋就扎入了河对岸的大雾之中。 一阵冷风吹过,卷起浓雾,熊定中眸光一冷。 只见,西夏三千铁鹞子重甲骑兵全身散发着令人胆寒的气息。隐约间铠甲乌黑发亮,冷冽逼人。头盔紧裹骑兵头颅,仅露双眸,目光如电,杀气腾腾。精铁铸就的甲胄,坚不可摧,刀剑不可伤。肩甲宽阔厚重,仿若能承千钧之重。胸甲之上,神秘纹路蜿蜒,尽显西夏塞北第一骑之雄壮。 再看那铁鹞子战马,高大威猛,四肢如柱,肌肉虬结,毛色锃亮,或黑如墨玉,或棕似古铜。战马不安地踏着蹄子,鼻中喷出阵阵白气,似是在等待主人冲锋的命令。 熊定中冷笑,大吼道:“兄弟们,都说这西夏铁鹞子有两下子,我咋就不信那个邪!今日人家想跟咱们碰一碰,咱们就会一会这所谓的塞北第一骑!” “吼吼吼!” 熊定中率领的三千展字营重骑兵,如钢铁洪流般矗立在大地之上。他们人马皆重甲,每一名骑兵都端着精铁长枪,眼神坚定而决绝,蓄势待发,战意盎然。 大华牛角号声骤然响起,如雷鸣般在战场上回荡。 展字营重骑兵们率先发动了冲锋,马蹄声如同滚滚惊雷,震撼着大地。三千匹战马奔腾而起,扬起漫天的浓雾。骑兵们低伏在马背上,长枪直指前方,他们的目标只有一个 —— 摧毁前方塞北第一骑。 西夏铁鹞子军吼三声,鼓声擂动,催动战马,奔如雷霆,迎着展字营冲锋而去。两支钢铁洪流瞬间碰撞在一起,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巨响。长枪与长枪相交,铠甲与铠甲碰撞,火花四溅。 一名展字营的骑兵挥舞着长枪,狠狠地刺向一名铁鹞子。铁鹞子侧身一闪,同时挺枪刺向骑兵。骑兵连忙举起长枪抵挡,但巨大的力量还是让他的手臂一阵发麻。他咬紧牙关,再次挺枪刺去,双方第一个冲击照面,手段尽出,激烈搏斗。 一名骑兵被铁鹞子的长枪刺中肩膀甲胄缝隙,鲜血顿时喷涌而出,但他依然紧紧地握住长枪,奋力向敌人刺去。另一名骑兵的战马被铁鹞子的长枪刺中马眼,战马痛苦地嘶鸣着倒下,身后骑兵呼啸而过,瞬间踏成了肉泥。 双方几个回合下来,皆是死伤惨重。重甲骑兵冲锋从来没有那么多花里胡哨,正所谓一力破万法。双方只需要不断冲锋,拉开距离,再次冲锋。手端着长枪,一个照面能使出几招全看你的本事。 几个冲锋下来,马上的生,落地的死。 铁鹞子长枪直挺,侧架长枪,拉开距离,一个冲锋再次和展字营对上。一名铁鹞子侧身闪躲开迎面一枪,借着冲击力直接将对面展字营骑兵给戳飞了出去,后续骑兵赶到,千马踏身,死无全尸。 骑兵冲锋,尤其是重甲骑兵对冲,倒下就意味着死亡。两军交接的那一瞬,顷刻决生死。 战斗进入了白热化阶段,双方大量的士兵倒下。战场上,鲜血染红了大地,尸体重甲堆积如山。千人骑兵对冲,周围的雾气仿佛也被这气势骇人的战场所逼退。在两队骑兵冲锋的路径上,竟然硬生生开出一条清楚通路。 此处仿佛是一幅画卷,骑兵对冲,雾气散开,惨烈的画卷呈现,骑兵整队,雾气又弥漫填充此处,画卷重新掩合。 熊定中挥舞着长枪,侧分一队五百人亲兵,由冲锋中途折上休整。 双方再次冲击,一个照面,戳飞死伤者无数。就在铁鹞子旧力已去,速度渐缓之际,熊定中亲自率领着五百重甲骑兵冲击铁鹞子的后方军阵,一个冲锋直接将铁鹞子的重甲骑兵前后斩断。 这种战法展字营轻车熟路,配合默契。在熊定中侧分五百骑兵之际,展字营的骑将早有准备。展字营骑兵在接触前中途缓慢拉宽距离,让铁鹞子这次冲锋并没有太大斩获。随后见熊定中得手,迅速掉头转弯,催动胯下战马,直接朝着还未休整好的铁鹞子冲去。 这一冲让铁鹞子措手不及,被这突如其来的战法打乱了阵脚。铁鹞子开始陷入混乱,他们的阵型逐渐被展字营冲垮,根本拉不开距离重新组织冲锋。 展字营的骑兵趁机扩大战果,迅速分为数股骑兵,交叉冲锋切割,相互间隔不足数息。铁鹞子在如此战法下,再难整军反击。 战事逐渐明朗,展字营几个冲锋下来,三千铁鹞子永远长眠在了这永乐城下。 熊定中目光凛然,大声命令:“进军永乐城!” 第149章 永乐城下 马湖裕河 杨炯原地迅速整军,组织建立起滩头阵地,掩护毛罡等后续部队上岸。 “竹六!姬德龙!”杨炯高声叫喊。 “大人!” “将军!” “你们带上兄弟,顺着此处入山,一定要细心探查,既然西夏能从如此险要山间送下来3千步兵,那山中必然有通往永乐城的蹬道!找到蹬道,给老子狠狠捅他叶悖麻的腚眼儿!”杨炯恨恨作声。 “是!”竹六姬德龙大声应喏,领命而去。 不多时,整军完毕。 杨炯毫不停留,轻骑兵开路,步兵紧随其后,朝永乐城下的水寨攻去。 “大人,前军发现展旗卫军号旗帜!”毛罡催马赶到近前,大声汇报。 杨炯大喜,没想到熊定中重甲骑兵这么快就渡过了东无定河,果然这展字营的名声不是吹出来的。 “令,擂鼓吹号,弓箭兵后方列阵,轻骑兵马不停歇,给老子直扑永乐城水寨!” “是!” 杨炯见熊定中已经领军前来,此时正和西夏轻骑兵搅斗在了一起。展字营重甲骑兵,追得西夏轻骑兵豕突狼奔,简直就是单方面屠杀。 再看自己这边,西夏守卫水寨的三千轻骑兵,在贾纯刚的一轮箭雨后直接射杀了近三分之一,紧接着我方骑兵神臂弩齐射,将这剩下的西夏骑兵射杀殆尽。 “小子!我感觉不对!”熊定中策马狂奔,来到近前大声道。 杨炯也是皱眉,附和道:“世叔,不是说叶悖麻是百战名将吗?这不足5千的轻骑兵守水寨是什么意思?” “我没和这叶悖麻交过手,天波府杨渝倒是和他是老对手,那姑娘对叶悖麻评价很高,不可能是个酒囊饭袋!” “那这是搞什么?叶悖麻不要水寨了?”杨炯疑惑道。 熊定中也被这句话问得有些焦躁,这种感觉非常差。他明知道叶悖麻有后手,可就是猜不到后手是什么,越是如此就让他越束手束脚,越不敢大动作,生怕落入叶悖麻圈套之中。 杨炯抬头远眺,见毛罡已经开始进攻水寨,水寨上的西夏守军被贾纯刚的箭阵射得根本不敢露头,只能躲在细小的箭洞中射箭反击。 毛罡亲自带队睚眦营,一个冲锋攻入水寨脚下,骑兵下马,手持长刀神臂弩,直接攻入了水寨之中。另一座水寨也是进展顺利,看着已经杀上水寨的展旗卫步兵,杨炯眉头皱得更深。 “世叔!既然想不通,咱们也他娘的别想了!先给他叶悖麻一杵子再说!”杨炯冷声道。 “你什么意思?” “打草惊蛇,投石问路!” 熊定中一愣,疑惑道:“你想攻城?” “既然叶悖麻藏头露尾,连永乐城的命脉水寨水井都不要了,那我倒要看看,这永乐城他是守还是不守!”杨炯狠声道。 熊定中沉默良久,心中无比纠结。 当下我军可以说进展极其顺利,不但达到了既定目标,而且伤亡很小。最初他熊定中都做好在水寨下和叶悖麻骑兵拼个你死我活的准备。可令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叶悖麻竟然直接放弃了水寨。如此说来,我军直接按照原定计划围城,将麟州骑兵引来永乐,待永乐城守军人心惶惶之时,再攻入永乐,便可大功告成。 可战事一日多变,熊定中绝对不相信叶悖麻是个酒囊饭袋,既然他敢放弃水寨,那必然是有后手,若是自己还按照原定计划围城,恐怕真就落入了他圈套。可若是攻城,那麟州骑兵还没引来,城中现在水源也很充足,想要一举拿下,恐怕是一场苦战呀。 “世叔,策之可知得失之计,作之可知动静之理,形之可知死生之地,角之可知有余不足之处!”杨炯见我军已经拿下水寨,大声催促熊定中赶快下命令。 熊定中咬牙:“娘的,形之敌而知其动静,老子倒要看看这叶悖麻到底搞什么名堂 !全军变令,攻城!给老子把叶悖麻的真实意图打出来!” 杨炯见熊定中下定决心,高声领命,策马赶到前军,亲自指挥攻城。 “贾纯刚!先来一波箭雨,掩护我军投石车攻城!” “令,长弓50步(75 米)阶梯向后铺箭,间隔10步(15米),三队一轮!放!”贾纯刚高声令箭。 杨炯见永乐城墙上不时射下来的零星箭矢,心中愈发打鼓。他娘的叶悖麻!你就这么能龟?老子都打上门了你都不还手? “给老子把投石车全都推上来!砸碎叶悖麻的乌龟壳!” 毛罡得令,将我军百辆投石车全部组织到近前,不等杨炯下令,分两个批次,直接朝永乐城轰去。 杨炯看着被我军投石砸得稀烂的永乐城楼,眸光一冷。 这叶悖麻到底搞什么?永乐城墙高且坚,可你城墙上就那么点守军是什么意思?瞧不起我?杨炯看着永乐城不时射下的箭雨,一咬牙,就要令全军强攻登城。 转头刚要下令,一阵狂风吹来,刮得杨炯身旁的军旗猎猎作响。 杨炯看向自己身旁的军旗,抬头看了眼天空,大喊道:“阿娅呢?阿娅!” “少爷~!我在!我在!”阿娅见少爷喊自己,直接从亲军卫队跑出,大声回应。 “你的蛇呢?” “在这!”阿娅不疑有他,迅速从怀中掏出自己的银环蛇。 杨炯凝眉,银环蛇在阿娅手中左右摆动,频繁地吐着信子,显得异常焦躁。 “你的鸟呢?放出去!” “啊?” “啊什么啊!快放!” “奥~!”阿娅低声应喏,掏出自己好不容易才抓到的戴菊莺,依依不舍的朝天空扔去。 杨炯仔细观察这鸟的飞行轨迹,抬头看着已经卷集过来的乌云,大骂出声:“叶悖麻!你他妈难道是天气之子?” “令!令!投石车抵近,石头全部换成我带来的毒药烟球!全都给我抛进永乐城!”杨炯大声变令。 毛罡见到旗手变令,丝毫不敢怠慢,看睚眦营亲兵陆续从后方抬上来的木箱,一脚蹬开封装,迅速指挥投石车前移投毒。 “怎么回事?为何变令?投石车靠这么近,你小子傻了?”熊定中快马来到杨炯身旁,大骂出声。 杨炯咬牙切齿,大声道:“马上就要暴雨,咱们要加快攻城速度!” 熊定中抬头看了眼聚集在头顶的几片乌云,疑惑道:“你小子不会是急傻了吧?这几片云哪能带来什么暴雨?” 杨炯无语,指向身旁的军旗道:“大风骤起,南风转北风!蛇信如舂,鸟掠低空!如今头顶不断聚集乌云,不是暴雨前兆还是什么?” “呵!你小子真有点杯弓蛇影,这里地处群山之间,水流森林密布,气候向来多变,不一定是暴雨!” 杨炯翻了个白眼,逼问道:“叶悖麻常驻此地,他难道不比你我熟悉此地水文气候?这里三山夹一城,今早大雾浓稠如乳,散去唯有化水为云一途。现在风起云郁,动物焦躁不安,我想不到除了躲避暴雨,他叶悖麻还有什么原因聚兵不出!” 熊定中沉默良久,认真道:“你那冒黄烟的东西是什么?” “毒药烟球,外壳纸糊,球重五斤,里面是硫黄、草乌头、焰硝、芭豆、狼毒、桐油、小油、木炭末、砒霜。毒药烟球用投石车投到永乐城中,爆炸就能产生带有毒气的浓烟!可灼伤呼气道,致人呼吸困难,视线受阻。永乐城夹在两山之间,现在大风骤起,正适合投毒放烟。” 杨炯对自己御前武备司的新发明甚是满意,这永乐城简直是毒气战的最佳试验场。 就在两人沉默之际,一道闪电突现,紧接着就是震天的轰隆声。 二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恐惧。 永乐城位于两山之间,面前是马湖裕河与东无定河的交汇处,若是真的天降暴雨,那两河河水一旦决口,自己这5万人必死无疑。 “大人!大人!马湖裕河与东无定河发现西夏桥道兵,他们正在挖掘河口!” 熊定中听这内卫所言,差点没坠下马来,大吼道:“你说什么?” “西夏桥道兵正在挖掘马湖裕河与东无定河的河口!”内卫高声奏报。 “狗娘养的叶悖麻!快!骑兵各领三千,给老子阻止他们挖河掘口!” “熊将军,来不及了!西夏人早就在河流隐蔽处安置了布袋土坝,他们是直掘的布袋!” 熊定中大骂不止,高声道:“令!全军强攻永乐城!” 值此之际,姬德龙拍马赶到,大声奏报:“大人,后山发现一处地道,道内宽阔,可并行4人,出口隐藏在一树洞之内,直通后山永乐城墙!” 杨炯眼前一亮,大声道:“城墙多高?可有守军?” “城墙高5米,守军不足百人!” 杨炯凝眉,大声道:“世叔!我带人后山攻城,正面就交给你了!” “你可知凶险?孤身涉险,攻入狼窝,一旦有失,神仙难救!”熊定中皱眉。 “再凶险也要去!暴雨马上就来,等不及了!”杨炯大声道。 熊定中注视杨炯良久,郑重道:“老子这5万人的性命就交给你了!” 杨炯领命,大声下令:“军中燕塞,随本将先登永乐!” “吼吼吼!” 第150章 破城 永乐城内 咩讹埋大声奏报:“将军,咱们的桥道兵已经掘开了河水,熊定中现在正不要命的攻城!” 叶悖麻看了眼天色,见乌云聚集,雷声密布,笑道:“他现在应该是知道了咱们的谋划。可熊定中想要撤军已经来不及了。后方河道决口,熊定中军队骑兵众多,若是仓皇后撤,必然人马皆陷没,他这是急眼了!” “确实!第一轮攻城还未结束,熊定中就迫不及待的率军攻城,被咱们伏击的弓箭手射死者无数。即便如此,他们大华人还是不要命的想要登城。”咩讹埋附和道。 “你去亲自指挥步兵守城,最多一炷香,暴雨就会落下。” “是!”咩讹埋高声应喏,语气中难掩喜色,转身领命而去。 叶悖麻站起身离开棋盘,走到窗前,看向乌云密布的天空,悠悠道:“此战后,我叶悖麻必将天下闻名!” 横山余脉。 杨炯带着2千睚眦麟嘉混成卫,直插深山而去。 姬德龙前头带路,穿林翻坡,终在一棵巨大松树前停下。 “大人,下面就是叶悖麻挖的地道,内卫的兄弟们已经扫清障碍!” 杨炯也不多言,命令道:“每人身携30箭,5枚轰天雷,随本将先登!” “是!” 士兵原地换装,杨炯看了眼天色,此时乌云盖顶,雷声阵阵,正门的喊杀声伴随着雷声在此处都能隐约听见一二。 “来不及了,500人先随我进入地道!” 令毕,杨炯一人当先直接冲入了地道。 地道内部宽广,长度大约千米,杨炯极速狂奔,不多时就已经看到了出口光亮。 “大人!”竹六见杨炯从洞口走出,惊讶出声。 杨炯来不及解释,低声道:“怎么样?西夏人发现你们了吗?” “还没有!我让兄弟们换成了地道守军的服装,从西夏舌头那得知,他们是一个时辰换一次岗,每次十人驻守。卑职猜测像这样的地道应该不止一处,不然他们不可能就派十人来守。”竹六分析道。 杨炯点头:“你说得不错,叶悖麻那老狐狸在此地经营多年,肯定给自己想好了后路。我猜测他们挖掘河道的桥道兵应该也是靠着山间蹬道或地道才躲过了你们内卫探查。” “啥?西夏人要掘河?”竹六满是惊恐。 杨炯来不及解释,下令道:“竹六,派两个兄弟伪装成西夏人,到城墙下扭打,吸引城墙守军注意力,我带人登城。” “是!” 杨炯转身看向姬德龙,认真道:“姬德龙,我正面弩箭掩护,你带着弟兄们用飞钩攀城!” “是!” 一切命令完毕,静静地等着内卫假扮的西夏人演戏。 竹六显然很专业,找的两个兄弟还能说上几句西夏语脏话。 只见这两人先是争吵几句,随后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凶,走到城墙下竟然动起手来,两个内卫将西夏毡帽压的极低,不断在地上翻滚扭打,口中西夏脏话频出。 “嘿!你们在干什么?为何擅离职守?”城墙上一西夏兵高声喝问。 两个内卫根本不回答,滚在地上,你一拳我一脚,显然是打出了火气。 “住手!你们的伙长是谁?”不多时一个军官模样的人来到城墙上,冷眉喝问。 见这两人还不停手,军官眼神冰冷,大声道:“下去5人,给老子把他们两个押上来!” 城墙迅速坠下五根绳索,5名西夏兵坠绳子而下。 杨炯哪能放过如此机会,大声道:“放箭!” 令毕,藏在隐蔽处的500名睚眦营士兵迅速窜出,神臂弩一轮齐射,城墙上的军官兵丁死伤大半。 杨炯一人当先,手中神臂弩连射,大吼:“姬德龙!先登!” 姬德龙一言不发,带着手下先登兵迅速抵进城墙,三人一组,两人神臂弩警戒城墙守军,一人甩飞腰间飞钩,直接攀了上去。 “弩箭不要停,压制住他们!” 杨炯来回在城墙下游动射箭,掩护先登兵登城。 潘简若见姬德龙等人被不时落下的滚石袭扰,登城步伐被大大拖延。她四下观察,目光落在城墙另一端,夺过身旁士兵的飞钩,直接朝另一侧城墙抵近。 只见她速度极快,还未到城下就已经将飞钩甩出,紧接着气走全身,脚蹬城墙就攀登了上去。 杨炯见此,迅速变令:“登城!” 令毕,提起潘简若的金花盘龙棍就朝城下冲去。 “简若!”杨炯大吼一声,在跑动途中急停,弯腰塌身,以棍为枪,直接掷向墙头的潘简若。 潘简若轻笑,一拳击飞当前一人,三步并作两步,抬手接住杨炯掷来的金花盘龙棍,丹凤朝阳加提撩棍,夺命十三棍被她舞的密不透风,一时间城墙惨叫声连连,被她迅速清出了一段安全地带。 姬德龙见此大吼:“快!从另一处登墙!” 说完一人当先,紧随潘简若登上了城头,迅速加入了战斗。 杨炯也不耽搁,攀上城头后大声下令:“姬德龙,你领一千人沿着城墙向城门靠拢,我去冲击城中箭阵!” 令毕,直接带着一千人朝永乐城内冲去。 这永乐城不进来还不知道,如今一看,整座城池依山而建,道路蜿蜒曲折,房屋建筑星星点点,散落延伸至深山。路上多是兵丁营房,沿途高地箭楼四散而置,看得杨炯直嘬后槽牙。难怪这叶悖麻敢掘开河口,这永乐城凭借着山坡地势,根本就没有被淹的风险。再加上这是十几处箭楼,他娘的,这要是我军攻进来,那巷战的惨烈程度真不敢想象。 “嘀嗒!嘀嗒!” 杨炯看着已经落下的雨水,大声道:“轰天雷!直接用轰天雷炸散城中箭阵!” 身后一千士兵也察觉到了落雨,黑压压的天空,接连不断的闷雷闪电,他们也知道若再不用掉身上的轰天雷,用不了多久就会被雨水全部打湿。 思虑至此,士兵们也不耽搁,紧随杨炯的步伐,轰天雷不要钱似得扔向城中箭阵。 一时间,爆炸声此起彼伏,尸骸遍地。 “陈三两!东北侧箭楼!”杨炯高声命令。 “是!”陈三两领命,带着十几名弟兄朝东北方向的箭楼奔去。 此时的城墙之上,姬德龙同样轰天雷开路,沿着城墙快速抵进正门。睚眦营配合默契,前后互为依仗,轰天雷神臂弩使用娴熟,不多时就已经抵近正门城墙。 姬德龙看着城内不断向城墙增援的西夏兵,大吼道:“兄弟们!先登者,苟身为耻,先登为荣。今日咱们兄弟就是死,也要把这城门炸开!” 语毕,一人一刀冲入敌阵,直奔城头军旗而去。 “杀!” 睚眦营的燕塞兵全都是千里挑一的好手,见主将如此,瞬间红了眼。他们深知自己的任务对全军意味着什么,城门若是破不开,那城外数万弟兄全都要被这洪水淹死。 一睚眦兵30人提辖抹了一把脸上雨水,大吼道:“兄弟们!咱龙骧卫乃大华皇帝亲军,何惧生死!跟老子夺下城门绞盘!” “吼吼吼!” 30人前后配合,轰天雷神臂弩开路,快速抵近城下。 西夏兵也注意到了这悍不畏死的小队,迅速拉开距离,打算用弩箭将他们射死。 提辖身后20人见此,快速冲上去和守兵缠在一起,根本不给他们射箭的机会。城下西夏兵怪叫连连,后方数千亲兵迅速围住几人,其余百人队箭矢齐发,射向想要推动绞盘的10人睚眦兵,一轮箭雨,生者4人。 提辖目眦欲裂,看了眼还活着的4个兄弟,大吼道:“悍不畏死者!” “唯我龙骧卫!” 提辖双目含泪,将6人尸首聚集在绞盘锁扣处,4人一同点燃身上的轰天雷。轰的一声巨响,10人身上所带轰天雷全部殉爆。 烟尘散去,城门左侧铁链没了阻挡,巨大城门也失去了束缚,拉着绞盘动了几下后,又停在了原处。 城上的姬德龙看到左侧城门已经张开了一角,大吼道:“右侧绞盘!右侧绞盘!”说完后一匕首插死一名西夏兵,凭借着多年生死经验,快速逼近西夏军旗。 5名西夏兵端枪刺来,姬德龙侧身闪躲,腋下夹枪撩刀,一名西夏兵当场毙命。不给其他人机会,以这名西夏兵为盾牌,顶着他快速靠近军旗。一刀斩下军旗,划破旗帜后扔给身后的士兵:“赵大,给老子立住,让城下兄弟知道我军已然先登!” “是!人在旗在!”赵大说完在城墙奋力挥舞起了残破军旗。 姬德龙目光凛冽,一个假动作,走左击右,一刀扎死了当前一名西夏兵。紧接着前滚翻横扫提撩,3名西夏兵顷刻丧生。 姬德龙气喘吁吁,看着不断涌上城墙的西夏兵,知道若是右侧绞盘锁链不断,恐怕自己这些兄弟都要葬身在此。 思虑至此,姬德龙掏出一枚红色信号弹射向空中。 后方的杨炯看到红色信号,知道这是姬德龙的求援信号,自己这1千睚眦兵此时和后方西夏增援部搅在了一起,一时半会恐难脱身。 想到此,杨炯一咬牙,朝身后的亲兵卫队道:“把身上的轰天雷都给我!” “你要干嘛?”潘简若大吼道。 杨炯没有回答,脱下外衣兜住二十几枚轰天雷,带着亲兵迅速朝前门奔去。 “你个死人!你就气我吧!”潘简若恼怒大骂。 看着眼前死伤惨重的兄弟和西夏源源不断的援兵,心下一横,提着棍子,蹑足潜影朝内城最高处的帅旗奔去。 心中大骂不止:“你个死人,你给我等着,等杀了叶悖麻我就回长安,我让你永远都找不到我!” 杨炯来到城门处,入眼便是已经开了一角的城门。看了眼源源不断的西夏援兵,杨炯怒吼出声:“掩护我!我去炸了右侧绞盘!” 身后百人亲兵得令,从侧方窜出,神臂弩齐射,弩箭齐飞,瞬间开出一片空地。 杨炯脚下妙风步,手中长刀劈砍提撩,周身一尺,触者皆死。杨炯此时也杀红了眼,看着脚下已经没过脚踝的积水,知道此时若再炸不开城门,城外几万的兄弟十死无生。 念及于此,杨炯看了眼围住绞盘的数十名西夏兵,大吼一声点燃了怀中的轰天雷,一股脑全都扔了过去。由于距离太远,轰天雷还未落地,在绞盘上空直接炸了开来。 轰的一声巨响,绞盘旁的西夏兵被炸得血肉飞溅,右侧铰链应声而动,轰轰的铰链声在这雨天格外刺耳,但杨炯听来却堪比仙乐。 眼看着城门已经落下了三分之一。突然间一年轻将领带兵赶到,百人队上前拉住下落的铰链,分工明确,有人转动绞盘,有人拉住铰链,很快就阻止了城门下落。 “我艹!”杨炯死死盯着这西夏百人队,大骂一声 ,提刀就要劈砍搏命。 “大人闪开!”一声怒吼从城头传来,一睚眦兵身燃轰天雷,从城头飞扑向右侧绞盘,紧接着一声震天巨响。 拉住脚链的西夏兵被炸得四分五裂,脚链失去束缚,巨响声响彻大地。 “砰!”永乐城门应声而开。 第151章 攸宁 潘简若此时心情很复杂。 她看着平日对自己尊敬有加的兄弟一个一个倒在自己面前,她心中愤懑一时间冲到了顶点。她知道,此时兄弟们孤军深入,根本就撑不了多久,只有自己杀了敌帅叶悖麻,西夏士气必颓,我军才有生还的可能。 念及于此,思绪飘飞。 “攸宁(潘简若的字),要牢记:夫帅者,军之主也。将失其主,卒无其帅,则如鸟失翼,鱼失水,必惶惶不可久矣。故斩将者,一挫敌之锐气,二丧敌之斗志,使敌心惶惶,使军无战心,可胜。” “爹!我要是打不过他们呢?” “好好练武总会打过的。” “那……那我怎么才能知道谁是他们的将帅呢?” “傻姑娘,看军旗呀?” “奥!就是我当抹布的那个?” “死丫头!下次再祸害军旗,可不是跪祠堂那么简单了!” “嘿嘿!知道啦爹,叔叔们说了,军旗是军人的脸,不能打别人的脸。” “可以打敌人的脸。” “是这样吗?可是我叫攸宁耶,爹不是说不能随便打人吗?” “哈哈哈,我的傻女儿,慢些长大,慢些长大,让爹多陪陪你!” 潘简若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低声道:“爹,我马上就回去陪你!” 此时,她已经摸到了帅楼附近。潘简若藏身于一处矮坡,仔细观察周围巡逻亲兵,从这配置上看,至少有500人,如此自己恐怕不能硬闯。 思虑至此,潘简若拔出匕首,悄无声息的摸到一西夏兵的身后,飞身抹脖,原地前滚翻靠近另一侧守兵,当胸一刺,贯穿其前心。紧接着,掷匕飞颈,最远处的西夏兵还没来得及反应,一道寒芒突现,再看时,脖颈已经被匕首透穿。 潘简若毫不停留,拔出匕首继续朝山顶帅楼奔去。一路上,她尽力将声音控制到最小,走的都是险要隐蔽处,在解决了十几名暗哨后终于来到帅楼下。 仔细打量这帅楼,门前亲兵百人,周围明哨暗哨交错,楼高三层,建筑飞檐走角,毫无借力攀登处,看来只能硬闯。 潘简若握紧自己的盘龙棍,手中匕首飞掷,将一人钉死后,猛的窜出,盘龙棍横扫千军,势大力沉,一声骨头断裂的闷响,另一人脖颈直接被打断,当场气绝。 “敌袭!敌袭!” 高处暗哨率先发现帅楼正门的潘简若,大声呼喊,紧接着就是短促的哨声,随后锣声骤起,显然是在聚兵增援。 潘简若目光一冷,手中盘龙棍戳死当前一人后,直接朝帅楼冲去。 “拦住她!拦住她!” 周围亲兵乃叶悖麻亲自挑选的死士,各个悍不畏死,见这小女人一人就敢来刺杀,简直是不知死活。想到此处,十名亲兵迅速包围过来,手中弯刀翻飞,相互配合,不断冲击着潘简若的正门。 潘简若冷笑,飞身泰山压顶,力崩棍头三寸,冲来的一人直接被打得脑浆崩裂。随后反身撩棍,击飞身后阴砍过来的弯刀,气走全身,脚踏八方,屈膝横扫,断波棍卷着雨滴将来人的胫骨直接打碎。她且战且进,帅楼正门,就在她前方3步处,可周围越聚越多的西夏兵,让她的心沉入了谷底。 来不及多想,手中盘龙棍点、戳、撩、提不断缩短自己和帅楼正门的距离。两步,周身一尺,敌人莫不能入,抵近者皆死。一步,棍招大变,气势陡升,扫、打、劈、盖,周身三尺再无生人。 “给老子射死她!”一亲兵卫队长赶到,大声下令。 随后,潘简若只觉得全身陡冷,来不及细想,狼狈的翻滚躲避,直接冲进帅楼正门。 斯时斯刻,一脚刚踏入帅门,迎面一刀突现,直朝她脖颈砍来。潘简若大惊,后仰塌腰,眼看着刀身擦着自己的鼻尖而过。 就是这一下迟滞,身后箭雨扑来,潘简若凭借着本能,原地翻滚进了正门。她心中清楚,倒地之时最是危险,绝对不能让敌人抓住机会。 于是,右手抓着棍头,原地翻滚数圈后,脚蹬房间柱子借力,贴地一扫击退来人,鲤鱼打挺起身,棍扫八方,击退逼近来人。 潘简若看向自己腰身和大腿处,弩箭刮破的伤口鲜血直流,此时她的内心冰冷到了极点。 “攸宁呀!人相较,狠者胜。狠且气盛者,人皆畏之。” 想到父亲的叮嘱,潘简若扫退围上来的众人,大吼道:“叶悖麻!杀你者,大华殿前司潘简若!” 语毕,双目赤红,翻身奔上楼梯。 永乐城正门。 杨炯一人一刀站在打开的城门前,大吼道:“大华麟嘉卫将军杨炯在此!不怕死的就来!” 说完一刀砍死当先一人,双目圆睁,宛如厉鬼。 此时积水已经没过杨炯的腰身,他周围散落的西夏尸体,早已经将积水染红,敌我双方弩箭尽失,白刃战刀枪互搏,以命换命,在这雨幕下四处上演。 咩讹埋看向倒下的城门,心中瞬间凉了半截,盯着站在城门前宛如杀神的杨炯惊诧连连,他难道真不怕死?看他后背腰身遍布刀伤,肩膀大腿更是被两只箭矢透体而过,鲜血早就染红他的甲胄,这等悍勇着实骇人。 抬头看着已经朝城门涌来的大华军队,咩讹埋知道此时在此驻守已经没了意义,于是大吼道:“快!后撤,按照预备计划,依靠城中箭楼、营房,节节阻击!” 令毕,带着自己那十几名残兵朝后方奔去。 城墙上浑身是血的姬德龙看向被长枪捅得千疮百孔的赵大,一言不发的走到近前,想要拿起他手中的军旗。用力扯了几下,旗杆如同被什么扣住了一样,怎么也抽不出来。 姬德龙看着跪在地上以身固旗的赵大,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大声道:“先登者赵大,我军已入永乐!走好!” 熊定中一马当先,领军蹚着积水冲入永乐城。 “哈哈哈!好小子!好小子!”熊定中大笑着搂住杨炯,将已经脱力的他拉到高处。 杨炯扯出一丝苦笑:“世叔,城中山路纵横,箭楼有十几处,那叶悖麻可能还在山间藏有蹬道,你现在还有心思和我叙旧?” “小子安心,我已经命令毛罡和刘文典各领3千骑兵从城中两条大路穿插包围。你别看正面山路曲折,可那两侧的两条大路环绕全城,乃是叶悖麻骑兵聚兵路径,很快就会被我军占领。用不了多久,这中间的箭楼、营房,全都会成为瓮中之鳖,咱们就是困也能困死他们!”熊定中大声道。 杨炯听他所言激动道:“世叔的意思是咱们赢了?” “哈哈哈!不说赢了十成,至少九成九啦!”熊定中难掩喜色,豪迈大笑。 杨炯也被他的笑容所感染,跟着笑了起来。 “大人!大人!潘姑娘一人攻入帅楼,经久未归!”陈三两大声奏报。 杨炯闻言肝胆俱裂,驻刀起身,夺过陈三两的战马,顺着左侧大路就朝山顶帅楼赶去。 “潘简若,你最好给我好好的,不然你就是死我都要拉着你配冥婚!”杨炯恨恨作声。 山顶帅楼。 “怎么回事?”叶悖麻大声质问。 亲兵大声奏报:“将军,城门已破,咩讹埋参将正在组织人手巷战阻击,现在楼下有一女子正在攻楼,妄图刺杀将军!” 叶悖麻怒道:“你可知谎报军情的后果?” 亲兵单膝下跪:“卑职句句属实!” 叶悖麻踉跄几步,大吼道:“怎么可能?大华人怎么可能一炷香就攻进了永乐?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 “将军!大华人发现了咱们北侧的山间地道,2千先锋率先入城,冲乱了咱们的后方箭阵,正面大华攻城兵压力骤减,他们的燕塞兵以身炸断了城门绞盘,所以……。” “怎么会?怎么会?山间地道那么隐蔽,他们怎么会发现?” 亲兵咬牙,低声道:“咩讹埋参将今早安排3千步兵从北侧地道出城伏击马湖裕河大华先锋军。” “啊~~!咩讹埋误我!咩讹埋误我呀!这个目光短浅的蠢货,我明明让他从正面出兵,这蠢货为了那3千人不被发现,竟然偷偷使用地道!啊~~!”叶悖麻悲愤大喊,一口闷血喷了出来。 亲兵慌忙上前,扶住叶悖麻大声道:“将军,大势已去,我们快撤吧!” 叶悖麻咬牙切齿,扶住窗棱,低沉道:“走,从后山蹬道走!” “是!” 亲兵扶住叶悖麻,高声道:“快!不惜一切代价清除通路,送将军出城!” 话音刚落,几百名亲兵涌入帅楼,将一楼围的水泄不通,前后夹击之下,把潘简若堵在了二楼楼梯口。 潘简若凝眉,手中盘龙棍在这狭小楼梯口,只得点、戳、刺、撩,威力锐减。她心中清楚,自己此时气力渐消,若再攻不上三楼,自己必死无疑。 心下至此,潘简若也不再留力,招式陡变,扫、劈、盖、打。力气之大,连同木栏杆都一并击碎。 “给我拦住她!”亲兵卫队长怒吼。 亲兵知道自己将军就在三楼,眼看着这女人就要攻入三楼,哪还敢怠慢。一西夏亲兵找准时机,大吼一声扑向潘简若。 潘简若冷笑,扫棍而上,直打他腰腹。那西夏兵脸现狞笑,以身为挡,全力抓住盘龙棍,身后亲兵一拥而上,将潘简若的棍子牢牢压住。一西夏兵弯刀捋棍而上,直劈潘简若双手,身后另一党项兵全身用力,挥舞着弯刀用力劈砍,数次而下,盘龙棍应声而断。 潘简若一脚蹬飞当前一人,右手缠住身后一亲兵,抬膝顶面。西夏兵惨叫一声,倒在了楼梯口。她捡起这名西夏兵的弯刀,妙风步加清商拳,在狭窄的楼梯口翻转腾挪,眼神冰冷,动作机械。此时她的目的只有一个,杀了叶悖麻。 叶悖麻见这女子如此悍勇,眼看着就要攻上三楼,急声道:“给我拦住她,死者子孙入御围内六班直(西夏贵族子弟的内部快速升迁之路),牛羊千匹,草场任选!” 亲兵闻言,大吼着扑向潘简若。他们清楚,纵使潘简若再武勇,也难敌这几百亲军。自己这辈子不可能入御围内六班直,可自己的子孙若是能走御围内六班直的通道,那可就是从平民一跃成为贵族,这条件他们不得不争。 潘简若见这些人竟然都不要命的朝自己奔来,知道自己恐怕要死在这了。她惨然一笑,心生死志。只见她肩顶身推,不要命的朝三楼爬去。她已经不知道背后挨了几刀,只是觉得全身气血翻涌,眼中只有近在眼前的叶悖麻。 全身浴血的潘简若从尸体堆中爬上三楼,还未动作,亲兵卫队长迎面就是一刀。 潘简若全身脱力,大吼道:“杨炯,下辈子一定要娶我!” 语毕,以身为阻扑向那亲兵。 “吾妻简若,我来助你!”一声大吼响彻天际。 随后,那名亲兵砍向潘简若的刀停滞在半空中,当喉一箭,透脖而穿,再无声息。 杨炯抓着飞钩的绳子,全身血红的从三楼的窗子爬了进来。 他一言不发,如同地狱爬上来的厉鬼,一刀砍死扑向潘简若的西夏兵,拉住她的手,脱下内衬,露出满身伤口的上身。 “简若,我来了!”说完将她背到身后,用内衬将她和自己牢牢固定,双目血红的守在楼梯处,敢登楼者,皆死! 潘简若听到这熟悉的话语,眼泪再也止不住,簌簌流下。 “你个傻子为何要来?” “谷虽异室,死必同穴。谓予不信,特来共死。” 潘简若大哭。 “你个傻子,真傻!” 杨炯转头微笑:“怕你路上孤单!” “呜呜呜~~!” “尔等贼酋,大华左相府杨氏夫妇,请汝等赴死!”杨炯高声怒吼。 杨炯手中长刀翻飞,一夫当关守着楼梯口,那骇人的气势,令叶悖麻亲军喏诺不敢前。 叶悖麻年过半百,虽是被杨炯这气势吓得胆寒,可他的求生之心更胜恐惧之感,捡起地上亲兵的弯刀就朝杨炯砍来。 杨炯一直留意他的动作,最初为了救潘简若,没来得及管他。见他自己找死,高抬手臂,最后一支神臂弩飞出。 正中叶悖麻眉心。 “叶悖麻已死!尔等还不投降!”杨炯砍下叶悖麻的头颅高声怒喝。 西夏兵惊骇连连,未来得及反应,身后喊杀声突起,毛罡带着亲兵卫队杀到,一轮神臂弩后,他直接挥舞着大环刀就冲了上来。 杨炯看向潘简若,急声道:“简若,别睡!” “冷!我好冷!” 杨炯用力抱着潘简若的身躯,大声道:“我在!我在!” “杨炯?” “嗯!” “坏人!” “简若,别睡,你还没嫁我,你要是敢睡!我就拉你去配冥婚!” 潘简若粲然一笑:“我是不是很丑?” 杨炯呜咽难言,牢牢抱住潘简若,生怕她舍自己而去。 “杨炯,下辈子一定要娶我潘攸宁!” 杨炯大吼:“潘攸宁,你要是敢睡我就敢不娶你!” 潘简若神思恍惚,仿若又回到了小时候。 “爹!我不要叫攸宁,不好听!” “咋会不好听呢?一曰寿,二曰富,三曰康宁,四曰攸好德,五曰考终命。这是五福,多吉利!” “可她们都说我忧宁,一辈子不得安宁!” “谁说的?爹帮你揍她!” 潘简若抓着杨炯的手,轻声呢喃:“一曰寿,二曰富,三曰康宁,四曰攸好德,五曰考终命。” 第152章 入中 “唉!他们麟嘉卫这都是咋了?打了这么大的胜仗都不开心?” 一展旗卫老兵睥睨的看着他:“新来的?” “嗯,绥德大营递补新兵刘二。” “新兵蛋子!”老兵不屑道。 “嘿!我说老黑,你咋这么说话呢?我可没惹你!”新兵满脸的不忿。 被叫做老黑的展旗卫一脚踹在了这新兵的屁股上,骂道:“你懂个屁!” 新兵被老黑弄得有些害怕,他参军前就听说军中兵痞最会欺负人,吃拿卡要,黑拳闷脚,自己可别惹了他。 想到此,新兵忍着委屈,也不说话。 老黑冷哼一声,教训道:“你小子记住,军中生存除了保命外,更重要的是要有眼色,别硬着个脑袋乱说话。” 新兵见这老黑如此说话,知道他也不是故意欺负自己,于是掏出自己怀中的鸡蛋递给他,谄媚道:“黑哥,到底咋回事?我这刚从绥德大营来咱们展旗卫,这里外里的门道,你给说说呗?” 老黑也不客气,拿起鸡蛋一边扒一边道:“7天前军队攻入永乐,是殿前司的潘姑娘一人杀入帅楼阻滞了叶悖麻的逃跑,是杨将军带着麟嘉卫用命打开的城门!他们可都是咱展旗卫的恩人,你小子可别乱说话,让人家麟嘉卫听去,打你一顿你都没处说理!” “啊?那他们麟嘉卫得了首功咋还是这样丧眉耷眼?” 老黑一口吃下鸡蛋,低声道:“看见那处阁楼了吗?潘姑娘都昏迷七天了,现在还没醒。麟嘉卫要是能笑出来,那也是够没心的!” 新兵恍然:“我说怎么那处阁楼比别处要森严呢!” “知道了就有点眼色!你之前一个新补上来的麟嘉卫新兵,到处吹嘘麟嘉卫功劳,那骄傲劲仿佛是他打下的永乐城,你猜之后怎么着了?” “怎么着了?” 老黑嗤笑:“那麟嘉卫都是些世家公子,原来在长安就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主,自从来了北地,一路从葫芦谷打到永乐城,剩下不足百人。他一个新兵替补如此说话,能饶得了他?现在还在床上躺着呢!” 新兵闻言,暗自庆幸自己没乱说话。这要是自己也跟那麟嘉卫新兵似的,到处夸耀自己展旗卫的身份,估计下场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老黑见他不说话,笑骂道:“小子,脸面都是自己挣来的,在军中谁都是凭实力说话,没实力没军功还话多,得不了好!” 新兵闻言沉默良久,随后道:“老黑,咱们啥时候打仗呀?我听说麟州骑兵中途改道去银州啦?那咱们啥时候打银州?” “说你是新兵蛋子你还不服气!啥也不懂就知道硬莽,咱们已经消灭了叶悖麻守军,现在凭借着永乐城的城险据守,麟州那两万骑兵来了也是望洋兴叹。可咱们永乐一仗也折了2万弟兄。你们2万新兵补上,满打满算也就5万人,就你们新兵那枪都端不稳的笨样子,怎么打银州?”老黑笑骂出声。 “啥意思?咱们要一直窝在这永乐城?”新兵激动的站起身,大声质问。 老黑嗤笑摇头:“新兵蛋子!没上过战场就是莽!” “哼!” “等着吧!现在咱们已经休整了7天,马上要到11月中旬,就是硬着头皮估计也得打银州!”老黑猜测道。 “那刚刚为何还骗我说打不了银州?”新兵不服气道。 老黑一脚踹在他屁股上,大骂道:“刘二!赶紧滚去训练,他娘的!枪都端不稳还想打银州?上了战场也是给老子招祸!” 新兵讪讪,捂着屁股朝训练场跑去。心中暗下决心:你少小看人,老子展旗卫的名声自己闯,到时候我看你还怎么以老兵的语气教训我? 山顶一处阁楼。 杨炯接过毛罡递过来的水盆,摆摆手示意他离开。 “大人……!” “走吧,我没事!”杨炯赶走毛罡,一个人走进了屋子。 毛罡喟然一叹,守在门口一言不发。 杨炯将水盆放在床榻前,用手试了试水温,重新加了点热水。打湿巾帕后,熟练的给潘简若擦洗身子,随后小心翼翼的给她换药。 这七天杨炯每天都重复着这种动作,可每次看到潘简若那后背深入肌理的伤口就心疼得要命。两处刀伤入肉现骨,一处刺砍深达2寸,触目惊心。 杨炯在援军赶到时,第一时间就帮助潘简若止血清疮,酒精、青霉素、桑皮线他带来的东西能用的全用上了。即便如此,潘简若依旧是昏迷不醒。 前三天的高烧把杨炯吓的六神无主,他第一次感到深深的无助,看着床上那如同熟睡的潘简若,杨炯长叹一声,坐在她面前像往常一样说起话来。 “简若,我来与你说说话。你累了,想休息,那便不必回应我,只需静静听着就好。 这些日子,我满心悔恨。懊悔我那时为何非要与你斗气。倘若我能与你多说上几句,告诉你我的去向,或许你就不会落得如今这般模样。 我杨炯自认命好,能遇到你这般知情重恩的女子,可又觉得自己的福气似乎没那么深厚。你性子急,说去杀叶悖麻,竟连个招呼都不打,就毅然决然地去了。现在落得这般模样,着实让我心疼。 近日,我反复回想我们之间说过的每一句话,做过的每一件事。细细算来,自你决然离开我后,我们说过的话加起来竟还不足十句。人啊,总是没有前后眼,若早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我即便放下所有事情,也要陪你说上个三天三夜的体己话。 简若,我是相府嫡子,平日里凡事都要自己扛着,无人可倾诉一二。好不容易遇到了你,即便只是静静地与你待在一起,不发一言,我亦觉得安心无比。可如今,你躺在这儿,我咋感觉自己的半条命也仿佛一同没了呢? 唉~!简若,你是在跟我斗气吗?你已经躺了7天,就是有再大的气也应该消了。是我杨炯恼了你,可你用这种方法来伤我,真是有些心狠。 你这样还是那个我所认识的殿前司潘家女吗?我认识的潘姑娘,那可是英姿飒爽,勇武非凡,闻名长安的殿前司高岭之兰。什么葫芦谷、米脂寨、从来都是斩将夺旗的先登悍勇,无人可挡,军中哪个见了不是尊敬有加? 现在你躺在这算怎么回事?你当初可是信誓旦旦的说要来北地建功立业,我怎么拦都拦你不住,你不是说要光大门楣,振兴你潘家家门吗?怎么?你现在全都忘了? 唉~,说这些你大概是不喜的!呐,这平安符我放在你内衬里了,再还给我,我跟你没完。你这人,暖起来比三冬暖阳都暖,冷起来了也是让我吃尽苦头,你算是把我彻底拿捏住了。 简若呀!人都说三笑定姻缘,可我咋就见你两面就被你迷住了呢?你山梁上打拳,那风姿我至今都难以忘怀。还有,你说你到底是跟谁学的?天天给我炙鹿,搞得我现在不吃鹿肉就浑身难受。 自从那日你把我从水中救起,我连咱们孩子的名字都想好了。以后你最少得给我生俩,我也不贪心,一男一女就行。男孩叫杨行川,女孩就叫杨尽禾,怎么样?好听吧!这我可想了很久,山止川行,风禾尽起,寓意多好。到时候你就教儿子武功,我教女儿读书,让他们给咱家光大门楣。 简若,你要是不说话,我就当你同意了?” 杨炯静静地看着潘简若良久,见她昏迷依旧,长叹一声,起身离开。 “咳~~!难听死了!” “简若!你醒啦?你醒啦!”杨炯惊喜得手足无措,想要扶她又怕弄疼她,不扶她又怕她重新昏睡过去。 “咳!咳!咳!我渴了!” “好!水!水!他娘的水在哪呀?”杨炯激动得慌张无措,绕着房间来回翻找。 潘简若轻笑着白了他一眼:“桌子上!” “对对对!”杨炯跑到桌子旁,倒了一杯水后。来到她床前,轻轻的扶起她,喂她抿了几口水。 “你哭了?”潘简若静静看着杨炯的眼睛,幽幽道。 “没!风大,迷眼了!” 潘简若轻笑,抬起无力的手拍了他肩膀一下:“我不同意!” “啊?” “川行,一听就是劳碌命!尽禾,一看就是没饭吃!难听死了!” “好好好!都听你的,你想给他们取什么名字就叫什么名字!” 潘简若翻了个白眼:“你想得倒挺美,谁同意给你生孩子?” “你现在重伤在身,这可由不得你!”杨炯调笑道。 “哼!我就是上了你的当?当初还以为你是什么正人君子,没想到我第一次教拳你就对我起了歪心思!”潘简若恨声道。 杨炯满头问号,试探道:“简若,你都听得见?” “哼!说得好听,张口说不该气我,闭口说不该恼我,可一句道歉的话都不说!你这是认错的态度吗?” 杨炯无语,没好气道:“合着这七天我说什么话你都能听见是吧。那我那些心里话岂不是都让你知道了?” “那要看我心情好不好!我心情好的时候就听不见,心情差的时候就全都听得见!” 杨炯算是听明白了,这是拿捏我是吧。 “那请问潘姑娘现在心情好还是差呢?” “一般般!” “那怎么才能好一点?” “我想吃浮元子(汤圆),小时候一生病,我爹就做给我吃!” 杨炯闻言冷声拒绝:“不行,你重伤初愈,不能吃!” “简若呀!人都说三笑定姻缘,可我咋就见你两面就被你迷住了呢?”潘简若学着杨炯的语气,嬉笑白眼。 “你少羞我!这个没得谈!” “就七……十个!十个,行不行?”潘简若眨着她那璀璨的眼眸,可怜兮兮的望着杨炯。 “最多五个!”杨炯咬牙道。 “简若呀!你躺在这儿,我咋感觉自己的半条命也仿佛一同没了呢?” “潘简若!我真是上辈子欠你的!” 杨炯恨恨作声,转身就走,去厨房给潘简若做那恼人的汤圆。 潘简若嬉笑着目送杨炯出门,拿出自己怀中的平安符愣愣出神:“难道我潘简若真的不能入中?” 第153章 蟛蜞菊 长安太学 郑秋一展白玉扇,轻笑:“今日咱们讲讲词。” “郑夫子,咱们不是天天讲词吗?为何今日要单独强调呢?”一个太学生高声发问。 “问得好!那谁能告诉我,何为词骨?何为词情?何为词要?何为词心?” 太学生沉默。 诗词一道,性灵关天份,书卷关学力。天份尤为重要,每个人的风格不同,又怎么能一概而论呢?更何谈所谓词骨,词情,词要,词心呢? 一太学生打破沉静,大声道:“郑夫子,诗词一道千人千法,若皆是一骨一情,一要一心,那作出来的诗词岂不千篇一律,哪还有什么赏玩的价值?” 郑秋听他说完,解释道:“填词之难,造句既要自然,又要有味。言情贵真,写景贵新,言情不真,写景不新,皆不足以言词。若没有章法,如何做到避俗求新呢?” 郑秋扫视四周,见众人都沉默不语,嗤笑出声:“看来你们还是要听我郑夫子所言喽!” “请郑夫子教!”太学生躬身施礼。 郑秋嘴角上扬,对他们的态度颇为得意,悠悠开口道:“词太做,嫌琢;词不做,嫌率。欲求恰如分际,此中消息,正复难言。咱们先说这骨,此乃词之框架,若词失其骨,必流于俗。” “求教夫子,何为词骨?” “词骨说来复杂,在我看来无外乎一个‘真’字!情真,景真,所做必佳!由骨为依,必生词情。词情贵有寄托,所贵者流露于不自知,触发于弗克自己,此乃最高境界。”郑秋答道。 一太学生沉思良久,出声道:“夫子此言,言简意赅,醍醐灌顶!将吾那种微妙难言之情一语道破,可谓大家!只是这寄托,说来容易,表于词却有口难言,不知夫子可有示范?” 郑秋微笑,朗声道:“能有多难?就拿当下而言吧!人静帘垂,天昏香直。窗外芙蓉残叶,飒飒作秋声,与砌虫相和答。据梧冥坐,湛怀息机。每一念起,辄设理想排遣之。乃至万缘俱寂,吾心忽莹然开朗如满月,肌骨清凉,不知斯世何世也。斯时若有无端哀怨枨触于万不得已,即而察之,一切境象全失,唯有小窗虚幌,笔床砚匣,一一在吾目前。 现在我将词情给你们了,展示吧!” 一太学生起身,左右施礼,大声道:“学生张炎一首《清平乐》请夫子评:候蛩凄断,人语西风岸。月落沙平江似练,望尽芦花无雁。暗教愁损兰成,可怜夜夜关情。只有一枝梧叶,不知多少秋声。” 郑秋摇头:“情晦不达,难评上!” “学生司马谰一首《西江月》请夫子评:宝髻松松挽就,铅华淡淡妆成。青烟翠雾罩轻盈,飞絮游丝无定。相见争如不见,有情何似无情。笙歌散后酒初醒,深院月斜人静。” 郑秋凝眉:“不知所谓,尘下恶俗!你也想做长安探花郎?” “哈哈哈~~~!”太学生哄堂大笑。 郑秋扫视一周,朗声道:“我这首《西江月》诸位评一评: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夜来风叶已鸣廊。看取眉头鬓上。酒贱常愁客少,月明多被云妨。深秋谁与共孤光。把盏凄然北望。” “好!千古绝唱!” “郑夫子真不愧长安第一才女!” “我看郑夫子可称词坛一宗!” 郑秋翻了个白眼,这种话她都不知道听了多少,实在是掀不起她内心什么波浪。 摇摇头继续道:“这就是我跟你们说的词骨‘真’!非是你们无才,而是你们情假,自然生不出真情,做不出什么佳作。” 众太学生闻言,纷纷羞愧低眉,这着实有些打击人,尤其是在郑夫子这种光彩耀人,风姿卓群的女子面前,真是令人羞恼。 郑秋不在此纠缠,继续道:“我认为,作词有三要,曰:重、拙、大。“重”指的是情感深沉厚重、意境凝重;“拙”强调自然质朴,不事雕琢;“大”则是指词的境界宏大、气势磅礴。此乃作词关键之所在,切记切记!” “学生受教!”太学生纷纷起身施礼。 所谓师者,自能者或非良师,一语道破天机而能解惑者,方可称能师。 郑秋这三要,真可谓经验之总结,放在外面,若不是亲传子弟绝对不可能言授,故此太学生纷纷礼敬。 郑秋点头回礼,朗声道:“吾听风雨,吾览江山,常觉风雨江山外有万不得已者在。此万不得已者,即词心也。而能以吾言写吾心,即吾词也。希望诸位今后也能心有同感!” “好大的气魄!好个听风雨,好个览江山!郑夫子所说仅仅是词心?” “见过太子殿下!”太学生见来人是太子,纷纷行礼。 郑秋冷笑:“课业已毕,诸生可散!” 言毕,转身就走。 太子轻笑,也不恼怒,紧随跟上。 “郑姑娘,见到太子不施礼?”太子轻笑。 郑秋止步,冷笑:“太子有事?” “不是很明显吗?你是个聪明人,孤不想重复说项。”太子冷笑。 郑秋凝眉:“所以说我父近几日的困窘都是太子所为喽?” “哼!孤有能力将郑御史推上台谏,就有能力把他拉下来!” 郑秋沉默。 “孤最恨的就是首鼠两端之人!郑大人最近很活跃嘛,难道是想要倚靠我父皇?”太子冷笑连连。 郑秋扯下腰间螭虎衔芝纹玉佩举到半空,轻笑:“不明显吗?” 太子目光阴鸷,冷笑:“孤早就知道此玉佩在你身上,你倾心于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身份,你知道孤的手段,御史府还有三日的时间考虑!” 语毕,拂袖即走。 “诶!被人威胁的感觉不好吧!”杨鲖语带调笑的从阴影中走出,看向脸色难看的郑秋一脸看热闹的表情。 “我不喜欢被任何人威胁,尤其是杨炯!”郑秋恨声道。 “奥,那就做太子外室呗!外室,小妾都不如。啧啧啧~~,闻名长安的郑秋,做别人的外室禁脔,长安百姓又有新谈资喽!”杨鲖讥讽出声。 郑秋目光陡冷,欺身上前一巴掌就要打在杨鲖脸上。杨鲖凝眉,脚下莲步轻转,拦臂推手,将郑秋推到了一旁。 “你会武功?” 两人一同出声,惊奇问道。 郑秋最先反应过来,讥笑道:“你不是自诩相府掌事,自喜杨炯宠你吗?他没告诉你我会武功?” 杨鲖眼眸冰冷,一言不发。 “怎么?你不是也做了杨炯的外室?有脸讥讽我?”郑秋咄咄逼人。 杨鲖一言不发的走到她面前,冷声道:“既然你甘心做人玩物,那就把玉佩还回我家!我家门风清正,受不了你这种人。” 郑秋怒目:“这是杨炯的意思?” “是!他说了,他不喜欢蟛蜞(péng qi)菊!” 郑秋大怒:“他凭什么骂我?” 杨鲖冷笑:“蟛蜞菊喜生污秽潮湿之地,与蟛蜞共生栖息,形菊非菊,为了生存不择手段,侵夺周围其他草花之地,即便如此,终归是杂草。” “你找死!”郑秋咬牙切齿。 “呐呐呐,这都是杨炯说的,你干嘛和我撒气?” 郑秋一言不发的看着她,那眼神恨不得现在就杀了眼前之人。 杨鲖轻笑:“你不是听风语,览江山吗?就甘心一直在太学做个有名无权的学正?” “你到底什么意思?”郑秋恨声道。 “明日中枢诏书就会到你们御史府,国子司业,这个条件满意吗?”杨鲖轻笑。 <注解:太学国子司业,正四品寄禄官(只有四品待遇,没有四品权利),大致类似于高校副校长加教育部高等教育司副司长,权利上没现在大,太学的2号,主要是辅助国子祭酒(太学1号)管理太学教学和学生考核。> 郑秋嗤笑:“我要是能做国子司业早就叫我爹运作了,还用你们帮?你知不知道女子做学正已经是天大的恩宠了,国子司业,你真敢说!” 杨鲖自信一笑,反问道:“能有多难?吏部叶尚书亲提,国子监为你正名,中枢赵参知亲批,又不是什么实权官职,一个四品寄禄官而已,保你不被强娶的护身符罢了!” “呵!杨炯这是在向我炫耀他相府的权势吗?” 杨鲖懒得理她这别扭性子,也不知杨炯怎么她了,非要跟他争个一二,真是莫名其妙。 “明日巳正(上午10:00),来冰雪城商谈怎么对付樊楼!” 郑秋看着远去的杨鲖,右手握着玉佩紧了又紧,恨声道:“杨炯,你是骂我最狠的一个人!你给我等着,我跟你没完!” 第154章 牡丹 姑苏陆家 今日一早,整个陆家都被陆萱动员了起来。本来已经很干净的陆家,依旧令家仆重新打理清扫了三遍。陆萱亲自去厨房查看自己准备的珍稀食材,里里外外严肃嘱咐,若是今日出了什么差错,失了陆家家风,那就别怪她翻脸无情。 陆萱自己更是寅正(凌晨4:00)即起,坐在梳妆台前,妆容换了一遍又一遍,衣服换了一套又一套。 这套妆容太正式显得疏远,这套又太随意不够稳重,这件衣服不够端庄显轻浮,这件又太稚嫩不够娴雅。来来回回折腾了两个时辰,终于完成了自己的妆造。 陆萱此时心情非常忐忑,这是她第一次见左相,自己平日里的那种稳重端雅,娴静大方自从得知左相要来陆家后,一瞬间全都被忐忑不安所冲散。这种感觉搅扰得陆萱深夜难眠,无处排解,只得不断在府中来回踱步,仔细查看自己准备的一切,生怕哪里出错惹得自己公公不喜。 “你这模样真是好笑!” 陆萱看向说话的陆薇,扫了一眼身后的父亲等人,冷声道:“今日,谁不给我陆萱面子,可别怪我心狠!” “呦!你这是跟爹耍你那陆家家主的威风?”陆薇讥讽连连。 陆萱皱眉,一步上前,用力搧了这个弄舌的妹妹一巴掌,语气森寒:“你们做的那些腌臢事我懒得提,谁要是敢在今天给我惹事,我陆萱就让他看看这些年我是怎么掌家的!” “萱儿,莫要如此,让左相看了笑话。”陆庭鼐见她们又要吵闹,无奈只得出言劝慰。 陆萱冷哼一声,与众人拉开距离,走到距离陆府正门三尺处,等候杨文和的车驾。 陆庭鼐见此也是烦闷,自从他知道自己的二夫人瞒着自己收受贿赂后,毅然辞官,请罪归家。自己和这个大女儿聚少离多,上次因为压惊钗的事就闹得很僵,如今自己一无官身,二无家主之权。若是再以父亲的身份压她,恐怕会闹得更难看。 思虑至此,扫了一眼身后的小女儿和侧室,示意她们不要生事。 时至日中。 陆家前门大街,远处马蹄阵阵,杨文和车驾缓缓驶来。 马车两侧共计30人家卫,人人佩刀,个个带弩,虽未展梁国公大旗,可身后一挟刀家卫,肩扛杨字家主旗,虎目炯炯,对者皆惧。马车夫一身常服,虽布料简单,可胸前那金线挑绣的‘杨’字却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懂行的人一看就知道这是相府的亲随管家。 陆萱仔细整理下裙衫,一步上前,安静的等候在马车旁。见杨文和走下马车,躬身一礼,朗声道:“儿媳陆萱见过公公!” 杨文和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个自己选中的儿媳,看她端敬娴淑,落落大方,衣着简雅却暗藏巧思,仪态上更是贵气十足,端的是林下风致。 “萱儿不必多礼”杨文和虚空抬手,示意她起身。 “萱儿,怎的如此说话?真是不知礼数!”陆庭鼐高声呵斥,随后来到近前,朝杨文和施礼。 陆庭鼐真是拿这个女儿没办法,你还没嫁入相府,在京城就穿着嫁衣去状告官家,现在又以儿媳自称,成何体统?这要是让相府轻看,那可真是败坏家风呀。 杨文和没有说话,轻咳一声。 身后相府家兵翻身下马,单膝下跪。 侍卫长马三宝,相府老管家杨虎弯腰拱手。 一齐出声:“见过少夫人!” 陆萱先是一愣,随后郑重回礼:“二位折煞萱儿!” 起身见相府的家生亲兵依旧单膝跪地,朗声道:“诸位兄弟是不拿我陆萱当家里人?我可给你们准备了不少苏州风物,快快起身进府,莫让外人瞧了笑话!” 杨文和大笑,摆手示意家生亲兵起身。 “萱儿如此知礼,我儿有福啦!” 陆萱羞赧道:“公公过誉!” 杨文和大笑:“萱儿还不请我进府?” “是是是,公公快请!”陆萱也不再扭捏,大方的引着杨文和走入陆府。 陆庭鼐站在原地好不尴尬,从一开始左相就没搭理过自己。这明显是给我这大女儿立威站台来了。思虑至此,一言不发的步入府门。 来到正堂,杨文和见陆庭鼐低着头不发一言,面无表情道:“听说你辞官了?” “是!”陆庭鼐恭敬回答。 “哼!天下之本在国,国之本在家,家之本在身。你连家里这点事都管不好,持身可称直正?” 陆庭鼐低眉,恭敬道:“学生知错。” 陆庭鼐纵使心中有千百个别扭,面对杨文和的教训他也得认。别看他名义上和相府是亲家,可双方门第差得可不是一星半点。自己更是被杨文和一手从地方提拔到中央吏部。 在官场上,默认的规则就是谁提拔的你,你就是谁的学生和门生。要知道,大华官员总数高达4万,光地方官员就占了一半还要多,有多少人一辈子都没见过皇宫的宣德门,纵使做了长安京官,5品以下非特招依旧不得面圣。 自己能做上吏部五品考功司员外郎说是平步青云都不为过,如今自己告罪辞官,萱儿和相府又是这层关系,无异于打了杨文和的脸,他不给自己好脸色已经算是给了天大的面子。 杨文和见他如此,冷哼一声不再言语。 这陆庭鼐能力是有,可就是性子太刚直,持家又不严,如今能请辞回家,也算是一种保身之法。 “相爷莫要生气,都是民妇蠢笨,见识短浅才招致此祸!”陆庭鼐侧室跪地叩首,高声认错。 杨文和并不搭话,摆手示意管家杨虎将礼物送上来。 “萱儿!” 陆萱见杨文和叫自己,快步上前,恭敬的站在一旁。 杨文和将三个木盒依次打开,介绍道:“这是陆氏所有船契和布庄地契,这是陆氏七处钱庄的合本契、分息书,这个是老道士送给你的贺礼,青玉十二时辰团花牡丹佩——辰,都不是什么贵重物品,当是见面礼。” 陆萱看着三个盒子,真是越看越心惊。这哪是不贵重,这简直是贵不可量呀!前两个盒子,满满当当的契书,看上去至少有百张之多,说是吴中陆氏的半条命都不为过。 吴中陆氏在江南经营多年,立身之本就是造船河运,那钱庄更是开遍江南各处,自己这公公刚一见面就送自己这么大的礼,简直是就差把吴中陆氏直接送自己手里了。 再看那青玉十二时辰团花牡丹佩——辰,这她可是听说过。这玉佩是道教正一派的祖传之物,总共十二枚,分别对应不同的花卉和时辰,非正一派大恩者不可得。自己辰时出生,据说佩戴同时辰玉佩可改气运,可延寿数,可驱邪挡煞,可避灾迎福。 “怎么?嫌礼轻?”杨文和见陆萱愣在原地,调笑出声。 陆萱闻言可被吓得不轻,慌忙跪地:“儿媳岂敢收受如此重礼!” “起来!都是一家人,哪那么多虚礼!”杨文和没好气道。 陆萱无奈,只得恭敬叩首后起身。 “萱儿,你不是说给为父准备了苏州的风物吗?”杨文和询问出声。 “诶!萱儿这就去吩咐!”陆萱慌忙告罪,转身去厨房亲自招呼。 杨文和看向陆庭鼐,冷声道:“过几日益州路提点刑狱公事空缺,你去递补!” <注解:益州路提点刑狱公事,正四品。相当于现在四川省公检法系统领导职务的集合,兼具高级法院院长、省检察长、省公安厅厅长的部分职能。> 陆庭鼐闻言一愣,随后沉默不语。 “啪!”杨文和用力拍向桌子,目光冷寒的看着他。 陆庭鼐知道这是杨文和看在陆萱的面子上才如此帮自己,自己一个请辞告罪的吏部五品官,即使是吏部官向来比同级官高半级,按惯例,放任到外地一般都会比原官高一品。 可惯例终归不是明例,地方上四品官多是封疆大吏,是各种势力争夺的关键所在。若非左相运作,自己根本不可能做到正四品的益州路提点刑狱公事这种封疆大吏。 想来杨文和这么做的目的,大概是暗示自己放弃和陆萱争吴中陆氏。自己若是能干得好,一切还好说,若是干不好,那就在益州自生自灭吧! 陆庭鼐心下长叹:“没想到自己向来自诩清正刚直,可到头来,侧室仗势受贿,自己还要靠着‘卖女儿’来做官,真是羞煞我也!” 转头看向侧室和小女儿那殷切期盼的目光,长叹一声:“全听恩师安排。” “公公,宴席已经备好,请入席。”陆萱进门,邀请杨文和入宴。 杨文和起身,同陆庭鼐一同入席。 杨文和入座,看向桌子上众多精致菜肴,轻笑道:“看来萱儿是花了不少心思呀!” 陆萱也不扭捏,大方道:“公公一直在临安公干,好不容易来一趟苏州,儿媳生怕您不喜南国风物,左思右想,思虑再三,才挑出了这些尚能过眼的吃食,若是公公觉得难以入口,还请看在萱儿辛劳的份上,轻些责骂。” “你呀!早就听你婆婆夸你圆融通达,如今一见果真如此呀!”杨文和笑骂道。 陆萱轻笑,指着桌子上的一道菜肴:“这道菜叫作玲珑牡丹,是将新鲜的鲈鱼腌制,切雕成牡丹形状,最后蒸制而成。此乃苏州名菜。如今正是鲈鱼肥美之时,鲈鱼变牡丹,雅致与否,还要请公公亲自品评。” 杨文和轻笑,暗忖这姑娘真是个玲珑之人,这是问自己对她的评价呢。想到此,杨文和拿起筷子,将一块鲈鱼送入口中。 “味甘鲜,可称上!只是苏州的鲈鱼虽然可称上乘,但鲈鱼终归是鲈鱼,若变成牡丹恐怕是只得其形,不得其神呀!”杨文和评价道。 陆萱闻言神色暗淡,眸失华光,握在手里的筷子紧了又紧。 杨文和轻笑,询问道:“萱儿可知这江南牡丹和关中牡丹的区别?” “萱儿学识浅薄,请公公教。” “江南牡丹花期早,花型小,花香最为浓郁,可谓神韵十足。关中牡丹花期晚,花型大,颜色艳丽,形贵非凡。说到底还是物候差异,你婆婆最爱侍弄花草,你以后要多学学,怎么把江南牡丹移植到关中,如此形神兼备,方可为百花之主!”杨文和意有所指道。 陆萱起身,恭敬一礼:“萱儿铭记于心,定会认真学习,做那名副其实的百花之主!” 杨文和点头,指着桌子上的一道菜肴问道:“这是桂花鸡头米?” 陆萱轻笑解释:“公公好眼力!萱儿在相府时,知道相府遍植桂花,想着苏州独有风物鸡头米与这桂花相配岂不正好。这鸡头米大小如莲子,外壳极其坚硬。烹制时要将鸡头米的坚硬外壳剥去,取出里面的鸡头米熬制,出锅时撒上桂花正是相得益彰,若这鸡头米没了桂花相伴,可难称苏州名肴。” 杨文和轻笑摇头:“你这丫头,当真是蕙质兰心!” 心中暗道:这姑娘自己倒是没选错,虽然有时过于拘慎,不够贵气。但那都是其生长环境所致,就这颗蕙质兰心,稍加教导定然是相府名副其实的少夫人。 “这么好的牡丹栽在你家真是糟蹋!”杨文和看向一旁的陆庭鼐冷声道。 陆庭鼐羞愧难当。他知道陆萱是借这道桂花鸡头米来向左相致谢。鸡头米外壳坚硬,暗指自己刚直的性格,若单独煮米恐怕难成名菜,唯有加上这相府桂花,二者相和,真可谓点睛之笔,终成苏州名肴桂花鸡头米。 陆萱这女儿真是比自己这个爹强呀,不但蕙质兰心,还知情识趣。若她直言感谢,恐怕就显得过于生份,还自降了身价,这以菜表意的手段,真可谓恰到好处,言小意深。 思虑至此,他终于想明白自己为何即使是嫡子却依旧争不过自己女儿的原因。 “恩师教训得是!”陆庭鼐喟然一叹。 杨文和看向陆萱,吩咐道:“我会在苏州多停留几日,你跟在我身边,明日和我去见些人。” 陆萱起身,恭敬道:“萱儿全凭公公做主!” “哎~!萱儿,相府从来不缺时花,缺的是奇花,你明白吗?” 陆萱恍然,朗声道:“陆萱定是那百花之主!” 第155章 识人 苏州坚匏(音 páo)庄园。 杨文和慢悠悠的步入庄园,问道:“萱儿可知坚匏庄园的来历?” 陆萱恭敬的跟在身后,回答道:“萱儿生在苏州,对这坚匏庄园有些耳闻。据说是前梁皇族胶东王的私宅,传言此人痴喜收藏赏玩奇匏(匏是一个球体的葫芦),更是在这庄园内遍植匏苗。今日萱儿初来此处,看来传闻也并非全真。” 杨文和轻笑:“胶东王此人志大才疏,唯一能拿出来称道的也就是他那些韬晦手段,这坚匏之名实际上是他故作谦虚之态的遮掩手段。正门牌匾‘坚匏无窍’四字,本意是实心葫芦不能切成两半当水瓢,属于无用之物。胶东王以此来向陛下表明心志,只是他这人识人不明,跟着前梁皇族造反,最终落得个身死魂灭的下场。” “这个萱儿倒是有所耳闻,只是萱儿不懂政事,总是不得其中关窍。” “无妨!看多了总会学会。赏匏之趣,不在其形,而在其神。匏之奇、之怪、之雅、之拙,皆为神之所赋,能悟匏神者,方得赏匏之真谛。”杨文和教导道。 “是,萱儿铭记!” 杨文和看了眼天色,朗声道:“走吧,今日可要见不少人。” 言毕,一人当先的走入坚匏庄园的书房。 陆萱心中知晓,杨文和有心教自己识人辨才,这种机会若不是自己嫁入相府,恐怕一辈子都没机会知晓学习。思虑至此,她整了整衣衫发髻,紧随杨文和步入书房。 老管家杨虎在此等候多时,见杨文和已经准备妥当,点头示意门外的一人进入书房会见。 来人中年上下,一脸沧桑,面庞轮廓刚硬,眼神坚毅非凡,来到书房正中,恭敬一礼:“学生石介见过恩师。” “不必多礼,你不是正忙着疏通漕运,募民就工吗?怎么有时间来看我?” 石介一脸的不自然,支吾道:“恩师驾临学生治下,学生没有不来之理。” 杨文和嗤笑:“子静呀子静,你这人向来刚毅,有什么话不能直说?在我面前还要如此转圆?” 石介石子静长叹一声,恭敬道:“恩师请恕学生莽撞。如今关中粮价飞涨,引的江南多处粮商运粮北上,现在整个浙西路的粮食价格也跟着一日三涨。可恩师非但不允学生平抑粮价,还叫学生跟着哄抬粮价,这是何道理?学生思前想后实在不解,特来恩师这里求教。” 杨文和皱眉,并未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反而是质问出声:“子静,你读书所谓何哉?” 石介抬头,朗声道:“回恩师,学生之志从未变过!学生读书为察圣贤言,修己治人,辨世间大义,匡正天下。” “恩,倒是和你读书时所说无二。那你觉得纾一时之困和解万世之厄,哪个更加重要?”杨文和追问道。 石介毫不犹豫,朗声道:“自然是解万事之厄!” 杨文和点头,耐心解释道:“王宗晖哄抬粮价一是想要掣肘你师弟的北地攻势,二是想翦除你在朝的师兄师弟,对此你可有解法?” 石介当然知道这是王宗晖搞的鬼,可这和自己所问问题有关吗?他实在搞不懂为何恩师会如此问,只得恭敬道:“请恩师教!” 杨文和长叹一声:“子静,你这些年在浙西路安抚使任上的所作所为我一直留心。精简官吏,肃清官风,创立青苗法,免役改募,都是善政!可你太急了,若不是你朝中师兄弟一直为你说话,浙西路又自古繁华,你觉得你真能折腾这么久?” <注解1:浙西路涵盖了今天江苏南部的苏锡常地区、浙江北部大部分地区。浙西路安抚使若朝廷走任一般是二品,常驻的是四品,这里石介是四品。职权上相当于省级军区司令兼省常委。抚使是掌管一路(路是宋代的一级行政区,大致相当于现在的省)军事和民政的官员。他们负责总护诸将、统制军旅,同时也要察治奸宄、肃清一道,管理兵民之政、听狱讼、颁禁令、定赏罚、稽钱谷、甲械出纳之籍等> <注解2:青苗法:在夏秋青黄不接的时候贷钱给农户,称为“青苗钱”。等农户有收成后加息百分之二十,随夏秋两税交纳。免役改募:将原来按户轮流服差役,改为由官府雇人承担。> “恩师!此乃大华当务之急,不可不察呀!”石介急切道。 杨文和摆手示意他稍安勿躁,解释道:“此抬粮之法,一可以阻止南粮北运,二可以节制王宗晖的扰军谋划。从另一个方面来讲,我令你募民修缮河堤,筑城建屋,从根本上提高居民收入,粮价随工价上涨,对居民来说也不算太过艰难,你为何会如此一问?” 石介沉默半晌,咬牙直言道:“敢问恩师,此事何时能止?” 杨文和轻笑:“等你入主中枢,能改令天下的那一天!” 杨文和见他沉默不语,冷声道:“石介,你要明白,全身方能作为,你在浙西路这些年难道还没明白这个道理?” 石介长叹,他明白杨文和的意思是等他复相后调任自己入中枢,只有到了中枢,自己那些改革的想法才能真正付诸实际。可如今恩师以江南之富对抗关中之权力,说得难听点,这简直是以国谋身,恩师所做与他所知相背,实难说服自己。 “子静,古之改革者,未闻有不流血而成者,你想做那个流血者?然后史书上寥寥一笔,功过平平?我早就教过你,义者,心之制也,非天下之名也。莫要成为那群沽名钓誉之辈。” 石介凛然,大声道:“学生知错,牢记恩师教诲!” 杨文和点头,从书架后抽出一本书递给陆萱,对着石介道:“这本《革均》你回去好好研读。” 陆萱将书送到石介面前,引着他出门。 “这个石介,还是老样子!”杨文和无奈道。 陆萱返回书房,接话道:“萱儿倒认为石师兄可称君子。” 杨文和轻笑:“口能言之,身能行之,国宝也;口不能言,身能行之,国器也;口能言之,身不能行,国用也;口言善,身行恶,国妖也。敬其宝,爱其器,任其用,除其妖。石介就是那能言能行的国宝,可用起来也是令人头疼呀。” “萱儿看得出来,虽然石师兄刚毅性直,但心中抱负不小,定不会安心于这苏州一地,相信他能明白您的苦心。” 杨文和沉默半晌,刚要说话,却被门外一阵吵闹打断。 “吕祖谦,给老子滚进来!”杨文和大骂。 “诶!学生来喽!”一声谄媚高声应答,脚步急匆的步入房中。 “你不在秀州做你的知州,跑来苏州干嘛?”杨文和冷声道。 <注解:秀州的辖境大致包括今浙江省的杭州湾以北(不含海宁市)、桐乡市以东地区及上海市所属吴淞江以南的地区,秀州属浙西路管辖。> 吕祖谦毫不害怕,嬉笑道:“这不是想恩师了吗?” “你少给我打哈哈!一州知州擅离职守,你真是胆大包天!” “是是是,是学生思虑不周。可谁叫你老人家都来江南道这么久了,也不去秀州视察,这不学生自己来述职了不是。”吕祖谦一脸的恭顺。 “你小子少说俏皮话,你这一脸怪像,准没好事!” “恩师,咱那群师兄弟,我可是您亲徒呀!要说亲厚,我可是在相府求学的私生亲徒,你咋还偏偏对我这么狠心嘞?”吕祖谦委屈道。 “你小子少跟我演戏!有什么事赶紧说!” “嘿嘿!那……那什么……,您看我这秀州知州都做5年了,啥时候能回京看师娘呀?”吕祖谦扭捏道。 “嘿!你小子真敢开口,全大华有几个35岁的知州?你还不知足?”杨文和笑骂道。 “也不是不知足,这不是看着师兄弟们在朝中受气,想要帮衬一二嘛。” “帮个屁,你在秀州少给我惹事我就烧高香了!” “冤枉呀!我那秀州不说政通人和吧,可在浙西路那可是出了名的富庶,咋到了恩师嘴里,说得我好像是个不学无术的昏官呢?” 杨文和翻了个白眼:“你干得那些事还要我说嘛?杀绅敛富,私减税额,暗设水路费,你说你还有什么不敢干?” “恩师,这也不能怪我呀!我刚到秀州,那上一任的狗官把税都收到十年后了,我那秀州百姓食不果腹,衣不蔽体,我能有啥法子?那些官绅和上一任知州私相授受,欺压良善,兼并土地,隐仆藏奴,我杀他们都是轻的,这种人就该诛九族!”吕祖谦不服气道。 “你还敢发牢骚!老子揍你!”杨文和拿起桌上的书就要打。 吕祖谦假意遮挡,快步上前,抚着杨文和的肚子,谄媚道:“恩师消消气,都是学生莽撞!” “你给我站好!没看到萱儿在吗?你这个师兄也不怕丢人!” 吕祖谦嬉笑着站起身:“这有啥丢人的?都是一家人不是,陆师妹,师兄第一见面,给你带了些秀州风物,那南湖菱角可有“素中之冠”的美称,你一定要好好尝尝。” 陆萱捂嘴轻笑,大方道:“谢过师兄,正好师妹也准备了些苏州风物,到时候师兄一定要带上。” “好嘞!” 杨文和见陆祖谦说起来没完,没好气道:“回京你别想了,正好过几日萱儿要去华亭县,那是你治下,你看着帮衬一二。” 吕祖谦一愣,随后道:“师妹去华亭干嘛?那地方除了大海也没什么值得称道游玩的去处呀?” 陆萱轻笑,认真道:“萱儿现掌吴中陆氏,想要在华亭县筹建一些码头商船,还望师兄照拂。” “怎么?有难处?”杨文和见他皱眉沉默,疑惑道。 “倒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华亭知县丁凛为人刚直,为官克己奉公,清正廉洁,想要从他手中拿下华亭的船运权恐怕有些难处。” 陆萱闻言一笑,认真道:“师兄不必忧心,咱们相府从来不做仗势欺人之事,对清正廉洁的官员更是敬重有加,师兄只要从中转圆一二就可,其他的萱儿自会办妥。” “那就好!丁凛此人师兄我很看重,好几次想要调来秀州,可他总以华亭未治为由拒绝,如今正好有个由头,为兄和你再去见一见他。”吕祖谦回应道。 “行啦!你在秀州我有大用,安心!”杨文和安抚道。 吕祖谦低眉,恭敬称是。 陆萱见此,引着吕祖谦走出书房,返回后依旧轻笑不止。 杨文和见此也是笑道:“这小子在相府求学,性格是跳脱了些,为官也不拘一格,有时虽然有些过火,但绝对是个能臣。正所谓,任人之长,不强其短;任人之工,不强其拙。你去了华亭,要敬重些,莫要因为他的性子而看轻他。” “是,萱儿知晓!” “阳光有些刺眼”杨文和幽幽道。 陆萱闻言,走到窗前将窗子关掩,拉上轻薄的纱帘,书房顿时一暗。 “吴中陆氏陆伯淳,见过左相!”一老人缓步上前,躬身施礼。 杨文和眯眼,轻笑:“萱儿,快去扶你世伯起身,咱们可受不起他的大礼!” 陆萱凝眉,走到此人近前,并没动作,而是出言道:“世伯,可是要折煞我父?” “岂敢岂敢!”陆伯淳起身。 “陆氏主今日前来,所为何事?”杨文和抿了一口茶,悠悠道。 陆伯淳无奈,我还能来干嘛?自从你来了江南,以疏通漕运之名,对我陆氏船运极尽限制打压,本以为将陆萱嫁到相府,你会对我陆氏网开一面。没想到近几日更是变本加厉,联合兰陵萧氏不断侵吞我陆氏钱庄船运。现在我吴中陆氏百年基业只剩一半,我要是再不来,恐怕要被你这左相吃得连渣都不剩。 思虑至此,陆伯淳也不扭捏转圆,直言道:“左相如何才能放我陆氏一马?” 杨文和凝眉:“何出此言?” “左相,这些时日,我陆氏全力支持南粮北运,没功劳也有苦劳!如今萱儿更是嫁入了相府,还望左相留些情面。” “哼!我若是不留情面,就你们在江南做的那些事,抄家十次都不冤!”杨文和冷笑连连。 陆伯淳内心腹诽:“话说得冠冕堂皇,还不是以权压人。江南哪个世家不兼并土地,哪个贵族不隐匿人口?我吴中陆氏做的是漕运生意,要是不如此做,光雇工费,船运税就不知道要花费出多少,这在江南都是心照不宣的潜规则,如今你抓着不放不就是想为陆萱张目吗?” 思虑至此,陆伯淳咬牙道:“左相,虽然我陆氏还剩半壁家资,可相信还是有人会乐意同我陆氏合作,望左相慎思。” 杨文和沉默半晌,冷声道:“王宗晖恐怕来不及帮你!” 陆伯淳见他如此说,知道没有再谈下去的必要,施礼后转身就走。 “萱儿,牡丹形贵性确高野,宜山隈,宜篱角,宜小桥溪畔,宜松竹丛中。不宜庭园,不宜温室。”杨文和幽幽道。 陆萱重新给杨文和填茶,知道这是他给自己出的考题。 杨文和已经将陆氏的一半交给了陆萱,算是极尽宠爱了。剩下的那一半,自然是留给陆萱亲自去取。这是考验也是锻炼,她知道,自己若是拿不下陆氏,恐怕就只能做相府温室中的牡丹了。 “公公放心,吴中陆氏只能是相府的妻族!”陆萱郑重道。 杨文和点头,认真道:“我这一生遇人无数,一辈子都在学怎么识人用人。如今快到艾服之年(50),才敢称有些心得。 识人之要,通则观其所礼,贵则观其所进,富则观其所养,听则观其所行,止则观其所好,习则观其所言,穷则观其所不受,贱则观其所不为。喜之以验其守,乐之以验其僻,怒之以验其节,惧之以验其特,哀之以验其人,苦之以验其志。此八观六验不说囊括天下之才,至少可安家传业。 用人之要最为难言,以势交者,势倾则绝,以利交者,利穷则散。百年之家多毁于此,不可不察。用人可以势压,可以利趋,最重要的是以恩使。小人或有才,势利皆可动,君子有大才者,唯有施以恩,动以情,方可驱使。 牢记!牢记!” 陆萱今日所见所闻令她大开眼界。她从小很少接触到这个层面的人和事,更别说驱使大才了,她想都没想过,如今杨文和耳提面命,谆谆教诲,可谓是对自己给予厚望,这份恩情可不是简单一个未来少夫人就能说清讲明。 思虑至此,陆萱恭敬一礼:“萱儿铭记,整齐家门,提撕子孙,垂范后世。” 第156章 小棉花 秋阳杲杲,日暖风和。 杨炯扶着潘简若在永乐城墙上缓慢散步。 “你干嘛这么小心翼翼?我又不是怀孕!” 杨炯翻了个白眼:“你少逞强,你重伤初愈,气虚血弱,要不是看今日天气暖人,我绝不会让你下地。” “哼!你就欺负我现如今行动不便,你等我好了的。” 杨炯无语,看着她的眼睛认真道:“我是喜欢强兰,但你最好不要一直和我闹,不然我就让你见识见识我的手段,让你重新变回那个炙鹿的小娇兰!” “嘿,你吓唬我?”潘简若挑眉。 “呣嘛~!” 潘简若愣神,反应过来后羞恼大骂:“你个坏人,你要死呀!” “呣嘛~!” “你想羞死我?” “呣嘛~!” “你……!” 杨炯嗤笑:“怎么不说话了?” 潘简若手指掐住杨炯的腰间软肉,转了一大圈,恨声道:“你给我等着,等我好了,我非把你打个鼻青脸肿!” 杨炯挑眉,欺身上前,作势就要动嘴。 “诶~!别!我错了!” 潘简若真是被这坏人吓怕了,哪有这样的呀! 杨炯见她一副不服气的模样,调笑道:“错哪了?” “你别得寸进尺!” 潘简若见他还要来,气恼的双目圆瞪,璀璨的眸子狠狠的注视着他。希望能把他吓退。 “啵~!” “你欺负人!”潘简若怒吼一声扑到杨炯身上就要跟他拼命。 杨炯见她真的恼了,好笑着抱住她腰身,安抚道:“好啦!别弄裂了伤口。” 潘简若冷哼一声,狠狠的掐了他一下,转头不去理这个恼人的家伙。他真是越来越放肆了,我可是你师傅,你这样大庭广众的欺负我,若是让别人看见,我哪还有脸在这永乐城待下去。 思虑至此,眼眸余光左右瞥了下,见无人注意此处,安心之余又恼杨炯欺负自己,狠狠的踩了他一下方才罢休。 杨炯真是被她气笑了,你一个重伤初愈的病人,能有多大力?看她那堵嘴瞪眼的可爱模样,只得装作被她踩痛,高声大叫求饶。 “你闭嘴,也不怕人听见!”潘简若娇声喝止,手上动作不停,直接捂住了他嘴巴。 杨炯有时候很喜欢逗她。潘简若这姑娘,平时一本正经,生人勿近的模样,可火热起来,那简直烧死人不偿命。可偏偏就是这样性格,她在人前为了那所谓家风,向来是知礼懂矩,从来不越矩。 杨炯就是认准了这一点,总是在没人的地方逗弄她。这几日,潘简若没少拿她昏迷时自己说的话来揶揄自己,有时真是被她羞得面红耳赤。 慢慢的杨炯也学会了反制手段,她拿自己说的话来羞自己,杨炯就欺负她。如此几个回合下来,潘简若也反应过来,合着便宜都让他占了,自己就过了个嘴瘾,真是亏大了。 时间久了,两人都对对方的手段有了了解,潘简若这几日老实多了,再不敢拿捏杨炯。可若是杨炯总管着自己,她虽心里甜滋滋的,可嘴上却语做坚强,她不想让杨炯看轻自己,所以才有了今日之羞。 想到此处,潘简若也有些无奈,心中哀叹不已,自己算是跟他纠缠不清了。 就在潘简若伤春悲秋之际,瞥见永乐城下那马蹄阵阵的骑兵队伍,疑惑道:“最近要打仗?” 杨炯见她问起,直言道:“麟州两万骑兵放弃了南下的作战计划,会同银州的三万守军固守银州。前几日,中路马一浮置信,要求我军拿下银州后西进向龙州聚拢,策应中路东翼的天波府杨渝,包围西夏的袭扰骑兵。” “这眼看着就到了十一月,中路战事一直没有进展,我军要是西进,恐怕会受马一浮连累。”潘简若担忧道。 杨炯沉默半晌,解释道:“我最初的想法是攻入银州,将东路绥德大营前置到银州,凭借着乘风速运和东线的窖粟,沿着沙漠边缘行进,直接奇袭灵州。若是顺利,整个战斗最多持续一个月,可三军名义上受马一浮限制,之前没收到命令还可以装作不知道攻打永乐,可现在人家明书发令,熊世叔恐怕也无能为力。” “所以,你现在忧心的是,攻下银州后,到底是听命策应中路还是北上攻取夏州?”潘简若总结陈词。 “是!若西进策应中路,我敢肯定,12月底肯定打不到灵州城下。” “何以见得?” 杨炯解释道:“中路西夏的两侧先锋骑兵源源不断,目的就是拖住中路军的步伐。从距离上看,中路军距离灵州最近。西夏只需在阻挡马一浮20天,到时候北地降雪,天地大寒,人马皆不能动,还谈什么斩首灵州?” 潘简若凝眉:“马一浮也算是军中老将,在环庆一带也经营多年,想要困住他20天很难吧?” “那要是西夏军掘开黄河呢?” 此言一出,石破天惊,震得潘简若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杨炯这种猜想太有可能了,若西夏觉得事不可为,直接掘开黄河,那必然会形成一大片黄泛区,到那时恐怕此国战大华再难回天了。 “中枢难道不知道此事?”潘简若疑惑道。 “知道又怎样?军报上显示,自从开战以来,中路粮草消耗,三军之最,人没死多少,却一直在补充兵员,现在中路军我估计兵力都能达到30万之重,据说周围诸路各州,家家受诏,户户参军。王宗晖和陛下现在恐怕是有些骑虎难下了。”杨炯担忧道。 “陛下为什么那么相信马一浮?被西夏打得连环州都出不去,要是我爹领兵,估计他早就羞愧自戕了!马一浮怎么还有脸和陛下要钱要兵?”潘简若愤恨道。 “起初陛下和中枢都认为中路军应该是最快攻到灵州城下,可事实上却是东西两路军进展迅速。而东西两路路途遥遥,运粮距离极长,中路距离大华和西夏都很近,所以更容易补救。于是在一次又一次的补粮增兵之下,现在即使是撤换马一浮恐怕也难了。他马一浮龟缩了近一个月,现在手握30万大军,我猜测近几日应该就会有大动作了!希望他能冲出环州吧。” 潘简若长叹一声,不想在此纠结,避开话题道:“咱们什么时候出发去银州?” 杨炯转身,看着潘简若的眼睛,认真道:“我军明日出发攻打银州,你要回长安。” “你说什么?”潘简若冷声质问。 “你现在重伤初愈,身体气血两虚,永乐城物资匮乏,若这样下去,你非落下病根不可。我决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我已经知会内卫,明日100亲军护送你回长安养伤。”杨炯冷漠道。 “呵!我不听你的!” “由不得你!” “你混蛋!”潘简若双眸含泪,直直的盯着杨炯。 那眼底的委屈和不甘穿透杨炯的眼睛,直刺杨炯的内心,扎得他心碎不已。 杨炯抚平心情,他知道潘简若此时的心境,两人感情刚有点起色,她怎么舍得离开自己。更重要的是,他发现潘简若别看表现得很刚强,其实内心很需要一个依靠。 这几日一直是杨炯在身边照顾她,人在生病虚弱的时候往往是最脆弱的时候,这个时候尤其希望有一个人能陪在自己身边。可现实就是潘简若自从受伤后,气力大不如前,军中不比长安,药材稀缺不全,若再这样下去,恐怕她很难恢复到以前的状态,杨炯绝对不能让那个风姿卓约的殿前司之兰毁在自己手里。 念及于此,杨炯将潘简若拥入怀中,在她的额头上轻轻一吻,情真意切道:“攸宁,我知你心中所想。我心中待你如何你应该也明白,你此时的身体状态难道能跟我北上?你就狠心让我内疚一辈子?” “我在永乐城等你!” “哎~!你不许和我闹,回去后你有了官身,在殿前司好好谋划,相信对你们当前的处境能改善很多。” 潘简若不说话,大大的眼眸就这么盯着杨炯,泪水从两颊滑下,凄婉哀怨,令人心碎。 杨炯都无语了,自己遇到的姑娘怎么都会这一招?小鱼儿要是气急了也是如此,她那眼神锋利如刀,自己根本不敢看她。简若更是如此,她一个平时那么刚强的人,如今就这么柔弱的看着你,简直是软刀子杀人。 潘简若看得杨炯心乱如麻,一气之下,重新覆上她的唇,不理会她挣扎,欺负到她气喘才停。 “潘简若,回去我娶你!”杨炯大声道。 潘简若闻言一愣,随后目光一冷,扒着杨炯的脑袋,张嘴狠狠的咬向他嘴唇。 “哎!疼疼疼!”杨炯语句不清的大喊。 不知过了多久,潘简若得意的擦了擦嘴上的血,看着杨炯那破裂的嘴唇,嬉笑道:“这就是你招惹我的下场!” 杨炯无语,你哪来这么多招呀?抹了一把嘴唇上的血,认真道:“我说真的!” “你想好!我潘简若绝不做妾!” 杨炯看着她的眼睛,回想起两人的种种,大声道:“平妻行不行?” “啪啪啪!”一阵拍手声传来。 李潆整个人风尘仆仆,浑身散发着阴冷的气质,眉眼森寒,右手握着匕首,双手拍了几下,嘲讽意味十足。 杨炯见来人是李潆,先是惊讶,随后微笑着迎上她。 刚走几步,李潆突然加速,反握匕首,朝着杨炯的前胸就砍了过来。 杨炯大惊,脚下妙风步侧身躲避,左手勾住李潆的腰身,右手握住她拿匕首的手腕,大声道:“干嘛?你撞邪啦?” 李潆咬牙切齿,提膝就朝杨炯的下身攻来。 杨炯被她搞得莫名其妙,左手按住她膝盖,右手抖落她匕首,将她拦腰抱在怀中,不理会她挣扎。找了两个城跺,将她塞进中间的空隙,冷声道:“你干嘛?” “我干嘛?你自己干了什么事你不清楚?”李潆双目喷火,云鬓散乱,死死的盯着他。 杨炯恍然,这是看自己和潘简若在一起生气了。 还未等他想到什么话来哄这个煤气罐,潘简若悠悠道:“都说芍药无骨,想要画芍药从来都是用色彩描绘花卉,不用墨线勾勒轮廓,所以芍药也称无骨花。今日一见,我看此说法也就是那些画院的画师瞎说,这芍药不但不能称无骨,简直是骨透皮肉,伤己扎人。” “你给我闭嘴,我和他的事轮不到你插嘴!”李潆怒吼。 “这就奇了,你没听到他刚才说让我做平妻?对了,他还说了,就喜欢我这种娇兰。” 杨炯无语,以前怎么没发现简若的嘴也这么毒,没好气的白了她一眼。 看向马上就要爆炸的李潆,解释道:“你别听她瞎说。” “你什么意思?什么叫我瞎说,你是说刚才都是骗我的喽?”潘简若大怒。 “我是说你说我喜欢娇兰的事!”杨炯反驳道。 潘简若眉毛一挑,冷声道:“如此说你不喜欢娇兰喽?” 李潆懒得理她,挣脱杨炯的束缚,疯了似的朝杨炯身上扑打。杨炯着实被她的样子吓到了,平日里的李潆绝对不是这样。纵是她生了天大的气也不会如此疯狂,怎的今天跟变了个人似的?难道真的中邪了。 杨炯来不及细想,闪躲开她的攻击,随后一个提拉将她从两个城垛间薅出来,从后面抱住她,低声道:“小棉花,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谁惹你生这么大的气?” 李潆听他叫自己闺名,一口气没上来,气急攻心,口喷鲜血晕死了过去。 第157章 擂鼓助军威 “看着我!”李潆鸱视着杨炯,语气冰冷刺骨。 “小棉花,当时我没办法,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小鱼儿去北地。”杨炯抬头对上她那幽冷的眸光,咬牙道。 “叫我三公主殿下!” 杨炯翻了个白眼,起身端起药,坐在床沿,准备喂她。 李潆一把夺过,一仰头全都灌进了嘴里,语带讥讽道:“我真是小看你了!我自认为你我从小一起长大,我是最了解你的人,到头来却是你瞒我最深!” 杨炯闻言也是沉默,这李潆句句占理,他一时间还真不知道怎么回答。 “你没什么话要跟我说?你平日里骗我那些妹妹不是挺能说的吗?” “我哪有骗?”杨炯喏喏出声。 李潆对他这表现真是气死了,我一路风尘仆仆的从长安赶来,你就是这个态度?她现在恨不得一巴掌打死杨炯,自己刚到永乐就见到他和潘简若那一幕,差点没被他气死,现在李潆的心前所未有的悲愤。 “杨炯!你答应我父皇的你全都忘了?”李潆冷漠出声。 杨炯抬头,郑重道:“夙夜难忘,所做皆为此!” “说得真好听,你现在正妻和平妻全都许诺了出去?让我做你小妾?”李潆眸如秋霜,冷厉如刀。 “我从没想过让你做妾,你在我心中地位无与伦比,独一无二!” 李潆沉默半晌,幽幽道:“我一直以为你所做所为都是为了我,现在看来却是我多情了。” 杨炯拉着她的手,认真道:“我说了,所做皆为娶你!” 李潆一把甩开他的手,怒目而视:“那你还招惹小鱼儿!你想气死我吗?” 杨炯知道这话怎么回答都是错,只得装死人不说话。 李潆凝眉,冷冷的盯着他眼睛,突然语气平静道:“杨炯,你生了鼎革之意。” “乱说!” “这个世上你能骗过所有人,唯独骗不了我,我太了解你了!你在我面前从不说假话,你想用这个办法娶我?”李潆冷漠道。 李潆见他不说话,怒声道:“你敢做,我就敢杀你!我李潆说一不二!” “我没那个意思,自保而已。” “自保?娶殿前司之女,暗中勾结白莲教,和我内卫不清不楚!你这是自保?你当我李潆是傻子吗?” 杨炯沉默半晌,悠悠道:“我和陛下有三年之约,荡平西夏后,你就不再是内卫的人了。” “你逼我?” “谈不上逼,你早晚要卸去内卫,相府是陛下给你找的后路。陛下的设想很好,但我无法保证你那些弟弟会不会对你和相府动手,我要确保有能力保护失去内卫的你。” 李潆死死盯着他,她明白杨炯说得不错。自己这些年替父皇杀了很多人,得罪的官员世家不计其数。如今父皇在世,没人奈何得了她,可一旦皇位更替,她必然第一个被清算。一朝天子一朝臣,她那些弟弟无论是从揽权还是从安抚新臣的角度,自己都无生还可能。 所以,从一开始,父皇就给自己找好了后路,那就是嫁入左相府。左相是文官之首,不但是世家,朝中更是门生遍地,是她卸去内卫后最好的归宿。 李潆曾听父皇隐晦地跟她提过,最初的想法是想让大姐李淑嫁入相府,以弥补对宸妃的亏欠。可令父皇没想到的是,左相府根本就无意娶大姐,更重要的是杨炯,父皇曾经说他差点看走了眼,这杨炯稍加培养,绝对是国之栋梁。如此相府两代权柄,绝对能护住自己。 于是父皇就有了让自己嫁入相府的心思,在这一点上,杨炯在宗人府大牢已经和父皇有了君子协定。 可今日一见,她发现,虽然杨炯从不和自己说假话,可他总是背着自己做一些惊天动地的事,联想起他的种种动作,她突然有些害怕,这种感觉让她烦躁不已。 “你出去,我要一个人静静!”李潆冷漠道。 杨炯知道这是两个人之间的死结,他想要自保,就避免不了揽权,走到最后,就只会剩下一条路可走。李潆是最忠诚皇家的公主,或者说是陛下最宠爱的女儿,她绝对忍受不了这一点。 李潆说一旦自己走到那一步,她就亲手杀了自己。这一点杨炯一点都不怀疑,李潆此人从来都是说到做到,之所以现在还没动手,大概就是两人之间那不知从何时升起的感情吧。 两人小时候虽然经常一起偷御花园的鲤鱼,可长大后却渐行渐远,彼此都没了来往。杨炯穿越过来后,乌龟潭第一次见面,他突然发现和这个青梅好像天生就有一种亲近感,两人之间都不需要说话,看着对方的眼睛就能知道对方所想,这种感觉他从来没有过,唯独是见到李潆会如此。 这也是杨炯为什么有时候怕她的原因,杨炯在李潆面前简直和透明人没有任何区别。你做什么事只要她有心想查,内卫总能查个七七八八。纵使她查不到,只要她想知道,直接跑来问杨炯,杨炯绝对骗不过她。 好就好在李潆是个非常聪明的女人,她对杨炯做的事从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时还会替着遮掩一二,这次小鱼儿暴露,让她突然发现杨炯已经脱离了她的掌控,这让她难以接受,李潆甚至对以前和杨炯的相处方式都产生了怀疑。 杨炯和李潆的关系非常复杂,青梅竹马占几成两个人都无法说清,可能更多的是利益纠缠。李潆把相府看作是自己的后路,凑巧杨炯她又不讨厌,她对父皇给她安排的后路很满意。 所以,从一开始她就一心一意的对杨炯,令李潆没想到的是,她现在好像成了皇家的掘墓人,自己帮杨炯越多,好像就越加快了掘墓的速度,这令她纠结不已。 李潆坐在床上愣愣出神,她以前从来没遇到过这种情况。她天生慧心,看人极准,这种天赋是老天给她的,识人她从来不用学,只要看着对方的眼睛,她就能猜到个七七八八。 尤其是对上杨炯,她甚至能清楚的知道杨炯此刻在想什么,杨炯在她面前从来不敢说谎,正是这样她才心烦。 从杨炯的眼神中,她已经看出了苗头。杨炯说荡平西夏后娶自己,这句话绝对不是空话。只要杨炯争得平夏首功,大华最年轻的侯爷绝对是他,到时候重回朝堂,最低也是个三品封疆大吏。加上相府的权势,用不了几年就能入主中枢。 问题的关键就在此,父皇也非常看好杨炯。父皇在的时候他或许不会怎样,可皇位一旦更替,新皇绝对压不住杨炯。在这皇位传承之际,必定是生死相搏的局面,要么是父皇亲自动手,要么就是新皇登基,将杨炯逼上那条不归路。 “哎~!”李潆长叹一声,她突然生出一种生在皇家的无力感。 杨炯此时心情同样烦躁,李潆他绝对不能放走,无论是从感情还是从利益,任何一个角度都不能。只是这正妻的位置着实让他头疼,就李潆那一点就炸的性子,你让她做妾,她敢当场就宰了你。 “哄好你的公主了?”潘简若从城墙下走来,语带讥讽道。 杨炯收回思绪,快步上前扶住她,责备道:“天晓霜寒,小心身体。” “你一夜没睡?” “睡不着。” “被公主闹得?” 杨炯摇头沉默。 潘简若看着城下逐渐聚拢的士兵,悠悠道:“要走了?” “恩!” “一路平安,我在长安等你!” “恩!” “杨炯,你心里有我吗?”潘简若掰正杨炯的身子,盯着他的眼睛质问道。 杨炯并不回答,将潘简若的手放入自己内衬心脏的位置,目光坚定的迎上她的眼睛。 潘简若并不扭捏,闭上眼细细感受,随后轻轻摇头:“杨炯,我要你斯时斯刻,此时此刻,心里只能想我潘简若一人。” 杨炯深吸一口气,洒脱一笑:“吾妻简若,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潘简若轻笑:“秋天哪来的花开?” “把眼睛闭上!”杨炯嬉笑道。 “干嘛?” “快闭上!”杨炯连声催促。 潘简若不疑有他,缓缓闭上自己大大的眼睛。 杨炯快速跑到城墙隐蔽处,拿出自己早就准备好的野兰花束,回到潘简若面前:“噔噔噔噔!” 潘简若疑惑的睁开眼睛,当看到杨炯手中那五颜六色的山地野兰花束,突觉眼底一酸,明知道他是给自己准备的送别礼物,嘴上依旧要问:“送我的吗?” “我家还有别的兰花吗?”杨炯灿烂一笑,将花束放在她手中,替她抚去眼底的泪花,宠溺的望着她。 潘简若觉得自己彻底沦陷了,难怪这人能到处招惹姑娘。她刚刚还生气杨炯马上就要和自己作别,还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所以她才恼怒的要求他必须在此时此刻只准想自己。 可这个坏人,早就准备好了礼物。从这野兰花的颜色和排列上看,明显是他设计了很久,低头看他那布满尘土的靴子,鼻头一酸,这人原来一直都记着自己。 “简若,时间不早了。晨冷霜滑,现在整军完毕,我该走了!” “恩!” “回去吧,等天暖了你再启程!”杨炯嘱咐道。 潘简若摇头:“我看着你走!” 杨炯对上她那倔强坚定的眼神,洒脱一笑:“等我归家!” 转身走下城墙,蹬上战马,领军朝银州城奔去。 “咚~!咚~!咚~!” 永乐城墙上传来阵阵擂鼓之声,响彻晨曦。 杨炯马上转身,豪迈大笑:“吾妻擂鼓助军威,吾军破敌凯旋归!” 第158章 记得绿罗裙 “你小子是桃花成精吧?”熊定中打马来到杨炯近前,看向他身后三公主李潆的车驾,调侃出声。 杨炯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我倒是希望自己是个什么精魅鬼怪,这样也省的为此国战发愁了。” 熊定中闻言也是沉默,随后道:“此国战前途难料呀。” “现在纠结那些也没什么意义,熊叔叔还是想想怎么攻打银州吧。” 杨炯拿出地图,仔细的看了起来。 “银州守军5万,我军也是5万,我军作为攻城一方,若是时间充裕还好说,直接围也能困死银州。可现在已经11月初,时间不站在我们这边,银州此战恐怕会比永乐还要惨烈。” “熊叔叔打算强攻银州?” 熊定中长叹一声:“马一浮要我们东路军攻下银州后西进龙州,协助天波府杨渝包围绞杀西夏袭扰我方粮道的骑兵,展旗卫多是骑兵,至少从战术上看,我不能说这个决定是错的。” “那若是从战略上看呢?”杨炯追问道。 “未来谁都说不准,若咱们能迅速攻下银州,我就有把握将杨渝的神符卫解救出来,到那时兵合一处,北上经宥州盐州,依旧能攻到灵州城下。” 杨炯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那你为何不直接从银州出击,攻取宥盐二州呢?不但距离近,而且我到时候把绥德大营搬到银州,咱们还省去了补给烦恼。” “你听不明白吗?展旗卫要去救杨渝的神符卫!”熊定中恨声道。 “你明明就不想去,明明心里知道马一浮这个决定是蠢笨至极,一旦我东路军向中路靠拢,西夏必定会冲击我东路防线。到那时,我东路军所获城池,能剩下几个都难说!你明知道这种只考虑战术不考虑全局的决定一旦执行,胜败全凭天意,为何还要听那个蠢货的命令?”杨炯逼问道。 熊定中怒吼:“我承认你的作战计划很有想象力,可行性也很高,可风险也极大。你有没有想过,若你失败,我们这些兄弟向前会被西夏兵包围,向后就是违抗军令的死罪,这种境地不是我展旗卫想要的!” 杨炯嗤笑:“明白了,熊定中怕死!” “狗屁!老子打仗争天下的时候,你小子还撒尿玩泥巴呢!” 杨炯深深的看了他一眼,随后道:“你是主帅,我尊重你的决定。这个分歧我们暂且先搁置,眼下我想知道我们该怎么攻下银州。” 熊定中抚平心境,低声道:“西夏现在除了中路军处于攻势,东西两路都在竭力收缩防线,显然是想要帮助中路军拖到天降大雪。这几日我思前想后,我若是银州守将,绝对不会贸然出城。银州位于名堂河与无定河交界处,依山傍水,水运便利,除了强攻我想不出什么好的办法。” 杨炯沉默,随后道:“我有个想法,熊叔叔给参详参详?” “你说!” 杨炯展开地图,认真道:“银州位于两河交界处,想要引诱其分兵唯有一道,那就是断了西夏的后方粮道。 银州城小,存粮有限,粮食大多是通过无定河从后方的夏州运来,银州距离夏州180里,骑兵全力奔驰,三天即到。 两城之间北上是荒漠,南下是草原,中间是戈壁,只有无定河和荒漠边缘处可运粮,我需要5千骑兵,在两城之间来回穿插,阻断银州粮道,熊叔叔只需等银州分兵,全力猛攻下,必能拿下银州。” “荒唐!我不同意,你知不知道,若银州2万骑兵回兵夏州,就你那5千骑兵怎么在150里的荒漠区内跟西夏人周旋?”熊定中大声否定。 杨炯洒脱一笑:“熊叔叔你难道有更好的办法?若强攻银州,兄弟们能剩下两万都算天佑大华。以我的计划,只要将那2万骑兵引出,熊叔叔只要够快够猛的拿下银州,那2万骑兵就会成为孤兵。敢追我我就北上横穿沙漠,他们能奈我何?到那时你依托银州大本营,那2万骑兵还不是任你处置。” “你简直是胡闹,你有把握穿越沙漠吗?你穿越过沙漠吗?你粮草怎么补给?穿越沙漠后你去哪?这简直是个荒谬的计划!我不同意!”熊定中大吼出声,打马就走。 杨炯沉默着收起地图。他非常理解熊定中的处境,现在他不敢冒险。他在等,等中路马一浮那30万大军冲出环州。不然他不敢贸然行动,若是马一浮战败,陛下震怒之下,少不得连带着要治熊定中一个违抗军令之罪。 东路军现在三战皆胜,一旦拿下银州,纵使国战失败,他熊定中和展旗卫都不会受到牵连,相反还会因为军功而得到嘉奖。如此境况下,他选择策应中路应该是最稳妥的选择。 和熊定中不同,杨炯家里一群老婆等着他娶呢。但杨炯又不能强拉着熊定中一起违抗军令,纵使两人都知道攻入银州后奇袭夏州是最佳的战略决定,可两个人的立场不同,诉求不同,有分歧也不难理解。 杨炯知道,此时的熊定中只想攻入银州,至于以后国战走向如何,他可能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 这也是为什么熊定中不同意杨炯冒险的原因。在他看来,银州之战已经是此国战展旗卫的尾声了,没必要再冒险,更没必要做无谓的牺牲,他现在只需等中路马一浮那30万大军首战的结果。 若中路首战即败,熊定中再怎么进取恐怕也没了意义,他对杨炯那穿越沙漠奇袭兴庆府的计划毫无兴致,在他看来简直是谲怪之谈。 行至深夜,熊定中选好营地,组织大军原地驻扎。 杨炯在大营中巡视了一圈后来到李潆的营帐之中。 步入营帐,入眼就是那熊熊燃烧的篝火,见她看着篝火发呆。杨炯一言不发的支起行军锅,给她煮起了方便面。 “你来干嘛?” “看看你。” “我有什么好看的?” “你第一次随军,我怕你不习惯。”杨炯给她披上一件毛毯后,坐在她对面等待面熟。 李潆沉默。 杨炯添了一根木柴,平静道:“干嘛非要随军?” 李潆沉默半晌,平静道:“国战最后,你我共死!” “呵!这个死法倒是能名留青史。”杨炯调笑道。 “咱俩是一种人,既然谁都说服不了谁,那就下辈子再续前缘。”李潆突然一笑,平静得不带一丝感情。 杨炯嗤笑:“那为何不现在杀了我呢?” “现在你的功劳还不够大,配不上咱俩的身份。” 杨炯都被她气笑了:“多大的功劳才算大?” “犁庭扫穴,荡国戮主!” “我还以为得需要写满咱俩的墓志碑呢。”杨炯洒脱一笑。 “不必,八个字配得上你我的身份。” 杨炯没有说话,站起身在锅里卧了两个鸡蛋,切了几片罐头肉后重新盖上行军锅盖。 “我最近学了武,你想杀我恐怕不容易。”杨炯坐下平静道。 李潆抬起头,黛眉轻挑,展颜一笑:“不难,我先死,你不会苟活。” “那是以前,现在我有了家室,有了在乎的人,不一样。” 李潆看向杨炯的眼睛,随后轻笑:“一样。” 杨炯将方便面挑到碗里递给她,自己则是重新坐下,静静地看她吃饭。 李潆一言不发,接过碗筷慢慢的吃了起来,只是不知道为何会味同嚼蜡,大概是煮得太久了吧,李潆如是想。 “招惹小鱼儿是我对不起你。” “别跟我说这些,我不想听。” “杀我的时候,能穿上你的绿罗裙吗?”杨炯突然道。 李潆放下碗筷,冷冷的盯着他的眼睛:“你那些手段,在我这没用。” 杨炯轻笑,对上她的眼睛,一言不发。 李潆躲避着他的目光,端起碗筷,戳了几下鸡蛋,机械的往口里送面。 “记得绿罗裙,处处怜芳草!” “啪!” 李潆将手中碗筷一同砸向行军锅,对着杨炯大骂出声:“滚出去!” 杨炯默默起身,离开了她的营帐。 李潆的喉咙上下动了数下,倏然起身,捡起地上的碗筷,重新往碗里挑满面条,将整个脸埋得很低,大口的往嘴里送面。 “别人都是很早就来送我,你怎么才来,还躲这么远?” “怎么?不想我来?” “我头一次出门打仗,你倒好,最后一个送行!” “看看!” “绿罗裙呀,乌龟潭就见过,有什么不同吗?你长大后不就很少穿绿裙了吗?” “真是个呆子。” “啊?” “记得绿罗裙,处处怜芳草。” 想起出征前自己对杨炯说的话,李潆突然觉得碗中面似乎有些咸苦。 第159章 爱恨游戏 晨曦初露,天地仿若被一层银白的轻纱所笼罩。霰雪纷纷扬扬,无边无垠,犹如万千鹅毛自苍穹倾泻而下,那素白的雪尘弥漫天际,周围一切都被裹挟在了这茫茫的洁白之中。 杨炯屹立在前军大营的高地上,凛冽的寒风呼啸而过,吹起他的衣袂,猎猎作响。他的目光幽深,望向远处那若隐若现的银州城,眉头却不由自主地紧皱起来,一团浓重的阴云笼罩在心头,经久不散。 “哎~!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熊定中一路骂骂咧咧地走上高地,他那粗犷的面容在风雪中更显沧桑,眼神中满是烦躁与不安。他看向那乌蒙蒙、铅灰色的天空,口中咒骂不止。 杨炯缓缓弯腰,将手指插入那厚厚的积雪之中,竟达一寸有余。他抬起头,看着依旧如芦花般簌簌飘落的雪片,眉头皱得愈发紧了,那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忧虑。 “马一浮恐怕凶多吉少了!” 杨炯的声音带着几分恨意,在风雪中异常清晰。 熊定中听闻此言,也是忧心忡忡,他狠狠地跺了跺脚,震落了鞋面上的积雪: “谁说不是!这鬼天气,瞧这架势,大雪一时半会儿是停不了了。他马一浮就算是打了胜仗,若不马上急速行军赶往灵州城,恐怕多半会被困在路上。这大雪要是连着下上三天,积雪必定会阻塞去路,就马一浮那个蠢蛋,三天时间他真行吗?” 杨炯眉头一挑,目光犀利地看向熊定中,质问道:“咱们怎么办?目前粮草只够维持十四天了,熊叔叔还要强攻银州?” 熊定中听他再次提起此事,同样陷入了长久的沉默。狂风裹挟着雪花在他们周围肆虐,似乎要将这沉默也一并吞噬。 良久,熊定中才低声说道:“你小子大概是猜到了我的想法。老子也不瞒你,银州这一战,大概就是我东路军的最后一战了。只要攻下银州,咱们也算是对得起百姓,对得起官家了。” 杨炯却坚定地摇了摇头,眼神中透着冷漠,反问出声:“那熊叔叔对得起死去的士兵吗?” 此言一出,声音虽不大,却如重锤一般敲在熊定中的心上。 熊定中再次沉默,他何尝不明白杨炯的意思。这些将士们背井离乡,抛却妻儿,怀着马踏贺兰、封妻荫子的壮志而来。如今自己若是萌生了退意,那这银州之战的死伤必然会更加惨重。一旦军中将士猜到了自己的想法,必然也会升起来保全自身之心,那求胜的斗志便会渐渐消退,指挥作战的命令定是难以得到有效的执行。 “你想说什么?” 熊定中看向杨炯,眼中透着复杂的神色。 杨炯目光炯炯,宛如夜空中闪耀的星辰,他直视着熊定中,朗声道:“给我五千骑兵!” 见熊定中沉默不语,杨炯幽幽地接着说道:“你是主帅,既然有了保全自身之意,那就让兄弟们少死一些。如今天降大雪,正是银州粮草紧缺之际,我坚持我的作战计划。” 熊定中眉头一皱,问道:“你有几成把握?” 杨炯神色一凛:“不敢谈把握,但昨夜内卫谍报,银州粮草只够三日,此种良机千载难逢。” 熊定中咬牙切齿,面露担忧之色:“你出了事,我怎么跟你爹交代?” 杨炯闻言,仰天大笑了起来,笑声夹杂着风雪响彻四野:“熊叔叔,你太小看我相府了!小子我还等着回家娶妻呢,怎会轻易死在北地?” 熊定中凝视着杨炯,眼中闪过一丝决然:“七日!替我拖延七日,我必拿下银州!” 说罢,他大吼一声,转身离开了高地,那魁梧的背影在风雪中渐行渐远,只留下杨炯一人站在原地,释然一笑。 杨炯也不在此逗留,转身朝着麟嘉卫营地走去。来到营地,他将毛罡等人召集到营帐之中。营帐内,灯火摇曳,众人的身影在帐布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却丝毫不减寒意。 杨炯把自己的作战计划详细地说了一遍,而后朗声道:“兄弟们,此次行动不做强求。愿随我赴死之人,家中后事相府全权照料。不愿的,可跟随熊定中攻打银州,若能全身而退,自是功勋加身。” 话音刚落,姬德龙率先一步踏出,他身材魁梧,声如洪钟:“姬德龙愿往!” 贾纯刚嗤笑一声,调侃道:“显着你老姬了?没老子的箭阵你能干啥?老子可得看着你,别到时候栽了埋怨咱老贾。” “陈三两愿往!” 毛罡轻笑起来,眼中透着豪迈:“兄弟们一路走来,杀了不少西夏蛮子,够本了!咱睚眦营、麟嘉卫向来是打最硬的仗,啃最硬的骨头。这劫粮道的事,不是咱们干,还有谁能干?” “哈哈哈!咱麟嘉卫怎能放过这名扬全军的机会,卢启愿往!” 这时,刘文典刚掀帐进门,见这场中情形,笑道:“怎个意思?没我展旗卫三千轻骑?你们两千人就敢断人家粮道?” 说罢,他朝杨炯恭敬地一礼,大声道:“卑职刘文典,奉命选调三千展旗卫,愿随大人赴死!” “愿随大人赴死!” 营帐中的众人齐声怒吼,声震四野,那股豪迈之气仿佛能将这漫天的风雪都冲融打散。 杨炯豪迈大笑:“犁庭扫穴,马踏贺兰!” “犁庭扫穴,马踏贺兰!” 众人高声附和,那激昂的口号在营帐中回荡,久久不息。 杨炯也不拖沓,当即下令毛罡和刘文典快速整军。他深知战机稍纵即逝,趁着现在积雪尚浅,必须尽快出发:“两个时辰后聚兵出发!” 安排好军务后,杨炯来到李潆的营帐。刚一进去,便看到她正在收拾行囊,动作利落而有序。杨炯见状,苦笑道:“你干嘛?” 李潆头也不抬,冷冷地说道:“明知故问。” 杨炯眉头一皱,心中涌起一股无名之火。他一个箭步上前,一把扯过她的身子,将她抵在床沿。他的眼神冰冷,冷声道:“你就那么想杀我?” 李潆却一言不发,只是静静地盯着杨炯的眼睛,她的眼底平静如常,仿佛一潭深不见底的湖水,对杨炯的恐吓丝毫不在意。 杨炯心中一阵无语,这女人真是个谜。她似乎总能洞悉自己的想法,不管自己说什么、做什么,都好像骗不了她。她就像住在自己心里一样,对自己的了解甚至超过了自己,这让他既懊恼又无奈。 “这次恐怕不用你动手,我深入西夏腹地,十死无生!” 杨炯松开手,语气中带着几分决绝。 李潆站直身体,她那冷冽的眼神如寒芒般射向杨炯,竟让杨炯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她冷漠地说道:“这世上,谁都不能杀你!杀你的人只能是我,也必须是我!” “我不会允许你跟我去!” 杨炯大声说道,语气坚定。 “你管我?” 李潆眉头一挑,神色傲然。 “管你怎么了?我不允许你去,我看谁敢带你!” 杨炯咬牙切齿地恨声道。 李潆嗤笑一声,眼中满是自傲:“你管得了我内卫?” 杨炯眼中寒光一闪,抬手就要将她打晕。 “别逼我!” 李潆迅速掏出护身匕首,抵住自己的脖颈。她的眼神决绝,没有丝毫退让之意。 “你是妖精吧你!我怎么想干什么你都能猜到?” 杨炯没好气道,脚下却巧妙得转动,朝她缓慢靠近。 李潆眸光一寒,手上匕首微微用力,脖颈上瞬间鲜血隐现,那殷红的血迹在她白皙的皮肤上显得格外刺眼。 “好好好!我不动!” 杨炯赶忙止住靠近她的脚步,心中烦闷不已。这哪里还是什么青梅竹马,简直比谛听还谛听,让他一时间毫无办法。 “你以为你打晕我就能阻止我北上?你最好别逼我,逼急了我!我回去把你那些莺莺燕燕全宰了,最后的结果依旧一样!” 李潆的声音冰冷,同这风雪也不遑多让。 “你敢这么做,我就敢杀你!” 杨炯怒目圆睁,恨声道。 李潆却大笑起来,笑声中透着几分疯狂:“那正好!杀了我,我好在奈何桥上等你!” “你就是个疯子!” 杨炯怒吼道。 “你才是!” 李潆毫不示弱。 杨炯大怒:“李潆!你凭什么如此?仗着我宠你,竟如此威胁我!” 李潆收回匕首,用手将脖颈上的血迹抹净,而后吼道:“你还敢吼我?那你凭什么逼我?你明知道我是皇家公主,明知道我掌管内卫,明知道我能看透你心!你为何还起了那种心思?” 杨炯咬牙切齿,心中爱恨交织。他猛地扯过她,狠狠亲了她一下,大声道:“想杀我是吧!李潆,看咱俩谁先妥协认输!” “呵!你那些手段还想欺负我?你太小看我李潆了!” 李潆冷笑。 “奥?” 杨炯见她如此,也来了兴致,眼中闪过一丝挑衅。 李潆冷笑一声:“你想让我怀孕,然后用孩子威胁我?” “这你都能猜到?你到底是人是鬼?” 杨炯瞳孔剧震,一脸惊愕。 李潆翻了个白眼,冷漠道:“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你敢如此做,我就敢自杀!” “李潆,古之成大事者,没有哪个会被女人所累!你觉得我会受你威胁?” 杨炯强装镇定。 “停停停!你想骗我,首先要自挖双目,狠话以后少对我说。” 李潆不屑地说道。 杨炯沉默良久,心中五味杂陈。他幽幽道:“我搞不懂你,未来还未发生的事,你为何非要如此执拗?我们真的到了那种地步了吗?” 李潆推开杨炯,神色平静:“若是别人敢如此,我毫不在意,你不同!” “我有什么不同?” 杨炯眉头紧皱,眼中透着疑惑。 “左相权势很大,大到我父皇都认为相府能庇护公主。你又是同侪魁首,只要你想做的事,没有做不成的。我在内卫这些年,学会了一个道理,渴而穿井者往往死于渴,斗而铸锥者往往死于锥。防患于未然,扼妖于摇篮,我专业的!” 李潆说完,竟嬉笑着朝杨炯眨眨眼,仿佛也被自己的俏皮话给逗笑了。 杨炯嗤笑一声:“承春,玩火者自焚,何况你和我玩的是爱恨游戏,你确信自己到时候真下得去手?” 李潆也笑了,她主动走到杨炯面前,伸出手抚着杨炯的脸,来回摩挲着,眼中透着一丝柔情:“我当然不忍心杀你,但我可以自杀呀!” 杨炯翻了个白眼:“我看你也没聪明到哪去,你都走了,哪里还知道我殉情与否?从古至今,反复者难道还少?” “我不在意,无非是在奈何桥多等些时日,我做了一个女儿,一个公主能做的一切,最后任性点,我父皇会原谅我的。” 李潆洒脱一笑,眼中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悲伤。 杨炯知道她从小就倔,看她那吃定自己的模样,竞胜之心顿起:“小棉花,我有点期待那天了,到时候看咱俩到底谁能赢下这场爱恨游戏。” “我从来没输过,尤其是对上你,你小心了!” 李潆傲然道。 杨炯大笑:“以后给咱们女儿讲这段往事,你可别脸红!” 李潆轻笑着整理好行囊,嚅嚅低语:“两个犟种生什么女儿,撞城墙吗?” “这确实是个问题,就你那性子,非生出一头小蛮牛来。”杨炯附和道。 李潆翻了个白眼:“你还是打消这个心思吧,我不会让我女儿生下来就是孤儿,她受欺负了我帮不到,大概会被气得魂飞魄散。” “也对,到时候她来咱们冢前喊你娘,你这性子得从地下爬出来给她出气。” 李潆转身,目光森冷:“你故意说这话来惹我吗?” 杨炯洒脱一笑,直言道:“我干嘛要惹你?只是想让你知道,你要是不给咱女儿撑腰,可没人疼她。” 李潆嗤笑:“我哪来的女儿?” “会有的!” “会个屁!” “咱女儿一定和你一样好看!” “滚!滚出去!” 杨炯见她真的生气了,转身走出营帐,悠悠道:“李潆,我这辈子愿望不多,和你生个漂亮女儿算是一个。” 李潆冷冷的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冷声道:“想让我李潆给你生女儿,下辈子吧。” 语毕,坐在床沿发呆。 无意瞥见包裹一角露出的绿色裙边,长叹一声,喃喃细语:“下辈子吧,下辈子。” 第160章 碧眼胡姬 蒲哆辛是一个大食商人,他现在很愤懑。 自己好不容易拉着香料,翻山越岭,长途跋涉,本打算去大华交易发一笔横财,谁能想到,路过党项人的灵州,竟然被这群野蛮人强征来送什么军粮。 蒲哆辛很是疑惑,难道是自己的同乡蒲亚里骗了自己? 想当初,蒲亚里家中不过仅有寥寥百十头牛羊,那点微薄的家产在广袤的土地上是那么的寒酸。然而,自从他投身于象牙贸易,一切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如今,他家的产业如滚雪球般迅速膨胀,那曾经荒芜的土地上,现在处处都彰显着富足的气息,牛羊一望无际,家中奴仆更是数不胜数,简直就是一个奇迹。 可怎么自己一来东方贸易就落得这般光景?难道是我蒲哆辛失去了先知的庇佑? 思虑至此,蒲哆辛重重的摇头否认,自己每天祷告不断,谁人不知他蒲哆辛是最最虔诚的先知信徒,若自己都得不到先知的庇佑,那他蒲亚里一个连乜贴都不愿意奉献的吝啬鬼,就更没道理得到先知庇佑。 “蒲哆辛!让你的人加快些速度,中午之前必须赶到无定河口!”身后一西夏军官大吼道。 蒲哆辛迅速平复心境,恭敬道:“尊敬的阿沙敢大人,虽然现在风雪渐小,可积雪却越积越厚,想要在中午赶到无定河,恐怕是有些困难,还望大人慈悲宽限些时段,先知会因您的慈悲而降下庇佑!” 阿沙敢凝眉,大骂道:“少跟老子废话,中午赶不到,你们就都别活了!” 语毕挥手,身后的百名骑兵张弓搭箭,直直对准他那30人的商队,威胁意味明显。 “阿沙敢大人息怒,我这就去催促,这就去!”蒲哆辛嘴上应承,脚下丝毫不敢耽搁,快步走到前队,催促领队的骆驼加快行进的步伐。 蒲哆辛实在是怕了,这西夏人和魔鬼无异,自己百十人的商队,载着满满的香料毛皮,路过灵州城,全都被党项人扣下,还说什么只要送完这批粮草,不但会返还扣押在灵州的货物,还会支付给自己巨额的报酬。? 蒲哆辛是第一次来东方,可他也不是傻子呀。我那货物价值千金,你们要是能还给我那可就真是先知显圣了。自己百人的商队,一路上被阿沙敢杀的只剩下如今这30人,真是魔鬼。 想到此处,蒲哆辛回头看了眼身后那随行的西夏商队,同样是送粮,怎么他们就能安然无事,不受责骂?就因为他们是党项人?果然野蛮。 抬头看了眼前方那漫漫积雪,?蒲哆辛暗自咒骂,这天杀的无定河到底还有多远呀,不是说距离很近吗?这眼看着就要到中午了,自己依旧看不见所谓的无定河,难道那阿沙敢就是想找个理由杀自己? 蒲哆辛心事重重,他现在对能不能做成生意毫无兴致,他只想保住自己这只剩30人的商队,只要商队还在,自己就还有无限的可能。 “嗖嗖嗖!” 数声箭鸣响起,弩箭突现,铺天盖地的朝运粮队扑来。 “敌袭!敌袭!” 阿沙敢目眦欲裂,大吼出声。可还没等他组织起箭阵,四周马蹄声骤起,紧接着就是平射而来的神臂弩箭矢,弩箭如同潮水般涌来,压的他根本喘不过气,三轮弩箭过后,骑兵和运粮队死伤殆尽。? 阿沙敢绝望了,他常年在军伍厮混,这神臂弩他太熟悉了,从这箭阵的铺设和骑兵配合来看,敌人少说也有千人之多,自己这次怕是栽了。 “狗娘养的银州守军!不是说大华军队正在强攻银州吗?这千人骑兵到底是哪来的?”阿沙敢怒吼连连。 躲在骆驼身后的?蒲哆辛同样绝望,他在箭雨飞来的那一刻,迅速命令骆驼原地卧倒,随后以骆驼为遮挡,躲在后面瑟瑟发抖,他哭了,他现在可以肯定,自己真的被先知抛弃了。 不多时,千人骑兵大吼着这围了上来。? 毛罡看着这一网的收获,大笑出声:“兄弟们,粮草能带走的就带走,带不走的原地销毁,骆驼全部牵走!” “老大,发现个胡姬!”一睚眦营士兵来到毛罡身前低声奏报。 毛罡闻言一愣,随后笑道:“运粮队有女人,倒是稀奇,带上来瞧瞧!” 话音刚落,一士兵从身后扯出一胡姬,毛罡凝眉,暗道:“这女子如此貌美,怎会跟着运粮队,莫非是营妓?”? 想到此,又重新打量了一下胡姬的面容,毛罡迅速否定了自己的猜测,这女人样貌即使放在长安也能排上名号,在西夏应该早就会被贵族圈为私宠,怎会沦落至此?? “你是什么人?为何会在西夏的运粮队中?”毛罡冷声质问。 胡姬看了眼这胖如大山的将领一眼,低头不语。 “大人!大人!这是老朽的女儿,本来是打算去麟州行商,半路上被征调来运粮,还望大人慈悲,放过我等可怜人吧!”一商人模样的老人跑出,伏地痛哭,大声求饶。 毛罡皱眉:“本将问你了吗?让她回答!” “将军呀!我女儿从小就是个哑巴,实在是说不出话呀!”老商人大哭道。 毛罡?挑眉:“那正好,我家大人正缺个侍妾,就她了!” “将军饶命呀!将军饶命呀!”老商人椎心泣血,闻者皆悲。 贾纯刚打马从侧方奔来,大声道:“老毛!咋回事,动作咋这么磨蹭?”? “发现个胡姬,准备送给大人审问!”毛罡面无表情的回道。 “艹!老毛,你疯了,三公主还在呢!你找死可别带上兄弟。”贾纯刚凑过来,低声怒骂。 “那胡姬有古怪!就党项兵那尿性,能让她如此全须全影的站在你我面前?我看她不像是营妓!” 贾纯刚皱眉,扫了一眼远去的胡姬知道他说得不错,回头提醒道:“别磨叽了,老样子,留几个活口去银州报信,动作麻利点,我游弩手都安排出去了,时间久了恐生变故。” “慈悲的大人饶命呀!饶命呀!”蒲哆辛一听他们想要宰了自己,连滚带爬的来到两人马前,声泪俱下的跪地磕头。 “你是大食商人?”?毛罡扫了眼他那头巾和黑色长袍,同长安西市那些大食人一般无二。 “是!” 毛罡同贾纯刚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出了疑惑,这一网下去,真是什么鱼都有呀。? 来不及细想,毛罡直接下令:“全都带回去!放几个党项骑兵去银州报信!”? 令毕,快马朝着杨炯所在营地赶去。? 一盏茶,毛罡?满是风雪的走入营帐,接过杨炯递过来的热水,捧在手中欲言又止。 杨炯皱眉:“咋回事?这次怎么去了这么久?” 毛罡看了一眼坐在火炉旁的三公主李潆,朝杨炯挤眉弄眼。 “毛罡,你皮痒是吧!”李潆悠悠出声,语气平淡自然,可在毛罡听来却比那魔鬼低语都吓人。 杨炯嗤笑,解围道:“有什么话就说,这又没外人。” “真说?” “嘿!你她娘的怎么这么磨叽?老子有什么不能让公主知道的?本将军光明磊落,事无不可对人言,说!”杨炯大义凛然道。 毛罡听杨炯如此说,大声道:“大人,卑职给你抓了个碧眼胡姬!” “噗~!”杨炯刚入口的热水全喷了出来。 “呵!我说你怎么到处沾风惹草呢?原来是有这么好的兄弟给你四处打秋风呀?”李潆冷言冷语。 杨炯都懵了,拉着毛罡躲到远处,低声道:“咋回事?你疯了,不知道我这有个姑奶奶,你想害死我?” “去给本公主带来,让本宫瞧瞧你们的眼光如何。”李潆悠悠道。 毛罡无奈的看着杨炯,那眼神仿佛在说:“我说我不说,你非让我说,这下好了!” “还不去!”?杨炯恨声道。 “承春,你是了解我的,我家风清正,从来不干这种事!”? 李潆冷笑:“呵!清正到四处搜鸾集凤吗?” “呃……!毛罡,你她娘的快点!”杨炯大骂。 不多时,一碧眼胡姬被他带了进来,毛罡毫不停留,逃也似得出了营帐。 李潆上下打量这个被抓来的碧眼胡姬。 李潆看人首先看眼,胡姬那双眸湛蓝似深海,犹如两颗晶莹剔透的蓝宝石,在浓密卷翘的睫毛掩映下,令人印象深刻。高挺的鼻梁如雪山般挺拔,尽显高傲气质。那红润的嘴唇,含辞未吐,气若春风。华容婀娜,面带烟霞色,颊泛桃李光,气质如雪山之莲,傲贵雅娴,绝非普通人家的女子。 “眼光不错,做个姬妾容貌上至少过得去。”李潆伤言扎语道。 杨炯翻了个白眼,朝着胡姬道:“你叫什么名字?” “你不是应该先问她来此地有什么目的吗?” “你来!你来!”杨炯没好气道。 李潆狠狠瞪了杨炯一眼,站起身走到这女子面前,冷声道:“为什么混在运粮队中?”? 碧眼胡姬一言不发的看着李潆,手指先是指了指嘴巴,而后摇摇手示意自己不会说话。 李潆嗤笑:“你知道我是干嘛的吗?” 胡姬满眼疑惑。 “脱了锦裤!”李潆冷声道。 “不合适不合适!”杨炯连连摆手。 “我说她!”? “奥,那我先出去!” 李潆没好气的给了杨炯一个白眼,转头见这女子一动不动,冷笑着抽出自己的匕首,抵在这胡姬脖颈上:“贞洁卫自己拿出来还是带进坟墓?” 胡姬冷笑着看向李潆,那高傲和不屈让李潆好笑不已。 李潆匕首用力,胡姬脖颈隐现鲜血,李潆见她依旧一动不动,附在她耳旁低语几句。? 胡姬浑身剧震,满眼愤恨的转身,拿出自己的贞洁卫,猛得爆起,用力拔出匕首朝李潆的胸膛扎去。 杨炯的目光一直锁定着胡姬,见她竟然敢逞凶,提起一脚就将她踹飞了出去,冷声道:“你找死!” 李潆凑到她面前,捡起地上的贞洁卫把玩道:“我看你还没搞清楚状况,你在我面前演戏?一个混在党项运粮队中的貌美女子,安然无事,贞洁卫绑带无消,现在装不会说话?好呀,你不说话总有人能说话!” “毛罡!把西夏人都带进来!”李潆冷冷道。 毛罡也不含糊,同几个睚眦营的士兵将绑成粽子的西夏人全都带了进来。 李潆悠然的走到那老商人面前,冷声道:“你说她是你女儿?” “是的!还望贵人看在我女儿天生声哑的份上,饶她一命吧!”老商人声泪俱下,哭声不止。 李潆皱眉,看了眼毛罡。 毛罡心领神会,抽刀挥砍,一名西夏骑兵的头颅直接被砍翻在地。 老商人双股站立,泪如雨下,喏喏不能言。 李潆皱眉摆手。 毛罡领命砍人。? 老商人再不?敢哭。 “现在我问你什么你回答什么!” 老商人点头如捣蒜。 “你说她是你女儿,那你应该知道,她大腿内侧有一颗黑痣才对!你看她干什么!现在告诉我,有还是没有?”李潆眸光阴冷,摄人心魄。 “有!”老商人大声道。 李潆嗤笑:“看来你不是她父亲,她大腿内侧根本就没有黑痣,我诈你的。” 老商人瞳孔一缩,慌忙道:“小人太过紧张,一时间有些慌乱,确实没有,确实没有!” “你确定没有?”李潆逼问道。 老商人咬牙,笃定道:“确实没有!” “你看,我说了你根本就不是她父亲!这是她的贞洁卫,刚才我看得非常清楚,她大腿内侧确实有一颗黑痣,你前言不搭后语,显然和她并不熟,就这个心态还行商,你真能赚到钱吗?”李潆嘲讽道。 老商人见自己被拆穿,也不哭了,低着头一言不发。 李潆摇头,感叹道:“太没挑战性了!你们这心态和演技比我见过的贪官差得不是一星半点。” 语毕,拿起这胡姬的贞洁卫,一刀就朝她脖颈砍去。? “住手!”跪在地上的阿沙敢目眦欲裂,大声喝止。 李潆嗤笑,朝胡姬嘻笑道:“你看,我说了,总会有人说话的!” “叫什么名字?” “阿沙敢!” “什么职务?” “大夏运粮官。” “为什么保护这个胡姬?”? 阿沙敢沉默。? 李潆轻笑,声音凛冽道:“你常在军中,大概知道一个敌国女子在军营中会是什么下场,我这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我数三个数!” “一!” “二!” “你不必为难他们,有什么话直接问我!”胡姬凝眉开口,冷漠道。 李潆得意的朝杨炯眨眨眼,那模样说不出的俏皮骄傲。 “知道我怎么知道你是装哑的吗?” 胡姬轻笑:“这我倒是真有点好奇。” “我见过的哑人不少,总体上分两类,一种是能发出一些声音,一种是完全发不出声音。无论是哪一种,他们在紧张的情况下,第一反应都是手脚先动,而不是喉咙和嘴唇先动。 尤其是你这个年龄的哑人,若真是哑了多年,更应该形成哑人独有的沟通习惯,这些你都没有。再有就是你若真是一个商贾人家的姑娘,上哪去弄这么精美的贞洁卫?你这临危不惧,高冷孤傲的气质,可不是一个商贾能培养出来的。” 李潆自信出声。? 胡姬听她所言,沉默不语,显然是被李潆猜中了七七八八。? “现在能告诉我你是谁了吗?”?李潆询问道。 胡姬沉默半晌,随后道:“我是银州守将的女儿,此次想要跟着运粮队进入银州城。”? 李潆眸光一冷,狠戾道:“毛罡,这女人谎话连篇,看来得让她看看咱们睚眦营的厉害!” “好嘞!”毛罡大声应喏,手起刀落,毫不留情。 “还不说?啧啧啧~~!看着自己的奴仆死呀!够狠心的!”李潆嘲讽道。 “住手!”? “说!” 碧眼胡姬看了一眼?阿沙敢和老商人,张嘴就要说话。 阿沙敢见此怒吼一声,张嘴咬掉自己的舌头,奋力吞进气道,脸色瞬间涨成了紫红色。还未等杨炯反应,一旁的老商人同样的动作如法重复,两人在地上挣扎了数下,不多时,气绝而亡。 胡姬目光森寒,恨声道:“你满意了?” 李潆凝眉冷笑:“有点意思,我对你的身份越来越好奇了!” 第161章 各擅胜场 冰天雪地,寒气袭人。 西夏中路军前军大营,硕果仅存的异姓王天都王野利遇乞,伫立在营帐之中,目光如炬地盯着面前的沙盘,那沙盘之上,山川河流、城池营寨皆历历在目,华夏双方的态势一目了然。 突然,野利遇乞仰天大笑:“哈哈哈!此国战我大夏胜矣!” 笑声如雷,震得营帐微微颤抖,语气中满是胜利在望的豪迈,更是对敌人即将灭亡的轻蔑。 身旁的副将讹庞也跟着笑了起来,随后道:“现在老天都站在我大夏一方,天降大雪,他马一浮休想突破环州。” 他那话语中满是庆幸与得意,在这恶劣的天气下,他们仿佛已经看到了大华军队陷入绝境的灭亡模样。 野利遇乞嘴角泛起一丝讥讽:“本郡王早就说过,李继铖那老匹夫的战略谋划太过于保守,什么叫以一城守一国?聚拢全国兵力,龟缩在灵州、兴庆府等着大华军队包围过来吗?” 他眼中满是不屑,在他看来,那种战略简直愚蠢至极,是将自己置于被动挨打的境地,也就李继铖这种蠢货才能想出来。 讹庞凝眉,接话道:“李继铖是铁杆太子党,太子的大本营就在灵州。如今太子被陛下囚禁于兴庆府,他估计是想着养寇自重,等大华兵临灵州城下后逼迫陛下释放太子。” 他一边说着,一边摇头,对李继铖的谋划满是不屑。 野利遇乞冷哼一声:“愚蠢至极,太子没登基前那就永远是太子!他那龟缩战略纯粹是外行。如今咱们中路军反攻大华环州,分两路骑兵不断骚扰大华粮道,马一浮中路军在环州已经龟缩了一月有余。 只要大华的中路军动不了,其他两路再怎么攻城略地也是白搭。难道他们还能翻越雪山、穿越沙漠、横穿贺兰,直击我皇城兴庆府不成?” 他的声音中充满自信,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不断夯实他心中的谋划。 讹庞大笑:“还是大帅高瞻远瞩,咱们中路一旦功成,大帅必将成为我大夏第一个一字并肩王!” 野利遇乞闻言调笑道:“你小子什么时候也这么会拍马屁了?” 讹庞连忙正色道:“大帅,小子少年从军,中年才被你提拔至此,能有今天全凭大帅重恩,小子所言皆出肺腑,毫无半句虚言!” 他的神情庄重,话语诚恳,让野利遇乞心中颇为受用。 野利遇乞轻笑:“好啦!你小子激动什么?先看看如今的形势吧!” 讹庞目光锐利,重新看向面前的沙盘,沉思良久后道:“大帅,这几日马一浮的军队调动频繁,环州的谍子来报,他不日就会发动反攻。卑职估摸着不出三日他必然反攻,马一浮若再等下去,即使反攻得胜也没了意义!” 野利遇乞点头称赞:“嗯,你小子眼光还是那么准,确实对我脾气,还有什么想法,一并说了!” 讹庞见他问起,朗声道:“大帅,如今天气一天比一天冷,这风雪已经持续了四日,马一浮龟缩数日,首波攻势必然是迅如烈火。 卑职认为现在天时地利都在我大夏一方,若他马一浮敢拼命,我军就依托洪德寨、韦州节节阻击迟滞他马一浮的行军步伐,待到他疲敝后撤之时,我大夏后方的两队骑兵包抄,我军配合反攻! 哈!到那时我大夏可不是单单战胜马一浮那么简单了,开疆拓土,覆灭大华都可展望一二!” 他越说越激动,眼中那狂热的光芒怎么也掩盖不住。 野利遇乞闻言大笑,重重拍了拍讹庞的肩膀:“讹庞,你中路军指挥使的位置该动啦!过几日陛下那都统军的任命诏书就能到,莫要让本帅失望!” 讹庞大喜,单膝跪地:“讹庞谢大帅提拔!” 他知道自己从今日开始,才真正成为野利遇乞的嫡系亲随。都统军乃大夏十二监军司的最高长官,向来都是以宗室贵族担任,自己能获此殊荣,意味着半步已入中枢,可谓平步青云。 讹庞起身望着帐外的风雪,他第一次觉得这恶劣的天气是如此的可爱,那层层风雪、叠叠乌云之后,仿佛就是他无尽的光芒与荣耀。 苏州坚匏庄园。 杨文和手持书信,面色凝重。他将手中书信递给身后的陆萱,目光望向窗外的大雨,那目光幽深如渊,似藏着无尽的忧虑。 陆萱接过杨炯寄来的家信,迅速浏览。信中详细分析了中路马一浮的困境、西夏掘开黄河将会造成的祸患,以及他进攻银州的理由。条理清晰,面面俱到,即使是陆萱这个军事外行,也能感受到此时大华的情势危急如累卵。 “杨虎!” 杨文和高声唤道。 老管家闻声,推门而入,恭敬地立在一旁:“老爷,有何吩咐?” 杨文和沉声道:“你立刻返京,带上我的私印去见殿前司潘仲询,让他准备领兵北上!” 杨虎深知此事重大,躬身一礼:“是!” 说完,转身快步离去。 “萱儿,执笔!” 杨文和吩咐道。 陆萱依言坐在书桌前,准备记录。这些时日,她在这方面愈发得心应手,无论是速记还是临场润色文书,都已驾轻就熟。 杨文和缓缓开口:“清源(张泉的字,职位是熙河兰湟、秦凤路经略安抚制置使),迨天之未阴雨,彻彼桑土,绸缪牖户,以防陵谷变迁,东海扬尘。可沿庆、原、渭、秦、巩五州构筑防线,静等时机,不日猛虎即可下山。” 陆萱记性极佳,在脑中构思一遍后,一边写一边念,将润色过的书令报给杨文和听。待她写完,见杨文和点头,并无补充,便拿起桌子上的相府私印,盖了上去。 杨文和沉思半晌,继续道:“若德(莱国公沈槐的字),为之于未有,治之于未乱。留意熙州大营,若事不可为,迅速回军,以熙州为支点,会同秦凤路五州之地,可防中路不失。” 陆萱书写完后,见杨文和并未补充填补,于是将两封信封装,快走出书房,低声嘱咐了门外亲兵几句后重新返回。 杨文和见她返回,继续道:“萱儿,你即刻启程去一趟扬州,见一面宸公主(大公主李淑),帮助她在扬州造势!” 陆萱也不问缘由,躬身一礼后离开了书房。 杨文和看着窗外的大雨,心中思潮起伏。 最初王宗晖哄抬粮价,他原本的计划是将计就计,借助世家之力重新起复。要知道江南富庶,远非关中可比,经得起折腾。而世家多在关中,只要自己牢牢控制住粮价,王宗晖不久就会被世家推下相位。 如今大华一半以上的粮食都要依赖江淮和蜀地联合供应,何况正值此国战之际,他竟敢在粮价上动手脚,简直是自寻死路。可杨文和没想到马一浮出兵至今,已一月有余,寸步未进。朝中王宗晖顶着各方压力,不断向中路增兵增粮,看来他是已孤注一掷。 如今天降大雪,从自家儿子和沈槐的家信来看,中路多半要失。那原来春风化雨的复相计划必须立刻改变,既然皇帝不能有错,那就让王宗晖去死吧。 杨文和目光幽冷,仔细梳理新计划。 马一浮中路一旦溃败,自己的门生张泉作为熙河兰湟、秦凤路经略安抚制置使,在治下五州构筑弧形防线。到那时,叶九龄举荐殿前司潘仲询领兵北上,聚兵在熙河兰湟秦凤一线,凭借五州之地,可保大华不失。到那时,王宗晖必然会成为皇帝的替罪羊。 三路伐夏,皇帝全力支持的中路若失,自己复相便指日可待。 西路军西宁前军大营内,气氛凝重。 “爹,行章来信了!” 沈高陵将刚收到的私信递给莱国公沈槐。 沈槐接过展开信纸,眉头紧皱。 沈高陵见状,疑惑道:“爹!怎么了?” 沈槐将信递给沈高陵,走向沙盘沉默不语。 沈高陵接过信仔细看了起来,看完后不禁怒从心头起,他攥着信纸,咬牙切齿:“马一浮真该杀!” 沈槐并未回应,沉声问道:“咱们还有多少粮草?” 沈高陵答道:“西宁粮草充足,可够全军半月之用,若还不够,孩儿还能从兰州协调一二,现在河西已被我军打通,兰州到西宁线运送粮草不是问题。 沈槐凝眉摇头:“不必!我军以后粮草只需保证 20 天之用,其余后方粮草,以兰州为中心,向后方定远、河州等地存储,能存多少存多少,若马一浮中路战败,我军可迅速回军,至少能保证兰州不失。” 沈高陵气得满脸通红,大声抱怨道:“爹,西路军一路高歌猛进,可称三军之最,他马一浮不准我军进攻灵州。那好,我军向西重开了河西走廊,连战连胜,现在占据了西宁府。他这个蠢蛋若是被西夏击溃,我西路军就成了孤军,必然要回师兰州。到那时,河西全境必然是保不住,真他娘的窝囊。” 他越说越气,无处发泄的他只得在营帐中来回踱步。 “更让我气愤的是,我兄弟杨炯,他们东路军虽然没西路军快,可东路军稳扎稳打,无一败绩,本来攻下银州,一路西进,直达灵州指日可待,可马一浮那个蠢蛋非要我兄弟南下打什么龙州,救那天波府杨渝的神符卫。 他娘的,五万东路军去救一万被牵制的神符卫,闻所未闻。说到底,还不是怕我东西两路会师灵州城下?据行章信中所言,熊定中已经有了全身之意,这还打个屁呀。” 沈槐大声呵斥:“稳重点!什么样子!” 沈高陵长叹一声:“爹,此国战,恐怕……。” 沈槐摇头:“行章之前的信你还记得吗?” 沈高陵一愣:“什么?” 沈槐眸光一冷,寒声道:“翻越大雪山,以西凉为跳板,奇袭兴庆府!” “记得呀!当时爹不是说这计划太冒险了吗?” 沈高陵疑惑道。 沈槐转身,冷漠道:“我从行章的信中看出他已经生了死志,中路军报显示东路和中路都在下雪,以我对行章的了解,既然他敢跟我提这计划,那他就决不会放弃。” 沈高陵担忧道:“爹,若是中路马一浮能拖住西夏军,这个计划倒是可行,可他马一浮现在蠢蠢欲动,马上就要跟西夏军决战,他中路还一直在下雪,咱们若孤军深入,恐怕会被西夏的中路军回师吃掉。” 沈槐沉默半晌,悠悠道:“你说得很对,所以为父优化了这个计划。” 沈高陵眸光一凛,走到沙盘前,等待沈槐的命令。 “如今我军还剩六万人,你领一万现在就走,按照杨炯的计划翻越大雪山,奇袭西凉,为父领着剩下的五万兵收缩防线,放弃河西之地,聚兵兰州。 一旦中路有失,我会立刻猛攻啅啰城,一可以策应中路,防止中路战败大溃,二可以掩护你渗透进西凉。一旦攻下啅啰,为父迅速向你西凉靠拢,咱们父子一同马踏兴庆府。” 沈槐说着,豪迈大笑,那笑声在营帐中回荡,似有一种破釜沉舟的壮烈。 沈高陵却半点笑不出来,沉默半晌道:“爹,啅啰是西夏西线的命门,咱一开始不是都计划好了吗?只打河西,不打啅啰。那啅啰每年提供给西夏的商税、关税占他们全国税收的四分之一还要多,您打啅啰,那灵州和中路的西夏兵都会往啅啰靠拢,您这是以身饲虎!” “哈哈哈!傻小子,所以说你那一万奇兵才更重要,西夏就那么多兵,老子吸引来这么多兵,你要是还打不下兴庆府,那就真和他马一浮一样是个蠢蛋喽!” 沈槐调笑道。 沈高陵沉默转身,眼中泪光闪烁,哽咽难言。 “神通呀!马踏贺兰,隳庙灭国的机会可遇不可求,那兴庆府就是你和行章的化龙之地!” 沈槐大声道。 沈高陵抹了一把眼泪,知道父亲已生死志,高声道:“卑职沈高陵领命!” 语毕,转身领兵而去。 沈槐望着儿子离去的背影,欣慰大笑:“好小子!不愧是我沈槐的种!” 第162章 夜宴 “谢姐姐,你有心事?”甜田跟在谢令君身后低声询问。 田甜见谢令君并不说话,闷着头一直走,眼看着就要撞上甬道旁的石阶,连忙拉住她低声提醒:“谢姐姐当心!” 谢令君被甜田拉回了思绪, 歉意一笑,继续朝前走去。 田甜转身看了一眼身后内侍,内侍心领神会,刻意放慢脚步,同两位太子侧妃拉开了距离。 “姐姐因何忧心?” 谢令君轻笑,放慢脚步:“无事,最近天凉,大概是染了些风寒。” 田甜沉默。 她知道谢令君没有说实话,自从大婚后,太子除了和太子妃王浅予亲近外,对两人从来都是不假辞色,对自己甚至可以说冷漠。田甜不傻,相反她对人的情感天生的敏感,她能清楚的感受到太子对她二人的不屑,对自己尤甚。 她能明白,像谢令君这种世家女向来骄傲,太子大婚将她晾在婚房一夜,这简直就是羞辱。更甚于,如今都过去近半月有余,太子从来都没进过她二人的闺房。 田甜对此倒没什么,她见过太子几面,谈不上有什么特殊的感情。太子瞧不起她歌女的身份她很理解,要不是皇太后喜欢自己,时常叫自己去德寿宫,恐怕自己早就被逐出东宫了。 她现在很满足,以前自己常常为生活发愁,三日吃两顿,一顿饿三天的日子再也不会有了。现在她住在这么大的东宫中,还有一个喜欢自己老婆婆,她再无所求。 “谢姐姐,今日是诰命夜宴。”田甜好心提醒。 谢令君知道田甜的意思。 诰命夜宴是宗室大婚后,长安所有亲贵诰命都要参加的晚宴。夜宴的目的一般是为了让长安的勋贵们都认识一下宗室新入宗的女子。 按照常理,此夜宴要在太子大婚后的第七天举办,但由于前方战事吃紧,后方若大操大办恐怕会落人口实,所以一拖再拖。 最后,在皇太后的要求下才得以于今日举办。 此夜宴自己若还是如此情绪,恐怕会惹得皇后不喜,更又失皇家脸面,所以田甜才好意提醒。 谢令君扫了一眼身后的内侍,笑道:“妹妹你就一点都不在乎?” “在乎什么?” 谢令君笑着不说话,静静地看着田甜。 田甜恍然,二人都被太子冷落,她如此问自己好像怎么回答都不对,于是反问道:“姐姐在乎吗?” “我?没大婚前在乎,大婚当日就没那么在乎了。”谢令君看着远方,幽幽道。 田甜闻言一愣,她没想到谢令君会这么直接,甚至于毫不遮掩。慌得她赶忙拉近和谢令君的距离,低声道:“姐姐慎言!” 谢令君嗤笑:“你呀!就不该来这宫里。” “啊?” “你这么容易相信人,以后怎么在后宫生存?” 田甜听她如此说,笑道:“杨少卿对我有恩,你是她表姐,我有什么好防备的呢?” 谢令君沉默,深深看了一眼田甜,转身一言不发的朝永福殿走去。田甜一愣,不知道她为何突然生气,只得紧随她朝永福殿而去。 两人一前一后,进入永福殿后,找到上首太子侧妃的位置,坐了下去。 田甜坐下后环顾场中人,她认识的人不多,印象中坐在旁边的是齐王妃崔穆清,她记得这女子是清河崔氏的嫡女,是首评第一个为上的女子。她旁边的应该是叫梅和宁,在掖庭的时候,她和梅和宁说过话,对她的口音印象深刻。 崔穆清见田甜看来,微微颔首致意。 “哼!”谢令君冷哼一声,她对崔穆清这种高人一等的姿态甚是不喜,在掖庭的时候她就对这个崔穆清说不出的厌恶,这种感觉她也不知道从何而起,不过就是不喜欢,想不清楚的她只得归咎于天生不和。 崔穆清看了一眼谢令君,转头不语。 谢令君当下就要炸毛,自己虽然是太子侧妃,可名义上确是你嫂子,你就这个态度。 田甜见此,慌忙拉住谢令君,低声劝慰:“姐姐莫恼,母后就要来了!” 谢令君深深看了崔穆清一眼,冷哼一声,重新坐下。 崔穆清心中冷笑,你一个世家嫡女嫁给太子做侧妃,真不嫌丢人,从你成为太子侧妃的那一刻,陈郡谢氏再难称为世家大族。 世家之间亦分三六九等,如今最显赫的一家莫过于太原王家,士林领袖,门生遍天下,嫡女王浅予又成了太子妃,煊赫更盛从前。 其次乃是一些关中百年世家,正所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即使大部分都在走下坡路,但无论是在野还是在朝依旧是一股不容小觑的力量。 这半个月,崔穆清理清齐王府的一切后,最让她惊讶的莫过于左相府的权势。无论是在野还是在朝,着实让她惊讶。且不说左相本就出自弘农杨氏,就杨炯和齐王府谋划的那些生意,眼光之独到,谋略之深远,若不是李泌从一旁给自己解释,自己真的看不懂他的谋划。 这就是她看不起谢令君的原因。 作为世家嫡女,永远逃脱不了家族联姻的命运,但最重要的是自己能看清楚自己,自己能找清楚自己的定位。 谢令君简直是老天爷追着喂饭,同杨炯本来就是表亲,只要嫁入相府,做那显贵的相府女主人不比这太子侧妃强过百倍,现如今成为全长安的笑话,也算是自作自受。 想到此,崔穆清对自己的谋划更加得意。她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绝不可能成为太子妃,清河崔氏在朝中多是些清散官,太子怎会看上,可家中的那些族老就是看不清这一点,非一门心思的替她走门路。 崔穆清知道,自己的命运虽不能改变,但她能选择嫁给谁。于是,她思前想后,终于选定了齐王做自己的郎君。她承认自己用了些手段,但这些她永远不会说,也永远不会让别人知道。 事实证明,崔穆清眼光很准,齐王聪慧博学,对自己宠爱有加,仅仅半月自己就掌握了齐王府的所有内事,齐王对自己的喜爱可见一斑。她从那一刻知道,自己真正成了显贵的女人,那个叫齐王妃的女人。 “皇太后,皇后到!”内侍高声唱报。 紧接着,皇后搀扶着皇太后从内宫走出,众人纷纷起身施礼。 “诸位不必多礼,入座吧!”皇太后悠悠道。 皇后见皇太后点头致意,于是出言道:“浅予!” 太子妃王浅予闻言,由内侍从后宫搀扶出来,皇后上前一步将她迎过,朗声道:“太子妃王浅予!” “见过太子妃!”诸位诰命夫人起身施礼。 太子妃王浅予轻笑,右手虚扶:“诸位不必多礼!”她那神态说不出的雍容自信,比那掖庭之时更显华贵。 皇后点头,对这个太子妃甚是满意,嘴上却道:“浅予近日有了身孕,诸位莫要迁怪!” “岂敢岂敢!” 在场的一品诰命国夫人纷纷躬身施礼,人家皇后就是客气话,如此说只是为了显得亲近,你要是真仗着国公夫人的身份拿腔拿调,那可就真是不知死活了。 一品诰命国夫人施礼后,带头陆续将自己带来的礼物交给内侍。太子妃怀孕的事早就人尽皆知,你还真以为今日夜宴是吃饭呀!要是傻到不带礼物,那这国公夫人也别当了,回家种地去吧。 皇后将太子妃引到身旁坐下,眼神看向崔穆清,亲近道:“清儿,来!” 崔穆清起身,朝上首的皇太后和皇后恭敬施礼:“儿臣见过老祖宗,见过母后。” 皇后点头,朗声道:“这位是齐王妃!” 诸位纷纷施礼,口中更是赞赏连连。 “静宜呢?”皇后疑惑道。 “母后!我在!我在!”袁静宜从最后排跑出,大声回应。 皇后莞尔,笑骂道:“毛躁!快过来!” 袁静宜不好意思的走到近前,垂首低眉,等着皇后训斥。 皇后替她整理了下衣襟,教育道:“现在都嫁人为妻了,可不能再这么毛躁了。” “是,儿臣知错了!”袁静宜恭敬认错。 “告诉母后,为何坐那么远?” 袁静宜眸光一暗,随后扯出一丝微笑,大声道:“母后,只要心里有您和老祖宗,坐哪里都一样。” 皇后沉默,轻轻抚摸着袁静宜的头发,怜惜道:“你这孩子,你小时候本宫就认识你,你什么性子母后能不知道?” 袁静宜扭捏沉默。 皇后摇头,大声道:“这是本宫四子李溢的妻子,韩国公家的姑娘袁静宜!” 诰命再次起身施礼,口中夸赞连连。 袁静宜回礼后安静的站在一旁。 皇后也是无奈,多好的孩子。自己那个溢儿,教什么不好,非教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母后给你选了韩国公,什么意思你还不明白吗?非教这傻孩子说些恼人的假话,真是越来越不像话。 想到此,皇后朝袁静宜道:“静宜,来!坐在母后边上!” “母后,这不合礼数!” “有什么不合礼数的?本宫看着你长大,现在你是本宫儿媳,难道你不想跟母后亲近?”皇后没好气道。 袁静宜哪受得了这话,慌忙坐在皇后身旁,恭敬垂首。 皇后轻笑:“以后多来后宫看望母后。” “是!” 袁静宜本想说些感谢的话,可说出口却只说了个是字。 原因无他,她虽然懵懂,可看到周围宗室女看向自己的眼神,她突然明白了一件事。自己被利用了。没来的时候,李溢确实让自己坐在最后,并且嘱咐自己,若皇后问起,就说:母后,只要心里有您和老祖宗,坐哪都一样。 虽然她不想说假话,可她也知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道理,于是也就硬着头皮说了假话。她最初还以为这是讨好母后的话,可如今看来,她突然明白自己夫君李溢的心思是多么的深。 今日,她明白了,原来这座位代表着权势,代表着后宫和宗室的态度,坐得越近就越代表你越受宗室的认可。李溢明知道自己不会撒谎,却依旧这样教自己。 起初她还以为李溢有些急功近利,现在看来原来是自己痴傻,他竟然如此了解皇后的性子,把一切都算计到了极致。他让自己用明显的假话来博取皇后的好感,原来李溢将自己和皇后全都算计在内了。 袁静宜看向皇后,见她拉着自己的手微笑,袁静宜数次欲言又止。这一刻,她明白为何杨炯反对自己参选秀女,她知道自己再也不是那个无忧无虑的袁静宜了,她此刻无比的伤心,比得知杨家退婚的那一天都要伤心。 皇太后静静的看着这一切,一言不发。皇后这是通过这种方式向本宫表达不满?恼本宫亲批田甜入宫? 从礼仪上讲,太子侧妃即使是侧妃你也要在太子妃后介绍给一众命妇,你让齐王妃排在太子妃前面本宫可以不说话,可你让这个连王妃都不是的袁家姑娘排在太子侧妃前是什么意思? 想到此处,皇太后轻哼一声,见皇后还没有介绍太子侧妃的意思,悠悠道:“田甜,到老祖宗这来!” 田甜起身,恭敬的朝皇太后和皇后施礼,甜甜道:“儿臣见过老祖宗,见过母后!” 皇太后轻笑,询问道:“田甜呀,最近在东宫可是做了什么惹你母后生气的事?” 田甜闻言一愣,跪拜叩首:“老祖宗,儿臣一直在佛堂为前线将士祈福,并未做其它事!” “是吗?皇后呀,既然孩子如此说,那她到底是哪里惹了你?”皇太后轻笑着询问。 皇后挑眉:“母后哪得话?田甜这姑娘恭敬知礼,怎会惹本宫生气?” “那皇后将太子侧妃置于最后,所是为何?”皇太后冷声道。 皇后心下冷笑,田甜这姑娘倒是没什么坏心思,在东宫除了礼佛也从不生事,她若不是皇太后举荐,皇后倒是对这孩子没什么看法。 可偏偏她就是皇太后硬塞入东宫,本来这事皇后就心存怨怼,你老人家都放权多少年了?现在出来搞这么一下是什么意思,你想插手皇储,亦或是想要重新掌权? 这夜宴可不是简单的吃个饭,而是皇后这个宗室之主通过座次和介绍顺序向宗室贵戚传递她心思的重要途径。若将田甜的次位提前,不明就里的宗室转头支持她一个民女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这事无论从哪个方面考虑皇后都不会允许发生。 思及此处,皇后冷声道:“田甜,你很在乎这事?” 田甜叩首,高声道:“儿臣并无所求,只是担心伤了皇家脸面!” 皇后闻言一愣,暗道:“这姑娘聪明的紧呢!如此回答,不但全了皇太后为她说话的脸面,还隐晦的表示自己与世无争的心态,真是谁也不得罪呀!” “起来吧!” “是!”田甜恭敬起身。 皇后介绍道:“这是太子的侧妃,民女田甜!” 众人纷纷施礼,田甜并不在意皇后强调她民女的身份,大方的回应着诰命的赞赏。 “田甜呀!本宫累了,回德寿宫吧!”皇太后冷声道。 田甜赶忙扶住皇太后的手臂,朝德寿宫走去。 皇太后离去,夜宴也没了继续下去的必要,虽然皇后能和皇太后争斗,但明面上的大义却不能丢。皇后率领众人送走皇太后,挥手示意夜宴结束。 谢南在场中一直没说话,见众人都走得差不多了,走到谢令君身前,冷声道:“跟我走!” 谢令君抬头看向自己姑母,她突然很想哭,可心中的那份别扭让她咬紧嘴唇一言不发。她安静的起身,跟在谢南身后,朝宫外走去。 “在宫中还吃得惯吗?”谢南悠悠道。 谢令君再也绷不住,哽咽着一言不发。 谢南长叹一声,她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自己嫁出去后就很少过问谢家事,这孩子自己看着长大,虽然性子冲动执拗了些,可终归是自己侄女,看着她被如此羞辱,谢南心中也说不出的难受。 行至宫外,谢南从袖中掏出一个青花纹白玉手镯,不由分说的戴在谢令君左手上:“这本来就是送你的,如此也算是了却我一桩心事!” 谢令君僵硬的站在原地,紧紧咬着嘴唇,生怕自己在姑母面前哭出来。 谢南摇头,走过去将她拥入怀中,低声道:“宫中不比家里,以你的身份,只要不争不抢,就不会有亡命之祸,这次要听话!” 谢令君哽咽,紧紧抱住自己的姑母,在她耳边低声呢喃。 谢南瞳孔剧震,越听越心惊,听谢令君说完,语气郑重的叮嘱:“从现在起,你再也不记得你看见了什么,再也不记得那人是谁!” “嗯!” 谢南长叹一声,接过丫鬟递来的木盒:“这是我给你做的栗子糕,你小时候最爱吃了。自从你不来看姑母,我已经好久没做了,今天做出来也不知道和你小时候吃的一样不一样。” 谢令君紧咬嘴唇,扯出一丝微笑:“谢谢姑母!” “时间不早了,快回东宫吧,莫要落人口实”谢南叮嘱道。 谢令君点头转身,双手交叉抱着栗子糕,右手不断摩挲左手的玉镯,声若蚊蝇道:“谢谢婆婆。” 已经走远的谢南驻足,询问身旁的丫鬟:“你听见什么声音了吗?” 丫鬟疑惑回应:“没什么声音呀夫人?” 谢南转身,看向已经走远的谢令君背影,长叹一声:“走吧,是我听错了。” 第163章 鱼嬉菊丛 冰雪城最高处阁楼。 杨鲖饮了一口蔷薇露酒,调侃道:“你好像一点都不着急?” 郑秋冷笑:“有什么好急的?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然后可以制利害,可以待敌。” 杨鲖摇头轻笑:“郑御史现在可不好受呀!自从你拒绝了太子后,御史台下面的小鬼四处蹦跶,不是弹劾你父在苏州贪腐,就是指责他教育失责,培养出你这么个下评女,这是想扒了你父亲的官身呀。” “挺好!虽然我父亲是御史大夫,可朝中谁都知道他只能控制半个御史台,现在小鬼都跳出来了,也省得我费心找他们了。”郑秋冷笑。 “你就这么自信?太子肯定不止这些手段,有消息称他已经派人去调查当年你父在苏州知州任上的案宗了,大概是想要弄出些命案来。这明显是给你最后的警告,若你还不答应,他下一步定是要把你父亲往死里整。” 郑秋起身,倚靠着木窗,目光远眺至樊楼屋顶,思绪飘飞。 她最初并不想和太子交恶,想着脱离了选秀一切也就结束了,可太子非要步步紧逼,非要全面掌控御史台,那就别怪我心黑手黑,我郑秋向来睚眦必报,你惹我一分我必报复十分。 郑秋冷笑一声,仔细回想父亲在苏州任上的案子,思虑再三,并没有发现什么疏漏。她从小就跟在父亲身边,父亲视自己为掌上明珠,自己说的话他大多都会听。在苏州任上的案子,郑秋作为幕僚,生怕父亲疏忽造了冤案,即使是一个偷盗小案她都要复核两遍才罢休。 至于什么贪污就更是无稽之谈,父亲虽是荥阳郑家的庶子,但我娘可是荆湘楚氏的大小姐,我家最不缺的就是钱,你以为我满屋子的古玩金石是哪来的?我母族做这古玩金石生意几十年,说我家贪污,亏太子想得出来。 思虑至此,郑秋对这太子更是不屑,对我用手段那就别怪我朝樊楼下手。 “时机差不多了!”郑秋突然道。 杨鲖点头,认真道:“明日,压樊楼正式营业,地址在西园街正街,和樊楼隔街相望,东家就是嫡长公主。” 郑秋冷声道:“这几日咱们大肆收购粮食,以御前武备司生产罐头的名义阻断樊楼的猪肉供应。几日下来,樊楼的招牌一眉酒和酱肘子已无法正常供应,明日咱们的压樊楼一开,菜式和樊楼一致,酒和樊楼一致,价格比樊楼更低,我看太子怎么应对。” 杨鲖扯了扯嘴角:“你好歹是长安第一才女,现在又是太学国子司业,就不能起个好听点的名字?压樊楼,你是一点气都不受呀!” “名字不在多文雅,此名字通俗易懂,最是适合。你要明白,咱们和樊楼的客源不同,压樊楼的酒菜价格远低于樊楼,我们和樊楼抢的是富商学子以及中底层官员,那些豪奢之主本来就不占樊楼客户主体,我们不必强也抢不来,为了迎合他们弄些附庸风雅的名字本末倒置,没必要。”郑秋解释道。 “后手呢?你要知道,樊楼是太子最主要的资金来源,长安三大销金窟,樊楼、兰蔻坊和冰雪城,你这是要他的命,他岂能罢休,到最后他必然会动用太子的权力来干预。你这些手段并不能致死樊楼。”杨鲖提醒道。 郑秋凝眉,嗤笑出声:“你知道我和杨炯交手的心得是什么吗?” “奥?我爱听,说说!”杨鲖双手托腮,饶有兴致道。 “欲谋大业者,勿以手段为嫌。事无巨细之分,法无阴阳之限。大谋者,当兼收并蓄,使诸般手段皆为其役。若执于手段之纯净,拘于行事之大小、阴阳之辨,则大事难成矣。故为谋者,应机变百出,不择手段,方有成功之望。” 杨鲖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你少给他泼脏水,他可没你说得那么不堪!” “呵!他对我用的那些手段,比这脏多了!”郑秋咬牙切齿。 杨鲖见提起杨炯她就炸毛,好笑的岔开话题:“你还没说你的后手是什么?” 郑秋强抚心头气,暗恼自己怎么每次都被杨炯气到,那个混蛋在千里之外都不忘算计自己,真是个无耻的家伙。每次想到他那得意的模样,郑秋就会莫名其妙的生气。 两人交手,第一次半山书院被他打了个措手不及,自己完败。自己反击,鼓动李渔以身为饵,本来足以致他于死地,当时看李渔的表情应该是不会出错才对,可怎么偏偏就石沉大海了呢?她实在是想不通,这场又是自己完败。 后来自己利用杨炯的玉佩,谋划选秀脱身,逃脱了做太子侧妃的命运,整件事全都按照自己的谋划进行。可最后,明明是自己胜了,她却一点都不开心,相反自从掖庭事后她就焦躁不已,每次一想到杨炯那晚要杀自己的模样她就气愤难平。 最可气的就是,他凭什么威胁自己?就这个破玉佩,他威胁了自己两次。一次语气恶俗的让自己去太学帮他阻挠太学生上书,这次又骂自己是蟛蜞菊,还想要回这玉佩,他凭什么? 想到此,郑秋攥紧了腰间玉佩,心中暗骂,就这破玉佩,我家这种成色的数不胜数,用来投壶我都嫌丑,我怎么就偏偏和他斗气呢?越想越烦躁,郑秋自认为天底下没什么事什么人能难倒她,可这杨炯偏偏是个例外,就凭这块破玉佩就能在千里之外把自己拿捏了? 杨鲖好笑的看着郑秋摩挲玉佩发愣,暗骂杨炯真是女人的克星。她现在才发现,杨炯就喜欢招惹这种有性格的女子。 事实上杨炯对付这样的女子简直可以说是驾轻就熟,自己当初就是被那坏人如此招惹的。先惹恼了你,然后再哄你,期间通过一些春风化雨的小心思慢慢和你拉扯,真是卑鄙,卑鄙至极!看郑秋这模样,估计离沦陷也不远了。 杨鲖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调笑道:“别想了,那人还在北地呢!” “谁想杨炯了?” “我说杨炯了吗?”杨鲖揶揄道。 郑秋闻言一愣,狠狠瞪了她一眼,冷声道:“你别让我逮住机会,不然少不得让你吃些苦头!” 杨鲖见她真生气了,好笑的贴到她身旁,嬉笑出声:“郑姐姐饶命!现在咱们不是一伙的吗?” “哼!”郑秋傲娇冷哼。 杨鲖知道她就这性子,于是也不再调笑她,正色道:“你打算怎么打死樊楼?” 郑秋被她这么一闹,还真没那么气了,见她问起正事,平静道:“罪莫大于欺君,法莫大于谋反。” “啊?这么狠?”杨鲖惊讶道。 “怕了?” “也不是怕,就是你这么干是不是牵扯太大了?” 郑秋冷笑:“事不至大,无以惊人!” 杨鲖沉默半晌,随后道:“你想怎么做?” 郑秋嗤笑:“你别告诉我,你这个相府掌事一点脏事没做过?栽赃不会?” “证据不够确凿的情况下,你扳不倒太子。” 郑秋摇头:“我什么时候说要扳倒太子?我现在是要弄死樊楼,斩断他的资金来源。你说要是樊楼出现反贼会怎样?还是当着长安居民和户部官员的面。” 杨鲖凛然:“你想让白莲教的人在压樊楼开业当天出现在樊楼?” “我们抢了樊楼的生意和招牌,但粮食和猪肉我们无法一直控制在手。太子最重什么?名声!太子最怕什么?谋反!沾一点都不行,这么做大家都知道是假,可那又怎样呢?没有哪个权贵会冒这个风险再去樊楼。只要他敢去,我爹御史台就能弹劾到他滚出长安。京城的权贵个个都是人精,他们平日里躲避那些无端的栽赃都还来不及,哪还敢主动给别人递刀?” 杨鲖看她那得意模样,无语道:“这也是你和杨炯斗法的心得?” 郑秋听她所言,突然一笑,如同那蛊惑人心的小恶魔:“怎么?怕了吧!没想到平日里在你面前谦谦若君子的杨炯,竟然是个道貌岸然,心黑手黑的小人,是不是很失望?是不是很伤心?” 杨鲖翻了个白眼,嗤笑道:“你当我小孩子?” 郑秋无奈摇头:“杨炯有什么好?他身边那么多莺莺燕燕,还和好几个公主纠缠不清,你就这么死心塌地的跟着他?” 杨鲖冷笑:“你不用气我!我只知道一件事,杨炯可以为我去死,我同样可为他殉情,但他不一定为你去死。” 郑秋沉默。 “怎么?是不是很失望?是不是很伤心?”杨鲖学着她刚才的口气,反唇相讥道。 郑秋摇头,平静道:“我有时候很瞧不起你们这种人。动不动就把生死挂在嘴边,我郑秋的夫君若被人杀害,我绝不会殉情。我会带着仇恨努力的活下去,直至报仇血恨。” 杨鲖也不反驳,她知道人和人的性格不同。自己就是个小女人,小时候她只想和自己的夫君生几个可爱的孩子,然后每天陪他们玩闹。长大后,事情一件一件的发生,意外一件一件的出现。她小时候的愿望却依旧未曾变过,只是现实逼着她四处谋划,逼着她不得不全身保命。 郑秋不一样,她不但文采斐然,从小更是被一直宠到现在。按理说她应该是那种跋扈恣睢的性子。可不知为何,她偏偏生得骄矜自傲,也难怪她常以秋菊自喻。就刚才她说那话时的眼神,杨鲖丝毫不怀疑她的决心,这大概就是人们常说的一方异秀吧。 “白莲教的事我帮你做!你和你父亲谋划一下后续怎么撒网捕鱼,把那些不开眼的杂鱼全都一网打尽,中枢的赵参知会尽量帮你父亲掌控御史台,咱们动作要快些,免得出现变故。”杨鲖叮嘱道。 郑秋听她所言,反问道:“相府不怕帮我父掌控御史台后,我们反咬相府一口?” 杨鲖嗤笑:“你知道杨炯有多了解你吗?” “呵!他了解我?可笑。”郑秋冷笑连连。 杨鲖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他说你这人最是骄矜自傲,平日里眼高于顶,谁都看不上。你或许会脱离相府的控制,但绝对不会反咬我们一口。” “何以见得?”郑秋饶有兴致道。 “你拿了我家的玉佩,你要是真作出那事,就当我相府看错人了呗!”杨鲖无所谓道。 “这是你的话,还是杨炯说的话?” “有什么区别?道理还不是一样。” 郑秋摇头,语气平冷:“若是你说的话,这玉佩你现在就拿回去,一块古玉而已,我郑秋并不稀罕!” 语毕,解下玉佩,放在桌子上,眼神冷傲的看着她。 杨鲖冷笑:“你什么意思?想做大?想压我?” “呵!不明显吗?他杨炯拿这块玉佩威胁了我两次,他回来后我绝对和他没完。你凭什么这么和我说话?你以什么身份威胁我?”郑秋嗤笑道。 杨鲖都被她气笑了,冷声道:“意思是只有杨炯能欺负你呗?” 郑秋翻了个白眼:“听不懂人话?” “哼!明确告诉你,这话就是我说的,你不要正好,我相府早就想收回来了!相府足够大,经得起折腾,你反咬一口又能怎样?我还怕你不成!”杨鲖怒声道。 她心中更是不忿,你郑秋和我撒什么气?有本事你跟那个陆家女撒气呀。再者说,你自己抢杨炯的束发玉佩,一个女子拿了男子的束发礼意味着什么你会不知道?现在跑来和我发脾气是什么意思?她越想越气,伸手就要拿回玉佩。 郑秋嗤笑,抢先一步将玉佩拿回,重新系在腰间。 “你有病吧!”杨鲖大骂出声。 “你不该骗我!从古至今,很多事本来能成,最终都毁在了你这种人的手里,你把我气走了,你自己对付太子吗?你太意气用事,杨炯真是把你宠坏了!”郑秋讥笑出声。 杨鲖真被她气到了,倏的起身,大骂道:“我什么人?郑秋你给我说清楚!” 郑秋不慌不忙,假装沉思,随后道:“杨炯怎么说来着?猪队友!对,就是猪队友,多贴切!” “猪队友!!!”杨鲖咬牙切齿。 只见她胸膛上下起伏,看郑秋那得意模样,再也压制不住心中怒火,一把掀翻桌子,一掌就朝郑秋打去。 郑秋总算逮着机会气这女人,她心中暗爽不已,让你在太学如此拿捏我,现在还不是恼羞成怒,于是好笑的和杨鲖在屋子里周旋。 “唉!你的拳头怎么软绵绵的?” “打到你脸上就不软了!” “你别得寸进尺,我可还手啦?” “我今天就把你打成猪头,看咱俩到底谁是猪队友!” 郑秋凝眉,脚下莲步轻抬,一掌迎了上去,嘴上不忘嘲讽:“你就是猪!” “你才是!”杨鲖大喊一声扑到她身上,将郑秋扑倒在地后,两人在这地板上翻滚了起来。 郑秋本来只想气气她,可没想到这姑娘如此小孩子气。如今两个人在地上扭打,可明显杨鲖也知道轻重,毕竟两人在一起相处多日,谁都不敢下狠手,于是一副怪异的景象在房中上演。 你摸我一下,我掐你一下。你作势要咬我,我就袭击你的雪山峡谷。 不多时,两个人都被对方搞得面红耳赤,气喘吁吁,最后各自瘫在地上,纷纷笑了起来。 “那话杨炯说的。” “我知道。” “知道你还气我!” “我故意的,谁让你当初在太学故意嘲笑我?” “你真是一点亏都不吃呀!” “人没事为什么要吃亏?” 杨鲖凝眉,突然翻起身将郑秋压在身下,坏笑道:“我看你吃不吃亏!” “啊~!你干嘛?” “今天我非让你吃亏!” 房间内重新响起了嬉闹声,真可谓鱼嬉菊丛,秋色满屋。 第164章 雪莲 睚眦营一处移动营帐。 杨炯看着在自己面前战战兢兢的蒲哆辛,好笑道:“就你这个胆子,也敢跑来东方行商?” “呜呜呜!将军呀,我被先知抛弃啦!我被先知抛弃啦!”蒲哆辛嚎啕大哭,抱着杨炯的大腿呜咽不已。 杨炯也是无语,你作为一个大食商人,就这个胆子还敢翻山越岭的从巴格达来此地行商,真是够可以的。 李潆更是无语,这大食人蒲哆辛看着也四十多了,一个大男人哭哭啼啼的成何体统,见他哭个没完没了,恼得她心烦不已,冷哼一声走出了营帐。 杨炯摇头苦笑,这蒲哆辛被抓后就一直哭,问什么都是自己被先知抛弃了,你要是吓唬他,他也不怕,默念经文就等着你砍他。 长叹一声,杨炯搜肠刮肚,终于想出了一句阿拉伯语,于是开口道:“??? ???? ?? ?? trk?????? ?? ??? ????? ??? ?? ???? ???? ???.(先知从未抛弃你,他在引导你走入正途)。” 蒲哆辛闻言,惊喜抬头,胡乱抹了一把眼泪,扭捏道:“将军,你这个发音不太对,应该……” “我用你告诉我?娘的,蒲哆辛别给脸不要脸!挺大个人了,哭哭啼啼的成合体统?不就是几个骆驼吗?我赔给你!”杨炯恼羞成怒道。 心中郁闷不已,我不知道发音不对吗?老子在长安早就找番邦人练过,我不知道语言发展演变,我用你说?要不是看你可怜,我会硬着头皮说阿拉伯语,真是不知好歹。 蒲哆辛听这少年将军说自己的家乡话,虽然有点像山野口音,但自己还是能听懂,他们这些大华人倒是比党项人文明多了,他能感受到这少年将军没有恶意,心中一时间也舒缓了许多。 “大人,那可是我全部的家当呀!”蒲哆辛留了个心眼,希望这么说能博得这少年人的些许怜悯。 “那你的家当真够少的!”杨炯嗤笑。 蒲哆辛低眉腹诽,知道少你还抢我骆驼。 “蒲哆辛,你是大食人,你们最擅长做生意,你认为什么生意最赚钱?”杨炯发声询问。 蒲哆辛沉思半晌,随后道:“香料、象牙,什么珍稀什么赚钱。” 杨炯摇头。 “那就是开矿最赚钱,我们国家很多税官靠这个成了显贵。” 杨炯继续摇头。 蒲哆辛沉思良久,实在想不出什么最赚钱,无奈道:“将军觉得什么生意最赚钱?” 杨炯也不卖关子,直言道:“垄断!垄断最赚钱。你说的这些确实可以赚钱,但却不能称之为最赚钱。你想最赚钱,就要成为那个制定规则的人,而不是遵守规则的人,明白了?” 蒲哆辛摇头。 杨炯凝眉,冷声道:“蒲哆辛,你个老狐狸少给我装蒜,别以为你装成一个小商人我就不知道你的底细。你这个头巾虽然是最普通的白色头巾,可你里面的发夹却带有金麦穗,这是大食盖斯部落贵族的标志。盖斯部落常年游走在大华和大食之间行商贸易,你会不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 蒲哆辛沉默。 杨炯也懒得和他废话,直言道:“右厢朝顺军司,你给我补充战马和粮草,灭了兴庆府,给你大华贸易海外垄断权,帮助你坐上盖斯部落头领。” “将军!我初次来大华,右厢朝顺军司没有我的产业!”蒲哆辛恳切道。 杨炯一脚踹在他屁股上,大骂道:“蒲哆辛!你少跟老子装蒜,我既然知道你是大食盖斯部落的人,就说明我对你们很了解。你们大食人贸易东西,西夏周边的军司你们哪里没聚点?你第一次来大华这种话骗骗那些不懂大食的外行还行,休想骗我。” 蒲哆辛沉默良久,随后道:“将军,做生意讲究个公平,你的条件我承认很诱人,可我无法判断其真假。” “你没有拒绝的理由!蒲哆辛,大华有一句古话:‘难得而易失者,时也;时至而不旋踵者,机也’,意思是时机这东西既难得又容易失去,若时机来了,你能义无反顾的接住,那才是你自己的机遇。现在有一个让你成为显贵的机遇摆在你面前,你接不接得住?” 蒲哆辛凝眉沉思,随后道:“将军,能给我些吃食吗?我已经很久没吃饱过了。” “毛罡,带蒲哆辛下去饱餐一顿!” 毛罡进入营帐,将蒲哆辛领出去跟一个亲兵交代了几句后重新进入了帐中。 “大人,蒲哆辛这老小子老奸巨猾,咱们得留心。”毛罡叮嘱道。 杨炯点头:“他一个大食人,怎会轻易帮咱们两国的战争?我猜测他是专门做大食和西夏贸易的盖斯部落贵族。虽然沦落至此,可他的力量在西夏边境军司绝对能帮上咱们。” 杨炯见他疑惑,将毛罡叫到行军桌前,展开地图,解释道:“咱们现在在这个位置,北上是咱们要穿越的沙漠。这沙漠东南西北走向,呈马蹄状横亘在此处。我这几日通过周围西夏的城池,结合内卫的情报估算,这沙漠宽度至少有600里。 咱们这5千骑兵都是良马,若水源充足,装备齐整,一日可行100里,那6天就能穿越这片无人区。可这只是理想的状态,一旦咱们步入沙漠,水源,马匹体能,方向辨认,是否出现意外等等都要考虑在内,那咱们的速度顶天一日80里,甚至更低。 我最后得出的结论是10日,要是在不出重大意外的情况下,咱们10日就能横穿这片沙漠。” 毛罡静静听杨炯讲完,恍然道:“大人是担心咱们穿越沙漠后死伤过重,所以才许给蒲哆辛那么优厚的条件。” 杨炯点头,继续道:“穿越沙漠不是常规作战,意外太多,我无法保障咱们穿越后还能剩下多少兄弟,但是一旦咱们穿越成功后,那可就真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西夏腹地咱们可以随意驰骋。 你看这里!这是西夏右厢朝顺军司,位置在贺兰山脚下,那里是大片的草场,牛羊马匹不计其数,蒲哆辛这个大食商人既然敢独自来此贸易,怎会就这点家底。 这右厢朝顺军司专营牛羊毛皮,大食商人在此聚集成居,我估摸着他就是在此处南下灵州做生意,没想到被灵州的守军给抓了壮丁,他担心自己的底细泄漏,所以才一直装成一副苦命人的模样。”杨炯嗤笑道。 毛罡闻言大骂:“娘的!这老小子嘴里没一句实话。” “他们大食贸易天下,职业习惯罢了!我猜他根本就没相信我开出的条件,现在和咱们虚与委蛇打哈哈呢。” “大人,要不让三公主给这老小子上点手段?” 杨炯摇头:“没必要!他现在跑不了,带着他穿越沙漠,等他看见了咱们的实力,看到了覆灭西夏的前景,有他跪着求咱们的时候。” 毛罡点头,随后说起了银州战事:“现在风雪停止,熊定中攻了6日银州城,我听内卫说银州城下的护城河都被尸体填平了,银州城已经被饿了四天,可咱们现在咋还没看见那两万骑兵的影子呢?” “快了!咱们这五千弟兄横亘在无定河上游,这几日下来一担粮都没进去过银州,内卫的谍子一直在银州城散布谣言,制造恐慌,那银州守将若是不想被自己的部下砍了脑袋,应该很快就会分兵。” 语毕,看了眼天色,皱眉问道:“老姬怎么还没回来?” “可能路上遇到了什么麻烦,他那人心思缜密,一旁还有卢启跟着,应该出不了什么事。”毛罡宽慰道。 杨炯沉默着走出营帐,见此时马上就要日落,心中担忧,转身就要带兵去接,这可是自己生死相依的兄弟,别还没进沙漠就出了事。 刚要动作,远处马蹄阵阵,千人骑兵呼啸着朝营地赶来。 杨炯看向朝自己走来的两人,问道:“咋回事?不是说日落前赶回吗?” 卢启率先开口:“大人,路上遇到了银州的先锋骑兵,三百来人,让弟兄们给解决了,耽搁了点时间。” 杨炯皱眉沉思,随后道:“游骑兵放出去了吗?” 姬德龙知道杨炯的意思,回应道:“我和卢启解决完这先锋小队后,游骑兵分散至方圆十里,均未发现敌军。” 杨炯和两人走入营帐,递给他二人两杯热茶,说起了正事:“老姬,后路给兄弟们找好了吗?” 姬德龙点头,认真道:“我和卢启沿着沙漠边缘一直向东北方向行进,不时深入沙漠数里,最后选中了两处地点,可供兄弟们撤退。一处在这,我称为甲点,这里沙浅路平,向前三里少有沙丘,非常适合短时间大部队撤退。 一处在这,我称为乙点,这里多是巨大的沙丘,最高可达三丈余(10米左右),若我军时间充裕,可以此为掩护,逐步进入沙漠,敌军想要追击必然会成为我军的活靶子。” 杨炯听他汇报完,沉思良久,下令道:“就乙处!毛罡,你带上蒲哆辛和他的骆驼,从乙处进入沙漠,你作为先锋军,替兄弟们探探路,能走多深走多深,沿途设置好粮草补给点,做好记号,一旦觉得前路不明就快速回军。我猜测敌军应该明日就到,咱们得早做准备。” 吩咐完一切,杨炯来到了李潆的营帐。刚一进门就见那胡姬掩面流泪,那倔强不屈,还带着几分柔弱的模样,倒是还显几分娇怜。 杨炯苦笑摇头,调笑道:“问出什么了?” 李潆有些气恼,低声道:“我想给她来点手段,让她知道知道我内卫的厉害,不然她还以为我内卫都是些酒囊饭袋。” 杨炯翻了个白眼:“你想用什么手段就用呗,我也没拦着你呀!” “哼!你不心疼?” “李潆!你别没事找事,我和她都不认识,我心疼个屁呀!明明是你自己不想欺负人,你赖我头上干嘛?” 李潆凝眉,转头冷哼道:“这么说认识的人你就心疼喽?” 杨炯无语,当女人跟你找茬时,最明智的选择就是用行动代替言语。杨炯一把将她扯到怀里,狠狠的吻了上去。 李潆的眼睛会说话,真的,这是杨炯的第一反应。李潆在杨炯怀里异常安静,大大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杨炯,那眼神冰冷刺骨,怨念深沉,仿佛能把杨炯吞没了一般。 杨炯无奈,狠狠的亲了一口后将她放开。 李潆冷寒的看着他,冰冷道:“为什么不敢看我?” “呃……!芍药扎人!” “下次再敢如此,小心我真扎你!”李潆恨声道。 胡姬静静地看着两人,眼神晦暗不明。 李潆看向她,冷声道:“看什么看?挖了你的眼睛!” “哼!”胡姬冷哼一声,转过头去。 杨炯嗤笑:“你问了这么多天,就这么个结果?” “要不你来?”李潆没好气道。 杨炯翻了个白眼,大声道:“阿娅!阿娅!” “唉!”阿娅大声应答,掀开帐帘走了进来。 “少爷,你叫我?” 杨炯点头,指着那胡姬道:“这女人嘴紧得很,给她上点手段。” “好嘞!” 阿娅都快开心死了,在长安的时候她可没少干这种事,可自从跟了少爷,整天无所事事,她都快闲出病了。这好不容易用到她,她可得抓住这个机会好好表现,我可是苗寨第一个出息的姑娘。 阿娅也不废话,直接掏出自己的银环蛇,在手上不断把玩,这银环蛇绕着她的手臂不断攀爬,最后挺直了身子,目光幽冷的朝着胡姬吐信子。 胡姬全身僵硬,恐惧的向床里靠了靠,手指攥着被褥,死死的盯着那银环蛇。 “呐,我这银环蛇可不是普通的银环蛇,她可是吃毒蜈蚣长大的。毒蜈蚣见过没?不说话?那就是没见过。” 阿娅自言自语,又不知道从哪掏出一条巴掌大的毒蜈蚣,递到那胡姬面前给她看:“呐,这就是毒蜈蚣!这回认识了吧?” 阿娅不依不饶,将这胡姬逼至角落,回忆起往昔:“我在苗寨的时候听家中长辈说,曾经有一女人背夫偷情,被族中长老发现后,就将她抓来执行族规? 我们苗寨的族规比较特殊,对于这种女人,要先喂她吃一只毒蜈蚣,然后再将银环蛇放进她口中。蜈蚣爬,银环蛇就追,她们在这女人身体里四处乱窜,一会从鼻子冒出来,一会又从耳朵冒出来,一会爬进肚子中,一会又进入眼睛中,直到把这女人弄得生不如死,七窍流血才罢休。 我是不信的,你说这么大的蛇怎么塞进人嘴里呢?我反驳,族老就说我不懂事,我抗争,他们就把我逐出了寨子。我到现在依旧不信,你信吗?” 胡姬眼睛死死盯着阿雅手中的蜈蚣和银环蛇,双眼圆睁,瞳孔中弥漫着无尽的惊恐,仿佛那就是世间最可怕的恶魔。她嘴唇微微颤抖,却发不出一丝声音,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紧紧扼住。脸色变得惨白如纸,额头上一层细汗骤起,如同一株刚被风雨浇打过的雪莲,娇柔无助。 她身体不由自主地往后缩,紧紧贴着帐壁,双手不自觉地攥紧衣角,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一般,她此刻能清楚得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在胸腔内如鼓皮般颤动,那恐惧的情绪正疯狂的侵袭着她全身。 “奥!看来你是不信的,其实我也不信,那咱们就一起试试?” 阿娅的声音犹如魔鬼低吟,右手轻微抖动了下,银环蛇仿佛接到了命令一般,猛得窜起朝胡姬的眼睛扑去。 胡姬僵在原地,她很想动,可那种恐惧感仿佛粘滞住了她全身,她的脚完全不听她的使唤。就这么愣愣的看着那银环蛇距离自己越来越近,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鼻子好像被那蛇信子舔了一下,这让她全身战栗,恐惧如潮。。 “唉~!我这银环蛇饿了好几天,有些不听话。怎么能不按顺序来呢?应该是先喂你吃一只蜈蚣才对。”阿娅嬉笑着扯回银环蛇,另一手拿出蜈蚣,作势就要喂给这胡姬。 胡姬此刻有些恼怒自己的没用,看着这个恶魔缓缓朝自己靠近。想起这恶魔刚刚描述的故事,眸光一冷,张嘴就要咬舌。 “好啦!别逗她了!她胆子小,可经不起你这么折腾!”李潆出声喝止住了阿娅。 阿娅乖乖收回自己的宠物,走到杨炯面前,低声道:“少爷,再给我一盏茶的时间,绝对能让她开口!” 杨炯重重点头,给了她一个无比认可的眼神,看向李潆揶揄道:“谁让咱们有个嘴硬心软的公主呢?” 阿娅不敢接话,低声道:“少爷,下次这事还找我哈!我专业的!” 杨炯眼神鼓励肯定,偷偷给她竖了个大拇指表示赞赏。阿娅见自己的本事得到认可,开心的离开了营帐。 李潆真被他俩给逗笑了,没好气道:“这个活宝你从哪弄的?” “你妹的!” 李潆转身凝眉,死死盯着杨炯。 “真是你妹的!” “你想死?” “小鱼儿!你妹小鱼儿的人!”杨炯慌忙解释。 李潆冷哼一声,转头看向趴在床上呜呜哭泣的胡姬,悠悠道:“你喜欢雪莲吗?” “我喜欢芍药!” “你喜欢公主吗?” “我喜欢三公主!” 李潆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追问道:“你喜欢她吗?” 杨炯语气无比坚定:“我不喜欢她!” “那她不是公主!”李潆肯定道。 “?” 第165章 李嵬名 拂晓。 传令兵高声奏报:“将军,银州两万骑兵渡过无定河,正朝我军方向赶来,预计盏茶即到。” “好!传令刘文典,按照原定计划,带三千骑兵南下草原向龙州方向靠拢,带着银州的两万骑兵在草原上兜圈子。”杨炯大声下令。 “是!”传令兵领命而去。 杨炯也不废话,命令道:“全军,北上渡过无定河,进入沙漠!” 令毕,全军迅速行动,正朝无定河上游而去。 前军刘文典部,三千骑兵在这山坳中已经藏了六天,刘文典都快闲出屁了。看着兄弟们到处驰骋,他那心都跟长草似的奇痒难耐,这几日他骂了银州骑兵都不知道多少次了,老子在这等了你们六天,你她娘的今天才来,真是属乌龟的。 刘文典接到命令,知道该展旗卫大显身手了,于是大声下令:“全军,隐蔽!待敌军靠近,三轮箭雨后,依托横山余脉向草原进发。” “黑哥,咋回事?咱都在这山坳里窝了六天,好不容易等到敌人来,咋直接跑呀!”刘二低声朝一旁的老黑问道。 老黑骂道:“你小子咋还这么愣?咱就三千人,跟人家两万人斗个屁呀!” “那……那咱们这些天都在这干啥呢?” “小子!咱们的任务是带着银州的两万骑兵南下草原,在草原戈壁兜圈子,拖延至入夜,为熊将军攻打银州争取时间。”老黑解释道。 “那咱们咋办?”刘二担忧道。 “知道为什么这活派给咱们展旗卫吗?” “为啥!” 老黑嗤笑,自豪道:“全大华,就咱们展旗卫的骑兵机动速度最快,当年在北地和契丹人打仗,展旗卫创造过一日行军150里的军中奇迹,咱们‘旗’字营的名字就是那时官家亲赐,知道啥意思吗?” 刘二虽然是新兵,可对自己所在的‘旗’字营那可早就摸清楚了,自信开口道:“旗风猎猎,疾如飞羽!” 老黑点头,笑骂道:“展旗卫最出名的就是‘展’字营重甲骑兵和‘旗’字营轻骑兵,要不是老子展旗卫永乐一仗死伤惨重,你小子一个新兵蛋子能入我‘旗’字营?你小子就偷着乐吧!” “老黑!你少瞧不起人,别以为我刚来展旗卫没几天,就长不出展旗卫的骨头!” 老黑凝眉,看这小子气鼓鼓的模样,没好气的拍了他脑袋一下:“少他娘的说大话,一会儿撤退靠紧我!” 话音刚落,身后箭雨骤起,直奔银州的两万骑兵而去。 “敌袭!敌袭!” “慌什么?前军举盾,后军组织箭阵反击!”仁多嵬大声命令。 副将看向身后被射杀的兄弟,皱眉道:“指挥!从这箭雨的密集程度估算,应该就是那情报上的五千骑兵!” 仁多嵬点头:“看见那旗帜了吗?展旗卫的军旗!错不了!” 语毕,大声下令:“冲上去围住他们!” 副将高声领命,带着1万骑兵,快速分兵,朝侧翼包围而去。 刘文典见三轮箭雨就射死了五百人,也不废话,令中军一人扛两旗,快速朝草原撤退。 “指挥!敌军想要南下草原!” 仁多嵬嗤笑:“他们这区区五千骑兵能翻出什么大浪,我布下这天罗地网,定叫他们有来无回。” 语毕,一马当先冲入草原。 无定河上游。 杨炯见自己这两千人已经安全渡河,凝眉看向远方。刘文典此时应该已经进入草原,按照‘旗’字营的行军速度,在草原上带着银州骑兵绕圈子应该不成问题。 杨炯的计划很简单,刘文典凭借高机动性拖延时间,自己带着两千骑兵率先渡河,以在前方接应刘文典回军。 要知道,五千亲兵目标太大,一不可快速机动,二不能灵活指挥,尤其是这种游击战,必须要将骑兵的灵活性发挥到极致。在这一点上,刘文典的‘旗’字营最适合不过,南方草原广阔,足够刘文典折腾,拖延至日夕时分,刘文典突围北上同麟嘉卫会合,也算是完成了熊定中拖延七日的命令。 “杨炯,出事了!”李潆大声道。 “那胡姬跑了?” 李潆翻了个白眼,认真道:“内卫谍报,西北夏州方向出现两万骑兵,正朝刘文典部包围!” 杨炯瞳孔猛的一缩,惊疑出声:“夏州在西夏腹地,守兵总共才两万,他们这是要干嘛?疯了?” “怎么办?刘文典对付银州两万骑兵还行,若夏州两万骑兵南下包围,恐怕刘文典撑不了多久。”李潆担忧道。 杨炯咬牙,迅速做出决断,大声道:“把那胡姬带上来!” 内卫得令,将碧眼胡姬拉扯到了近前。 杨炯冷声道:“告诉我你的名字!” 胡姬愤恨瞪眸,一言不发。 杨炯冷笑:“现在你有了新名字!你叫李嵬名!” 胡姬瞳孔一缩,疑惑的望着杨炯。 杨炯不理会她的目光,大声下令:“全军停止前进,令!张麟嘉卫麒麟旗,放出消息,西夏公主李嵬名在我杨炯手中,全军重渡无定河,回师向银州进发!” 令毕,一马当先,沿着无定河朝银州城奔去。 杨炯心思急转,快速分析当下形势。 刘文典那三千骑兵,在四万西夏骑兵的围追堵截下,哪是什么撑不多久,简直是必死之局。现在银州城已是强弩之末,就差临门一脚,而这个假公主就是那最后的攻城锤。 杨炯不管她到底是谁,总之从现在开始,她就是西夏第一美人,西夏嫡长公主李嵬名!我就不信你银州守将能眼看着嫡长公主被当作人质,我就不信你银州士兵敢冒险。 麟嘉卫得到命令,大张红色麒麟旗,李潆则是指挥内卫四出夏银两州,沿途散布西夏公主李嵬名被抓的消息。 日中。 麟嘉卫一路换马不换人,重渡无定河,终于赶到了银州城东门。 杨炯扫了眼堆积如山的尸体,南门传来的喊杀声自己在此处也能听见一二。杨炯也不多言,将胡姬拉到阵前,大声道:“我不管你们将军是谁!现在嫡长公主李嵬名在我杨炯手上!给你一盏茶(10分钟)的时间考虑,若还不投降,我不介意在这银州城下,行黄头室韦草原幸裴满皇后的旧事!” “你无耻!”胡姬大声怒骂,那眼神仿若喷火,她现在恨不得咬死这该死的大华人。 杨炯凝眉,一巴掌扇在她脸上,大声道:“银州守军听好了!你们将领想要带你们一起去死!你们自己想好,若银州城下发生当年裴满皇后旧事,你们的皇帝能放过你们吗?现在你们的道路只有一条,杀了守将,开城投降!我杨炯保证秋毫无犯!” 话音刚落,城头一老将大声道:“大家不要听他的话!我早年在兴庆府见过嫡长公主!他手上的绝不是公主!” 杨炯冷笑,将胡姬推到近前,大声道:“你想带着士兵跟你一起死?那我成全你!” 语毕,四周一百士兵聚拢而上,虎视眈眈的看着胡姬。 “你的时间不多了!别和我比狠!老子把路已经给你们指明!不想死的,现在就打开城门!” 老将咬牙皱眉,粗糙褶皱的双手青筋暴起,死死盯着城下的杨炯。 “时间到,动手!”杨炯咬牙,大吼出声。 周围士兵得令,一边扒衣一边狞笑着朝胡姬走来。 胡姬双眸失神,她今日才明白什么是战争,什么是国战。看向周围聚拢的士兵,凄凉一笑,大吼道:“杨炯!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我要缠你一辈子!” 语毕就要自尽。 杨炯早有准备,抓着她下巴,左右扯了下,胡姬再无咬舌之力。杨炯看着她那湛蓝色的眼睛,低声道:“是我杨炯杀的你,记住我的样子,下辈子找我报仇!” 说完,一把将她推向人群,死死盯着城头。 “慢!慢!杨将军且慢!”城头一年轻参将大声道。 “你有话说?” “杨将军!你说的话可算数?”年轻参将大声道。 杨炯冷笑:“你没资格跟我谈条件!” 年轻参将大声道:“杨将军!我城中还有一万民夫,若我组织起来依旧能阻挠你们数日!你之前说得很对,若银州城下发生当年金国裴满皇后的丑事,我们确实活不了,但若我们投降,你却不遵守诺言,那我们何不做那为国捐躯的勇士?” “你个贪生怕死之徒!你不配做我大夏的将军!你不配!”胡姬看向城头的年轻参将大声怒骂。 年轻参将大声道:“公主!我当年在兴庆府有幸见过你一面!这老东西想兄弟们跟他一起死,我还年轻,岂能坐以待毙?” 杨炯凝眉,扯过那胡姬,冷声道:“你真是李嵬名?” 胡姬冷眸森寒,咬牙切齿道:“你个混蛋,我李嵬名一定要杀了你,一定!” 杨炯心中直呼我艹,难道我真有什么特殊体质?千里之外都能遇到西夏公主? 李潆跃出人群,站在高处大声道:“我乃大华内卫嫡亲三公主李潆!你打开城门,我保你兄弟不死!所有人官升一级!一切旧事,既往不咎!” “公主殿下!你不能口说无凭吧?”年轻参将大声道。 李潆也不说话,独自一人走到城下,举起手中金龙令牌,冷声道:“开门!” 年轻参将见此姑娘胆识过人,再观她眼神,那抹幽冷让他寒毛倒竖。他曾见过西夏内卫军机堂的大人,这姑娘的眼神简直比他还要狠厉。 参将心思百转,咬牙道:“卑职赫连勃迟,愿为公主牵马坠镫!” 李潆知道他这是想投靠自己,许诺道:“内卫指挥使,正五品军职!” 赫连勃迟也不废话,手起刀落,将那被捆绑的老将头颅斩下,大声道:“开城门!” 熊定中早就得到了杨炯回军的消息,他知道杨炯正在东门谈判。于是亲自领兵攻城,他明白自己打得越凶,银州守将就越心焦,谈判的成功性就越高。当他看见银州城头竖起白旗的时候,抹了一把脸上血迹,大笑道:“杨炯,你小子真是个福将。” “福个屁!快,组织兄弟们南下进攻龙州!”杨炯大声道。 熊定中被他的话弄得一愣,疑惑道:“发生什么事了?” “银州两万骑兵和夏州的两万骑兵正在草原围剿刘文典的‘旗’字营,现在唯有一法,南下进攻龙州,向刘文典靠拢,如此才可解他之困!” 熊定中看他说得焦急,沉默半晌,大声道:“传令!全军原地补给,每人绐耖二斗,进攻龙州!” 杨炯也不废话,命令士兵原地换马,休整补给。 “你不跟我去打龙州?”熊定中疑惑道。 杨炯沉默,随后认真道:“熊叔叔,你现在还有两万五千骑兵,即使接应到刘文典的‘旗’字营,也不过三万,如何在草原上和那四万骑兵交手?又如何打龙州?” “你什么意思?” “熊叔叔!夏州城背靠沙漠,城小墙矮,如今两万骑兵尽出,城内空虚,我领兵直扑夏州,吸引那两万夏州骑兵回防,到那时你的重甲骑兵在草原上随意驰骋,定能解刘文典之困!” 熊定中凛然:“你想通过夏州进入沙漠?” “这是我的后路!如今咱们刚经历大战,敌我双方人数差距太大,我们只有把他们都调动起来,才能在局部数量上占优,才有胜利的可能!”杨炯认真道。 “你小子是真大胆!全大华都没有一个像你这么打仗的!” 杨炯不理会他的调侃,见麟嘉卫补充完毕,大声道:“熊叔叔!刘文典就交给你了!” 语毕,领兵快马朝夏州奔去。 银州骑兵仁多嵬部。 “指挥!有消息,麟嘉卫将军杨炯抓了嫡长公主,正朝银州城方向疾驰!” 仁多嵬凝眉,冷声道:“你哪来的消息?公主不在兴庆府,怎会出现在银州?” “指挥,军机堂谍子最新消息,应该错不了!” 仁多嵬大骂:“军机堂全他妈是蠢货,情报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总摸不准大华军的动向?饭桶!都是饭桶!” 参将低眉不语,他可不敢骂那群阴狠的恶人。 仁多嵬看了眼远处展旗卫的军旗,知道自己恐怕是上当了,从他们一直和自己拉扯的动作上看,应该是故意拖延自己的行军步伐,给麟嘉卫进入银州争取时间,那麟嘉卫将军杨炯想用公主威胁银州守将,这手段还真是让他心惊。 他现在真是骑虎难下,回兵不一定来得及,况且后方粮道没有被肃清,自己回兵那就又全回到了起点。眼下夏州骑兵马上就要赶到,只要两军合围,眼前的展旗卫插翅难飞。可自己若真不回军,公主出了什么事,自己恐怕也是个身死的下场。 思虑至此,仁多嵬咬牙道:“分兵五千回军银州,一定要阻断杨炯的进军步伐!” 令毕,也没了兴致和眼前的展旗卫捉迷藏,亲率剩下的一万五千骑兵,轻装简行,直奔‘旗’字营而去。 麟嘉卫部。 李潆和杨炯并排疾驰,不时看上杨炯一眼,那眼神说不出的晦涩难明。 “你干吗?有话就说!” 李潆冷哼:“我在看你是不是桃花成精!” 杨炯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你想说什么?” “你是不是有收集公主的癖好?” “李潆!你哪来那么多怪话?” 李潆沉默半晌,随后道:“以前我不信命,现在我有些动摇了!怎么公主都围着你转呀?千里之外都能有公主送上门?” “我也才知道她是李嵬名呀!”杨炯无奈道。 心中更是腹诽,李嵬名不在兴庆府好好待着,谁知道她会跑来银州呀。 李潆冷哼一声:“你以后至少给我离她三尺远!” “要不要这样呀?我和她说是死仇都不为过,你太看得起我了!”杨炯无奈道。 “你可太谦虚了!小鱼儿和你不是死仇?我五妹当初还打过你呢!现在还不是全被你招惹了?还有那辽国的耶律南仙,听说你走的时候,她亲自到十里亭把酒相送!你本事可真大呀!”李潆恨声道。 “无中生有!凭空捏造!捕风捉影!飞冤驾害!”杨炯大声跳脚。 李潆凝眉:“你小心点,要是敢在我眼皮子底下行那龌龊事!我让你进宫一辈子伺候我!” 杨炯看向她那冰冷的眼神,倒抽一口冷气,大声表态:“我和西夏不共戴天!” 李嵬名全程听她二人言语,心中冷笑连连,一个大胆的计划在她心中升起。 第166章 旗风猎猎 刘文典带着自己的‘旗’字营在草原戈壁上疾驰,不时分出几股小队到敌人侧方袭扰,扰得银州骑兵不胜其烦。 “老大,我怎么觉得有点不对呢?这银州骑兵怎么自己丢弃粮草?真是邪了门了!”校尉蔡碐大声奏报。 刘文典也是疑惑,他打了这么多年的仗,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战法,这是急眼了? 思虑至此,刘文典不敢怠慢,大声道:“向西南疾驰,随后分兵两队,反方向奔袭,扯散他们的队伍。” 传令兵记下命令,拍马传军。 仁多嵬见这三千骑兵竟然敢分兵,大笑道:“快!将他们往西北方向驱赶!”心中冷笑不已,西北方正是夏州两万骑兵的口袋阵,真是自投罗网。 刘文典看向对方军阵,心中打起了鼓,多年的军旅生涯告诉他,敌人越是如此,就越应该提高警惕。 想到此,他一咬牙,大声道:“蔡碐,你带着一千五百骑兵继续向东南进发,我带着剩下的兄弟向西北穿插,老子帮你打出他们的意图,你见机行事。” 蔡碐也不多言,领命而去。 仁多嵬凝眉,暗道对方敌将到底是大华哪号人物?如此精通骑兵战法,嗅觉之敏锐让他这个自诩骑战内行都赞赏不已,自己刚动手,他就能猜到我军意图?这份决断力真令人吃惊。 仁多嵬也不二话,既然如此,我就来个将计就计。 “令!三千骑兵围堵西北方向敌军,其余人等随我一同向东南方向追剿残敌。” 他想得明白,西北有两万夏州骑兵守株待兔,自己根本不需要操心,如此分兵可麻痹敌人心态,给敌人西北方向防守薄弱的错觉,只要敌军进入夏州骑兵的口袋阵,此战胜矣。 刘文典见身后追兵数量暗自皱眉:“三千追我一千五?重兵追向了东南方向,同样是一千五,为何如此分兵?有问题!” “黑子!” “老大!” “去!领兵一百,全速前进西北巡斥,给老子探听清楚前方敌情!”刘文典大声命令。 这么多年他总领‘旗’字营,总结出来的骑战要诀只有三个字,那就是慎、快、奇。 下令有多慎重就多慎重,骑兵不比步兵,一旦下达错误指令,由于速度快,若落入敌人圈套,想要挽救的机会都没有;行军能有多快就要有多快,骑兵的优势就是机动性,你比别人快上一息,那就能争得比别人多射一箭,一人多一息,就是全军多射一轮箭雨;出兵能有多奇就多奇,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方能百战百胜。 见老黑领命而去,刘文典再次分兵,扯散身后的三千追兵,带着他们在这戈壁滩来回兜圈子。 ‘旗’字营的战马是全大华最好的良马,耐力强,冲锋速度快,队友之间配合默契,扯散敌军后就有小股骑兵从侧翼神臂弩袭扰,敌人重新聚兵,‘旗’字营就分散四处,逼得你追也不是打也不行。你追不上就代表着你的箭无法射到敌人,环环相扣,处处受制。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且说这老黑领着一百先锋骑兵一路疾驰,沿着草原行到戈壁,挥手示意骑兵驻马。 “黑哥,咋了?”刘二疑惑道。 老黑凝眉:“不对!你看那边的沙丘和荆条,此地常年吹西北风,沙丘方向应该朝东南方向倾斜,荆条头也应该朝东南才对。” 刘二听他所言,打眼看去,远处沙丘确实大部分朝东南方向倾斜,可其中有几处却过于平缓,方向也不像是长年吹拂形成的自然沙丘,再看那地上的荆条,方向杂乱不堪,到像是被龙挂(龙卷风)吹过了一样。 “黑哥,咋办?”刘二低声询问。 老黑知道此处诡异,他跟着刘文典南征北战多年,他相信直觉,并且直觉不止一次救过他的命。 “此地蹊跷,恐有埋伏!撤!”老黑大吼一声,一马当先转头朝草原奔去。 方今之时,沙丘后箭雨乍起,遮天蔽日,直奔老黑这百人而来。 “艹!有埋伏!展旗卫‘旗’字营,借命传讯!”老黑目眦欲裂,大吼出声。 令毕,先锋小队全员下马,老兵、鳏夫、独老者主动聚拢在四周,牵引战马卧倒,含泪一刀将战马斩杀,以马为墙,组起遮箭蓬。 一轮箭雨过后,老黑领着剩下的五十名轻壮骑兵起马翻身,全力冲刺,打算摆脱敌人的弓箭范围。 此战法各国皆有,大同小异。 骑兵斥候,青老对半,一旦落入箭阵陷阱,鳏、独、四十以上者,以身为墙,保证剩余青壮冲出箭阵,将消息传递出去。 在民间,别人称呼他们鳏夫、独老、兵油子。在军中,他们只有一个受人尊敬的名字——长庚兵。 “老哥哥,你不是在家中收养个儿子吗?咋还做上了长庚兵?” “唉!咱老孙呀,命中无福,那小子在家中染上了赌,不怕你笑话,这家书来得倒是挺勤,比那催债的地痞也不遑多让。” “我说老孙,你也不想想咱为啥叫长庚兵!德行长庚照,福泽万代秋,听听!都是好词,可来当长庚兵的哪个能长庚照?谁能万代秋?” “咋了老刘?平时嘴比谁都硬,临死怕了?” “狗屁!我说你小子才四十,当个屁的长庚兵?嫌自己命长不成?” “咱钱某人自从妻子死后,了无牵挂!” “嘿!你小子藏得挺深呀!老子现在才知道你和老子一样是个鳏夫呀!” 三人谈笑风生,对围上来的西夏伏兵置若罔闻。 “老孙!你说咱为啥打西夏呀?” “一统天下,青史留名呗!陛下诏书上不都说了吗?” “我看还是杨将军说得实在,打仗就是让自己过得好一点,让妻子儿女过得好一点,打仗就是为了那一点呀。” 三人沉默。 西夏一将领高声道:“大华长庚兵!本将敬重你们气节,投降不杀!” “老孙!这小子哇啦哇啦说啥呢?” “他说他要当你儿子!” “狗屁!老子可不要这党项杂种当儿子!” “哈哈哈哈!” 三人从做长庚兵的那一天就知道,长庚者,国之气节所在。若是投降,那比丢城失地都耻辱。 据说,当年西夏抓了辽国一名叛降的长庚兵,带着这叛徒出使,羞得辽国皇帝满面涨红,若不是耶律南仙公主御前宰了这叛徒,那辽国皇帝绝对会被气出个好歹来。 即便如此,此事仍成了周边各国的笑柄,一旦展开骂战,必然会提及此事,嘲笑契丹人胆小如鼠,畏敌如虎,全是孬种。 长庚者,国之脸面,自此尤重。 西夏将领凝眉,冷声道:“不怕死?” “小子!要杀便杀!老子怕死就是你儿子!” 西夏将领皱眉挥手,身后十名西夏骑兵下马抽刀,冲向仅剩的三人。 老孙一人当先,一刀砍死当先一人,随后翻身顶肘,击打身后一人脖颈,待他身体侧偏时,俯身横刀,豁开了这西夏兵的肚子。 西夏兵鲜血喷了一地,肠子失去了束缚,直接掉了下来。他眼神中充满了惊恐,将弯刀扔在地上,双手捧着掉出来的肠子慌张的往肚子里面塞。他来回走动,口中西夏语频出,语气中尽是恐惧。他知道自己死定了,可他还不想死,无助得只能来回踱步。 老孙凝眉,看这西夏兵也就十几岁,大概是被抓来的壮丁吧。思及此处,想起了那个赌鬼养子,长叹一声,一步上前,挥刀劈砍,结束了这名西夏兵的痛苦。 未及转身,他只觉得头晕目眩,最后的记忆永远停滞在了自己那倒下的无头尸体的身上。 “老孙!”老刘怒吼一声,箭步躬身,一刀插入那人胸膛。 由于气急,来不及平刀,而是竖刀透胸,当他再想拔刀时,刀身却被这西夏兵的肋骨卡住,刚要横刀,周围四人一拥而上,老刘死于乱刀之下。 老钱砍翻数人后环顾四周,见自己两个老哥哥已去,狂傲大笑:“德行长庚照,福泽万代秋!孤勇者,唯我大华长庚兵!” 语毕,挥刀朝聚拢来的西夏兵冲去。 当前一西夏兵击偏老钱的长刀后,弯刀捋刃,企图夺刀。老钱眼神狠厉,不躲不闪,欺身上前,刀柄回环转左手,扣住西夏兵的后颈,用力拉近两人的距离,刀刃陷入西夏兵的后脖颈,屈膝抽刀,西夏兵气绝。 老钱看了眼被齐根斩断的右手,用力甩了几下,见右手依旧血流不止,苦笑不止。仿佛是笑自己怎么糊涂了,又仿佛是嘲笑眼前的西夏兵过于稚嫩。那浑身浴血,嘴角带笑的模样,宛若笑面杀神,看得剩下的几名西夏兵胆寒连连。 西夏将领皱眉,冷哼一声,目光凛冽。 西夏兵知道这是自己主子要杀人的前兆,互相对视一眼,一人飞刀,两人侧翼包抄,打算跟这大华人搏命。 老钱竖刀格飞弯刀,狞笑着直冲飞刀之人,这人见老钱如此悍勇,转身就要跑,老钱哪能放过他,飞身将此人扑倒,长刀穿胸,西夏兵气绝。 另外两人看准时机,弯刀近身,一人砍头,一人扎胸。老钱此时几近力竭,知道躲无可躲。双膝跪地,挥刀打偏砍头一刀,眼睁睁看着自己被眼前人弯刀扎胸,狞笑一声,躬身阻止他抽出弯刀,以贯胸弯刀为支点,站起身,用尽最后的力气将这西夏人的头颅砍飞。 “我哪有什么妻子,怕哥哥们伤心罢了!”老钱气绝。 夏州先锋前军。 老黑看着自己身边还剩下的三人,心中五味杂陈,长庚兵阻箭,自己带队冲出敌方箭阵,生者只余三人。 “黑哥!我替你引开追兵!”刘二大吼一声,就要离队。 “引个屁!敌人少说也有万人!你往哪引?”老黑大骂。 “那咋办?” 老黑凝眉,看向如海啸般涌来的西夏骑兵,大吼道:“刘二!你记住了!展旗卫斥候就算是剩下最后一个人,也要将敌情传回去!现在我命令你,全速前进不要回头,死也要给我传回敌情!” 刘二激动得全身颤抖,怒吼道:“老黑!你想干嘛?” 老黑抽出黑色展旗卫主将军旗,迎风而展,右手举着旗杆道:“斩将夺旗的诱惑,没人能忍受得住!” 刘二知道这是展旗卫多年来总结的经验,每个斥候长都会携带一面主将军旗,若出现变故,可展旗掩护其他士兵传递消息。 敌人纵使猜到这是假的主将,但旗帜却是真的,只要拿了这面旗回去,至少能升两个军勋,没人能对此视而不见。只要主将旗帜出现,敌人必会分兵,追击速度也会相应降低。 老黑见刘二那哭唧唧的模样,笑骂道:“新兵蛋子!” 刘二低头,视线有些模糊。 “小子!去看我的时候,记得带上你的鸡蛋,老子爱吃!” 老黑大笑着策马变向,另一人紧随而去。 刘二咬紧嘴唇,身后喊杀声震天,他却强迫自己不去看老黑二人的情况。 风声在他耳边呼啸,箭矢在他头顶飞过。他生在边境,纵使他不去看,却能听懂一些西夏词汇。 “敌将” “死” “万马踏身” 刘二眼含热泪,大吼道:“旗风猎猎,疾如飞羽!” 第167章 赌约 杨炯一路马不停蹄,终于在日落前赶到了无定河上游。一路上,杨炯大张旗鼓,麒麟旗迎风烈烈,生怕夏银两州的骑兵不知道自己要绑着李嵬名去打夏州。 他想得清楚,现在的位置背靠沙漠,此处就是无定河最上游,向南是戈壁草原。此处狭长地一直是夏州通往银州的必经之路,如今银州被我军攻克,除了南方自己不能去,所有方向自己的两千骑兵都可随意驰骋。 “大人,前方发现西夏五千骑兵!”姬德龙大声奏报。 杨炯知道这是银州的回军,心中冷笑连连,银州都被我军拿下了,你现在才到无定河口,蜗牛都比你们快。 “贾纯刚,组织箭阵,击之半渡!” 贾纯刚领命,引导弓箭手两批次排列,前方三百神臂弩平射,后方三百长弓手拉开弧线,冲击敌后方箭阵。 无定河对岸。 一参军打马上前,对着骑将道:“将军,咱们走这么慢,那公主……。” 骑将睥睨的看了他一眼,骂道:“你懂个屁!老子就五千兵骑兵,长途奔袭回银州和熊定中那万骑对抗吗?展字营的重甲骑兵可一直没动,我去救援不是去找死。按照我对军机堂那群人的了解,情报至少得晚四个时辰以上,救公主?救个屁!” “将军,若公主出现意外,咱们难逃罪责吧?” 骑将没好气道:“狗屁的罪责!是我让她来银州的吗?你小子就是没脑子,现在银州就是个是非之地,我们救下公主的几率有几成?一成都没有,咱们若是赶回银州,公主死于阵前,算谁的?” 参军疑惑:“那仁多嵬将军为何还叫咱们去银州驰援?” 骑将笑骂道:“这就是为何你现在还是个参军的原因!完全揣摩不到上官的心思,仁多嵬将军无论从哪个方面考虑都要回兵驰援,将军难道不知道救不下公主吗?他可太清楚了,不然怎会只派咱们五千人回兵?” 参军恍然,合着从一开始你们就是心照不宣的给皇帝演戏呀。公主既然落入大华人手中,怎么有活命的机会,将军如此考虑就是为了不惹麻烦,不落人口实。我麟州骑兵不是没去救公主,已经派了五千先锋军回援,公主若身死银州,那是银州守将的责任,和我麟州骑兵有什么关系。 想明白了这些,参将低声道:“将军,可咱们一路上也没遇到杨炯的骑兵呀!若一仗不打,不好骗过军机堂的谍子吧?” 骑将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没遇到敌军说明什么?说明杨炯已经攻下了银州!我们要是再傻呵呵的去银州,简直就是去送死!现在咱们要做的是渡过无定河,明日象征性的和敌人斥候接触一下,传递出银州已失,公主已死的消息即可。” “将军!无定河不会有大华伏兵吧?这怎么静悄悄的?” “你真是愚蠢!你是杨炯,你攻下银州还会回来吗?回来干嘛?让我们四万骑兵在草原上当兔子追?真是没脑子!”骑将大骂道。 参军低眉垂首,他承认这话确实没错,可作为参军,该提醒的他还是要提醒,该说的话还是要说,若出意外,也怪不到自己头上。 “命令,全军渡河!” 令毕,五千麟州骑兵缓缓步入无定河。 千人骑兵刚要上岸,神臂弩的破空声骤起,紧接着就是一轮又一轮的平射箭雨,还在水中的麟州骑兵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在水中死伤无数,惨叫声响彻四野。 “弓箭手!弓箭手!”骑将大吼出声。 现在他的脸色极其难看,他娘的,对面到底是谁?难道杨炯还没到银州?不对,这绝无可能,他就是一只蜗牛,爬也爬到了!可此地为何还会有伏兵? 想不明白的他迅速组织箭阵反击,随后试探性的大吼出声:“杨炯!你真不怕死呀!” “哈哈哈!你们公主在我手上,我怕什么?”杨炯站在远处高地上,右手束缚住李嵬名,大声回应。 “杨炯!放了公主,饶你不死!”骑将大吼。 杨炯冷笑:“你先让你的兵停止射箭,你到我这边来,我们详谈!” 骑将大怒:“你当我傻子吗?” “呐!是你自己贪生怕死,不敢来救你们的公主!我都答应和你谈判了,你依旧胆小如鼠,看来你根本就无心救公主呀!”杨炯嘲讽出声。 骑将咬牙切齿,他要是没看见公主该多好,可偏偏就这么巧,杨炯还真抓了嫡长公主。若是他没见到公主,他可以编一万个理由逃脱责任,可现在公主就在眼前,他要是不作为,那可就真说不清了。 思虑至此,骑将大吼出声:“全军!强渡无定河!” 杨炯见自己的目的达成,大声命令:“贾纯刚!箭雨掩护,阶梯后撤!” 他的目的明确,传递出公主在自己手中的消息,表明自己打夏州的意图。只要消息传到夏州,夏州那两万骑兵必定回防,熊定中的重甲骑兵在草原上同坦克没什么区别,剩下的那些麟州骑兵不足为惧。 杨炯也不废话,推着不断扭动挣扎的李嵬名就要上马。可这女人不知抽哪门子风,左右来回扭动不说,甚至还想扑到自己身上捶打。 “李嵬名!你现在是我的俘虏,你有没有当俘虏的觉悟?” 李嵬名怒视着杨炯,湛蓝色的眼眸充满愤恨:“你杀我族人,将我公主之尊践踏于地,我李嵬名一定会杀了你!” 杨炯翻了个白眼,拿起绳子,重新给她捆了起来,扛起她扔到自己马背上,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李嵬名在杨炯的马上不断扭动,搞得杨炯不胜其烦,心一横,一巴掌拍在她屁股上,冷声道:“老实点!再动给你扒光了扔进无定河!” “哼!你舍得吗?”李嵬名冷笑。 “呵!你可真自信,我见过的美女数不胜数,其中不乏倾国倾城者,我承认你有那么几分姿色,可要说让我一眼倾心,实在是有些好笑。”杨炯讥讽道。 李嵬名抬头,湛蓝色的眼眸转动,突然魅惑一笑:“可我是西夏公主。” 杨炯闻言莫名其妙:“抓的就是你李嵬名,不然我怎么威胁党项人?” 李嵬名沉默半晌,悠悠道:“我不好受,你解开我!” 杨炯见她老实了,于是将她抱起,解开她的束缚,环抱着她纵马驰骋。 李嵬名扯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低声道:“你喜欢公主?” “我喜欢大华三公主!”杨炯郑重道。 李嵬名摇头,肯定道:“你舍不得我。” “神经!” “那你为何在银州城前和我说那话?你心存愧疚,你欺负我一个弱女子,你于心不忍!” 杨炯冷笑:“对于一个敌国公主而言,我没什么于心不忍,相比之下我更在乎我兄弟的命。” “哈哈哈哈!” “你笑什么?” 李嵬名转头,湛蓝色的眼眸盯着杨炯,质问道:“若银州守将拒不投降,你真的会让人侮辱我?” 杨炯沉默。 李嵬名转头轻笑,玩味道:“打个赌?” “你一个俘虏有什么资格和我打赌?”杨炯没好气道。 “凭我是西夏第一美人,西夏嫡长公主李嵬名。” 杨炯嗤笑:“你知道我认识多少公主吗?你一个俘虏和我谈什么条件?” 李嵬名被他一次又一的羞辱,再也无法和他心平气和的说话,大吼道:“我是公主,不是俘虏!” “有什么区别吗?” 李嵬名含泪大叫:“有区别!” “啥区别?” “公主要优待,嫡长公主更要优待!” 杨炯都被她逗笑了,没好气道:“你当这是哪?日内瓦吗?” 李嵬名皱眉:“什么内瓦外瓦?我在跟你谈善待皇族公主!” 杨炯无语,你一个战俘还敢教育我?想到此,照着她脑袋就弹了一下,恨声道:“谈个屁!” 李嵬名哪受过这种欺负,大骂道:“混蛋!你混蛋!” “嘣!” 李嵬名泪眼汪汪,瞪着杨炯大吼:“你再弹我试试?” “嘣!” 李嵬名被弹得吃痛,大眼睛狠狠瞪着杨炯,见他还要弹自己,含泪抿唇:“我认输!” 杨炯大笑:“李嵬名,你早这么老实哪会吃这么多苦头。” 李嵬名冷哼一声,水汪汪的大眼睛直勾勾的瞪着杨炯:“我要公主的待遇!嫡长公主的待遇!你不能这样对我!” “好呀!你告诉我你为何会出现在银州,别说公主待遇,我直接给你自由。” 李嵬名沉默。 “不想说?那行,你告诉我夏州的城防情况,我也能答应你。” 李嵬名冷声道:“我是公主,不是将军,我不知道!” 杨炯翻了个白眼,小妮子,你嘴可真硬呀!刚想着动手给她脑袋来几下。 贾纯刚从后军打马而来,大声道:“大人!敌人死伤过千,现在已全部渡河,正朝我军追赶。” 杨炯点头,下令道:“按照计划,把这群骑兵引向甲点,公主在那里布置好了陷阱,咱们给这群西夏人来个大的!” 贾纯刚大声领命,回到军中,分出两股游骑兵,骚扰迟滞敌军,掩护大部队朝甲点奔驰。 李嵬名冷笑嘲讽:“你觉得你这两千骑兵能逃脱吗?” “我觉得吧,你就是欠收拾!” 言毕,又朝她脑袋来了一下。 “啊~!”李嵬名吃痛大叫。 李嵬名一双美目满是晶莹的泪花,却依旧倔强地凝望着杨炯。那宛如深海般湛蓝的眼眸,似藏着无尽的怨恨与哀愁。此时的她如同狂风中轻颤雪莲,柔弱中透着一股坚韧。那泪眼婆娑的模样,真可谓脉脉眼中波,盈盈花开处,端的是娇弱可怜。 杨炯懒得理她,冷声道:“不服气?我劝你还是说出夏州的布防情况,不然我再给你来一遍银州城下的手段,你可别怪我心狠!” “哼!” “说不说?信不信我现在就杀了你!” 李嵬名轻笑,嘲讽道:“吓唬谁?我死了,你不但什么都不知道,更无法兵不血刃的进入夏州!” 杨炯嗤笑:“我一开始以为就是个笨蛋公主,看来我小看你了。” “哼!” 杨炯也不再欺负她,凑到她耳边低声道:“我带你回家,让你看看老子怎么马踏兴庆府。” 李嵬名冷笑:“这是我听过最好笑的笑话。” 杨炯不再言语,对这个娇柔公主再提不起半点兴致。 李嵬名被杨炯束缚在身前,突然道:“我打赌,你会爱上我,并且会死在我手上!” “这是我听过最好笑的笑话!”杨炯冷笑。 李嵬名也不恼,抹了一把眼泪,坚定道:“我从小运气就好,打马从来没输过。” “我不喜欢赌徒!” 李嵬名冷笑:“你别岔开话题,你敢不敢赌?” “你有赌注吗?” 李嵬名:“西夏第一美人的赌注够不够?” 杨炯摇头:“我对你没兴趣。” 李嵬名冷笑,随后道:“你不是要马踏兴庆府吗?你若赢了,只要你能到兴庆府,我帮你入城,这个赌注你感兴趣吗?” 杨炯凝眉,随后道:“条件我认可,不过你这个赌约我不认可!” “奥?” 杨炯继续道:“你怎么判定咱们谁先爱上谁呢?到时候还不是你说得算?” 李嵬名轻笑:“你不是自诩认识很多公主吗?你没信心?” “你不用激我,你的赌注是帮我入兴庆府,我的赌注是命,我可不敢托大!” 李嵬名沉默半晌,随后道:“雪莲含苞未放,你若能摘,你赢!” 杨炯冷笑:“若我强摘雪莲,你不是铁定输了?” 李嵬名摇头:“你这种人我见多了,其实和那些摧花折蕊的人并没有本质区别,他们想要雪莲花,你想要雪莲根,所以你不会强摘。再者说,空心雪莲有什么意思?你不觉得这个赌约很有趣吗?” “确实很有趣,你很会激发男人的征服欲!只是你太过自信,也太小看了人的情感!”杨炯悠悠道。 李嵬名也不说话,抬起手掌,挑衅的看向杨炯。 杨炯冷笑,击掌为誓,赌约成立。 李嵬名抬眸,见远处火把林立,嬉笑着转身贴近杨炯的面颊,勾住他的脖子低声道:“和两个公主玩游戏,你真有命活到兴庆府吗?” 言毕,翻身下马,眼含春情的望着马上的杨炯。 杨炯看向冷意冲天的李潆,朝李嵬名大骂:“你哪是什么雪莲?你是黑心莲!” 第168章 养料 杨炯被李潆盯得肝儿颤,翻身下马来到她身前,低声道:“承春,她挑拨离间,我和她没任何关系,真的!” 李潆寒瞳如刃,直视杨炯的眼睛一言不发。 李嵬名站在一旁孤独且无助,大大的眼睛泪水萦绕,双手手指放在身前,紧张的来回掰揉,望着杨炯幽怨出声:“你刚才不是这么说的。” “我刚才说什么了?”杨炯瞪了一眼茶言茶语的黑莲花,愤怒质问。 李嵬名凄然一笑,泪水在眼眶打个转后划出眼角:“你说芍药太艳,喜欢素雅的雪莲。” 杨炯无语,你真是公主吗?你不会是哪个影后穿越的吧? 李潆冷笑,一巴掌扇在李嵬名脸上,恨声道:“你再敢招惹他,我宰了你!” 李嵬名被这一巴掌打得有些懵,等回过神来,眼睛瞬间止住眼泪,愤恨的看了一眼李潆,一把扯过旁边的杨炯,朝着他的脸就是“吧唧”一口。 做完这一切,站在一旁,昂着雪白的脖颈,得意的看着李潆,挑衅意味十足。 李潆怒极,抽出匕首就砍了上去。 李嵬名也不傻,绕着杨炯闪躲,边跑边喊:“他就是不喜欢芍药,就是不喜欢!你得意什么?你是三公主,我是嫡长公主,你凭什么欺负我?” 李潆止步,一言不发的瞪着杨炯。 杨炯和她青梅竹马,哪还不知道她什么意思,一把扯过身后的李嵬名,送到她面前。 李潆也不二话,抓着她的脖颈恨声道:“要不是看你还有点用,就刚才那句话,以我的脾气,你早死了!跟我摆公主架子?哼!用不了多久,你就会成为无家可归的亡国公主!” “哼!吓唬我?有本事你就杀了我?我看你们怎么兵不血刃的进夏州?”李嵬名丝毫不惧,仰着头,冷笑不已。 李潆轻笑,抓着她的脸蛋左右扯了扯:“全大华都知道我脾气最差,你是第一个敢这么气我的公主!” “你敢杀我吗?” “菊三十娘!” “公主!” “让她尝尝什么叫恐惧!”李潆冷声道。 李嵬名靠向杨炯,大声道:“你要干嘛?” 李潆一言不发,扯过李嵬名,扔给菊三十娘,眼神幽冷的看向杨炯。 “别这么看我,咱俩心有灵犀,我怎么想,说没说假话,你很清楚。”杨炯摊开双手,一脸无辜。 李潆靠近杨炯,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道:“在你部下面前我给你留面子,等咱们安顿下来,我非扒了你一层皮不可!” 杨炯无语,反驳道:“承春,你这叫罗织罪名,我誓死不认。” 李潆翻了个白眼,不想和他磨牙,提醒道:“干正事!” 杨炯点头,见身后骑兵已到,于是下令:“沿着戈壁一路向西,引他们进陷阱。” 令毕,杨炯一马当先指挥军队沿着既定路线撤退,后方传令兵的奏报,一声接着一声,越来越近,越近越急,直到杨炯听见我军的牛角暗号。低头对身旁的毛罡道:“展旗!” 毛罡得令,接过副官手中的将旗,一甩而展,麒麟旗在火光的映衬下鲜红夺目,旗帜周围金线围绕,熠熠生辉,一望便知是麟嘉卫的将旗,将旗所在即主将所在。 杨炯低头,见菊三十娘收拾完了李嵬名,好笑的将她拉上马。 李嵬名眼睛红肿,脸颊和发丝全被打湿,仿佛是刚从水中捞上来一般。 “你说你惹谁不好,我都不敢惹她。” 李嵬名双目含泪,抓住杨炯的胳膊就咬了上去。 杨炯吃痛,见周围全是自己的亲兵,也不好发作,只得低声怒吼:“你干嘛?又不是我欺负的你?” 李嵬名一言不发,呜咽着嘴上力道更重了。 杨炯凝眉,右手狠狠的抓住雪莲花的花苞,威胁出声:“再不老实,别怪我辣手摧花!” 李嵬名身躯一滞,起身愤怒的瞪着杨炯,湛蓝色的眼睛黯淡无光,大大的眼睛肿得像个樱桃,那满头湿漉漉的样子,哪还有半点西夏嫡长公主的贵气,活脱脱一个受了委屈的小姑娘。 杨炯苦笑摇头,轻轻将她眼角的泪花擦去,悠悠道:“你是水做的吗?这么能哭!” 李嵬名一言不发,狠狠的瞪着杨炯,泪水如决堤的洪水,擦也擦不干。 杨炯长叹一声,用匕首将自己麒麟服的一角割下,轻轻擦干她脸上的水滴,将她的发髻打散,捋顺后用那一角布擦拭了几下,一边给她盘发一边道:“一会你的臣民就会赶来,不要让他们看见你狼狈的模样。” 李嵬名全身一僵,怒声道:“杨炯!我恨你!” 杨炯嗤笑,将她湿漉漉的头发挽了一个简单的发髻,用麒麟服的一角绑好固定,认真道:“荣幸之至!” 两人说话间,贾纯刚已经赶到,杨炯向他点头摆手。贾纯刚会意,毫不停留,带着身后的兄弟从杨炯身边疾驰而过。 “你要干嘛?”李嵬名疑惑询问。 “带你看一场好戏!”杨炯嬉笑出声。 看向已经追来的西夏骑兵,杨炯令毛罡和身后亲兵后撤,自己则是大吼出声:“来将可留姓名?” 追兵中打马走出一将领,大声道:“麟州同知没藏里!杨炯,放了公主,饶你不死!” 杨炯嗤笑:“没藏里!你是蜗牛吗?我等你半天了!” “奥?就凭你身后那几名亲兵也敢和我对峙?” “没看见你们公主李嵬名吗?”杨炯冷笑道。 没藏里咬牙,大声道:“杨炯!如今此处共有四万大夏骑兵,你插翅难逃!何不束手投降,我保你不死!” 杨炯摇头冷笑:“没藏里!不怕告诉你,老子回军就是为了奇袭夏州!你一个小小骑兵同知也敢夸口许诺,真是不知所谓!” 没藏里皱眉,知道已经没有谈下去的必要,挥手示意骑兵上前包围杨炯的亲兵小队。 杨炯冷笑,调转马头大吼道:“没藏里!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语毕,身后亲兵轰天雷一齐扔向没藏里前军,紧接着拍马就跑。 没藏里疑惑,这几枚轰天雷就想炸死自己?莫不是疯了不成? “轰!” 大地剧烈颤动,随后就是接二连三的爆炸声响起,没藏里骑兵脚下的沙地接连爆炸。 一时间,没藏里前军被杨炯事先埋好的轰天雷炸得人仰马翻,断臂残肢飞得到处都是,血雾伴随着沙土肆意飞扬,马嘶声、惨叫声不绝于耳。 “调转!调转!”没藏里大声呼喊。 然而他的命令被爆炸声彻底淹没在了,根本传不到后军。 没藏里怒骂连连,心中悔恨不已,他本以为杨炯已是强弩之末,没想到他还能给自己来这么一手,日日抓鹰,最后竟然被鹰啄了眼。 没藏里咬牙切齿,见爆炸声渐渐停止,大吼道:“给我不惜一切代价抓住杨炯!老子要活剐了他!” 令毕,一马当先冲出此地,身后仅剩的三千骑兵也是被这种手段弄得气急败坏,西夏脏话频出,大吼着朝杨炯追去。 李嵬名转头,看向身后那点点火把,嘲讽道:“你要被抓了!” “是吗?” 李嵬名凝眉,看他满不在乎的模样,心中也打起了鼓。她虽然和杨炯接触得不多,但还是有些了解,这人道德极其败坏,手段极其狠辣,还有收集公主的变态癖好,可他好像从来都没败过,他如此淡定,莫不是有什么后手? 想到此,李嵬名借着火光四处打量,此地不同刚才,四周宽阔空旷,少有植被,他想要再埋雷恐怕也达不到很好的效果。 “你为何不走大路?夏州和银州之间的狭长地带有一条专门用来转运的官道,你为何要走此地?前方就是大沙漠,你往哪跑?你不是说要去夏州吗?为何南辕北辙?”李嵬名连连追问,心中突然生起了不好的预感。 杨炯也不言语,快马疾驰,穿过这片戈壁后,在一座沙丘前驻马,等待没藏里的追兵。 李嵬名愈发不安,大声道:“这里远离官道,人迹罕至,你来这干什么?” 杨炯嗤笑:“刚不是说带你看一场好戏吗?” “你刚才不是……你什么意思?”李嵬名皱眉道。 杨炯见没藏里的追兵赶到,直言道:“你没发现前方的沙地没有植被吗?” 李嵬名依言看去,借着四周火把微弱的光亮,目之所及确实没什么植被,想不通的她转头看向杨炯:“什么意思?靠近沙漠自然会被风沙侵蚀,没有植被能说明什么?” “你真是西夏公主李嵬名?”杨炯疑惑道。 李嵬名被他这言语都气笑了,大骂道:“你拿我逼迫银州守将投降,现在问我是不是李嵬名?你有病吧你!” “那你对大夏周边的地理一点都不了解?你这个嫡长公主不会是第一次出兴庆府吧?”杨炯嘲讽道。 李嵬名凝眉,抓起杨炯的胳膊就要咬。 哪曾想杨炯先她一步抓住雪莲花苞,调笑道:“别逼我。” “你无耻!”李嵬名怒目而视。 “确实!”杨炯点头认可。 “你混蛋!” 杨炯再次点头。 李嵬名见他如此无赖,气急攻心,奋力从马上起身,飞扑到杨炯身上,张嘴就要咬他脖颈。 杨炯早有防备,右手按住她的头,双手牢牢抱住她,冷声道:“你看,好戏开始了!” 李嵬名被他的话弄得一愣,下意识的转头,只见数千骑兵呼啸着朝杨炯袭来。 “你完了!”李嵬名恨恨作声。 “谁完了还不一定呢!” 话音刚落,只见没藏里前军士兵,忽的马蹄一沉,这士兵脸上瞬间被惊恐占据。他的双眼猛地睁大,嘴巴大张,怒吼出声:“流沙!流沙!” 其余士兵闻声,神色大变。可一切都已太迟,一匹匹战马在夜色中发出刺耳的嘶鸣,纷纷陷落入沙。马背上的西夏兵有的疯狂挥舞手中兵刃,兵刃在火光的照耀下闪烁着道道寒光,却只是徒劳地搅动流沙,让自己陷得更快。有的拼命拉扯马缰绳,手上青筋暴起,战马的四蹄在沙中疯狂蹬踏,扬起的沙尘在夜风中迅速消散,依旧无法挣脱这可怕的陷阱。 没藏里看着身边的亲兵一个个被流沙吞没,眼神中满是绝望。他们的身体随着马匹缓缓下沉,面容在夜色中显得格外苍白。有的士兵紧紧咬着嘴唇,血珠渗出却浑然不觉,仿佛要用疼痛来抵御内心的恐惧;有的瞪大双眼,眼神中充满了不甘,却也只能无奈地看着自己被流沙一点点吞噬。 “没藏里!我给你选得墓地可还满意?”杨炯大笑出声。 “杨炯!你个卑鄙小人!老子做鬼都不会放过你!”没藏里看着已经没入胸前的沙土,绝望大吼。 “笑话!你活着都不是我对手,何谈幽冥事!” 杨炯调转马头,不去理会身后西夏兵的惨叫,快马朝自己的队伍而去。 李嵬名神色木然,猛的起身扑向杨炯,杨炯来不及闪躲,跟着她一同跌落下马,在沙丘边缘来回翻滚扭打。 “老大!咋办?”一亲兵哪见过这场面,低声问向毛罡。 毛罡对这场面早就见怪不怪,见杨炯无事,领着亲兵行到远处,背着身子警戒四周。 李嵬名扑倒杨炯后疯狂撕咬他脖子,希望能将这个魔鬼送回他本该去的地方。 杨炯冷笑,刚被她推下马是自己没防备,现在你还跟我来这套。杨炯也不废话,右手按住她额头,双腿扣住她腰身,一个反转将她压倒在身下,大吼道:“你找死!” “你是魔鬼!魔鬼!”李嵬名含泪怒吼。 杨炯一巴掌扇在她脸上,大吼道:“你是小孩子吗?你我两国交战,这种场面在这数千里的战场上,时时刻刻都在发生,你和我撒什么泼!” “你打我?”李嵬名双眸失神,不可置信的看着杨炯。 “打你都是轻的!我告诉你,再跟我闹,我不介意提前结束咱俩的赌约!”杨炯寒声道。 李嵬名盯着杨炯的眼睛,泪水从两颊无助的滑落,她死死抓住杨炯的双臂,仰头倒向沙丘的斜坡,凄然道:“有本事你就来!我李嵬名要是怕你,就不是大夏公主!” 杨炯静静盯着她那湛蓝色的眼睛,冷声道:“这是你的手段?” 李嵬名一言不发,展开自己的双臂,双眸无神望天,泪如泉涌。仿若那盛开的雪莲花,花瓣尽展,花蕊尽显,随风摇曳,楚楚可怜。 杨炯冷笑起身:“你不是想赢吗?天天和我撒泼你永远都赢不了。” “杨炯!雪莲花生在悬崖峭壁,想要采摘者无数,得者甚少,雪莲以尸为养,愈发洁白。”李嵬名的声音毫无感情,仿佛真的在讲雪莲掌故。 “不错!知道编故事吓我,说明还有些承受力!” 李嵬名起身,默默翻身上马,突然朝杨炯妩媚一笑:“杨炯,你听说过食人花吗?” 杨炯翻身上马,冷声道“你想说什么?” “你就是我的养料。” 第169章 援军 刘二浑身浴血,飞马疾驰,追上刘文典部大吼:“西北方向,骑兵万余,骑兵万余!” 刘文典看了一眼刘二,咬牙道:“他娘的,我说他们怎么就派三千追兵,原来是在前方等着老子入瓮呀!” 刘文典心思急转,大吼道:“全军!反冲锋,给老子从这三千骑兵中间豁出一道口子出来,折返北上!” 令毕,身后牛角号短长交替,展旗卫听令,原本分散的一千五百骑兵从四面八方靠拢,手中神臂弩齐射至敌军中心点,三轮平射,毫无间隔,直接清出来一条通道。 牛角号再次响起,四周游弩手分散掩护,刘文典抽刀,领兵直冲三千西夏追兵的中路通道。 展旗卫百战骑兵,经历过的大小战斗不胜其数,尤其是在这宽阔的草原上,相互之间配合默契,指令清晰明确,动作迅速干脆。 西夏追兵完全没时间反应,先是被密集的箭雨清出了一条通路,当回过神想要组织箭阵反击时,刘文典已经带着骑兵冲击而至。 展期卫游骑兵分散四周不断骚扰西夏骑兵的包围速度,刘文典一马当先冲入敌群,左右挥砍,两名西夏骑兵立毙当下。 此时的西夏追兵乱做一团,中线被刘文典骑兵冲击,四周被展旗卫的游骑兵骚扰,短时间内很难组织起有效反击。 西夏骑将咬牙切齿,自己三千骑兵竟然被一千五百人追着打,闻所未闻。想到此,大吼出声:“向西聚拢冲击敌游弩手!” 他想得明白,自己现在被这一千五百人缠斗,只能脱离现场重新聚兵。只要自己给出聚兵指令,全速冲击西方的百名游弩手,一可以挣脱中路展旗卫的缠斗,二可以摆脱游弩手的骚扰,局部上兵力压制,步步蚕食展旗卫的有生力量,拉开距离重新组阵即可。 西夏追兵得令,原地调转,直朝西方游骑兵阵地冲去。 展旗卫西侧游弩手大吼:“他们冲咱们来了!” 校尉冷笑:“来得好!兄弟们四散,别给他们聚拢被包围的机会,给老大争取北上时间!” 令毕,校尉亲领五十骑兵,朝夏州那万名骑兵迎面撞去。 “兄弟们!怕死吗?”校尉大吼。 “老赵,你这说得什么话?怕死能来咱们展旗卫?” 校尉无奈一笑:“你干嘛跟来?你老娘还在家等着你养老呢!” “艹!老周你少说丧气话!这事不咱们这些老东西干,难道让那些小娃娃干吗?咱展旗卫可没这样的道理!” 校尉沉默。 骑兵追击,一息就是数步,自己聚拢一半的游弩手,就是为了用命争时,以展旗卫的战马速度,这事必须有人来干,哪怕只迟滞敌军一息对全局也是极大的帮助。 周校尉转头看向这五十名追随者,笑骂道:“艹!都是老熟人呀!” “哈哈哈!我说周小子,怎的当上了校尉就如此婆妈了?你小子当初刚参军的时候,还是老子教你怎么射的箭,忘啦!”一老兵大笑道。 周校尉苦笑:“老哥哥,你不是在先锋军吗?干嘛跑来我游弩队?” “艹!老子就教出你这么个出息的,可不能看着你死!”老兵大吼。 说话间,已见夏州骑兵。 周校尉也不言语,选中夏州骑兵和身后追兵的结合处,掉头南下,疾驰而去。 夏州骑将冷笑:“箭阵!” 令毕,一万夏州先锋军齐射箭雨,箭矢如过境蝗虫,不分敌我,中者皆死。 夏州骑兵毫不停留,直奔刘文典而去。 银州骑兵将领见自己人被夏州兵不分敌我的全部射死,大吼道:“狗娘养的卫慕悍!你他妈疯了!” 卫慕悍一言不发,马速不减,抽刀砍头,银州骑将身首异处。 “银州骑兵现在归我卫慕悍指挥!追一些杂鱼,可真够蠢的!听我命令!北上追击展旗卫将领!”卫慕悍大吼下令。 银州骑兵面面相觑,看着夏州骑兵对着自己的冷箭,敢怒不敢言,打马汇入卫慕悍的骑兵军阵之中。 “将军!军机堂奏报,杨炯挟持嫡长公主,正朝咱们夏州奔袭!”一参军追至卫慕悍马前,大声奏报。 “什么?他不是带公主去银州了吗?怎么会出现在夏州?”卫慕悍大吼。 “最新消息,银州守将兵变投降,熊定中亲率两万五千骑兵南下,杨炯回军奔袭夏州,目前距离夏州80里不到,明日日中前就可赶到夏州。” 卫慕悍大骂:“军机堂那群蠢货什么时候消息能及时?杨炯从银州奔袭到现在,他们此时才传来消息!简直是饭桶!全是饭桶!” 卫慕悍现在左右为难,他作为夏州守将,若夏州有失,他必然没有好下场。自己本来就是仁多嵬邀请来围堵展旗卫,若不是他许诺自己三处草场,千匹牛羊,卫慕悍绝不会将夏州两万骑兵全都调出来。 他卫慕悍从底层一路攀爬,好不容易做了一州将军指挥。仁多嵬可不一样,年纪轻轻就凭借着他叔叔在朝中的权势做到了麟州将军。自己十年攀登路,他只需要朝中亲贵的一句话,说来让他这个寒门唏嘘不已。 眼下,卫慕悍重新审视起追击敌军的意义。当初是为了保证银州的粮草供应,可如今银州都没了,自己纵使剿灭了这群敌军又有多大意义?最重要的是,夏州只剩下不到500守军,夏州若失,自己十年之功毁于一旦。 思及至此,卫慕悍大声下令:“五千骑兵继续追击敌军,其余一万五随本将回军夏州,救公主,报皇恩!” 多年的官场磨砺,他不说八面玲珑,至少能保证自己不会身死。高举救公主,报皇恩的大旗,谁都说不出错,给仁多嵬留下五千骑兵也算是仁至义尽。夏州绝不能失,自己可没有一个好叔叔为自己铺路求情。 令毕,调转马头,回师夏州。 “校尉!咋回事?他们怎么不追了?” 周校尉看向身后一轮箭雨仅剩下的几名游弩手,同样疑惑:“西夏人搞什么名堂,为何分兵回军?” 老兵凝眉,猜测道:“莫非是他们后方出事了?不然怎么会数万骑兵撤退?” 此时的刘文典也看出了问题,明明是数万骑兵追击,怎么现在只剩下五千人?这西夏人打仗如此随意? 刘文典此时也来不及多想,眼看着就要到了预定的拖延时间。按照计划,他此时已经可以北上和杨炯的麟嘉卫汇合。想到此,他也不二话,命令全军朝约定的乙点狂奔。 “老大!前方发现数万骑兵!” 刘文典听斥候所言,差点没从马上掉下来,大骂道:“西夏人是老鼠吗?这么能生?他妈的哪来这么多兵?” 斥候也是无奈,大声道:“看样子是从银州方向赶来的骑兵,具体是哪一方我也没看清!” 刘文典知道不能怪这小子,如今草原漆黑一片,想要看清必须抵近侦查,可那样做必然会暴露行踪。 思虑至此,刘文典咬牙,大吼道:“兄弟们!咱们的任务已经完成,相信熊将军已经攻入银州,现在腹背受敌!唯有死战一路!” “吼吼吼!” 刘文典深深看了一眼身后的兄弟,有老面孔,也有新面孔,有跃跃欲试者,也有因激动而浑身颤抖者,却唯独看不见贪生怕死之辈。 “哈哈哈!展旗卫‘旗’字营!冲锋!” 令毕,一马当先朝身后那五千追兵冲去。 于此之际,身后大地颤动,牛角号悠长低沉的声音经久不衰,在这草原上异常嘹亮。 刘文典惊喜转头:“哈哈哈!老子的援军!是老子的援军到了!” 只见三千‘展’字营重甲骑兵,如同巨浪般拍向西夏的五千轻骑,重装骑兵人马皆重甲,长枪寒光凛冽,一次冲锋之下,西夏军阵如同燕子掠水,直接被划出了一道波纹,被撞散的西夏骑兵战马,如同涟漪般向四周扩散,身死者无数。 展字营一次冲锋后,大回环调转马头,来回分割冲撞,西夏的轻骑兵如同那海中孤舟,被重甲骑兵不断冲撞拍打,撕裂得七零八落。 刘文典知道自家展字营的厉害,不去理会身后的惨叫,打马朝熊定中的将旗奔去。 “将军!你怎么来了?” 熊定中上下打量刘文典,见他无事,解释道:“银州城已被我军攻下,听说你们被西夏当成兔子到处撵,老子展旗卫可没受过这种欺负,特来扬我军威!” “将军,银州骑兵在东南方向追击蔡碐,西北方向突现数万骑兵,来路不明,接触后不知为何,只留下五千追兵后就返回了!”刘文典尽量简短的汇报当前的情况。 熊定中点头:“那是夏州的两万驰援骑兵,杨炯现在带着西夏公主正朝夏州奔袭。既然他们回军,就说明杨炯的判断是精准的,西夏各将领之间派系林立,正给了我们拉扯游击的机会。” 语毕,见西夏追兵死伤殆尽,整军朝东南方向进发,驰援蔡碐那一千五百骑兵。 “你干什么?不跟我走?”熊定中疑惑的看向刘文典。 刘文典咬牙,大声道:“杨将军为了兄弟们孤身袭击夏州,我刘文典不能看着他被西夏回军包围!” “狗屁!杨炯那小子机灵着呢,他攻入夏州后会直接进入沙漠,你回去干什么?拖他后腿吗?”熊定中大骂。 刘文典闻言一愣,随后认真道:“末将刘文典,恳请将军分兵一千。按照原定计划,卑职愿穿越沙漠,同杨将军在西夏腹地会合!” 熊定中沉默良久,恨声道:“你小子这是找死!” “展旗卫从不抛弃兄弟!” “老子用你说教!赶紧带着一千人滚!”熊定中大骂。 “谢将军!” 熊定中看向他背影,大声道:“你小子最好给老子全须全影的回来!其他人老子可用不习惯!” 刘文典身形一滞,并未转身,大笑道:“兴庆府城头必有我展旗卫的军旗!” 语毕,领兵两千朝最初计划好的乙点而去。 熊定中极目远眺,看向北方兴庆府的方向,悠悠道:“大华的明天就靠你们这群年轻人啦!” 第170章 风誓 月上中天,银盘高悬,洒下清辉,将戈壁滩染成一片银白。 杨炯率领两千骑兵,宛如一条蜿蜒的长龙,绕过那片流沙地,重归官道大路。马蹄声疾,一路风驰电掣,直至行至无定河最上游,方下令驻马休息。 此地乃无定河发源之处,水流潺潺,舒缓而静谧,过了此处,便是漫漫黄沙,再无水源可寻。麟嘉卫自今日拂晓便马不停蹄,奔袭战斗至今,早已是人困马乏。若再不停歇,即便到了夏州,恐怕也是强弩之末,战斗力锐减。何况还要穿越那广袤无垠的沙漠,若依旧这般赶路,怕是要出大乱子。 杨炯巡视了一圈营地,见毛罡将诸事安排得井井有条,便微微点头,而后朝远处走去。 李嵬名如影随形,快步跟了上来,口中悠悠说道:“我已许久未曾沐浴,现下难受至极,我要洗澡!” 她声音清脆,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任性。 杨炯眉头一皱,转头看向她,冷声道:“你可知现下是深秋?就你这娇弱之躯,若是洗个澡,怕是半条命都没了。” “你休要管我!我是公主,如今这般狼狈,还不如死了干净!” 李嵬名脖子一梗,凑到杨炯身前,大眼睛里满是挑衅,似要与他争个高下。 杨炯止住脚步,目光如电,逼视着她那湛蓝如海的眼眸,冷笑一声:“你莫不是想趁机逃跑?” “哼!你就这般怕我跑了?” 李嵬名嘴角上扬,露出一丝得意。 杨炯见她模样,又好气又好笑:“好啊!那我便看(kān)着你洗!” 李嵬名闻言先是一愣,随即妩媚一笑,伸手轻抚耳鬓发丝:“好!你就看(kàn)着我洗!” 杨炯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是我看(kān)着你,不是看(kàn)你洗澡,莫要混淆!” 李嵬名一脸疑惑地看着他,片刻后莞尔一笑:“可以!” “你可以我不可以!”杨炯恨声道。 杨炯瞧她那副茶香四溢的模样,心中暗忖,这小妮子定是又要使坏。自己那芍药一路上都没向自己绽放过一次笑颜,若是再气她,李潆怕是能将自己大卸八块当花肥埋了。 李嵬名见他如此说,娇蛮道:“那我不洗了!” 杨炯转身就走:“你爱洗不洗,我没闲工夫和你黏牙。” “你不是男人!” 李嵬名朝着杨炯的背影大喊。 “菊三十娘,看好她,莫让她跑了!” 杨炯头也不回,冷冷吩咐道。 语毕,不再理会李嵬名的小心思,沿着沙丘缓缓而上,来到一处高地。只见李潆身着一身黑色内卫服,金丝绣口,冷艳非凡。她静静地坐在沙丘之上,宛如一黑夜中的女神,高不可攀。她双眸明亮,在月光映照下,仿若两颗璀璨星辰,愈发耀眼。那远山般的秀眉微微皱起,似是恼这夜间的寒风,又似在怨这深沉的夜色。 杨炯深知自己喜欢李潆,更多是因她那敢爱敢恨、如火般热烈的性子。这女子一旦认定你对她好,便会为你倾尽所有,赴汤蹈火在所不惜。可若是你负了她,她定会与你玉石俱焚,毫不犹豫。她便是这样一个奇女子,从不会将自己所做之事挂在嘴边,却总会在你最需要之时,如天使般出现。 遥想当初在宗人府大牢,当皇帝提及承春之名时,杨炯便已洞悉了皇帝的意图。 就当时局势而言,若皇帝非要相府迎娶公主才觉安心,那李潆无疑是最佳人选。她与自己青梅竹马,又手握内卫重权,若真能嫁入相府,虽必然要卸去内卫之职,但凭她多年经营,又怎会轻易失了权势。 想到此处,杨炯不禁对皇帝的心机手段暗自佩服。 杨文和在家时常教导他,识人用人,重在察其品性,阴谋诡计不过是小道,洞察人心方为正途。“士为知己者死”,这句话蕴含深意,值得反复琢磨。 皇帝忌惮相府权势,身为天子,不得不对相府有所行动。杨文和与谢南夫妇乃是最早追随皇帝皇后的从龙之臣,与皇室私交甚笃,皇帝自是不愿轻易动武,便需想个两全之法,既能削弱相府,又能保住情分。 嫁公主便是那最简单且行之有效的妙策。最初,皇帝借力打力,欲将大公主李淑嫁入相府,以此试探相府之意,却不想相府并不愿迎娶大公主,皇帝这才意识到,用大公主来制造文武对立、削弱相府声望之举有些操之过急。 皇帝深思熟虑后,认定李潆是相府少夫人的不二人选。李潆是皇帝最宠爱的女儿,也是至孝之人,她的能力与心性皇帝了如指掌。她若嫁入相府,定能拿捏住杨炯。如此一来,既能保李潆后半生安稳,又能让相府不敢有非分之想。 皇帝曾向李潆暗示此意,李潆只回了四个字:父皇做主。 杨炯深知皇帝心思,可世事难料,自己如今与小鱼儿、李淑都牵扯不清,如今只爆了一个鱼雷,若李淑之事再引发波澜,李潆会做出何种举动,杨炯实不敢想象。 杨炯扪心自问,起初他只觉李潆是合适之人,但未必就是心中所爱。可感情之事就是如此奇妙,每次见到李潆,他心中便涌起无尽欢喜,这种从心底而生的情感,连他自己都难以言明。 他曾多次试图剖析这种情感,起初还笃定自己是看中了她手中内卫的权柄,可反问自己,若李潆一无所有,自己是否还会钟情于她?答案是那么的清晰且毋庸置疑。难道是垂涎她的美貌?李潆确实貌美,且有青梅竹马的情谊加成,可若仅因容貌,杨炯却也不愿承认。思来想去,或许就是与她相处时那种怦然心动、满心欢喜的感觉吧。 “你要偷看我多久?” 李潆清冷的声音传来,仿若寒风刺骨,寒意逼人。 杨炯嗤笑一声,爬上沙丘,调笑道:“我看你从来都是光明正大,何谈偷看?我杨炯行事,向来问心无愧!” 李潆冷笑:“哼!我就是对你太过纵容!若我一直管束着你,咱俩定然不会走到如今这步田地。” 杨炯在她身旁坐下,悠悠说道:“既然你明白,为何在长安之时,我总是寻不见你的踪影?” “你当我内卫如你鸿胪寺那般清闲?我不见你,你就不会主动来找我?” 李潆柳眉倒竖,怒声说道。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大家都是为皇帝效命,你这般言语,若是让我鸿胪寺的同僚听见,该有多寒心?你这样影响不好!” 杨炯急忙辩解。 李潆眉头紧皱,转头冷冷地盯着杨炯,目光似要将他看穿。 “罢了罢了!我承认是我的过错。不过话说回来,我倒觉得如今这样挺好,至少咱们有时间可以朝夕相伴,也能减少些误会,不是吗?” “咱俩之间本就没什么误会!” 李潆语气依旧清冷。 杨炯沉默片刻,随后道:“我只是想安抚她的情绪,毕竟这一路我们还需仰仗她,你也知晓其中利害。” “我问你,你最终打算如何处置她?” 李潆目光灼灼。 “我并无什么打算,到最后你都要杀我了,我哪还有心思管她?” 杨炯无奈地说道。 李潆闻言陷入沉默,半晌,幽幽说道:“亡国公主,向来没有好下场。前梁之事,我身在内卫,比你清楚得多,当年那些公主的凄惨境遇,至今历历在目。” 杨炯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咱们家有我一个烂好心就够了,你若这般,日后教导女儿岂不是要处处吃亏!”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李潆生来就心狠手辣,天生就喜欢做那些阴暗之事?” 李潆眼中闪过一丝怒色。 “你就别逞强了,小时候杀鱼都不敢,还说什么心狠手辣!” 杨炯调侃道。 李潆白了他一眼,恨声道:“你不该招惹她!” “我并未招惹她呀!她身为公主,被我们擒获,我们要挟她协助攻打她的母国,她眼睁睁看着族人被杀,若不给她一丝希望,她怕是很快就会崩溃!” 杨炯急忙解释。 李潆再次沉默,她心中此时五味杂陈,难受至极。她深知自己定会杀了杨炯,我李潆以命抵命,对得起他杨炯。可这几日随军奔走,她听闻了诸多故事,也结识了不少人。许多人清晨还与自己问安,夜晚却已战死沙场。 她原以为自己早已看淡生死,毕竟在内卫之时,她曾一次诛杀近百名反贼。可如今身处军中,亲眼目睹骑兵对冲,刹那间便是数百人丧生,一轮箭雨过后,数千人命丧黄泉。她这才明白,从前的自己并非看淡生死,而是根本不懂生死为何物。正因为无知,所以无畏。 如今,她虽依旧不惧死亡,却莫名生出了愧疚之感。李潆清楚,若自己杀了杨炯,以小鱼儿那疯魔性子,定会殉情而亡。可若不杀杨炯,一是辜负父皇的重恩,二是对不起自己的一片痴心。 思虑至此,李潆咬牙恨声大骂:“你真卑鄙!” “啊?” 杨炯一脸茫然,不知她何出此言。 李潆也不解释,默默拿出笛子,轻轻抵靠在唇边,吹奏了起来。 她自幼聪慧过人,心眼通透,见过太多人的虚伪与谎言,故而从小就不爱言语。弄乐便成了她为数不多的爱好,也是她表达内心的方式。 杨炯深知她的性子,李潆不擅表达自己的情感,说她聪明,可在感情之事上,她只会默默付出,嘴硬得很。说她愚笨,却能执掌内卫多年,破获无数大案要案。或许正因如此,她才会选择用乐器来传达自己的心声吧。 思及至此,杨炯静静聆听,想要从笛声中读懂她的内心。 初时,那笛声恰似金戈交鸣,又仿若怒狮狂吼,每一个音符都仿若蕴含千钧之力,似要冲破云霄,宣泄出心中无尽的愤懑。听闻此声,仿若置身于惨烈的战场,刀光剑影近在眼前,那浓重的杀伐之气,犹如实质般扑面而来,令人胆寒。 未几,愤怒之情渐渐消散,幽怨之意如潺潺溪流,缓缓流出。此时的笛声,仿若一位独守空闺的佳人,在幽静的深夜里诉说着她心中的思念与哀怨。那声音似有若无,恰似远处黑夜里闪烁的点点火光,在风中摇曳不定,随时都可能熄灭。每一个音节都拖着长长的尾音,宛如佳人脸上那晶莹的泪痕,在空气中留下丝缕惆怅,听闻之人,不禁心生哀叹,却又难以言说。 最后,笛声陡然一转,决绝之意顿生。那音符不再有丝毫的留恋,仿若一只孤雁,振翅高飞,向着那无尽的远方飞去,只留下一片寂静。仿佛世间万物,都在这决绝之中,化为了虚无,再无痕迹。 一曲终了,两人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四周静谧得可怕,唯有那淡淡的月光依旧洒在他们身上。 杨炯终是忍受不住这沉闷的气氛,打破沉默,玩笑道:“你这曲子,没在长安吹得好听呢!似乎有些退步了。” “是吗?” 李潆面无表情地应了一声。 杨炯喟然长叹:“李潆,你可知?感情这东西,实在是奇妙无比,我有时也难以说清道明。但有一事,我却铭记于心,至死难忘!” “何事?” 李潆眼中闪过一丝好奇。 “我初次进入宗人府大牢,出来后,便是你我自蒙学之后的第三次相见。那时,你坐在皇城屋顶,吹奏的是《风誓》。如今回想起来,其他诸事皆已模糊,唯你当时眉如远山的模样,深深印在我心。从那一日起,我便知晓,我已陷入你的情网,再难自拔。” 杨炯目光诚挚,望向李潆。 李潆眉头微蹙:“我何时设下情网构陷你了?” “我惨啦!我坠入爱河啦!” 杨炯突然大声说道,眼中满是笑意。 李潆本来还有些感动,却被他这最后一句弄得哭笑不得,又好气又好笑。你都要把我气死了,还有心思开玩笑,真是个没心没肺的家伙。 想到此,李潆怒从心起,站起身来,抬脚朝着杨炯的屁股狠狠踢了一下:“怎么没淹死你!” 言罢,她转身快步走下沙丘,留下杨炯在原地傻笑。 杨炯捂着屁股,望着她的背影,脸上却露出笑容。只要你肯说话,不与我冷战,我便知道,你李潆就是我认定的孩子她娘,休想逃脱。 想到此处,杨炯站起身来,朝着李潆的背影大喊:“愿为西南风,长逝入君怀。” 李潆听到这话,气得咬牙切齿,转头大吼道:“吹死你个王八蛋!” 第171章 火烧夏州 麟嘉卫修整已毕,杨炯神色冷峻,朝毛罡一挥手:“整军出发!” “啊~!” 李嵬名娇呼一声,玉手轻扶额头,似弱柳扶风般跌倒在杨炯身旁。 杨炯眉头微皱,没好气地叱道:“莫要装了,便是染了风寒,也不至于如此。” 李嵬名右手撑地,双膝交叠,楚楚可怜之态尽显,水汪汪的大眼睛望着杨炯,嗔道:“你欺负人!” “你走是不走?休要逼我用强!” 杨炯语气渐冷。 “哼!” 李嵬名傲娇地转过头去,大有耍赖到底之意。 “菊三十娘,绑了她!” 杨炯眼中冷光一闪,声如寒冰。 李嵬名猛地转头,柳眉倒竖,娇声怒吼:“杨炯!你这恶贼为何总要欺辱我!我是大夏公主!嫡长公主!” 杨炯却不再理会她这副模样,马鞭一挥,骏马长嘶,扬尘而去,直奔夏州。 一路疾驰,待到日中时分,夏州城头已然在望。 毛罡打马来到杨炯身旁,低声道:“大人,瞧这夏州城墙低矮,如今城门紧闭,想必城中已无守军,属下愿领兄弟们强攻入城。” 杨炯凝目望向城墙,正面城墙虽矮,两侧却有十米高的望楼,强攻怕是要大费周折。他略一思忖,走到李潆身前,低声问道:“有内卫在附近吗?” “有!” 李潆答道。 “我有一计,咱们伪装成李嵬名的亲卫队,混入城中。” 杨炯眼中闪过一丝狡黠。 李潆眉头微蹙:“你想让内卫去弄西夏人的衣服?” “不止,还需会说西夏语的谍子,以及西夏人的弯刀。” 杨炯补充道。 李潆点头,旋即打马朝夏州方向奔去。 “大人!西夏公主似是真的病了!” 菊十三娘来到杨炯身旁,低声奏报。 杨炯眉头一皱,心中一紧,跟着菊十三娘来到李嵬名面前。 只见她面色潮红如晚霞,薄唇干裂,恰似被狂风肆虐过的雪莲,透着几分憔悴。额头上细密的汗珠若隐若现,原本灵动的眼眸此时有些迷离,仿若蒙上了一层薄纱,满是虚弱与无助。眼眶中泪水晶莹,无端生出一种惹人怜爱的姿态。她娇躯微微颤抖,宛如傲立雪山的雪莲瓣般在寒风中瑟瑟发抖,那往日轻盈的身姿如今无力地靠着沙丘,每一次呼吸都显得格外沉重,恰似一朵即将凋零的雪莲花,散发着凄美之意,令人心怜。 杨炯走到她身边,伸手轻抚她的额头,只觉一股热气传来,皱眉道:“你想用这法子逃避?” 李嵬名倔强地望着他,虚弱却坚定地说道:“我不会帮你去屠杀我的子民!” “愚蠢!你以为如此便能打消我用你威胁城中守军的念头?简直痴心妄想!” 杨炯怒道。 李嵬名凄然一笑,随后强打精神,将那雪白修长的玉手伸向杨炯,眼中仍带着几分傲娇。 杨炯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都成我阶下囚了,还摆什么公主架子!” 嘴上虽如此说,手上却握住她的手,扶起她病弱之躯。 李嵬名半靠在杨炯身前,吐气如兰,美目盼盼,突然妩媚一笑:“咱们不是要打赌吗?我如今就赌你那良心、色心、恻隐之心。” “李嵬名,莫要高看了你在我心中的分量!且不说你我两国正在交战,单是我身后这两千兄弟,便比你重要千倍万倍。” 杨炯神色凛然。 李嵬名冷笑一声,用力挣脱他的肩膀,可那动作绵软无力,若是旁人见了,定会以为是一对痴男怨女在嬉笑打闹。 “李嵬名!休要再与我演戏!” 杨炯狠声道。 “有能耐你便欺负我这弱女子!你一个大男人,有胆就拖着我这病人去做那卑鄙之事!哼,堂堂大华左相嫡子,书香门第,竟行如此行径,你若良心能安,便来吧!我李嵬名若是怕你,便枉为大夏公主!” 李嵬名针锋相对,双眸含泪,幽怨似海。 杨炯再次翻了个白眼:“此事可由不得你!” “你何意?” 李嵬名惊问。 杨炯正欲答话,见李潆带着几名内卫赶回,便快步迎了上去:“如何?” “城中守军五百,其余皆是党项居民,约有五千之众。城中有两处储粮地,一东一西,粮食足够万人食用七日。” 李潆禀报道。 杨炯也不多言,看着内卫带来的西夏亲卫衣服,大声道:“陈三两、姬德龙,带十个人来!” 二人领命,从燕塞兵和先登兵中挑出好手,来到杨炯面前,二话不说,迅速换装。 “毛罡、贾纯刚!你们在后方待命,一旦敌人打开城门,贾纯刚以箭阵掩护,毛罡领军迅速入城!” 杨炯下令。 “是!” 二人齐声应道。 杨炯见小队乔装完毕,自己也快速换上一套西夏亲兵服,拉着李嵬名准备入城。 “你干什么?放开我!” 李嵬名挣扎大喊。 杨炯眉头紧皱,深知此时不能耽搁,若夏州骑兵赶到,众人危矣。想到此处,他咬牙切齿道:“菊三十娘,给她喂藏红花色水芹,让她闭嘴!” “杨炯!你这恶贼!我与你不共戴天!” 李嵬名凄厉的喊声不断在空中回荡。 李潆皱眉,拉过李嵬名到无人之处,冷冷道:“你不想活了?” “李嵬名早已死了!如今站在你面前的是大夏嫡长公主!” 李嵬名怒吼。 “你当真愚蠢至极,你如此行事,能改变什么?杨炯有无数方法入城,之所以用此计,不过是不想在你面前屠戮无辜百姓罢了!你莫要逼他,若他狠下心来,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李潆目光如电,直视李嵬名。 “你吓唬我?” 李嵬名犹自逞强。 李潆冷哼一声:“夏州低矮城墙,能经得住几次轰天雷轰炸?” “哼!我看杨炯是怕他兄弟死伤罢了!” “还算你不笨!原因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你若不配合,屠城之事我也做得出来!” 李潆目光幽冷,步步紧逼,直逼得李嵬名连连后退。 李潆见她已明利害,便拉着她回到队伍,朝杨炯点头示意。杨炯心中虽有疑虑,但深知李潆行事稳重,当下不再多想,带着队伍直奔夏州城下。 “你们是何人?” 城头一卫兵见十几人小队策马奔来,高声喝问。 当先一内卫以党项话大声回应:“我们是嫡亲长公主的卫队,刚从银州赶回!为何关城门?” 那内卫声色俱厉,目光如刀,直逼城头卫兵,气势凌人,还真有几分公主亲卫的威严。 “不是说公主被大华麟嘉卫杨炯抓了吗?” 卫兵满脸疑惑。 李潆朝内卫使了个眼色,内卫会意,将李嵬名请到城下,加大音量喝道:“你是个什么东西!叫你们卫队长过来回话!莫要自寻死路!” 卫兵不敢怠慢,他从未见过公主,可眼前这女子容貌绝美,仿若天仙,说不定真是长公主,当下慌忙向城下禀告。 不多时,一党项卫队长来到城头,大声问道:“敢问可是长公主殿下当面?” “狗东西!瞎了你的狗眼吗?还不开城门?” 内卫怒喝。 “大人恕罪,卑职从未见过长公主,实在不敢擅自做主!” 卫队长战战兢兢。 “狗东西!卫慕悍就是如此管教部下的?找死!” 内卫身后的亲兵纷纷抽刀,怒目而视,口中怪叫连连。 卫队长额头冷汗如雨下,颤抖着声音道:“大人,敢问公主不是被大华人杨炯劫持了吗?” “放屁!你听谁说的?” 内卫大骂。 “啊?这…… 过往商队皆如此传言。” “你身为卫队长,不信军机堂情报,却轻信流言蜚语?真是饭桶!那是卑鄙的大华人攻击银州的诡计,长公主就在眼前,还不速速开城门!若耽误公主回京,卫慕悍也保不了你!” 内卫声色俱厉。 卫队长心中焦急万分,他何曾遇到过这等情况。眼前这女子确实有倾国之姿,可他确实没见过长公主。卫慕悍临行前明令,任何人来都不得开城门,可若当面真是长公主,怪罪下来,以卫慕悍的性子,定不会为自己开脱。 思来想去,见这亲兵卫队不过二十来人,即便入城,料也掀不起什么风浪。再看那亲兵们怒目圆睁的模样,不敢再拖延,下令打开城门。 杨炯在队伍前方,眼见城门缓缓打开,就在他准备发信号之际,忽见城中冲出一西夏人,朝着城头用党项语大声呼喊。 “大人!快入城,那是西夏军机堂的谍子,来报信了!” 内卫急忙提醒。 “艹!” 杨炯大骂一声,掏出红色信号弹射向天空,随后亲率骑兵冲入夏州城,翻身下马后直奔城头而去。 姬德龙紧随其后,领着先登兵长刀挥舞,如虎入羊群,大吼下令:“快!占领城墙!” 陈三两带着燕塞兵直奔城门旁的绞盘,他们左手长刀右手短匕,如鬼魅般迅速解决了想要落下城门的西夏兵,奋力转动绞盘,将城门彻底打开。 毛罡看到信号,大吼道:“老贾!让你的长弓手犁地!快!” 言罢,一马当先冲向城门。 贾纯刚也不多言,令长弓兵拉大弧线,越过城头,朝城内射箭,以阻止后续西夏援兵支援。 西夏卫队长站在城头,肝胆俱裂。夏州地处大夏腹地,背靠沙漠,水源稀少,向来只是歇脚驿站中点,并非什么战略要地,他何曾见过如此阵仗。 还未等他反应过来,杨炯已如鬼魅般来到他身前,一刀挥下,卫队长人头落地。杨炯砍下他的头颅,站在城头高举过顶,大声喝道:“城卫已死!投降不杀!” 旁边内卫用党项语大声翻译,双目圆睁,手指高抬,那模样犹如煞神降临。 杨炯见毛罡已然入城,大吼道:“毛罡!分兵劫掠夏州粮草,带不走的全烧了!” 语毕,见姬德龙已将俘虏聚集一处,朝身后内卫道:“告诉他们!脱光衣服出城!不从者,杀无赦!” 俘虏们听闻,怒吼连连,姬德龙面沉似水,手起刀落,斩杀几个冒头反抗之人。剩下不到三百的伏兵,见周围大华弓弩手严阵以待,哪还敢反抗,纷纷脱光衣物,朝夏州城外逃去。 杨炯看了眼天色,大吼道:“告知城中居民!迅速出城,老子要放火烧城!不走者,就地格杀!” “杨炯!你言而无信!你这个魔鬼!魔鬼!” 李嵬名挣脱李潆的束缚,大骂着朝杨炯冲来。 杨炯一步上前,搂住她的纤腰,手刀一挥,砍在她后颈,将瘫软的李嵬名交给菊三十娘:“带她去前方等候!” 李潆看着被带走的李嵬名,轻叹道:“她定要恨你入骨了。” “夏州距沙漠尚有一段距离,我若不如此,怎能阻拦追兵?哼!若非城中多是无辜居民,我定要筑个京观,为大华扬威!” 杨炯狠声道。 李潆白了他一眼:“到了兴庆府有的是机会,杀这些手无寸铁的百姓并无助于提振大华士气。” 杨炯也不与她争辩,拿起内卫找来的巨大楂笔(此笔重达几十斤,可写二尺以上大字),与李潆来到城墙下,问道:“写些什么?” 李潆沉思片刻:“我从未做过此事,写些能名垂青史的话。” “要不写‘犯我大华者,虽远必诛’?” “这些西夏蛮子没几个读书的,他们听不懂。” 李潆摇头。 杨炯苦思冥想,一时也想不出既响亮又易懂之语,一咬牙,在城墙上写道:“李谅祚,干你娘!” 李潆看着城墙上那鲜红刺目的六个大字,脸色精彩绝伦,大骂道:“如此青史留名的机会,竟被你这般糟蹋,你真是…… 真是!” 杨炯嗤笑:“这西夏蛮子难道还看不懂?” “真有你的!” 李潆哭笑不得。 “想要留名有何难?我这就署上你的名号!” 杨炯笑着就要动笔。 “你署你的名号即可,我不在乎这些。” 李潆笑道。 杨炯也不客气,在城墙上署名:大华杨炯夫妇留! 李潆翻了个白眼,见城内火光冲天,百姓已全被驱赶出城,提醒道:“快走!夏州骑兵应该快到了!” 杨炯点头,见内卫已找到夏州城的郎中,便下令全军朝沙漠进发。 出城的居民和士兵何曾见过这等场景,聚拢在夏州城外,望着城内火光,惊恐万分。待从懂大华语的人那里知晓了城墙上的字,更是吓得面如土色,暗忖大夏怕是要亡了,大华军队竟然都已打了腹地。 卫慕悍一路疾驰,不敢有丝毫停歇,当看到夏州城方向浓烟滚滚,直上云霄,惊得他连连抽打胯下战马,心中祈祷千万不要是自己所想的那般。 待他来到城下,看到城墙上那 “李谅祚,干你娘!” 几个大字,气得差点背过气去。身后亲兵赶忙扶住他,低声问道:“将军,如何是好?” 卫慕悍双眼冒火,甩开亲兵的胳膊,大吼道:“全军追击!老子要活剐了杨炯!” 第172章 洗劫 “卫慕悍将军,你可要为我们做主啊!” 一声凄厉的呼喊划破长空,只见一华服老者涕泗横流,死死拽着卫慕悍的缰绳,满脸悲戚,“那大华恶贼如狼似虎,抢占我等家产,将我们如丧家之犬般全都驱逐出城,这…… 这可让我们如何是好?” 卫慕悍眉头紧锁,面色阴沉。这些人皆是夏州城的富商,往日里没少向自己进献财物,彼此相互利用,倒也相安无事。 可如今,那杨炯竟将自己的辖地搅得一片狼藉,此仇不报,怎消心头之恨?他冷哼一声,道:“你这是作甚?本将军正要去捉拿那恶贼,休要阻拦!” “将军啊!小老儿辛苦积攒数十年的家业,全被那群可恶的大华人付之一炬,将军定要为我们做主啊!” 老商人话音未落,夏州的族老商贾们便如潮水般一拥而上,将卫慕悍的战马围得水泄不通,纷纷哀求他主持公道。 卫慕悍嘴角泛起一丝冷笑:“有话直说,休要啰嗦!” 那老商人眼珠一转,满脸谄媚:“将军,咱们夏州人都知晓您恩慈重义,您怎忍心看着我们饿死呀!” 卫慕悍心中暗忖:“这些老匹夫,竟是打我私库的主意。哼,真是不知死活!往日里与你们合作,是看在有利可图,如今竟妄图要挟于我,真当我卫慕悍好欺负?今日敢朝我龇牙,老子不介意让你们尝尝我的手段!” 想到此处,他突然一笑:“本将亦对那大华人恨之入骨,念在你们多年的辛劳,挑几个人随本将去府库周转一二。” 言罢,卫慕悍一夹马腹,当先朝私库疾驰而去。那私库是他在夏州多年搜刮的积蓄,位置隐秘,深入地下丈余,金银财宝无数,足以让他打通关节,东山再起。这些商人若敢造次,便让他们永远留在这私库之中。 卫慕悍快马加鞭,不多时便来到府邸,可眼前一片废墟的景象让他心中陡然升起一股不祥之感。他不及多想,翻身下马,朝私库狂奔而去。 待看到私库暗门洞开,卫慕悍只觉脑袋 “嗡” 的一声,四肢发软,强撑着爬进地道。待看清地库内的情形,他气得七窍生烟,一口鲜血喷出,“杨炯!我十年之功啊!十年呀!” 怒吼声在地道中回荡。 亲兵闻声赶来,见满地的碎瓷片和被扯碎的画卷,再无他物,便知卫慕悍将军的内库已被杨炯洗劫一空。 卫慕悍狠狠扇了自己一耳光,强压怒火,吼道:“将外面那些商人全部杀光!立刻追击杨炯,我定要将他碎尸万段,生食其肉!” 说罢,他猛地冲出地道,翻身上马,疾驰而去,对身后商人的惨叫求饶充耳不闻。 且说杨炯,率领千人小队风驰电掣般赶路。他看向身后满载的内卫,笑道:“你们内卫抄家还真是专业!” 李潆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少来调侃,前方是内卫的一处据点,到了那里稍作停留,内卫会将搜刮来的金银财宝送入暗道,而后秘密返回夏州城。” 杨炯点头,又道:“进入沙漠后便与世隔绝,我早已让兄弟们写好家书。等会儿到了据点,还得劳烦你让内卫的兄弟帮忙送到长安。” “你今日怎的如此客气?” 李潆眉头一蹙。 “从你们内卫的行动来看,对夏州的情况简直是了如指掌,定是谋划多年才有今日。此次能如此顺利攻入夏州,内卫当居首功。金银财货我麟嘉卫分文不取,只求你将兄弟们的家信送到,我便感激不尽。” 杨炯神色郑重。 李潆冷哼一声:“我做了什么让你这般瞧不起我内卫?” “我哪有瞧不起?” 杨炯大呼冤枉。 “有话你自己和他们说,别来烦我!” 李潆骂了一声,转身就走。 杨炯被她弄得一头雾水,心想内卫在夏州经营多年,不知牺牲了多少兄弟,自己能轻松攻入夏州,内卫功不可没,我不要那些金银财宝难道有错? 说话间,众人已来到内卫据点。杨炯放眼望去,此处沙丘连绵,地势险要,其中一处暗藏地道。他瞧着地道周围的青石与精巧机关,不禁对内卫的势力有了更深的认识。 他深知内卫监察天下,人才济济,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且不说内卫对夏州的熟悉与掌控,单从一开始,自己想要西夏服装,内卫便能轻松搞到,可见其对夏州的渗透之深。 攻入夏州后,内卫更是分工明确,有人带毛罡烧粮草,有人洗劫财货,有人暗杀反抗者,一切行动有条不紊,仿佛早已演练无数次,动作迅速且果敢,令他看了不禁咋舌惊叹。 想到此,杨炯看向远处的李潆,心中恍然,难怪长安权贵都对她敬畏有加,就这般手段,任谁见了都要胆寒。 “大人,公主令卑职听从您的吩咐!” 杨炯见是那个会西夏语的内卫,笑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卑职竹七十!” “好!胆识过人,有勇有谋,是个真汉子!” 杨炯赞道。 “大人过奖!” 竹七十谦逊回应。 杨炯也不多言,接过毛罡递来的一沓家信,郑重道:“劳烦兄弟们,将麟嘉卫的家信送回长安!” “大人言重了,这是卑职分内之事。” 竹七十惶恐地躬身施礼。 杨炯扶起他,神色凝重:“不必如此,此次夏州之战,内卫当居首功。离家多年,你们的辛苦我都明白。夏州财货我麟嘉卫分文不取,只愿你们能将家信平安送达。” 竹七十闻言,正色道:“大人!我内卫虽对外行事狠辣,但对自己兄弟向来肝胆相照。大人这般说,难道是瞧不起内卫?” “何出此言?” 杨炯一怔。 “大人!咱内卫有规矩,兄弟共财,平分所得,从不多占,这是公主定下的规矩。夏州财货本就有一半是麟嘉卫兄弟的,我内卫怎会侵夺?” 杨炯这才明白,原来李潆是因这事生气。他不禁莞尔,这小妮子,有话直说便是,非要这般傲娇。他摇摇头,不再多想,对竹七十道:“金银财货运输不易,你们身处夏地,危机四伏。死去兄弟的那份,你拿着我的信物去冰雪城找杨鲖支取,先帮兄弟们的家属度过难关。” 竹七十见杨炯神色坚决,心想杨少卿与自家公主情投意合,拿自家公主的钱也不算什么,便点头应下。 杨炯将心头大事交代完毕,转身欲走。没走几步,见一名内卫端着一盒玉佩往地道送,连忙喊道:“等一下!” 待内卫停下,杨炯从盒中拿起一块圆形青花菊叶佩,在手中把玩几下,问道:“这是哪位兄弟的?” 竹七十挥手让那内卫退下,低声道:“大人喜欢?” “嗯,一位朋友或许会喜欢。” 杨炯看着玉佩上的菊叶,嘴角泛起一丝莫名的笑意。 “大人喜欢便好。” 竹七十笑道。 杨炯点头,将玉佩递给竹七十,低声嘱咐几句后,朝李潆走去。 李潆见他走来,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道:“你心虚什么?” “啊?我心虚?” 杨炯一脸茫然。 “心虚!” 李潆语气坚决。 “我没有!” 杨炯有些恼羞成怒。 李潆瞧了他一眼,翻身上马:“在我面前还敢说谎!” 杨炯跟着翻身上马,朝毛罡点头示意,麟嘉卫众人继续朝北方疾驰。 “呃…… 李潆!男人有时候也需要隐私,隐私你懂不懂?” 杨炯气急败坏。 李潆与他并驾齐驱,讥讽道:“是勾引其他女人的隐私吗?” “你别血口喷人!我要告你诽谤!” 杨炯羞恼辩解。 李潆对他太熟悉了,见他这般模样,也懒得与他争辩。沉默片刻,她幽幽道:“你的家信送出去了吗?” “嗯!” 杨炯点头。 “有小鱼儿的吗?” 杨炯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犹豫道:“有……?还是没有啊?” 李潆狠狠瞪了他一眼,怒道:“有没有你自己不清楚?” “啊!那没有!” 杨炯见她神色不善,哪敢再惹她,连忙否认。 “哼!你真是个狼心狗肺的家伙!小鱼儿被你骗得整日戴着假面示人,你连封家书都不给她,真是让人心寒!” 李潆寒声道。 杨炯无奈道:“这不是怕你生气嘛。” “哼!你若真是好心,当初就不该招惹小鱼儿!” “李潆!你别没完没了!别以为咱们是青梅竹马,你就可以胡搅蛮缠!” 杨炯咬牙切齿。 泥人尚有三分火气,杨炯一直让着她,是因为心中有她,可不是让她这般无理取闹的。此风不可长,若这次纵容了她,日后还得了? 李潆闻言一怔,随即眼中杀意凛冽,冷冷地看着杨炯。虽相隔一臂距离,杨炯却能清晰地感受到那刺骨的寒意。 杨炯心中一紧,但仍强自迎上她的目光,眼中也燃起了一丝较劲之意。 四目相对,仿若有火花在空气中迸溅。 不多时,李潆莫名一笑,却让人感觉如坠冰窖:“好!杨炯,你最好保持现在这副模样,千万别怂。等到了兴庆府,咱俩共赴黄泉之时,也能省些麻烦!” 言罢,她狠狠抽了两下马臀,骏马长嘶,加速向前奔去。 “谁怂谁永远在下面!我说的!” 杨炯冲着李潆的背影怒吼,声音在空中久久回荡。 第173章 攻守易势 贾纯刚一勒缰绳,胯下骏马长嘶一声,四蹄如飞,疾驰至杨炯身前,高声呼道:“大人!斥候来报,发现大批西夏骑兵,其先锋军足有五千之众!” 杨炯闻报,心中暗骂:“卫慕悍这贼子!怎地如此迅速?竟连夏州子民都弃之不顾,连自己发迹之地都能抛却?” 然其面色不变,沉声道:“传令下去,游骑兵无需吝惜箭矢,全力阻滞敌军先锋追击!” 贾纯刚领命而去,杨炯双腿一夹马腹,行至毛罡身旁,大声道:“照此情形,卫慕悍不时便要追上咱们,形势不妙呀!” 毛罡面色凝重,咬牙道:“大人,此处距撤退点尚有五十里之遥,只怕……。” 杨炯微微点头:“看来卫慕悍是狗急跳墙了,他这般急行军,全然是在拼命。哼,他既如此想擒我,我就全了他的意。” 毛罡目光一闪:“大人可有良策?” 杨炯目光如电,扫视四周:“你率兄弟们带上麟嘉卫剩余的轰天雷向西南进发,前方有两座三丈有余(约十米)的沙丘,你在两侧埋下轰天雷。我来做饵,引这五千贼子前来,定能将卫慕悍活埋于此!” 毛罡二话不说,知晓当下别无他法,当即率领军中老手,带着麟嘉卫所有轰天雷,风驰电掣般朝西南沙丘奔去。 杨炯勒马转身,欲与贾纯刚部会合,忽闻一声 “喂!” 杨炯回首,见是李潆,奇道:“啊?” 李潆俏立当地,发丝随风轻舞,美目望向杨炯,眼神复杂,似有千言万语,却又难以启齿。 杨炯见状,朗笑道:“哈!放心,你我之约尚未了结,我怎会轻易赴死?” 言罢,纵马疾驰而去。 李潆轻啐一声,娇骂连连,而后亲率剩余麟嘉卫朝预定地点火速撤退。 杨炯赶至斥候前军,放声大笑,朝西夏军方向嘲讽道:“卫慕悍!杨炯在此,有胆便来取我性命!” 卫慕悍身处先锋军中,闻得麟嘉卫方向传来的挑衅之声,怒发如狂,大骂道:“杨炯小儿,休要张狂,吾将你碎尸万段,生食你肉!” 杨炯嗤笑一声,心中想起前世一位西西里老炮之言:‘不要愤怒,它会让你失去正常判断,不假思索就释放怒火是最危险的任性表现’,瞧着那紧追不舍、已然被怒火蒙蔽心智的卫慕悍,杨炯暗自冷笑。 卫慕悍此时心急如焚,怒火中烧。 他本是寒门出身,从一个籍籍无名的小兵,一路历经艰辛,方爬到夏州将军之位。其中酸甜苦辣,唯有自己知晓。犹记二十岁生辰之时,他独自坐在营帐之外,手捧一碗不成形的荞面,而身后中军大帐内,将军诞辰盛宴热闹非凡,贺礼堆积如山。那一刻,他深刻体会到了人与人之间的天壤之别。 自那日起,他便发誓,定要出人头地,不再如丧家之犬般遭人白眼。历经十载,他舍弃诸多,道德、尊严、良心,在权力与地位面前,皆被他弃如敝屣。十年摸爬滚打,终于官至夏州将军。当接到皇帝任命诏书的那一刻,他大宴宾客,醉得不省人事,那时他自觉功成名就。 岂料今日横生变故,十年之功毁于一旦,怎不令他悲愤交加?他深知自己无退路,唯有擒住杨炯,方有转机。他寻思着,如今夏州已失,私库被掠,唯有抓住大华敌首,方可向皇帝邀功。至于那嫡长公主,在这漫天黄沙之中,必须是死于杨炯军中。 思及此处,卫慕悍大吼:“杀杨炯者,赏牛羊千匹!” 杨炯见身后卫慕悍如疯狗般追赶,大笑着继续嘲讽:“卫慕悍!你真以为能擒住我?” 言罢,掏出数颗从内卫处要来的金豆子,用力朝身后掷去,大笑道:“卫慕悍!你那私库财物,我可瞧不上眼!” 卫慕悍眼见金豆子在麟嘉卫前军飞舞,气得怒吼连连,狠狠一鞭抽在胯下战马后臀,恨不得即刻将杨炯斩于马下。 杨炯见卫慕悍已然怒极失智,知此番计策已成功大半。他暗自思忖,不怕你追,就怕你尚有理智,如今的你早已半只脚踏入我为你准备的葬身之地。 正此时,杨炯抬头见远处升起绿色信号弹,冷笑一声,策马狂奔而去。 卫慕悍此时哪还顾得上许多,此地虽是沙地,但他有一万五千骑兵,岂会让几百敌人逃脱?眼见与杨炯的距离越来越近,环顾四周,沙丘连绵,沙层也比之前的戈壁厚了许多,他发觉杨炯的速度有所减慢,心中冷笑:“到底是乳臭未干的小儿,此番行动和自寻死路有什么区别。” 嗤笑间,卫慕悍奔马转瞬即至两座巨大沙丘之间,见前方杨炯因积沙之故,战马速度愈发迟缓,几近停滞,不禁大喜,怒吼道:“杨炯!此处便是你的葬身之所!” 话音未落,只听一声冲天巨响,震得他双耳嗡嗡作响。未及反应,两侧沙丘轰然崩塌,如排山倒海般朝自己的先锋军汹涌而来。 卫慕悍目眦欲裂,大吼:“有埋伏!快撤!” 然而,骑兵正全力冲锋,岂是说停便能停住? 刹那间,黄沙漫天,如洪荒巨兽般张牙舞爪,无情地吞噬着周围一切。西夏骑兵顿时陷入绝境,那汹涌的沙丘犹如滔滔洪水直朝卫慕悍的队伍席卷而去。 骑兵们的战马在沙浪中拼命挣扎,马儿惊恐嘶鸣,蹄子在松软的沙中疯狂刨动,却迅速被黄沙掩埋。骑士面露惊恐绝望之色,他们惨叫呼喊,声音却瞬间被风沙吞没。身上的铠甲此时成了致命的累赘,被黄沙填满,拖拽着他们不断下沉。 有的骑兵试图抓住同伴求生,短暂的挣扎几下后,旋即便双双被黄沙掩埋。飞扬的黄沙灌入他们的口鼻,令人窒息。整个队伍在沙丘的肆虐下迅速消失,他们的武器在积沙中若隐若现,宛如冰冷的墓碑矗立在此,偶尔有旗帜残片飘荡空中,恰似葬礼上的悲歌,凄凉悲怆。 杨炯立于高处,静静地看着这一切,待见卫慕悍被黄沙彻底掩埋才翻身上马,带领贾纯刚小队朝预定撤离点疾驰而去。 南方草原,仁多嵬部。 他望向前方已被冲杀围剿殆尽的一千五百展旗卫,嘴角泛起一抹冷笑:“哼,看来骑战还是我麟州骑兵更胜一筹。” “将军!不好啦!” 一参将满脸惊恐地前来禀报。 仁多嵬眉头一皱:“何事惊慌?” 参将气喘吁吁:“我军后方发现大华骑兵,至少万余之众!” “什么?” 仁多嵬大惊失色,满脸疑惑,“卫慕悍的夏州骑兵何在?难道他连一千残兵都收拾不了?埋伏突袭怎会如此拖沓?他卫慕悍到底在干什么?” 仁多嵬满心狐疑,怒吼道:“这万余骑兵从何而来?银州失守了?熊定中的展旗卫?” 参将急切道:“将军,我军斥候来报,西北方向并未发现夏州骑兵!” “混账!” 仁多嵬大骂,“我大夏耗费百万金银,养的都是些什么酒囊饭袋?全是些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货!” 远处牛角号声悠扬低沉,传入他耳中,令仁多嵬心惊肉跳。 “快!迅速集结兵力!莫要理会残兵!全速向龙州进发!” 仁多嵬当机立断,大声下令。 他心中盘算,此时银州已失,自己本就是麟州骑兵。当初出城剿杀劫粮道的大华骑兵,若能成功自然万事大吉,即便有意外,麟州兵也不至于和银州城的人一同饿死。如今攻守易势,绝不能在此草原上打这无意义之仗,熊定中的重甲骑兵绝非自己所能抵挡,当下之计,唯有撤守龙州。 仁多嵬出身权贵之家,自幼耳濡目染,养成了极为理智冷静的性格,当下迅速做出决断,率领自己的骑兵朝龙州全速奔去。 后方展旗卫熊定中部。 斥候高声禀报:“将军!仁多嵬要跑!” 熊定中眉头微皱,暗自思忖:“这仁多嵬果真是个人物,即便我封锁了草原通道,西夏谍子无法传递情报,他竟仍能如此迅速地做出正确决断。这般年纪便有如此魄力,实乃劲敌。” 两军交战,尤其骑兵对战,并无绝对之正确,却有绝对之错误。而首当其冲者,便是犹豫不决、瞻前顾后。此理虽易,然当手握数万雄兵,临阵决断之魄力与冷静,才是衡量名将之关键。 熊定中不再迟疑,见前军已接应到蔡碐残军,当即大声下令:“轻骑兵两翼包抄围堵,展字营重甲骑兵全力冲击敌方中军!” 号令既出,号角声此起彼伏。 展旗卫近三万骑兵如离弦之箭般杀出,骑兵速度极快,手中神臂弩齐发,仁多嵬后军顿时如移动之靶,被两侧数万骑兵追击射杀,死伤无数。 仁多嵬见状,咬牙切齿,心中暗忖:“这展旗卫不愧是大华第一骑兵卫,无论是战马速度还是战法,皆凌厉无比,如此下去,我等恐难逃脱。” 念及此处,仁多嵬大吼:“分兵!骑兵队各五千,分别向西南、南、东南方三个方向机动,中军五千随本将牵制敌军主力,龙州城下会合!” 命令下达后,亲兵迅速将仁多嵬团团围住,不多时又重新散开,此时仁多嵬已换上普通亲兵战甲,深深看了一眼伪装成自己的替身亲兵,转身率领五千骑兵朝西南方向突围而去。 “将军!仁多嵬分兵了!一万五千人分向东南、南、西南三个方向机动,各五千人!” 参将急忙禀报。 熊定中眉头紧锁,目光扫向中军仁多嵬将旗,心中暗道:“仁多嵬果然难缠,不愧是当初想要奇袭大华粮道的麟州骑将,这份急智,实非凡人。” 他心思急转,仁多嵬的计划不难猜测,三个方向等量突围,自己却不知他身在何处。重甲骑兵速度根本追不上轻骑兵,若轻骑兵与之混战,伤亡必大,此等蠢事决不能为。 既然仁多嵬欲往龙州,那自己便来个守株待兔。想到此处,熊定中大声吼道:“其他两路莫要理会!全力追击围堵敌军中路军,咱们在龙州城下来个以逸待劳!” 号令传下,数万展旗卫迅速聚拢,如潮水般朝中路那五千骑兵扑去。 仁多嵬见熊定中此举,已知自己意图被识破,熊定中这是以不变应万变,不愧是大华名将。 思及此处,仁多嵬突然仰天大笑,顿生棋逢对手之感。他本就自傲,如今遇到这骑战行家,好胜之心大起,暗自思忖:“我的荣耀,当由名将之骸骨堆砌而成。” 当下调转马头,高声变令:“北上,去夏州!” 当熊定中接到禀报时,知道仁多嵬定是藏在西南方向的五千骑兵中,估计是已经逃脱。 他迅速分析当下形势,既然夏州骑兵回军,想必杨炯的计划已然成功。自己本就奉命攻打龙州,南下解救天波府杨渝的神符卫,如此一来,战略目的基本达成。 想到此,熊定中大声道:“剿灭东南和南方骑兵!朝龙州进发!” 第174章 清风无佞 华夏中路战场。 马一浮独立帐中,宛如一尊凝重的石像,参将掀帐而入,打破了这死寂:“大帅!风雪已停!” 那声音在帐中回荡,却似无法传入马一浮的双耳,他只是静静地凝视着眼前的沙盘,仿若那是整个世界的缩影,肩上千斤重担,心中思绪如麻。 马一浮深知,此仗意义非凡,早已超越了与西夏中军之战的范畴。大华朝堂之上,不知有多少双如狼似虎的眼睛在暗中窥视,只等他马一浮的首战结果。 一旦战败,他马一浮便是万劫不复,必死无疑。他本不过是领军卫将军,因投靠右相王宗晖,平步青云,身加枢密使衔。虽只是名义上的三军统帅,可手中权势,也足以令众人侧目。他明白,只要自己下达军令,即便沈槐和熊定中心有不甘,也绝不敢公然违抗。 回想过往,马一浮心中暗叹。 三人之中,军勋最高者当属莱国公沈槐,无论从情从理,统帅三军者都应是他。然而世事难料,只因杨文和离相,作为杨党之人,沈槐便失了这统帅之位。 这看似是王宗晖一手谋划,可马一浮又怎会不知,王相之聪明,在于能揣摩上意。若论此道,整个大华无人能出其右。若皇帝无心打压杨文和,右相又怎能大权独揽,自己又怎有机会统帅三军? 思绪至此,马一浮将目光重新投向战局。 西路军沈槐,当真堪称军中翘楚,进军之速,令人咋舌。兵出熙州,一路向西,不过短短一月,兰州、定远相继被克。若不是右相在后方限制粮草,又有自己的节制令,说不定他早已攻至灵州城下。 即便如此,他仍能西出湟州、西宁,重开河西之路。马一浮心中虽对沈槐略有嫌隙,但对其军事才能,也不得不暗自佩服,此等人物,不愧是大华声名赫赫的国公。 视线移至沙盘右侧,马一浮眸光一凛。 此次三路伐夏,最让他意想不到的,便是那杨炯。大华首战葫芦谷,杨炯旗开得胜,而后下米脂、克永乐,所战皆为硬仗,杀敌总数竟高达十五万众,这等战绩,堪称惊世骇俗。 马一浮初时,只当杨炯是个世家纨绔子弟,虽有些许才华,料想也是走文官之路。却未料到,这少年在战场上竟如此勇猛无畏,每一次翻阅东路线的战报,都能感受到那小子的深谋远虑、机智果敢,以及治军有道。年仅十七岁便有如此能耐,日后必成大华最为耀眼的将星。 一想到此,马一浮不禁咬牙切齿,心中暗忖:杨文和虽早年从龙,掌管全军粮草,手段高明也只是在粮草配算一道,定是称不上文武双全,怎就生了如此出色的儿子?难道这世上真有生而知之之人?马一浮不禁暗叹:生子当如杨行章啊! 扫清脑海中杂乱的思绪,马一浮重新审视起自己的中路大军。 如今他手握近四十万雄兵,比那野利遇乞率领的西夏三十万大军还要多出十万之众。可这环州之地,却似一道天堑,将他困在此处不得动弹。 环州夹在横山余脉的两座大山之间,往昔为抵御西夏南下骑兵,环州不断扩建,数年下来,已成一座坚城,西夏骑兵再难经此踏入大华半步。却不想,今日竟成了困住自己的牢笼。 最初,当他率大军赶到时,野利遇乞的三十万大军早已在两山之间严阵以待,这形势之变,让马一浮又气又急,真可谓攻守易势,造化弄人。如今自己反倒成了想要突破山口、进军灵州的 “西夏兵”,而西夏兵却如昔日大华守军一般,扼守山口,当真是时乖运蹇。 昨日,王相来信,信中只有八字:“莫要怕死,敢打呆仗!” 马一浮此时方才明白,王相为何一直往中路增兵,原来这新增的一万人,不过是王相送来的弃子,是想要用这一万人的命来换取出军之机。 想通此节,马一浮不再犹豫,猛地一挥手,大声下令:“全军进攻!” 西夏中军大营内,讹庞一身风雪,匆忙奔入:“将军,马一浮动了!” 野利遇乞眉头一皱,继而放声大笑:“走!去瞧瞧这马一浮憋了一个月,究竟想出了什么高招。” 言罢,大步流星走出营帐,翻身上马,如一阵风般朝前军疾驰而去。 野利遇乞登上高处,放眼望去,只见大华兵如潮水般涌来,不禁皱眉道:“马一浮这是傻了还是疯了?谁不知环州地处两山之间,宛如峡谷之城,他在此地憋了一个月,难道就想出这么个用人命铺路的蠢法子?” 讹庞闻言,嗤笑一声,嘲讽之意尽显:“看来情报无误,这马一浮守城或许还行,进取之能实在不足,难怪他这把年纪了,还不是国公。” 野利遇乞听后沉默片刻,问道:“计划都安排妥当了?” 讹庞拍着胸脯道:“将军放心!诱兵、伏兵、藏兵皆是卑职亲自挑选安排,为防万一,卑职一日三次通信,信兵往来不断,确保通讯无阻!” 野利遇乞欣慰地点点头,对这个年轻人愈发欣赏。他看向两山之间不断被射杀的大华兵,大声下令:“前军无需吝惜箭雨,分梯次撤退轮箭,务必让环州城下堆满大华兵的尸体,至少要一万之数!” 大华环州前军,梁赞双眼通红,咬牙切齿,心中更是悲愤莫名。他实在想不明白,马一浮为何会下达如此荒唐的命令。这环州北上之路,两山夹一谷,道路狭窄,一次仅能通过万人。 而偏偏自己正是这一万先锋军的统领。他本就不是马一浮麾下之人,乃是天波府神符卫的步骑将军。此次出征,因神符卫骑兵步兵等数,为应对西夏南下骑兵,马一浮要求神符卫用等量步兵换他领军卫等量骑兵,这本是军中常见之事,可没想到现如今马一浮竟如此阴狠,这命令分明是要让我这一万人送死啊。 此时的梁赞躲在亲兵撑起的盾阵之后,头顶上箭矢如暴雨般击打在盾牌上,砰砰之声不绝于耳,仿佛阎王的敲门声,令他心惊肉跳。 他深知,手中这藤条盾支撑不了多久,怒吼道:“去!告诉马一浮,这仗没法打!西夏军的箭矢太过密集,我们才推进不到五百丈,连峡谷一半距离都未到,藤条盾很快就会变形!我梁赞要求撤退!” 亲兵领命,在盾牌阵中艰难穿行,向后传递命令。 “不要再推进了!向后缓慢撤退!” 梁赞再次大吼。 他心中清楚,如若继续前进,藤条盾一旦报废,一万人将被阻滞在山谷中间,毫无防具,唯有死路一条。 “将军,不好啦!环州城门紧闭!马一浮传令:只许进不许退,敢退者杀无赦!” 亲兵的喊声如一道晴天霹雳,在梁赞耳边炸响。 “马一浮!我艹你姥姥!” 梁赞怒目圆睁,大骂出声。 “将军,那马一浮还说…… 还说……” 亲兵声音颤抖。 “说什么?” 梁赞怒吼。 亲兵咬牙切齿:“他说天波府忠勇可敬,神符卫更是悍不畏死,勇冠三军,莫要污了杨家名声!” 梁赞双拳紧握,青筋暴起,眼中似要喷出火来,心中悲愤难制。他自幼是孤儿,幸得天波府收养,跟随杨昭、杨渝南征北战,战功赫赫。却未曾想,今日竟被这老匹夫以名声相要挟,难道真是天要亡我? “将军!咋办?” 亲兵焦急地呼喊。 梁赞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告诉兄弟们!天波府杨家之忠勇天地可鉴,但我梁赞绝不认同这种视人命如草芥的行为!全军听我命令!一千神符卫随本将冲锋,以彰我天波府之威勇!其余诸人,自便!” 语毕,身后一千神符卫迅速朝他靠拢,齐声高呼:“清风无佞,忠勇天波!” 而后,一千人举盾向前方聚拢,恰似一股汹涌的洪流,悍不畏死的向前推进。 身后的士兵们面面相觑,听到这命令,顿时骚动起来。不知是谁带头,后军突然开始奔逃,紧接着便如无头苍蝇般四处冲撞。一时间,踩踏死伤无数,中箭而亡者更是难以计数。 马一浮站在城头,见这一万新兵竟敢当逃兵,顿时大怒,吼道:“督战队!放箭!告诉他们,为国尽忠者可免三年役,逃军叛国者子孙皆死!” 令下,城头箭雨如蝗,刚跑到环州城下的士兵们望着遮天蔽日的箭雨,无助地跪倒在地。紧随而至的士兵绝望的看向环州城射出的箭雨,原本就混乱的溃兵更加恐慌,有绝望痛哭者,有恐惧颤抖者,亦有悲愤怒骂者。 须臾,箭雨落下,大华溃兵死者无数,宛如人间炼狱。 马一浮心中明白,这样下去局势将彻底失控,他本以为以杨家之名要挟梁赞,这天波府养子定会领兵赴死,却未料到他竟然如此执拗,如此下去可就要坏了自己的全盘谋划。 思虑至此,马一浮大吼:“去!命令剩下的四千神符卫顶上去,若敢退缩,本帅定要昭示天下,让他们身败名裂!” 环州城神符卫副将听闻马一浮帅令,怒发冲冠,他早就听说马一浮阴狠毒辣,今日一见,简直是畜生不如。他抬眸看向打开的环州城门,大吼:“展神符卫风水旗,让那群狗娘养的畜生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汉子!” 言罢,亲兵用力一甩,神符卫风水旗展开,那旗帜通体赭黄,乃是皇帝御赐之物,上面用金线飞绣着清风水波纹,象征着天波府神符卫忠若清风勇似水波。四千神符卫高举风水旗,木盾护顶,怒吼着冲出环州城。 梁赞此时已推进到峡谷一半距离,他凭借多年的经验,察觉到手中藤条盾的声音已变,这是即将碎裂的征兆。他转头看向身旁那一千神符卫兄弟,眼中闪着决然的光,大吼道:“他娘的!咱神符卫何时打过这种窝囊仗!兄弟们,今日就让马一浮那老畜生看看我们神符卫的骨气!” 说罢,便要顶盾冲锋。 然而,就在此时,身后铜号声骤然响起,嘹亮的声音在山谷中不断回响。 梁赞闻声怒骂:“马一浮!你他妈真是个畜生!戕害同袍,猪狗不如!” 此时,四千神符卫已与梁赞会合,副将大声道:“将军,吾等随你赴死!” 梁赞虎目含泪,大吼:“神符卫!随本将为大华盛世蹚平前路!” “吼吼吼!” 五千神符卫擎举赭黄风水旗,盾牌高举,如一支无畏的利箭,直冲山口。 一百丈,西夏弩箭平射,神符卫死者过半。 五十丈,西夏绞盘巨弩冲击,神符卫生者寥寥。 三十丈,西夏弧箭与平箭交替,神符卫只余十人。 三丈,梁赞奋力将神符卫风水旗插在山口,万箭穿身。 斯时斯刻,山谷中马蹄声如雷霆。 梁赞艰难转头,口中鲜血狂喷,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拄着风水旗,朝着马一浮的方向大吼:“神符卫者!乃为大华盛世辟途,岂是尔等之龟?” 言罢,梁赞仰天大笑,气绝。 第175章 离火凶煞 北风呼啸,马一浮一马当先,身后十万先锋骑兵如滚滚洪流,从梁赞身旁呼啸而过,马蹄声震得大地都为之颤抖,万马奔腾,气势骇人,马一浮嘴角却勾起一抹冷笑。 “哼,不过一万五千人罢了,与我中路那近四十万雄兵相比,实乃九牛一毛。这天波府之人,向来沽名钓誉,凭借在军在野的虚名揽尽权势。既如此,你们不是最看重声名吗?今日我便以名相挟,待我功成,谁还敢提此事?” 马一浮心中暗忖,眼中闪过一丝阴鸷。 马一浮猛地一扬马鞭,厉声喝道:“全军疾驰洪德寨!” 此刻,他只觉心情畅快无比,只要出了环州,前方便只剩洪德寨和韦州两城,以自己近四十万的雄兵,三日之内拿下这两座小城,易如反掌。 想到此处,马一浮纵声大笑,仿佛看到国公之位在向自己招手,心中阴霾一扫而空,仿若蛟龙入海,畅快淋漓。他抬眼远眺灵州方向,心中暗道:“大华第十三位国公,必是我马一浮!” 西夏中军,野利遇乞嘴角泛起一丝冷笑,对讹庞道:“瞧这马一浮急功近利的模样,定是压抑许久,简直和十几年未见过女人一般无二。” “哈哈哈!将军,如此看来,咱们的计划已然成功大半!就马一浮这行军速度,用不了多久便会抵达洪德寨,属下见他这般急切模样,信心更甚呀。” 讹庞满脸谄媚地附和道。 野利遇乞微微摇头,神色凝重道:“还不够!展本帅狼头旗,让马一浮知道,本帅就在前军之中!” 讹庞点头应是,神色庄重地转身向后军而去,口中喊道:“卑职这便去后军亲自指挥诱敌!” 来到后军,讹庞见反击之势疲软,当即怒喝道:“吹牛角号!箭矢莫要吝惜!全力朝大华追兵反击!” 讹庞深知诱敌之道,善动敌者,形之,敌必从之;予之,敌必取之。以利动之,以卒待之。关键在于形要似真,利要够大,绝不可因小失大。 讹庞亲自督军,一边指挥后军有序向洪德寨撤退,一边派出骑兵在两翼骚扰,那模样,竟似要拼尽全力阻挡大华追兵。 “大帅!前军斥候来报,敌军共十万之数,野利遇乞就在军中!” 参将高声禀报道。 马一浮微微点头,目光深邃,猜测道:“看他们的撤退之态,井然有序,想必洪德寨便是野利遇乞的后方大营。” “大帅!洪德寨城墙虽高,可周围唯有东侧靠着横山余脉,野利遇乞在那设营,岂不是自寻死路?” 参将满脸疑惑。 马一浮轻笑一声,道:“傻小子!洪德寨内粮草充足,野利遇乞料定我们不敢越过洪德寨直奔韦州,故而有此布局。” 参将恍然大悟,破口大骂:“野利遇乞这老狐狸,我说他怎毫无溃败之象,原来是暗藏此等毒心!若我军绕过洪德寨,他便可趁环州空虚,直取环州;若硬攻洪德寨,时间却不站在我们这边,眼瞅着就要入冬,我军拖不起啊!这老东西可真是阴毒!” “傻小子!他是西夏仅存的异姓王,岂会是庸碌之辈。” 马一浮神色淡然,似胸有成竹。 参将见马一浮镇定自若,不禁问道:“大帅可是已有应对之策?” 马一浮遥望洪德寨,嘴角泛起一丝笑意,道:“洪德寨位于横山余脉,城中房屋多为木质,他既想凭借粮草之厚来拖延我军进攻灵州的脚步,那不知十万火箭‘犁地’,他能否承受?” 参将眼前一亮,继而谄媚道:“大帅英明!此战过后,国公之勋非大帅莫属!” “哈哈哈!少拍马屁!快去准备火箭!” 马一浮笑骂道。 参将不敢怠慢,急忙转身去后军收拢火箭。 讹庞且战且退,不时下达看似愚蠢的命令,以人命为饵,引得大华前军紧追不舍。 他眼见野利遇乞正指挥十万先锋进入洪德寨,讹庞牙关一咬,带着诱兵拼死抵抗,竟似要与敌军同归于尽,同那英勇无畏的死士一般无二。 “兄弟们!以死御敌者,家中妻小废奴籍!” 讹庞振臂高呼。 诱兵们一听此言,心中明白将军这是要他们舍生取义,将军都不惧生死,自己又有何惧?当下,一万后军三轮箭雨齐发,射光身上箭矢后,怒吼着朝大华追兵冲去。 讹庞身在后军,见前军已与大华兵短兵相接,二话不说,调转马头,在自己亲兵的护卫下朝洪德寨奔去。 他深知,绝不能让诱兵知晓自己是诱饵,这让他想起了兴庆府的一位伶人表演,那伶人演技精湛,所扮之人栩栩如生,真假难辨。他曾好奇询问,方得知其中奥秘:“戏之形骸,假也;戏之意蕴,真矣。意之所至,躯为之动,所演之态,皆发本心之真,观者常迷,莫能识其真假。” 讹庞回头望了一眼与大华追兵混战在一起的诱兵,狠狠一夹马腹,冲进了洪德寨。 马一浮见西夏一万兵阻滞了自己的追击步伐,怒吼道:“变阵冲锋!” 领军卫得令,两万骑兵如汹涌波涛般一拥而上,其余诸军则从侧向冲锋,气势如虹,直抵洪德寨下。 马一浮大手一挥,喝道:“火箭!” 参将闻声,猛地一挥手,十万火箭如流星坠地般,朝着洪德寨城中呼啸而去。不多时,城中火光冲天,浓烟滚滚,北风裹挟着刺鼻的火油味,四处弥漫。 讹庞快马加鞭,沿着洪德寨的大街直奔北门,见野利遇乞正在城门口等候,不禁大笑道:“将军!一切顺利!马一浮已入圈套!” 野利遇乞看了一眼遮天蔽日的火箭,轻蔑一笑:“马一浮,洪德寨便是你的葬身之地!” 马一浮看向洪德寨城墙,眉头紧皱。为何城墙上不见守军?难道自己猜错了?这里不是野利遇乞的后军大营? “大帅!不好了!野利遇乞带着十万兵并未在洪德寨停留,现已出北门,朝韦州方向去了!” 参将惊慌失措地禀报道。 马一浮咬牙切齿,暗骂这野利遇乞果然老谋深算,竟如此果断地舍弃洪德寨,如此气魄,真乃一代枭雄。 “传令!全军出击!横穿洪德寨,追击野利遇乞!” 马一浮深知,洪德寨横在大路之上,若绕路去韦州,需翻越横山余脉,至少要多花一个时辰,到时野利遇乞早就逃之夭夭。活捉大夏郡王的机会,他绝不能放过。 言罢,马一浮亲领十万兵冲入已是一片火海的洪德寨。 就在此时,洪德寨东侧横山之中,十万藏兵如鬼魅般现身,火箭如雨点般冲天而起,朝着已是火海的洪德寨呼啸而来。北门的讹庞见状,大吼道:“快!关城门!放箭!” 命令下达,北门轰然关闭,五万火箭从北门外如飞蝗般扑向洪德寨内的马一浮十万先锋。 西夏十五万火箭似末日降临的流星,在北风的呼啸声中倾泻而下。 刹那间,这座西夏南方军寨顷刻化为人间炼狱。大华十万兵卒被困其中,如待宰羔羊般惊恐无助。 此时的洪德寨内一片狼藉,血腥之气在冰冷的空气中弥漫开来。火箭如雨点般从四面八方射来,无情地穿透大华士兵的身躯。他们的铠甲在火箭的冲击下早已千疮百孔,许多士兵尚未反应过来,便已被烈火吞噬。那熊熊大火在北风的助力下,迅速蔓延,所过之处,惨叫与绝望之声不绝于耳。 有的士兵面部被火箭射中,五官瞬间焦糊,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嘶吼;有的四肢中箭,在地上痛苦挣扎,试图扑灭身上的火焰,然而火箭上涂抹的松油、火油,哪那么容易扑灭,未等身上火焰熄灭,后续火箭又至,万箭穿身,瞬间没了声息。那些侥幸未被直接射中之人,也被浓烟呛得无法呼吸,双眼被熏得泪流不止,视线模糊,豕突狼奔,冲入火海者不知凡几。 十万大华兵,在这十五万火箭的洗礼下,生命脆弱如蝼蚁,他们曾经的壮志豪情,在火箭的肆虐下灰飞烟灭。北风裹挟着死亡的气息,将他们的呼号带向远方,每一支插在地上或人体上的火箭,犹如阎王点卯后的地狱之景,恐怖骇人。 马一浮肝胆俱裂,声嘶力竭地吼道:“快!传令,十万军攻占东侧西夏箭阵,二十万军不要停留,横穿洪德寨!” 此刻的他,再无先前的意气风发,脑海中马踏灵州的壮志也烟消云散,唯一的念头便是带着剩下的三十万大军冲出洪德寨这片火海,活捉野利遇乞,报此血海深仇。 野利遇乞收到前方战报,仰天大笑:“马一浮,丧家之犬尔!” 言罢,下令全军向韦州方向撤退。 行军途中,野利遇乞的狼头旗高高飘扬,猎猎作响。他深深看了一眼自己的替身,而后带着二十名亲兵,一头扎进横山之中。 马一浮很快收拢兵力,望着疾驰而逃的野利遇乞,怒吼道:“野利遇乞!老子的国公之勋,用你的头颅来换!” 言毕,他下令全军轻装奔袭,只留两日口粮,其余杂物全部丢弃,如疯魔般直追野利遇乞的十万先锋军。 野利遇乞的替身见马一浮紧追不舍,按照大帅的安排,下令全军丢弃口粮和箭矢,能卸的盔甲都卸下,不顾一切地直奔韦州。 马一浮见野利遇乞此举,知道他们已是穷途末路,溃兵之态尽显,于是大吼道:“全军追击!绝不能让他们进入韦州城!” 西夏先锋军全力奔袭,马一浮疯狂追击,一昼夜后。 参将高声禀报道:“大帅!我军已射杀敌军五万有余,此地距韦州仅三十里,转瞬即至!” “好!全军不要停!韦州城下活捉野利遇乞!” 马一浮面目狰狞,眼中满是仇恨,他定要将野利遇乞千刀万剐,方解心头之恨。 野利遇乞替身看着如疯了般的马一浮追军,大骂不止,心中寻思,野利遇乞答应给自己牛羊千匹和五品军指挥之位,自己绝不能死。 想到此,他大吼道:“分兵阻击追军!” 话音未落,斥候满脸惊恐的从韦州方向奔来,声音颤抖地喊道:“将军!黄河……黄河决口啦!” “什么?” 野利遇乞替身闻言,差点从马上跌落,怒吼着向斥候。 “黄河决口啦!” 斥候绝望大喊。 野利遇乞替身还未来得及反应,万马奔腾般的洪水声震耳欲聋,转眼间,洪水如巨龙般汹涌而至。 “野利遇乞!你这卑鄙小人!” 替身疯狂大笑,拔出弯刀,在洪水将自己吞没之前,自刎而亡。 第176章 祸劫无涯 马一浮勒马而立,望向那远处奔腾而来的洪水。刹那间,仿若有一道惊雷在他脑海中炸响,震得他魂飞魄散,心惊胆寒。 “完了!一切都完了!” 他口中喃喃,声音止不住的颤抖。 那洪水的咆哮之声,犹如洪荒巨兽,震得他双腿发软,小腿肚子不由自主地直转筋。他下意识地想要调转马头逃离,可不知为何,身体竟似被这洪水的磅礴气势牢牢锁住,不得动弹分毫。 身旁的亲兵见状,急得大吼:“大帅!快跑啊!” 见马一浮仿若木雕泥塑般僵在原地,亲兵毫不犹豫地翻身下马,几步奔至马前,猛地用力扭转马头,而后抽出腰间长刀,狠狠地扎在那千里马的马臀之上。 千里马吃痛,发出一声凄厉的长嘶,四蹄如飞,驮着马一浮疾驰而去。 韦州城下,原本那气势汹汹的三十万大华军,此刻却陷入了灭顶之灾。那汹涌的洪水,恰似从幽冥中冲出的恶魔,以排山倒海之势向他们席卷而来。浑浊的浪涛犹如百万大军,奔腾着、肆虐着,瞬间便冲垮了大华军队的防线。 士兵们惊恐的呼喊声被洪水那震天动地的咆哮声所淹没。许多人尚未来得及做出反应,便被那强大无比的水流如卷蚁般冲走。他们在水中拼命挣扎,四肢疯狂地划动,然而在这洪水的伟力面前,一切努力都显得如此徒劳,只能任由自己被洪水裹挟着、冲撞着、淹没着。 后方的步兵方阵在洪水面前如同纸糊一般,一触即溃。那些粮草辎重,好似深秋飘零的残叶,在水面上无助地漂浮、打转,而后便被彻底地吞没。战旗被洪水浸透打湿,原本飘扬的领军卫虎头旗被反复折断、扯碎,再无荣耀可言。 骑兵拼命地催马奔逃,可身上那沉重的铠甲,此刻却成了夺命的累赘。在这生死攸关之际,领军卫的士兵们再也顾不上什么荣耀尊严。慌乱中,他们手忙脚乱地扒下铠甲丢弃,将长刀奋力甩飞,就连身上的内衬此时也仿佛有千斤之重。一些狠厉之人索性赤膊上阵,拼命抽打着胯下战马,眼中满是惊恐,恨不得此刻战马能生出翅膀来,带自己逃离此处炼狱。 然而,领军卫兵出环州后,奔袭数百里未曾停歇,他们的战马并非什么宝马良驹,此时早已疲惫不堪。没跑多久,速度便越来越慢,而身后的洪水却如附骨之疽,紧追不舍,在这千里平原上肆意地怒吼、肆虐。那些力竭的战马,一个接一个地被洪水席卷而去。马匹在洪水中发出无力的嘶鸣,它们本就疲惫至极的身躯,被洪水一卷,再也没有了挣扎之力,骑兵被巨浪冲得东倒西歪,淹死者无数,浮尸在水面上随着波浪不断起伏,其状之残,人不能见。 水中到处是士兵的身影,有的抱住浮木苟延残喘,眼神中满是绝望;有的则被杂物撞击,鲜血在浑浊的洪水中晕染开来。尸体堆积在一些低洼处,或被卡在残垣断木之间,场面惨不忍睹。 大华中路四十万雄兵,在这洪水的肆虐之下,再无生还之望。领军卫的梦想与荣耀,被这滔滔洪水彻底碾碎,只留下一片末日般的凄惨景象,放眼望去,宛如汪洋泽国,处处都是死亡的气息。 马一浮骑在马上,神思恍惚,仿若失了魂一般。此时的他,早已没了往日的意气风发,没了那指挥若定的气魄,只是木然地坐在马上,任由战马疾驰。 他心中明白,即便自己回去,也是必死之局。望着远处那仍在肆虐的洪水,他不止一次地想要拔刀自刎,一了百了。可每当刀已出鞘,临到那最后一刻,他心中却又数次打消了这个念头。他马一浮纵横沙场数十载,从未想过自己竟会落得如此下场。 他不愿承认自己是贪生怕死之辈,可当真正面临生死抉择之时,他脑海中浮现的却是自己在长安的数处庄园、千娇百媚的妻妾、堆积如山的金银财宝。这些都是他数十年所积家财,若是自己一死,岂不是全都没了? 可一想到回到长安后的下场,他又不禁心生寒意。右相和皇帝全力支持自己中路军的攻势,如今兵败如山倒,自己若回去,必然会成为那替罪的羔羊,任人宰割。 这两种念头在他脑海中反复纠缠,如两条毒蛇般撕咬着他的心,令他心绪不宁,痛苦万分。 马一浮看向身后仅剩的百名亲兵,心中突然涌起一个大胆至极的想法:若自己投奔辽国,献上大华的城防图,说不定能破此死局? 这个念头刚一产生,便如燎原之火,在他心中迅速蔓延。他越想越觉得此事可行,越琢磨越觉得有十足的把握。天下才安定几年?这世上做二臣之人数不胜数,凭借自己的名声,再加上用大华城防图来做投名状,东山再起也并非不可能之事。 思虑之间,战马已奔至洪德寨。马一浮暗暗下定决心,此刻后方应该还未得知自己兵败的消息。只要自己能回到环州,一路东进直奔辽国,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想到此处,他狠狠地抽了几下战马,战马吃痛,奋力冲出了已经化为焦土的洪德寨。 “马一浮!这是要去哪呀?” 野利遇乞高坐马上,嘴角泛起一抹嗤笑,声音中充满了嘲讽。 马一浮刚出洪德寨南门,映入眼帘的便是旗帜飘扬、军容严整的西夏军阵。他定睛一看,心下大惊,这一眼望去,竟有二十万之众啊! 不给他丝毫反应的机会,讹庞大手一挥,身后的神箭手弯弓搭箭,一轮齐射。马一浮的亲兵们纷纷中箭倒地,他胯下的千里马身中数箭,发出一声悲嘶,轰然倒地。野利遇乞的亲兵们一拥而上,有的卸下巴,有的挑四筋,拖死狗般将马一浮拖拽到野利遇乞的马前。 野利遇乞上身前倾,对上马一浮那惊恐万分的眼神,不禁摇了摇头,满脸都是失望之色:“讹庞!他这种人,用华国的话怎么说来着?” 讹庞轻蔑地看着双腿发抖,全身战栗的马一浮,嘲讽道:“回将军,此种人乃羊质而虎皮,见草而悦,见豺而战,忘其皮之虎也。” 野利遇乞又是摇头,嗤笑道:“不准确!这种人我早年倒是见过几个,总结下来乃是:温其伪,厉其真,威而虚张,未为猛矣。失权则恭,逢死而恐,小人之态昭然。” “谢大人教诲!” 讹庞恭敬施礼。 野利遇乞微微点头,下令道:“拴于马后,拖行十里!” 马一浮闻言,顾不得全身的疼痛,猛得跪倒在地,不停地磕头求饶,眼中满是恐惧与绝望。 野利遇乞看都不看他一眼,心中原本因胜利而产生的喜悦顿时消失了大半。他向来鄙夷这种人,想起自己之前竟还高看了这马一浮,心中更是一阵厌恶。 想当初,自己三十万大军围困环州。 一个月间,不断轮换驻守山口的十万大军,每日深夜都会安排三千藏兵偷偷进入横山。为了躲避大华的谍子,他频繁调动部队,最后只留下十万先锋军在山口掩人耳目,另外十万大军则大张旗鼓地返回洪德寨,造成此地就是后军大营的假象。 等马一浮出了山谷,十万先锋军佯装撤退,洪德寨的十万兵藏入东侧大山,利用地形之便火烧洪德寨。等马一浮的军队冲向东侧箭阵之时,这十万兵早已撤进了深山。随后野利遇乞又利用替身掩护,十万先锋兵继续引诱马一浮深入韦州。在马一浮的前方,野利遇乞早就令人掘开了黄河,只要他出了洪德寨,便等于半步踏入了阎罗殿。 之后,野利遇乞领着亲兵和散落在横山的二十万藏兵会合一处,重返洪德寨,守株待兔,就等着马一浮溃败至此。 如今,大华四十万兵,十万死于洪德火海,三十万死于韦州洪水,这一仗自己必然会名震天下。只是这马一浮如此懦夫表现,实在是让野利遇乞意兴阑珊。 此时,一幅惨绝人寰的景象正在讹庞的马后上演。那被战马拖行的马一浮,就像被阎王亲自折磨的可怜玩偶。 他的身体,早已血肉模糊,衣衫破碎得不成样子,全身鲜血半干未干,那肌肤就像是被砂纸反复打磨过一般,大片大片地脱落,露出里面鲜红的血肉,鲜血如泉涌般不断渗出,在身后留下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仿佛是判官在大地上勾画出的生死簿,恐怖而血腥。 马一浮四肢在拖行过程中,手臂手筋被挑,软绵绵地耷拉着,有的地方骨头已经折断,尖锐的断骨刺破皮肤,白森森地露在外面,与周围的血肉形成惊悚的红白对比。双腿更是惨不忍睹,肌肉被撕裂,筋腱被扯断,拖行过的路上,一块块碎肉滚得到处都是。 他的头部随着战马的奔腾不断地撞击摩擦地面,头皮被彻底磨碎,头发与血水、泥土混在一起,糊在他那已经面目全非的脸上。 马一浮的五官因剧痛而极度扭曲,双目圆睁,双眼泣血,眼中除了恐惧就是绝望。他的嘴唇早已被磨破,牙齿也全部脱落,口中不断有鲜血和破碎的肉沫喷出,他想要呼喊,却无法发出完整的声音,只能发出如野兽般的低嚎。那声音在这嘈杂的战场上无人在意,混杂在战马的马蹄声中,掀不起丝毫波澜。 不多时,马一浮的声音渐渐消失,随后彻底没了气息。 讹庞马不停蹄地继续前行,身后的弓箭手们数箭齐发,将早已气绝的马一浮射成了刺猬一般。亲兵们拍马追赶上来,马上侧身挥刀,一刀斩下马一浮的头颅,将他的头发系在马侧,而后疾驰而去。 马一浮身首异处,万马踏身,犹如烂泥。 第177章 猛虎出柙 <感谢兄弟姐妹的支持,特别鸣谢tijin的支持,今日加更1章> 长安正阳街潘家,本是京城显贵,近日却因大小姐潘简若之事,陷入一片愁云惨雾之中。 自大小姐归来,潘府再无宁日。 潘简若在北地挣得军功,本是喜事,可她竟与老爷大闹一场后,径直奔往祠堂,长跪三日三夜,直至昏厥。自此,潘府仿若被阴霾笼罩,下人们皆是噤若寒蝉,连走路都轻手轻脚,唯恐触怒了盛怒之下的老爷。 潘简若闺房中,她形容枯槁,双目无神,嘴角干裂。三日水米未进,本就重伤初愈的她,恰似一朵失水娇兰,在风中摇摇欲坠,几近凋零。 不多时,一位美妇人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米粥,轻步来到床前。她眼中满是慈爱与疼惜,柔声道:“攸宁,娘给你做了些米粥,好孩子,你多少吃一点。” 潘简若却只是紧握着手中的平安符,面无表情地转过头去,一言不发。 这美妇人不知已来过多少次,每一次皆是如此。她望着潘简若那憔悴消瘦的模样,心中酸楚难忍,眼中泛起泪花,哽咽道:“攸宁!我瞧你这孩子,不是冲你爹,而是冲着我这继母来的。” 潘简若听闻此言,眼中露出一丝疑惑,转头看向妇人。 美妇人泪水簌簌而落,悲声道:“你们父女斗气,可曾想过我?这长安城中,最不缺的便是那些嚼舌根的长舌妇。你这般执拗绝食,若是有个好歹,可叫我如何是好?那些人可不管其中缘由,若你真有个三长两短,她们定会以为是我这继母挑唆你父亲,让你受了委屈。你说,你是不是故意针对我?” “娘!我没有!” 潘简若低声说道,声音虽轻,却满是诚恳。 美妇人闻言,哭得愈发伤心,她看着潘简若,泪眼朦胧:“你自幼没了亲娘,这些年我待你如何?你小时候受了欺负,你爹碍于身份,都是我带着你去找回公道。我视你如亲生女儿,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摔了。可如今,你随那混小子去了一趟北地,回来便与爹娘赌气。我那风姿卓绝,意气风发的攸宁去哪儿了?” 言罢,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那幽怨的模样,让潘简若心中一阵揪痛。 潘简若长叹一声,拿起米粥,无奈道:“娘!您这话我从小到大不知听了多少遍,就不能换一换?” 美妇人见她肯进食,赶忙止住哭声,展颜笑道:“多吃些,瞧你瘦成这样,真是让娘心疼。” “娘,我没事。” 潘简若轻声道。 “还说没事?那混小子把你骗到北地,你后背的伤昨日娘看了,心疼得一晚上没睡。今日那梁国夫人登门,被我狠狠骂了一顿,他们相府就是欺负你是个小姑娘。你爹因为这事气得都快发疯了!” 妇人恨恨地说道。 “娘!人家梁国夫人是来提亲的,您怎能如此?是不是爹让您这么做的?” 潘简若皱眉问道。 妇人闻言,眼泪又止不住地流了下来:“以前人家都说女生外向,果真是没错。你还没嫁出去呢,就向着外人了,莫不是不要娘了?” “娘~!” 潘简若无奈地翻了个白眼,对于这个继母,她是又爱又无奈。 虽说是继母,可从小到大,都是她悉心照料自己,与亲生母亲无异,甚至更加宠溺自己,见不得自己受一丝委屈。继母这性子虽是跳脱了些,但也正因如此,自己与她之间竟毫无隔阂,说是母女,倒更似姐妹。 妇人见她这般模样,没好气道:“你这傻丫头,你可知那陆家女的婚事,那可是左相亲自登门提亲。现如今相府夫人来提亲,他们相府什么意思?咱们潘家差哪了?你差哪了?” “娘!我不在乎这些。” 潘简若坚定地说道。 “不行!这事你得听娘的。今日若是遂了相府的意,你嫁过去能有好日子过?定会被人欺负死!” 妇人忧心忡忡地说道。 “娘!他们是来向爹求亲的!” 潘简若解释道。 妇人知道她话中的意思,沉默片刻,叹道:“攸宁!你可知那混小子为何要娶你?” 潘简若沉默不语。 “你既然知道,为何还要答应?为何还要与你爹斗气?” 妇人见状,连连追问。 潘简若紧攥着手中的平安符,认真地说:“娘,杨炯心中有我,我能感觉到。” “你知道什么!我看你是被那小子迷了心窍。你知不知道,你才回来三天,左相就派人来说服你爹领兵北上!” 妇人怒喝道。 潘简若一愣,随后急切地问:“啥意思?杨炯出事了?” 妇人白了她一眼,没好气道:“那小子好着呢!他挟持了西夏公主,攻下了银州,如今正朝夏州进军呢!” 潘简若长舒一口气,又羞又恼道:“娘!您说话就不能一次性说完!” “哼!你还怨起我来了。你可知,你爹若是领兵北上,咱们潘家就等于明确站在左相一方,就成了杨党。” 妇人忧心道。 “我早晚要嫁入相府,都一样的。” 潘简若悠悠说道。 妇人接过粥碗,白了她一眼:“你就可劲儿气我和你爹吧!我俩早晚被你气死!” “娘!我答应了杨炯,不能反悔。” 潘简若坚定地说。 “知道啦!我真是上辈子欠你们的。刚劝完你爹,又来哄你。” 妇人无奈地说道。 潘简若展颜一笑,拉着妇人的胳膊撒娇道:“谁让您是潘府的女主人呢!您可不能不管我。” 妇人宠溺地轻点她的额头,笑骂道:“你这丫头,真是跟那混小子学坏了,花言巧语张嘴就来。” “娘~!我是真心的!” 潘简若继续撒娇。 “行啦行啦!你赶紧休息,我再去劝劝你爹。哎!等那混小子回来,我定要他跪地给我敬酒赔罪!” 妇人恨声道。 “他给岳母跪地敬酒,本就是应该的。” 潘简若笑着附和。 “就你会说!” 妇人笑骂一声,掩门而去。 潘简若靠在床榻上,思绪万千。 她怎会不知父母的担忧。殿前司向来不偏不党,若接受左相举荐领兵北上,定会被卷入朝堂纷争,被划入杨党乃是必然。父亲一生谨慎,自担任殿前司副都指挥使后,更是如履薄冰,唯恐遭人陷害,惹皇帝猜忌。 可自从与杨炯相处,潘简若渐渐明白,一味退让只会让潘家被人轻视。唯有如左相一般,手握重权,才能与皇帝维持一种微妙的平衡,这才是安身立命之道。 如今自己倾心于杨炯,北上征战之事人尽皆知,即便不表态,旁人也会将潘家视作杨党。既如此,倒不如索性与左相府站在一起。乘时如矢,待时如死,她绝不能让父亲一直被困于此。 父亲潘仲询早年征战沙场,军中威名赫赫,一人连克前梁九城之地,仿若下山之猛虎,敌人莫不能挡,谁人见了不尊称一声潘帅爷。可如今,父亲在殿前司郁郁不得志,再也没了往日的笑容,原本滴酒不沾的他,也时常在夜里借酒消愁。 潘简若深知,父亲是被皇帝用殿前司这一囚柙给困住了。 思虑至此,潘简若挣扎着起身,朝父亲的房间走去。 行至中堂,远远便见父亲站立其中,独自饮酒。 只见他猛地举坛鲸饮,而后抽出宝剑,身形晃动,竟舞起剑来。他脚步踉跄,似已深醉,可眼中光芒却比堂内灯火还要明亮,仿佛透着一种别样的清醒。 手中宝剑翻飞如灵蛇,随着他的身形辗转腾挪,潇洒自如。剑起之时,寒光似凝,剑身微微震颤,发出阵阵轻鸣。每一次挥剑,皆似带着醉意,却又凌厉无比。他以醉步移动,看似杂乱无章,实则洒脱随性。 突然,剑招一变,又如暴雨倾盆般凌厉。剑身寒光闪烁,仿若黑夜中的闪电,夺目惊心。他时而将剑抛向高空,身体后仰,待剑落下时又稳稳接住,顺势刺出,恰似蛟龙出水,气势磅礴。那剑在他身边环绕,犹如青龙腾云,威猛凌厉,更似是他身体的一部分,肆意自在。 潘简若知道,这醉剑是父亲对束缚的反抗,是对尊严的扞卫。每一招每一式,皆彰显出父亲内心对自由的渴望,对当下困境的不屈。 想到此,潘简若双眸含泪,走到正堂,屈膝下跪:“爹!攸宁知错了!” 潘仲询长剑入鞘,看着眼前这个令自己自豪的女儿,心中五味杂陈。目光落在她消瘦的身躯上,长叹一声:“和爹斗气也不能不吃饭,爹去给你做些浮元子。” 潘简若叩头,泪流满面道:“爹!殿前司太小,囚不住猛虎!” 潘仲询身躯一震,继而嗤笑道:“那小子真是把你迷得神魂颠倒!” “爹!女儿此生非杨炯不嫁!” 潘简若哽咽着说道。 潘仲询冷哼一声,大骂道:“老子倒要去北地看看,那混小子究竟有何能耐,能让你如此倾心!” 言罢,冷哼一声,朝厨房走去。 潘简若跪在原地,先是会心一笑,而后仿若卸下千斤重担,放声大哭起来。 第178章 临渊羡鱼 长安,压樊楼人潮如织,喧闹非凡。 郑秋静静地依靠在二楼一处阁楼窗前,目光有些迷离地望着楼下那穿梭不息的食客,仿若陷入了沉思。 杨鲖轻移莲步,走到郑秋身侧,眼中满是疑惑:“怎么了?瞧你这副模样,似是有心事?” 郑秋缓缓转身,蛾眉微蹙,没好气地白了杨鲖一眼:“你莫要作死!你难道不知自己现在身怀六甲,不能饮酒?” 杨鲖吐了吐舌头,模样甚是委屈,皱着琼鼻气道:“我怎会知晓这些?又无人教我。” “哼!” 郑秋冷笑一声,嘲讽道,“瞧瞧,这便是做外室的下场,如今有了身孕,连个容身之所都没有,更无人悉心照料。现在后悔了吧?” 杨鲖闻言,翻了个白眼,恨声道:“你莫要在此说风凉话!即便我如此,也强过你这孤家寡人,无人疼惜!” “你有病!” 郑秋轻叱道。 杨鲖却懒得再与她斗嘴。她前些日子呕吐不止,方知自己有了身孕。她自幼在深宫长大,于这孕育之事一窍不通,这也是头一遭做娘亲,着实有些慌乱无措。所幸这几日有郑秋在旁,虽说这女子言辞犀利如刀,但好歹算半个自己人。念及郑秋的性子,杨鲖心中那股子斗气之意也渐渐消散。 “哎!自咱们算计了樊楼之后,太子仿若癫狂一般,揪住你父亲在苏州任上的命案不放,弹劾之事闹得沸沸扬扬,甚至还将他手中的三法司推到了台前。你可有应对之策?” 杨鲖美目流转,望向郑秋。 郑秋眉头紧锁,冷哼一声:“说我父亲收受贿赂、草菅人命,亏他想得出来!” “那你如何为令尊洗脱罪名?” 杨鲖急切地问道。 “洗脱什么罪名?我父亲本就清白无辜!” 郑秋眼中满是愤恨。 杨鲖无奈地瞪了她一眼:“谁管你父亲有罪与否?如今世人皆知你父亲与太子决裂,我问你,你打算如何反击?” 郑秋沉默良久,缓缓道:“我看这樊楼的生意,怕是撑不了几日了。” “呵!就你那手段,如今谁还敢去樊楼?谭花正带着皇城司的人满长安城搜捕白莲教徒,那樊楼更是一日之内被长公主三次催税,能撑到下个月,便是奇迹了。” 杨鲖说道。 郑秋听闻此言,美目微睁,盯着杨鲖道:“我倒是小瞧你了。你不仅能说动皇城司的谭花出手相助,竟还能让长公主派人来催税稽查,你真的只是杨炯的管事?” “不然呢?搜捕反贼本就是皇城司分内之事。太子一直妄图从长公主手中夺回户部财权。他如今监察六部,没少给长公主找麻烦。如今有这么一个能扳倒樊楼的机会,长公主不过是按章办事,岂会轻易放过?” 杨鲖耐心解释道。 “哼!按章办事!” 郑秋嘴角泛起一丝嘲讽的笑意。 杨鲖也不理会她的冷嘲热讽,慵懒地伸了伸身子。不知为何,自怀孕之后,她愈发觉得困倦。想起杨炯那坏坏的笑容,她不自觉地轻抚小腹,嘴角泛起的那抹弧度,让郑秋不禁皱眉。 “你可知晓?你腹中孩子并无继承权。” 郑秋冷不丁地说道。 “有的!” 杨鲖语气坚定。 “啊?” 郑秋满脸诧异。 “杨炯答应我,我们的孩子会入族谱。” 杨鲖神色认真。 “这种鬼话你也信?” 郑秋嗤笑。 “你不懂!” 杨鲖眼中闪过一丝柔情。 郑秋皱眉,傲然道:“我不懂?我三岁能书,七岁可文,十岁通读经史,十八岁便成为大华第一女夫子,我有何不懂?” 杨鲖嗤笑一声,反驳道:“你有过喜欢之人吗?你可知喜欢是何种滋味?” “我…… 我无需知晓!” 郑秋眼神微微闪烁。 杨鲖轻轻摇头,目光透过窗子,望向远方,似是陷入了回忆。 郑秋沉默不语,竟还真是一时语塞。她向来心高气傲,寻常男子在她眼中不过是凡桃俗李,根本入不得她的法眼。 可被杨鲖这么一问,她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过往遇到的那些男子,细细想来,除了杨炯给她的感觉与众不同,其余人皆如过眼云烟,丝毫掀不起她内心波澜。 每当想起杨炯那可恶的模样,她便恨得咬牙切齿,可为何他的身影总会无端闯入自己的思绪,搅乱自己的心湖?难道仅仅是因为气愤? 郑秋满心疑惑,目光转向杨鲖。这女子虽相貌平平,但举止中的贵气却难掩分毫,心思更细腻如发,只是偶尔有些孩子气。也不知为何,自己竟与她颇为投缘,当真是奇怪。 尤其是她怀孕之后,整个人仿若脱胎换骨一般,慵懒随性,那不时露出的傻笑,竟有着一种说不出的妩媚可爱。难怪杨炯会钟情于她,这般傻姑娘,任谁见了都会心生怜爱,只是她这单纯的性子,日后定是被杨炯吃得死死的。 “哎!你日后便做我孩子的先生吧!” 杨鲖突然说道。 “我不收笨蛋做弟子!” 郑秋没好气道。 杨鲖一听,顿时怒道:“你说谁是笨蛋?” “有你这样的笨蛋娘亲,你孩子日后定会跟着你吃苦。” 郑秋嘲讽道。 “哼!我看你就是嫉妒!” 杨鲖狠狠瞪了郑秋一眼。 “呦~!我嫉妒?嫉妒你是外室?嫉妒你孩子跟着你受苦?真是笑话!” 郑秋反唇相讥。 杨鲖怒目圆睁,狠狠道:“郑秋!你信不信,这姨娘你当定了!” 郑秋满脸疑惑:“我本就是你孩子姨娘,这有什么信不信的?” 杨鲖大笑起来,刚要伸手去拿酒壶,却猛地想起自己有孕在身,只得无奈地摇摇头,给自己倒了一杯水,轻抿起来。 郑秋被她这举动弄得莫名其妙,对上她那揶揄的眼神,顿时恍然大悟,怒道:“做他的春秋大梦!我郑秋绝不做小妾,绝无可能!” “呐呐呐!恼羞成怒了吧!这说明你心中已有波澜,若是平常,不相干之人说这话,你根本不会理会。再者说,我又没说是杨炯,你为何第一反应便是他?学富五车的郑夫子,这是为何呀?” 杨鲖不理会郑秋的怒容,似是看好戏一般质问连连。 “我…… 你……我与杨炯是不共戴天的仇人!不死不休的那种!” 郑秋咬牙切齿地说道。 “切!我与他之前的仇可比你大多了,如今还不是被他骗得团团转。我看啊,你也离那一步不远喽。” 杨鲖笑道。 郑秋沉默半晌,不想跟她在此话题纠缠,岔开话头道:“我现在不想谈论此事。我且问你,你能否与皇子搭上线?” 杨鲖见她神色严肃,也收起嬉笑之色,认真道:“大部分皇子我都能说上话,不过若是涉及他们的核心利益之事,恐怕就难办了。” 郑秋眉头紧皱,阴狠道:“太子对我使这等陷害手段,就休怪我谋他的命!” 杨鲖闻言一怔,赶忙坐直身子:“你想干什么?” “李泽你认识吗?既然上次樊楼白莲教之事未能扳倒太子,那若是东宫藏有甲胄呢?” 郑秋眼中闪过一丝狠戾,眼神幽寒如冰。 杨鲖嗤笑一声:“你当这是孩童过家家呢?甲胄可不是寻常之物,那是军国重器!纵使是三皇子李泽,也未必能轻易搞到多少。就李泽那冲动性子,若有这办法,早就动手了,哪还轮得到你去告知?” 郑秋微微摇头,傲然道:“所以说你们不是郑秋。东宫并非单指哪一处居所,而是所有依附太子之人的居所。你们为何总想着对太子直接动手,而不先从他的依仗入手?这些人与东宫休戚与共,他们私藏甲胄与太子谋反有何区别?” “郑秋!你可真是…… 真是胆大包天!若是如此行事,太子想脱身,就必须舍弃这些党羽,即便如此,他也必然会元气大伤!” 杨鲖惊叹道。 “哼!惹了我郑秋,就别想有好日子过!” 郑秋眼中满是决绝。 杨鲖看着她这副模样,心中暗自庆幸杨炯能降服这狠辣的女子。若是她时刻惦记着相府,自己怕是要日日担惊受怕,难以入眠了。 “你想对谁下手?” 杨鲖问道。 郑秋沉默片刻,缓缓道:“太子党人数众多,人多则易出纰漏,其中更是良莠不齐。这几日我一直在剖析太子党的权力体系,发现要一次性铲除太子党,怕是困难重重。所以我想着,可以先从几个核心成员入手。” 杨鲖猜测道:“三法司主事?王家的朝官?还是另有其人?” 郑秋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你难道不知太子与监门卫有关系?” “不可能!他不敢!他连殿前司潘姑娘都不敢娶,怎会收买掌大内诸门禁卫的监门卫?他若如此行事,一旦被发现,便是大祸临头,不用别人动手,皇帝就会废了他的太子之位!” 杨鲖急切地说道。 “那你如何解释,监门卫副指挥张道藩,一个区区五品武将,为何能在寸土寸金的长安大街购置宅子?他一年俸禄不过四百两,这些钱连修缮庄园、使唤奴仆、迎送往来都不够,若无其他收入,他怎敢在长安大街上买宅子?” 郑秋反问道。 杨鲖一时语塞:“那这和太子有什么关系?说不定是他妻族的钱呢?” 郑秋翻了个白眼:“你这孩子生出来肯定和你一样笨!” “郑秋!” 杨鲖怒道。 郑秋见她又要发火,便不再逗她,认真道:“这些消息是我从太学生刘思那里得知的。这刘思号称长安百事通,他与张道藩的儿子张器是酒肉朋友。张器前几日酒后失言,刘思这才知晓张道藩在长安大街新买了宅子。若不是我这几日一直在研究太子党,又恰好想起刘思这号人,差点就错过了这条重要线索。” “你的意思是,太子是张道藩背后的金主?” 杨鲖问道。 郑秋点头:“你难道没发现吗?樊楼的生意衰败得极为迅速,这太反常了。我一直在留意樊楼的动向,发现他们最近在不断缩减规模,菜式只留了十道,酒也开始从市面上采购,甚至有传言说他们正在谋划出售田产。 这与太子在朝堂上的反应截然相反。他在朝堂上疯狂反扑,全力诬陷我父亲,可在樊楼之事上,自从咱们用白莲教之事嫁祸他后,他竟毫无反抗之意,所有迹象都表明他要放弃樊楼。而张道藩常年出入樊楼,如今樊楼失势,他却在长安大街购置房产,这说明了什么?” “说明了什么?” 杨鲖追问道。 郑秋得意地一展折扇,轻笑道:“这说明太子知道樊楼已无药可救,于是壮士断腕,变卖樊楼以赀财来安抚太子党众人。” 杨鲖沉默半晌,缓缓摇头道:“这些都只是你的猜想,并无实质性证据。” 郑秋嗤笑一声:“太子诬陷我父亲时,又有何证据?谋反之事,关键在于让皇帝相信太子有谋反之心即可,至于他是否真的谋反,那便等他到了阴曹地府,再与阎王理论吧!” 杨鲖心中凛然:“我算是明白了,不管监门卫的张道藩是否是太子党,你都要把他变成太子党,对不对?” “那不然呢?我听父亲说,自从太子得到太原王家的支持后,监察六部的手段愈发凌厉,不断往六部安插自己的人,长公主和三皇子李泽都被他搅得不胜其烦。如今长公主已经出手,我不信李泽这个兵部侍郎会坐视不理。他要是再不反击,兵部可就要落入太子之手了!” 郑秋冷冷地说道。 杨鲖沉默良久,缓缓道:“常人面对此等局势,皆是临渊履薄,心生畏惧,你为何毫无惧意?陷害太子、谋划皇子之事,从你口中说出,竟看不到你对皇家有丝毫敬畏之心。” 郑秋挑眉,眼中闪过一丝决然:“是太子将我御史府逼至深渊边缘,如今还想将我们推下深渊。我郑秋向来不是坐以待毙之人!他敢出手,我便敢反击,管他是谁!” “此事牵扯太大,容我再想想。” 杨鲖皱眉道。 “你若做不了主,便快去告知杨炯,我御史府可等不了多久!” 郑秋恨声道。 杨鲖沉默不语,只是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 就在此时,门外传来青黛的声音:“掌事!夫人来看你了!” 杨鲖闻言,悚然一惊,心中暗怪青黛不懂事,郑秋还在此处,怎能让夫人前来?难道夫人已经知晓自己怀孕之事? 郑秋听闻,眉头紧皱,看向杨鲖:“杨炯可真是疼你!你不过是个外室,梁国夫人竟亲自前来慰问,你的面子可不小啊!” 杨鲖翻了个白眼,慌忙起身整理衣衫,朝门口迎去:“见过夫人!” “郑秋见过梁国夫人!” 郑秋也微微行礼。 谢南一进门,便瞧见两人,她微笑着拉起杨鲖重新坐下,又朝郑秋点头示意,让她不必拘谨。 “你这丫头!想瞒姨娘到何时?” 谢南坐下后,拉着杨鲖的手,笑骂道。 杨鲖心中忐忑,不知谢南所指何事,是怀孕之事,还是自己公主的身份?她不敢贸然开口,只是扭捏地沉默着。 谢南见状,轻笑一声,暗道这真是个傻姑娘。 “你呀!若不是老爷从江南来信,我至今还被蒙在鼓里呢。你们这些孩子,胆子可真是越来越大了!还有这青黛,都被我宠坏了,连我都敢瞒!” 谢南说道。 “阿娘,我知错了!” 青黛垂首低眉,低声认错。 “哼!等回去再收拾你!” 谢南狠声道。 杨鲖知道自己瞒不住了,看着谢南那目光灼灼的眼神,求饶道:“姨娘!都是我的错,您莫要责怪青黛!” “哼!你这傻姑娘!都有身孕了,为何不去相府?” 谢南问道。 “我……我没名分。” 杨鲖低声说道。 谢南长叹一声:“哎!真是造化弄人啊!你这孩子,我都不知该说你什么好!” 说罢,谢南拿出一枚青玉十二时辰团花绣球佩——寅,系在杨鲖腰间,笑骂道:“这是老爷从江南老道手中要得的传家宝,现在你可以跟我回家了吧?” “姨娘!我在冰雪城住得挺好。” 杨鲖说道。 “不行!以前姨娘不知你受了如此委屈,如今既然知晓,断然不能让你继续住在外面。昨日老爷来信,除了送来传家宝,还特意叮嘱,必须把你接回家!” 谢南语气坚决。 杨鲖沉默不语,她虽想让孩子入杨炯族谱,可自己如今没名没分,这般回去,岂不丢人? 谢南见她犹豫,直接拉起她:“跟我回家祭祖!你看看你,都要做娘亲了,还敢饮酒,这还了得?” “啊?” 杨鲖惊诧出声,心中暗忖:我又不是正妻,能祭祖吗? 谢南却不理会她的反应,拉着她便往相府走去。 郑秋静静地注视着这一切,虽然她们的话语有些让她摸不着头脑,但她能清晰地感受到梁国夫人对杨鲖的疼爱。再看那青玉十二时辰团花绣球佩——寅,杨鲖或许不知其珍贵,可她出身金石世家,怎会不清楚? 那玉佩可是正一派的祖传之物,非有大恩者,不会轻易赠予。佩戴此佩者,可改气运、延寿命、驱邪煞、避灾厄、迎福祉,就连皇家都不曾拥有,如今相府却将其给了杨鲖,郑秋心中不禁生出一丝羡慕之情。 郑秋见房中只剩下自己,轻轻摇头,起身走到床边,任由冷风吹动发丝。她心中明白,自己是御史府的顶梁柱,这些东西,她这辈子都不可能拥有。御史府如今已身处险境,如临深渊,而杨鲖有长辈权贵呵护,自己却只能独自面对。对此,郑秋早有觉悟。 思及此处,郑秋轻笑出声,那笑声中,有自嘲,亦有释然。 第179章 杨柳宫眉 扬州桃仙庄园。 陆萱蛾眉紧蹙,目光如冰,紧盯着眼前之人,冷冷道:“柳师师!你究竟要纠缠到几时?” “哼!” 柳师师柳眉一挑,“卖布的,你若不把钱给我,我便与你没完!” 陆萱气得发笑,嗔道:“你向我要钱?真是荒谬!” 柳师师却仿若未闻,自行在她对面坐下,轻抿一口茶,悠然道:“我是杨家人,你怎能不管?” 陆萱冷哼一声:“你何时成我家人了?休要无赖,我可不像杨炯那般纵你!” “陆萱!休要对我甩脸色!你还未嫁入相府,凭什么不许我在扬州兰蔻坊支钱?” 柳师师眼中闪过一丝怨怼。 陆萱咬牙切齿,直视柳师师那勾魂的双眸,寒声道:“你这个狐狸精!拿着杨炯的钱去造反,有了制盐之法还贪心不足,竟还来我兰蔻坊打秋风!” 柳师师见心思被识破,料想定是杨炯告知,索性耍起无赖:“杨炯答应过我,兰蔻坊的钱我可随意支取!” “荒唐至极!那是为保你生活无忧,免受委屈。此前你从兰蔻坊支取几百两,我问都不问,可这次你竟张口就要一万两,你是疯了吗?要不我把兰蔻坊给你吧!” 陆萱怒不可遏,眼中似要喷出火来,恨不得立时将她赶走。 “你若肯给,我自无意见!” 柳师师仰起头,一脸的有恃无恐。 陆萱心中暗恨,这女子好生可恶,我不与她计较,已是大度,她却主动来寻衅,真当我陆萱可欺?想到此处,眉头一皱,冷声道:“有能耐你找老爷子理论,在我这儿,休想得逞!” 柳师师闻言,怒目圆睁:“卖布的!你是故意针对我,宁愿帮外人,也不帮我?” 陆萱一怔:“我帮哪个外人了?” “哼!别以为我不知,那大公主李淑在江南声名赫赫,直逼长安的嫡长公主。扬州府前以她之名筹款慰问战死将士家属,不正是你所为?广陵港上那些陆家的运粮船,为何都张宸公主旗?还有,在扬州为大公主散播贤名之人,不正是相府摘星处的人吗?这些耗费何止十几万,你帮她一个外人都不帮我?” 柳师师怒容满面,恨恨质问。 陆萱白了她一眼,没好气道:“这是老爷子吩咐的差事,有本事你找他说去,莫要在此撒泼!” 柳师师气得鼓起腮帮,重新坐下,耍赖道:“我不管,你必须帮我!” “嘿!你可真是难缠,都缠我三日了,你不烦我都烦了!” 陆萱被她弄得又好气又好笑。 “你给我钱,我便不再纠缠!” 陆萱挑眉:“那好,你告诉我,要这么多钱作甚?” “我饿,吃饭不行吗?” 陆萱翻了个白眼:“一万两吃饭?你是饕餮转世吗?若不实话实说,日后休想得我一文钱!我可警告你,如今相府财权在我手中,没我的首肯,杨炯也别想取钱!” 柳师师狠狠瞪了她一眼,无奈道:“我的钱都拿去打点两淮和江浙的茶盐司了,现在,没饭吃了!你要看着我饿死吗?” “你可真行呀你!就你这理财之道,还妄图造反?还是赶紧回家给咱家生儿育女吧!” 陆萱嗤笑道。 “哼!少在这儿说风凉话,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有老爷子撑腰呀!” 柳师师愤愤不平。 陆萱盯着她良久,长叹一声:“你行事之前为何不来问我?你到底花了多少钱打点?” “十几万两吧!” 陆萱闻言差点没背过气去,大骂道:“你是不是傻!只打点茶盐司有何用?他们即便有心帮你弄私盐,也没那个能耐!为何不去找两浙路的转运使和盐监官?” 柳师师听她责骂,怒火中烧,反驳道:“我不知找他们?我是反贼,在老爷子眼皮底下,我敢动两浙路的人吗?若非杨炯让我给你们杨家谋后路,我早就入蜀割据盐矿去了,何至于在江南受这窝囊气!” “好!好!你既不认自己是杨家人,那就走,别向我要钱!” 陆萱气得浑身发抖。 “走就走!卖布的,你等着,我这就打着杨炯的旗号造反,到时你可别求我!” 柳师师说罢,转身便走,毫不迟疑。 陆萱冷哼:“你若不怕老爷子怪罪,尽管去!” “我……呕……怕他作甚……呕!” 柳师师扶着门框,干呕得话都说不完整。 陆萱眉头一皱:“你怎么了?” “不用你管……呕!” 陆萱倏地起身,快步来到她身前,一把抓住她,目光如电:“怀孕了为何不说?” 柳师师用力甩开她的手,怒道:“关你何事?” 陆萱直视她双眼,沉声道:“是谁的?” “滚!” 柳师师怒骂一声,转身欲走。 “给我拦住她!” 陆萱寒声下令。 刹那间,相府摘星处杀手蜂拥而上,将柳师师团团围住,神色冷漠得逼视着柳师师。 “呵!怎么?担心我夺你正室之位?” 柳师师转身,嘲讽之意溢于言表。 “你现在哪儿也不许去,在此好好待着!” 陆萱声色俱厉。 柳师师柳眉一竖,抽出腰间细流软剑,冷笑道:“我柳师师要走,无人能拦!” “你想清楚,老爷子岂会让相府长孙沦为反贼,若触怒了他,你那白莲教顷刻间就会灰飞烟灭!” 柳师师眉头紧锁:“你威胁我?” “是告知利害!” “哼!我柳师师最恨被人威胁!有胆就放马过来,若你敢动我白莲教,我定让相府长孙永为反贼,看你们能奈我何?” 柳师师大发雷霆。 陆萱气得咬牙切齿:“柳师师!你可知自己在做什么?如此行径,你永远别想进我杨家门!” “哼!我本就没指望进杨家!夫人瞧不上我,你又不是不知!” “那你连老爷子都不放在眼里?” “休要拿老爷子压我!我就是信了杨炯的鬼话,以为你们会帮我,没想到你们根本就是想用相府来困住我!” 柳师师怒吼道。 “你忘恩负义!我相府何曾没帮过你?你在咱家支取钱财,我可曾有过一句怨言?老爷子也给你们留了生路,若不是你与杨炯纠缠不清,我杨家早就灭了你白莲教!” 陆萱针锋相对。 柳师师柳眉倒竖,将细柳剑横于小腹,大声道:“好!你说我忘恩负义,行!有种你们就拦我,谁若敢碰我,我柳师师即刻血溅当场!” 言罢,她昂首挺胸朝庄园外走去,摘星处杀手竟被逼得连连后退,根本不敢碰这个女人分毫。 陆萱气得直跺脚,寒声道:“柳师师!算你狠,你给我等着,待你生完孩子,非让你给我敬茶赔罪不可!” “哼!痴人说梦!” 柳师师嗤笑一声,扬长而去。 陆萱伫立原地,浑身散发着凛冽气势,冷冷注视着柳师师离去的方向,良久未动。 “天仙子!带几个姐妹,时刻盯着柳师师!” 陆萱下令,声音冷若冰霜。 “是!” 一名女杀手领命而去。 “秋波媚!速去京城,彻查柳师师最后几日行程,去了何处?见了何人?是否与少爷相见?务必查个清楚!” 摘星处另一位女杀手点头应命。 “齐天乐!动用一切力量,查清柳师师来江南后的所有行踪,事无巨细,我都要知道!” 一名络腮胡子大汉高声应答,转身迅速离开。 陆萱在院中静立许久,目光森冷,喃喃自语:“柳师师!若你敢对不起杨炯,辱了我家门风,我定将你碎尸万段!” 扬州南湖之畔,柳师师怔怔地望着湖面,神色黯然。 “小姐!” “嗯?” “有人在监视我们。” 老嬷嬷低声提醒。 “喜欢看就看,别理她们!” 柳师师语气冰冷。 老嬷嬷长叹一声:“小姐,要不我们去蜀地?那里山高林密,井盐丰富,西可入青塘,南可进大理,朝廷掌控力弱于江南,更利于我们举事。” 柳师师生性洒脱,今日却因与陆萱一番争执,不知是孕期反应,还是其他缘由,心中惆怅难消,低声问道:“嬷嬷,我们能成功吗?” 嬷嬷看着眼前姑娘长大,今日见她如此,心中实在不忍,咬牙道:“小姐!老奴过几日去寻几个清倌人!” 柳师师嗤笑:“然后呢?让我心怀愧疚,在相府做那笼中雀吗?” “小姐!莫要赌气,老奴半截身子已入土,死不足惜。可你正值青春,如今又有了身孕,就放过自己,也放过孩子吧!” 老嬷嬷苦苦哀求。 柳师师摇头,眼中闪过一丝追忆:“我时常梦见小时候的场景,母后那绝望的眼神,仿若刻在我心上,那如人间炼狱般的画面,叫我如何能释怀?” “哎!” 老嬷嬷无奈叹息。 柳师师沉默许久,轻轻抚摸小腹,展颜道:“嬷嬷,你说孩子该取什么名字?” “小姐有何想法?” “我思量许久没个答案。昨晚梦见母后,她哄我睡觉时唱的小曲,让我有了主意。若生男孩就叫柳宫,生女孩就叫柳眉,如何?” 柳师师嘴角泛起一丝孩子气的微笑,言语看似轻松,却难掩悲伤。 老嬷嬷转身,悄悄拭泪,强笑道:“好听!小姐的孩子定是世上最好的孩子!” 柳师师开心一笑,点头道:“我也这般认为呢。” 随后,柳师师缓缓坐下,右手轻拂小腹,朱唇轻启,唱起了母后哄自己的摇篮曲: 有福,有缘,天赐子女全。 初临人间众人传,母安亦康善。 兔走如梭,乌飞如箭,早岁青丝两鬓边。 幼年,笑甜,嬉闹在龙凤院。 愿天,垂怜,佑体身长健。 花开似锦福如川,日日常相见。 杨柳宫眉,桃花人面,是此生未了缘。 青年,堪赞,壮志青云展。 愿地,慈怜,事事皆如愿。 柳絮人面两婵娟,花不如人面。 锦绣千堆,繁华一片,正人间六月天。 暮年,欢颜,何惧阎罗殿。 愿人,无怨,餐餐饭食添。 福泽如潮彩云卷,喜气盈盈现。 稚子牵衣,幼女笑盼,急奔床榻酣眠。 醉了,睡好,梦乡大过人间。 第180章 寒梅泣血 扬州秋水庄园,夜色如墨,仿若一块沉甸甸的绸缎,将一切都笼罩其中。 大公主李淑静静地站在阁楼平台之上,宛如一尊孤寂的寒梅,遗世独立。她的目光悠远而深邃,似要挣脱这黑暗,追赶那已经远去的光明。 金炉里的焚香早已经燃烬,远处隐约的漏声断断续续,翦翦轻风吹拂,透着阵阵清寒。这秋色恼得她深眠不得,月照花影移上了楼阁的栏杆,与她的身影交错,更显孤寂。 <注:大公主是李淑,尊号 “宸”,封号兰陵公主。嫡长公主是李漟。行文之时,大公主特指李淑,长公主特指李漟,二者区别从名字便可略知一二。淑:水清澈,清湛也,象征善良、美好、端雅高贵。然而这原本清澈的水却藏有第二人格,淑字拆开是水和叔,叔最初之意是拾取,比如诗经中 “九月叔苴” 便是此义,暗藏她要重拾自己湛心之深意。 漟:特指山间溪水,古同淌,寓意静谧安娴、自由自在,然最终汇入江海,面是尺水心却丈波。以此类推,公主皇子之名皆暗藏性格和命运之深意,绝非随意为之。ps:这下总能分清了吧?> “李淑!为何如此忧愁?看看如今的局势,兰陵萧氏自从投入左相麾下,咱们的名声被左相推得比长安李漟还要高。照此下去,用不了多久,我们便可重返长安,恢复往日荣光。” 一个冷寒的声音在李淑的脑海中如鬼魅般响起,搅得她心烦意乱。 “哼!你太小看朝堂,也太小看李漟!她执掌户部多年,心思缜密如狐,七窍玲珑似鬼,她之所以不反击,只是根本没把你放在眼里罢了!” 李淑嗤笑道。 “呵!龙挂初起之时,亦无人在意,可当它形成席卷之势,那些妄图阻挡之人皆会被其强大的力量所碾碎,最终化为齑粉。” 那声音带着一丝傲然,仿佛胜券在握。 李淑沉默片刻,随后冷冷道:“那又如何?她手握天下财权,你又有什么?” “左相许诺,他会以咱们的名声推举我们入礼部主事,这难道还不够吗?想想以前,我们可是什么都没有啊!” 那声音满是得意,仿若一只邀功的鸟儿,在李淑的脑海中聒噪不休。 李淑眉头紧皱,眼中满是讥讽:“就你这副模样,一个无权无势的礼部就让你如此沾沾自喜,看来你也不过是个鼠目寸光之辈,难成大事的庸人罢了!” “李淑!你少在我面前装清高,你以为我不知你心中所想?我不止一次说过,我就是你,你就是我!你那些伤人的话语,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你明明知道,以咱们现在的名声,入主礼部是最合适不过的机会,况且礼部本就是左相的势力范围,你还有什么不满?” 那声音愈发尖锐,如同一把锋利的匕首,直直地刺向李淑的内心。 李淑不再理会,转身返回阁楼。她的动作优雅而端庄,举手投足间尽显皇家风范。她重新燃起安神香,那淡淡的香气在空气中弥漫开来,似要驱散这心中烦闷。 而后,她的眼神冷漠如冰:“左相岂是那般好心之人?他会安心让你侵夺他的权利?” “你怕什么?我们有的是底牌。他若不帮我们,我们就去找杨炯!他曾欺负过我们,难道就想这样轻易脱身?万不得已之时,大不了给他杨家生个孩子。 他们家人丁不旺,这一直是左相的心病。就凭我们这身份,别说礼部,到时候你抱着长孙在他面前,就算是你想做女皇,没准都能成!” 那声音对李淑的嘲讽恍若未闻,滔滔不绝地谋划提议。 李淑绝美的眼眸微微颤抖,眼中满是愤怒与厌恶,她狠狠地啐了一口:“不知廉耻!” 那声音却丝毫不在意,自顾自地说道:“这确实是个问题!生孩子虽是最后的保命手段,可那杨炯身边莺歌燕舞,想要生个长孙谈何容易,我得再想想。要不生个长女?就凭我们的容貌,生出来的姑娘必定美冠长安,到时候……到时候,唉!你说他们杨家喜欢女儿吗?” 李淑实在无法忍受这等下流言语,她的美眸落在桌上的烈酒之上,快步向前,拿起酒壶,便欲一饮而尽,似要借这烈酒来浇灭心中的怒火。 “公主!相府人求见!” 门外叶二娘的声音突然响起,让李淑的动作戛然而止。 李淑长叹一声,放下酒壶,清冷的声音传出:“让她进来吧!” 门被轻轻推开,一锦衣女子迈步而入,她身姿婀娜,步伐轻盈,宛如一只美丽的蝴蝶。女子躬身施礼,声音清脆悦耳:“公主!” 李淑微微抬眸,轻轻虚扶:“不必多礼,锦堂春,可查清楚了?” 摘星处锦堂春点头,神色认真:“公主,都查清楚了!那二狗是开皇元年被人遗弃在扬州义庄,由内侍田震救助抚养,一直以来,都是田震在教他武功。还有,那二狗和绣工月娘关系暧昧,月娘就是那日秋水山庄前求救的女子。” 李淑闻言,陷入了长久的沉默。由于自己身边的内卫数量有限,叶二娘查了许久都毫无头绪,所以她才从左相处借来了此人。 这锦堂春不是凡人,说话八面玲珑,做事极为稳重,没想到短短三日就查出了结果。左相不愧是连父皇都忌惮的人,这情报能力,比起内卫来恐也不遑多让。 思虑至此,她冷冷地问道:“可查清楚他们为何要谋划近君?” 锦堂春眸光一凛,低声道:“田震早年曾随侍宸妃,开皇元年事后,不知因何缘故被贬黜到扬州做田宅史。卑职查过他到任后的所有卷宗,一切正常,他并未做什么恶事,也未曾结交过什么权贵,除了每晚都会教那二狗习武,除此之外并无特别之处。” 李淑微微挑眉,这田震乃母亲身边的老人,开皇元年母亲身故后,因冲撞皇后而被贬至扬州。当时内侍省掌印空缺,田震任职内东头供奉官,鱼朝恩任职内西头供奉官,二人为掌印明争暗斗多年。 她听宫中的老人说过,田震无儿无女,生活极为简朴,每日吃食不过清粥咸菜,如此之人,怎会贪墨内侍省钱款?若不是皇后为了稳固自己的地位,清除宸妃旧人,又怎会发生鱼朝恩举报田震贪墨这样的荒唐事? “辛苦了!” 李淑微微点头。 锦堂春低眉垂首,恭敬道:“卑职分内之事!” 见公主没了攀谈之意,锦堂春再次施礼后,悄然退出了房门。 阁楼内安静如初,窗外不时传来凉风吹扫树叶的沙沙声,安魂香在风中轻轻摇曳,急速飘动几下后,风止香定,一切又恢复了平静。 李淑眸光一闪,全身气势陡然变冷,眸中寒光凛冽,仿若黑夜寒星,她喃喃自语道:“田震必须死!” “他是母亲身边的老人!” 另一个声音在脑海中响起。 “哼!知道自己是老人还不安分!谋划近君者,鲜有好心!” 李淑越说越冷,丝毫不在意脑海中那声音的怒喊。 “叶二娘!” 李淑高声喊道。 叶二娘闻声而入,她一眼便对上了公主那幽冷的眸子,心中一颤,恭敬地垂首低眉:“公主有何吩咐?” “咱们身边有多少内卫?” 李淑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 “回公主!扬州总计三百人!” 叶二娘恭敬地回答。 “有武功的多少?” “高手一十三人!” 叶二娘答道。 李淑点头,冷漠道:“你去安排!两个时辰后,秋水山庄春水阁,杀田震!” 叶二娘眸光一凛,恭敬道:“公主!田震我一人杀便足矣!” “哦?你有把握?” 李淑有些诧异。 叶二娘自信满满:“公主,那田震的功夫在内卫档案中有记载,卑职是梅部七档头,有九成把握。” “九成不够!本宫要万无一失!” 李淑语气坚决。 叶二娘眉头微皱,认真道:“若公主允许卑职用毒的话,万无一失!” 李淑轻笑一声,盯着她的眼睛笑骂道:“你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机灵了?” “公主,事关重大,卑职恐污了公主名声!” 叶二娘恭敬地说道。 “你呀!跟了本宫这么久,怎么突然如此谨慎了?” 李淑微微摇头。 叶二娘沉默片刻,而后恭敬道:“君臣有别,卑职不敢僭越!” 李淑站起身来,走到叶二娘身边,轻抚她的头,笑道:“此事过后,你就不是臣了,明白吗?” 叶二娘对上公主那陌生的眸子,心中涌起一股寒意,她恭敬地垂首:“卑职任公主差遣!” 李淑无奈地叹了口气:“去春水阁等我!” 叶二娘躬身一礼,退出房门。 “你满意了?现在谁都怕你,你是不是很得意?”那声音怒气十足的嘲讽道。 李淑冷笑,反驳道,“你当初看的《为政》都白看了!君近则臣庸,君疏则臣怨,故君临之以庄,臣则敬,制之以威,臣则恐。恩不可偏,威不可测,亲疏得间,上下乃安。你明明什么都清楚,为何如那梅花一样,任风雪侵袭却依旧四处散香呢?对谁都亲厚无差,你怎么用人?怎么揽权?又怎么报仇?” “云意不知沧海,春光欲上翠微。人间一堕千劫,独有梅花不归。” 那声音悠悠道。 李淑闻言拿起桌上的酒饮了一口,怒道:“你清高!你了不起!好!脏事我来做,娘的仇我来报!你就做你那人人喜爱赞颂的梅花去吧!” 语毕,她走出房门,大声道:“一寸金!” 一个面色惨白的嬷嬷应声道:“老奴在!” 她的声音尖细,在这寂静的夜色中显得格外刺耳。 李淑眉头一皱:“跟本宫去杀人!” “尊令!” 一寸金恭敬地答道。 李淑不再停留,她身形如风,穿廊过殿,不多时便已来到春水阁。 叶二娘抬眸看了一眼公主身后的老妪,她知道这是相府送来保护公主的老嬷嬷。凭借多年的江湖经验,她能感觉到这人的功夫深不可测。观其动作,叶二娘竟看不出她所修何种功夫。在她的杀手生涯中,只遇到过三人有如此高深莫测的武功,一个是梅部大档头,一个是菊部的菊十三,再一个就是眼前这位老嬷嬷一寸金。 来不及多想,叶二娘凑到公主身前,低声道:“公主,田震稍后就到!” 李淑点头,坐在桌前,一言不发,她的眼神冰冷如刀,宛如寒梅绽雪般孤傲。 不多时,田震从远处走来。但见这春水阁房门大开,入眼便是公主那晦暗不明的眼神,心中不由一紧,虽心下忐忑,但依旧快步上前,恭敬地跪地行礼:“老奴参见殿下!” “坐!” 李淑面无表情,语气如冰。 “老奴不敢!” 田震赶忙说道。 李淑瞳孔一缩,猛地一拍桌子,怒吼道:“本宫让你坐!” 田震心中大惊,脑海中思绪万千,身体却不由自主地听从命令,半坐在桌前。 “今晚不用去教武功?” 李淑眸光阴寒,犹如两把利刃,直直地盯着田震的眼睛,眼中杀气肆意弥漫。 田震惊恐万分,慌忙跪地,不停地磕头,一言不发。 “田震!你知不知道谋划近君是死罪!” 李淑面无表情地说道。 “老奴不敢!” 田震颤抖着回答。 “不敢?本宫看你胆子大得很呢!你是不是老糊涂了?谋划近君就找了那么个货色?是不是太瞧不起本宫了?” 李淑的语气愈发冰冷。 田震依旧一言不发,只是不停地磕头,额头与地面碰撞的声音在这寂静的阁中格外清晰。 李淑挑眉:“你想重回内侍省?” “老奴不敢妄想!” 田震赶忙回答。 “也对!你知道本宫没什么权势,也帮不上你重回内侍,那本宫就好奇了!你如此荒谬的做法,到底是为了什么?” 李淑冷冷地看着他。 身后的叶二娘暗暗运气,不着痕迹地封住了田震的退路。一寸金则背手而立,三根绣花针已滑入右手,她眉头微皱,目光如电,只等公主一声令下,她自信三招之内便可取这老太监性命。 田震看向她二人,那强大的气势让他压力陡增,他深知公主绝非虚言恫吓。 想到此,他冷汗如雨下,声音颤抖地说道:“公主,事关重大,老奴不敢言说分毫。” 李淑微微摆手,身后的一寸金瞬息之间三针激射而出,直奔田震的眉心、胸膛和腰身。随后她身体一转,左手三针紧随其后,六针齐发,如六道闪电,彻底封死了田震的退路。 叶二娘见状,如鬼魅般紧随而至,她仰手平出,箭掌直砍田震脖颈,速度之快,仿若奔雷,掌风呼啸,令人胆寒。 田震早有防备,只见他双手成爪,奋力一扯,撕下一片衣襟,而后原地翻滚,巧妙地搅飞迎面而来的三针。然而,他刚起身,却发现自己退路已被封死。他眸光一凛,咔咔咔的骨头脆响骤起,竟然在这极其狭窄且飞针密布的空间内,施展出了缩骨功,原地起身直立,躲过一寸金那封路三针。 而后,见身后叶二娘挟着凌厉的掌风扑至,田震大喝一声,原地后空翻接空中转体,动作一气呵成,落地后夺门而出。 叶二娘怒不可遏,暗骂这田震藏得可真深,内卫的档案中根本就没记载他会缩骨功之事,大骂太监果然是最不好对付的人。 一寸金同样眉头紧皱,她虽听闻过缩骨功,却也是第一次亲眼见到。这种功夫极为残忍,修炼者必须从小浸泡在特殊药水中软化筋骨,练功时所受之痛犹如炼狱之刑,而且随着身体成长,骨头因药水作用会变得奇痒无比,那种痛苦简直如万蚁噬心,常人根本难以忍受。也正因如此,这门功夫渐渐失传。 没想到今日竟在此处遇见,看这老太监如此诡谲,一寸金拉住想要追赶的叶二娘,而后她身形如电,如鬼魅般飘飞而出。追上田震后,她用力一拍胸膛,千根短针如蜂群般击射而出,密密麻麻,直扑田震全身而去。 田震见状,目眦欲裂,绝望地大喊道:“暴雨梨花针!你是东方雪!” 话音刚落,千针已至,瞬间穿过他的身体。 田震躺倒在地,口吐黑血,他绝望地从怀中拿出一块青龙玉佩,朝着赶来的李淑喃喃几句后,便毒发身亡。 李淑瞳孔剧震,她一步上前,拿起青龙佩,只觉脑袋轰的一下,差点跌倒在地。 叶二娘眼疾手快,慌忙扶住李淑,急切地问道:“公主!你怎么了?” 李淑愣愣地看着青龙佩,眸光阴戾,哀伤、惊讶、恐惧等情绪在眼中不断转换,良久才道:“处理掉尸体,不要留下痕迹!” “是!”一寸金领命而去。 李淑被叶二娘扶入闺房后,握着手中的青龙佩愣愣出神,眼神中千般情绪转换,双手因为颤抖,不时发出摩擦桌子的轻微响声,在这寂静的闺房显得异常吵闹。 此时,脑海中的声音大吼道:“李淑!你还要做你那谁都赞赏的梅花吗?啊?你回答我!你有没有心!你对得起母后吗?” “你不要再逼我了!” 李淑泪水如泉涌,她痛苦地伏在桌子上,放声大哭,那哭声中饱含着无尽的痛苦与哀伤。 “问讯前路事,花神许我来。若无争春意,迎霜所为何?所为何呀李淑?” 那声音大愤怒质问,所为何三字在李淑脑中不断回荡。 李淑双眸失神,泪水模糊了双眼,神思激荡之下,她再也难以抑制,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喷出,如寒梅泣血,落在那白茫茫的雪地上,格外醒目。 只见她眸光陡寒,朝着门外大声道:“叶二娘!备马,去苏州!” 第181章 惊变 长安,未央宫,夜色如水,镂月裁云。 皇后悠悠转醒,慵懒起身,双眸惺忪的望向站在宫外台阶上的皇帝,见他背影孤孑,仿若身负千钧重担,不禁轻叹了口气,摇了摇头穿好衣衫。 她莲步轻移,拿起一旁的披肩,悄然走到皇帝身后,轻轻为他披上,柔声道:“官家,可是有心事?” 皇帝微微点头,只轻轻 “嗯” 了一声,目光仍看向宫门方向。 皇后伸出玉手,挽住皇帝臂膀,劝慰道:“官家不必忧心。沈槐与熊定中皆是久经沙场的老将,此次出征,进展顺遂。只要马一浮能冲出环州,率四十万大军长驱直入,想来不日便能抵达灵州城下。” 皇帝缓缓收回目光,眼中忧色未减,幽幽道:“朕有些心绪不宁,这种感觉,自大华开国以来,还从未有过。” 皇后沉默良久,才又轻声道:“官家,前几日不是传来军报,说马一浮不日便要发动总攻吗?如今已过数日,按照传令兵的频次,天明时分应会有前线战报传来。” 皇帝点头,神色稍定,道:“马一浮此人,阴鸷狠辣,治军严苛,守城尚可,进取却非其长。但朕与王相已为他备足兵力与粮草,只要他不贪功冒进,稳扎稳打,应不会有大问题。” 皇后闻言,嘴角轻扬,似笑非笑,继而玩笑道:“说起进取,倒想起那浑小子,真没想到他竟有领兵之才,着实令人意外。” 皇帝嘴角也泛起一丝笑意,道:“杨炯那小子,心思细腻如发,治军有方,有勇有谋,实乃年轻一辈中的翘楚。” 皇后挑眉,眼中闪过一丝笑意,揶揄道:“仅仅是翘楚吗?官家差遣他办事,哪一桩不是办得妥妥当当,深得官家心意?” 皇帝佯怒,哼了一声道:“那小子是有些才华,可惹祸的本事也不小。长安城中,哪个勋贵子弟像他这般肆意妄为?一说起他,朕就来气。承春也不知看上他哪点,竟千里迢迢跑去北地相会,等他回来,朕定要好好教训他。” 皇后看向皇帝恼怒的模样,嗔道:“还不是官家宠的?堂堂大华公主,不在长安好好待着,却跑去北地与西夏人拼命,这执拗的性子,也不知是像了谁。” 皇帝微微摇头,安慰道:“放心,东路军已拿下银州,还擒获了西夏公主,此刻应是南下龙州,与中路军会合。有内卫护佑他二人,相信不会有事。” “您就宠着他们吧!” 皇后白了皇帝一眼,那眼中神情复杂难言。 此时,一女内卫气喘吁吁地奔至未央宫前,高声道:“前线战报!” “念!” 皇帝急切喝道。 女内卫赶忙拆开信封,朗声道:“内卫兰部奏报,麟嘉卫将军杨炯协助熊定中攻下银州城后,亲率两千人朝夏州方向进发,于无定河口以流沙设陷,坑杀麟州同知没藏里五千先锋军。而后并未南下与熊定中部会合,反是全力奔袭夏州。 于次日正午时分达夏州城下,杨将军以西夏公主为饵,在内卫配合下攻入夏州,火烧夏州城,城墙留书李谅祚……李谅祚,干……干你娘!而后洗劫夏州北上沙漠。 彼时,夏州将军卫慕悍亲率一万五千西夏军追赶,杨将军在两座巨大沙丘内埋置轰天雷,引卫慕悍率军进入,致使其全军一万五千人被活埋。随后,杨将军与三公主已率两千人进入沙漠。” 皇帝闻言,脸色大变,一步上前夺过内卫手中的详细战报,快速翻看后,怒发冲冠,喝道:“这个混小子,简直疯了!区区两千人就敢横穿沙漠?还妄图奇袭兴庆府?简直荒谬!为何不听军令?熊定中在做什么?为何不阻拦?” 言罢,狠狠将战报摔在地上,怒骂不止。 皇后听闻承春进入了沙漠,亦是惊诧万分,急忙捡起战报,快速浏览,越看越心惊,娇喝道:“你们内卫是干什么吃的?为何不阻拦?他们不懂事,你们也不懂事?一个公主,一个国公嫡子,仅凭两千人就去攻打兴庆府,真是疯了!” 皇后凤眸怒睁,威严四溢,那内卫女官吓得慌忙跪地,不敢言语。 “报~~~!中路战报!” 未等帝后从震惊中缓过神来,小黄门的奏报声已是传来。 皇帝怒吼:“传令兵何在?军报夜间不得阻入大内,你个奴才是想找死吗?” 小黄门吓得浑身发抖,丝毫不敢怠慢,大声道:“陛下明鉴!传令兵一路疾驰,已昏死在宫门口,现已没了气息!除了战报,只留下一句话。” “什么话?” 皇帝急声喝问。 小黄门太监慌张地将军报呈上,声音颤抖道:“四十万中路军全军覆没!” “什么!!!” 皇帝怒极,猛地展开战报,当看到洪德寨火烧大华十万兵,黄河水淹三十万兵的内容后,皇帝如遭雷击,瞳孔剧震,胸口如巨石滚砸,一口鲜血直喷而出,身体软软瘫倒在地。 皇后大惊失色,赶忙扶住皇帝,大声呼喊:“太医!太医!” 皇帝紧紧抓住皇后的手,气息微弱却急切道:“速召文和回京,与陈群共主大局!王宗晖下诏狱!下诏狱!!!” 言毕,昏死过去。 皇后又急又怒,迅速命宫人将皇帝抬入未央宫,俯身捡起地上的战报,快速浏览。读罢,皇后亦是心急如焚,怒不可遏。 她双手狠狠攥住战报,半晌,大声道:“令,殿前司、监门卫封锁宫门!内卫速去苏州,召左相返京主持大局!” “是!” 内卫领命而去。 皇后转身,朝田令孜冷声道:“去召太子进宫,若敢多言一字,本宫要你的命!” 田令孜如遭寒霜,浑身剧震不止,恭敬的跪地磕头后,起身朝东宫狂奔而去。 “鱼朝恩!速去请赵国公陈群、大宗正代王、右相王宗晖、龙骧卫大将军金杲入宫!切记,给本宫看住了王宗晖!” 鱼朝恩大声领命,不敢有丝毫耽搁,飞速朝宫外奔去。 皇后返回未央宫,见三位太医正在为皇帝把脉,这三人皆是大华最知名的国手,此刻却冷汗直冒,相互间眼神交转,仿若药童般惶恐不安。 皇后见状,怒喝道:“官家到底怎么了?” 三人见皇后发怒,慌忙跪倒在地,为首一人颤声道:“官家旧疾未愈,又日夜操劳,如今突遭巨变,心神失守,故而昏迷不醒!” “本宫不想听这些!本宫只想知道官家何时能醒!” 皇后语气森寒,凤眸如刀,那目光压得三人冷汗如雨下。虽是晚秋,深夜亦是寒凉,可三人却全身湿透,仿若刚从水里捞上来一般。 “皇后明鉴!官家心头血失,气息紊乱。当务之急,是应先稳住气血,而后才可疏通,方有苏醒之机!” 为首的老国手深知事态严重,斟酌再三后解释道。 “这么说你们也不知官家何时能醒?” 皇后语气平淡,可在三人听来却如坠冰窟,皆知这是皇后怒极,欲杀人的前兆。 老国手冷汗不止,硬着头皮道:“若皇后允臣放开手脚!臣可保证,官家七日必醒!” 皇后深深看了他一眼,朗声道:“庞审元!若能救醒官家,皇家保你三代荣宠无忧!” 庞审元颤抖着叩头,大声道:“臣定当全力以赴!” 皇后点头,深深看了一眼床榻上的皇帝,快步朝宫外走去。 不多时,代王、赵国公陈群、龙骧卫大将军金杲、太子李泷、右相王宗晖陆续赶到未央宫前。 皇后见众人到齐,将中路战报递给陈群,神色冷峻道:“中路四十万大军全军覆没,官家气急攻心,现太医正在诊治。” 言罢,一挥手,内卫二话不说,上前将右相王宗晖拿下。 “皇后!这是何意?” 王宗晖高声质问。 皇后冷笑,目光森冷如冰:“何意?王宗晖,你结党营私,阻挠前线军粮供给;滥用职权,干涉前线作战;惑乱朝纲,蒙蔽圣听!还敢问本宫何意?押入诏狱,严加看管!” 王宗晖闻言,如坠冰窟,心中叫苦不迭。他实在想不明白,马一浮那四十万大军怎会如此惨败?就算是四十万头猪,也不会败得如此之快啊!前线究竟发生了何事? “赵国公!官家令你同梁国公辅佐太子监国!大华就交给您了!” 皇后说完,拉着太子躬身一礼,神色庄重无比。 “皇后折煞老臣呀!这本就是微臣分内之事!” 陈群慌忙扶起太子,而后恭敬向皇后回礼。 赵国公也不多言,转身将战报递给众人传阅,待众人看完,不理会他们那震惊的神色,朗声道:“如今梁国公身在江南,归来尚需时日!本国公临危受命,现命龙骧卫大将军金杲会同城外羽林卫,封锁长安九门,任何人不得出入!” “是!” 金杲领命而去。 陈群随后转身,朝皇后道:“皇后,微臣需带太子面见中枢九卿,以安社稷民心!” 皇后点头,转头盯着李泷的眼睛,认真道:“太子!监国摄政以赵国公为主,不可妄言!你明白本宫的意思吗?” 李泷眸光一亮,恭敬道:“儿臣谨遵母后令!” 皇后点头,见陈群和太子走远,低声朝代王道:“代王叔!看住那些孩子!” 代王凛然,低声道:“皇后放心!有老臣在,他们翻不出什么浪来!” 语毕,快步走出皇宫。 皇后静静伫立在未央宫石阶之上,望着重新归于平静的宫阙,呢喃道:“泷儿呀!莫要让娘失望!” 第182章 旧闻 扬州城中,李淑与叶二娘于暗夜启程,一路疾驰,未敢稍歇,滴水不沾,马不停蹄地向着苏州奔去。那马蹄声在寂静的长道上回响,传荡不绝。 行至一日,终在午夜之前抵达了苏州坚匏庄园。 李淑眦来了江南本就被折磨得身心俱疲,此番日夜兼程,披星戴月地赶路,又逢此等突生之巨变,她一介弱质女流,如何能够承受? 待至庄园之前,终是力竭瘫倒。叶二娘见状,心急如焚,忙不迭地抱起李淑,疾冲入庄。幸得这相府奇人异士云集,郎中大夫常伴杨文和左右。一番诊治之后,确定并无大碍,杨文和这才稍稍宽心。 晨曦初露,一缕阳光透窗而入,洒落在早已醒来的李淑身上。她那绝美面庞之上,难掩疲惫之色,双颊微微泛白,然其眼神却坚如利刃,怔怔地望着窗外屋顶,若有所思。 “为何要在左相面前佯装晕倒?” 一道声音蓦地在李淑脑海中响起,仿若洪钟,直撞心海。 李淑柳眉轻蹙,反驳道:“我何曾佯装?” “你分明并未虚弱至晕倒地步,却为何要行此等无谓之举,岂不惹人笑话?” 那脑中声音带着几分讥讽。 “你懂什么?我们与左相素无深交,母亲与他亦无甚旧情。况且众人皆知左相府与皇后颇为亲厚,他又怎会无故告知我们昔日旧闻?若非我那封信,杨炯会为我们说情?左相又怎会相助?” 李淑振振有词。 “幼稚!若非兰陵萧氏可作筹码,左相岂会出手?” 脑中声音再度响起。 李淑冷笑一声,缓缓起身,款步走向梳妆台前,对着那镜子细细打量自己的容颜,而后拿起脂粉,欲为自己匀上一个适宜的妆容。 只见她一边轻扑香粉,一边道:“真不知你是佯装糊涂还是当真愚笨?这几日咱们与相府众人往来甚密,从陆萱到摘星处,从家商到管事,从家仆至小厮,你难道未曾察觉他们皆有一共通之处?” “何种共通之处?” “情!一股人情味!确切而言,乃是人味。” 李淑一边施妆,一边修整眉形,刻意将自己妆扮得略显憔悴,却又不过于造作,复以胭脂轻轻遮掩,欲要营造出一种楚楚可怜却又倔强不屈之态。 那脑中声音一时默然,不再言语。 “怎地不说话了?” 李淑语带得意。 “即便你所言不差,又能如何?此乃左相治家有方之故。我们所求乃是当年旧闻,左相纵横朝堂数十载,你这些小伎俩休要自欺欺人,莫要失了身份,徒惹人轻贱。” 李淑冷笑一声,眼眸之中寒芒一闪而过:“你这话倒是不错,左相绝非随意施恩亲厚之人,然我却并非外人。” “啊?” “哼!儿媳上门讨个说法,他身为公公,总不能佯装不见吧?” 李淑嗤笑一声,继而以唇笔轻轻勾勒出一抹淡红,仔细端详镜中自己,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 “你不知廉耻!我不同意!你若敢吐露只言片语,待我夺回此身,便即自戕!你我同归于尽!” 脑中声音凄厉高呼。 李淑眸光一寒,猛地将唇笔掷于梳妆台上,冷声道:“你难道不想知晓当年之事?不想知道二狗究竟是何人?” 那脑中声音沉默良久,而后决然道:“知晓了又怎样?二狗那厮,哪有半分皇子皇孙风范?阴鸷狠辣,薄情寡义,见色忘形,他能成何事?他与我那些弟弟相比,简直天差地别。他比李泷尊贵?比李泌仁义?比李泽善用险招还是比李溢心思深沉?他一无是处,你为何不让他在扬州平平淡淡地度过此生呢?” 李淑轻笑一声,调笑道:“诶!他或许便是你亲弟弟,你怎可如此轻视于他?” “你不是常言你即我,我即你吗?怎地此刻却只说是我弟弟?” 脑中声音反唇相讥。 李淑起身,整衣束带,神色冷漠:“我弟弟,早在开皇元年便已离世!” “那你前来左相此处,所为何事?” 脑中声音满是疑惑。 “只为确认一事,当年究竟是何人下此毒手,是谁将他养废,又是谁存了此等心思。” 李淑寒声说道。 “此举有何意义?事实上他已然废了,这般人物,全然无人君之象。朝中大臣皆是精明之人,父皇更是目光如炬,他有什么用?” 李淑双眸之中寒芒一闪,似凛冽北风:“他纵然小人,却仍是皇子身份,这身份才是我想要的!我们并无前朝血脉,一旦帝后失和,他便是父皇唯一之抉择。” “为何不言语!” 李淑见脑海中声音许久未响,怒声追问。 “过些时日,我便亲手送他去见母后!” 脑中声音平静无波。 李淑闻言一怔,旋即嘲讽道:“你也并非如传言那般仁义,手刃亲弟,此等行径,寻常之人决然做不出!” “皇家已然够乱!我断不容许一个外人搅入其中!” “哈哈哈!诶!他既非我弟,如今你亦不认,实出我意料之外。你不是一直欲为母后报仇吗?他之身份,不正可作依仗?” 李淑嘲讽之意更浓。 “你可知是何人将他放出?父皇?皇后?还是左相?你全然不知,便贸然前来寻左相,当真是不知所谓!若是父皇所为,便是存了与皇后决裂之心;若是皇后所为,便是谋划改朝换代;若是左相所为,那更是骇人听闻,乃图立傀儡以掌天下!你可明白?” 脑中声音怒吼连连。 李淑轻笑一声,整妆完毕,朗声道:“如此说来,你是下了决心欲杀亲弟?” “我再言一次!他并非我弟!” 脑中声音咆哮如雷。 “哈哈哈!诶,你为何如此厌他?” 李淑奇道。 “你难道不厌恶他?” 脑中声反问。 李淑冷笑着指向自己,寒声道:“于我而言,他与路边阿猫阿狗无异!厌恶?他不配?” 言毕,似是忽生一计,续道:“反倒是你,依你性情,突闻亲弟未死,理应迫不及待前去相认,相拥而泣,互诉衷肠才是,怎地如今却想杀他?难道真是久别情疏,形同陌路?” “母后之言,你难道忘了?‘邪佞之亲,犹腐臭之疽,虽属同脉,亦当远之若浼,勿使染身,致伤己德。’我决然不会让兰陵萧氏毁于此人之手。我明言相告,若我重掌此身,二狗必死无疑!” 脑中声音罕见地透着一股狠厉。 李淑摇头轻叹,轻声道:“且见过左相再作计较,总得弄清楚他究竟是何人所养之‘猪’才是。” 言罢,随着丫鬟向着杨文和的书房而去。 李淑步入书房,未等杨文和行礼,抢先一步施了一个新妇大礼。 刹那间,脑中声起,大吼道:“你要死呀!” 杨文和亦被这大公主之举惊得一愣,深夜自扬州赶赴苏州,见面便施新妇礼,此乃新婚儿媳拜堂之后对公婆所行之礼节,她这是何意? 杨文和心思急转,暗自思忖:“难道又是那混小子惹下的风流孽债?不会吧,他此刻正在北地,便是再混账,也招惹不到大公主才是。再者说,混小子已然招惹了九公主,老子苦思冥想许久才为九公主谋得后路,怎地如今又来一个?” 李淑见杨文和愣在原地,亦不起身,就这般保持着新妇礼。 杨文和眉头微皱,虚空一扶,和颜悦色道:“公主折煞老臣了!老臣可受不起这万福礼。” 李淑心中暗自挑眉,暗道:“想与我装傻充愣!哼!” 念及此处,她起身后退三步,继而重新上前,一言不发地跪倒在地,举起当初于白马寺扯走的杨炯随身玉佩,行了一个唯有新婚次日才可对公婆行的成妇礼。 脑中声怒吼不止,仿若癫狂:“你不知廉耻!我要自杀!自杀!” 李淑心中暗自反驳:“你闭嘴!此刻我才是李淑!” 杨文和心中大骂:“混账东西,你小子不是说谁都不愿娶吗?你他娘的这是谁都不放过呀!老子送你的黄玉万福生辰佩都送给人家了,如今人来你老子这索要名分!你当真嫌你老子命长不成?” 事已至此,杨文和亦无法再佯装不知,和颜悦色道:“兰陵快些起身吧!” 李淑温婉起身,而后立在一旁,静候杨文和发问。心中却与自己暗自争辩:“我早便说过,若非我取走杨炯的玉佩,左相岂会这般轻易认下咱?你就是愚笨,若不是我及时掌身,你便是一只待宰羔羊,任人欺负还一无所获!” “你简直毫无廉耻!你…… 你……!我李淑的名节全被你毁了!” 言罢,呜呜呜的哭声在脑海中回荡不绝。 李淑悄悄翻了个白眼,心中暗骂:“哭个屁!再哭我便向左相讨要相府少夫人之位!待时闹得天下皆知,羞死你!” 脑中哭声戛然而止,再无声息。 杨文和见李淑一言不发地静候自己言语,暗忖这混小子招惹的姑娘怎么都这般难缠,自己率先开口定然落了下风,可又不能不言语,李淑既是公主,又是晚辈,如今更是与自己儿子纠葛不清,若是欺侮于她,实非他杨文和所能为。 想到此处,杨文和轻叹一声,摆了摆手示意她坐下,而后询问道:“兰陵呀!你与那混小子是如何相识的?我记得你们在长安并无交集才是。” 李淑蛾眉微蹙,双手忸怩地缠在一起,吞吞吐吐地将那日白马寺之事道出,其中诸多细节自是不便提及,只言是杨炯欺侮了自己,自己哭泣良久云云。 杨文和越听越怒,猛地一巴掌拍在桌上,震得桌上茶杯叮当作响:“混账!当真是混账!连老子都敢欺瞒,简直是无法无天!” 李淑恭敬行礼,低声道:“是我自愿的!” 杨文和闻言更是气恼,暗自咒骂自己上辈子究竟造了何种孽障,生了个儿子好不容易不再流连青楼,刚刚闯出些许名头,本以为这小子已然转了性子,长大成人。岂料竟是在此处等着老子,青楼是不去了,招惹公主却是毫不含糊,这究竟意欲何为?难道是想逼你老子造反不成? 抬头看去,见李淑眉若远黛,双眸似蒙尘之星子,虽透着疲惫,却仍倔强地闪烁着幽光。琼鼻秀挺,唇敷浅红却难掩惨白之色。一袭月白绫罗长裙曳地,贵气四溢,却又有一股弱柳扶风之态,可见这姑娘亦是个倔强之人。三千青丝如瀑,仅用一支羊脂玉簪挽起,几缕碎发垂落在白皙的颈边,更添几分楚楚之姿,想来一夜修整亦未能尽扫昨日之疲态。 杨文和喟然一叹,知晓李淑不会无故前来寻自己,紧紧盯着她的双眸,悠悠道:“兰陵,你是个聪慧女子,有何想说,有所欲求,但言无妨!” 李淑沉默良久,眼眸之中寒芒乍现,而后取出从田震手中所得青龙佩,轻轻置于杨文和面前。 杨文和瞳孔骤缩,震惊道:“此佩从何而来?” “扬州庄宅使田震,他有个徒弟叫二狗,与太子同岁!” 李淑轻声细语,语气毫无波澜。 李淑见杨文和沉默不语,继续道:“弟弟自出生之日起,便备受万千宠爱。父皇更是为其取名李栊,可见当时父皇已然有了决断,这青龙佩本是父皇赠给我弟弟的天子信物,如今却在一个内侍手中寻得,兰陵实是不解。” 杨文和长叹一声,幽幽道:“你等之名,早已昭示答案。大华水德,皇子皇女皆为水部,唯独那孩子是木部。此为何意?水生木也,青龙所在之处,阳气生发之地,东方青龙皆属木,遇水则万物生发,国家昌盛。栊者,栅栏之意,阻水入天。奈何栅栏太小,实难阻挡那滔滔洪水!” 李淑闻言一怔:“如此说来,这些皆是皇后所为?” 杨文和先是点头,而后摇头:“陛下当年操之过急,万千宠爱集于一个初生婴儿之身,皇后怎会甘心?齐王又怎会坐以待毙?开皇元年你已记事,大抵知晓老齐王谋反之事。” “兰陵记得!偷龙转凤,被我母后察觉,继而父皇知晓,齐王一族身死,据说我弟弟便是那时殒命,那这二狗又是何人?” 李淑满脸疑惑。 “这些年我一直在思索此事!我与老齐王忘年相交,对其颇为了解,他决然不会制定这般漏洞百出的计划,此人向来自负且心思缜密,怎会在如此大事上犯糊涂?今日,你携此青龙佩前来,我才恍然大悟其中真正缘由。” 李淑恭敬行礼:“还请为兰陵解惑!” 杨文和起身,沉默半晌,凝重道:“且站在当时老齐王之立场思索。彼时皇帝只差明言立你弟弟为太子,那你母后无论如何皆会成为皇后。老齐王与你们兰陵萧氏不同,他们乃是前梁宗室,靠着背叛才获取如今之地位,若无皇后之位,便意味着日后所生之子大概率难成太子,更难登上皇位。那他们岂有生路?后退会遭前梁遗老遗少追杀,前进则毫无希望,你若是老齐王,又会如何抉择?” “这便是他谋反的缘由?” 李淑仍是不解。 “往昔我亦这般认为!如今结合我所知之一切,方才明白老齐王之魄力!以身入局,舍己屠栊,携所有皇帝忌惮的宗室谋反,事败自尽,为皇后太子扫清前路,辟一片净土!当真是豪杰之士!” 李淑闻言,震惊得久久难以言语,诧异道:“如此说来,皇后与老齐王根本未曾决裂!这皆是他们之谋划?” “瞧瞧如今皇后之权势便可知晓大概,老齐王带走的皆是本就心思浮躁、心怀鬼胎的前梁宗室,保住的却是代王这般忠心的实权人物,皇后多年筹谋,如今宗室尾大不掉,可见其目光之深远!” 杨文和赞叹不已。 “我父皇难道一无所知?他可是当年最为清楚此事之人。” 李淑满心疑惑。 “当年诛杀老齐王之时!我便在场!老齐王亲手杀了你弟弟,而后自刎于君前。当时确实未曾发现青龙佩,为此陛下还遣内卫寻觅许久,如今你将其置于我面前,着实令我胆寒!” 李淑沉默良久,猜测道:“有无可能,老齐王所杀并非我弟弟?” 杨文和沉默良久,而后道:“往昔你若这般言说,我定然不信。如今想来,你母亲或许真有法子将你弟弟送出皇宫,否则我实在难以想象为何这青龙佩会在宸妃的母族老家扬州出现!” “可既然我母亲已然送出弟弟!为何还会忧思病故?” 李淑急切问道。 杨文和摇头,长叹一声:“你母亲乃是死于千机毒!” “什么?不可能!老宫人皆言我母亲是因病而逝!怎会是千机毒?” 李淑瞳孔剧震,连声质问。 “这些年,皇后之人一直在江南暗中谋划,江南七路之上,上自布政使起,中至州府官员,下至县衙小吏,皆有宗室之人渗入。起初我以为皇后是在布局江南,如今想来,这些宗室之人大多充任税官与户吏,看来皇后已经知晓了内情。” “如此说来,二狗便是我弟弟?皇后一直在寻觅他?” 杨文和摇头,肯定道:“你弟弟早已殒命于开皇元年,不论二狗是真是假,此刻他都必须是假!” 李淑闻言,恨声道:“我父皇当真对此一无所知?” “傻孩子!大华立国方才几年?各方势力错综复杂,周边敌国虎视眈眈,百年世家谁无保命手段?” 杨文和语重心长地说道。 李淑沉默良久,眸中光芒闪烁不定,而后蓦地跪倒在地。 只见她抽出发簪,一头乌发如墨般散开,利落地盘了一个新妇发髻,在地上重重磕了三个响头,朗声道:“兰陵萧氏李淑,拜见公公!” 杨文和眉头紧皱,面无表情道:“我相府与皇后宗室关系匪浅!不会助你!” 李淑抬眸,眼中泪光盈盈,委屈道:“那为何还告知我这些?” “让你认清现实!莫要心存不切实际的幻想!” 杨文和冷言说道。 “我不!母仇未报,我心难安!” “出去!欲报仇便自行前去,莫要连累我杨家。” 李淑银牙紧咬,串串珠泪簌簌而落,她缓缓起身,莲步移出书房,继而在门口处盈盈拜倒,娇声高呼:“儿媳此生既入杨家之门,生则为杨家人,死亦作杨家鬼,此志不渝!” 杨文和怒发冲冠,猛地将书房门重重关上。 俄顷,屋内便传来他那雷霆震怒之骂声:“孽子!老夫这次非打死你个混帐不可!” 第183章 一吻倾城 千里之外,黄沙蔽天。 “阿嚏!” 杨炯立于沙丘之上,喷嚏连连。 李潆蹙起眉头:“你这是怎了?” 杨炯摇了摇头,投给她一个宽心的眼神:“无妨,许是染了风寒。” “哼!倒也难怪,日日给那胡姬端茶送水,被牵连亦是常理之中。” 李潆冷哼一声。 “我何时给她端茶送水了?” 杨炯满脸疑惑。 李潆转过头,凝视着他的双目,寒声道:“你可曾为我煎过药?” “呸呸呸!休得胡言乱语!咱们身处沙漠,从夏州得来的药材已然用尽。你若有个好歹,我得疯魔!” 杨炯急声说道。 “哼!” 李潆白了他一眼,轻哼一声以表不满。 杨炯取出水袋,递给她:“我只是心中纳闷,那李嵬名日日服药,饮食饮水亦优先供给,现在五日已过,她非但未见好转,反倒愈发孱弱。起初我怀疑是那夏州郎中误诊,可检视药方药材,并无差池,皆是寻常祛风散寒之药。而后又揣测是有人于煎药时做了手脚,所以才给她煎药。” “那你可寻得答案?” 杨炯摇首,疑道:“我每回煎罢药都亲眼看她服下,然这几日她身子愈发虚弱,我怕她难以支撑到走出这沙漠。” 李潆皱眉,接话道:“我暗中令菊三十娘监视她,也没发觉异常之处,除了时常抱着那路上捡来的菟狲幼崽发呆,再无其他。” 言罢,二人皆陷入长久的缄默。 “我们已行了五日!如今黄沙漫天,周遭仿若无垠之境,不知何时方能抵达那有花有水之地?” 李潆突然道。 杨炯疑惑地望向李潆,牵起她的手,望着她的眼眸满是审视。 李潆被他此举弄得一怔,旋即嗔怒地甩开他的手:“作甚?” “你何时变得这般伤春悲秋?你还是我的小棉花吗?” 杨炯疑道。 李潆给了他一个白眼,啐道:“莫要与我套近乎!我胡搅蛮缠!” 杨炯笑着揶揄道:“如此记仇么?” 李潆凝眉,一步上前揪住杨炯的衣领,恨声道:“杨炯!招惹了我便要忍受我这性子!你如今是何意?嫌弃我?” 杨炯哑然,瞧着她那森寒的眸子,低头猛地亲了她那红唇一下,而后一抹嘴唇,豪迈道:“休得与我耍赖!你都想杀我了,还不许我发发牢骚?” 李潆眉梢一挑,凑到杨炯耳畔冷漠道:“下次若再这般轻薄于我,本公主亲手阉了你!” 杨炯毫无惧色,迎上她的唇,重重一吻,得意道:“来便是!怕你我就不是男人!” 李潆冷笑一声,抽出匕首,便朝杨炯砍去。 杨炯早有预料,拔腿便跑。李潆在后紧追不舍,怒火满腔无处发泄,那模样仿若真要将杨炯阉了一般。 麟嘉卫士兵对此早已司空见惯,此等场景不知见过多少回。一日不见三公主追杀杨将军三次,他们反倒稀奇。不用瞧便知定是杨将军又触怒了公主,心中皆暗叹将军毕竟是将军,精力跟蛮牛一般充沛。 杨炯每日勤练武功,岂是李潆所能追上。纵然如此,杨炯仍刻意放缓速度,与她保持不近不远之距。待奔出一段,猛地转身将她扑倒,夺了她匕首,直接来了个沙丘壁咚。 李潆在杨炯身下怒视着他,杨炯嘻嘻笑着回应。 李潆提膝欲击其要害,杨炯抬手按下。 李潆继续冷眸相逼,杨炯柔声求饶,李潆恨恨作罢。 如此情形,二人在这沙漠中不知重复了多少次。但杨炯对此却乐此不疲,他深知李潆这女子极为傲娇,若等着她推进关系,怕是等到二人皆入土为安,也难以如愿。 这般女子,需让她真切感受到发自肺腑的喜爱与尊重。但切记若行动若还来尊重那一套,便是愚钝至极。需给这种女子一个足以说服自己的理由,而不是让她自己思忖。以她这傲娇性子,她只会思量你该不该死,从不知如何谈情说爱。 二人嬉闹累了,躺于沙丘之上仰望苍穹。 “小棉花!我求你一事!” 杨炯忽道。 “除了为你生女儿,万事皆可!” “那便罢了!” 李潆缄默,而后悠悠道:“你喜爱孩童?” “我喜欢你而已!” “我不能让我的孩子没娘!所以我不能答应你!” 李潆决然道。 “李潆!我杨炯有何惧哉?唯不忍见你殒命!有了孩子你才有盼头!你懂不懂!” 杨炯起身,望着她的眼眸恨声道。 李潆展颜一笑:“你以为我李潆怕死?” “你是我所遇最为倔强的女子!你哪是什么小棉花?改个名儿吧,我瞧叫小犇子倒颇为合适。三头牛亦不及你倔强!” 杨炯恨恨道。 李潆听闻此言,狠狠捶了杨炯胸口一下,怒道:“你若再如此编排我!休怪我无情!” 杨炯仰天卧倒于沙丘之上,叹道:“李潆!你真是我的劫呀!” 李潆轻笑,而后得意道:“后悔了?” “至死无悔!” 杨炯斩钉截铁。 李潆沉默,望着黄沙漫天的天际,悠悠道:“可知为何定要前往兴庆府?” “知晓!” “哦?且说来听听!” 杨炯亦望着天空,正色道:“你是皇家最为珍视的公主!我乃相府嫡子!你我皆性如烈火,你不愿我们辱没家门名声!” 李潆点头,旋即摇头,纠正道:“只猜对一半。” “那另一半是何意?” 杨炯疑惑道。 李潆起身,嬉笑着弯腰,朝杨炯做了个鬼脸,恰似皇宫甬道那日的俏皮模样:“你将正妻之位给了别人,我只得拉着你马踏兴庆府,若能青史留名,谁还会记得你正妻是谁?唯有我李潆和杨炯会被世代人铭记!” 杨炯凛然,愣愣地望着她,眼眸中满是心疼与愧疚。 李潆见他这般模样,收起那罕有的调皮之态,在他额头轻轻一吻,悠然道:“莫要如此,兴庆府便是你赠予我的聘礼!” 杨炯轻轻抚着她的黛眉,认真道:“那你的回礼呢?” 李潆挑眉嬉笑:“一个吻难道不够?” “一吻倾国!我杨炯此生只应你李潆一人!” “哈哈哈!谨记你所言!” 李潆转身开怀大笑,脚步轻快地没入黄沙之中。 “呦!拿我兴庆府作聘礼!你可问过我这西夏公主?” 李嵬名的声音忽从沙丘背面传来,满含恨意。 杨炯闻声望去,疾步来到沙丘背面,怒道:“偷听他人私语,实乃小人行径!” “哼!两痴儿的痴言!你当我爱听?” 李嵬名嘲讽道。 “是否痴言,日后自知!” 李嵬名懒于理会,挣扎起身,悠悠道:“你该为我煎药了!” “你这是求人之态?” 李嵬名轻笑,苍白的面容格外醒目:“你不怕我死?” “威胁我?” 杨炯一步上前,怒视着她那湛蓝的眼眸。 李嵬名莞尔,轻拍杨炯肩头笑道:“你如今休想再诓我!” “我诓你何事?” 李嵬名轻轻摩挲怀中菟狲幼崽的毛发,悠悠道:“你从未想与我打赌!” 杨炯嗤笑:“这般荒唐的赌约也只有你能想出!” “荒唐吗?” “岂止荒唐?以自身清白与一陌生男子打赌,闻所未闻。” “我却不这般认为!你可知草原女子如何报仇?” 李嵬名目光灼灼地望着杨炯。 杨炯不想与之纠缠,瞧她那仿若一阵风便能吹倒的柔弱模样,拿起药锅依次捡药而入,给眼前这活祖宗煎药。 李嵬名轻笑,嘲讽道:“你方才不是颇为恼怒吗?如此转变实乃女人之态!” “老子留你的命有大用!到了兴庆府,莫要忘了咱们的赌约!” “嘿!你这人说话毫无章法!方才说我的赌约荒唐,如今怎的自己又提及?” 李嵬名湛蓝眼眸满是疑惑。 杨炯白了她一眼,冷声道:“给你一个活下去的由头!” “切!” 李嵬名全然不信他的话,缓缓走到他身旁坐下,静静瞧着他煎药。 杨炯见她坐于身旁,向右挪了挪,无意间瞥见李嵬名的锁骨,又看向她怀中菟狲幼崽的肚子,寒声道:“李嵬名!你若再将食物给这畜生!我现在就宰了它!” 李嵬名瞳孔骤缩,抱紧菟狲的手一紧,怒道:“它未曾招惹你,你为何冲它撒气?” 杨炯将筷子摔于药锅之上,吼道:“李嵬名!你……你可是疯了?” “你才疯了!” 李嵬名怒吼起身,抱着菟狲便欲走。 杨炯咬牙切齿,倏地起身,一把扯过她身子,夺过她怀中菟狲,拔出匕首便欲宰杀这畜生。 李嵬名见他此举,如疯了般扑向杨炯,仿若护犊的雌狮,拼死抢夺杨炯手中的菟狲。 杨炯盛怒之下,一把推开她,吼道:“李嵬名!你可知晓?如今军中粮食配给有限!我生怕你饿死病死,一日仅食一饼,余粮皆给了你!你倒好,竟全偷偷喂了这畜生!你可知自己都快死了!” “杨炯!你若杀它,我便即刻死在你面前!” 李嵬名双眸含泪,神色决绝。 杨炯被她气得发笑,讥讽道:“以身许国者,我有所闻;殉情者,亦时而听闻;然为了一畜生,嫡长公主甘愿赴死,倒是头一遭听闻!你可真有能耐!” 李嵬名瞪着杨炯,见他真欲杀菟狲,大哭道:“杨炯!你没有心!它已没了母亲!你为何还要欺凌于它?” 言罢,泪如泉涌,西夏语滔滔而出,愈说愈气,愈说愈急,终至气晕过去。 杨炯甚是无语,爱狗人士他听过,这他娘的爱菟狲人士他还是第一次见。 无奈之下,将那吃得圆滚滚的畜生扔于地上,上前扶起李嵬名,在她人中狠狠掐了一下,见她悠悠转醒。提着那畜生的脖颈塞于她怀中,狠狠瞪了她一眼后,重新为这西夏野生动物保护协会会长李嵬名煎药。 “炯炯!莫怕!莫怕!” 李嵬名抱着菟狲,轻抚其毛发,连声安抚。 “这畜生叫啥?” 杨炯倏地起身,怒视着李嵬名。 李嵬名紧紧抱住菟狲,瞪着杨炯,一言不发。 杨炯走到她面前,瞧了瞧她那已然高耸的锁骨,没好气道:“真丑!” 李嵬名顺着他目光看向自己的锁骨,低声道:“与你何干?” 杨炯见她这般模样,眼珠一转,忽道:“李嵬名!你怎知这畜生没娘?” 李嵬名疑惑地望着他:“它独自于沙漠寻食,哪似有娘的模样?” 杨炯翻了个白眼,讥讽道:“西夏公主不读书吗?此兽名为菟狲,本就生于戈壁与沙漠边缘。你瞧它毛色光亮齐整,全身无外伤,哪像是失了娘亲?倒是你,怕是它娘此刻正心急如焚,怎会料到自己的孩儿不过外出玩耍片刻,便被你这自认为好心的公主给拐了去!” 李嵬名听闻他言,当真仔细打量起菟狲的毛发与身躯,细细回想,初见这小家伙时,确如杨炯所言,似乎真不似没娘的小兽。 杨炯见她眼神变幻不定,续道:“瞧吧!好心办坏事,你这般人最是可恶,自以为行的是善事,还理直气壮。如今可好,成了拆散人家母子的罪魁祸首!” “我没有!” 李嵬名怒道。 “没有它哪来的?你生的?”杨炯讥讽道。 李嵬名狠狠瞪了杨炯一眼,随后轻轻摩挲着菟狲的毛发,仿若它真是自己的孩儿一般,继而转头朝杨炯道:“那如今如何是好?” 杨炯没想到这雪莲花如此好骗,正色道:“好办!你放了它,此兽嗅觉灵敏,凭本能便能寻到它娘!” “你骗人!” 杨炯心中一凛,不动声色道:“我骗你作甚?此皆书中所记!” “我们都已行了五日!它尚年幼,如何能回得去寻娘?” 李嵬名怒道。 杨炯眼神急转,夹枪带棒道:“亏你还是草原长大的公主!我且问你,你可曾见小马驹于马群中精准寻得自己的娘亲?信与不信,全在你。反正这畜生尚幼,待它长大,知晓你非它娘,看它还会不会与你亲昵!” 李嵬名双手紧紧抱住菟狲幼崽,湛蓝的眼眸审视着杨炯良久,神色复杂难明。 终了,她长叹一声,眼神落寞,神色沮丧地将菟狲置于地上,柔声道:“炯炯!我原以为你与我一般是个没娘的孩子,此刻你快回家吧,你娘见不到你定是伤心欲绝!” 那菟狲幼崽疑惑地望着李嵬名,亲昵地在她掌心蹭来蹭去。李嵬名见它这般,狠心推了推它,那菟狲却以为在与它嬉闹,绕着李嵬名手掌奔来跑去,煞是快活。 李嵬名长叹一声,哀伤道:“炯炯!你不可如此,我知晓被人欺骗的滋味,若你长大知晓我非你娘,该有多伤心?快走吧,莫要让你娘忧心!” 杨炯甚是无语,骂道:“李嵬名!你这公主在兴庆府莫不是戏班出身?” “怎了?” 李嵬名哀伤地望着杨炯。 杨炯被她这般模样弄得心烦意乱,没好气道:“罢了罢了!你只要答应我好好吃饭!我便不赶这畜生走!” “当真?” 李嵬名赶忙抱起地上的菟狲,惊喜地望着杨炯。 杨炯翻了个白眼,滤出草药,递与她:“当真!” 李嵬名抱着药碗,朝他抛了个媚眼,欣然饮药。 “梁皇后当真不是你娘?” 李嵬名浑身一僵,声若蚊蝇地嗯了一声。 杨炯长叹一声:“不好好在兴庆府待着!到处乱跑什么?” “与你何干?”李嵬名恨声道。 杨炯无语,这李嵬名不去当演员真可惜了,嬉笑怒骂,喜怒哀乐说来就来。他此生遇到过两个戏精,一个是柳师师,那真可谓方法派大师,没想到今日又遇到个体验排,这说哭就哭的本事,那真情流露的模样真可谓叹为观止。 见她翻脸比翻书还快,懒得再和她纠缠,起身欲走。 “你真一天就吃一个饼?”李嵬名突然道。 “与你何干?”杨炯恨声道。 “我吃不了许多!” 李嵬名望着杨炯的背影高声道。 “你若再让我听见你叫那畜生炯炯,我非宰了它不可!” 杨炯大声道。 李嵬名吐了吐舌头,抱起菟狲幼崽,盯着它的眼睛小声道:“炯炯!炯炯!” 第184章 沙暴 杨炯但觉此生从未历经这般难捱之境。往昔岁月,他于沙漠之中穿梭往来亦非罕事,更曾与考古同学共赴荒野,彼时浑然不觉艰辛若何。然此刻目睹周遭这群满面黄沙的兄弟,方知后勤之悬殊竟有天壤之别。 前世沙漠考古,诸事皆无需自己挂怀,后勤队伍三日一至,肉蛋禽奶应有尽有,一应需求皆可满足。岂料如今自身的食物与饮水即将告罄,日日如履薄冰,惟恐难以支撑到走出沙漠。 “大人!已至中夜,是否扎营?” 毛罡行至杨炯身前,高声问询。 杨炯抬眸观天,微微颔首道:“自入沙漠至今,已然七日。吾等所行方向,理当无误。” “大人!这沙漠仿若无垠之海,不见边际。我等粮食与饮水仅够三日之需!若三日之后……唉!” 毛罡言罢,长叹一声。 杨炯亦颇懊恼,日间凭罗盘指引,夜晚借北斗辨向,心中更是反复核验昔日之计算。按常理,自夏州入沙漠,行程应更近才是,奈何此刻竟不见沙漠边缘丝毫迹象,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 计划是依前世穿越沙漠的经验而设,日中至日跌(11:00~14:00)全军休憩养精,以躲避烈日当空之酷热;夜半至鸡鸣(23:00~2:00)再度歇止,确保众人于疲惫之时可获充分歇息。 如此一来,一日行军可达十八个小时,依麟嘉卫的行军速度,少说亦行出四百里,照此推算,距走出沙漠应仅余两百里路程。 思及此处,杨炯不再纠结,下令道:“扎营歇息!此刻风向西北,择沙丘背风处安营,哨兵与守夜兵依序排班,务使众人皆能安歇。” 毛罡领命,寻得一处背风之地,着手组织士兵扎营。 杨炯见麟嘉卫秩序井然,毛罡指挥扎营,卢启率人埋锅生火,内卫清点物资,姬德龙安排岗哨,贾纯刚差遣游骑斥候巡边。暗自下定决心,一定要带领众兄弟安然走出沙漠。 思虑间来到大食商人蒲哆辛身前,见其正驱骆驼欲于外围驻扎,杨炯双眉微蹙,问道:“你干什么?” “啊?将军!我歇息呀,此刻不是休憩之时么?” 蒲哆辛面露疑惑之色。 “我不是命你将骆驼驻扎于队伍正中么?你为什么行至队伍外围?” 杨炯面色冷峻。 蒲哆辛猛拍额头,懊悔不迭道:“哎呀!我这记性!记错了不是!” 杨炯凝视其良久,陡然高声喝道:“菊三十娘!” “大人!” 菊三十娘闻声而至。 “令兄弟们重新搜他的身!” 杨炯声冷如冰。 蒲哆辛瞳孔骤缩,大声呼道:“大人!这是何意?我们是朋友,你不能这样!” 菊三十娘飞起一脚,将这老东西踹翻在地,内卫一拥而上,搜身与搜骆驼分工明确,动作娴熟利落。片刻之间,一内卫于骆驼驮物中觅得一本经书。 杨炯眉头紧皱,接过经书翻看,见其中夹有一纸信笺,上书诸多大食文字,杨炯识得大食文寥寥无几,仅能辨出些许简单数字,诸如两千、六日、六百、十三之类。 杨炯怒从心起,一把揪起地上的蒲哆辛,喝道:“你这老匹夫,便是这么跟我做朋友的?哼!你竟然藏有通信之法?” 蒲哆辛眼皮翻动,佯装无辜道:“将军所言,我实不知。” “哼!你既无通信手段,为何书写我军情报?两千麟嘉卫行进六日,六百弓弩手、十三名内卫!你莫要以为我不识大食文!” 杨炯怒声恫吓。 蒲哆辛神色一变,强自辩道:“将军莫要血口喷人!此乃我抄写的经文,这里黄沙漫天,即便我写了信,又如何送出?” 杨炯目光如刀,扼其脖颈怒道:“你可敢以先知之名起誓?” 蒲哆辛毫不犹豫,大声道:“蒲哆辛以先知之名起誓,若有半句虚言,蒲哆辛甘为先知弃民!” “他在说谎!给这老东西使些手段!” 李潆自远处走来,冷冷下令。 菊三十娘目露寒光,此贼竟敢在内卫眼皮底下捣鬼,实乃公然挑衅他们内卫的尊严。闻公主之令,二话不说,拎起蒲哆辛便走向沙丘之后。未几,蒲哆辛的惨叫声响彻夜空,打破了这沙漠的寂静。 杨炯将信笺递与李潆,蹙眉道:“这老小子莫非真有通信之法?” 李潆接过满是大食文的信笺,摇头道:“应该无此可能,我内卫于此尚被黄沙隔绝,他一小小大食商人,焉能有此能耐?” “那他书写我麟嘉卫信息,所为何事?” 杨炯心中疑窦丛生。 李潆亦是困惑,这蒲哆辛老奸巨猾,断不会做此无用之功。然她亦苦思冥想不得其解,如何能于这与世隔绝的沙漠通信?思索无果,咬牙道:“菊三十娘!别留手,给他来点狠的!” “是!” 菊三十娘大声应诺。 不多时,蒲哆辛惨叫声渐弱,而后如死狗般被内卫拖出,杨炯见其全身湿漉漉的模样,便知内卫对他施了水刑。 杨炯也不啰嗦,一巴掌将其抽醒,折下一截香,燃着半截置于其眼前,冷笑道:“快说!如何通信!香燃尽之前若不说出,内卫的手段定教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蒲哆辛圆睁双目,惊恐地望着杨炯,放声大哭:“啊……呜呜…… 呜呜!” “哭!哭也算时间!” 杨炯面沉似水。 蒲哆辛眼珠滴溜溜乱转:“将军!望你慈悲!那真是我抄的经文!” 杨炯冷笑,再次分折地上半截香:“你时间不多,别挑战我的耐心!” “将军呀!你不能如此待我!我们是朋友呀!” 蒲哆辛嘶声大叫。 杨炯懒得与他多费口舌,高声喝道:“再给这老东西来点新花样!” “啊~!我说我说!” 蒲哆辛终是不堪忍受那死亡的恐惧,大声求饶。 杨炯眼神一凛,抽回地上半截香,置于唇边用力吹了几下,冷漠注视着他。 “啊~!将军且慢!我有通信之法!有!” 蒲哆辛惊恐万分。 “说!” 杨炯厉声道。 “这沙漠我曾来过!前方不远处有一片绿洲,有水有物!那里时常有先知信民往来行商!” 蒲哆辛颤声道。 “还敢说谎!此处黄沙遍地,你怎确信便是昔日所至之地?” 杨炯目光如炬。 蒲哆辛手指远处一座巨大沙丘道:“将军!那沙丘乃周围最大的沙丘,足有 12 丈之高(约 40 米左右),我昔日前往麟州行商,皆以此为路标!” 杨炯沉默不语,转头望向李潆,见她微微点头,料想蒲哆辛所言大致不虚,遂讽道:“所以你见此沙丘,便想写信给你那些同乡,欲向西夏通风报信?” 蒲哆辛垂首低眉,无言以对。 “你真不老实呀!” 杨炯摇头叹息。 内卫会意,欲拖蒲哆辛再施刑罚。 “啊~~!将军!我句句属实呀!” 蒲哆辛高声呼喊。 “说!此处距绿洲多远?” 杨炯怒喝道。 “东南方向60里左右!” 蒲哆辛慌乱叫嚷。 杨炯闻言沉思良久,60里路程,依如今行军速度,至少还需一日。此刻众人皆已人困马乏,恐难再急速行军。但见周围兄弟目光灼灼,杨炯再次陷入了沉默。 “大人!若蒲哆辛所言非虚!此刻急行军,日中之前就可抵达绿洲!” 毛罡见杨炯沉吟,率先进言。 姬德龙亦知杨炯顾虑,笑道:“大人!麟嘉卫皆非娇弱之人,往昔亦非未曾急行军!大人尽可放心!” “大人!兄弟们这几日饱受黄沙之苦,水食匮乏!若前方真有绿洲,定是迫不及待!” 贾纯刚亦附和道。 杨炯沉默片刻,行至蒲哆辛面前,眼神冰冷如霜:“老东西!你若敢欺我,我定亲率大军踏平你大食全族!” 蒲哆辛见这少年将军面容可怖,连声求饶,高呼不敢。 杨炯冷哼一声,下令道:“老贾!遣斥候向东南方向探查!全军急行军,水粮仅留一日!让兄弟们尽情享用!” “吼吼吼!” 麟嘉卫闻令,欢呼雀跃。那喜悦之情,令一直紧绷心弦的杨炯亦微微展颜。 全军接令,原地补充水粮,旋即精神抖擞地朝东南方向进发。 李潆见杨炯神色,劝慰道:“你是对的。于沙漠中行军,意志较水粮更为关键。无水无粮,人尚可支撑许久,若意志崩溃,便寸步难行。我们入沙漠已有七日,我观兄弟们亦临近崩溃的边缘。整日所见唯有黄沙,食水难继,此等境遇,任谁也难以长久忍受。” 杨炯点头,冷冷道:“蒲哆辛最好所言属实!” “现在咱们仅余三日存粮,与其坐待军中兄弟骚乱,不如全力疾驰,你瞧他们现在是何等欢畅!” 李潆言罢,亦自浅笑。 杨炯默默无言,深知李潆所言不虚。自己这两千兄弟,不乏新兵,首次便率其奔袭穿越沙漠,对心理承受力欠佳者而言,能撑至如今,已属不易。若非毛罡等一众兄弟悉心疏导管制,恐早生变故。 此绝非危言耸听,长时间目睹沙漠景致,极易引发严重的感官剥夺,加之食水不足,焦虑之感油然而生,能否走出沙漠的忧虑,对此次作战行动乃至国战的疑虑,皆会纷至沓来。 此类情形于军队之中产生,仿若瘟疫蔓延,一人起念,不久便会传遍全军。此等之事,于历史之上屡见不鲜,尤其在封闭之境,如深海航行、穿越沙漠、攀登高峰等情形下,更是时有发生。 正思忖间,远处贾纯刚大声呼道:“大人!前方斥候发现沙暴!” “艹!老子是触犯天条了吗?” 杨炯大声咒骂。 不及多想,杨炯高声喝道:“快!全军集结!寻觅掩体!打湿巾帕捂住口鼻!以战马骆驼为屏障!抵御沙暴!” 众人得令,齐声呐喊,依令而行。 刹那间,一阵狂风毫无征兆地席卷而来,杨炯深知刻不容缓。疾步冲入士兵之中,亲为众人打湿巾帕分发,大声吼道:“性命攸关之际,莫要顾惜那点饮水!都给我捂紧口鼻!” “聚拢一处!以马匹骆驼遮蔽!全体卧倒!” 杨炯见漫天黄沙汹涌扑来,声嘶力竭地呼喊。 未及反应,李潆猛力扯住杨炯,塞给他一张打湿的巾帕,大声道:“你不要命了?” 言毕,拉着他迅速朝沙丘掩体后奔去。 说时迟那时快,沙暴仿若汹涌澎湃的黑色巨浪,以排山倒海之势汹涌而至。狂风呼啸,恰似万千恶鬼厉声尖啸,其音直刺人心,令人胆颤心寒。沙粒在风中仿若利刃,无情地抽打在士兵们的脸庞和身躯之上,疼痛难忍,仿若鞭笞。 未及寻得掩体之人,瞬间被狂风卷起,如飘零之落叶在空中无助翻滚,转瞬便消失于茫茫沙海。他们的惊呼声、惨叫声,皆被沙暴之怒吼声无情淹没。 那些沉重的刀枪兵器,在沙暴肆虐之下,竟如脆弱枯枝,轻易被拔起抛向高空,复又重重坠地。粮草辎重被狂风扯散,布袋破裂,干粮与水囊四处散落,须臾间便被黄沙掩埋。 士兵们紧紧抱住骆驼马匹或彼此相拥,竭力抵御那可怕的撕扯之力,然在沙暴强力的拉扯之下,风暴中心的士兵手指渐被掰开,身躯被无情扯离。 沙暴中的士兵,于风中相互碰撞、翻滚,有的撞上沙暴裹挟而来的岩石,有的被沙堆掩埋,生命在这狂暴的自然之力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杨炯护着身下的李潆和李嵬名,刚一张嘴,便被风沙灌满,无奈只得紧紧抱住二人。 恍惚间不知过了多久,杨炯但觉唇上似被人轻吻一下,旋即彻底昏厥过去。 待日光初现,杨炯剧烈咳嗽数声,猛地抬起头,借晨光环顾四周。 只见幸存的士兵衣衫褴褛,满面尘沙,眼神中满是惊恐与迷茫。许多人瘫倒在地,虚弱地喘息,身上伤口纵横交错,鲜血渗出与沙尘凝结。有的士兵失去武器,有的盔甲亦被剥去大半,在风中瑟瑟发抖。往昔整齐之队伍如今变得七零八落,散落的旗帜在残风中无力摇曳。 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死伤的同伴,幸存者发出痛苦之呻吟,声息渐弱,终至无声。死去的人则瞪大双眼,仿若仍不敢相信沙暴的恐怖。干粮与水囊大多不见踪影,仅存些许物资亦被黄沙玷污。 杨炯望着眼前惨状,心中悲愤交加,拿起被吹至身边的牛角号,奋力吹起,那号声长音不绝,仿若悲歌,响彻四野。 毛罡自沙土中窜出,大声呼道:“大人!你没事吧?” “快!组织兄弟们救人!” 杨炯高声下令。 毛罡见杨炯无事,亦不迟疑,迅速组织士兵展开救援。 杨炯低头,见李嵬名已自沙土中钻出,除了发丝凌乱、眼神慌乱外,并无大碍。 于是低头寻觅李潆的身影,环顾四周,见不远处她那黑衣金丝袖口,赶忙奔去,掘开沙土,将李潆挖出。 见她昏迷不醒,杨炯满心疑惑,此沙土甚浅,怎会如此?不及多想,将她抱于怀中,仔细端详。待瞥见她后心那鲜红血迹,杨炯只觉脑袋轰然作响,双手止不住地颤抖,将李潆翻转过来,见其后身早已被鲜血染红,那混杂着泥沙的凄惨模样,让杨炯瞳孔猛地一缩。 杨炯迅速为她清理伤口,见后心创口模样,分明是风沙裹挟箭矢所致,如今这般凄惨模样,恐是失血过多之故。 思及此处,杨炯大声吼道:“菊三十娘!我的医疗箱在哪?” 菊三十娘早已留意此处情形,急命五名女内卫将二人围起,手捧一木箱匆匆赶来。 杨炯打开医疗箱,取出棉球与酒精,迅速为李潆伤口清创,见伤口极深,暗自祈祷莫要伤及脏腑,而后认真地以桑皮线为她缝合伤口。 李潆许是被酒精清创的剧痛唤醒,眉头紧皱,无力地咳嗽数声。见杨炯仿若疯魔的眼神,李潆无力地伸手欲抚其面。 杨炯见她醒来,握住她手贴于己脸,急切道:“小棉花!我在!我在!莫怕!” 李潆无力一笑,呢喃道:“你可要记得答应我的话!” 杨炯用力点头,大声道:“我自然记得!但你必须和我一起!我一人实在无趣!” 李潆宠溺地白他一眼,嗔道:“你莫要耍赖!你收了我两个吻,不可反悔!” 杨炯强忍泪水,大声道:“李潆,我不认!” 李潆凄然一笑,欲做鬼脸逗他,却力不从心,只得用眼神示意他靠近。 杨炯紧紧拥住她,生怕自己的小棉花随风而去,生平首次深感无力,恳求道:“李潆,你若如此狠心,我一生都不会原谅你!” 李潆手指摩挲杨炯面庞良久,眼神凄婉动人,仿若要将他深深印于脑海。 “我送你两个吻!第一个你答应送我兴庆府做聘礼!那第二个,你要答应我三件事!” 杨炯见她那哀怨模样,心痛如绞,哽咽着重重点头。 李潆展颜一笑,认真道:“第一,我许你为我难过一阵子,但不许永远难过;第二,我许你再觅其他女子,但不可将我忘记;第三,我许你来拜祭我,但不许携女子同来,因我终究小气。” 杨炯哽咽难言,转头强忍泪水。 李潆微微用力,令他直视自己双眸,认真道:“杨炯!我欲往有花有水之地,此处我不喜欢!你可带你的小棉花前去?” 杨炯不住点头,哽咽道:“李潆!我皆答应你!但你怎能如此无赖?你还没为我生下女儿!这不公平!” 李潆气息奄奄,凝视他双眼,认真道:“下辈子!下辈子我李潆定当还你!” 第185章 蓼汀花溆 杨炯为救治李潆,已然穷尽所能,无论是用青霉素还是进行清创缝合术,皆无太大成效。李潆因失血过多,依旧昏迷不醒,高热不止。 无奈之下,杨炯唯有怀抱李潆,引领众兄弟朝着绿洲奋力前行,盼能早日闯出沙漠,寻觅蒲哆辛所言的大食商队,以截获补血的药材。 一场沙暴肆虐过后,麟嘉卫折损五百之众,粮食饮水所剩无几,兵器马匹亦大半散失,众人皆身负创伤,满面风沙,狼狈之态已与败军无异。 “大人!您抱了公主许久,卑职恐您…… 恐您体力不支!还是由卑职来吧!” 菊三十娘低声说道。 杨炯木然摇头:“你们公主性情执拗,她定是不愿。” 菊三十娘哽咽难言,抿唇转身,疾步走向那夏州郎中,将其拉扯至僻静处,恨恨道:“你且讲个明白!若寻得补充气血之药,你究竟能否救得我家公主性命?” 郎中深知这群煞星厉害,不禁战栗不止,嗫嚅道:“这…… 这……” “这你娘个头!再不言语,老娘此刻便取你性命!” 菊三十娘厉声呵斥。 郎中听闻此言,只得低声回应:“你们那位将军想必比我更为清楚。老朽此前已然说明,即便寻得补充气血之药,想要公主苏醒,亦是难如登天。” “你找死!” 菊三十娘双目通红,抬手便欲取其性命。 老郎中早已受够这般生活,每日胆战心惊,于这沙漠之中,水米难继,又遭逢大沙暴,能否走出尚属未知,更遑论救人之事。念及自身半截身躯已然入土,也没了惧意,梗着脖子道:“我不过是个郎中,并非神明。你们公主失血过多,能存活至今,已然是福泽深厚。” “你这混账!” 菊三十娘平拉割掌,欲击碎其咽喉。 “住手!你若杀了他,你们公主最后一丝生机亦将随之断绝!” 李嵬名自远处奔来,高声喝止。 菊三十娘冷眼瞥向这西夏公主,冷哼一声,推开郎中,一言不发,朝远处走去。 菊三十娘忆起,自家公主执掌内卫多年,虽面容冷峻,然对下属极为恩厚,但凡下属有所求,公主皆会倾力相助。 犹记当年,自家父母遭知州欺压勒索,几近家破人亡。那时自己初入内卫,走投无路之下,只得向公主求助。 公主看似冷面,实则心热,听闻此事,仅是叮嘱自己莫要分心,别无他话。菊三十娘原以为公主不会眷顾自己这初入内卫的小兵,因而整日忧心忡忡,难以成眠。后接父母来信,方知公主早已遣人擒获那贪官。 这份恩情,菊三十娘一直记到现在。岁月悠悠,她历经艰辛,终成为菊部第三十位档头。此次随公主北上,暗自立誓,定要护公主周全,岂料会横生变故,公主危在旦夕,这令她悲愤交加,懊恼自己为何当时没发现公主异样,为她挡下那致命一箭。 菊三十娘回望杨炯怀中的公主,咬牙振作精神,大声传令:“再遣五人,务必寻得那绿洲!” 恰在此时,贾纯刚骑着骆驼从远方疾驰而来,难掩欣喜道:“大人!前方五里处发现一绿洲!水源充足,广袤约合二十余里。” 杨炯闻之大喜,高声呼喊:“快!全速进发!” 继而低声向怀中李潆道:“小棉花!一定要撑住!我带你去有花有水的地方!” 麟嘉卫闻听前方便是绿洲,顿时喜出望外,沙暴后的颓丧之情一扫而空,欢呼雀跃,全力奔赴绿洲。 至日中时分,杨炯终望见那片绿洲。 举目远眺,绿洲中央,一湾碧水蜿蜒流淌,水面在阳光的照射下,闪烁碎金光芒,清冽水波荡漾,宁静祥和。水畔,荻花似雪,蓬松花穗于秋风中摇曳生姿,宛如素衣舞者翩翩起舞,为这荒芜之地凭添一抹轻柔灵动。 远处,胡杨傲然挺立,金黄叶片在枝头绚烂如金,与这湛蓝天空相互映衬,颇是壮美。树下,一丛丛红蓼热烈绽放,玫红色花穗高高擎起,似燃烧的火焰,为这秋意渐浓的绿洲注入一抹艳丽光彩。 绿洲边缘,几株沙棘挂满橙黄果实,圆润饱满,如串串玛瑙,于阳光下散发诱人光泽。间或有几只飞鸟掠过水面,惊起圈圈涟漪,旋即隐入周边灌丛,野趣十足。 杨炯无心欣赏这壮美的塞外画卷,高声下令:“全军扎营休整!老贾,带上蒲哆辛那老东西巡边;菊三十娘,率内卫从旁协助,定要为公主寻得补血草药!” 贾纯刚与菊三十娘齐声领命,不敢有丝毫懈怠,尤其是内卫,但凡发现蒲哆辛这老东西耍滑头,上去就是一顿狠戾手段,要不是自家公主等着救命药材,他们恨不得将自己会的手段全都在这老东西身上用一遍。 杨炯怀抱李潆,将其平放于河岸边,本欲告知小棉花此处蓼汀花溆,乃是有花有水之地,可又怕她失了生念,数次欲言又止。 长叹一声,复又抱起她,望着河岸边的芦苇、红蓼,往昔与李潆的种种浮现眼前,乌龟潭初见时怦然心动,皇城屋顶吹笛时那眉若远山的潇洒,黄沙中两吻定情,凡此种种,如今想来皆令杨炯感念至深。再看如今她这般模样,心中仿若被利刃剜去一块,空落如深井,苦楚难言。 杨炯折下一朵鲜红蓼花,默默编织花环,虽被蓼花锋利切口划破双手,鲜血淋漓亦浑然不觉,轻轻将花环置于她头顶,双手撑住她身躯,右手复又握住她的手,令两人同握一株火红蓼花。 悠悠吟道:“尔侬我侬,忒煞情多,情深处,热似火。采一束蓼,编一个尔,织一个我,将咱两个,相偎静搁,用心缠裹。再编一个尔,再织一个我。我蓼间有尔,尔蓼间有我。我与你生同一束花,死同一个果。” “咳咳咳……” 李潆仿若听闻杨炯这仿若遗言之词,咳声不止,嘴角溢血,吓得杨炯慌忙以手相扶,咳出的鲜血溅于杨炯手上,杨炯清楚的感觉到李潆此时似有失温之象。 杨炯虽已作了最坏的打算,然见她此时气若游丝的模样,心痛如绞,情伤若裂。 恍惚间,瞥见满手鲜血,其上还残留李潆喷出的鲜血,两人鲜血相融,不见排斥凝结之象。 转头望向濒死的李潆,杨炯一咬牙,大吼道:“李潆!你一定要挺住!此处荒沙遍野,不配做你的埋骨之所!” 继而大吼:“毛罡!快!烧水,砍芦苇,挑最细的砍!” 言罢,抱着李潆直冲入营帐,以毯子被褥将其裹得严实,减缓失温之势。随即冲出营帐准备输血器具。 〈温馨提示:以下情节乃小说虚构,虽历史上确有诸多输血成功之例,然诸多因素合之,其成功率甚低。此情节具偶然性与概率性,若需,首当就医。〉 杨炯此时已至绝境,无工具可验两人血型是否相符,然观方才溶血情形,两人血液未现排斥,应该是同一种血型。此判断之法极为原始,误差极大,然确是当下唯一生机。 杨炯深知冒然输血风险极大,即便上天眷顾,两人血型一致,亦不知白细胞抗原是否有别,也不知李潆是否对血浆蛋白过敏,更不知李潆是否身有隐疾,血液中细胞因子与炎症介质是否会加重其病情。 大华不是二十一世纪,有先进检测手段与医疗器械。杨炯如今一无所有,唯有孤注一掷,赌李潆命不该绝,赌既然自己重活一次,绝不会无神庇佑。 思及此处,取出长安带来的精盐和量杯,开始配制生理盐水。虽医疗知识有限,但他也知道输血前需先用生理盐水维持血容量与电解质平衡以作过渡,此乃输血常识。 思忖间,杨炯将毛罡寻来的芦苇拣选粗细适宜者稍加处理,投入沸水中消毒,复以酒精将骨针等输血器械重新消毒。 待一切就绪,杨炯先为李潆输生理盐水,一为查验静脉通路通畅与否,二为减少血液凝固风险。 时光缓缓流逝,见李潆未现严重不适,撤去生理盐水,深深凝望她一眼,建立起两人的输血通道,自身站于胡床之上,向身后毛罡道:“兄弟!我和公主的性命便交托于你手了!” 毛罡虽已牢记杨炯所嘱,然见杨炯为公主输血这般骇人之法,仍震惊得久不能言,此事太过惊世骇俗,即使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他也紧张得汗流浃背。 杨炯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眼神,平静道:“别那么大心理负担!来吧!” 毛罡咬牙,依杨炯指挥,握住其手臂,如挤牛奶般向下捋血,他心中不断重复杨炯的叮嘱:万不可用力过猛,否则公主脏腑会负担过重而殒命;亦不可用力过轻,不然血液流动过缓,公主与我的血会在管道中凝固,皆会性命不保。 杨炯悉心观察李潆状态,指挥毛罡变换施力。心中不住祈祷,千万别出意外,千万别出现凝血和免疫反应。 时光悄然流逝,杨炯察觉李潆似不再失温,毅然停止输血。转头望向仿若水鬼的毛罡,笑着轻拍其肩:“好兄弟!明日再来!” 毛罡整个人已然僵麻,数次欲言又止。 杨炯笑道:“压力这么大吗?” 毛罡翻个白眼,没好气道:“大人!您可真是…… 可真是!我当年与辽国蛮子激战,身陷敌阵数次亦未如今日这般提心吊胆!此刻真恨不得自身昏迷不醒,也省却这般胆颤心惊!” 杨炯点头,玩笑道:“你可不能死!我还等着跟你结姻亲呢?” 毛罡眼前一亮,惊喜道:“大人此言当真?” 杨炯佯怒踢他一脚:“赶紧去洗漱吧!我可不想跟水鬼结亲家!” 毛罡大笑着奔出营帐,未料昔日戏言大人竟铭记于心,得杨炯承诺,他满心欢喜,大人那些红颜知己,皆国色天香,家世不凡,咱老毛下半辈子无忧矣。 杨炯与毛罡配合,日复一日为李潆输血。数日后,杨炯暗自庆幸,如此恶劣条件下输血,李潆原本存活几率不及一成,绝境之中竟获生机,实不知是祖宗庇佑,还是李潆福泽深厚,当真感恩戴德。 见她气色日佳,杨炯欣喜若狂,胜似大捷。今日输血结束,杨炯握住李潆的手说起了话: “小棉花!此刻你体内流有我的血,你我可谓血浓于水,你若仍想杀我,实乃无情无义。不过转念一想,以你那脾性,莫要弄出什么削肉还情之举。那便罢了,你若真想杀我,便早些醒来。 我们在此绿洲已停留三日,周遭过往商队打劫了不少,恐怕西夏人不久便会察觉此处异样。你曾言欲往有花有水之地,我觉此处不佳,花不够娇艳,水亦欠清澈。听闻贺兰山下水草丰美,或可为你我的埋骨之所。” 哎!快些醒来吧小棉花,我一个人心若无主,和那无根之萍般凄苦难捱!” 言罢,杨炯深深看了李潆一眼,俯身轻吻她的红唇,转身欲离。 “你这混蛋!” 李潆虚弱之声乍起。 杨炯身躯剧震,惊喜转身,疾步奔至床前,紧握住她手,凝视她那如水双眸,仿若隔世重逢,心中五味杂陈,一时间竟说不出一句话。 李潆白了他一眼,虚弱道:“你竟偷占我便宜!” 杨炯紧紧握住她手,只是傻笑不停。 李潆见他这般模样,心中没来由一痛,轻轻抚上他脸庞,眼若星辰闪烁:“尔侬我侬,忒煞情多,情多处,热似火。把一块泥,捻一个尔,塑一个我,将咱两个,一齐打破,用水调和。再捻一个尔,再塑一个我。我泥中有尔,尔泥中有我。我与你生同一个衾,死同一个椁。” 第186章 杌陧 苏州坚匏庄园。 李淑跪在杨文和书房门前已然三日,其间滴水未进,身形愈发孱弱,那绝世容颜配上这楚楚可怜之态,任谁见了怕都要心生怜意。然杨文和却仿若铁石心肠,对其视而不见,更传令相府上下,不许任何人靠近,大有任其自生自灭、不闻不问之意。 “哼!当真是可笑至极!我早就言明,左相乃国之鼎鼐,岂会被你这等小把戏所迷惑!” 李淑脑中陡然响起一阵讥讽之声。 李淑美目之中寒光一闪,嗔骂道:“你懂个屁!” “你当真不知廉耻!我乃大华宸公主,这般行径,哪还有半分公主模样?” 那声音怒声连连,仿若疯魔。 李淑柳眉轻蹙,冷哼道:“要不,你我打个赌?” “赌什么?” “便赌左相他定会认下我这儿媳!” 李淑嘴角泛起一抹轻笑,胸有成竹道。 脑中声音戛然而止,半晌之后,才又响起,恨声道:“若我赢了,你便滚出我的躯壳!” 李淑冷笑不迭:“可以!那若是我赢了呢?” 脑中之声复归寂静。 “我若赢了,日后你必须全听我的!” 李淑笑声中带着几分冷意。 “你不可能赢!左相夫妇与帝后少年相交,携手游历天下十余载,后又辅佐天子登基,乃是大华朝最为尊贵的权臣。他怎会为了你而谋害皇后?再者,皇后待杨炯亲厚非常,视如己出,杨炯与李漟同窗共读,与李潆青梅竹马,你凭什么以为自己能胜?” 脑中声音冷笑连连,嘲笑之意尽显。 “这数年来,父皇一直在打压左相!” 李淑轻声提醒。 “愚不可及!父皇虽手段狠辣,然对昔日功臣向来眷顾有加,即便是燕国公那般之人,父皇亦能恩宠不衰,何况左相?你难道还看不明白?父皇一直在磨砺栽培杨炯,待他从北地归返,定然会将李潆嫁入相府。以李潆那等明眸慧眼,拿捏十个杨炯亦不在话下,届时相府第二代第三代将彻底倒向父皇,左相再难揽权。” 李淑听她说完,轻轻摇头,反驳道:“父皇此招釜底抽薪虽厉害,然他怎会料到我这个变数?李潆能拿捏杨炯,我李淑更能?若她能拿捏十个,我便能拿捏二十,甚至更多!哼!难道我不比李潆貌美?杨炯必然会是我李淑的裙下之臣!” “你当我李淑是什么?青楼妓女吗?” 脑中声音陡然拔高,声震李淑脑海,令她头痛欲裂。 李淑以手轻揉额头,恨声道:“你闭嘴!你根本不懂杨家,更不懂左相!我李淑难道很差?哪点不配当杨家儿媳?左相诚然不会助我们谋杀皇后,然他绝不会眼睁睁看我寻死,这就是杨家的软肋!相府极重人情,故而才有众多俊才奇人依附。于情而言,左相难以狠下心肠;于理而论,我这个不安定因素,左相唯有亲自掌控,方能安心。是以,我必胜!” “你未免太看重自己!能居左相之位,审时度势、权衡利弊才是常理。你此刻该思量能否见到明日曙光,若我是左相,你早已是个死人!” 脑中声音如冰刀刺骨,毫无感情。 李淑翻了个白眼,懒得与她争辩,直言道:“我若赢了!你日后便给我闭嘴!” “我不!我才是李淑!” “是个屁!打赌都不敢,我看你就是个柔懦之姝!怯女!孱妇!” 李淑破口大骂。 “你无耻!你……你……你!呜呜呜~~~!” 脑中声音一时想不出恶毒言语,气得在脑中放声大哭。 李淑被这声音搅得头痛欲裂,本就孱弱的身躯再难支撑,脑海中剧痛袭来,终是晕死过去。 早已守候在旁的摘星处女杀手,疾步上前,抱起李淑便朝其闺房奔去,随后药姑丫鬟各司其职,为李淑悉心检查全身,直至确认无性命之忧,方始停歇。 杨文和独立于庄园后的山巅之上,俯瞰整个苏州城,心中波澜起伏,难以平静。 昨夜,摘星处送来的三份情报,令他彻夜难眠,心绪烦乱。 其一,马一浮所率中路四十万大军全军覆没,中路门户洞开,野利遇乞二十万大军攻克环州,现已进逼庆州城下。 其二,少爷亲领两千兵马,经夏州深入沙漠,欲奇袭兴庆府。 其三,官家晕厥不醒,急诏老爷进京,内侍今日便会抵达。 忆起这三份情报,杨文和深知,大华如今已至生死存亡之境。 大华主力尽失,北地青壮早已被王宗晖和陛下征调一空,放眼望去,只见闾里凋零,村落荒芜。幸得自己早令张泉在熙河兰湟、秦凤路一线,沿庆、原、渭、秦、巩五州构筑防线,只是这五州之地多为厢兵村勇,实难预料能否撑至潘仲询领兵北上。 自家那混小子着实不让人省心,仅率两千人便敢穿越沙漠,还口出狂言要奇袭兴庆府,实乃荒谬绝伦。最令他恼怒的便是沈槐,此人精明半生,临到老来怎么和孩子一同发疯?竟命神通翻越雪山去策应那混小子,当真是糊涂。 如今官家晕厥不醒,王宗晖下狱,看来官家是想要自己亲手诛杀王宗晖以谢天下。左相之位,文官之首,梁国公,大华第一国公,杀相之事,唯自己能担。 “邦之杌陧,曰由一人!” 杨文和恨恨而言。 “定风波!” 身后一黑衣人高声应道:“老爷!” “带上相印!传令中枢,龙骧卫囚牛、嘲风、蒲牢、狻猊四营抽调一万三千人,金吾卫抽出一万人、麟嘉卫剩余八千五百人,总计三万一千五百人,统归殿前司副都指挥使潘仲询!潘仲询加枢密使衔,为三军统帅,即刻领兵北上庆州阻敌! 再令,户部六库全开,封存皇城总库以备国用。全力支持兵部集兵,告知李泽,本相不论他用何法,募兵也好,强征也罢,七日内必须给潘仲询再凑出两万兵! 通令全国,值此国战,怯战言退者,立斩不赦!” “是!” 摘星处定风波领命,直奔长安而去。 杨文和伫立良久,朝着北方大骂道:“臭小子,你给我小心点!老子还等着你养老送终呢!” 言罢,转身下山,踏入马车,亦直奔长安而去。 李淑悠悠醒转,发觉自己竟身处马车之中,举目四望,除一女子外再无其他。 “此乃何处?” 李淑语气清冷。 女子垂首低眉:“相府马车!” “去往何方?” “长安!” 李淑柳眉微挑,掀起车帘,见前方梁国公旗飘扬招展,轻轻一笑,起身走下马车。 “看来是我赢了!” 李淑心中暗自得意。 脑中再无声音回应。 李淑亦不纠缠,翻身上马,靠近杨文和的马车,朝着车窗道:“兰陵谢公公垂怜!” 杨文和一言不发,将三份情报递与李淑。 李淑接过,依次展开浏览,眼眸随文字变幻数次,终是收起情报,静候杨文和言语。 “官家晕厥!返京后你需寸步不离,悉心照料!” 杨文和叮嘱道。 “儿媳知晓!” 杨文和微微点头,继而道:“官家醒来后,你便可名正言顺进入礼部。官家未醒之前,你切不可轻举妄动,只需留意官家安危,饮药食水皆需你亲力亲为!” 李淑眼中寒光一闪,急声道:“他们竟如此心急?” “以防万一!” 李淑一时语塞。 杨文和沉默片刻,又道:“二狗失踪了!” “什么?” “你杀田震那晚!摘星处赶到扬州义庄,早已不见其踪迹!似是早有防备!” 杨文和继续说道。 李淑眉头紧皱,疑惑道:“是皇后?” 杨文和摇头:“不像!我深知皇后为人,若她出手,定不会留下丝毫痕迹!而摘星处却发现,二狗已然离去多日,倒像是有人接应。摘星处在扬州城全力探查,却未发现任何踪迹。如此看来,背后之人绝非泛泛之辈。” 李淑黛眉微蹙,继而惊道:“我父皇?” 杨文和心中暗自点头,暗叹这李淑心思机敏,看来李漟此番可要遇上对手了。 “这才是关键所在,若真是陛下所为,那帝后决裂已然势成,日后不知要死多少人,又要牵连多少权贵!” 杨文和叹道。 李淑沉默不语,若真是父皇所为,那便表明父皇对当年之事不但知晓,甚至还暗中留了后手。想当年开国之际,父皇为保国家稳定,确有可能将二狗送出。皇后大抵亦是知晓此事,不然也不会用千机毒鸩杀母后。 念及此,李淑眼中寒芒毕露,怒声道:“不报此仇,誓不为人!” “哼!你真心想做我杨家儿媳?” 杨文和冷冷质问道。 李淑知道瞒不过杨文和,直言道:“身心皆为杨家人!然我亦是兰陵萧氏的族长,更是母后唯一的女儿,若不能为母报仇,枉为人子!” “哼!只要我活着一天,你便休想得逞!” 李淑杏眼圆睁,泪水簌簌而下,委屈道:“我是杨家儿媳!您怎能如此对我?” “你还知晓自己是杨家人!你难道想让全家皆因你而死?” 杨文和怒声呵斥。 “那我又该如何?天地虽大,我却唯有夫家可以依靠!兰陵已无亲人,您难道忍心让我做笼中鸟雀,日夜活在愧疚之中?” 李淑放声大哭。 “我当真是小觑你了!你这机敏心思,与李漟相较亦不遑多让!” 杨文和冷眼旁观她演戏,出言讥讽。 李淑迎上杨文和那森冷目光,决然道:“儿媳定会为杨家留下子嗣,以报夫家之恩。李淑绝非贪生怕死之辈,若士必怒,伏尸二人,流血五步,天下缟素!您拦不住我!” 杨文和目光幽冷,大声道:“海棠春!看住她!” “是!” 摘星处女杀手眼中寒芒一闪,高声回应。 而后,行至李淑身前,冷声道:“公主!请回马车!” 李淑轻笑一声,得意地打马回转,在登上自己的马车前,突然回身,目光冷寒如刀:“叫我少夫人!下次若再叫公主,我杀了你!便是老爷亦保不住你!” 言罢,转身进入马车。 第187章 小阳春 长安晴光乍暖,乃小阳春气象。 东宫甬道之上,田甜轻挽着谢令君玉臂,刻意缓了脚步,悄声道:“谢姐姐,太子妃素与咱们不睦,今日怎地竟破天荒的设宴邀请?” 谢令君瞥了一眼身旁这毫无机心的女子,嗔怪道:“你这般虔心礼佛,倒不如索性出家去罢!东宫这几日官员往来不绝,你不知?” “我听内侍说是太子监国,难道他们都是来趋炎附势、攀附关系?” 田甜浑不在意谢令君的调侃,猜测道。 “既已知晓,又何必多问!太子监国已有三日,这些官员向来精明狡黠,怎会不来拜谒?” 谢令君嗤笑一声。 “那这与太子妃设宴又有何关联?” 田甜仍是一脸疑惑。 谢令君轻轻戳了一下她的额头,压低声音,仅二人可闻:“我听闻太子自监国之后,便未曾回过东宫。如今长安九门紧闭,皇宫更是只许二品以上官员进出,想必定是皇宫有事发生,闹不好便是改天换地的大变故!” “啊!究竟出了何事?” 田甜惊诧失色。 “我哪里知道?但料想此事定然不小,恐是惊天动地之局!” 田甜沉默良久,方低声道:“姐姐之意,可是太子妃欲要咱们帮衬太子一二?” “呦~!你这小脑袋瓜终是开窍了!” 谢令君嬉笑着打趣。 田甜羞恼地轻拍她一下,继而道:“太子妃如此大张旗鼓地宴请咱俩,此宴定是来者不善呐!” 谢令君见她愁眉紧锁,笑道:“你又何须忧愁?听闻相府新开了一家压樊楼,将太子的樊楼打得几近关门。此次宴请,无非是想让你娘家出资相助,以解困厄。” “啊,原是如此!” 田甜闻言,若有所思地应了一句。 谢令君见她如此,便也不再言语,径直朝着太子妃安排的宫殿行去。 她心中清楚,如今太子监国,急需快速站稳脚跟,进而才有揽权之机。向来对二人不假辞色的太子妃王浅予,今日这般大张旗鼓设宴款待,无非是相中了陈郡谢氏庞大的姻亲网,想要自己为太子串联其他世家,以作支持。 对此,谢令君兴致索然,自大婚那日后,她早已心灰意冷。 思忖间,二人已然来到设宴宫殿。 方一入门,王浅予便满脸堆笑,亲昵道:“两位妹妹快来!姐姐我可是等候多时了!” 谢令君、田甜向王浅予施礼拜见后,被她携手引入宴席。 “两位妹妹莫要怪罪,姐姐我初为太子妃,诸事繁杂,好不容易理出些头绪,偏又有了身孕,本应早早与二位妹妹亲近,直至今日方得闲暇!姐姐在此向二位妹妹赔个不是!” 王浅予言罢,便欲端起酒杯饮酒。 谢令君端坐不动,只是微笑着冷眼旁观她演戏。 田甜亦非当初那个懵懂歌女,知晓王浅予在惺惺作态,然望向谢令君,见她并无阻拦之意。反观此刻的王浅予,端着酒杯僵于原地,大抵未曾料到二人竟如此不给颜面。 “姐姐言重了!您现有身孕,怎能饮酒?” 田甜赶忙起身,接过太子妃手中酒杯,算是给了她一个台阶。 王浅予眼中寒芒一闪,却仍微笑着看向谢令君:“还是田妹妹知情识趣!” “田妹妹确是贴心。太子妃若真想饮酒,理当命人提前温酒才是,如今酒凉杯冷,饮下非但不能暖心,恐还会伤身呐!” 谢令君迎着她那似笑非笑、暗藏阴霾的眼眸,微笑着回应。 王浅予嗤笑一声:“妹妹这是在怪姐姐喽?” “岂敢?太子妃出身名门望族,温酒这等琐事又怎会放在心上!” 谢令君举起一杯酒,遥遥敬向王浅予,率先饮尽。 王浅予柳眉微蹙,冷笑道:“妹妹!你有多久未曾见过令尊了?” 谢令君手臂微微一僵,旋即笑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我既为太子侧妃,自然不能随意踏出东宫。” “妹妹好记性!那侧妃是否理应尽一尽侧妃之责?” 王浅予眉眼含笑,然在谢令君眼中,那笑容却阴森可怖。 “太子妃当去找我父亲才是,他与太子早有筹谋!” 谢令君冷笑以对。 王浅予目光如炬,森然道:“妹妹是聪明人,聪明人自当说聪明话!对否?” 谢令君心中冷笑不迭,临事方寻人,急难才修睦。你王浅予当真做得出来!不找我爹联络谢家姻亲,不就是知晓对外我爹代表不了太子么?想要我以太子侧妃之名向谢家姻亲表态,以安其心,再助太子串联世家以壮其势。这般心思,当我谢令君瞧不出? 念及此,谢令君冷笑道:“姐姐所言极是!妹妹自当竭尽全力!” 言罢,重新举杯,遥敬王浅予,手托酒杯,目光炯炯。 王浅予心中亦冷笑不止,咬牙端起酒杯,微笑道:“我听太子说过!谢家是东宫姻亲,并非相府姻亲!妹妹可要分清掰明!” 言罢,一饮而尽。 谢令君瞳孔骤缩,旋即笑道:“妹妹自然清楚!” 王浅予饮罢,凝视谢令君片刻,轻声道:“清楚便好!” 继而转向田甜:“田妹妹也要敬姐姐一杯么?” 田甜将二人之间的剑拔弩张尽收眼底,见太子妃问及自己,忙推辞道:“姐姐莫怪!妹妹礼佛,不可饮酒!” 王浅予见她如此识趣,笑道:“听闻你伯父近来吞并了宝盛钱庄?” 田甜知晓她言下之意,直言道:“确听伯父提及,只是妹妹于行商之事一窍不通,详情亦不甚了了!” “无妨!近日相府打压咱家樊楼!听闻兰蔻坊的飞钱凭证多存于你伯父的大通钱庄之中,妹妹聪慧过人,自当知晓该如何行事吧!” 王浅予笑意盈盈。 田甜心头猛地一颤,王浅予竟要自己与杨少卿作对?杨少卿对自己有救命之恩,若非他在沅月楼仗义援手,替自己脱罪,自己焉有今日?恐早已被囚于京兆府大牢,生死难料。如今她竟想让自己恩将仇报,我田甜怎可做出此等不仁不义之事。 思及此,田甜憨憨一笑:“妹妹愚笨,伯父教导许久,我连钱庄业务都不能通晓,不怕姐姐笑话,妹妹至今尚不知飞钱凭证作何用途。” 王浅予沉默不语,心中暗骂:你一个歌女,竟也敢在本太子妃面前拿乔? “积水成渊,水龙生焉,水龙吟则鬼神惧,鬼神惧则献殖货!妹妹不读书么?” 王浅予寒声问道。 田甜虽不读书,然走街串巷唱过诸多歌谣,其中不乏典故名言,唱得多了,亦渐渐明了其中深意。王浅予此言,无非是暗指自己伯父打着太子旗号四处吞并钱庄,可她田甜心中清楚,伯父那大通钱庄乃是他半生心血,如今吃下四大钱庄之一的宝盛钱庄,亦是伯父自行谋划,他从未借太子之名经商,生怕给太子招祸,如今你无端猜忌我家,当真恼人。 思及此处,田甜梗着脖子道:“妹妹是歌女!不识字!” 王浅予被这话揶得一愣,咬牙切齿道:“德寿宫距东宫可不近,妹妹想好了再言语!” 田甜见她威胁自己,心中愈恼。她本以为太子妃不过是索些钱财,以解东宫困厄,那自己与伯父言说一二,亦非大事。岂料王浅予竟要自己对付杨少卿,此事她万难为之。 想那巡街武侯吃了娘亲的糖油果子,也知道信守承诺,不再寻衅。杨少卿对自己有救命之恩,自己若做出此等事,岂不如猪狗一般。 思量至此,田甜便欲反驳。 谢令君哪还不知道这傻妮子所想,赶忙拉住她手,笑道:“妹妹不是早言要为东宫出一口恶气么?太子与左相府关系匪浅,不可做得太过!太子妃仁慈,已然为你指明道路,莫要再谋划倾覆兰蔻坊啦!” 田甜疑惑地看向谢令君,见她向自己使眼色,心中豁然,恨声道:“哼!我本想让伯父狠狠教训一下兰蔻坊!既然姐姐们发话,小妹自当遵从。” 王浅予身心俱疲,她又何尝不疑二人所言,然她现在根本没时间等,太子监国三日,母后不止一次暗示自己,蛟龙化形仅有七日时间。如今三日已过,东宫尚有四日时限,她必须倾尽所有手段与人脉,助太子站稳脚跟。 思及此处,她对太子亦颇有怨言,你即便是不喜她二人,也没必要连见都不见呀。她俩一个富有钱财,一个家族姻亲遍布世家。如今天赐良机,自己岂不知临渴掘井愚蠢,岂不知临事求人恼人。若非时间紧迫,她有的是手段对付这二人,又岂会忍受这种窝囊气。 “两位妹妹如此言说,我便放心了!姐姐如今有孕在身,神疲乏力,还望妹妹们体谅!” 王浅予强颜欢笑。 二人闻言起身,送别王浅予后,一同朝寝殿走去。 “姐姐为何阻拦我?” 田甜疑惑道。 “傻丫头!王浅予是何性子,你难道不知?如今她低声下气来求咱,定是出了大事!你此刻与她作对,她若发狠,你能有好果子吃?你忘了她嫁入东宫首日便打杀二十余名东宫管事?让她知晓咱们并非任人拿捏即可,你难道真想与她撕破脸皮?” 谢令君没好气地说道。 田甜柳眉一竖,冷声道:“你可是杨少卿表姐!” 谢令君闻言一怔,旋即笑道:“是呢!我是她表姐。” “那你为何还要对付他?” “你真是个笨蛋!” 谢令君骂了一句,快步朝自己寝殿走去。 田甜望着她背影,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低声道:“我笨么?我伯父在家叮嘱我的头一条便是良贾深藏若虚,君子盛德容貌若愚。我不激你,又怎知你心中所想?” 念及伯父所授之言,田甜长吁一声,忽觉当个歌女亦有其好,至少不必整日算计、提防众人。 田甜轻抬螓首,暖阳灿灿,辉芒和暖,恰值小阳春气象。心内忽生幽情,神思仿若飘絮,悠悠扬扬,不经意间,昔日与杨少卿共同吃面的情景,如映画般浮现于眼前。念及当日自己那副困窘模样,不由会心莞尔,遂举目眺向北方,悄声软语:“还是阳春面好。” 第188章 水龙吟 政事堂中,太子监国已至第四日。 赵国公陈群将金牌递送来的梁国公相令宣读完毕,便静静伫立,目光扫过众人,等着诸人言语。 嫡长公主李漟率先打破沉默,其声清脆冷静:“户部自当倾尽全力,只是近日太子以核算之名,向户部增派许多人手。如此一来,清点、稽查、分派钱款诸事,恐较往昔会迟缓些许。” 言语间,眼神似有若无地飘向太子李泷。 李泷嘴角轻扬,泛起一抹浅笑:“皇姐!孤监察六部,今又监国摄政,值此国战之际,详查户部财政,岂有不妥?皇姐这般言语,倒似孤有意阻扰户部拨款,实乃冤枉至极!” “太子方一监国,便新增一名都凭由司判官和一名开拆司判官。一查报送,二查支出,日夜翻看户部账册,这般行径,是信不过本宫,还是信不过皇姐呢?” 李漟冷笑连连,言辞间锋芒渐露。 李泷佯装疑惑之态,反驳道:“噢?皇姐,难道往昔户部三司判官未曾行监察之责?孤监国摄政,所作所为皆系国事,绝无半分私心,皇姐缘何出此言语?” 李漟心中暗自愤懑:无私心?你这四日来的揽权之举,便是再蠢的人都能瞧出一二。对我户部更是频施手段,先是借核账之名,增添数十名中层官吏,若非本宫于户部经营多年,紧要的办事官吏皆掌控于己手,怕是真要被你以监国之名侵夺了税权。 即便如此,仍被你强行安插了两名三司判官,着实可恼。她心底透亮,料想不久之后,大理寺便会弹劾原三司判官,而后太子的两名三司判官便能顺遂接权,真是好算计呀。 户部掌天下财权,说到底最为紧要的不过两项大权,一是征税、二是分配。其余核算、账册、仓管、籍户等权能,皆围绕此二者展开。太子所安排的都凭由司判官主管审核财务支出凭证,开拆司判官负责接收和处置各地报送的财政文书,可谓直击户部要害。 原本户部的三司判官虽名义上监察户部,然经李漟多年精心运作,催辖司判官、都理欠司判官、都凭由司判官、开拆司判官尽皆为她心腹。这也是为什么李漟堪称皇家权柄最重之人的缘由。自己监察自己,若仍揽不到权,那她李漟也没脸再做什么长公主了,干脆抹脖子算了。 李漟心中明晰,她这些权力都源自皇帝。故而这几年间,她逐步笼络、提拔、举荐其他官员进入朝堂,多年谋划初显成效,户部更可谓固若金汤。对此,她颇觉自信,六部之中,除了左相所辖吏部,无人能比其户部权重。 她深知,只要自身权力愈大,便愈不会被远嫁他国。只要自己始终未嫁,这户部便就永远是她的依傍。 全大华能与她李漟抗衡之人,屈指可数。父皇、母后、左相,此三人乃是她最为忌惮者。偏偏父皇于此时昏厥,太子以监国之名整肃户部,她确也难以置喙,更何况母后还在背后默许太子这等行径,当真令她恼怒不已。 “赵国公!户部财政紧绌,如今又遭稽查,本宫唯能确保全力以赴,至于其他不可抗力,尚望诸位同僚稍加体谅!” 李漟此语,算是总结陈词,然其内心却早已冰冷彻骨。 三皇子李泽见李漟的户部已然表态,他身为兵部侍郎,兵部的实际掌权之人,径直道:“赵国公,我兵部实有难处,七日募兵两万简直难于登天!此刻我一缺钱财,二缺人手,委实难以完成!” 太子闻言冷笑不止,他虽与李漟争权,可再怎么争她都是孤的长姐,你李泽又是个什么东西?李沛之死尚未令尔等庶皇子认清现实?如今全大华仅存你一名庶皇子,你不思如何苟全保身,竟敢与我等嫡亲争竞,当真是不知死活。 思及此处,太子亦不复客气,寒声道:“李泽!值此大华危难之际,你莫非畏难怯战?皇姐已然应允户部全力支持兵部募兵,你怎会缺钱?再者,兵部乃六部之中官吏数量仅次于户部的六部衙署,又怎会缺人?” 李泽冷眼旁观太子言罢,反驳道:“我为何缺人,太子难道不知?御史台六察司这四日来清查了我兵部多少人?大理寺拘捕了我兵部多少人?太子当真不知?” “哼!李泽,你这个兵部侍郎当得好呀!属下虚报兵额、隐瞒减员、吞食空饷,兵器更新记录前后矛盾,你还有脸在此叫苦?孤明言相告,此刻六察司正在核查兵部往年城池营寨维护修建支出,一旦被孤查出端倪!看你还有何话说!” 李泷怒声呵斥。 太子心中更是愤懑难平,若非父皇看重李泽勇武,一路拔擢他至兵部侍郎,就凭他这冲动莽撞之性,我有万千法门置他于死地。 在太子心中,能称得上对手和威胁的,唯有李泌与李溢,李泌声名最盛,李溢阴柔伪善,二人皆为嫡亲皇子,亦皆受父皇母后宠爱,其余众人皆不足为虑。 在太子看来,长姐李漟迟早要嫁作他人妇,只要自己不过于张狂紧逼,长姐亦不会与他彻底决裂。三姐李潆虽手握内卫重权,然三姐最为顾家,亦最宠溺兄弟,唯听命于父皇,从不参与争储之事。 其余诸女,四姐李淳早已嫁人,每日唯知聚敛钱财,别无所好。五妹李淽,愚笨不堪。六妹李清,乃铁杆太子党。七妹李溟,戍守南疆多年,除每年除夕返京团聚外,同发配边陲无异。八妹李泠,浪迹江湖,一心只想成为什么武林盟主,对争储之事毫无兴致。 九妹李渔已为辽国太子妃。十妹李澈自幼体弱多病,母后生育之时险些母女双亡,后被青云真人携去修行续命,他已多年未见其身影。 <注解:嫡公主,也就是太子李泷的同父同母的亲姐妹,只有嫡长公主李漟、三公主李潆、九公主李渔、十公主李澈。其余公主皆非皇后所生。> 综合考量,他李泽委实愚笨至极,凭什么与我这太子相争? 李泽眉头紧锁,继而阴恻恻道:“看来太子知晓甚详嘛!那我便要问了,太子所言可有凭证?若有,为何大理寺迟迟不审?想要拖延至何时?直至东宫之人尽数入据兵部么?” “混账!” 太子暴喝一声,猛力拍击案几,双眸凝视李泽,杀意腾腾。 “好了!值此国难,诸位切勿再争吵不休,当齐心协力,一致对外,此乃首要之事!本国公提醒诸位,梁国公明令中枢,若有乱国者,定斩不赦!梁国公手持御赐湛泸剑,若国有大乱,梁国公可持此剑扶危济困,监国摄政,祸国者无论鱼龙皆可不问即斩!” 赵国公陈群冷声警示,见众人皆不再言语,继而又道:“且论抽兵之事,可有难处?” 枢密使高耿闻言,当即道:“此事枢密院并无异议,就当下处境而言,此乃最为妥善之法,既能护佑皇城安全,又可抽调出足量精锐卫兵,待潘殿帅抵达北地,新兵自会陆续填补,此乃眼下唯一可行之策。” 赵国公陈群微微颔首,他虽对梁国公诸多政见难以认同。却也明白,梁国公此数条相令确系最为妥帖之抉择,无论抽兵之法抑或选帅潘仲询,皆属上乘。之所以公议,便是要传谕各方,莫要横生龃龉。 太子见众人皆无异议,悠悠道:“赵国公,孤以为野利遇乞二十万大军进逼庆州,仅三万一千五百禁军卫与后续两万新兵,总计不足六万之众,即便守城,恐亦力有未逮。” “太子可有募兵良策?” 陈群面露疑惑。 李泷闻言摇首,继而直言:“孤思忖既然金吾卫可抽调,那监门卫为何不可调出一万人?现今拱卫长安者有羽林卫三万人,除去左相抽调的禁卫兵,龙骧卫尚有两万五千人,金吾卫余一万人,千牛卫满编四万人,皇城常驻一万。此刻唯有监门卫尚可再抽一万人!” 太子此言一出,满座皆惊,众人神色各异,心中思绪纷纭。 羽林卫三万人系长安卫戍部队,任何时刻皆不可擅离长安。龙骧卫乃皇帝亲军,皇帝昏迷后,仅授权左相可调度,且左相亦仅抽调四营,以保龙骧卫人数仍可守护皇城大内。 金吾卫满编两万,平日主司长安治安巡逻,抽调一万亦属常理。千牛卫乃皇帝仪仗部队,肩负皇帝出行安全与仪仗威严之责,为守卫皇室宗亲的最后依仗,此两万人皆为世兵,对皇帝忠心耿耿,绝难调动。 然监门卫的两万人乃是守卫皇宫宫门之禁兵卫。皇宫九门,殿前司守皇宫东南西北四门,其余五门皆由监门卫值守。太子欲调动监门卫,究竟是何居心? 李泽闻言,冷笑嘲讽:“太子是否过于急切了些?” 李泷双眉微蹙,神色平静:“你此言何意?” “并无他意!监门卫调走,太子欲令何人守卫宫门?东宫卫率么?” 李泽笑意中满是讥讽。 “一万监门卫加一万殿前司不足以守卫皇宫九门?” 太子反问道。 “皇姐!你意下如何?” 李泽望向李漟,质问道。 李漟深深看了太子一眼,而后道:“本宫不通军事,赵国公与高枢密定夺便是。” 赵国公陈群与枢密使高耿对视一眼,皆沉默不语。 太子见状,轻声笑道:“诸位是否太过审慎了?此刻皇城周遭兵力几何?近十万之众,孤实难明了诸位所惧为何!禁军卫不同于新兵,多一万少一万差异甚巨,此一万监门卫一人带领两名新兵,便可迅速武装起两万新军。于这存亡之际,能快速形成战力迎敌,难道不应是吾等优先考量之事么?” 赵国公陈群深深注视太子良久,想起皇后于未央宫前那深深一拜,沉思片刻后道:“太子监国摄政,自当由你做主!” 高耿见太子目光投来,淡笑:“禁军卫不归咱枢密院管辖!” 李泷见此,微笑道:“既如此,便令监门卫大将军黎绀弩随军北上,原监门卫副指挥张道藩暂行将军之职,守卫皇城五门。” 众人皆沉默无言,太子示意一旁中书舍人将早已书写完备的任令取来,亲手加盖印玺,而后朗声道:“值此国难,望诸位能同心同德,摒弃前嫌,共克时艰!” 众人齐声应喏,随后纷纷退出政事堂。 李泷见李漟仍伫立原地,疑惑道:“皇姐有事?” 李漟玉容凝肃,蛾眉微蹙,幽思良久,终是启唇,吐字如珠落玉盘,却声声含威:“小弟!莫要行差踏错,你非孤身只影,你身后还有母后!” 李泷浅笑摇头:“姐,你未免高看我了,一万监门卫而已,我又能何为?” 李漟长叹一声:“有这般急切的必要么?” 李泷默默整理书案上的奏折,缄口不语。 李漟见此,冷哼一声:“蛟化龙,必吟。兴云雨,声传四野,天下咸知。水龙吟则百兽觉,乱云塞途,水潦兴波,克成者鲜矣。” 言罢,转身款步向未央宫走去。 第189章 小茴香 长安接连数日风清日暖,小阳春悠悠日久,大有秋日夏候之象,太子监国已至五日。 李漟行于皇宫甬道,瞧着这反常物候,心底愈发躁乱。 自昨日政事堂议事起,她便觉事有蹊跷。赵国公陈群素有 “灵枢隐囊” 之名,心思缜密深不可测,岂会瞧不出太子的筹谋?还有那枢密使高耿,朝堂之上的笑面夜叉,怎会任由太子肆意妄为? 太子昨日提议,绝非仅仅调走一万监门卫那般简单。他不单将监门卫大将军黎绀弩调离京城,更把原本监门卫四号的张道藩径直拔擢为监门卫二号,如此一来,无异于彻底掌控监门卫。 殿前司所守宫门乃皇宫正四门,平常非重大朝仪,仅开南门宣德门一门,其余三门皆紧闭落锁。监门卫与殿前司不同,其所守皆为日常进出通道,这便意味着太子基本把控了皇宫的全部进出要道。 李漟满心疑窦,是以昨日才刚踏出政事堂,便直奔未央宫探视父皇病情。她心中只明白,太子这般急切行事,绝非仅仅为了站稳脚跟,如此行径,一旦父皇苏醒,太子之位定然难保。 可母后、赵国公、枢密使高耿俱是一等一的聪明人,为何任由他这般行事?难道父皇当真醒不过来了?此乃她昨日最为忧心之事。待她赶到未央宫时,却见唯有母后一人侍奉父皇左右,李漟每日皆来探视父皇情形,日日皆是母后与父皇二人独处。她天生七窍玲珑,岂会不知这是母后有意为之。 纵然如此,昨日她仍强自镇定,与母后如常交谈,确认父皇并无大碍后,方才安然离去。 离去之后,她即刻召集心腹幕僚,共商其中隐情。所得结论却令她愈感惊心,愈觉惶恐。母后为何如此急切?究竟是何事致使父皇母后走到如今这般境地? 今日一早,她得到消息,长安城中盛传父皇因中路战败,已萌生禅让之意。一时间,中路战败、父皇晕厥等诸多消息传得满城风雨,整个长安城人心惶惶。 李漟心下了然,知晓这是母后与太子已然动手了。 思及此处,李漟长叹一声,抬眼望向天空那刺目骄阳,喃喃低语:“晴光煦煦,无使云兴,纵蛟乘时,难赴沧溟!” 正思忖间,李漟已行至未央宫。此次她特意更易时辰前来,凤眸瞥见数个暗处内侍,冷哼一声,身后内卫一拥而上,将其悉数擒获。 这些内卫乃是三妹北上前特意留给她的护卫,个个皆是内卫中的翘楚。今日她李漟定要弄清楚这皇宫之中究竟有何事瞒着她这位嫡长公主。 李漟瞧也不瞧内侍一眼,面容冷峻,道:“伺君之隙,瞻望宫闱!全部杖毙!” 言罢,见内卫想要将人拉去别处,凤眸登时一寒,厉声怒喝道:“去哪?就在这!” 这声音饱含愤怒,嫡长公主的威严展露无遗,直压得众人噤若寒蝉,大气也不敢喘。 内卫们相视一眼,拖拽着这几个不知死活的内侍至未央宫前空地,抄起板子便狠狠抽打起来。 “素心来啦!为何发这般大火?” 皇后从未央宫走出,微笑着问询。 李漟朝皇后盈盈行礼,见内卫停了廷杖,凤眸之中寒意更甚,冷冷道:“承春不在,本宫便指使不动你们了?” 内卫闻言,心下一狠,再不瞧皇后一眼,重新抡起棍子,此次更是暗中贯注内劲,一心要打死这几个不长眼的蠢货。 皇后冷冷注视着这一切,待见内卫将她安排的内侍打死,轻声问道:“气消了?” 李漟缄口不语,见御医庞审元从未央宫走出,寒声道:“站住!” 庞审元闻言望向皇后,皇后微微摆手,庞审元不敢逗留,朝李漟行礼后快速转身离去。 李漟凤眸一凛,抽出腰间匕首便朝庞审元走去。 皇后疾步上前,一把扣住李漟手腕,寒声道:“李素心!你想干什么?” “请皇后称呼本宫为长公主!” 李漟高声喊道,全身微微颤抖,凤眸圆睁,那模样令皇后亦为之一怔。 “干什么!跟你娘耍脾气?” 皇后还是第一次见这个自己最为喜爱的女儿如此模样,没好气的笑骂出声。 李漟听皇后如此言语,全身气势陡然弱了几分,抿着嘴唇,恰似一个赌气孩童般怒视着皇后。 皇后掩口轻笑,白了她一眼:“你这死丫头!十岁尚缠着娘讨奶吃,如今翅膀硬了?竟敢跟你娘瞪眼了?” 李漟闻言,顿时没了脾气,轻哼一声,转头以示不满。 “死丫头!还和小时候一般倔!” 皇后瞪了她一眼,转身示意她跟上自己。 李漟无奈,她这娘亲自幼对自己最为宠溺。民间皆言,父母多宠幼子,可她这娘亲偏是最疼自己这长女。大抵是生自己之时,母后尚非皇后之故。那时她已记事,深切体会到母亲的艰辛不易,母后许是自觉亏欠于她,故而才这般宠爱。 整个皇家之中,若论恩宠,李漟与李潆可谓独得万千宠爱。皇帝最疼李潆,皇后最宠李漟。李漟心中明白,皇后是认为李漟最似年轻时候的自己,方会如此宠爱。也正因如此,皇子皇女皆忌惮李漟与李潆,二人不但手握重权,更深受帝后喜爱,自无人敢轻易招惹。 李漟默默无言,随着皇后穿廊过殿,终在尚食局前停步。 皇后转身,问道:“用膳了么?” 李漟摇头。 皇后不再言语,径直走入一间厨房,田令孜抢在皇后之前,将屋内众人尽皆逐出,自身则于尚食局外亲自把守,眼神阴冷森寒。 李漟不明皇后何意,跟随她步入厨房,刚一踏入,便见皇后正欲和面,疑惑道:“母后欲食何物,遣宫人烹制便是!何苦亲自动手?” 皇后不答,将桌上茴香递给她,示意她摘捡,自己则一边和面一边道:“咱娘俩多久未曾单独用膳了?” 李漟聪慧过人,岂会不知皇后心意,咬着嘴唇低声道:“女儿自于户部行走伊始,便甚少与母亲单独进膳了!” 皇后浅笑,幽幽长叹一声:“是啊!你们皆已长大,哪还有闲暇陪伴娘亲呀!” 李漟寻了矮凳坐下,垂首摘捡茴香,一语不发。 皇后见状,悠悠道:“你那时几岁来着?” “三岁!” “对!是三岁。那天也不知怎么了,你哭闹不休,定要食角子(饺子),还非要茴香馅的,也不知你一个三岁稚童,从何知晓茴香。娘那时还是兰妃,在你外公与父皇之间备受煎熬,那日被你一闹,一时恼怒,打了你一巴掌!你可怨恨娘亲?” 皇后眼眸低垂,不去瞧李漟眼睛,只是不停揉面。 “娘~!我早忘却了!” 李漟亦是低头,声音略带沙哑。 “娘打你后不久,你父皇便发觉了你外公的谋划。自那日后,娘便没了爹!你亦再未庆贺过生辰!” 皇后轻咳数声,抬眸望向双肩颤抖的女儿。 又道:“那日生辰,娘今日为你补上,好吗?” 李漟哽咽难言,喉咙数次滚动亦未发声,终只是不住点头。 皇后长叹一声:“素心,娘知你一直记挂此事!娘也时常梦及那日情景,今日是你的生辰,依旧只有咱们娘俩儿。我记得那晚,骤降大雨,你于床上盼娘归来。饿得肚腹咕咕作响,娘亦整日未进饮食,窗外雷声阵阵,你抱着娘便这般硬捱了一晚上。” 李漟闻言,也想起那日情形。那晚,娘亲满心苦楚无人倾诉,只能抱着自己不停讲故事,所言内容繁杂无序,亦会前言不搭后语。李漟记忆力极佳,虽母亲当时只是提及这人那人,可待她长大后忆起当日母亲言语,以她的聪慧和手段,很快就明白了当年母亲所言何人,所说何事。 “娘!事情当真已至这般境地了么?我们一家人就不能好好的吗?若是承春在家,她肯定会伤心死!” 皇后轻轻摇头,叹道:“你谢姨娘传信,在扬州发现了那孩子!” 李漟瞳孔骤缩,惊惶抬首望向皇后。 皇后微笑着继续醒面,拿过李漟手中茴香,置于水盆中反复清洗后,操起菜刀切了起来。菜刀于木板上不停敲击,令李漟仿若重归三岁生辰那日。 “他被人救走了!” “父皇?” 李漟脱口而出。 皇后沉默不语,菜刀剁击菜板,切割茴香之声交织,于这狭小厨房中显得格外凛冽刺耳。 “娘!即便如此,也不必这般行事呀!女儿与承春有的是手段,待杨炯归来,承春嫁入相府,咱们难道还怕他一条泥鳅不成?” 李漟恨恨道。 “傻姑娘!你可曾想过,为何你父皇一出事,远在千里之外的扬州便能第一时间获讯,且有所动作?” 皇后寒声道。 “内卫?” 皇后摇头:“不全对!其实我早已知晓此事,只是多年来一直未能寻得那孩子罢了!你父皇既然当年便开始谋划,这便表明他始终防备着咱们。” 言至此处,皇后自嘲一笑:“你外公说得没错!咱们身上流着前梁皇室血脉,他又怎会真心信咱?” “娘!多年来,我们兄弟姐妹虽偶有龃龉,但皆乃真龙真凤,他一条臭泥鳅也敢妄图化龙?” 李漟怒声道。 皇后用力剁了几下菜板,轻笑道:“你们并不了解你父皇!虽说我与他感情甚笃,但感情归感情,君臣归君臣。他欲摆脱咱们宗室,便只能暗中育龙。 傻姑娘,你父皇虽疼爱你们,可你们手中权势大多是为制衡泷儿和宗室方才如此放权。料想不久之后,那孩子便会现身朝堂,届时你与承春多年心血恐要为他作了嫁衣。 你们皆是娘的孩子,咱们天生贵胄,娘岂能眼睁睁看那泥鳅屠龙欺凤?” 李漟望向皇后,久久无言。 皇后异常平静,调好茴香馅,取出醒好的面,将擀面杖递与李漟,浅笑道:“你是长姐,不可欺负弟弟。” 李漟迎上皇后那灼灼目光。良久,终是接过擀面杖,擀起了面皮。 皇后释然一笑,拿起一张李漟擀好的面皮,悠悠道:“你父皇呀!是父亲,亦是皇帝,有些事身不由己,有些事却着实伤人。我是你们母亲,亦是皇后,更是宗室之主,要思虑颇多,要权衡万千,你莫要恼娘!” 李漟默默点头。 “唉~!生于皇家便是这般,你外公用全族性命才保全了咱们母子与泷儿,我不能眼看着宗室被你父皇铲除而无动于衷。” 言罢,见面板上几滴泪水氤湿成圆,心疼地抚了抚她的头:“傻丫头,你父皇无恙,后日便能苏醒!” 李漟抬眸,泪眼汪汪的看向皇后。 皇后浅笑,转身将包好的角子下锅,悠然道:“你娘岂会那般愚笨?弑君之名可不能扣于泷儿头上,他要走正途,立大义!不然你以为赵国公为何帮助咱们?” “可他掌控了监门卫!如今王家四处散播父皇欲禅让的消息!娘,如此逼宫是否太过草率?” 李漟满脸疑惑。 皇后静望升腾而起的水汽,眼神晦暗难明:“大华十二位国公,娘皆相识,相熟者有七位,世交者三位,可托孤者一位。” “这七位之中,唯有韩国公、定国公与隋国公态度不明,其余诸人娘皆可游说。” “娘!梁国公也应允了?” 皇后轻笑:“你终究小觑了我与你谢姨娘的情谊!可知为何左相仅发相令,人却迟迟未归?” 李漟闻言一惊,旋即道:“相府也赞同母后的谋划?” 皇后摇头:“你谢姨娘随消息送来一枚水波青云佩,意为相府只帮泷儿行云布水七日,七日之内能否化龙入海,全凭咱们自家本事。” 李漟眸光闪烁,低声道:“今日已是第五日了!” 皇后揭开锅盖,捞出两碗饺子,将一碗递与李漟,自己亦端起一碗,拉着她坐于门口,轻笑道:“莫急,蛟龙欲入海,无水可不行!” 言罢,抬眸望天,乌云蔽空,风起云涌,正是暴雨将至之兆。 李漟拨弄碗中角子,默默无语。 皇后宠溺地搂抱住李漟,恰似那日风雨交加的夜晚,无比郑重道:“小茴香,祝生,无忧!” 贺毕,风兴云蒸,驱雷掣电,沱若倾盆。 第190章 道士下山 长安城朱雀门,一女道手擎油纸伞,静静伫立,凝视着嬷嬷与城卫兵交谈。 她心中满是疑惑,自己于黄庭观潜心修行,师父却无端命她下山归家。屈指算来,已近十载未踏足长安,往昔记忆,早已模糊不清。 念及此处,不禁微嗔,暗忖师父定是厌烦自己纠缠,那雷法秘传,屡屡推诿搪塞,恐是他根本就未得真传。 “哼!待我回去,定要戳穿你这谎言,叫你还跟我吹嘘会什么雷法!还掌心雷驱鬼,骗我小孩子吗!” 女道心中恨恨想道。 俄顷,嬷嬷折返,轻声道:“公主,咱们进城吧。” 女道秀眉一蹙,嗔怪道:“嬷嬷,说了多少次,你要叫我上清真人!我是上清祖师亲允的弟子,前些日子祖师还托梦给我,生怕我离山而去,众祖师都盼我光大祖庭呢。”李澈清澈眼眸中波光闪动,满是不悦。 嬷嬷引着女道步入长安城,含笑道:“公主,你这上清真人的名号真是祖师所授?” 女道闻言,大眼睛里罕见地掠过一抹羞赧,却仍倔强道:“哼!我师父首肯的。他说我是上清派有史以来最聪慧的女冠,若祖师不许,那我们师徒俩便另立山门,名号我都已想好,就叫打清派,专与上清派作对!” 嬷嬷忍俊不禁,看着这自幼带大的公主,眼神里满是宠溺:“还不是公主把青云真人缠得无法,放眼整个大华道门,也唯有您敢僭用祖师道号。” 女道微微紧了紧身后背负的长剑,笑道:“祖师说了,只要我不离去,他们便允我自称上清真人,下山前祖师都托梦答应了。” 嬷嬷无奈摇头,对公主所言全然不信,自己半生江湖阅历,从未听闻有人日日梦及祖师之事,只当是公主孩子气发作。 此时雨势如注,长安大街行人寥寥。 老嬷嬷望着眼前这位自己一手拉扯大的公主,心中怜爱之意油然而生。想当年,小姐诞下这十公主时,因难产险象环生,虽母女皆保平安,然两人自此都落下了病根。每至阴雨天,小姐便腹痛难忍。这皇家小公主,自幼体弱多病,日夜啼哭不止,明眼人皆能瞧出,此女恐要夭折。帝后为此忧心忡忡,广召天下名医,却皆束手无策。 或许是天可怜见,道门前来觐见求封,上清第十二代掌教青云真人夸下海口,称能为小公主续命,条件却是要带至上清祖庭黄庭观修行十载。 光阴飞逝,如今终是学成下山。嬷嬷心中暗自叹息,瞧着十公主李澈一身行头,真可谓上清派的掌上明珠。也难怪公主会言上清祖师怕她离去。她这一身装束,件件皆非凡品,简直似要将上清祖庭搬空。 但见公主背上负着景震、含章双剑,一为铁剑,一为木剑。景震剑乃初代祖师开山之器,汇聚阴阳灵秀,锋芒所向,无坚不摧。传闻初代祖师魏华存曾仗此剑,剿灭盗匪逾百,涤荡莲花山邪秽,方始开创祖庭。那木剑含章更是传奇,乃三代祖师许谧随身符剑,传说是天官赐福之物,佩之可上通神明,下斩鬼魅,百邪不侵。 老嬷嬷对此深信不疑,想当年十公主尚在襁褓,便喜爱抱着含章木剑安睡,自此夜啼之症竟全然消失,此事连她这久经生死之人亦觉诧异。而后公主身体日渐康健,嬷嬷方觉宽慰,自觉未负小姐所托。 思绪及此,嬷嬷轻轻抚平李澈被风吹皱的上清法服,心中苦笑不迭,哪有这般宠溺公主之人。上清法服平日皆供奉于祖师堂,若非重大法会,绝难着身,即便是青云真人这代掌教,亦鲜少有机会穿戴,如今却全被公主携来,估计是青云真人是真怕公主一去不返,若是那样,上清祖庭便要迁至皇宫喽。更莫提她背后包裹中的黄庭莲花紫金冠与五岳真形图,青云真人当真是慷慨至极。公主若真不回莲花山,上清祖师可真要日日托梦纠缠喽。 也无怪乎青云真人对公主疼惜有加,李澈似与上清派有天定之缘。方及三岁,上清诸般符咒已然认全,毫无错漏;五岁之际,上清派几部经籍,便能倒背如流,仿若宿慧在身。 至于上清派的绝学,上清决掌与巽风剑法,李澈亦是研习精熟,运用自如,种种精妙之处,皆已深植于心。似这般天赋异禀、灵慧天成的弟子,实乃万中无一,即便是遍寻天下诸派,亦难觅其二。上清派得此佳徒,真乃天赐之福,若置于他门别派,亦必成稀世之珍宝,受万千瞩目。 二人行行复行行,渐至廊桥。李澈明眸忽闪,瞥见桥下有一道士正于桥中避雨。她耳力极佳,隐隐听闻那道士喃喃自语:“乾阳失御,坤阴乖舛,心宿光彰,社稷倾危,国祚衰微,离乱渊薮之兆呀。” 李澈听得真切,清冷双眸中寒意顿生,娇叱一声,反手抽出身后含章木符剑,身形如电,直扑桥下,剑指老道:“你竟敢咒我父母!谮我家国!我宰了你个疯道人!” 林庚白抬眼望去,只见这女子额圆若璧,紫微星耀,眉如凤羽,威凛暗藏,目若辰星,聪慧尽蕴其中。鼻挺如悬胆,尊贵尽显,唇若樱珠,风姿绰约。面如满月,华彩照人,耳似明珠,福泽深厚。瞧此天颜,定是天皇贵胄无疑,只是这一身道门超凡气韵,却是从何而来? 正自疑惑间,突闻李澈之言,又见她身着青白上清法服,不禁惊诧道:“你是上清派的女冠?” 李澈冷哼一声:“还有些眼力!看你这莲花冠,你是清微派的道人?” 言罢,目光扫过林庚白莲花冠的花瓣数目,嘴角浮起一丝冷笑:“辈分倒是不低!” 林庚白心中惊诧莫名,暗自思忖这姑娘莫非便是青云老道收的得意弟子?瞧她这身行头,难道当真与上清祖师有何渊源?心念电转,林庚白强作笑颜:“姑娘,你我皆是道门中人,何必如此大动干戈?贫道与青云真人尚有旧交,这般行事,恐伤和气。” 李澈清澈眼眸中波光流转,微微眯眼,冷哼道:“谁与你有旧?你们清微派整日招摇撞骗,可曾做过一件合乎道门身份之事?” 林庚白闻言,双眉一皱,冷笑道:“姑娘,贫道念你年幼,本不想与你计较,可你如此辱没清微派,莫不是以为我清微派软弱可欺?” “你咒我父母!还敢妄称长辈!既然你想倚老卖老,本姑娘便让你知晓厉害!” 李澈怒哼一声,探手接过嬷嬷背后包裹,从中取出一个木盒,开启之后,取出上清信物黄庭莲花紫金冠,径直戴于自己头顶。 “比辈分!你比呀!”李澈讥讽连连。 林庚白见状大怒:“青云老道莫不是疯了,上清祖师冠竟交予你这小娃娃!” 李澈咬牙切齿,大声道:“你先咒我父母,此刻又辱我师父!本姑娘定要砸了你这摊子!” 言罢,左手结天官手印,右手施展巽风剑法,如疾风骤雨般直扑林庚白。 林庚白见此,瞳孔骤缩,心中暗惊,此女竟是灵慧双心,上清绝学竟能各自施展,毫不相扰,且观其招式,已然登堂入室,自己绝不是她敌手。 当下不敢怠慢,抄起幡杆,脚踏八卦,身走七星,险之又险地避开李澈当胸一击天官印,随即顺势翻身,挑偏李澈刺来的木剑,而后转身,如脱兔般奔入雨幕,边跑边吼:“贫道不和你这小辈计较!” 李澈气得直跺脚,大声道:“你且等着,我定要打上你们清微祖庭!” 言罢,转身欲砸其摊位,却见地上唯有一张卦布,再无他物。终是冷哼一声,缓缓收回含章木剑。心中暗自咒骂:“若非师父曾言卦布是清微道人的颜面,本姑娘定要将其撕得粉碎!” 嬷嬷瞧着这一幕,心中暗自好笑,她深知公主只是使小性子,若真动了杀念,只需祭出景震剑,以公主之能,十个林庚白亦非敌手,岂能容他逃脱。 “公主,清微派多是些巧言令色之徒,青云真人最是瞧不上他们。整日只知为人算卦批命,还大言不惭说什么小善不为,只行大善。公主莫要与他们一般见识。” 嬷嬷轻声劝慰。 李澈轻哼一声,撑开油纸伞,一语不发,径向皇宫行去。 行至宣德门,李澈见一女子正欲入宫,心中起疑,转头问向嬷嬷:“嬷嬷,她是嫔妃?” 老嬷嬷眯眼透过雨幕细细打量,待看清后低声道:“是大公主!宸妃之女!” 李澈微微点头,眼见那人步入皇宫,她复又抬头,望向嬷嬷常提及的自己的家。她曾预想皇宫定是宏伟壮观,然此刻亲眼所见,其规模之大仍远超想象。自己如今连父母模样皆已模糊,更遑论其他皇亲国戚。 嬷嬷亦不多言,径直亮出皇后凤令,引着李澈踏入宣德门。 “嬷嬷,师父为何赶我下山?” 李澈漫步于皇宫甬道之上,望着这陌生而又广袤的宫室,轻声问道。 老嬷嬷沉默良久,方缓缓道:“凤凰终须栖梧,在外漂泊久矣,总归要归家的。” 李澈闻言,默默无语,只是微微紧了紧身后双剑,低声道:“我需早归,祖师堂无人打扫,老头们又该生气了。” “嗯,早归也好。” 老嬷嬷轻声应道。 她深知公主心思,离家十载,身边相伴之人唯有自己与青云真人,每日不是诵经便是练武。于公主心中,对父母之情颇为淡薄,如今被青云真人赶下山来,即将面见身为帝后的双亲,这般近乡情怯的焦虑,嬷嬷唯有以轻声抚慰。 未几,已至澈霞殿。 李澈遥见殿门上方 “澈霞殿” 三字,再瞧那楹联:林虚星华映,水澈霞光净。心中暗自思忖,难道此处便是自己居所? 正思忖间,抬眸见殿门处一美妇人红装盛裹,引颈而望。四目相对,那人急步冲入雨幕,紧紧握住李澈的手,数次欲言又止,良久,方低声道:“可是我的澈儿?” 李澈心中慌乱,清澈眼眸中满是无措,求助般望向嬷嬷。老嬷嬷不敢有丝毫懈怠,赶忙低声道:“公主,此乃皇后,您的生母!” 言罢,屈膝跪地,高声道:“小姐,老奴幸不辱命,已将公主平安带回!” 皇后急忙扶起老嬷嬷,拉着二人步入澈霞殿。 皇后见到这朝思暮想的小女儿,眼中满是慈爱,拉着李澈的手,细细端详,似要将这十年未见的女儿模样一次性看个够:“真好!真好!眉眼像娘,嘴唇像你父皇!真好!” 李澈望着眼前生母,心中五味杂陈,虽明知眼前之人便是娘亲,然那一声 “娘” 却如何也难以出口,她亦不知自己究竟怎了,只觉心中懊恼,暗责自己当真是个无情之人。 皇后瞧出她心中所想,轻轻拉起她,与她拉开些许距离,原地轻摆几下红裙摆,柔声道:“澈儿,那日于宣德门前娘将你托付给青云真人,便是身着此件红裙,你可还记得?” 李澈心中想说自己彼时不过襁褓婴儿,如何能记得,然对上皇后那满含期待的眼神,终是低声道:“记得。” 皇后闻言,满心欢喜,威严尽失,仿若稚童般雀跃不已。她拉着李澈的手,重新审视打量,似欲将这十年缺失的时光于此刻补回:“我的澈儿受苦了!” 李澈勉强挤出一丝微笑:“不苦,师父待我极好,祖师亦常于梦中相慰,他们都喜欢我。” “如此便好,如此便好。” 皇后连声应道。 李澈本就不善言辞,见皇后这般亲昵,只觉浑身不自在,一时间竟不知如何言语。皇后心思剔透,岂会不知李澈心思,对此她也不恼,只觉心中愧疚,又道:“澈儿可有想吃之物?娘给你做。” “不必劳烦,我对饮食并不挑剔。” 李澈连忙推辞。 皇后浅笑道:“既如此,便由娘来做主,你刚归家,吃面吧,吃面寓意甚好。” 李澈轻轻点头,低应一声。皇后拉着李澈之手,始终未曾松开,拉着她步入内堂,声音略带哽咽,喃喃自语:“我的小凤凰平安归巢啦,真好!” 李澈虽不见皇后面容,然耳力过人,听闻这略带哭腔之语,心中莫名一酸,低声道:“我想吃长寿面,我还从未吃过。” 皇后身躯一僵,心中酸楚难抑,千言万语涌上心头,终是化为不住点头。 第191章 遏云止雨 子夜时分,皇后与李澈并肩坐于钦天监的观星台上,目光穿透那如织雨幕,仿若思绪飘远,愣愣出神。 “澈儿!此刻大雨方歇,你缘何来此?” 皇后回神问道,语中满是疑惑。 李澈双眸凝视着那深邃漆黑的夜空良久,方道:“我在途中遇一疯癫道人,说了些胡话,我想来此验证一番。” 皇后听闻,嘴角泛起一抹轻笑:“你会观星之术?本宫可从未听闻上清派以命理见长。” 李澈转头,神色平静,回应道:“上清派印剑双绝,于命理一道,我只知皮毛。” “那疯道人究竟说了些什么,竟令你如此挂怀?” 皇后好奇心起,再度追问。 李澈却沉默良久,继而展颜一笑:“许是我多心,实无什么大事。” 皇后见状,也不再追问,只轻轻拉过她的手,柔声道:“明日,本宫带你去见父皇,他前几日被军情气得昏厥,料想不久便会苏醒,他见了你,定会满心欢喜。” 李澈微微点头,未发一言。 皇后又沉默半晌,目光触及她那清澈眼眸,心中忽生愧疚之意,幽幽叹道:“澈儿,你可曾怪娘?” 李澈未有丝毫迟疑,摇头道:“我在莲花山过得很好。祖师们皆对孩儿疼爱有加,孩儿还需早日回去,他们还盼着孩儿能光大祖庭呢。” 皇后闻此,心中一阵刺痛。她深知,自己的澈儿本应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奈何自幼便远离父母,于那山上苦苦修行,身为母亲,此中苦楚,实难言说。且她亦能清晰感知,李澈与自己颇为疏远,相较而言,竟似与那嬷嬷更为亲近。每次与自己交谈,皆是自己先开口相问,她才有所回应。 如今见她所言皆为上清派,皇后长叹一声,道:“也罢!你不在这皇宫之中,或许亦是一种福气。只是,你需答应娘,待你父皇病情好转之后再回山,可行?” 李澈沉思良久,终是点头应允。 皇后将这小女儿轻轻搂入怀中,笑问道:“你常提及祖师,难道你当真见过他们?” 李澈闻言,眼眸骤亮,神色认真至极:“孩儿确曾见过!他们时常入我梦中探望。他们皆甚好,唯有初代祖师,性子颇为严厉,总是呵斥于我!” 皇后浅笑,又问道:“他因何斥你?” “哼!他总是命我背诵那《上清大洞真经》!” 李澈想起梦中初代祖师训诫自己的模样,不禁气鼓鼓道。 “你不会背么?” 李澈转头,压低声音道:“我与您说,您万不可告知他人。” 皇后郑重点头,神色庄重,仿若即将聆听一个惊天动地的秘密一般。 李澈见皇后如此郑重,遂凑到她耳边,悄声道:“其实孩儿五岁时便能背诵。只是那初代祖师,在梦中总是欺负孩儿,往昔曾命我背《黄庭经》,若记不起来,便会训斥于我。他总是一副凶巴巴的模样,孩儿自是不愿为他背诵。还有,每次为祖师们上香,孩儿总是最后才为他上香,定将他气得不轻!” 皇后听闻,宠溺地轻戳她额头几下,笑骂道:“待你回山之后,可不许再如此了。他亦是为你好,你这般行径,他日后如何面对其他祖师?” 李澈撅起小嘴,低声嘟囔:“谁让他欺负我。我初次梦见之人便是他,他一见面便命我磕头,整日不是命我背经书,便是考我符咒,我已背了整整一日,连睡觉也被他搅得不安宁。” 皇后瞧着她这副模样,心底不禁泛起一丝笑意,暗忖这脾性定是传于自己无疑,和她那三个姐姐一般,皆是执拗非常,认准之事便再难更改,倔强之意尽显于言行举止之间,真真是一脉相承的性子。 李澈见皇后只是微笑,以为她只当自己是小孩子胡言乱语,心中微恼,道:“您不信我能梦见祖师?” “娘信你。” 皇后神色郑重。 李澈满脸疑惑:“您莫要骗我。我师傅与嬷嬷皆不信孩儿之言,您为何却如此笃定?” 皇后爱怜地轻抚她的发丝,柔声道:“天底下,哪有母亲不信女儿的道理?” 李澈凝视着皇后的双眸,似欲从中探寻这话的真伪。皇后亦不闪躲,眉眼含笑,慈爱之情溢于言表。 “我真能梦见他们!” “娘知晓。” “他们怕我不回莲花山,赠予我许多好东西。” 皇后轻笑:“娘已瞧见。皆是好物,你定要妥善保管,莫要辜负了他们对你的信任。” 李澈郑重点头,而后起身,神色坚定:“孩儿曾答应过他们要光大上清祖庭。我上清派定要击败正一派,成为道门魁首!” 皇后静静听完她这一番豪言壮语,竖起大拇指,赞道:“如此,你日后岂不是上清派最有出息的掌教?” “嗯!我师傅亦是这般说。” 李澈面露得意之色。 “好!娘支持你。待你成为道门魁首之日,娘前去观礼,为你助威撑势,让众人皆见识一下你这魁首的威仪!” 皇后仿若重回年少时行侠仗义的时光,与李澈一同畅想起那未来盛景。 李澈眸光闪烁,认真道:“您可说话算数?” 皇后伸出手,正色道:“击掌为誓!” 李澈满心欢喜,与皇后击掌相庆,笑道:“先灭清微,再诛正一,唯我上清,道门称魁!” 皇后听闻她这孩子气的言语,莞尔一笑:“是否太过狠辣了些?要不,留他们一条生路?” “好像确有些狠了。那我上清派便网开一面,令他们做个小弟便是。” 李澈若有所思道。 皇后点头认可,畅想道:“也可让他们的掌教做个长老。如此,上清派岂不是愈发壮大?” 李澈那清澈眼眸陡然一亮,道:“对!上清派如今只有我与师父二人,想光大祖庭,自是不能人丁单薄。” “娘为你出了这般好主意,你如何报答娘?” 皇后笑意盈盈的看着自己这小女儿问道。 李澈皱眉沉思,这皇宫广袤无垠,她身为皇后,似已无所或缺。思来想去,瞥见自己的挂剑绳,心下一横,抽出身后的含章木剑,递与皇后道:“此剑赠予您。这是我祖师的含章符剑,随身佩戴,可保无病无灾,邪祟难侵。” 皇后轻笑,摆手道:“你身子骨弱,娘不要。” “我身子不弱!” 李澈见皇后拒绝,恐她不信,竟于观星台上拔剑起舞。 皇后见这女儿,起手灵官印,身姿轻盈舒展,身形飘逸若仙,木剑挥动,仿若疾风,在观星台的雨棚之下肆意纵横。剑影交错间,时而似狂风席卷残叶,刚猛凌厉,仿若欲冲破那遮天雨幕;时而似弱柳随风摇曳,轻柔婉转,与风雨之声相互交融。 李澈目光澄澈如水,仿若于剑舞之中向神灵倾诉,与天地交感。间或有雨滴飞溅而来,又被剑风弹开。她以剑为魂,于风雨中低吟,雨气缭绕仿若谪仙下凡,尽显道家气韵风骨。 皇后见她舞毕,眼中满是自豪与钦佩,鼓掌叫好,双手拍红亦不自知。 李澈被皇后这般模样弄得微微羞赧,将含章木剑递与她道:“给您!我身子棒得很!” 皇后摇头,见李澈似要嗔怒,轻笑道:“这样吧!听闻你自号上清真人,不如也为娘取个道号?待日后你成了道门魁首,封娘做个外门长老,如何?” 李澈闻言一愣,摇头道:“晚辈不能为长辈取道号,师父知晓定会骂我。” 皇后点头表示理解,拉着她重新坐下,笑道:“那便等你成为道门魁首之时再取。道门有规矩,掌教辈分至高。你既为魁首,自是可为娘取道号。” “有这个规矩吗?” 李澈疑虑道。 “有。” “我未曾听师父说起过。” 皇后爱怜地将她搂入怀中,笑道:“娘说可以,那便可以,你切不可忘了这事。” “我上清真人言出必行!” “好姑娘!那娘便静候那一日到来。” 皇后笑得开怀,仿若岁月倒流,重归那青春年少、意气风发的时光。 二人一时无言,皇后抬眸望向那雨幕,喃喃道:“第六日了。” “啊?” 李澈满脸疑惑。 皇后摇头,拉起她走下观星台,嘱咐道:“早些歇息,明日娘带你去见你姐姐与父皇。” “嗯。” 李澈点头应承,随皇后身影一同没入那茫茫雨幕之中。 长安冰雪城最高处阁楼之中。 郑秋斜倚窗台,瞥了一眼进门的杨鲖,冷哼一声:“你还知道回来?” 杨鲖满脸堆笑,上前拉住她的手,讨好道:“郑姐姐莫要恼怒,实是夫人看得紧。若非如此,我岂会午夜时分出来见你?” “哼!你可知晓,如今太子监国,我爹在御史台已几近架空。三院两厅如今仅存台院与殿院,实权部门皆被太子掌控。我怎能不急?又怎能不气?” 郑秋怒声道。 <注:御史台分三院两厅:三院分别是台院、殿院、察院,两厅分别是主簿厅、检法厅。台院:负责对中央官员的行为进行监督和纠正。殿院:纠察百官在朝会、祭祀等重大仪式中的失仪行为。察院:实权部门,监察六部及中央各部门的工作失误,大事奏劾,小事举正。主簿厅:实权部门,掌御史台所有文书,内部监察御史台各官员,还能参与到刑事案件的预审。检法厅:实权部门,主要负责法律条文的梳理解读,审理刑事案件。> 杨鲖见郑秋真动了怒,眼珠一转,在她那光洁如玉的脸颊上猛地亲了一口,而后可怜巴巴地望着她。 郑秋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得一愣,回过神后用力擦拭脸颊,大骂道:“你作死么?” 杨鲖见她竟敢骂自己,又凑上前欲再亲一口。吓得郑秋连连摆手,没好气道:“我怕了你了!你给我安分些!” “那你还生气吗?” 郑秋白了她一眼:“你能否庄重些!都要做娘的人了,怎么还如孩童般胡闹!” “郑夫子所言极是!” 杨鲖眉眼弯弯,笑意盈盈地看着她。 郑秋无语,暗自腹诽,难怪民间常说‘一榻伉俪,形神渐似’,这无赖模样,与杨炯简直如出一辙。 “莫要闹了!你到底帮不帮我?” 郑秋恨声道。 杨鲖拉着她坐下,正色道:“你当我这几日在相府养胎么?你让办的事我皆已办妥。李泽后日便会有所行动!” 郑秋眸光一凛,惊道:“你如何说服的李泽?” 杨鲖笑道:“他怎会轻信我这相府管事之言?我早在他身边安插了谍子。如今太子大肆打压兵部,他若再不反击,不久便会被太子架空。此时有人适时提出你那栽赃计划,于李泽而言,无异于救命稻草,纵使知晓风险,亦会放手一搏。” 郑秋沉默良久,而后道:“你这几日送来的情报,我思索良久。如今太子掌控了监门卫、三法司与御史台大部,我担心事情尚未起始,便会被太子镇压。” 杨鲖摇头,认真道:“此点你无需担忧。我已安排了风闻探子,皆是我的心腹。只要李泽那边有所动作,整个长安都会知晓太子要谋反!” “其他皇城禁军与太子可有联系?” 郑秋突然问道。 杨鲖闻言一愣,惊诧道:“你何意?你莫非担心太子真会谋反?” 郑秋沉默不语。 杨鲖见状,否定道:“绝无可能!如今皇城内外军队总计十万之众。龙骧卫乃皇帝亲军,千牛卫是宗室依仗,羽林卫大将军乃虢国公包毅,他怎会投靠太子?更莫说殿前司与金吾卫,皆是我相府亲信旧部,他凭什么造反?” 郑秋暗自盘算:“羽林卫三万人由虢国公包毅亲领,太子应该说不动这位开国国公。龙骧卫尚有两万五千人,乃皇帝亲军,向来只听命于皇帝,如今皇帝昏厥,仅授权左相可调动。金吾卫是相府亲故,太子调不动。千牛卫两万人,欲调动须得宗室首肯。如此算来,太子确仅监门卫一万人,确实如杨鮦所言毫无依仗。但愿是自己多虑了吧。” “左相何时归京?” 郑秋又问道。 杨鲖凝视郑秋那如水双眸良久,方道:“后日!” “呵!信不过我?” 郑秋见她这般模样,怎会不知她心中所想。 杨鲖冷哼一声,嗔怪道:“信不过你,便不会告知于你。” 郑秋得意一笑,又问道:“听闻左相乘马车从苏州返京,按马车速度计算,至少需半月之久才可到京。怎会如此之快?” “那不过是掩人耳目的手段。左相已与家臣快马加鞭,日夜兼程朝京城赶来,预计后日夜间便能抵达长安。” 杨鲖解释道。 郑秋凝眉:“走的是军递?” “嗯!换马不换人,若走金牌驿递,或许更快。” 郑秋点头,她知晓大华建国之初,在左相全力支持下,于全国建立驿递,专司情报与军情传递。数年间,因驿递的存在,内卫监察全国愈发得心应手,朝堂和地方上通下达再无阻隔,实乃善政。 要知道驿递分三种,分别是步递,常用于普通文书传递,可日行数十里。马递专送紧急文书,马匹多为军队挑剩之马,日行一二百里。急脚递多为良马,专递重大消息,可日行四百里。特别是急脚递中的金字牌急脚递速度最快,皆用宝马,可日行五百里。 此驿递制度并非仅建驿递、驱马奔驰那般简单,乃是结合全国路政、马政、军政等等一系列官政,设计极为繁复,若非如此,想要如此迅捷传递消息,无异于痴人说梦。 <注:驿递制度的数据来源于《梦溪笔谈》《宋会要辑稿》,现人多有考据,大致上认可者多于质疑者。> “看来你在相府地位不低呀,如此机密之事你都能知晓?” 郑秋调侃道。 杨鲖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我早说过,杨炯应允之事,从不欺我。” 郑秋恨恨瞪了她一眼,恼她五句不离相府,三句必是杨炯。不愿再听她那情爱之事,起身走到窗前,望向窗外雨幕,愣愣出神。 杨鲖亦望向窗外,幽幽道:“雨要停了。” “蛟龙入海!难矣!” 郑秋悠悠道。 “有你暗中遏云止雨,他能化龙便属不易,还妄图入海?” 杨鲖嗤笑道。 “你没参与吗?” 杨鲖沉默半晌,而后恨声道:“岂不闻龙战鱼骇,亦不闻大鲲吞龙。” 第192章 瑞香花 晨曦初露,宿雨方歇,云霭氤氲,太子监国已至第六日。 澈霞殿内,娇斥声乍起:“你们干什么?我无需你们侍奉,速速退下!” 宫女们闻得此言,皆惶恐跪地,不迭声地请罪。她们岂敢真的离去,皇后早有谕旨,要将十公主往昔所失,悉数以最好之物补偿。倘若当真听从公主之言而离开,那才是愚不可及。 “何事如此喧闹?是谁招惹了本宫的孩儿?和娘说说,娘为你出气!” 皇后笑意盈盈,款步迈入澈霞殿,亲昵地将李澈揽入怀中,凝视着她那澄澈的双眸,似是怎么也看不够。 “您令她们退下吧!我不习惯被人伺候,她们搅扰了我的早课!” 李澈无奈叹道。 她岂不知皇后娘亲的心意,自她归来,便安排诸多宫女悉心照料,期间更有奇珍异宝、时令鲜果,如流水般送入澈霞殿。诸多物事,她听都没听过更遑论见,以她的聪慧敏锐,又怎会不知皇后是想将她所知的世间至美之物都送给自己。只是她于山中苦修多年,一时间实难适应这奢华优渥的生活。 皇后摆了摆手,示意宫女退下,而后拉着李澈坐于梳妆台前,悉心为其梳妆。 “您且快些,我还没有做早课。” 李澈低声催促。她可不能忘了做早课,不然那凶巴祖师又该骂自己了。 皇后浅笑颔首:“好好好!娘自会加快手脚!” “嗯!其实无需如此繁冗,我平日甚少梳妆。” 李澈小声嘀咕。 “那可不行!我家澈儿生得这般貌美,不梳妆岂不辜负?娘还盼着你大婚之日,为你带孩子呢!” 皇后一本正经地说道。 “您…… 您若再提此事,我便回莲花山了!” 李澈又羞又恼。 “哈哈哈!娘不说了,不说了 !” “哼!” 皇后将李澈的长发捋直,心中暗自思忖,该为其挽个什么发髻才好?双平髻么?不妥,太过寻常,怎配得上我这仿若谪仙的女儿。双刀髻又如何?亦不佳,双刀髻端庄冷艳,倒是契合我那大女儿的气质。皇后左思右想,还从未像今日这般纠结,着实奇怪。 李澈透过铜镜,瞧见身后皇后时而蹙眉,时而展颜,时而摇头,不禁疑惑道:“我头发有什么不妥吗?” “啊!并无不妥,甚好。娘在思量为你挽个什么发髻才好。” 皇后嘴上回应,手上动作已然开始。 “都行!我不挑的!” 李澈唯盼皇后能快些,莫要耽搁了早课。 皇后不再纠结,手法娴熟地挽起长发,十指翻转穿梭,须臾间,便为她挽成了一个极为复古的飞天髻。诸事完毕,皇后细细端详镜中的小女儿,只见其轻盈飘逸,洒脱自在,正与她这道门谪仙的风姿相得益彰。 “如何?好看吗?” 皇后满含期待的问道。 “嗯!好看!” 李澈郑重点头,旋即起身欲去行早课。 皇后见状,好笑地将她重新按下,拿起眉笔,精心为其画眉:“澈儿,你是公主!日后需具公主之威仪,可知晓?” “啊?何谓公主威仪?” 李澈摇头不解。 皇后扶正她的脑袋,郑重其事道:“公主要仪态端庄,容色娴雅,威严赫赫,恩威并施,方能统御臣下。” “做公主竟如此麻烦!” 李澈轻声反驳。 皇后轻拍其头,宠溺道:“并非难事!你这般聪慧,定能很快领悟!” 言罢,推了她一下,示意她可以去做早课了。 李澈如获大赦,心中暗忖,我才不做公主,过些时日便回莲花山,可不能失信于祖师们。 念及此,李澈不敢有丝毫懈怠,先朝着莲花山祖师堂方位恭敬地拜了三拜,而后口诵《心印经》,左手持咒,印掌变幻不息,右手持剑,一剑直指天门,双手各行其事,练起了晨功。 皇后手托香腮,坐于殿门处,目不转睛地望着广场上风姿卓绝的女儿,怎么也看不够,心中欢愉恰似蜜糖。目光落在李澈那如凤羽般的秀眉上时,仿若突然忆起何事,转身对田令孜轻声吩咐。 田令孜连连点头,疾步离去,不多时便折返而归,身后跟随着十位捧着匣子的宫女。 皇后令她们将匣子皆置于桌上,而后逐一开启,似是对李澈诉说,又似喃喃自语:“澈儿,自你离去后,每逢你的生辰,娘都会为你筹备一份生辰贺礼,只盼待你能早日归来,能一次性全都送给你。 瞧,这是你两岁生辰礼,乃一枚青玉凤鸣佩。那年你初离,娘思念你至夜不能寐,忆起你外祖母赠予我的玉佩,料想你定会喜爱。这是你三岁的生辰礼,两个不倒娃娃。你三岁之时定是乖巧可爱,定比这娃娃还要惹人怜爱。这是四岁的生辰礼,翡翠如意,平安顺遂,吉祥如意。至五岁,该是习书了,这支玉杆紫毫想必合用。六岁时的生辰礼是……” 李澈耳力过人,听闻皇后言语,停下手中动作,双眸圆睁,恼其搅扰了自己的早课。 皇后见此,轻声一笑,连声道歉。李澈长叹一声,复又继续晨课。 皇后莞尔,声音低了些许,自顾自说道:“六岁生辰礼是平安符。那日娘做了个噩梦,念及在外的孩儿唯有你一人,担忧你遭遇不测。娘素不信命,那次却破天荒去了青龙寺求来此平安符。你志在成为道门魁首,许是不喜此物,过些时日娘再为你觅个好物相赠。到七岁了,七岁该换牙了。你幼时多病,夜间啼哭难眠,也不知你大了是否好些,便亲手用瑞香花(结香花)编就个花环,置于床头,定能助你安眠。” 李澈再难忍受这等言语,收剑回鞘,恼怒地瞪着皇后,清澈的眼眸中神色复杂难辨:“您这是故意扰我!待将我气走,便再也不回来了!” 皇后轻笑,步出殿门,拉住她的手问道:“早课已做完了?” 李澈没好气道:“被您这般搅扰,如何能安心做完?” “都是娘的不是!娘向你赔礼!” 皇后竟真欲行礼。 李澈大惊,慌忙抱住皇后,急道:“您就会捉弄我!” “娘怎舍得捉弄你?疼你还来不及呢。” 李澈见皇后这般模样,暗忖今日早课怕是难以完成,无奈之下,只得拉着她重回桌前,看着第八个盒子问道:“这是发钗?” 皇后见她相问,揽着她回应道:“八岁便是大姑娘了,该知晓妆扮自己。这是娘幼时在闺中所用的金凤钗,赠予你!” 见她不语,皇后拿起第九个盒子,笑道:“九岁便是大公主了。这是母后亲手为你刻制的私印,瞧,‘福寿安康,澈心忘忧’,可好?” “嗯!我甚是喜爱!” 李澈点头道。 皇后闻其言,如孩童献宝般取出第十个盒子,笑道:“你是五月初生辰,今年的补予你。青木翡翠镯,翠色欲滴,生机盎然,愿我的好澈儿无病无灾,茁壮成长!” 言罢,亲手将青木翡翠镯套于她左手,又将青玉凤鸣佩系于她腰间,上下打量,眼中满是慈爱。 李澈任其摆弄,心中莫名难受。她亦不知为何,皇后待她愈好,心中愈是酸楚。此般感觉令她心烦意乱,只得归因于母子连心,想是此刻皇后心中亦是这般滋味。 “谢谢!我甚是喜欢!” 李澈强自镇定,郑重说道。 皇后欣然拥她入怀,在她额头轻轻一吻,引着她往未央宫而去。 方出澈霞殿门,皇后见她默默无言,关切问道:“可是有心事?” 李澈摇头,她怎可坦言现在就想回山之事,那岂不是要伤透皇后娘亲的心,只得缄口不语。 皇后心疼地轻抚她的发髻,将她引至澈霞殿一株瑞香花前,道:“娘幼时若做了噩梦,便会将瑞香花打个结。清晨打结,夜晚它自会舒展,故而又名解梦花,甚是灵验。” “当真?” 李澈目光闪烁,望向皇后。 皇后郑重点头:“千真万确!否则娘为何在你的澈霞殿遍植瑞香花?便是为你打结所用!” 李澈不疑有他,轻挽起一根瑞香花枝条,缓缓打了个结,疑惑道:“此花尚未开放,真有用吗?” 皇后浅笑,宠溺道:“需待四月方会开花。待你生辰五月初,便会花满枝头,极为清丽!你不在时,澈霞殿每至五月初,宫女们皆来赏花,热闹非凡!不过娘不许她们打结,这些皆是娘亲手所植,岂能容她们随意摆弄。” “如此之多,您得耗费多少时日?” 李澈望着澈霞殿周遭遍布的结香花,惊诧不已。 皇后摩挲着她的头,悠悠道:“思念你时便种下一棵。十年光阴,总会种满。” 李澈闻得皇后这平静话语,眼眶忽觉一酸,泪水夺眶而出,再难抑制。她心中茫然,皇后为她做长寿面时未哭,补十年生辰礼时亦未哭,为何闻得此言,泪水便毫无征兆地汹涌而出,这令她痛苦不堪。 皇后将她抱起,轻声抚慰:“傻孩子!你平安归来,娘欢喜无尽!莫要如此,娘见不得你落泪!” 此言一出,李澈哭得愈发厉害,扑入皇后怀中,放声痛哭。 皇后长叹一声:“待你生辰,瑞香花开满澈霞殿。此花可补阴安神,你切不可再哭。你幼时,夜间一哭,娘便忧心如焚,生怕你我母子此生缘尽。幸得上天垂怜,你方能平安归来!万不可再令娘忧心!” “嗯!” 李澈低声抽噎,心中默诵《清心咒》,然不知为何,竟毫无效用,心中情绪如波涛汹涌,难以平复。 皇后扶正她身子,疼惜地拭去她眼角泪痕,笑道:“即将面见你父皇,莫要如此!” “嗯!” 李澈胡乱抹了一把脸,重重点头。 皇后起身,半拥着她的肩头步出澈霞殿,缓缓道:“娘已为你求了封号,待你父皇苏醒,想必便会恩准。” “是何封号?” “忘忧公主!好听吗?” “不够大气!” “傻丫头!瑞香亦名忘忧!寓意极佳!” “来年五月初孩儿生辰,您能与我一同种下一棵瑞香花吗?” “好!娘答应你。”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第193章 团圆 <ps:特别鸣谢:tijin的大神认证,本章六千字大章,就不拆章了!算是为tijin加更!> 皇后携着李澈迈入未央宫,但见李淑侍奉于皇帝榻侧,皇后神色平静,轻声道:“本宫带你十妹前来探视你父皇。” 李淑忙向皇后行礼,继而轻声唤道:“十妹。” 李澈那清澈眼眸望向这位大姐,她曾听嬷嬷详述往昔之事,虽不知诸位兄姐容貌如何,然其名讳、身份等皆已烂熟于心。 思及此,李澈亦轻声唤道:“大姐!” 然心中却满是疑惑,眼前这女子堪称绝美,仿若仙子临世,只是那眼眸之中似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怪异,虽道不出究竟何处异样,却令她隐隐觉出此人心机颇深。 皇后见状,缓声道:“兰陵!本宫要与你父皇叙话。” 李淑微微皱眉,心知皇后此乃逐客之意,遂躬身应道:“好!兰陵便在门口守候,皇后若有差遣,随时传唤便是。” 言罢,径直走向未央宫门口,然身躯却未踏出宫外,一双美眸直视着榻上皇帝。 皇后见此,冷哼一声,对其小伎俩浑不在意,拉着李澈走近榻前,低声道:“这便是你父皇,因前线军情失控,急怒攻心而致昏厥,太医说明日便会苏醒,你无需担忧。” 李澈闻言,细细打量这位皇帝父亲,见其呼吸平稳,面色虽略显苍白,却不似身患重病之人,再瞧其胸膛与腹部起伏之频次,确如皇后所言,并无大碍。想来那御医定是全真龙门派的高人,若非如此,焉能这般精准预测皇帝父亲的苏醒时辰?这般有能耐的道门高人,恐唯有皇家能延请。 皇后见李澈立于一旁,神色扭捏无措,遂浅笑道:“无需拘谨,给你父皇磕个头,待他醒来,你们再行亲近。” 李澈依言屈膝跪地,重重磕了一头,而后起身望向皇后。 皇后微微颔首,深深看了皇帝一眼,拉着李澈步出未央宫。行至门口,冷冷瞥了李淑一眼,哼道:“你往江南这几日,性子倒是变了不少!” 李淑闻言,瞳孔骤缩,旋即低声道:“人总是要成长的。” “你如今模样,倒比往昔更似你母后!” 皇后言罢,拉着李澈离去。 李淑眸光陡寒,凝视皇后背影,而后转身回到皇帝床榻前,握住皇帝的手,神色复杂难明。 良久,声若蚊蚋道:“父皇,诸事皆已办妥。” 感受到手中传来的微微力道,李淑不再言语,拿起一旁浸湿的巾帕,悉心为皇帝擦拭脸颊。 皇宫甬道之上,李澈突然开口问道:“您不喜欢她?” “此刻自是不喜!” 李澈满心疑惑:“那往昔便喜欢么?” 皇后沉默半晌,道:“往昔亦不喜,如今更是厌烦!” “我也不喜她!” 李澈附和道。 皇后宠溺地轻抚其发,笑道:“将近晌午了!娘昨日已告知你兄长和长姐,今日设午宴,娘带你去与他们相识。” 李澈点头,旋即疑惑道:“我不是有一位三姐吗?她今日不来吗?” 皇后闻其言,浅笑道:“倒是你提醒了娘。” 言罢,拉着她往芍药园而去。行至皇宫芍药园,但见芍药多呈枯黄之色,诸多宫人正忙碌修剪打理。见皇后驾临,众人纷纷跪地行礼。 皇后摆了摆手,示意宫人免礼,拉着李澈介绍道:“你三姐出生之际,芍药园一夜之间百花盛放,实乃天赐之女。故而你父皇赐她‘承春’为字,一来承春即芍药,二来寓意她承得春天全部的恩宠!” “嗯,我听嬷嬷说过!” 皇后点头,自暖房中挑出一盆花形富贵的白色芍药,递与李澈抱于怀中,而后道:“你三姐脾气虽差,却最为顾家。日后你若受人欺侮,只管找她为你出气。” 李澈紧紧抱住怀中白色芍药,以身躯挡住阴冷凉风,低声道:“我会武功,师父都打不过我。” “傻丫头!功夫并非万能,娘知你厉害,然若是十人、百人将你围住,又当如何?欺侮于你,又该怎么办?” 皇后郑重教导。 “那我也能取胜!” 李澈不服气道。 皇后止步,眼神严厉,寒声道:“那若是千人、万人呢?” 李澈被皇后气势所摄,低头埋入白色大芍药花朵之中,仿若犯错孩童,缄默不语。 皇后无奈,蹲下身子,认真道:“匹夫之勇不可取!万人操弓,共射一箭,无不中的!你明白娘的意思,对吗?” 李澈沉默良久,面颊贴于花上重重点头,震得白色花瓣纷纷飘落。 皇后见她这般孩子气,没好气地轻拍她一下,嗔道:“你三姐都快被你折腾死啦!” 李澈闻言抬头,见那白色大花被自己弄得凌乱不堪,仿若历经风雨侵袭般凄惨,心中顿生愧疚,低声道:“对不起!” 皇后摇头轻笑,重新拉着她手,边走边道:“有些事娘可为你助力,有些事则需兄姐们援手,所以你要与他们多多亲近,切不可自囚疏远。” 李澈抱紧芍药,认真道:“若三姐不喜我呢?” “她定会喜欢你。” “您又不是她,怎知她心意?” 皇后轻笑,玩性忽起,支招道:“她若不帮你,你便去找杨炯,叫他姐夫!让他帮你一起对付你三姐。” “杨炯与三姐是夫妻吗?” “北地归来便是了!” 皇后笑道。 李澈暗自将杨炯这个名字牢记于心,心想若三姐日后不帮衬自己,便去寻这姐夫。 “我不是还有一位九姐姐吗?” 皇后闻言一愣,继而叹息道:“她如今在辽国做太子妃!此生恐难再相见。” 李澈见皇后似有惆怅,宽慰道:“您无需忧虑,待我年岁再长些,师父曾言要带我游历天下,到那时我代您去看望她。” 皇后未语,携她行至福宁宫,但见宫门前池塘锦鲤环绕游动。步入宫门后,皇后忽的止住脚步,吓得李澈为之一怔。 良久,皇后长叹一声,接过李澈手中芍药,吩咐道:“今日乃团圆家宴,人需齐整。你去捉一条红色锦鲤,切记只要红色锦鲤!” “锦鲤不好吃!” 李澈低声道。 皇后见她模样,笑骂道:“快去!娘去寻个鱼缸来!” 李澈点头,飞奔至池塘边,见红、白、金三色锦鲤自在游弋。她心中知晓红色锦鲤寓意福运高照,金色锦鲤寓意财源滚滚,白色锦鲤寓意顺遂平安,然这锦鲤着实难吃。 她清楚的记得,黄庭观前的池塘,师父曾养黑、白锦鲤用以镇宅辟邪,她幼时曾捉过一只黑色锦鲤,偷偷烤食,那味道涩粗腥臭,令她缓了三日方才有食欲。虽是心中不解,可既皇后娘亲有命,便捉一只大的吧,于是开始认真寻觅起来。 皇后将芍药置于餐桌中央,而后亲去寻了个瓷鱼缸,盛水后朝池塘走去。 她深知小鱼儿恨自己,恨自己当初不为她做主,恨自己眼睁睁看她去和亲,这些作为母亲的她皆了然于心。 皇后育有三子四女,实难做到绝对公允。这些儿女之中,最令皇后省心的当属二儿子李泌,他不争不抢,举止仿若古之君子。有时她也会疑惑,这真是自己生的儿子吗?这般性子,全然不似自己,亦不似皇帝。世间之事往往如此,子女愈是懂事,父母或愈与之疏离,李泌便是这般情形。 皇后虽早为李泌争得齐王之位,然亦藏有私心,实则想告诫他,莫要重蹈外祖父老齐王的覆辙,安心做个贤明王爷即可。这些年来,以李泌之聪慧,显然已明皇后深意。 三子李溢,最像其父,心思深沉,喜怒不形于色。对此皇后谈不上厌恶喜欢,只是为其择了韩国公家的嫡女。韩国公远离军伍多年,纵有余威,亦仅能保李溢不犯错,也算是为李溢谋得了一条后路。 小鱼儿这孩子,自幼便行事极端,喜好之物毫无节制,憎恶之事亦铭记于心。在皇后所生女儿之中,性子最为疯魔。皇后多次训诫,打也打了骂也骂了,然随着她年岁渐长,这孩子竟恨上了皇后,时时与皇后作对,一日不气皇后,次日必弄出个惊天大祸出来。 自从皇后帮衬太子后,小鱼儿就更恨她这个母亲了。无法,只得让小鱼儿进入宗室,替宗室招揽人才门客。在那时,皇后才深切体会到小鱼儿的疯魔,她仿佛是报复般,四处散播她和门客的流言,她一个姑娘如此污秽自己名声,气得皇后这个做母亲的卧床整整三日难起。送小鱼儿和亲前夜,母女二人激烈争吵,全然不似母子,倒更似仇敌。那夜过后,二人彻底决裂。 念及此,皇后长叹一声,她承认对每个孩子皆有愧疚,皆存私心。然她不单是母亲,亦是皇后,更是前朝郡主,她深知权力的诱人之处。此等事物一旦拥有,便再难割舍,最后的结果便是人不人鬼不鬼的死于权力斗争的泥潭之中。 自从那日知道父亲谋划后,她便暗下决心,自己的孩子绝对不能走到那一步。为此,她只能全力支持嫡长子李泷承袭大统,只要自己尚在人世,这些孩子便不敢自相残杀,即便佯装,亦要在她面前装得真切,否则她这个做母亲的绝不轻饶。 思及此处,皇后眼神陡然锐利,喃喃道:“过了明日,乾元便会禅让。” 大华十二位国公,莱国公沈槐在西北作战,梁国公杨文和、赵国公陈群已然表明中立。 宋国公章凡(四公主李淳夫家)只知购置田产;燕国公吕胤平唯知敛财,此二人皆不足为虑。英国公康白和七公主李溟在南疆镇守;杞国公万和宜的白虎卫在东北防御辽国,此二人亦难左右局势。 除此之外,韩国公袁克俭、隋国公吴散木、定国公岳毅,态度未明。 而此次逼宫的依仗,乃魏国公李若宰的千牛卫与虢国公包毅的羽林卫。 昔日打天下时,包毅因貌丑骇人,无人敢亲近,是皇后在乱世中给了他活下去的希望。包毅从军随龙,皇后亦暗中相助一二,二人感情微妙,谁都未曾点破。大华开国后包毅因功封为大华第十二位虢国公,总领羽林卫,此次皇后暗中派人知会,包毅仅回了三个字:报卿恩。 而魏国公李若宰的千牛卫,早已被宗室渗透成了筛子,宗室姻亲遍布千牛卫中下层军官。此次逼宫禅让,他即使想调动千牛卫,恐怕也有心无力。 如今的变数唯有那三名态度暧昧不清的国公。其中,韩国公家自嫁了女儿袁静宜后,便不再过问朝堂之事。隋国公吴散木虽为殿前司都指挥使(殿前司 1 号),然如今太子已掌控监门卫,想来他也难兴起什么风浪。定国公岳毅因不满自己位列第十国公,整日里养花钓鱼,料想也不会卷入此事。 总体而言,皇后基本掌控了卫戍部队羽林卫,宗室依仗千牛卫,皇城禁军监门卫,中立者等同不反对,想反对者无实力集结军队。有实力的殿前司孤掌难鸣。等到了第七日,皇后率众多子女跪于皇帝面前,出示军队信物,想来太子化龙可期。 “这条可以吗?” 李澈手擒一条胖胖的红色锦鲤,朝皇后高声喊道。 皇后思绪被这声音打断,见李澈被锦鲤扑腾得浑身湿透,疾步上前,示意她放入鱼缸,笑道:“甚好!这红锦鲤瞧着便喜气洋洋,福运当头!” 李澈羞涩一笑,大声道:“您喜欢便好!” “好了!快进宫吧,你兄姐们该到了!” “好嘞!” 皇后与李澈重入福宁宫,将手中鱼缸置于餐桌之上,示意李澈坐在自己旁边。 不多时,嫡长公主李漟率先踏入,见母后身旁的小姑娘,凤眸一亮,笑道:“这莫不就是母后日夜牵挂的小妹?” “没个正形!哪有做姐姐的模样!” 皇后笑骂道。 “娘!此乃福宁宫,都是自家人,太过拘礼岂不疏远?” 李漟撒娇道。 皇后亦是浅笑,对李澈道:“这是你长姐,日后若有不明之事,皆可问她,她和娘一样!” 李澈抬眸望向这位女生男相的长姐,她虽对相术只知皮毛,然观这长姐眉眼,便知是大贵之相,再瞧长姐这周身紫气缭绕,这般气韵她仅于书中见过,今日亲见当真是惊叹不已。 “来!过来姐姐这儿!” 李漟柔声相邀。 李澈不敢怠慢,恭敬行礼,口呼:“长姐安康!” “乖!” 李漟笑着轻抚其发髻,继而取出一块紫色团龙佩递与她道:“这是杨炯赠予我的紫水晶,知道你归家,早令大工匠精心雕琢成此团龙佩,送你做见面礼!” 李澈一眼便识得此玉佩绝非寻常之物,岂敢贸然收下,只得无助地望向皇后。 李漟见状好笑,扳过她脑袋,佯怒道:“怎么?不喜欢?” “喜欢!” 李澈急忙否认。 李漟见她那窘迫羞涩模样,本想亲手将玉佩系于她腰间,然见其腰间已有一枚玉佩,无奈只得挂于她脖颈。末了仍不忘调侃:“你三姐在北地打西夏人,待她归来,你别忘了向她讨要礼物。” 李澈忸怩不已,低声道:“我不是那种索财要物之人。” “这叫什么话?你这傻丫头,若我是你,定会日日去兄姐府上打秋风,真是白瞎了你这老幺的身份了!” 李漟笑骂道。 “听闻三姐脾气不好,我不敢惹她!” 李漟翻了个白眼,狡黠笑道:“无妨!她若欺负你,你便去找杨炯,他治你三姐可有一套。” 李澈这是第二次听闻这名字,心下暗自铭记,定要与这杨炯姐夫搞好关系,母后与姐姐们似皆对他青睐有加。 说话间,李泷携太子妃王浅予步入福宁宫。前后脚,齐王李泌与李溢联袂而来。 皇后见人都已到齐,拉着李澈依次介绍:“这是你大兄,亦是太子,这是太子妃,你嫂嫂!” 李澈不敢懈怠,躬身行礼:“大兄安康!嫂嫂安康!” 李泷点头,瞧了小妹一眼,问道:“你在莲花山修行?” “是!” 李泷不再言语,自太子妃手中接过一个盒子,打开后满是地契房契,径直道:“初次见面,莲花山周遭三百里,大兄已令中枢批在你名下。” “大兄!小妹不敢受此厚礼!” 李澈急切道。 李泷摆手:“并非贵重之物!待你有了封号,欲往何处,告知大兄便是。” 王浅予在旁见小公主仍欲推辞,笑着拿过地契放于他手,低声道:“莫要推辞!你大兄乃太子,不能折了他颜面。” 李澈闻言,再次施礼致谢。 皇后轻笑,续道:“这是你二哥,他乃大华唯一的一字亲王!” “二哥安康!” “乖!” 李泌笑着取出三张画轴,解释道:“这是二哥亲手所绘的三清圣相,小妹莫要嫌弃。” 李澈见那逐一展开的三清圣像,较之祖师堂所挂的圣象不知要精妙多少,忙不迭摆手道:“不嫌弃不嫌弃!小妹喜爱至极。” “好!你喜欢便好!” 李泌笑着轻抚其头,眼神满是宠溺。 皇后笑着又介绍:“这是四哥,他之前尚有一人名李泽,非母后所出,故而你当称他四哥!” 李澈点头,恭敬道:“四哥安康!” “安康!安康!小妹真如谪仙下凡,哥哥有你这般妹妹,日后可有得吹嘘了!” 李溢放声笑道。 李澈听他言语,脸颊羞得通红,无助地望向皇后,盼她解围。 皇后见状笑骂道:“整日油嘴滑舌,你小妹的见面礼呢?” “那我怎会忘!喏,这是你嫂子亲手为你缝制的绣鞋,闻你整日习武,想来鞋履定需时常更换。这不,闻你归家,你嫂子日夜赶制,手都扎破了数次,你可莫要嫌弃。” 李溢笑道。 “不敢不敢!小妹怎会嫌弃!” 李澈言罢,忙接过绣鞋,如获至宝般捧于怀中。 “那就好那就好!回去告知你嫂子,她定是欢喜!” 李溢大笑起来。 李泷冷眼旁观他演戏,心中暗自冷笑,袁静宜那蠢笨之人若能绣鞋,我这太子妃岂不是能下地耕田?当真虚伪至极。 皇后也不拆穿,见众人皆已落座,笑道:“今日团圆家宴,都是自家人。母后也不绕弯子了。” 众人见皇后提及正题,皆是神色凝重,静候下文。 皇后见状,郑重道:“三件事!其一,为你们小妹接风。其二,在宫中留宿至明日夜间。其三,明日与母后同去拜见你们父皇。” 此言一出,场皆沉默。能坐在这的没有蠢人,皇后此言,加之近几日长安的暗流涌动,他们岂能猜不出皇后要干什么。 皇后见李泌与李溢皆作沉默之态,率先将目光投于李泌,缓声道:“泌儿,你最听娘的话,今日算是娘求你!如何?” 李泌闻得此言,急忙起身离座,神色恭敬无比,说道:“娘,莫要如此言语,孩儿委实担当不起。” “那你可是不答应娘吗?” 李泌久久沉默,终是难却母亲那满含殷切的目光,长叹一声道:“孩儿谨遵母后之命。” “好孩子!” 皇后绽出一抹笑意,继而转眸望向李溢。 李溢心念电转,自知此事断难推诿,索性昂首朗声道:“一切皆听娘的吩咐!” “好!都是娘的好孩儿!” 皇后言罢,命宫人开宴。 宴间众人仿若无事发生,彼此调笑戏谑,嬉闹欢娱,恰似寻常百姓之家,毫无异样。 此宴名义上乃是为小妹接风洗尘,众人纷纷问询李澈在莲花山的生活景况。当听她竟能梦会祖师,虽心中未信,却也皆哄孩童般随口应和。又听她志在成为道门魁首,纷纷表态要给予支持。 席上众人哄逗得李澈展颜欢笑,令她忽觉有家真好,至少有人眷顾怜惜,有人牵挂喜爱。 皇后瞧着他们兄弟姐妹这般和乐融融,也不深究其中几分真意几分假情,唇边笑意始终未歇。待见那桌案正中所摆放的红色锦鲤与白色芍药时,双眸幽邃,神色飘忽。 终是轻叹一声:“上上下下复上下,千辛万苦方团圆。” 第194章 松萝共倚 夜色如墨,星灭光离。 谢南与杨文和并肩坐于书房前的石阶之上,夜幕深沉,星子隐匿,凉风瑟瑟而过,唯二人面前火盆中火光跃动,盆内松木不时溅出几点松油,于这寂静暗夜中爆出噼啪声响,更添幽谧。 “文和!还是咱们年轻时逍遥自在。” 谢南悠悠叹道。 杨文和又往火盆中添了一根松木,转头望向依偎在侧的妻子,含笑道:“是啊,那时心无挂碍,食饱则眠,只着眼当下,亦不失为一种洒脱活法。” 谢南默然片刻,继而轻声道:“咱们四人年少结义,一路行来殊为不易,不想如今竟落得这般局面,实是……” 杨文和仰首望向夜空,墨色如漆,无月无星,慨然叹道:“他二人终究是一类人。” “犹记初见那晚,咱们四人在荒郊燃松火而聚。见他二人杀匪时的手段着实惊着了我,不论妇孺,一概诛杀,若非你当时阻拦,我定是不会与他二人相交。” 杨文和轻笑一声,握紧谢南之手,道:“后来你不还是暗中将那些妇孺放走,连我的盘缠也一并给了这些妇孺,害得你我饿了足足三日有余。” 谢南闻言,嫣然一笑:“谁叫当时我只有你这一位挚友,你不帮我,更待何人?他二人只顾四处纵火,劫杀匪寇,哪会理睬这些事。” “时光匆匆,转瞬即逝,物换星移,人事全非矣。” 杨文和叹息着再度拾起松木柴,见木上松萝缠绕,未及多想,便欲伸手捋下。 谢南见状,疾伸素手夺过松木柴,嗔道:“不许,就这般烧了!” 杨文和一怔,旋即忆起松萝共倚的典故,笑道:“你都将为祖母的人了,怎地还这般孩子气。” “你莫非不喜?” 谢南佯怒。 杨文和轻笑,手上微微用力,紧了紧握着谢南的手,道:“怎会不喜?你我四人相交,我的心意,你岂不知?自始至终,唯钟情于你。” 谢南良久不语,低声道:“起初我还以为你会钟情于她。” “我不喜她,她不及你。” 杨文和正色道。 “我何处胜她?” 杨文和不假思索:“处处皆胜。” “哼!你每次都是这般敷衍。” 谢南嗔怪。 杨文和摇头,诚挚道:“你心里明白,我此生唯爱你一人。” 谢南挽着杨文和的手臂,更紧了几分,低声追问:“若你先遇到她呢?” “并无此等如果,上苍令我先遇到了你。初见你我便知晓,你定是我孩儿未来的娘亲。” “我说有这如果,你且回答我。” 杨文和无奈,拗不过她,眼见她眸角新增几条皱纹,心中怜意顿生,轻轻抚过,极为认真地道:“她心怀荆棘,你心有繁花,我喜欢花。” 谢南得意一笑,又问道:“那你可曾后悔?若当初你选了她,如今坐于那高位之上者,恐是你了。” 杨文和摇头,淡然道:“那高位有什么好?” 谢南沉默良久,亦附和道:“确然不好,人入歧途成鬼,亲子反目成仇,争来夺去,终落得孤苦伶仃的下场。” 杨文和不语,续添一根松木,望着火盆中骤起的火星,忽道:“你不喜欢大公主?” “我只认萱儿与小鱼儿。” 谢南决然道。 杨文和长叹一声:“你说咱那孩儿到底像谁?怎引得这般多女子倾心?我所知者便有十数人,且不提随他前往北地的三公主,那潘家女今又跟潘殿帅去了庆州,江南尚有一位怀有身孕的花魁,听闻他还和数位公主纠葛不清,他当真是巴不得他老子早点死呀!” “哼!还能似谁?你年轻时又比咱孩儿强得多少?你那些风流韵事,我都懒得提!” 谢南斥道。 “这是什么话?我年轻时可曾招惹过公主?” 杨文和怒道。 “你未曾招惹郡主吗?” 谢南反唇相讥。 杨文和气势登时一馁,拉过谢南手臂,没好气道:“此事就这么难以释怀?我最终也未娶她。再者,你也知晓,我与她实无半分瓜葛,她那般工于心计,岂会给人留话柄?” “她钟情于你!我心中有数!” 谢南气道。 杨文和摇头,道:“她更钟情于权势。” 谢南长叹一声不再纠缠,悠悠道:“大公主心机深沉,不可入我家门。她连你都敢欺瞒,咱孩儿绝不是她对手。” “嗯,听你的。” 杨文和点头。 “她这孩子藏得可真深呀!” 谢南叹道。 杨文和凝视着火光跳动,喃喃自语:“她起初大约也不知隐皇子在扬州,待知道皇帝晕厥,方才和皇帝心腹勾结而谋。” “那她为何还要纠缠我家?径直与皇帝谋划岂不省事?为何还在你书房前惺惺作态,一副要做咱家儿媳的样子?” 谢南愤然道。 “为自己留条后路。她想帮皇帝对付皇后,她一人岂能抗衡宗室?皇帝当真能护她周全?所以才想到咱家做依仗。” 谢南恨声道:“若非她杀田震时露出了马脚,咱们当真要被他们父女蒙骗过去了。” “到底稚嫩!摘星处皆你我亲手遴选的死士,个个与你我情谊深厚,那一寸金乃江湖赫赫有名的东方雪,武功卓绝,罕逢敌手。她岂会瞧不出田震是有意求死?” 杨文和嗤笑。 “哼!在他们眼中,人命如草芥,与工具无异!为取信于你,连自己母亲的老内侍亦能舍弃,心肠委实狠毒。” 谢南怒道。 “不心狠,如何能为帝?” 谢南疑道:“是皇帝指使她如此行事?” 杨文和沉思良久,剖析道:“皇帝起于草莽,欲成大业,非得倚仗皇后不可。观其娶妻,兰陵萧氏有财,皇后乃昔日梁国郡主,此皆权势之凭仗。如此才能在众多枭雄中脱颖而出,登上帝位。 然,所倚仗者终成桎梏。左手世家,右手宗室撑起的大华,终究非皇帝一人可主宰。在当年皇后争夺一事中,想必他体会最深。故而筹谋十余载育龙计划,为防皇后宗室察觉,即便养成了泥鳅也在所不惜。 本来皇帝尚有充裕时日等待泥鳅化龙。奈何中路战败,旧疾新恨交加,陡然晕厥,皇帝恐怕早有安排,一旦自身有变,务必将那二狗推上朝堂,此即他如此急迫的缘由,皇帝也怕自身难以为继,不得已而为之。 实则,二狗一旦现身,各方势力闻风而动。大华立国未久,世家宗室相互联姻,利益纠葛错综复杂,岂会坐视皇帝亲手毁了他们的根基,未兴云雨便助一泥鳅化龙,太急了!” 谢南静静听罢,疑惑道:“那你为何让我告知皇后二狗之事?依你所言,即便皇帝扶其上位又如何?难道皇后便无力应对吗?” 杨文和长叹一声,缓缓道:“你以为咱们不告知,皇后便不知扬州事吗?江南遍布宗室眼线,李淑在扬州所做所为,皇后皆了如指掌。她杀田震那晚,皇后恐怕已经遣人去诛杀二狗,只是未料到皇帝会先她一步转移了二狗。 经此一事,皇后洞悉了皇帝的心思。虽为夫妻,更是君臣,皇帝起初便不想让皇后之子李泷为帝,不然也不会暗中藏匿二狗。以皇后的手段,一旦确认皇帝心思,必会先发制人。恰逢皇帝晕厥这等天赐良机,皇后岂会错失?与其坐以待毙,让皇帝日后逐步蚕食宗室,扶植二狗,不如先下手为强,扶太子李泷登基,一旦功成,一劳永逸,彻底解开死结。” 谢南长叹一声,道:“死结之所以为死结,正因无解。若强解,必致绳断手伤。” “此皆与咱们无关。皇帝令李淑投靠咱家,已是明示。若助他铲除宗室,大公主自是咱家仰仗。我不能将身家性命尽付于皇帝,这才让你暗中向皇后示意,表明咱家中立。无论帝后胜负,咱家皆可立于不败之地。” 杨文和眼眸微眯,声冷如刀。 “咱们不帮皇帝,他心里没有怨怼?” 谢南忧道。 杨文和嗤笑:“还想我怎么帮他?皇帝本就居心叵测,当初暗示咱家迎娶大公主,初时我真小觑了他李乾元,原以为他欲借大公主之名挑起文武对立,逼我辞相。没想到他尚有二狗这一暗着。若当时咱家真娶了大公主,非但与武勋宿贵天波府结仇,甚而直接沦为二狗党羽,其心思之深,令人咋舌。” “哼!李乾元此人,年少时便是如此。你可还记得?咱一同剿匪,他不单算定山匪下山之路,连官府心思、周遭山匪谋划、山匪亲朋故旧皆算计在内,还留咱俩作后手,以妇孺胁迫牵制匪首,活该他为皇帝,此等人天生为权势而生。” 谢南冷笑。 杨文和又添一根松木,亦是冷笑:“皇帝谋划多年,只需确知我不会助皇后即可。我携李淑进京,他应当已经明白了我的意思。” 谢南良久不语,拉着杨文和的手臂,紧了又紧,道:“咱家该如何应对接下来的局面?” 杨文和拍拍她手以示安慰,肃然道:“若皇后得胜,李泷登基,世家宗室将迎鼎盛之局。咱家于弘农经营多年,我于朝堂有诸多旧交,李泷动不了咱家分毫。若皇帝胜出,短期内咱家权势或盛极一时,他大概会默许我揽权,再逐步扶植二狗上位。这对于世家宗室而言,便是灭顶之灾,借我铲除世家宗室后,最后便轮到咱家,料想他已决意令二狗踏着相府之躯登基。” 谢南沉默良久,叹道:“你见过柳师师那孩子了?” “还没见过,先让萱儿照料她吧,她是咱家的后路。” “我往昔不喜欢她。” 谢南道。 “如今呢?” “如今与李淑相比,那孩子仿若小白兔。两人都想拖咱家下水,那孩子尚有人情味,知道为咱家考量,也知道为儿子着想。正所谓临事方知人,我以后见了她要对她好些。” 谢南悠悠道。 杨文和颔首,继而道:“儿子既生此念,我这当爹的就要为他铺平道路,能行至多远,全凭他自身造化。” “都是你宠的!瞧他如今招惹的女子,哪一个是等闲之辈?我传家宝都快送没了!” 谢南骂道。 “哈哈哈!安心,正一掌教送来十二时辰佩做谢礼,应该足够了吧?” 杨文和初时发笑,念及儿子那些风流韵事,心中又忐忑起来,声音也弱了几分。 “真够吗?” 谢南叹息。 “十二枚还不够?咱们相府才多大?他要疯呀!” 杨文和大骂不止。 “哎~!待儿子归来,速速为他完婚,再这般下去,咱俩都要被他气死!” 谢南连连叹息。 杨文和亦觉气闷,道:“你说他哪来的精力?想我年少时,你一人便能将我制得服服帖帖,他周旋于诸多女子之间,当真顾得过来?” “呵!相爷此言何意?欲纳妾乎?” 谢南阴阳怪气。 “罢了!你且饶过我吧!我已年逾半百,岂复年少之时?” 杨文和没好气道。 “意思是年少便可肆意妄为?” 谢南骂道。 “你瞧瞧,又翻旧账!” “呵!杨文和,若非我当年仗剑除花摧柳,咱家相府恐也如皇家那般混乱。” 杨文和默然,继而点头道:“你此举甚是正确。” “知道便好!” 谢南哼道。 杨文和拉过谢南,问道:“祭祖了吗?” “早已祭奠过。” “带小鱼儿去了?” “相爷吩咐的事,我岂敢懈怠?” 杨文和点头,又叮嘱道:“小鱼儿这孩子性子执拗,然对咱家忠心耿耿,你要好生待她,莫令她心生悔意,觉得选错了人。” “好了!家中诸事我自有分寸,你且操心军国大事吧。” 杨文和知道谢南心中有数,重提只为令她更重视些,莫负了孩子一片真心。 说话间,更声悠悠传来,打更人声音绵长悠远,声声不息。 杨文和低声喃喃:“第七日了。” 谢南闻其言语,摩挲手中松木,望着缠绕松木的松萝,轻声问道:“你说人究竟为何而活?”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壤壤,皆为名往。” 杨文和应道。 谢南摇头,坚定道:“咱家不可只为名利。我只希望咱俩松萝共倚,儿子儿媳庚婺同明,家族兄弟棠棣同馨,后世子孙兰桂齐芳。” “你忒贪心了。” 杨文和笑道。 “这算贪心么?我又没求大富大贵。” 谢南反驳。 杨文和轻声回道:“春祺,夏安,秋绥,冬禧。如此便已是极好。” “就你会说!” 杨文和拉着谢南向内堂行去,边走边道:“棠棣同馨说的是亲兄弟。” “作死啊!” “嘿!今夜便让你见识见识本相爷手段!” “哈哈哈!”谢南声如黄翠,仿若少女。 堂内松萝相依,堂外庚婺难明。 第195章 清君侧 长安燕国公府。 二狗瞧着燕国公吕胤平,嘴角噙笑:“国公可知圣上心意?” 吕胤平见这携皇帝信物而来的隐皇子,忙拱手行礼,恭敬道:“老臣知晓。” “甚好!今日午正(12:00)便可动手,龙骧卫金龙令已给了你!明日自有内卫扮作千牛卫冲击皇宫南门宣德门,届时你率领龙骧卫与隋国公吴散木所率的一万殿前司于皇宫南门宣德门会合,以清君侧之名攻入皇宫。” 二狗目露狞色道。 吕胤平微微皱眉,疑道:“老臣明白,只是那千牛卫足有四万之众,若其当真反叛,我等该如何应对?” 二狗轻笑一声,自信满满道:“龙骧卫与殿前司皆在内城,千牛卫仅一万在内城,只要我们行动迅疾,待其反应过来,为时已晚!况且圣上已安排妥当。我等自南门而入,迅速接管皇城九门,监门卫若敢抗拒,太子谋反之名更是坐实。待圣上苏醒,亲临皇城正门,传令羽林卫入城,四万千牛卫焉敢动作?” 言罢,见吕胤平面沉似水,二狗轻拍其肩,续道:“吕叔叔!想当年你为圣上牵马坠凳,战功赫赫,却因斩杀前梁公主被排挤出朝堂,你甘心只做一个无权国公?此事若成,公之顺位必升两位,入主中枢亦非难事。” 吕胤平听他所言,牙关紧咬,冷声道:“老臣自是知晓,然此屠龙弑凤之举,老臣需圣上一诺方能应允。” 二狗眼神一寒,旋即笑道:“侄儿在此,不就是公之倚仗?你若破获皇后太子逼宫之阴谋,此二人不死,难谢天下。届时侄儿与圣上皆站于公之身后,公又有何惧?” “皇后宗室势大!老臣若真行此事,恐怕难以活到入主中枢那一日!” 吕胤平低声喃喃,心中暗忖:“少拿咱老吕当傻子,你们想让我做斩龙剑,却无半分承诺,便要我屠龙弑凤。 若真为之,事后必成众矢之的,即便圣上保我性命,亦难逃脱宗室无尽的刺杀。昔日屠杀前梁公主之事,到现在还时不时有人来国公府刺杀,若无凭无据无依仗,绝不可为。” 二狗嗤笑,圣上果真是了解他这马夫心思,当下自怀中取出一纸密令,递与吕胤平道:“此乃圣上为你所备密令,届时于皇宫宣读,众将士皆可为证。” 吕胤平接过密令,细细观瞧,纸上书: 朕绍膺大宝,临御万邦,夙夜兢兢,罔敢或怠,冀臻至治,以保鸿基。今太子德亏,性逆乖张,包藏祸心,阴图不轨,潜结党羽,谋逆之迹昭然。皇后亦失其仪范,干政乱国,牝鸡司晨,致宫闱不宁,朝纲紊乱。 朕痛心疾首,为社稷之安,为黎庶之福,特昭燕国公吕胤平,率王师以靖皇城,除奸佞,正朝纲。 燕国公吕胤平忠勇可嘉,奉朕命而行,其兵进皇城之举,乃遵朕之诏令,旨在拨乱反正,扶大厦于将倾。 望众臣工、军民人等悉听其号命,咸知朕意,不得有违。如有抗命者,以叛逆论处,罪在不赦。 钦此! 吕胤平见确是皇帝笔记,且盖有受命于天的印玺,顿时疑虑尽消,郑重的将密令收入怀中。 二狗眼中寒芒一闪而逝,旋即笑道:“扶危济困,挽狂澜于既倒,吕叔叔日后入主中枢,可要多多照拂侄儿。” “好说好说!” 吕胤平放声大笑。 二人不再多言,详核计划细节,直至天明。 兰蔻坊一处阁楼,郑秋已在此盘桓数日光景。 今日天方破晓,她便起身梳妆,推开临近皇城的窗子,任由那凛冽冷风吹入,虽瑟瑟发抖,却浑不在意。今日便是郑秋亲自送太子归西之日,她定要亲眼见其败亡身死,方能安心。 郑秋行事素来细腻狠厉,一旦谋事,其中诸多细节、全程脉络皆要确保万无一失,并且至少备有三个候补计划以防不测。她此生唯一一次惨败,便是被杨炯在半山书院打了个措手不及,真可谓狼狈不堪。 今日念及那冤家,郑秋竟无半分气恼,反倒涌起一股争胜之心。她手臂无意垂下,触到腰间那圆形青花菊叶佩,放在掌心轻轻摩挲,轻声笑语:“杨炯!听闻你仅率两千人便敢奇袭兴庆府?你恁地大胆!与掖庭那晚一样笨蛋!你不是很聪明的吗?怎么有时偏要行此等愚笨之事?” 言罢,抬眸望向北方,眼神复杂难明:“你这个笨蛋!不要以为自千里之外送回一枚玉佩便能拿捏我!哼!别以为我不知你心思,你简直痴心妄想!你我之仇尚未了结!你定要活着归来!否则我与你此生纠缠不休。” “呦~!与谁纠缠不休呀?” 杨鲖推门而入,打趣道。 郑秋眼神慌乱,旋即轻咳一声,嗔怒道:“你竟偷听我言语?” 杨鲖瞧着郑秋紧攥菊叶佩的手,嬉笑道:“都送来两日了!还这般爱不释手呀?” “哼!” “怎地?郑夫子,可是被杨炯拿住了七寸?哈哈哈!” 杨鲖捧腹大笑。 郑秋岂会容她如此戏谑自己,强作镇定道:“你可是吃醋了?恼他千里之外仍念着我?” 杨鲖翻了个白眼:“我若吃醋,早就被酸死了!” 郑秋闻言一怔,随即想起杨炯那些红颜知己,眼神转冷,默然不语。 杨鲖知道郑秋动了真怒,笑着凑上前道:“姐姐可是生气了?” “我生什么气?” 杨鲖撇撇嘴,心中暗道:“你我日夜相伴,你所思所想我岂会不知?” 她也懒得戳破郑秋那点小心思,转而说起正事:“姐姐所托之事,已然办妥。” 郑秋微微颔首,心中回顾起自己的计划。 她的目的很简单,一旦李泽在监门卫张道藩家中栽赃了甲胄,杨鲖安排的风闻探子便会满长安宣扬太子谋反。当初她的谋划是以甲胄栽赃。可如今太子势大,恐难起到效果。 于是乎,她思前想后,重新制定了计划。 首先让杨鲖安排人冲击监门卫和皇城南门宣德门。监门卫是太子亲信张道藩,只要将伪造的太子信物交给他,慌乱下,逼着他进攻皇城也不是不可能。 他若是怀疑不动,那冲击皇城宣德门的人就起到了作用。南门是殿前司值守,任何人冲击皆可就地格杀。监门卫得到太子进攻宣德门的消息,骑虎难下,不动也得动。 这就是郑秋的手段,阴谋阳谋全都给太子安排上。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坐实太子造反。监门卫张道藩一旦率军和殿前司战斗起来,太子就是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楚。 身处此境,太子已无退路,造反之势已成。即便他赶赴监门卫制止,声名亦必狼藉,届时甲胄一出,绝难求生。 回顾整盘计划,郑秋仍不放心,叮嘱道:“冲击南门与策反监门卫之人万不可出差错!若有活口留下,你我皆难活命!” 杨鲖郑重点头:“姐姐放心!他们皆是我之心腹!相府亦不知我有私属,这些人都是死士。平日承蒙我厚恩,只待今日行事!必然不会出错!” “好!那你我姐妹今日便携手斩龙!” 郑秋眼神一寒,豪迈大笑。 杨鲖行至窗前,望向皇宫方向,低声道:“今日巳初(9:00),你我恩怨便一笔勾销。” 皇宫坤德殿。 皇后头戴九龙四凤冠,身着大红朝凤服,由一十三名老内侍悉心服侍梳妆,盛装华服,凤仪威严。 妆扮既毕,见辰正(8:00)已至,朝身后太子道:“泷儿!去取你的龙胆!” 李泷双膝跪地,王浅予紧随其后,二人于地连磕三头,高声道:“母后之恩重如日月!孩儿纵死亦难报之万一!” 皇后微微颔首,轻抬玉手,催促道:“速去速回!” 李泷亦不多言,率内侍护卫,直奔城外羽林卫大营。 皇后目送太子远去,朗声道:“孩子们!随本宫去未央宫!” 且说太子纵马狂奔,直趋羽林卫大营。 路上李泷心思万千,母后所备龙胆即羽林卫虎符,虽不知母后如何说动的虢国公包毅,但他明白,母后谋划从来不会失手。 细细算来,母后持千牛卫虎符,加之自己即将到手的羽林卫虎符,再添监门卫虎符,三符在握,拥兵八万,父皇再难翻盘。 一想到即将登上那梦寐以求的皇位,李泷浑身止不住的颤抖,那近在咫尺之感,令他心急如焚,只得频夹马腹,直冲羽林卫大营。 虢国公包毅等候多时,见太子前来,拿起虎符递与他手,郑重道:“莫要停留,速回皇宫,迟则生变!” 言罢,不容太子多言,亲扶他上马,大吼道:“莫回头!你已无回头之路!” 太子于马上拱手称谢,奋力扬鞭,直奔长安。 他心中明白,此事必须速战速决,早一刻逼父皇禅让,自己接管天下的阻力便越小。越是紧要关头,越要雷厉风行,若朝臣有所察觉,横生枝节,恐有不测。 念及此处,他再度狠抽马臀,奋力奔向长安。 且说李泽,望着那被自己引至监门卫张道藩家中的皇城司谭花,面露狞色道:“嫡亲?哼!前朝余孽罢了!” 言罢,听见张道藩府上传来打斗之声,知道是监门卫与皇城司起了械斗,李泽转身朝身后死士下令:“速去!散播太子与张道藩私藏甲胄,意图谋反!” 死士低声应诺,转身而去。 兰蔻坊。 郑秋蹙眉质问:“李泽这蠢材,为何如此迫不及待?为何提前行事?” 杨鲖亦是咬牙切齿,恨声道:“来不及了!消息已然传出!我们必须即刻行动!” 郑秋也知道事不可待,下令道:“即刻动手!别给他们反应之机!” 杨鲖挥手,其豢养的死士快步下楼传讯。 二人疾步走到窗前,望向宣德门方向。 不多时,三十余名羽林卫混同千牛卫直冲殿前司值守的宣德门。 “来者何人?不知此乃皇宫大内?想死吗?” 殿前司值守怒声呵斥。 三十余名死士二话不说,为首一羽林卫,手起刀落,斩杀殿前司一名士兵,大吼道:“国有奸佞!太子命我等清君侧,肃朝纲!” 言罢,径直冲入宣德门。 殿前司值守大惊失色,隋国公吴散木明明告知自己是午正(12:00)时分会同龙骧卫以清君侧之名进入皇城,然此刻巳初(9:00)未到,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这三十余名千牛卫和羽林卫所为何来? 不及多想,殿前司值守大吼道:“拦住他们!速去禀报隋国公!” 与此同时,数名死士携太子信物冲入监门卫值守的晨晖门,大吼道:“快!太子命令尔等集结兵力,清君侧!殿前司要反!” 张道藩此时正在晨晖门,他是为数不多知晓太子谋划的人,见来人持太子信物前来求援,怒喝道:“谁谋反?” 谍子亦不气馁惧怕,将郑秋所教言语大声复述:“李泽诬陷您私藏甲胄,此刻皇城司已与监门卫交战!李泽正纠结殿前司,欲以清君侧的名义诛杀您,此刻正在宣德门外厮杀!” 张道藩闻言怎敢怠慢,此刻正值太子谋划的关键时期,李泽此举无疑想置太子于死地。他心思急转,当下唯一之法便是将李泽与殿前司一网打尽,保太子顺利登基,绝不能给他们半分机会。 思及此处,张道藩大吼:“兄弟们!李泽伙同殿前司谋反,随本将军清君侧,肃朝纲!” 言罢,亲率百人监门卫直扑宣德门。 此时宣德门的死士已被杀尽,殿前司还没得到隋国公的命令,卫兵却高声呼喊:“监门卫造反了!张道藩领兵一百,正朝宣德门而来!” 殿前司值守目光骤惊,见晨晖门方向监门卫三发红色信号弹冲天而起,知道他们正在聚兵。 值守目眦欲裂,大吼道:“快!三发信号弹!聚兵!” 令毕,三发绿色信号弹冲天而起。 监门卫和殿前司的士兵都看见了双方的聚兵信号,哪还不知道对方真的是死志谋反。于是,双方刚一照面,这两百人全都高喊清君侧的口号,互相砍杀了起来。 兰蔻坊窗边的郑秋与杨鲖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瞧出了疑惑。 “你在殿前司安排了内应?” 郑秋率先发问。 杨鲖摇头,继而道:“他们这般架势,难道真想谋反?” 郑秋知道杨鲖不会在此事上骗自己,猜测道:“莫不是另有他人谋划造反?你我误打误撞,卷入了他人的计划之中?否则难以解释,监门卫与殿前司竟如此卖命,寻常流程不该是先核实消息吗?他们如此急切聚兵,显然未曾交流核实,这只能表明他们早有预谋计划。” 杨鲖沉思良久,实难明了其中缘由,洒脱道:“管他呢!反正此刻咱们的目的已经达成,监门卫与殿前司这般大动干戈,太子和李泽谁都别想跑!” 郑秋却无杨鲖这般心大,听着宣德门传来的喊杀声,陷入了沉思。 燕国公府,二狗与吕胤平听闻宣德门的境况,惊诧莫名,相互质问为何提前行事,待互通消息后,场面陷入了长久死寂。 “不能再等了!咱们的计划是逼太子谋反,此刻监门卫自行送上门来!还等什么?即刻行动!” 吕胤平高声道。 二狗也知事不宜迟,急声道:“吕叔叔!您速入皇宫召集龙骧卫,侄儿去与隋国公的殿前司会合,兵合一处,剿灭监门卫!” 见吕胤平点头,二狗喝令身后内卫速去散布太子谋反,燕国公和隋国公领兵清君侧的消息。自己则是快马加鞭,直奔隋国公府。 此时太子刚至长安朱雀门,尚未入城,一东宫死士拍马赶到,大吼道:“殿下!长安皆传言您要谋反!此刻监门卫与殿前司正在宣德门激战!燕国公与隋国公分别率龙骧卫和殿前司,以清君侧的名义正朝宣德门进军。” 太子闻言,如遭雷击,大吼道:“消息可属实?” “卑职以性命担保!千真万确!” 死士双目赤红,大声回应。 李泷并非愚笨之人,瞬间便想到了是皇帝在暗中谋划反击,能说动燕国公与隋国公,出动龙骧卫与殿前司,除了那九五至尊,还有何人? 思及此处,李泷悲切怒吼:“孤为太子十数载,到头来竟不如一条泥鳅!既然父皇想逼儿臣谋反!儿臣便遂了你的意!” 言罢,大声下令:“去羽林卫!领兵入城,清君侧!” 第196章 凤鸣九天 穹色铅灰,风止气暖,天将欲雪。 太子李泷一路快马加鞭,狂奔至羽林卫大营。未等虢国公包毅有所反应,李泷已径直跪倒,高呼:“叔叔救我!” 其声惶急,仿若溺者求救。 包毅见状,大惊失色,急道:“如何回来了?不是叮嘱莫走回头路吗?” 李泷悲戚道:“包叔叔!父皇竟欲扶那泥鳅上位。此刻燕贼吕胤平率两万五千龙骧卫,隋贼吴散木领一万殿前司,正攻打宣德门。父皇这是要置我与母后于死地啊!” 言罢,悲愤交加,声若泣血。 包毅听闻,瞳孔骤缩,心下已然明了李泷来意。 他暗自思忖,按太子所言,皇城此刻敌兵龙骧卫与殿前司相加,共计三万五千人。己方羽林卫三万,千牛卫四万,若入京逼宫,兵力似有胜算。然千牛卫仅一万在皇城,其余三万赶来皇城,恐需至少一个时辰,再加上监门卫的一万人。如此算来,能即刻参战者有五万人。 五万对三万五,看似优势在握,只是皇帝既已孤注一掷,想来必有后招。包毅久在军中,对皇城军队了如指掌,却实难想出皇帝还有何兵可调。 皇帝亲军龙骧卫已被拆分大半,龙朔卫正随莱国公沈槐于西北作战。金吾卫所剩一万,乃左相杨文和亲旧,皇后已言明杨文和中立,左相向来一言九鼎,断不会食言。朱雀卫属英国公康白,白虎卫归杞国公万和宜,此二人一南一北,远水难救近火。 包毅正皱眉苦思,忽觉心头一震,不禁大吼:“不好!皇帝尚有刚收缴的杨家换防下的神策卫三万人!” 李泷闻言,亦是心头大骇,忙道:“包叔叔,神策卫不是在终南山大营休整训练吗?我派出的探子一直在监视其动向,并未察觉其有异动啊!” 包毅急切道:“终南山距长安仅二十里,其若奔袭,转瞬即至,哪还来得及防备!” 李泷怒不可遏,悲切高呼:“原来父皇从始至终都在谋划今日之事!他竟欲置我于死地!我乃嫡长子,是太子啊!” 包毅沉默不语,心中亦被皇帝的深沉心机与缜密谋划所震撼,良久无言。全长安皆以为皇帝欲以和亲稳住辽国,以解大华后顾之忧,推出大公主,不过是想令天波府与左相府交恶,逼天波府交出神策卫,同时迫左相离相。 此事在长安稍有见识者眼中,皆能猜出一二。众人本已对皇帝这一石三鸟之计惊叹不已,如今看来,皇帝谋划之深远,远超想象。按常理,天波府放弃神策卫后,定会回京整顿,重新调配军官将领,此情形在开国后皇帝解除十二位国公手中十二卫兵权时,便可见一斑。 昔日打天下时,皇帝一手发展出龙骧卫与龙朔卫两个亲军卫。其余十二人,或凭各自亲军为根基,或靠家族助力,或在和前梁交战中不断收编壮大,其中又以十二人发展最为迅猛。 大华建国后,皇帝着手整顿此十二人军权。首当其冲者,便是国公之首杨文和手中的摘星卫。皇帝与皇后双管齐下,动之以情,晓之以君臣大义。杨文和念及旧情,亦不愿刚安定的天下重陷战乱,遂自请裁撤。 然左相也非易与之辈,经双方一番明争暗斗,左相虽失摘星卫,却以其中两万人,一万为班底组建金吾卫,另一万并入沈槐的熊罴卫,这也是为何熊罴卫一直不满编且人数在十二卫中最少之缘故。 国公之首梁国公已然妥协,其余十一位国公手中军卫,或拆分,或分权,更有甚者因罪下狱身死。其间皇帝大力提拔新贵,重新组建诸多新卫,如熊定中的展旗卫,天波府的神符卫,马一浮的领军卫等等。 时至今日,唯有英国公康白的朱雀卫与杞国公万和宜的白虎卫仍保留旧番号,然历经多年与敌国交战,不断有新兵涌入,又有皇帝龙朔卫军官调入,往昔打天下时的辉煌,已难重现。 包毅长叹一声,望向李泷那与皇后极为相似的眉眼,转身自盒中取出皇后所赠银色獠牙面具,戴于面上,朗声道:“传令!燕贼吕胤平、隋贼吴散木聚兵谋反弑君!太子以监国名义令羽林卫入京卫国,诛奸佞,清君侧!” 李泷闻令大喜,急忙叩首谢恩。 包毅一把拉起他,高声道:“国之君主,威严不可失!我助你,乃念你母后昔年活命之恩,莫要如此失态!” 言罢,包毅翻身上马,一马当先。三万羽林卫皆着银盔银甲,戴银色面具,持白槊,骑白马,配白翎羽,威风凛凛。此羽林卫乃大华仅存三个保留旧番号的军卫之一,亦是皇后最后的依仗。 “为国羽翼,如林之盛!诛奸佞,清君侧!” 包毅整军完毕,大吼一声,率众直奔皇城而去。 此刻,包毅思绪飘飞,往昔回忆涌上心头。 “你们在做什么?为何欺负人?都给本郡主滚,否则休怪本郡主剑下无情!” “你没事吧?看你身有武艺,为何不还手?可是惧怕那些权贵?” “瞧你那窝囊模样,真真是白瞎了你这青面獠牙之面相!” “罢了罢了,我不说你了!一副求死模样看着就恼人!给,拿去吃,莫要饿死了!” “你叫什么名字?” “包毅!” 初见少女,包毅心若死灰,包毅心拙口夯,包毅心潮澎湃。 “你来参军了?参军甚好!日后立了军功,便再无人敢欺负你!” “你为何不敢看我?” “呵!你可是喜欢我?倒是有几分眼光!不过我庄姜,可是要做世间最尊贵的女子!最尊贵,你懂不懂?哼,料你也不懂。” 再见少女,包毅心花怒放,包毅心荡神摇,包毅心骛八极。 思虑间,羽林卫高呼清君侧,一路疾驰,直奔皇城宣德门。 包毅心无旁骛,他只有一个念头,谁杀庄姜他杀谁。 “冲锋!” 羽林卫多为长槊兵,少有弓箭兵。其人人手一杆一丈八尺亮银马槊,两侧开刃,槊锋似剑,全力冲击之下,当者披靡,无人能敌。 但见包毅一马当先,身后两千亲兵紧紧相随。一个冲锋,便将刚赶来之两千殿前司士兵冲得七零八落。 “包毅!你这贼子竟敢反叛?” 隋国公邓散木厉声呵斥。 “隋贼燕匪!我等受监国太子之令,入京卫国!尔等以下犯上,意图谋反,今日便是尔等之死期!” 言罢,包毅指挥军队兵分四路,会合一万监门卫,横冲直撞,重新占领监门卫所守皇城五门。 “展羽林卫白羽旗!冲击宣德门,入宫护君!” 包毅高声下令。 “将军!朱雀门发现天波府神策卫,老太君亲自领兵!燕贼龙骧卫已从封丘门攻入皇城!” 羽林卫斥候匆忙来报。 “全军听我指挥!冲击宣德门,诛燕贼,护社稷!” 包毅单人独槊,匹马纵横,挑飞数名殿前司士兵,径入宣德门。 未央宫。 皇后早已携一众嫡亲皇子皇女赶到,然见空无一人的未央宫,以其聪慧,岂会不知皇帝早有算计,全局都是他设下的陷阱,一切都是为了引自己和泷儿入彀。皇后凤眸一冷,迅速命田令孜出宫打探消息,发动一切力量搜查皇宫,而后携众子女返回坤德殿。 “娘!要不我去见父皇?他平日最疼我了,咱们莫要走到那般绝境,孩儿求您了!” 李漟聪慧过人,一见未央宫无人,便知父皇欲与母后生死相搏。 皇后轻笑,轻轻抚过这大女儿的面庞:“傻孩子!你去何处寻他?他从始至终便不信咱们庄家。今日之事,不过是他十数年谋划提前上演罢了。” 李漟闻言,泪水夺眶而出,扑入皇后怀中放声大哭。 皇后眸光转冷,寒声道:“我小觑了你父皇!原以为我和他再如何争斗,亦不至于不死不休。如今方知,他竟是想杀母后与泷儿!哼!他这是想为那泥鳅铺路,与本宫一决生死呀。” “孩儿这便护您出宫!” 李澈见自己那风姿绰约的姐姐竟痛哭不止。她虽懵懂,也知大事不妙,听闻有人欲杀皇后母亲,再也按捺不住,紧了紧身后双剑,便欲拉皇后离去。 皇后轻轻摩挲李澈的发髻,笑道:“好澈儿!” 恰在此时,田令孜高声奏报:“小姐!不好了!燕国公领龙骧卫,隋国公领殿前司,老太君率神策卫,总计六万五千人正在皇城外激战。虢国公羽林卫与太子已冲入宣德门,此刻正在御道上与龙骧卫厮杀。贼子高呼太子弑君谋反,须臾便要攻入后宫了!” 皇后凄然一笑:“李乾元,多年夫妻,我为你诞下三子四女,到头来竟仍不敌那贱人。真不知你是爱权,还是爱她。” 皇后重新扫视场中子女,嗤笑道:“孩子们!瞧见了吗?这就是你们父皇,弑妻杀子的好父皇!” “娘!” 众人跪地,垂首低眉,无言以对。 皇后深吸一口气,朗声道:“我庄姜纵死无妨,但庄家血脉不可断绝!” 言罢,起身走向床榻,开启机关,取出一巨大木盒,从中拿出一支金杆狼毫,唤李泌上前,道:“出宫,前往赵国公陈群府邸,见面就跪地磕头,莫要多言,将金笔举过头顶!他是娘的同窗好友,定能护你周全。” “娘~!” 李泌泪如雨下。 皇后爱怜地拉起跪地的李泌,附耳低语:“好泌儿!若局势失控,切莫冲动,定要听赵国公的话!” 李泌咬牙哽咽,用力点头。 皇后退开几步,深深凝视着她最听话的儿子,洒脱道:“我儿乃真君子,古之仁人亦不及你!” 言罢,唤李溢上前,取出一枚金凤令,叮嘱道:“出宫,去往韩国公家,他可保你平安。若事不可为,便随梅和宁前往南方。此令是娘在江南多年谋划的凭依,此刻尽归你所有!” “娘!孩儿不要!孩儿唯愿您平安无事!” 李溢跪地,嚎啕大哭,几近昏厥。 皇后凤眸含煞,高声道:“田令孜!速送两位皇子出宫!” 田令孜恭敬跪地磕头,拉起李泌与李溢,直奔监门卫聚集之地西北门拱宸门而去。 皇后目送二人离去,转身自窗边抱起两盆奇兰花素冠鼎荷,见兰花已被自己悉心照料至白花绽放,不禁轻笑一声,呢喃道:“谢姐姐,不管妹妹可不行,当初可是妹妹将他让给你的呢。” 言罢,将两盆奇兰花分别递与李漟与李澈,嘱咐道:“抱着花去梁国公府。” “娘!我不走,我要护着您!我不信父皇连我也要杀!” 李漟拼命摇头。 皇后闻言笑道:“傻孩子!你父皇怎会亲手杀我?不过是借刀杀人,而后折刀谢罪的把戏罢了。你父皇昔日于此道甚是擅长,故技重施的把戏而已。” “娘!孩儿这便令内卫去诛杀燕贼!” 李漟言罢便欲起身。 皇后轻笑着拉回她,轻轻拭去其眼角泪水,取出一枚凤鸣九天黄玉佩,置于其手,道:“此后你便是宗室之主!莫要再孩子气!” “娘~!” “李漟!庄家宗室的命运,此刻尽付你手!莫要令本宫失望!” 李漟咬牙,大声道:“儿臣遵命!” “好!带你妹妹去你谢姨娘家!你父皇奈何不了你们!” “我不走!我要保护您!我不许任何人欺负您!” 李澈抽出身后木剑,高声道。 皇后凝视着她的小女儿,满眼不舍,拉起她手,声音微颤:“儿呀!日后定要听长姐的话!” 言罢,在李澈额头重重一吻,喝道:“还不带你妹妹走!” 李漟跪地,拉着李澈重重磕了三个响头,怒道:“跟我走!” “我不走!” “你想干什么?要跟你姐姐动手吗?” “我没有!” “我且告诉你!娘不在时,我便是你娘,你若不听我话,我便将你逐出家门!” 李澈被李漟气势所慑,喏喏不敢言,只得任由她拉着自己朝宫外而去。 皇后转身冷笑:“李乾元!你这皇位乃是我庄家一手扶持!自我爹辞世那日,我便知晓,你始终对我心怀防备!我的孩儿皆为龙凤,你却想让一条泥鳅凌驾于他们之上!你问过我庄姜了吗?” 言罢,身着大红凤服,取出床下宝剑,轻抚剑身,喃喃道:“老朋友,许久未见,不知你是否依旧锋利。” 一人一剑,自坤德殿而出,天降大雪,红衣如焰,凤鸣九天。 第197章 新凤 天色沉沉,铅云如墨,大雪纷飞,恰似银龙乱舞,纷纷扬扬洒落皇城。刹那间,天地一色,唯余这漫天飞雪,如席如幕,将巍峨宫阙尽掩其中。 御道之上,积雪盈尺,寒烟袅袅升起,如轻纱薄雾,缭绕于禁宫四周,令这朱墙金瓦更添几分冷寒。 皇帝身着龙袍,身姿虽仍透着往昔威严,然面色却憔悴枯槁。此刻,他手扶宫门,那雕花的宫门在积雪重压之下,似也微微颤抖,发出低低的 “咯吱” 之声。 皇帝凝视着这漫天飞雪,目光深远而凝重,仿若要将这天地间的一切都尽收眼底,却又似被这茫茫白雪摄去了心神,愣愣出神。 突然,一阵剧烈的咳嗽声自他喉间响起,那声音在寂静的宫墙内回荡,犹如暮鼓晨钟,震人心魄。皇帝的身躯也随之微微颤动,他以袖掩口,极力压抑着这股翻涌的气血。 “父皇!天寒地冻,还请保重龙体!” 李淑见状,心急如焚,急忙拿起一件大氅,匆匆奔至皇帝身旁,轻轻披在他的肩头。她的眼神中满是关切担忧,欲要搀扶皇帝重新回宫。 皇帝微微摆手,气息虚弱,犹如游丝般说道:“朕…… 朕时日无多。此次谋划,耗费朕十数年心血,本欲精心布局,徐徐图之。可如今形势所迫,仓促行事,恐难成就大业。” 言罢,皇帝的目光中透露出一丝无奈与担忧,那曾经令群臣敬畏的双眸,此刻也黯淡了许多。 “父皇!您定会安然无恙,今日一过,万事皆可平定!” 李淑眼眶泛红,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却强忍着不让其落下,只是低声安慰着皇帝。 皇帝轻轻摇头,苦笑道:“傻孩子!朕自己的身体状况,朕心中自是清楚。早年征战四方,朕便落下了暗疾,加之那逆子秽乱宫闱,此事犹如利刃刺心,令朕气冲心腹。 自那日后,朕便时常咳喘不止。此事唯有太医庞审元知晓。朕本以为尚有足够时日,可为你弟弟铺平道路,奈何上苍那厮非不给朕机会。” 皇帝的声音愈发低沉,其中饱含辛酸与无奈。 “朕本欲携覆灭西夏之威,一举扫除世家,铲除宗室,为你弟弟留下一个清清白白的家业。可那马一浮实在是愚蠢至极,坏朕大事。朕此次晕厥,全凭虎狼之药暂且稳住病情,又以刚猛之剂伪装昏迷,方才能骗过皇后的探查。” 皇帝说到此处,微微顿了顿,似是回忆起那惊心动魄的一幕,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狠厉。 “朕的身体已然垮塌,最多不过还有一年光阴。朕必须在这有限的时间内,扶你弟弟登上皇位。你且记住,这天下乃李家之天下,绝非世家之天下,更不是宗室之天下。此点务必牢记于心。否则,这皇帝之位便如同傀儡,坐于其上之人,生不如死。” 皇帝的语气逐渐变得严肃而坚定,眼神亦变得狠戾非凡。 言罢,皇帝又是一阵剧烈咳嗽,那咳声撕心裂肺,似要将他的心肺都咳出一般。他强自压下心头翻涌的气血,继续说道:“朕已为你谋好了后路。此次你回京,天波府便是你的依仗。你能说动老太君领兵,足见他们对你仍有觊觎之心。 兰陵,你与你母亲一般容貌绝美,但你需铭记,以色事人者,色衰而爱弛。切不可真心交付于人,你手中持有朕的金龙令,那三千内卫便是朕为你留下的依仗。再加上你身为兰陵萧氏的族长,只要你弟弟能够顺利登基,便可保你无忧。” 李淑闻言,沉默不语,片刻后,她咬牙切齿道:“父皇,二狗绝非明君!” 皇帝闻言,嗤笑一声:“朕岂会不知,然当下又有何更好的抉择?你切记,今日事后,速速为二狗娶妻,诞下子嗣后由你抚养,朕自会助你在朝中站稳脚跟。日后,若二狗有惑国之迹象,你便速速将其诛杀,切勿留情!” 皇帝的眼神中透露出一丝决绝。 皇帝见李淑缄默不语,长叹一声,道:“兰陵!欲要拨乱反正,岂能不流血牺牲?朕隐忍多年,皆为今日之谋。难道你忍心看着朕含恨而终,死不瞑目吗?” “爹!我不愿与杨炯有任何瓜葛!” 李淑带着哭腔说道,那声音中满是无奈与哀怨。 “哎!兰陵,爹亦知晓如此逼迫于你,实非善举。然当下唯有你能稳住事后局势。朕深知杨文和与谢南二人,其本质上对权势并无太大野心,唯重感情。正因如此,朕方才放心让杨文和揽权。 然今日过后,朕与他二人恐难再如往昔般相交。唯有你身入相府,方可为你弟弟争得一线生机。否则,以杨文和的谋略手段,你弟弟绝非他对手,届时扶上皇位的,必然又是宗室子弟!” 皇帝言辞恳切道。 李淑泪水夺眶而出,恰似断线珍珠,簌簌落下。 自白马寺事后,她本已对尘世心生绝望,只盼能在母后的老家度过余生,待春暖花开之日,追随母亲而去。然命运弄人,自那日后,她体内竟似涌出另一个灵魂,此人心性阴鸷狠辣,无所畏惧,甚至不惜以自己的容貌和名声为筹码,说服老太君领兵屠龙弑凤。 如今父皇竟又令她凭借相貌去俘获杨炯与天波府,周旋于两家之间,充当那挑拨离间的小人。李淑心中满是悲戚,她万没想到自己竟会沦落至此,活成了自己最为厌恶之人。她只觉自己与那青楼妓馆的女子无异,不过是为取悦他人而活,只是所取悦的对象有所不同罢了。 “爹!兰陵恨自己生得这副容貌!” 李淑悲切地说道,那声音在风雪中回荡,更显凄凉。 皇帝沉默良久,继而长叹一声:“便算是为了你那已故的娘亲,可好?” “爹!若有来生,我绝不再生于皇家!” 言罢,李淑缓缓下跪,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随后紧紧攥着手中的金龙令,毅然决然地消失在这茫茫白雪之中,那背影在风雪中渐行渐远,终至不见。 皇帝望着李淑离去的方向,心中五味杂陈。突然,一阵剧烈的咳喘声自他喉间爆发,一口鲜血如泉涌般喷出,溅落在宫门之外,那殷红的血迹在洁白的积雪映衬下,格外醒目刺眼,犹如一朵盛开在寒冬中的红梅,凄惨而又悲切。 身后的鱼朝恩见状,大惊失色,慌忙上前扶住皇帝,手中慌乱地拿起一块白绢,轻轻为皇帝擦拭嘴角的鲜血。 “丹药!” 皇帝的声音微弱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陛下!今日已服用了三粒!不可再用这虎狼之药了!” 鱼朝恩面露难色,小心翼翼地说道。 “朕说丹药!” 皇帝的语气愈发严厉,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急切。 鱼朝恩心中一凛,不敢再有迟疑,急忙转身,从案几上拿起一枚红色丹药,服侍皇帝服下后,胆战心惊地守候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 皇帝强自平复心头翻涌的气血,缓缓问道:“内卫死士安排好了吗?” 鱼朝恩见皇帝问起,赶忙低声答道:“陛下,皆已安排就绪,共计两百人,皆为武功高绝之辈!” 皇帝微微点头,他深知皇后乃是内家剑术高手,若其欲脱身而去,凭借宗室之力与自身武艺,定可安然无恙。然多年夫妻,他也明白皇后的身体状况。 皇后生子过多,元气大伤,尤其是诞下十公主后,身体落下了严重的病根,每逢阴雨天,小腹便疼痛难忍,气息阻滞不畅。这两百内卫死士,对付如今的皇后,应当足够了。 想起与皇后曾经的点点滴滴,皇帝亦是感慨万千。 昔日,二人也曾恩爱有加,然自老齐王一事后,彼此皆察觉到了对方的变化。皇帝开始谋划倾覆宗室,皇后则着手揽权扶子登基。二人仿若陷入了一个无法解开的死结,谁都不敢退让,都怕对方会先下手为强。如此一步步走来,终至今日这般局面。 皇帝并非铁石心肠之人,他也有心,然身处皇位,诸多无奈只有他自己清楚。自老齐王谋反,皇后毒死宸妃那日起,他便深刻体会到了身为皇帝却无权柄的悲哀。那时的他,连自己心爱的人都无法庇护,甚至皇位也随时可能被他人取而代之,终日如履薄冰,战战兢兢,生怕哪一天死于枕边人之手。 皇帝望着宫门外如鹅毛般纷纷扬扬的大雪,轻声喃喃道:“庄姜,莫要怪朕用泷儿拖住你的脚步。若你认为朕错了,待你我夫妻在阴曹地府相见之日,朕自会向你赔罪。” 言罢,皇帝转头看向身后的鱼朝恩,低声吩咐道:“时机已到。风传代王谋反,令皇城司会同内卫,按图索骥,依照计划,将与宗室有亲之人全部诛杀。带上朕的印玺,传令宋国公章凡,命其随队出城接管三万千牛卫!” “喏!” 看着鱼朝恩消失在风雪之中,皇帝的目光变得空洞而幽深,轻声叹道:“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且说,李漟拉着李澈一路狂奔出宫,二人各怀抱着一盆兰花,径直朝着梁国公府邸奔去。 “姐!我要去保护皇后!” 李澈望着身后不断涌入皇城的军队,心急如焚,忍不住大吼出声。 “你去能做什么?送死吗?娘费尽心思才将我们送出宫,你难道想让她亲眼目睹你命丧黄泉?” 李漟怒声呵斥,然泪水却难以抑制。随风滑下脸颊,落在地上,瞬间消融点点积雪,却又复被飘落的大雪覆盖。 李澈见姐姐发怒,心中不禁有些害怕。难怪皇后娘亲常说姐姐和娘亲一样,有时她真觉得这长姐与皇后娘亲一样威严。 “我还未曾叫她一声娘亲!” 李澈小声嘀咕道,声音中带着一丝委屈。 李漟闻言,心中猛地一揪,喉咙动了数下,方缓缓说道:“娘让我们离开,便是为了保全实力,以待来日东山再起。你二哥有赵国公相助谋划,你四哥会前往江南布局,我总领宗室之事。总有一日,我们定能为娘报仇雪恨!” “你们不管娘了吗?” 李澈低声问道,眼中满是担忧。 “你难道还不明白?娘是在用自己的性命为我们争取时间!那些参与屠龙弑凤的人,皆非等闲之辈!即便父皇有意留我们性命,他们亦不会放过我们。我们唯有活下去,方能为娘报仇!” 李漟声泪俱下,大声怒吼。 “她曾答应和我一同栽一棵瑞香花,她骗我!你们也骗我!” 李澈此刻哪还不知娘亲恐有性命之忧,泪水如决堤之水,汹涌而出。 李漟一言不发,拉着他奔至西园街相府。 但见相府大门紧闭,李漟一抹眼泪,大声喊道:“姨娘!孩儿被人欺负了!” 言罢,径直拉着李澈跪在相府门前,怀抱两盆白色娇兰,双眼红肿地望着那紧闭的相府大门。 门后的谢南听到是李漟的声音,心中猛地一揪。她转头低声朝杨文和骂道:“你不是说会是李泌来咱家吗?怎的是漟儿来了?” 杨文和透过门缝,望向跪在风雪中的二人,亦是满脸疑惑:“以我对庄姜的了解,她理应是让我辅佐李泌才是,她让漟儿来是何意?” “何意?哼!她这哪是冲着你,分明是冲我来的!明知我心软见不得这般场景,却仍让孩子们前来求救,当真是用心险恶!” 谢南骂声不绝。 杨文和沉思良久,缓缓说道:“庄姜恐要遭遇不测!” “啊?” 谢南闻言,不禁惊呼出声。 “起初我以为李乾元再狠辣,也不至于弑妻杀子,至多不过是太子被废,皇后被囚禁的结局。故而我才猜测,若皇后一党落败,定是李泌前来投靠咱家。唯有求得我的支持,辅佐李泌登基,方可保宗室不灭。 然如今前来的是漟儿,这表明庄姜已然与李乾元彻底决裂,甚至到了不死不休的境地。看来庄姜已经明白,李乾元是铁了心要铲除宗室,扶持那泥鳅上位,即便让李泌前来求得相府支持亦是无济于事。故而才遣女儿前来寻我们庇护。” 杨文和条分缕析地说道。 “那还等什么?赶紧让孩子们进来呀!小茴香可是我看着长大的姑娘,她小时候庄姜忙于争权,皆是我在照料,和我亲生女儿也没什么差别。如今见她跪在地上,我心中实是不忍!” 谢南说着便欲开门。 杨文和一把拉住她,没好气道:“庄姜那性子,岂会如此好心?她是想拉你下水,保全宗室。” “啊?” 谢南惊疑出声。 “她知道你心软,若是李泌前来,我定然不会相助,你也不一定会为李泌求情。所以她必定是将宗室全都交给了漟儿!便是看准了你心软,这是间接拉咱们相府下水帮她保住宗室。” 杨文和低声说道。 谢南闻言一愣,咬牙切齿道:“她真不愧是我的好姐妹!坑她姐姐一点都不手软呀!” 继而长叹一声,无奈道。“那咱们该如何是好?” 杨文和看着谢南那眼神,哪还不知她心中所想,与当年求自己帮那些山匪妇孺时一般模样。想到此处,没好气道:“还能怎么办?无非是再饿上三日呗!” 谢南听他所言,顿时笑颜如花,仿若那晚般开心雀跃。她拉起杨文和的手,玩笑道:“你如今乃是大华的相爷,岂能还会和那日一般狼狈?可莫要再让我饿肚子了!” “还不快去接孩子!女菩萨!” 杨文和没好气道。 谢南踮起脚,轻轻在杨文和的额头落下一吻,转身推开相府大门,大声道:“快来!姨娘为你们做主!” 说着,谢南快步上前扶起二人,拉着二人匆匆走进相府。 李漟怀抱兰花,见到杨文和后,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大声说道:“我娘说,您当年收了她的压惊钗!” “胡说!我根本就没收!你这孩子怎么如此言语!” 杨文和跳脚,吹胡子瞪眼道。 谢南听闻李漟言语,眼神森寒地望向杨文和,那眼神仿佛千万把钢刀,恨不得当下便问个明白。 李漟凝眉,伸手抽出头上所戴的金凤钗,说道:“我娘说,您拒绝了她!她自觉失了面子,此事乃她此生最为气恼之事!她说她是个骄傲的人,绝不容许他人欺辱,即便是死后亦是不行。” 杨文和眯起双眼,长叹一声道:“这是你娘教你说的?” “这些都是我娘一次醉酒时的言语!只有我一人知晓!” 李漟朗声道。 “你和你娘年轻时倒是极为相像!” 杨文和悠悠说道。 李漟闻言,重重地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大声道:“我娘乃是大华皇后!她绝不能受人欺辱!死亦不能!” “哎~!你娘选你为新凤,当真是选对人了!”杨文和叹息连连。 李漟起身,目光灼灼地望着杨文和,眼中恳求之意尽显。 “你即刻动身前往代王府!令他不惜一切代价掌控城外三万千牛卫,此乃你能否继续立足于朝堂的关键。另外,你娘已然落入了你爹的圈套,以她的性子,定然不会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儿子身死。我与你姨娘只能保她不受人欺辱!其他之事,我亦是无能为力!” 杨文和叹息道。 李漟拉过李澈,再次磕了三个响头,大声道:“此恩之重!李漟九死难忘!” “行啦!都是一家人,你这般岂不是见外?快去办你该办的事!我与你伯父这便进宫接你娘亲。” 谢南拉起地上的李漟低声劝慰。 李漟也不啰嗦,接过相府下人递来的缰绳,翻身上马,直奔代王府而去。 “哎~!走吧!庄姜这人性子执拗骄傲,她定然不愿死后被人欺辱,咱们去送她最后一程吧!” 谢南长叹一声,拿起自己的佩剑,拉着杨文和朝着皇宫大步走去。 李澈自始至终一言不发,静静听着姐姐说完话,见她骑马离去。蓦地,她娇躯一晃,如一道闪电般蹿出相府。 刹那间,只见她体内气息翻涌,仿若怒海狂涛,一浪紧接一浪,层层叠叠,绵绵不绝,汹涌之势渐次攀升,直至周身气海仿若实质方才停息,远远看去,竟隐隐有沛然莫御之力。 只见她双足轻点,身形在雪地上连点数下,脚下好似御风而行。在那皑皑白雪之上,仅仅留下星星点点、若有若无的浅浅踏痕。转瞬之间,几个呼吸的工夫,她的身影便已全然消逝于街角,唯余那漫天飞雪,依旧纷纷扬扬。 杨文和夫妇相顾骇然,彼此对视一眼,哪还不明白这孩子想干什么。当下不敢有丝毫耽搁,急忙召集家中亲兵,一面又火速派人通知金吾卫,而后神色凝重地朝着皇宫奔去。 第198章 凤凰泣血 天色渐黯,彤云仿若墨染,鹅毛大雪纷纷扬扬,洒落于皇宫之中。皇宫御道之上,气氛肃杀凝重,恰似修罗战场。此御道长两百八十五丈,宽一百五十八丈,然数万人拥塞于此,本甚宽敞之地,此刻亦水泄不通。 三万羽林卫,皆着白盔白甲,跨白马,持白槊,面覆白面具,宛如天降神兵,森寒之气摄人心魄,于这大雪纷飞之际,更显神勇非凡。与之对峙者,乃两万五千龙骧卫,红衣似火,佩刀在侧,个个亦是武艺高强。 羽林卫大将军包毅,端坐于白马之上,身姿伟岸,犹如山岳耸立。待见龙骧卫已架设诸多拒马,恐难冲击入宫,只见他目光如炬,振臂高呼:“此御街狭窄,马难驰骋,儿郎们,下马步战!” 言罢,率先翻身下马,动作利落至极,恰似苍鹰扑兔。 众羽林卫闻令,齐刷刷跃下战马,人人舞动手中马槊,槊尖寒光闪烁,似能撕裂这漫天风雪。包毅身先士卒,白甲于雪地之中更显夺目。他大喝一声,如雷霆乍响,马槊挥舞,恰似蛟龙出海,势不可挡。槊锋所及之处,龙骧卫纷纷避让,竟无人能撄其锋。 只见他左突右冲,每一步皆沉稳有力,每一次挥槊都带着千钧之力。马槊在其手中,仿若活物一般,时而挑飞敌人长刀,时而直刺敌之要害。羽林卫将士受其鼓舞,士气大振,齐声呐喊,声震云霄,手中马槊亦是锐不可当,步步紧逼龙骧卫。 包毅乃军中悍将,大华十二位国公中,除却那些因罪下狱者,单论勇武,唯有杞国公万和宜可与之匹敌。二人曾多次深陷敌阵,万和宜红枪红马红翎羽,于敌阵之中七进七出,无人可挡,硬生生打出 “万人敌” 之响亮名号。而包毅起于微末,一手马槊锋锐无匹,只要是他冲击敌阵,无不破者,军中人人称赞其真乃“包破军” 。 只见这包毅白槊游身,大喝一声,槊峰突刺,挑起一龙骧卫士兵,直接举过头顶,大吼道:“燕贼还不速速受死!” 声震皇城,气势惊人,令这百战精兵龙骧卫亦是胆寒。 “包蛤蟆!你个丑鬼恶獠当真是不知死活!你竟然敢公然反叛!” 燕国公吕胤平跃出龙骧卫大骂道。 “吕厩奴!你一个马夫出身也敢在老子面前狺狺犬吠?你给陛下养马之时,老子生死门都走过两遭了!用人家孤儿寡母换窃国公之位,你个瘸马癞驹,也配在老子羽林卫前叫阵?” 包毅嗤笑不止。 “呀呀呀!给老子宰了这丑鬼!” “儿郎们!随本将军骟了这劣马!清君侧!卫社稷!” 包毅长槊奋力一挥,直接打碎当前一人头颅,鲜血脑浆四处崩裂,溅得到处都是。 羽林卫皆是百战老兵,包毅此人领兵每战皆是身先士卒,此乃他一个草莽之身能于数十年间坐上国公之位的缘由,亦是他羽林卫一直未被拆分的原因。除却皇后暗中相助外,羽林卫多是亡命徒和无家者从军,义气之重乃全军之最。 皇帝不止一次用拆分、下派军官等方式整顿羽林卫。可效果皆收效甚微,再忠诚之人也架不住兄弟跟你出生入死掏心掏肺。羽林卫每营皆有一位营官,当初设置只为管束刚从军的亡命徒。多年下来,亡命徒成了营官,见了新兵便是嘘寒问暖,家中有何困难皆可相告。 包毅此人治军从不求功名荣华,因一直未娶妻,皇帝所赐钱货多散于军中兄弟。老兵们有样学样,没成家者亦是如此帮衬小兄弟,多年下来竟蔚然成风,老兵皆以帮了几个小兄弟为荣,颇有绿林义气。 皇帝对此并非一无所知,可见这包毅不但无所求,更是无所牵挂,着实令他头痛。最终只得先解决其他军卫,待彻底收缴军权后再对他下手。大华三卫朱雀、白虎、羽林皆是保留旧番号,各有各的原因,这些年皇帝逐步收拢权利,本打算西夏事后再解决这些老军勋,实难想到羽林卫会反叛。 二狗看向这勇不可挡的羽林卫,咬牙道:“吕叔叔,隋国公殿前司正和监门卫激战,短时间恐难和咱们兵合一处,现在唯有冲入内宫,诛杀妖妇。等老太君的神符卫从四门进入内宫,再诛杀太子也还来得及!” 吕胤平心中大骂不止:“金杲这狗东西,平时不病,老子找你接管龙骧卫的时候你就卧床不起。这分明是不想担屠龙弑凤的名声呀,若是他来统领龙骧卫,这羽林卫安能如此嚣张!” 想到此也不废话,大声道:“螭吻营随本国公入宫除奸!” 言罢直接朝内宫奔去。 龙骧卫本就对这燕国公看不上,他一个无权无势的马夫凭什么指挥咱龙骧卫。我龙骧卫九营四万人皆是用鲜血铸就的荣誉,且不说早年跟随陛下四处征战天下。便是如今,杨将军领龙骧卫睚眦营在北地四处冲杀,战功赫赫,威名之盛让他们这些在长安的老兵听着直痒痒,羡慕得紧呢。 此次左相又抽掉了囚牛、嘲风、蒲牢、狻猊四营北上。他们霸下、狴犴、负屃、螭吻四营将官都快急死了!这啥时候才能轮到咱们北上建功立业呀。 今日一早听说自己龙骧卫大将军金杲卧病在床,他们这些军官皆摸不着头脑,前几日还生龙活虎地跟兄弟们比武,一起骂毛罡那小子命好,今日怎就突然病了。众军官探视皆是不见,今早这燕国公拿着金龙令来调他们龙骧卫四营入宫清君侧。 他们龙骧卫是皇帝亲军,谁都不是傻子。这又是监门卫又是殿前司,如今这羽林卫都来了,这他娘的真是清君侧?这是要谋反吧?再想到金杲那怪异行为,他们哪还猜不出一二,这老大是让咱出人不出力呀。 转头一看这燕国公真他娘的跑了,哪还有抵抗之心,虚情假意地舞动几下,看似奋力抵挡,实则且战且退,直奔后宫而去。 羽林卫攻势迅猛,尤其是包毅那勇猛之态,仿若战神临世。包毅率着羽林卫,如白色巨浪,汹涌澎湃,一路将龙骧卫直逼向内宫。 雪地上,红白尸体交错,鲜血与雪水混杂,却又被那不断飘落的白雪渐渐掩盖,唯余这激烈战斗之声,在皇宫甬道久久回荡。 “叔叔!不好了!燕贼要去杀母后!” 李泷大吼出声。 包毅面具下的瞳孔骤缩,大吼道:“龙骧卫胆敢跟燕贼弑凤?你们他妈的还有没有良心!你们哪个没受过皇后恩惠?你们大将军金杲早年征战身陷重围,是皇后力排众议亲自领兵相援!你们今日敢如此!简直不当人子!” 龙骧卫闻言亦是气苦,他们怎会不知此事,可他们是皇帝亲军,放水可以,但若真违抗君令,他们还是个屁的皇帝亲军,跟叛贼又有何区别。 包毅见此也知晓是皇帝下了死命令,心中陡然一寒,大吼道:“羽林卫!祸国乱政者,杀无赦!” 言罢一人一槊,劈扫横刺,大开大合,身中数刀而不退,那银面獠牙面具沾染数道血迹,不时滴落在地,犹如厉鬼泣血,更显阴森恐怖,他心下唯有一个念头,救庄姜。 “诶~!你为何总是低着个头?” “男子汉大丈夫怎可如此怯弱?容貌乃天生,你又改变不了!整日如此岂不是更让人看轻?” “你这般不行!我告知你,姑娘皆喜欢气势如虹,自信张扬的伟男子!你如此作态,她们便会觉得你保护不了她们,岂会倾心于你?” “我不娶妻!” “嘿!你这人,真是!说你两句还生气上了!” “罢了罢了!给!这个银面具送你!” 复见少女,包毅心卑影怯,包毅心口难一,包毅心慕恩光。 内宫前,皇后红衣如血,金丝绣凤的衣袂随风震荡,她手持长剑,傲立风雪,凝视着自己面前的两百黑衣内卫,轻缕发丝,平静道:“你们来杀本宫?” 杀手根本不答,两百人手持神臂弩直接朝皇后射去。 皇后冷笑不止,凤步轻抬,迅速朝旁边的偏殿奔去,其间斩断自己的曳地凤服,扫落几杆弩箭后迅速翻身进入殿门。 她手持长剑守门,玉手拆下自己的金凤钗,气灌钗头,皓腕一抖,金钗疾飞而出,正中当先一人脖颈。而后一甩乌发,左手插入发根,手臂手腕用力将头发束在一起,被斩断的红色衣角,在她左手和发间挑动。 须臾,长发被束成一利落马尾垂在身后,右手持剑动作不停,连续挑刺,二人力毙当下。 整套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优雅端庄,潇洒自如,端的是风仪尽显,侠气十足。 杀手知晓皇后欲用宫门做遮掩,如此一来神臂弩根本难以发力,只能抽刀硬拼。想到此亦不废话,数十人弩箭齐发,而后紧随弩箭入门,长刀挥砍,直奔皇后面门而去。 皇后凤步轻点,长剑横扫,扫脖颈如寻梅探枝,逼退一人后见侧身一人长刀劈腹,皇后原地塌腰,左手触地,凤足望天,原地凤凰展翅,继而长剑绷直,气灌剑尖,宛若青龙出水,直接刺穿侧身一人脖颈。 凤足落地后,踏脚换力,平身后蹬踹,脚尖为剑,另一人来不及闪躲,胸口随着一声脆响,直接塌陷喷血,捂住胸口连连后退。 内卫杀手虽早对皇后实力有所评估,可今日一见皇后这卓绝风姿,当真是惊诧莫名,难怪早年皇后有 “侠凤” 之名号。就这几招下来,动作行云流水,舒展自然,看似轻柔却招招杀机暗藏,那剑招更是凌厉非凡,实乃高手中的高手。 首领想到此亦明了为何陛下要叫他两百人来袭杀皇后,就这等高手,凭借着宫殿遮掩,即使是他们二百人恐怕一时半会亦难占到便宜。 “快!退出去!轰天雷!” 首领大吼。 杀手闻令,身如闪电,尚未退出,身后的轰天雷已至头顶。皇后凤眸冷至极点,怒道:“李乾元!你好狠的心!” 言罢,一个跃身撞破身后窗棂,巨大爆炸声裹着气浪,将皇后吹得在雪地中翻滚了数圈后方才停下。 皇后全身气血翻涌,小腹剧痛传来,令她更是难捱。抬眸看向涌进来的红衣龙骧卫,皇后眼现死志,长剑驻地,飞身一剑刺向当先一人,气灌全身,发丝飞扬,宛若啼鸣鸾凤,气势骇人。 且说,李澈气息灌注双脚,一路踏雪,寻着姐姐带着自己来时的路,直奔皇宫而去。 她澄澈的双眸早已被泪水氤氲,她此刻才明白师父下山前为何看着自己久久不语,此刻她才忽然忆起,师傅青云真人本出身清微派,那一手观星术更是傲视同侪,只因与门中理念不同才转投了上清派。 “师父!好好的为何赶我下山?大不了我不学你的雷法就是了。” “孩子!人生漫漫,有几个十年?” “啊?师父你是不是不会雷法呀?前言不搭后语!” “哎!去吧。往那人世间走上一遭。那里有魑魅魍魉,亦有诸般世情滋味,酸甜苦辣俱全。待你一一历经,若心生倦意,想归之时,再回山便是。” “师父!你真要赶我下山呀?我去祖师那告你的状!” “走!” “哼!老头儿!你别后悔!” 李澈抹了一把眼泪,眼见皇宫东南景龙门洞开,一群身着土黄色军服的士兵正护着一个老太太进入皇宫。 她不及多想,抽出木剑,想着平日母后和姐姐的样子,寒声道:“本宫乃大华十公主!给本宫让路!” 老太君闻言一愣,眼见这女子已到近前,眉头一皱:“你所言当真?” 李澈不疑有他,拿出皇后母亲送给自己的凤鸣佩,高举头顶,大声道:“皇后信物在此!速速闪开!” 老太君眉头一皱,悠悠道:“你不能进去!” 李澈本就聪慧,见这老太太如此说哪还猜不到她想干嘛,寒声道:“你想杀我娘?” “长辈的事你莫要掺合!速速离去!” 李澈再不多言,将凤鸣佩系于脖颈,寒声道:“你们敢伤我娘,我宰了你们!” 言罢,身如闪电,左手玉清印,右手含章木剑频刺,阻拦者皆被击倒在地。 老太君昏暗的眸子一愣,未料到这姑娘竟如此厉害,这一手功夫当真了得。想到此亦不废话,大声道:“拦住她!莫要停留,入宫!” 神策卫听令,数百人直扑李澈。 李澈眸光一寒,脚下莲花道祖踏星步,眼神一凛,瞅准空隙,在这百名士兵间穿梭,期间左手天官印、上清印、日君印频换,看似轻柔一印,落在挡者身上,受者皆感体内气血奔腾,而后便是一口心头血喷出,继而全身无力,再难举刀。 纵然如此,数百士兵前赴后继而来,她亦知自己没时间耽搁。 李澈此刻心急如焚,听见内宫的喊杀声,看向这无边无际将要入宫的军队。一咬牙,莲步轻踏,一脚蹬在一人胸口,借着反力,腾空翻身,跳出包围后,直奔老太君而去。 众人见此,哪还不知这姑娘所想,怒吼着长刀劈砍,再不留情。 李澈木剑频刺,剑剑点刺来人握刀手腕,角度刁钻古怪,防不胜防,根本非他们这群军伍之人所能抵挡。须臾,李澈左手真武印击飞一人后,俯身前冲,贴地展身,木剑已抵老太君喉咙。 “都闪开!” “小姑娘!老身知道你不会杀我!” 老太君看着她那清澈的眸子笑道。 李澈咬牙,听着内宫越来越大的喊杀声,眼前浮现母后那美丽面容,冷哼一声,左手灵官印直接打在了老太君的胸口,老太君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喷地,惊得周围亲兵怒吼连连。 李澈木剑指着老太君脖颈,声音清冷无比:“走!” 老太君轻笑,抬着沉重的步伐走入景龙门。 李澈看着身后紧随而至的士兵,怒吼道:“滚!滚出我家!” 言罢,又是一手法兵印欲要掌击老太君前胸。 “好好好!公主别冲动!我们这就出去!你千万别伤害老太君!” 一老将连连求饶。 言罢,直接命令还没进入景龙门的神策卫后退,已经进入的百人亦慌忙撤出景龙门。 “你们几个!把城门关上!” 李澈寒声道。 “这……” “好好好!关!这就关!” 那老将见这公主眸子一冷,眼看着就要下杀手,哪还敢怠慢,慌忙令人关门。 李澈眼见景龙门就要关闭,一掌击打在老太君腹部,而后脚下气息翻涌,直奔内宫而去。 “娘!你要等我!一定要等我!孩儿来救你了!” 李澈心急如焚,她此刻很后悔,后悔自己没好好跟师父学习九品莲花步,若是自己不偷懒,那此刻恐早已见到母亲了。 想到此,李澈丝毫不顾自己体内早已紊乱的气息,全力施展太乙清风决,寻着声音最大处奔去。 皇后此时身中数箭,嘴角泣血,冷冷看向吕胤平,凤眸扫向他身边那眼神阴鸷的二狗,威严道:“这就是那条泥鳅?” “妖妃!死到临头还敢猖狂!找死!” 二狗听她如此嘲讽自己,怒骂不止。 皇后嗤笑,嘲讽之意尽显:“果然是那贱人的种,毫无教养!” “燕国公!此时不杀更待何时?” 二狗咬牙切齿道。 吕胤平闻言,伸手入怀便要掏那张密令。 就在此时,身后喊杀声冲天而起,李泷手持长剑,浑身浴血,怒吼道:“大华太子在此!谁敢伤我母后!” 说着,一剑捅死当前一名龙骧卫,身后被砍了数刀亦不自觉,仿若厉鬼般凄厉怒吼。 皇后自豪大笑,冷眼看向已经赶到的隋国公吴散木,驻剑起身:“看到了吗?这才是真龙!哈哈哈!好孩儿!好孩儿!” 包毅一槊挑死一人,白色战甲早已被血染得鲜红,看着从四面八方不断涌来的殿前司、神符卫,大吼道:“庄…… 皇后!我护你出宫!” 皇后站直身体,缕平鬓角发丝,笑道:“来啦!” “嗯!” “你不该来!明知是陷阱竟还前来?” “我定要来!我……” 皇后轻轻一笑,仿若时光回溯至两人初见之时:“我可是皇后呐!这世间最尊贵的女子!” 包毅闻得此言,心中纵有千言万语,此刻亦难以吐露。他深知皇后此语背后深意。深深凝望皇后一眼,蓦地转身,厉声吼道:“欲伤皇后之人,先踏过我之身躯!” 杀手回首望着那被皇后杀得尸横遍地的内卫,切齿道:“太子谋反!卫国除奸!” 言罢,率领余下五十余名内卫,径直冲向守卫太子的羽林卫。手中弩箭连珠般射出,轰天雷亦随后而至,不多时便冲破一道防线。 皇后见状,怒喝道:“敢杀我孩儿!找死!” 说罢,强忍着小腹剧痛,挺剑朝着李泷所在之处冲去。 “燕国公!速下杀手!” 二狗连声怒喝。 二狗见燕国公欲取出密诏宣读,眼中寒光陡盛,左手衣袖一挥,用以遮蔽,右手六支袖箭如暗夜流星,寒芒凛冽,直射皇后而去。 皇后挺剑刺出,瞬间斩杀一人,正欲反手一剑刺向身旁之人,剑尚未及,那人已面露惊惶,瘫倒于地。皇后凤眉微蹙,凭借着本能侧身翻滚闪避。然二狗射出之箭,前后交错,又有内卫遮挡视线,防不胜防。 皇后虽反应迅捷,长剑横挥,击飞三支箭,翻滚间避开两支后箭,可长时间的恶战已令她精疲力竭,腹部伤痛更是煎熬难耐,身中数箭却仍撑至此刻,全凭一股坚韧毅力。但那最后一箭,实难躲避,直直洞穿皇后小腹。 二狗见此情形,眼中闪过一丝喜色,大吼道:“燕国公诛杀妖后!以正朝纲!尔等还在等甚?速速剿灭奸佞!” 吕胤平瞳孔一缩,迅速展开密诏,方欲宣读,却惊见那原本白纸黑字、盖有红玺朱印的密诏,此刻竟成了一张白纸。 他如何不知自己已然中计,怒声吼道:“竖子竟敢诓骗老夫!” 二狗心中暗自冷笑,直言不讳道:“叔叔莫要恼怒!屠龙弑凤之事,您往昔又非未曾为之!如今事已至此,您唯有将宗室皇子公主尽数诛杀,方能保全性命,叔叔踌躇几何?不过是将当年旧事再行一遍罢了!” “你!” 吕胤平虎目圆睁,怒火填膺。 包毅见皇后瘫倒在地,小腹鲜血汩汩涌出,仿若江河决堤一般,不由得仰天怒吼。手中白槊仿若裹挟千钧之力,奋力一挥,竟将身前阻挡之人如劈柴般劈作两半,疾步奔至皇后身前。只见皇后下腹插箭之处,血流如注,面色苍白若纸,往昔那风姿绰约、仪态万千的郡主形象,此刻已全然不见。 包毅心如刀绞,包毅心如死灰,包毅心如火烧。 “娘!” 李泷目睹此景,只觉五内俱焚,心碎欲裂,不顾一切地冲出羽林卫的护卫,向着皇后奔去。 刹那间,刀光剑影交错,李泷乱刀加身,蛟龙困于浅水,惨死于皇后身前。 皇后眼睁睁看着李泷身躯倒下,口中鲜血如泉涌喷溅,泪水夺眶而出,恰似泣血鸾凤,哀恸欲绝。 “娘~!” 李澈恰于此时赶到,一眼望见长兄惨死,再见母亲小腹血流不止,不由得睚眦欲裂,双眸满是仇恨地扫视在场众人。 只见她缓缓收回手中含章木剑,反手抽出身后景镇铁剑,左手结降鬼扇印,右手施禁鬼诀横剑请神,怒喝道:“你们都要死!” 案剑瞋目,声若乳虎。 第199章 谪仙下凡 <特别鸣谢:tijin、云销雨霁s·s的大神认证,此章五千字,算是加更!> 燕国公吕胤平看向来人,只见其凤眉含煞,一袭青白道袍于风中猎猎作响,周身似有一股无形气场,竟似能将这漫天大雪阻隔在外。其手中道家掌印变幻莫测,长剑之上仿若有灵,寒气之盛,即便是身经百战的他,亦不禁为之侧目惊诧。 吕胤平心下疑虑,脱口问道:“你是何人?” 李澈凤眸之中神光湛然,声若谪仙,冰冷威严:“吾乃大华十公主,莲花山上清首徒,大华皇后庄姜之女!今日,便是来送你们下地狱之人!” 言罢,李澈身形如流星,直扑二狗而去,其速之快,令众人皆是惊愕愣神。二狗见状,心中惧意顿生,惶然大吼:“吕胤平!你已无退路!若想活命,便宰了这贱人的女儿!” 吕胤平冷冷瞥了二狗一眼,心中虽对其鄙夷不屑,但亦知晓其所言不虚。自己如今背负屠龙弑凤之名,若不将皇后子女斩尽杀绝,恐难觅一线生机。 此刻他方恍然大悟,皇帝自始至终皆欲令其背锅,事后皇帝定会指使二狗将自己除之而后快,借自己的尸身,为皇后太子正名,为二狗铺就登顶之路。届时,自己必成那万罪加身的替罪羔羊。当下唯一活命之策,便是拉皇帝一同下水。 心念及此,吕胤平放声高呼:“皇后非我所杀!尔等皆亲眼所见!我吕胤平所接皇命,皆是你以陛下之名传达!如今你命我杀公主,可有陛下信物?” 二狗闻之,惊得目瞪口呆:“你军前倒戈?” 说话间,李澈长剑已至二狗胸膛。二狗见这奔雷一剑,脚下步伐诡异闪动,侧身倒地,狼狈翻滚数周。四周三十余名内卫见状,一拥而上,将二狗护于身后。 李澈美眸一寒,心中寒意彻骨,她未曾料到二狗所习竟是阴邪藏气法门,实乃奸佞之徒。见这三十余人欲护二狗逃离,李澈气贯周身,剑意纵横捭阖。 一步踏出,仿若天官助威;两步飞身,恰似灵官相随;三步剑至,宛如真武降世。左手掐诀,口诵降神咒:“灵宝天尊,安慰吾身。弟子魂魄,五脏玄冥。天官祖师,队仗纷纭。灵官祖师,侍卫我真。真武祖师,付我剑灵。涤荡妖邪,尽诛邪魅!” 李澈此时仿若真神下凡,三步前行,喝声一声高过一声,威严赫赫。待请神咒毕,全身气势陡然巨变,宛如谪仙下凡,剑若流光,快至肉眼难辨,径直射向二狗。 震景剑出,一剑之下,挡者头颅离体;两剑挥出,拒者胸碎心裂;三剑刺过,拦者颈血如泉。 二狗见此惊恐万状,往昔所见最为厉害之人不过太监田震。后至长安,得见内卫诸多高手,方知天地广阔。今日遇此仿若谪仙一般的李澈,他心中连反抗之念都生不起分毫,唯觉自己必死无疑。眼见身边内卫如蝼蚁般被李澈斩杀剑下,二狗狠狠抽了自己一巴掌,扯下腰间青龙佩,嘶声大吼:“吕胤平!我乃宸妃之子!屠龙弑凤乃父……!” “住口!神符卫!给老身拦住那女子!” 老太君被人搀扶而至,厉声喝止二狗话语,喝令周围神符卫诛杀李澈。 “老虔婆!你找死!” 包毅大吼一声,挺举亮银马槊,将当先一名神策卫身躯径直捅穿! 继而怒喝道:“公主!老臣包毅做你翊卫,你放手而为,敢近者,皆死!” 此时,鹅毛大雪早已将皇城覆为银白世界,积雪深达数尺,天地间唯余茫茫一片。 包毅一袭白甲染满鲜血,然其身姿依旧挺拔如苍松翠柏,面具之下双眸怒火熊熊。他手持亮银马槊,傲然屹立于风雪之中,气势节节攀升,恰似昔日陷阵成名之际,纵然是天兵下凡,亦不过如此。 “包毅!你太棒了!” “一人陷阵!三出三进,此战你必名动天下!” “诶!你怎只顾傻笑?你不开心吗?” “你开心便好!” “你这人!着实恼人!” 又见少女,包毅心若繁花,包毅心若赤霞,包毅心若湖荡。 此刻对面,神策卫如蚁群蜂拥,无穷无尽,长刀于雪中寒光凛冽,恰似一片森寒刀林,汹涌冲向包毅。 包毅深吸一口气,猛然一声大喝:“我心已死!生无可恋!” 其声若洪钟巨鸣,震得皇城金瓦上的雪花簌簌滑落。 只见包毅双腿发力一蹬,如离弦利箭般疾冲而出,手中亮银马槊顺势一抖,槊尖颤出数点寒星,恰似蛟龙破浪而出,直取当先一名敌军咽喉。那马槊去势迅猛绝伦,竟带起一阵凛冽雪雾,仿若将这漫天飞雪撕裂。 敌军见状,长刀挥舞,妄图架开此凌厉一击,却闻 “当” 的一声巨响,仿若洪钟震响,马槊之力竟将长刀震得脱手飞出,那敌军亦被震得虎口崩裂,踉跄倒退。 包毅顺势横扫,马槊杆如铁棍横扫千军,所过之处,敌军数人被击得横飞而出,如断了线的风筝般,砸倒一片,溅起层层雪浪。 老太君见包毅这般以死相搏,心中暗自思忖,天波府既已站定官家和隐皇子一方,再难有反复余地,于是高声喝道:“莫要留手!一起上!” 神策卫闻令,数千士兵如潮水般蜂拥而上,仿若无穷无尽一般,长刀更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的劈砍而来。 包毅毫无畏惧之色,反倒愈战愈勇。他猛地跃起身形,于空中身形扭转,马槊高举过头,一招 “泰山压顶”,携千钧之力轰然砸下。敌军长刀纷纷竖起抵挡,却被这股巨力砸得弯折变形,数人被压于槊下,口吐鲜血,惨呼连连。 包毅落地,双腿微屈,借势卸力,马槊在手中旋转如飞,施展出 “疾风扫叶”,槊尖似青白巨蟒,在空中划出一道道银弧。每一道弧光闪过,必有血花飞溅,将这洁白雪地染成一片刺目血红。 他于敌阵中左冲右突,马槊或挑或刺,时而施出 “长虹贯日”,槊尖破风之声尖锐刺耳,直破敌阵数丈之深,所过之处敌军纷纷倒地;时而低身使出 “夜叉探海”,马槊如灵动蛟龙,于人群中精准取敌首级。 大雪愈发猛烈,纵然包毅勇猛非凡,然面对数万神策卫的不断围攻袭杀,战至良久,包毅体力渐趋衰竭,招式亦不复初始时迅猛凌厉,气息亦变得粗重,额头上豆大汗珠滚落,与雪花交融,转瞬即逝。 敌军见其力竭,攻势愈发凶猛,呐喊声震耳欲聋。包毅虽奋力抵挡,却已难挽颓势。 数百神策卫悍不畏死,以身躯阻挡马槊,随后纷纷扑向包毅,数柄长刀同时刺出,包毅身中数刀却屹立不倒。 他怒目圆睁,双眼红若赤豆,马槊最后奋力一挥,倾尽全身之力,带倒一片敌军,而后踉跄着连连后退,神策卫瞅准时机,欺身而上,乱刀齐下。 包毅马槊向后驻地,强撑身躯不倒,热血如泉涌般汩汩流出,于身周皑皑白雪上蔓延开来,恰似一朵盛开于雪地之中的红莲鲜艳夺目。 他望向远处那仿若火凤栖眠之处,口唇动了数下,却无人能听清他所言为何。 “你如今已是国公啦!瞧着一身紫袍!看着就勇武非凡!” “怎的还如此腼腆?你不能这般!总是这性子,日后岂不会被坏女人欺骗?” “我不娶妻!” “你…… 我如今已是皇后!” “我知晓!” “知晓却仍要这般气我?” “你开心吗?” “自然!皇后之尊,世间最为尊贵的女子。” “你开心便好!” “哼!明日为你寻个姑娘,你且去瞧瞧人家,是个善良的好女子。” “嘿!你如今脾气渐长呀!说几句便要走?” 包毅心若静湖,包毅心如止水,包毅心有喃喃,低语道:“天下女子皆不及你!” 一代勇将,就此陨落,身躯被剁为碎块,唯留那柄亮银马槊,孤零零地插于雪地之中。 此刻,内卫们在李澈的剑下,已然陷入绝境,几近绝望。他们心中满是震骇,只因从未见过武功这般超凡之人。在他们眼中,李澈宛如自九霄下凡的谪仙一般,其身姿翩若惊鸿,矫若游龙,剑术更是出神入化,凌厉无匹。 那举手投足间,剑影闪烁,恰似星芒乱坠,又如电掣风驰,每一剑刺出,皆蕴含着无尽的威力与精绝变化,令他们连招架之力都几近丧失。他们一次又一次地暗自思忖,此等人物,定非凡俗生长,若非剑仙临世,又怎能有如此绝世风姿和惊世剑术? 且看李澈,她此刻心平似玉清庇佑,神雳若太清守灵,印威如上清赐福,剑凌像真武加身。其行于天地之间,心之澄澈仿佛可通万物灵韵,更似冥冥之中有神灵垂怜,庇佑其周身安宁。 举手投足间,引动神雳赫赫,如若三清临世,震慑诸邪。所施印法,威严庄重,恰似上清天尊恩赐,祥瑞环绕,邪祟莫不敢近。 景震一剑递出,剑气纵横,宛如真武挥剑,寒光凛冽四溢,破尽世间阴霾,真可谓诛尽邪魅三千数,一剑霜寒十九州。 李澈衣袂飘飘,不染纤尘,印剑交错飞舞,身若清风徐来,挡者皆亡。 眼见周围越聚越多的士兵与内卫,李澈高声呼喊:“上清首徒,上清真人李澈,今请一十三位上清祖师护佑,以身为媒,终付上清!” 言罢,气势陡然转变,原本飘逸之态瞬间消逝,一口鲜血猛喷于景镇剑上,脸色亦随之转为苍白。 此乃上清秘术《上清请神咒》,以自身寿元为代价,气涌全身,激发自身全部潜能,战力可再上层楼。 李澈眸光冰冷彻骨,手中长剑翻飞,虽内息早已紊乱,然脚下三才莲花步已被催到极致,身如清风拂柳般飘至二狗身前,根本不给他丝毫反应之机,长剑翻转横扫,见他闪躲,眼底猛地一寒,左手真武荡魔印径直轰于其胸口之上,二狗只觉心若被万马践踏,一口鲜血狂喷而出,身体亦随之倒飞而出。 “住手!” 一声饱含龙威之喝自远处传来。 李澈冷眸扫视那人,身形毫无停滞,重新飞奔至二狗身前。 “朕让你住手!” 皇帝怒吼连连。 话音未落,数名内卫顶尖高手已至二狗身前,挥刀阻拦李澈前行脚步。 李澈方才那一招早已竭尽全力,况且还是施展密法催动周身气血,不然她又怎能支撑至今。望着眼前诸人,李澈深知他们皆是高手中的佼佼者,此刻的自己恐难再与之抗衡。 思及此处,她银牙紧咬,脚踩七星,身若游龙,飞身上前挺剑,临近之时,长剑大范围挥砍,清出空档后,上身猛地一躬,身后含章木剑激出,双手剑翻身横扫,飞身逼近后,直刺二狗胸膛。 内卫高手见状目眦欲裂,以身躯为阻挡趴于二狗身前。李澈目光陡冷,木剑驻停,原地翻身,借力铁剑横劈,二狗双腿齐根而断。 李澈全力一击后身体再难为继,口喷鲜血,瘫软倒地。 皇帝见此目炸心碎,大吼道:“拦住她!拦住她!快救人!” 言罢,一口鲜血喷出,直直昏厥了过去。鱼朝恩大惊失色,抱起皇帝直奔后宫而去。 后续内卫迅速上前,抱起鲜血淋漓的二狗亦朝后宫奔去,一内卫见李澈瘫倒,抬掌便欲行凶。 “找死!” 一声怒喝传来,紧接着一柄青色宝剑飞射而至,径直插入李澈身前,剑锋凛冽森寒,深入青石板一寸有余。 谢南疾步上前,抽出地上青萍剑,冷眼瞪向那内卫:“杀我儿女!你可曾问过我青萍女侠?” 言罢,飞身上前,青萍剑如若银蛇舞动,下劈剑落地,燕子抄水提剑,长虹贯日刺剑,云剑撩花剑,青萍飞身剑。 内卫横挡,翻身,滚地,游身,剑入心胸,气绝身亡。 青萍女侠谢南,剑法学自乌龙山青萍门,一手剑法以绵密悠长着称于世,与之交手者,五招之内必分胜负。 周围众人见谢南五招夺命,持剑护于公主身前,那模样仿若护崽雌狮,气势之盛,更似青萍蔽水,遮云蔽日,水中鱼龙皆不敢出。 众人心思百转,暗自思忖难道左相也参与其中? 未及众人反应,杨虎手捧湛卢剑,高呼:“左相令!祸国乱政者!无论鱼龙,皆斩无赦!吴散木、吕胤平诬陷太子谋反!屠龙弑凤!斩立决!” “呵!杨文和!你以为你是何人?你杀得了老子?” 吕胤平大声怒吼。 杨文和一言不发,身后一万金吾卫金盔金甲金羽刀,齐声高呼:“隋贼燕匪谋反乱国!尔等速速放下兵刃!降者不究!” “降者不究!” “降者不究!” “降者不究!” 殿前司和龙骧卫面面相觑,合着我们竟是真谋反? 再望向左相身后那陆续涌入的千牛卫,再无反抗之心,掷兵于地,束手就擒。 杨文和行至老太君身前,平静问道:“老太君近来身体可好?” “好!” “嗯!身体好便好,身体好才能见到儿孙满堂。” 老太君沉默不语。 “大华如今风雨飘摇,老太君可要想好!” 杨文和平静而言。 身后杨虎见金吾卫将隋国公吴散木、燕国公吕胤平捆绑至身前,取出匣中湛卢剑,连挥两下,二人登时身首异处。 老太君瞳孔骤缩,轻声吟道:“将左晨星一炬存,鱼龙光怪百千吞。迢迢望气皇城日,又是湛卢剑倚门。” 杨文和朗声大笑:“我说过!有我杨文和在!大华便乱不了!” “左相来得可真及时!” 老太君咬牙切齿道。 杨文和冷笑:“若再不撤至终南山,我家漟儿率千牛卫前来!天波府是否还能留存,可就难说了!” 老太君切齿,眼眸晦暗难明,深深看了一眼杨文和后,摆手示意神策卫收兵回营。 谢南拉着李澈行至皇后身前,叹道:“还是那般倔强!” 皇后气息奄奄,望着紧紧抱着自己痛哭的小女儿,满是不舍:“澈……澈儿……娘…… 娘想你三姐了!你……你去……芍药园……摘一朵……一朵芍药来……来陪娘!” 李澈嚎啕大哭:“娘!你骗我!我不去!我不去!” 皇后听闻李澈这一声娘,泪水潸然滑落,剧烈咳嗽数声后,道:“对不起!娘……娘食言了!” “娘!你骗我!咱们说好的要等我明年生辰一同种花!你答应了要做我上清派的外门长老!你骗我!” 李澈心碎肠断,哭嚎不止。 皇后满眼哀伤,竭力抬起手,抚上她那稚嫩面庞,愧疚道:“让娘……再……再好好看看你……我的好……澈儿……如何也看不够呢!” “娘~~!你答应过我的!孩儿只吃过一次长寿面!你答应每年生辰都要为我做的!你答应的!” 皇后心痛如绞,剧烈呕出几口鲜血后,无助地望向站于一旁的谢南,见谢南点头,释然一笑,气息渐绝。 是日,凤落皇城,风雪不止。 第200章 送行 门下 朕膺昊天之命,君临四海,抚佑万邦,夙夜兢兢,期致治平。讵意隋国公吴散木、燕国公吕胤平,心怀谲诈,潜图不轨,构逆干纪,致邦国之纲纪隳颓,宗庙之社稷阽危,其罪戾之深,擢发难数,乾坤同谴。 彼等逞狡狯之谋,诬陷东宫谋逆,致令冤抑,忠荩之士亦遭摧折。既而举兵肆逆,戕害太子,弑逆皇后,宫掖之内血雨腥风,惨酷之状,震骇人神,法禁昭然,讵可容贷,夷其三族,用申国法之赫赫,以慰英灵之安妥。 幸赖虢国公包毅,秉忠贞之节,率羽林禁卫,奋身卫国,困厄不屈,碧血溅于宫垣,捐躯赴义。其义烈之行,炳耀星汉,泣动幽冥,追封护国公,谥“忠烈”,恩荫其家,奕世相继,永享殊荣,庶使寰中忠义之士有所矜式。 梁国公杨文和,仗湛卢之威,靖难戡乱,芟夷凶慝,廓清朝宇,纲纪得振。其勋劳着于社稷,懋绩崇隆,特进封梁王,赉予丹书铁券,许以世袭罔替,非朕亲裁,刑不加身,以酬庸绩,表其殊猷。 自今伊始,宣谕中外,咸使知悉。朕之臣民,当辨逆顺之理,明忠奸之分,共恪王宪,翊卫宗社,庶臻河清海晏之休,永保皇图之盛。 钦此。 鱼朝恩于大庆殿之中,朗朗诵罢诏书,旋即匆匆而去。 吏部尚书叶九龄双眉紧蹙,喃喃低语道:“恩师,陛下此举究竟是何深意?此刻皇后与太子灵柩停于万安宫,一不发丧举哀,二不议号定谥,莫不是陛下仍想着帮那隐皇子铺就后路,以待日后定皇后与太子之罪吗?” 杨文和轻叹一声,道:“陛下这是在与我谈条件呐。” 皮卞满脸疑惑,趋近问道:“何解?” 杨文和道:“皇后有逼宫之谋,陛下怎会甘心?其数十载筹谋,若最终还为皇后太子上谥,那便是一败涂地。想来那二狗并未身死。” 叶九龄与皮卞皆是聪慧之人,一点即通。 皇帝此番惊天谋划,本已功成,岂料自己尚有一位如谪仙般的女儿,生生斩断隐皇子双腿,二狗还能活命实乃奇迹。更令皇帝恼怒的是,皇后为她的子女都寻了依傍,宗室的力量经过此次兵变冲击,也仅诛除半数。 最终,杨文和以湛卢剑平定国乱,将诸般罪名尽皆加于吴散木与吕胤平。时值皇帝昏厥之际,定国公岳毅与李漟厄阻宋国公章凡接管千牛卫,李漟以宗室之主的名义联合代王、岳毅彻底掌控千牛卫,致使皇帝一番筹谋终成泡影。 此刻皇帝加封杨文和为一字梁王,特赐丹书铁券,世袭罔替,实乃以此为筹码,盼杨文和助力二狗登位。至于皇后与太子,陛下似已铁了心不予上谥。不上谥之举,意在从礼仪制度层面切断与前朝瓜葛,隐晦表明皇后并非贤明正宫,太子亦非真正储君。 杨文和冷笑一声,低声道:“瞧见了吗?陛下此举乃是向宗室正式宣战。借谋反之名,令皇城司与内卫诛杀近半宗室。如今又擢升大公主李淑执掌礼部,天波府老太君代掌右相职权。此乃首招,以梁王爵位塞我之口,自礼仪切入,向宗室官员开刀。” 叶九龄恍然大悟,道:“难怪陛下率先令人接管了刑部与大理寺,原来是善后之策。借礼仪之争黜陟官员,只要宗室之人敢提为皇后上谥,双方势必围绕谥号展开激斗。届时皇帝、礼部、法司、老太君定会给这些宗室扣上僭参国政的帽子,杀黜罢陟在所难免。” 皮卞接话道:“不止于此,全国州郡官员一夜之间大范围调迁更替,此乃陛下深藏之伏笔,当真是深谋远虑。” 叶九龄沉默良久,方道:“恩师,咱们该当如何?” 杨文和冷哼一声:“如今前线战事吃紧,陛下算准我不愿见天下重陷战乱,亦知我不会襄助宗室。想用一块铁牌安我的心?我看是给我上的催命符吧!既如此,便休怪我杨文和借机揽权。” 叶九龄与皮卞闻言凛然,皆静候恩师差遣。 杨文和沉思片刻,说道:“皮卞,王宗晖因罪下狱,其儿子那中书舍人之位便由你来担当。九龄,王参知缺一副手,你入中枢,做他后补。调你师弟石介入主吏部,吕祖谦接任两浙路转运使。 余下诸弟子,当须悉心谋划,全力保全我等在地方上的话语权。倘若不然,休提为民造福之举,一旦失却权势,恐将性命不保,落得个身死魂消之局。更甚者,恐将牵连家族,致令阖族覆灭,惨祸横生,此绝非虚言恫吓,实乃眼下严峻之形势所迫,务须慎之又慎,早作筹谋应对之策。” 二人闻言神色凝重,皆行弟子之礼,以表追随,以谢师恩。 杨文和微微点头,目光看向李漟李淑二人。 李漟径直向李淑走去,凤眸之中寒意森然,道:“自此你我势同水火,不死不休。” “早就该如此,不是吗?”李淑美眸一凛,轻声回应。 李漟眼神如刀,狠声道:“你可择好葬身之地?死无葬身之所,滋味定然不好受。” “没娘之人,滋味亦是不佳。哦,险些忘了,你弟弟亦已不在人世。”李淑嫣然一笑,挑眉嘲讽。 李漟凤眸骤缩,凝视李淑许久,忽尔嗤笑出声:“望门寡以色娱人,与自己小叔不清不楚。大华公主?真可笑,与蛮夷无差,和妓女无异。” “敢如此辱骂于我,你是头一个。”李淑眼眸陡然冰寒,神若利剑,声似钢刀。 李漟毫无惧色,冷道:“敢这般与我嫡长公主言语,你亦是首例。” “嫡?若非我娘遭你娘毒杀,你算哪门子嫡长公主?”李淑怒不可遏。 “哼!你且记着,你杀我母弟,你弟亦难活命。我李漟言出必行。” “我李淑拭目以待。” 李漟深深瞧她一眼,嘲讽道:“就凭你这不知廉耻的做派,还想踏入杨炯家门?有我李漟在,你休想。” “哼!且看你能否活到那日。” “我瞧天波府与你甚是相衬,毕竟你不知廉耻为何物。” 李淑大怒,吼道:“你现今拥有的一切,本来就是我的,若不是你娘,你也配在这和我如此说话?” 杨文和听着二人针锋相对之语,微微叹息,悠悠道:“漟儿,该回家了。你姨娘尚在等候你回家吃饭。” 李漟高声应了一句,朝李淑低声冷笑:“我李漟有两位娘亲疼爱,你没有。” 言罢,不理会李淑那冷若冰霜的眼神,与杨文和一同向宫外行去。 “漟儿,你娘……” 杨文和欲言又止。 李漟沉默不语,眼眸之中满是哀伤,良久,方道:“伯父但说无妨,我乃长姐,自能做主。” 杨文和长叹一声:“你父皇想以上谥的礼仪之争翦除剩余宗室官员,你若相争,便落入其圈套,你若不争,便是默认他对你母后的侮辱,用不了多久,皇后之名便会……” 李漟闻言决然道:“他已经不是父皇了。” 杨文和叹道:“唉!你母后那般骄傲之人,死后遭此侮辱,定是愤懑难平。” 李漟强抑眼眶泪水,低声道:“我娘说您曾为她捋过裙摆,系过裙带,戴过发钗,画过……” 杨文和急忙打断道:“停停停!庄姜怎地什么都和你说?” “我娘心中话语无人可诉,每每寻我饮酒,酒后失态方与我吐露。”李漟委屈回应。 杨文和叹道:“唉~!你娘甚是骄傲,她择取了心中所求。不便于人前言语,许是觉得你与她最为相像,对镜自语,聊以自慰。此后莫要再提这些言语,你娘定是不想我知晓。” “伯父教我。”李漟抹了一把泪水,哽咽不止。 杨文和沉默片刻,叹道:“你乃长女,今夜携你妹妹为他们送行罢。” 李漟身躯剧震,泣道:“我娘尚无谥号,他竟敢欺我娘无法言语。” “你能言语便足矣,日后都会有的。” 言罢,杨文和遥望如血残阳,怔怔出神。 继而转头见李漟强忍泪水却倔强抿唇的模样,笑道:“你与你娘当真相似,你娘定是爱极了你。” 李漟转身,双肩微微颤抖。 “走吧,归家。你姨娘做了寒具,晚间带去给你娘路上吃。” 杨文和言罢,携着李漟隐没于漫天红霞之中。 墨染长夜,风嚎云动。 李漟携李澈立在万安宫前,轻声道:“娘最是骄傲,定不愿死后遭人辱没,姐姐带你来送娘最后一程。” 李澈双眸早已哭得红肿,哽咽着用力点头。 李漟步入皇后棺前,挥退一众内侍,低声道:“娘!小茴香携妹妹来看您了。娘!我乃长姐,此决定是我所下,您莫要怪罪女儿。” 言罢,李漟轻轻抬手,抚上皇后那苍白面庞,低声道:“娘!女儿定会为您报仇雪恨。” 凝望皇后良久,摆手道:“小妹,来,看娘最后一眼,记住娘的样子。” 李澈强忍泪水,将怀中谢南所制寒具置于棺前,又取出暖房所拔芍药,轻轻放在母亲身畔,道:“娘!孩儿已为您诵念《上清往生经》,路上有天官庇佑,百鬼难侵。孩儿听闻黄泉路远,这是姨娘与我制的寒具,您若途中饥饿,便食用些,莫要饿着肚子。您生我落下了病根,孩儿再难报偿,只能和姨娘学着为您做些寒具,您莫要怪女儿手笨。 娘,我带三姐来看您了。 娘,定要常来梦中看孩儿。” 李漟喉咙滚动数下,行至太子李泷棺前,叹道:“小弟!王浅予已被姐姐送往江南,田甜有皇太后庇佑,谢令君有相府护佑,你无需担忧。 小弟,途中护着娘亲。” 言罢,再不言语,拉着李澈跪地,重重磕了三个响头。 而后,步出万安宫,身前灯火辉煌,身后火光冲天。 “姐!我要走了。” “去往何处?” “去北地找寻三姐。娘说很想她,我替娘去看她。” “好。” 宣德门外,李漟向南,李澈向北。 冰雪城,李渔默默向火盆中投放纸钱,火盆中火焰跳跃,寒风呼啸而入,李渔仿若浑然不觉,抬头望向皇宫方向,见火光冲天,低声喃喃:“娘!一路走好!” 第201章 秋秋节 <特别鸣谢:tijin、爱吃酸菜牛的道师祖、的大神认证!本章六千字,算是加更!> 万籁俱寂,寒夜森森。 杨炯仰首望向天际那轮明月,眉头紧皱,低声咒骂道:“娘的!老子这运气当真是背到家了!” “姬德龙离去已近一炷香,却仍未归来,莫不是出了何事?要不我遣菊三十娘前去探看一番?” 李潆亦抬头望月,那皓月千里之景,此刻却只令她满心忧虑。 杨炯微微摇头,沉声道:“再等等。此刻月光太过明亮,对大规模行动极为不利。姬德龙心思缜密,且颇具急智,如今尚未折返,定是遭遇了棘手难题。再等半炷香,若他仍不归,咱们便不能再等,径直冲击此部落便是!” 李潆闻言,轻叹一声,道:“咱们刚出绿洲,便被西夏游骑兵盯上,我猜测定是蒲哆辛那老狐狸暗中捣鬼。” 杨炯陷入沉默,心中亦是疑窦丛生。 自麟嘉卫寻得绿洲后,因李潆重伤未愈,故而在绿洲多停留了几日。其间贾纯刚率游骑兵四处劫掠,补充了诸多物资。然蹊跷之处在于,杨炯早已令贾纯刚收拢商队,并未放走一人,可第七日之时,游骑斥候却发现有一队西夏三千人骑兵正朝着绿洲疾驰而来。 杨炯惊诧莫名,不及多想,当即传令全军朝西北兴庆府方向进发。一路上,杨炯时而分兵四散,以作疑兵,时而聚兵冲锋,试图迷惑追兵。奈何这西夏骑兵仿若长了千里眼、顺风耳一般,无论杨炯如何施展手段掩饰踪迹,他们总能于夜间紧紧追来。 李潆初时怀疑麟嘉卫出了内奸,遂暗中令内卫仔细排查,然结果却和她所料相悖。她一直派人严密监视蒲哆辛,亦未见其有何异样,否则也不会无端怀疑到麟嘉卫兄弟头上。此事令她百思不得其解,甚至怀疑过李嵬名这弱不禁风的公主,可亲自搜身探查,亦是一无所获。 思来想去,李潆仍认定是蒲哆辛所为,毕竟此人行事向来鬼祟,且有前科。只是如今内卫将他折腾得够呛,依他往日那贪生怕死之态,早该吐露实情,可此次却抵死不认,委实怪异。 “此刻咱们前方是一个五百人规模的西夏部落,身后有三千追兵,身上补给已然匮乏,必须从此部落补充物资。如今距那部落尚有三里。依照往例推算,身后追兵想必很快便会追来。若半炷香燃尽,咱们即便是暴露行踪,也必须强攻那部落!” 杨炯咬咬牙,恨恨说道。 正说话间,远处黑影闪动,数声狐狸鸣叫传来,姬德龙快步奔至杨炯面前,低声道:“大人!那部落火光通明,西夏人竟都未歇息。外围设有十几名探子,部落内兵丁不足五十人!” “途中可是遭遇变故?” 杨炯问道。 “唉!这鬼天气着实恼人!天上那轮明月照得大地如同白昼,地上更是无风无声,兄弟们摸到部落附近,若非有一处矮坡遮蔽,只怕尚未靠近便已被发觉。卑职无奈,只得苦等云遮明月之机,方能靠近探查,故而耽搁了些许时间。” 姬德龙对这天气颇多怨言,无奈解释道。 杨炯见贾纯刚从远处赶来,未等他开口,便先问道:“那狗娘养的西夏骑兵又追上来了?” “是!距咱们已不足十五里!” 贾纯刚回道。 “艹!这鼻子怎么比狗还灵?事不宜迟,马蹄裹布,人口衔枚,放慢速度,悄然前行,靠近之后休要留情,敢有反抗者,杀无赦!” 杨炯高声下令。 “毛罡!姬德龙!带上二十个兄弟,咱们先行开路!” 言罢,杨炯一马当先,疾驰而去。 不多时,已经赶到姬德龙所言矮坡处,杨炯令众人下马,而后低声吩咐道:“摸过去宰了哨兵!切不可打草惊蛇,这群西夏人狡黠得很,一旦察觉有人袭击,第一反应便是焚毁物资!老子可不想白忙活一场。” 姬德龙深知此事关系到兄弟们今后是吃肉还是吃草,亲自点三名士兵,令其匍匐前进。月色明亮时,便隐入草丛之中,待云影遮蔽月光,便迅速向前推进。 杨炯在后方瞧得心惊肉跳,生怕天空忽然云开月朗,那便只得强攻一途,到那时还有多少物资可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杨炯心中自有盘算,他此番目的唯有一个,便是解决这一千五百人的口粮问题。西夏部落素有制作肉干、面饼、奶制品的习惯,这是他此刻最为渴求之物。至于身后追兵,只要粮草充足,他便有周旋的底气,任其如何追赶,他也不惧。 思忖间,姬德龙趁着云遮月光之机,陡然窜出,一手捂住一名西夏人的口鼻,一手利刃疾刺其脖颈,手法干净利落。另一名士兵则迅速拾起那西夏人的毡帽,背转身形下坡,佯装撒尿。 云过光现,其他几处了望点见此处无异样,便继续巡逻。 此时姬德龙等人迅速扒下西夏兵的衣服,换上之后重新登上山坡。而后满脸堆笑,低头朝着另一处高处走去,只见他背手藏匕,几步上前,佯装亲昵地搂住这名西夏人的脖子,而后毫不拖沓,利刃一抹脖颈,随即用西夏语调侃几句,仿若无事发生。 如此这般,不多时,杨炯率众人便彻底掌控了这个部落的哨岗。 “大人!今日似是这个部落的什么节日!您瞧那篝火,还有那喧闹的人群,咱们该当如何是好?” 姬德龙望着下方围绕着篝火跳舞的老弱妇孺,面露难色道。 杨炯亦是眉头紧锁,目光投向篝火周围那载歌载舞的西夏人,心中纠结万分。他未曾料到,自己竟会陷入这般两难之境。他并非心慈手软之辈,可亦绝非滥杀无辜之人,手持利刃,残害手无寸铁的妇孺,绝非大丈夫所为。纵使两国交战,不到万不得已,杨炯断不会出此下策,只要尚有他法,他便不会行此不仁之事。 这般恃强凌弱之举,无论古今,皆为人所不齿,故而姬德龙才有此一问。 杨炯咬咬牙,唤来李嵬名,笑道:“谈谈?” 李嵬名瞥了一眼远处的篝火,冷笑一声:“谈什么?帮你屠戮我的子民?” “不不不!此刻的关键在于,你是否想亲手屠戮你的子民!” 杨炯狡黠一笑,说道。 “你此言何意?” “你且瞧瞧!我有一千五百人,而此部落士兵尚不足五十,你也知晓我兄弟们的战力。你觉得他们能是我等的对手吗?所以,你帮我混入其中,我只取粮草,不伤妇孺性命,如何?” 杨炯神色凝重道。 李嵬名目光如炬,紧紧盯着杨炯,仿若欲从他眼中洞悉其心中所想。杨炯坦然无惧,真诚的目光迎上她那湛蓝如海的眸子,心中暗自思忖:“你又不是我家小棉花,真以为我长安探花郎是浪得虚名?诓你这白莲花,还不是轻而易举!” “我不答应你!” “好!够爽快,那咱们这便…… 啊?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杨炯闻言大怒。 “哼!我不答应你,你这人阴险狡诈,嘴里难有半句实话!我岂会信你!” 李嵬名傲娇地扭过头去,拒不合作。 “好!敬酒不吃吃罚酒是吧!” 杨炯怒喝一声。 上前抱起她,来至一处矮坡,将她摁倒在地,恨声道:“李嵬名,老子好言相劝,你却充耳不闻是吧?那老子此刻便去杀光下面所有人!而后告知他们,是你这大夏国嫡长公主抛弃了你们。 你瞧瞧!他们此刻何等欢乐!下一刻便要妻离子散,白发人送黑发人喽!你不是自诩深爱你的臣民吗?不知你日后梦中,是否会瞧见那些死去的孩童,他们拉着你的手,哭着问道:公主殿下!你不是我大夏的公主殿下吗?你为何不救我们,为何?对呀李嵬名,你为何不救他们呀?” “你混蛋!” 李嵬名怒目圆睁,死死盯着杨炯,泪水在眼眶中打转,身躯气得瑟瑟发抖,银牙紧咬,纤细的双手紧紧揪住枯草,恨不得即刻将眼前之人碎尸万段。 杨炯见她破防,冷哼一声:“毛罡!动手!一个不留!” “是!” “慢!” 李嵬名奋力推开杨炯,继而怒道:“你若敢再骗我,我李嵬名与你不死不休!” 杨炯见她妥协,调笑道:“我这人绰号众多,最令我满意的,当属‘诚实可靠小郎君’!” 李嵬名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道:“依我看,你是‘虚伪狡诈大滑头’才对!” 杨炯不与她争辩,迅速换上一身西夏服饰,而后取出人皮面具,为李嵬名戴上,将她乔装成一个山野村妇,而后拉着她朝山下部落走去。 杨炯想得清楚,混入部落,探明粮草所在之处,为毛罡指引方位,防止西夏人焚毁粮草,此乃他能想出的最为妥善之法,既能令兄弟们免遭良心谴责,又能达成目的,看来这李嵬名当真是大有用处。 “你为何不把自己装扮成我夏人模样?” 李嵬名突然问道。 杨炯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你是不是傻?两个西夏人深更半夜,摸黑前来,你想如何解释?其他部落派出的奸细?草寇前来窥探?他们若能放我们进去,那才当真是蠢笨如猪!” “你才笨!两国交战,你一个大华人,他们岂会饶过你?” 李嵬名怒道。 “你懂个屁!此处深入西夏腹地,周围皆是西夏人,唯我一个大华人,你觉得他们会惧怕我?再者说,说辞我不都教给你了吗?便说我们一同行商,路遇草寇,流落至此,见此处有火光,想讨一口吃食!你们草原素有此传统,路遇饥寒之人,力所能及,便当救济。” 杨炯解释道。 “你对我们大夏风俗倒是知晓甚详。” 李嵬名奇道。 杨炯瞥了她一眼,道:“离你的朋友近些,离你的敌人要更近,这样你才能更了解他。” “此言甚是有理!” “我爹说的话。” “你爹定是一位智者!” 杨炯白了她一眼:“还用你说?” “哼!你就不怕我临阵倒戈,令他们将你擒获?” 李嵬名哼道。 “怕什么?我身负绝世武功,就这区区几人,绝非我对手,届时我只需发出信号弹,我的人一个冲锋而下,这些人皆得殒命!到那时,只怕那些孩童又要去你梦中哭诉:啊!公主!”杨炯半真半假的威胁道。 “你有完没完!你真是个混蛋!” 李嵬名大骂一声,直奔部落大门,和门口的西夏人交谈了起来。 杨炯自嘲一笑:“确实混蛋。” 言罢,快步追上李嵬名,见那西夏人打量自己几眼,满脸鄙夷之色,而后转身入内通报。 杨炯满心疑惑,低声道:“他什么意思?” “鄙视你!” “我用你说!我是问他因何鄙视我?” “搞大女子肚子?带着妻子风餐露宿,乞讨为生,难道不该鄙视吗?” 李嵬名翻了个白眼,嘲讽道。 杨炯见她这般言语,拉着她怒道:“为什么不按照我教你的说?你自己瞎发挥什么?” 李嵬名白了他一眼,耸耸肩道:“要不你自己来说?” “你!” 杨炯见她那得意模样,若非周围皆是西夏人,他非要把李嵬名弄哭,方解心头之恨。 “哼!就你那漏洞百出的借口,还敢自诩知晓我们大夏!你可知大夏越是古老的部落,便越厌恶你们这些大华人?若不说我有孕在身,他们理都不会理咱们!” 李嵬名继续嘲讽道。 杨炯闻言一愣,继而无奈道:“那也不必说我骗你私奔吧!” “哼!要你管!我乐意!” 李嵬名狠狠瞪了他一眼,见那西夏人去而复返,正朝这边招手。 杨炯知道事成了大半,跟着那人进入了部落内部。 二人被那西夏人引至一位老者面前,李嵬名与那老人用西夏语交谈良久。那老者目光如炬,不断上下打量杨炯,昏暗的眼神中阴晴不定。 李嵬名突然眼含泪花,声音哽咽地与那老者诉说着什么。杨炯虽不通西夏语,却对李嵬名颇为了解,见她哭得悲戚,心中不禁烦闷。他虽然知道李嵬名这人纯纯体验派影后,可见她在别人面前落泪,仍觉莫名焦躁。 老人深深看了杨炯一眼,轻哼一声,摆了摆手。 李嵬名破涕为笑,抹了一把眼泪,拉着杨炯在篝火旁坐下。 “你怎么了?” 李嵬名见杨炯沉默不语,疑惑道。 “没事!” 杨炯目光四处游移,只盼能速速寻得那些藏粮之所。 李嵬名莫名一笑,接过一女子递来的酸奶,悠然道:“那老者说你绝非良人,不值得女子托付终身!” “放屁!” “我却觉得他所言有理!眼见自己妻子悲泣求助,却仍无动于衷,岂是好人?” 李嵬名抿了一口酸奶,皱着眉头说道。 杨炯沉默不语。 李嵬名眼珠一转,嘴角勾起一抹坏笑,将酸奶递给杨炯道:“喝了!那老人在试探我们!” 杨炯依言接过酸奶,大口饮下,刚入口,酸得险些呕吐,细细品味,竟还有一股异味,显是发酵未妥。想到此,知晓李嵬名所言不虚。暗忖这老人不愧是一族之长,心思确实缜密,当下不再迟疑,硬着头皮将酸奶饮尽。 李嵬名托腮而坐,静静看着杨炯吃完,笑嘻嘻地又要了一碗,递与杨炯,提醒道:“饥不择食!” 杨炯见她这般模样,如何不知她在捉弄自己,低声道:“李嵬名!你耍我?” “你若不愿,亦可拒绝。只是若被那老人察觉端倪,可莫要怪我。” 李嵬名眨着大眼睛,睫毛轻颤,俏皮说道。 “算你狠!” 杨炯接过酸奶,闭上双眼,强忍着将其饮下。 李嵬名见杨炯那窘迫之态,心中甚是得意,见他喝完,笑道:“味道如何?” 杨炯懒得理她,佯装不经意地环顾四周,他已锁定几处藏粮之地,只待寻得部落最大的粮仓,便可给毛罡发信号。想到此,眼神四望,观察着不断穿梭而过的西夏人,分析他们的进出路线,推测出那西夏人手端食材、频繁进出的通道定是大仓所在。 杨炯目光一凛,正想借尿遁离席发信号。 李嵬名眉头一皱,突然拉着杨炯来到篝火旁,舒展身形,轻舞衣袖,莲步轻移,引导着杨炯和她一起跳舞。 她身着一袭鲜艳的党项服饰,那精美的锦缎之上绣着片片青叶,在火光映照下,更显清丽脱俗。嘴角浅笑盈盈,仿若盛开的雪莲,双眸明亮灵动,恰似夜空最璀璨的星辰,顾盼之间,满是欢愉。 李嵬名朱唇轻启,露出一排洁白贝齿,笑容灿烂如春日暖阳。纤细的腰肢犹如风中弱柳,轻轻摇曳,带动裙摆如波浪般起伏。双足轻点地面,每一步皆似蕴含韵律,旋转之时,发丝飞扬,风姿绰约,令人心醉神迷。 杨炯不知她想干什么,只得随着她的动作,略显笨拙地舞动起来。寻得机会,一把拉过她身体,挽住她的腰肢,凑近她耳畔低声问道:“你在搞什么名堂?” 李嵬名大眼睛嗔怪地瞪了他一下,恼他不解风情,继而起身,原地连转数圈,而后右手重新搭上杨炯肩头,一脚踢出,裙摆飘飘,尽显草原女子的飒爽英姿:“可知今日是何日子?” “你生辰?” “正经点!今日是这个部落的秋秋节!你不是号称大夏百事通吗?可知道这节日?” 李嵬名笑道。 “秋秋节!每年深秋之后,部落便会依据当年丰收情形,择定日期举办秋秋节!适婚男女若有意,可邀请对方共舞,对方应允,便可于来年秋秋节成婚。” 杨炯应道。 李嵬名展颜一笑,湛蓝的眸子满含笑意:“你要输了喽!” “啊?” 李嵬名原地飞身展臂,腾空踢出一脚,妩媚地白了杨炯一眼,嗔怪与情意交织,落地之后,飞扑上前,将杨炯上身压得几近与地面平行,笃定道:“你心疼我!” 杨炯见她那副吃定自己的模样,不禁心头火起,猛地一挺腰身,顺势拉住她的手,用力将她甩了出去。随即欺身而进,左手稳稳扶住她的纤腰,右手轻轻一提她的大腿,冷哼道:“得意什么?我不过是看不得旁人欺辱你!” “如此说来,独独是你能欺负我喽?” 李嵬名没好气地嗔道。 杨炯挽着她的手,带着她转了几个圈,鼻中哼出一声:“随你怎么想!” 李嵬名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浅笑,轻声道:“为何不敢看我眼睛?” “莫名其妙!” 杨炯斥道。 李嵬名也不恼怒,拉着他向众人施了一礼,而后引着杨炯回到桌旁,悠悠道:“你可知刚才你所饮那两碗酸奶,是用何物换来?” “何物?” 李嵬名自嘲地指了指自己,继而斟满一杯酒递给他,说道:“在这草原之上,妻子若受了委屈,丈夫归来定要为其出头,你为不为我出头?” 杨炯听着她平静的言语,迎上她那湛蓝如海的眼眸,端起酒杯,仰头一饮而尽。而后一言不发的行至暗处,撮唇吹出一声清啸。 刹那间,隐匿于远处的姬德龙,率领三十余人如电闪般瞬息而至。 “东南方有三座粮仓!东北方一座大仓!” 杨炯语音冷峻。 转瞬之间,马蹄声响,毛罡引着贾纯刚直冲部落正门。麟嘉卫与睚眦营的士兵,面对这区区不到五十人的散兵游勇,恰似猛虎入羊群,须臾间便掌控了整个部落。 “卢启!速速清点粮草!能携之物尽皆带上,留给妇孺三日口粮,其余全烧了!” 杨炯大声下令。 “遵命!” 杨炯轻轻揭下李嵬名的人皮面具,拉着她行至那老人面前,寒声道:“两碗酸臭羊奶,便想染指雪山之巅的白莲,你是真敢想!” 言罢,望向李嵬名道:“你是大夏公主,如何处置此人,你来定夺!” 李嵬名轻轻一笑:“不过是个昏庸糊涂的老色鬼罢了,杀他反倒污了我的手。” “那你让我为你出得是哪门子的气?” 杨炯没好气道。 “笨蛋!我要的是态度,不是结果。” 李嵬名嗔怪道。 杨炯懒得与她纠缠,见卢启已然纵火,大声传令:“贾纯刚!将那些青壮男子剥光衣衫,驱往追兵方向!” “是!” 言毕,杨炯翻身上马,便欲领军离去。 “等等!” 李嵬名蓦地高声唤住他。 “何事?” “你去将那狼崽子给我擒来!” 李嵬名玉手遥指高台上那困于笼中的狼崽,恳求道。 “你自个儿为何不去?” 李嵬名狠狠瞪他一眼,嗔怒道:“你去是不去?” 杨炯深深凝视她那湛蓝的眼眸,翻身下马,大步迈向笼子,探手揪住那狼崽脖颈,提至李嵬名身前:“这便是你的手段?” 李嵬名得意地笑道:“你可以不去呀。” “哼!这狼崽子是秋秋节中丈夫为妻子赢取的战利品,你当我不知?” 李嵬名浅笑盈盈地望着杨炯,打趣道:“知道你还去?” “哼!” 杨炯冷哼一声,飞身上马,扬鞭疾驰而去。 李嵬名轻抚怀中狼崽,喃喃低语:“杨炯,咱俩的赌约你输定了!” 第202章 芨芨草 杨炯见全军补给完毕,朗声道:“全军不要停留,向东北方向慕思河进发!” 言罢,目光落在李嵬名身上。 李嵬名美目流盼,白了他一眼,莲步轻移至马下,微仰螓首,伸出皓腕,静待杨炯相扶上马。杨炯佯怒瞪视,终是伸手揽其纤腰,李嵬名借力翩然上马,罗裙轻拂,落于杨炯身前,二人共乘一骑,率先朝着东北方向疾驰而去。 “你不是想去兴庆府吗?为什么反向进军?”李嵬名疑惑问道。 “后有追兵,麟嘉卫尚未与之照面,我不想让他们猜到我军的真实意图。”杨炯神色淡然,从容应道。 李嵬名嗤笑一声:“你休要痴心妄想,此处已深入我大夏腹地,料想不久追兵便会从四方围堵而至,任你如何折腾,最终都是徒劳无功。” “此言倒是有理,有你这谍子在,我军想脱身确实不容易。”杨炯言罢,目光陡然锐利,紧紧锁住李嵬名双眸,想要从中探查些许端倪。 李嵬名不以为意,轻笑道:“你莫要诈我,我身染风寒,弱不禁风,即便有心传递消息,也没有手段不是?” “但愿你所言属实。” “唉!我是白莲花耶,不骗人!”李嵬名玩笑道。 “李嵬名,若让我查实你为追兵传递消息,休怪我辣手无情。”杨炯恨恨而言。 “哼,你在吓唬我吗?” “你大可试一试。” 李嵬名闻言缄默,抬首望向远方沉沉夜色,忽道:“你真要攻打兴庆府?” “不然呢?郊游吗?” “你仅率一千五百人,便妄图攻打我大夏国都,莫不是失了心智?”李嵬名语带嘲讽。 “不懂了吧?我要的是让你父皇心生恐惧。此处深入西夏腹地,你西夏大军皆聚于中路,后方兵力能有多少?想要围堵我,试试看。”杨炯自信道。 李嵬名闻言,沉思良久,方道:“纵使你能赶赴兴庆府,又能做什么?不妨告诉你,兴庆府如今有近十万大军拱卫皇城,铁鹞子、擒生军、强弩军皆是身经百战的精锐,你以何抗衡?我劝你还是束手就擒,本公主或可保你性命无虞,如何?” 杨炯抬手轻拍她脑袋一下,哂笑道:“你若不善说谎,便莫要开口。擒生军是李继铖的私军,此刻皆在灵州驻守,强弩军此番国战已被你父皇调往中路,何来十万之众?” “哼!”李嵬名被戳穿谎言,却毫无羞涩,只狠狠瞪了杨炯一眼。 “可知为何要向东北进军?”杨炯忽然道。 “哼!” 杨炯见她赌气模样,微微一笑,续道:“辽国太子与我相交甚笃,且公主与我情谊深厚,我若去辽国借兵攻打兴庆府,你猜他们可会应允?” “你莫要胡言乱语,辽国主力皆在东北与金国交战,哪有余力助你?还敢妄言与耶律南仙有情,你当真不知廉耻,她看得上你?你是我见过的脸皮最厚的人!”李嵬名冷笑不止。 杨炯目光一凛,深深看了她一眼,不再言语。 “大人!部落青壮皆已赶往追兵方向!”贾纯刚策马奔至,高声禀报。 “好!全军转向,朝西北沱沱河进发!”杨炯陡然变令。 麟嘉卫得令,前军迅速调转马头,如蛟龙弯折般,径直冲向沱沱河。 “你……”李嵬名欲言又止。 杨炯冷笑:“怎地?未曾料到?此刻怕是无暇传递消息了吧?” “你若认定是我,便直接动手杀了我,少搞这些无聊手段!” 杨炯目光冰冷,扳过她下巴,沉声道:“李嵬名,我会无缘无故怀疑你?” “你有何证据?” “你知道吗?你说谎的时候,眼眸中波光闪动,瞳孔会瞬间放大,而后恢复如常。即便你频频眨眼掩饰,却依据无法改变这种本能反应”杨炯剖析道。 李嵬名嫣然一笑,调侃道:“原来你如此在意我,如此这般,不怕你那公主小情人生气么?” “顾左右而言他,乃是被拆穿谎言后的惯常表现。” “杨炯,你可是喜欢我这双眼眸?” “确实很美丽。”杨炯如实作答。 李嵬名得意一笑,继而凑近杨炯,吐气如莲:“想不想这眼中只有你?” “哼,你觉得我是那种见到女人就走不动路的人吗?” “你分明是见了公主便移不开目光的人。”李嵬名笃定道。 杨炯深深看了她一眼,忽道:“我心中实感好奇,你与我对赌,即便你赢了又能怎样?你一个柔弱女子,如何杀我?” “哈哈哈,可还记得我曾言,草原女子复仇自有其法,我此刻便是以此法杀你。”李嵬名放声大笑。 杨炯蹙眉沉思,草原女子的复仇之法?他两世为人,都未曾听闻此说,与敌人打赌,自己献身?什么脑回路? “好奇吗?”李嵬名见杨炯蹙眉不语,调笑出声。 “你既不会相告,又何必多问?”杨炯厉声呵斥。 “凶什么凶?逗逗你不行呀!”李嵬名眼角含泪,委屈道。 杨炯翻了个白眼,恨声道:“你是水做的吗?再哭给你就地正法!让你挺着个大肚子回家!” 李嵬名破涕为笑,俏皮地朝杨炯眨了眨右眼,挑衅之意尽显。 杨炯被她此举弄得心中一荡,暗忖不妙,这娘们儿会得可真多,老子不会真沦陷了吧。 此时,李潆策马而过,听得真切,看得明白。见杨炯望向自己,双眸骤寒,冷笑问道:“心动了?” 杨炯急忙摇头,连声道:“绝无可能。” 李嵬名大笑,扳过杨炯下巴,质问道:“对我大夏第一美人、嫡长公主李嵬名心动是很丢人的事吗?” 李潆直视杨炯双眸,驱马靠近,冷声道:“用我请你吗?” 杨炯毫不迟疑,将马缰绳塞给李嵬名,纵身跃至李潆马上,拥着她疾驰而去。 李嵬名银牙紧咬,望着身后紧盯自己的内卫,狠狠抽了下马臀,亦消失于夜色之中。 “假戏真做,真有你的杨炯!”李潆恨声道。 “小棉花,此事我需与你说清楚。李嵬名那鬼精鬼精的样子,我要是不演得逼真一点,怎么骗过她?这不是为了麻痹她吗?” 李潆沉默不语。 “我所言句句属实,我发誓。” “你可是喜爱孩童?”李潆不答杨炯之言,忽出此问。 “啊?我不是回答过了吗?我再重复一遍,我喜欢咱俩的孩子!” 李潆沉思良久,悠悠道:“李嵬名容貌甚佳。” “啊?” “让她为你诞下一子,权作我对你的补偿。”李潆淡淡而言。 杨炯闻言一怔,怒道:“李潆,你少给我乱做主!你要是真觉得亏欠,就给我生个女儿,那我也算是死而无憾了!” 李潆依旧不语。 “哼,你我青梅竹马,莫要以为我不知你想干什么,我已非昔日长安纨绔,如今身负武功,你莫要妄图算计我。” “并非什么难事,只需加重些剂量。”李潆平静道。 “哼,你不懂,那事并非迷晕便可。” “我所知污糟之事,远胜你所见。”李潆冷声道。 “我已有防备,你休要痴心妄想。” “呵呵,你想防备我?未免小觑了我李潆。” 杨炯缄默,李潆亦不再言语。 一路疾驰,一昼夜后,终是摆脱追兵,抵达西北沱沱河畔。 杨炯下令就地休整,见李嵬名走来,嘲讽道:“可是无暇传递消息了?” “哼,懒得理你,我要沐浴。”李嵬名昂首挺胸,毫无俘虏之态。 “洗个屁!你若想死,我现在就成全你。”杨炯叱道。 李嵬名见杨炯神色凶恶,心下微惧,低声央求道:“我心中有数,只擦拭身体,不下水,行吗?” 杨炯凝视她良久,讥讽道:“可是想传递消息?” “你怎么如此不讲道理?不然你看着我洗?”李嵬名嗔怒道。 杨炯懒得理她,高声道:“菊三十娘,带她去沐浴!” 见菊三十娘与李嵬名离去,李潆低声问道:“你为何如此笃定是她传递的消息?” “我等一路小心谨慎,行军亦有专人扫除痕迹,刚出绿洲便被盯上,委实怪异。她身为公主,竟敢孤身前往麟州,以其容貌心性,必有后招。 我等白日行军,追兵夜间即至,依此时间差与骑兵速度推算,那奸细定是夜间传信。内卫之中唯有菊三十娘和你是女子,诸事繁杂纷扰,难以时刻留意李嵬名举动,她有动机有手段,让我不得不怀疑。”杨炯剖析道。 李潆摇头:“她那般柔弱,不像是会武功的人。内卫虽无法时刻紧盯,然她起夜时菊三十娘皆会相随,她若欲做记号,绝难逃过菊三十娘的眼睛。我反倒觉得蒲哆辛那老家伙嫌疑更大。” 杨炯轻笑:“蒲哆辛可没李嵬名会演戏。” 言罢,径直朝沱沱河上游而去。 明月高悬,清辉洒遍旷野。 李嵬名亭立于河边,微风轻拂发丝,清丽脱俗。今日她身着素色长裙,裙角在夜风中摇曳生姿,更添几分妩媚。只见她取出一方巾帕,先轻轻擦拭那本就光洁的脸颊,动作优雅舒缓。月光之下,她的面容愈发娇艳,双眸恰似碧海荡漾,流转之间尽显澄澈。 她缓缓抬起玉臂,巾帕滑过纤细手臂,肌肤胜雪,温润如玉。而后微微弯腰,轻拂双腿,那双腿修长笔直,在月色映照下,宛如汉白玉雕琢而成。她那专注擦拭的样子,静谧恬淡,周身散发一种超凡出尘的气质,令人见之忘俗,仿若世间所有美好皆集于她一身。 杨炯行至菊三十娘身前,低声问道:“可有发现?” 菊三十娘懊恼摇头。 杨炯摆手,抬眼见李嵬名梳洗完毕,现坐于岸边揪扯野草,遂走上前提醒道:“菟狲是肉食动物,不吃草。” 李嵬名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我上哪去寻肉喂它?它天天吃水泡面饼,若不吃些野草,早就憋死了。” 杨炯也是无语,骂道:“你说你非养这么个东西干嘛?它自身不会捕猎,人食何物它便食何物,肉食动物竟被你养成食草动物。如今又多了个狼崽子,你莫非也要喂它吃草?” 言罢,拎起两个小崽子后脖颈,阻止它们相互撕咬,一并扔于李嵬名身前。 “你真讨厌!”李嵬名狠狠瞪了杨炯一眼,抱起地上两个崽子,左右端详,见它们在怀中仍相互撕咬,才觉放心。 然后也不理会杨炯,重新坐于岸边,拔起野草。 杨炯无奈,走至她身旁坐下,见她赤着脚丫不时拨弄几下河水,眉头一皱,不由分说提起她的脚,拿起她先前擦拭身体的巾帕,随意擦拭几下,继而冷声道:“速速穿上靴子,就你这柔弱身子,若再生病,可无药材医治。” 李嵬名眼眸一凛,修长玉腿一滑,调皮的脚趾轻轻点了点杨炯的小腿几下,轻笑道:“你偷看我?” 杨炯沉默不语。 李嵬名笑容更盛,大长腿有意无意地触碰他几下,调笑道:“白吗?” “李嵬名!你好歹也是个公主!这些你都是跟谁学的?”杨炯恼羞成怒。 “我如今不是你的俘虏么?”李嵬名眨着大眼睛,故作无辜。 杨炯咬牙切齿,一把抓住她作怪的大腿,恨声道:“你这是在玩火!” 李嵬名毫无惧色,另一只大长腿交叠而上,脚趾轻点杨炯握住自己脚踝的手,挑眉道:“你怕了?不敢玩了?” 杨炯见她这勾人模样,心中一热,一把扯过她那修长洁白的玉腿,恨声道:“我会怕?今日便让你见识见识我的手段。” 言罢,欺身而上,左手勾住她大腿,居高临下地望着她,作势便要登山采莲。 李嵬名湛蓝眼眸一冷,另一只脚抵住他胸膛,惊惶道:“你那公主小情人可就在附近。” “那又如何?这就是你玩火的代价!”杨炯说着就要剥花现蕊。 “你之前说过要给我留公主尊严!”李嵬名怒吼道。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 李嵬名听他言语,眸光陡然一冷,周身气势突变,左腿如利剑般刺向杨炯双眼。杨炯嘴角冷笑,侧身闪躲,右手牢牢抓住她右脚脚踝,冷笑道:“终究是藏不住了。” 李嵬名眸光更冷,杀气顿生,柔弱之态尽敛,左腿脚踝勾住杨炯后颈,身形陡然直立,一个翻身扯手,借力躬身,直接给杨炯来了个裸绞。 杨炯见她湛蓝色眼眸中杀意凛冽,双腿紧紧夹着自己脖子毫不留情,大骂道:“李嵬名,你找死!” 言罢,双手插入她两腿缝隙,大喝一声,欲撑开她裸绞的双腿。 李嵬名冷笑:“本想等到了兴庆府再取你性命,你却偏要自作聪明试探于我,那就休怪我心狠手辣!” 话音刚落,只见她撤回右腿,左足撑地,以右脚为轴,原地翻转至杨炯身后,双腿以极为诡异的角度继续缠上杨炯的脖子。 杨炯心中惊诧不已。自昨夜见李嵬名篝火旁跳舞,便怀疑她身负武功,否则舞姿不会那般刚劲有力,神韵十足,此前他曾在郑秋那上过一次当,故而一直留意她的举止和运气法门。 杨炯曾听潘简若说过,天下武功,大抵分内家与外家,但凡对方修习正派功夫,定能瞧出端倪。怪就怪在这李嵬名看似弱不禁风,呼吸紊乱无序,全然不似习武之人。 无奈之下,杨炯才出此策,假意轻薄,观她如何应对。未料这女子隐藏如此之深,此等地面技令他大为惊愕。所幸她不会行气法门,否则自己恐怕真要着了她的道。 念及此处,杨炯再不藏私,大喝一声,全身气息鼓荡,龙脊挺直,肩颈舒展,一掌拍在她大腿之上。 李嵬名吃痛,裸绞之力稍松,杨炯瞅准时机,翻身下压,抬手便是一拳,直逼李嵬名面门。 李嵬名银牙紧咬,双腿缠住杨炯腰身,平地侧移避开此拳,继而双手撑地,上身挺直与地面平行,娇喝一声将杨炯扑倒在地。紧接着抽出大腿内侧的贞洁卫,直刺杨炯前胸。 杨炯冷笑不止,见她匕首刺来,气贯右掌,猛地一拍,李嵬名手腕应声脱臼,再无力力气握刀。杨炯夺过匕首,抵住她脖颈,寒声道:“就凭你这两下子,也敢杀我?早跟你说了我会武功!就你这瑜伽法也想杀人?” “哼,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李嵬名转头,满眼屈辱。 “腿放下!”杨炯冷喝道。 李嵬名狠狠瞪了杨炯一眼,将盘在他腰间的双腿放下,认命般躺倒在地,泪水夺眶而出,继而闭上眼睛,等待着噩梦降临。 杨炯翻了个白眼,收起她的贞洁卫,骂道:“少装模作样,我对你毫无兴趣。” 李嵬名猛的睁眼,咬牙切齿道:“杨炯,你杀我臣民,如今又这般羞辱我,我李嵬名定要取你性命!” “你是不是有病?我轻薄你,你要杀我,我不轻薄,你又觉得受辱,你怎如此麻烦?” 李嵬名一言不发,死死盯着杨炯,眼眸中的恨意再也无法掩饰。 “哼!我明白了!原来你自与我打赌起,便蓄意谋划此局。只是没想到我会如此猴急,更没想到我其实对你毫无兴趣,只是做样子试探于你。你恼羞成怒,没想到自己大夏第一美人费了半天劲,我看都不看一眼!觉得屈辱了?” 李嵬名冷笑一声,再度探出那修长美腿,抵住杨炯胸膛,娇声喝问:“你当真不看一眼?” 言罢,右腿如疾风骤起,左腿似闪电划过,裸绞技故技重施。此番她倾尽全力,银牙紧咬,誓要取杨炯性命。 杨炯都被她气笑了,暗自嘲笑:“就你那点力气,还来?” 见她气急败坏的样子,杨炯坏心顿起,大喝一声,低头嗅蕊,舌灿莲花。 “呀!”李嵬名羞愤交加,奋力一脚蹬开杨炯,一连串西夏脏话怒骂不止。 杨炯坏坏一笑,嘲讽道:“没有女人能在我长安探花郎手下走过三招!我说的!” “你混蛋!无耻!登徒子!流氓!无赖!腌臜泼!”李嵬名气得娇躯乱颤,戟指怒目大骂。 杨炯冷笑不止,俯身拔起河边被踏倒的野草,双手快速编织,须臾间便成两条草绳。他疾步上前,三两下便将李嵬名手足缚住,恨恨道:“你给老子安分点!不然我有的是手段对付你!” “哼!有胆便杀了我!” “不不不!你还有用!” “哼!” “哼个屁!再跟老子耍横!老子就给你来点花活,龟甲缚知道吗?”说着,他手持编绳野草,在她那婀娜身姿上下比划,嘴角噙笑,眼神浪荡。 杨炯对李嵬名不要太了解,她这人养尊处优惯了,在西夏谁敢如此侮辱她一个公主。从刚才她言语就能看出,她非常在意自己的公主身份。杨炯对她做过的事她是记得清清楚楚,本想着清算杨炯,没想到自己反被戏弄,此刻怕是肺都要气炸了。 李嵬名见他如此欺负自己,整个人仿佛疯了一般扑向杨炯。杨炯被她搅扰得心烦意乱,单掌一挥,将她推倒在地,顺势骑在她身上,厉声喝道:“再敢胡闹,我便动真格了!” 李嵬名缄口不语,侧头转身,不愿再看杨炯那得意嘴脸。 “快说!你是如何传递的消息?” “你杀了我吧!” “不说是吧!好!”杨炯长身而起,迈向那片野草萋萋之处。他俯身探手,一把攥住那及膝的野草,十指如飞,熟练地编织起草绳来。其神色冷峻,心意已决,定要用那龟甲缚好好惩戒一下这狡黠多端的李嵬名。 正编织间,杨炯无意间瞥见草丛中有一草结,遂停下手来,拨开荒草细瞧。只见那草结极为隐蔽细小,若不留意,还真会误以为是自然而成。 杨炯环顾四周,仔细探寻,果见不远处另有一个稍大些的草结。两草结相连,其延伸方向正朝西北。杨炯瞬间恍然,初时李嵬名用草喂那菟狲,杨炯未曾在意,只觉此兽跟猫长得差不多,天天吃水泡面饼,吃些野草助其排便也属寻常。 此刻想来,李嵬名每次所拔野草皆是此类,杨炯此前竟未觉异样。毕竟菟狲是肉食动物,能吃草已属不易,只吃此种草,可能是更利于它消化排便。 此草在草原不说随处可见,走个几里地,一定能见到。如今想来,不禁叹服李嵬名心思缜密。若非机缘巧合下发现这草结,还指不定要被她传递出多少消息。 念及此处,杨炯唤来菊三十娘,寒声道:“将此这种野草全给我拔了!做得隐蔽些,看住了这心机深沉的女人,再不老实,你们就给她上点手段,不然还真以为咱们是泥捏的呢!” 李嵬名知晓行迹败露,怒声吼道:“杨炯!你不杀我,我有的是办法对付你!” 杨炯懒得理她,若非她公主身份尚有利用价值,这般撒泼耍赖,杨炯早已痛下杀手。见她这般无能狂怒,冷哼一声,转身便走。 李嵬名眼底闪过一抹狡黠,双手轻动几下,竟挣脱草绳束缚,冷冷道:“杨炯!咱们的游戏现在才刚开始” 言罢,双手扯断芨芨草编就的草绳,眼神中满是狠厉决绝。 第203章 以战养战 <特别鸣谢:tijin的大神认证2!本章5千字,为情节连贯,不拆章!> 沱沱河畔,麟嘉卫、睚眦营众人聚集在杨炯周围,静静听着他对局势的分析谋划。 杨炯俯身拔起一根草杆,信手挥就,于地上寥寥数笔勾勒,边画边道:“咱们连续奔袭一昼夜,终于甩开了后方骑兵。目前的状况就是,我军粮食得到了补给,面饼、肉干、饮水都还算充足,至少能维持三天之久。” 众人闻之,皆点头颔首,对麟嘉卫的情况都有所了解。 杨炯也不卖关子,继续道:“咱们最终的目的是兴庆府,活捉李谅祚。阶段性的目标则是在这草原之上往复穿梭、纵横奔袭,令西夏兵疲于奔命,使李谅祚仿若芒刺在背、利剑高悬。而当下的首要是补充箭矢。此前沙暴肆虐,箭矢折损大半,如此下去,实非长久计。” 毛罡闻之,沉思良久,方道:“大人之意,可是想从后方那队追兵处夺取箭矢?” “聪明!此刻敌军三千骑兵,不日便会察觉追错方向。以其行进速度,明日夜间定会追至沱沱河。我们不能如狡兔般一味奔逃,一旦陷入其包围圈,脱身可就难如登天。这也是我来沱沱河的缘由所在。” 杨炯解释道。 “大人可有妙策?” 姬德龙继而发问。 杨炯举目扫视众人,遥指远处山坡道:“诸位且看!沱沱河发源于贺兰山与格木山,系高山融雪汇聚而成,此地草甸繁茂,间或有低矮山坡。我军弩箭短缺,断不可与追兵硬拼。 我的构想是,将弩箭尽皆集中于贾纯刚麾下弓弩手,其余众人藏身矮坡草甸之中,待追兵既至,弩箭齐发,截断其后路。而后余众自草甸中杀出,短兵相接,让他们根本组不起箭阵。” 贾纯刚点头应道:“此计甚好,我等箭矢尚足,封其后路绰绰有余,只需缠住其后方骑兵,突袭之下,胜算颇高。” “末将赞同将军此作战方略!” 卢启率先表态。 “末将亦无异议!” “末将附议!” 见众人皆无异辞,杨炯遂下令:“传令诸兄弟,好生休憩,饱餐战饭,以迎我等冲出沙漠的首战!” 西夏追兵处。 斥侯快马加鞭,奔至近前,高声禀报:“将军!草结踪迹已失。” 骑将双眉紧蹙:“怎会如此?那部落的人分明听闻大华之人言称向东北方向进发,途中绳结怎会半途而失?莫非那通信之人已然暴露?你可瞧仔细了?” “大人,卑职已遣五十斥候,以我军行进方向为中心,前后相继,分作三轮仔细搜寻,确定草结已失。” 参军低声回应。 骑将凝眉思索,他本是附近军司的先锋都尉,平日里干的活就是保护来往商队安全进入大夏的军司,唯有商队入得军司,大夏方能征其赋税。 值此国战之际,他对奔赴前线了无兴致,当下他对自己的生活颇为满意,娇妻美妾相伴,牛羊成群而圈,且常能自商人处捞些油水,数载下来,亦略有资财。 可前几日,他惊觉过往商队渐稀,初时只道是国战所致,商队心怀畏惧,不敢前行,然接连数日不见一个商队进入军司,他方觉事有蹊跷。 于是乎,他亲点三千兵,直奔最近的绿洲而去。赶到后发现此处果然有驻扎的痕迹,最初他还以为是周围的草寇联合起来打秋风。可当己方的探子发现芨芨草中指示方向的绳结后,他彻底否定了这个想法。 周围草寇他熟悉的很,大家心照不宣,多年来时有配合,共同整治那些不知深浅的外邦商队。草寇一般不会劫掠大夏商队,一是大夏商队对军司的潜规则都很了解,极为乖巧。二是,草寇没有劫掠人口的习惯。 从那绳结上看,传递消息之人必是深谙军中门道,这种结草指向的手段乃军中碟子常用,看来是出了大事。 想明白了这些,他丝毫不敢耽搁,跟着草结的方向一路追击,终于在一个部落中得到了大致的消息。没想到贼寇竟然是大华人,甚至还劫持了公主。 对此他满心疑惑,他的军司地处偏远,对前线的战况也只是知道野利遇乞大破大华四十万中路军,没听说公主被抓呀。即便如此,他也不敢丝毫怠慢,毕竟自己后方辖区出现了一小队大华骑兵,这要是罪责下来,自己的饭碗怕是要保不住了。 心念及此,他大声道:“全军分三队追击,东北慕斯河方向一千人!西南方向五百人!西北沱沱河方向我亲自领兵一千五百人,沿途务必仔细,全力搜捕敌军踪迹。” 根据他多年的领兵经验,从部落那里得知,大华这小队骑兵是要前往东北方向的慕斯河,可中路草结消失,很有可能是突然改变了方向。既然他们首要目的是慕斯河,想必是急需补给,现在改道不去慕斯河,最可能去的就是西北方向的沱沱河。故而如此分兵。 日落夜临,天空暗沉如墨,终于迎来了一个无月日。 杨炯分兵四路,贾纯刚六百弓弩手深藏草甸,敌人一到迅速用弓箭截断敌军退路。毛罡、姬德龙各领两百侧翼围堵包抄,杨炯亲自领兵五百在中路矮坡后埋伏,敌军若至,定让他们有来无回。 想到此,看了眼身旁被捆成粽子的李嵬名,凑近低声冷笑:“我给你公主的尊严和待遇,你却跟我耍花招,那就别怪我给你上手段。” 李嵬名狠狠瞪了他一眼,大眼睛怒视不语。 杨炯和李嵬名也算是了解,见她那眼神就猜到了她想干嘛。他冷哼一声,将李嵬名扯到暗处,脱下她靴子,扯下她锦缎白袜,做势就要塞进她口中。 “啊~!你干嘛?” “你眼睛一转我就知道你想干嘛?以防万一!”杨炯哼道。 “别!我不说话就是了!”李嵬名委屈求饶。 杨炯丝毫不在意她那楚楚可怜之态,作势就要动手。 “杨炯!你混蛋!我都被你如此欺辱了,你还不嫌够,还要如此侮辱我吗?” 杨炯冷哼一声,嘲讽道:“知道你有洁癖,但你自己的袜子也嫌脏呀!” “我怀里有锦帕!”李嵬名羞恼道。 杨炯瞪了她一眼,从她怀中取出锦帕,见那帕子仅手掌大小,杨炯怒道:“你在消遣我玩吗?” 李嵬名凑过去叼起巾帕,大眼睛满是求饶,样子更是凄楚可怜,眼神中似有千言万语,吐字不清道:“我很乖的,你别欺负我。” 要不是杨炯知道李嵬名这人的心思手段,还真被她这模样给骗了。杨炯冷哼一声,扯出她嘴里的巾帕,拿起李嵬名的白锦袜就将她的嘴塞了个严严实实。 见李嵬名倒在地上大声呜咽咒骂。杨炯凑过去抬起她下巴,寒声道:“李嵬名,你再不老实我就用我的袜子塞你的嘴!” 李嵬名浑身一震,死死盯着杨炯,湛蓝眼眸幽深似海,仿若要将杨炯吞噬一般。她心中暗下决心,杨炯对自己做的事,她要一件一件的千百倍的偿还回去,而后将他千刀万剐,方解她心头之恨。 杨炯返回到中路,看了眼身旁的陈三两,低声道:“情况如何?” “无事发生!” 杨炯点头,自言自语道:“追兵是从东北方向折返,从发现端倪到追赶至此,理应稍迟,按照他们的速度推算,最晚不过子时。” 陈三两点头,小声回应:“还好今晚无月!” 话音刚落,天空一道白光划过,俄而雷声轰鸣而至。 杨炯和陈三两面面相觑,而后大骂道:“你小子的嘴是开过光吗?” 杨炯暗自咬牙,自参军以来,诸事不顺,意外频生。别人穿越,皆谋划顺遂,一路平推,怎么到了自己这,尽是意外。他心下发狠,回家一定让娘亲好好给祖宗们上上课。 来不及抱怨,低声传令:“全军覆草隐蔽,告诉贾纯刚,一旦发现敌人踪迹,无需等待,即刻放箭!” 传令兵不敢耽搁,于草丛间飞速穿梭传令。杨炯目送其身影,见其所经之处,士兵皆迅疾斩断草茎覆身,埋土隐蔽。片刻嘈杂之后,埋伏阵地重归寂静。 时光缓缓流逝,杨炯越等越觉心焦,抬眼望向那愈发密集的闪电,心沉谷底。莫非自己算错了?此念方起,便即否定。 首先,他故意在西夏部落前讲明了自己要去东北方向,就是为了给追兵留下消息。而后在发现李嵬名的传讯方式,杨炯生怕那追兵将领是个蠢蛋,特意让内卫的兄弟返回原路结草指向,按道理追兵应该快到了才是,怎么马上就要临近子时,仍不见他们踪影。 “大人!来了!”陈三两目光锐利,借着闪电光亮,一眼便看见了远处赶来的西夏追兵。 杨炯闻声抬眼,借着不时闪烁的闪电亮光,粗略算了一下,大概有一千五百人,他心中奇怪,难道这是敌军的先锋?管不了那么多了,现如今闪电密集,用不了多久自己就会被敌人发现。 遂低声下令:“借雷声掩护,闪电亮时匍匐,暗时抵近,拉近距离,等箭雨掩护!” 众军官对杨炯的计划早已烂熟于心,闻令即动,各自率领麾下兄弟,于草甸中匍匐前行。 “将军!前方就是沱沱河!按照草结的方向,绝对错不了!卑职认为,敌军可能在沱沱河畔设下了埋伏,击之半渡是大华军队惯用的战术。”参军大声奏报。 西夏骑将点头认可,继而笑道:“他们想得倒是挺美!我早料到他们会如此,故而带得全是弓箭游弩手,击之半渡?哼!他们也得有那个本事。” 言罢,骑将大声下令:“全军冲锋,抵达沱沱河岸,组织箭阵,掩护全军渡河!” 话音未落,弩箭破空声夹杂闷雷声呼啸而至,骑将大惊失色,心中不住自问,不是击之半渡么?眼见后军大半被箭矢射杀,大声怒吼:“不要停!全力冲锋,摆脱敌方箭阵,前方掉头反击。” 此时,草丛中瞬间窜出数千手持长刀之士,其动作划一,扯下黑色伪装布,上身露出红色麒麟服,于闪电映照下,格外夺目。 杨炯一人当先,脚下妙风步,横刀猛劈,直砍马腿,身后陈三两率亲兵紧紧相随,敌兵倒地,便遭乱刀加身。麟嘉卫配合默契,第一时间皆是在外围砍马,以此来迟滞敌军的冲锋。 毛罡力大无穷,手握大环刀在黑夜中如同猛兽一般,一脚踏出,长刀劈砍,当先一马,首身分离。再一踏出,砍向地上想要起身的西夏兵。这西夏兵怒吼不止,抬起弯刀便要格挡,然毛罡巨大的力量岂是他一个小兵能够抵挡。双刀相碰,火光四射,弯刀脱手,西夏兵身首异处。 姬德龙身如鬼魅,于黑夜中往来穿梭,手中短匕频出,在人群中不断游走,不时给落地的西夏兵补上一刀,先登兵在其引领下,宛如暗夜的勾魂使者,触之即死。 西夏敌将见此情形,已知中计,观此敌军的凌厉攻势,绝非自家散兵所能抗衡。思及此处,他一咬牙,猛勒马缰,战马吃痛,前蹄腾空,原地调转马头,弯刀扎入马臀,战马长嘶,奋蹄狂奔。 杨炯见这敌将要跑,大吼一声:“陈三两!给老子清出条路来!” 陈三两高声回应,左手持刀,右手持匕,率亲兵飞身向前,砍马杀人,毫不留情,以身为塞,悍不畏死,不多时便清出一条通路。 杨炯凝眉,寻得一匹战马,翻身而上,见敌将战马如此速度,杨炯怒吼一声,长刀深入马臀,胯下战马长嘶飞奔,不多时便已抵近敌人将领。杨炯也不二话,大喝一声,气力灌注双腿,一夹马腹,借着冲力,直扑敌将而去。 敌将目眦欲裂,这一身红色在闪电的映衬下格外刺眼,那身上的青金色麒麟,在这夜间微弱光芒下更显狰狞恐怖。他早就注意到杨炯追来,见他悍不畏死的扑向自己,眸光陡然一冷,继而后仰平身马背,弯刀直刺杨炯腹部。 杨炯早有准备,自从跟潘简若习得武功,每日勤练不辍,风雨无阻,见敌将如此动作,冷哼一声,左手霄月崩掌击其左腿,借助反力,利用身体停滞的空档,全身气息汇聚双腿,躬身蹬踹,敌军战马踉跄侧偏,速度渐缓。 就在此时,杨炯翻滚落地,盘腿横刀,斩断马蹄,那西夏敌将顺势翻滚没入草丛之中。杨炯快速上前探查,陡然,当面一刺迅猛而来。杨炯不慌不忙,妙风步转身侧躲,见那敌将几个翻身,又没入了侧方草丛之中。 杨炯嗤笑不止,跟我来这套,你再快还能快过我家简若? 想到此,不想跟他玩这无聊的捉迷藏,飞身上前,大喝一声,长刀劈砍,直砍那敌将消失之处。突然侧方迅猛一刀,杨炯倒地闪躲,敌将欺身欲刺,杨炯以刀为枪,转腰回马,长刀贯胸,闪电连续闪烁数下,西夏敌将满眼的不可置信。 闷雷巨响,豆大雨点落下,不时夹杂几片雪花,天气陡然转冷。 杨炯起身,抽出长刀,抹了一把脸上雨水,悠悠道:“家有贤妻,夫安祸少。” 言罢,见毛罡已经清剿完追兵,杨炯走过去大声道:“全军!清点战马,收集箭矢,快!速度要快!” 杨炯最恨的就是雨夹雪,雨夹雪不但会导致地面泥泞湿滑,更要命的是雨夹雪一般会让温度恒定在0c左右,这通常会让人感觉比实际气温更冷,这种湿冷的环境会使人体的热量更容易散失,导致人体感染风寒,长时间如此下去,极大概率导致冻伤。 见众人各司其职,杨炯看向被雨浇成落汤鸡似的李嵬名,骂道:“你傻了吗?下雨不知道躲?我不是给你留了遮蔽黑布吗?” 说着解开她身上的绳索,拿出她口中的白锦袜,见她满脸雨水,眼神恨意再不掩饰:“杨炯!我要亲眼看你如何屠杀我的子民!如此方能时刻坚定杀你之心!” “你小孩子吗?两军交战,各为其主!这么简单的道理你不懂?”杨炯冷笑不止。 李嵬名湛蓝色眼眸死死盯着杨炯,寒声道:“这话在我这大夏公主面前不适用!你我仇深似海,我必杀你!” “杀杀杀!你个落汤鸡能杀谁?”杨炯没好气的扯过她,拿起地上的遮雨布护着她朝后方而去。 将她交给李潆,反身回到战场,见贾纯刚收箭完毕,大声道:“此地不宜久留!沿着坨坨河上游进发,十里处有一矮坡狭地,到那里扎营避雨!” 言罢,找到李潆,拉着她共乘一马,疾驰而去。 “你怎么她了?”李潆在马背上问道。 “啊?” “自昨夜至今,李嵬名那眼神毫不掩饰,恨不得即刻取你性命!” 杨炯嗤笑:“这不正好吗?我俩本来就是死仇!” 李潆摇头:“不好!你那些骗公主的手段呢?怎么不对她用?” “李潆!” “你要是再不动手!我可就帮你喽?”李潆微笑道。 杨炯望着她那眼眸,虽嘴角含笑,然眼神中那抹悲伤,浓得似要化开,氤氲了她整个双眼。 杨炯心中莫名一痛,扯出一抹微笑:“到了前方营地,我给你烤鱼,咱们俩好久没在一起吃鱼了!” 李潆瞳孔一缩,眼现哀伤,继而笑道:“我要吃烤鲖鱼!” 杨炯莞尔,暗道这小棉花当真记仇,无奈道:“这里是草原,地高气冷,没有鲖鱼。” “那就鲤鱼!” “干嘛?舍不得?”李潆见他不说话,好笑的追问出声。 杨炯无奈,只得哄骗道:“鲤鱼不好吃!小时候你就只吃鱼皮,你自己忘了吗?” “我现在就想吃鲤鱼!”李潆哼道。 “没有!” “真没有?” “应该没有吧?”杨炯避开李潆那明亮眸子,心虚道。 “哼!你不给我抓,我自己去抓!这鲤鱼我今天是吃定了!” “吃吃吃!噎死你个醋精!” “讨打!” 杨炯见她被自己逗得展颜,心中烦闷稍减,拥着她消失于雨雪之中。 第204章 三个病人 <特别鸣谢:tijin的大神认证,加更一章!> 杨炯携着李潆,于那雨雪纷飞之中,一路疾驰,直至沱沱河上游的山坳之地。当下便指挥卢启等人安营扎寨,暂避这恼人的雨夹雪之苦。 卢启生性豪爽,且颇具组织才能,尤为擅长同麾下士卒打成一片。这一路行来,诸如安营扎寨、埋锅造饭等事,皆由他一手料理。杨炯见其所选营地,乃是山坳间的一处高地,远离沱沱河岸,显然是已经考虑到了河水涨溢和山坳积水等问题。 杨炯与贾纯刚商定完斥候巡斥的方向后,便独自走向沱沱河畔,仔细观瞧那河水。虽说是上游,然因距发源地甚远,水流并未见得如何平缓。反是有几处高坡层叠,水流经此落下,更显湍急汹涌。 草原之上,气候变幻莫测,说是一日三变也不为过,这雨夹雪究竟何时停止,实难预料。杨炯也懒得再去编织那捕鱼器具,当下抽出长刀,寻了个狭窄之处,便仔细观察了起来。此时小雨淅淅沥沥,不时夹着些碎雪和冰晶,打在杨炯面上,冷风呼啸而过,顿感寒意彻骨。 未几,数条鲫鱼游来,杨炯目光敏锐,手法迅捷,长刀一挥,连扎带挑,一条被挑飞至岸边,一条悬于刀尖之上。紧接着,见一处水流回旋之地,两条鲤鱼被困其中,杨炯抢步上前,平刀入水,轻轻一挑,鲤鱼亦飞落岸边。这鬼天气,让杨炯一刻也不愿多留,他拔起一根野草,将四条鱼串起,朝着李潆的营帐行去。 刚一掀开帐帘,只见李潆与李嵬名相对无言,四目而视,气氛颇为诡异。 “怎么了?” 杨炯将鱼置于篝火旁,出声问道。 李潆见杨炯浑身湿透,起身取来长巾,嗔怪道:“你是故意气我吗?” “哪有?我知你近日睡得晚,你又不是想要什么星星月月,不过是想吃鱼罢了,我趁闲去河边一探,幸有所获!” 杨炯任她擦拭头发与衣身,微笑而言。 李潆岂不知他是在哄自己,轻哼一声,默默为杨炯擦拭干身子。 “哟~!这般恩爱模样,还说什么让我给他生孩子?难道是你的肚皮不争气吗?” 李嵬名见他二人默契非常,心中烦闷不已,咬唇嘲讽出声。 杨炯闻言一怔,接过李潆手中长巾,没好气道:“你没完了是吧?” “她虽身娇体弱,可看着应该是个好生养的!” 李潆淡然道。 “呸!要屁股没屁股,要胸没胸的瘦竹竿!你从何处见得她好生养?就她这身子骨,一场风寒便能要了性命,能苟活于世便属不易。” 杨炯怒道。 “混蛋!你说谁没胸没屁股?我要是啥都没有,你干嘛在河边偷看我?呵!口是心非的伪君子!敢做不敢当的懦夫!”李嵬名大声怒骂。 李潆嗤笑,上下打量李嵬名,点头称是:“确实不太行!要不让她多吃点肉,多喝点奶?” “有病!” 杨炯、李嵬名异口同声。 “哼!” 李嵬名狠狠瞪了杨炯一眼,对着篝火一言不发。 李潆也不恼怒,取出一件崭新的麒麟服给杨炯换上,将湿衣置于篝火旁,坐在杨炯身旁,看他料理所捕之鱼。 “住手!那是我的贞洁卫,你敢用我贞洁卫杀鱼,我就敢跟你同归于尽!” 李嵬名怒吼。 杨炯翻了个白眼,知道此物件对草原女子而言,与肚兜无异,无奈只得收回她的贞洁卫,以长刀刮起鱼鳞,手上忙碌不停,嘴上却向李潆问道:“最近还是夜不能眠吗?” 李潆点头,望着火光怔怔出神。 “若遇到商队,我寻些安神助眠的药给你!” 杨炯轻声道。 “无需挂怀!前几日莫名的心绪不宁,许是从鬼门关走过一遭的缘故,竟无端梦到了母后,大抵是离家太久的缘故吧。” 李潆喃喃自语。 杨炯默然,将处理好的鲤鱼穿起架于火上,鲫鱼放入行军锅,添了些补血药材准备为李潆好好调养一下。在杨炯想来,她这病症,大概是输血的后遗症,慢慢滋补总会见好。 诸事停当,见李潆愁眉不展,杨炯笑着宽慰:“梦都是反的,别太放在心上。” 李潆颔首,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眼神,半晌方道:“我们下一步去往何处?” “右厢朝顺军司!”杨炯回道。 李嵬名闻言冷笑不止:“你去我大夏第二大军司能干什么?自寻死路吗?” 杨炯不想和她争辩,默默翻转烤鱼。 “到了右厢朝顺军司,离兴庆府便不远了吧?” 李潆问道。 “二十里!” 言罢,二人重新陷入了沉默。 李嵬名被他俩这无视自己的态度弄得有些懊恼,冷声道:“右厢朝顺军司乃我大夏北方门户,常年重兵驻守,你想去那送死,还不如让我一刀结果了你,省得死后头颅被人制成酒杯把玩。” 杨炯嗤笑一声,见烤鱼滋滋冒油,香气四溢,撕了一块鱼皮递给李潆,悠悠道:“我怎么感觉时光过的好快呢?那日乌龟潭相见仿佛就像是昨天一样。” 李潆浅笑:“我也觉得是呢。” 言罢,将鱼皮放入口中,细细咀嚼,满眼的笑意。 “滋味如何?” “美味!较乌龟潭那日更胜一筹!” 李潆认真道。 杨炯欣然一笑,又问:“与儿时相比呢?” 李潆一怔,继而肯定道:“现在的更好” “杨炯!我也要吃鱼!” 李嵬名大声道。 杨炯白了她一眼:“想吃自己拿!” 李嵬名咬牙切齿,端起行军锅便欲喝那鲫鱼汤。杨炯见状起身欲夺,却被李潆拦住:“让她喝吧!她比我更需要滋补身体!” 杨炯狠狠瞪了她一眼,怒道:“你一个人喝得完吗?” “要你管?我就要喝!” 李嵬名大声反驳。 李潆静静看他二人斗嘴,朝李嵬名笑道:“她会是个好母亲!” “就她?狡黠多谋,发起疯来不顾一切,若非遇到的是我,早就死上千百回了!” 杨炯没好气道。 李潆摇头:“她聪明得紧呢!深知你的弱点,故而才这般肆意妄为。” “我有什么弱点?” “心慈手软,遇到公主尤甚!” 李潆笑道。 “李潆!” 杨炯恼羞成怒。 李潆戏谑地捋了捋杨炯的发丝,拿起一条烤鱼道:“你不吃?” 杨炯摇头。 “怕我下药?” 杨炯重重点头。 李潆深深凝视着杨炯,眼中满是哀伤:“傻样儿!你怎么能防得住我呢?我和你心意相通,如今更是血脉相连,你最信任的人就是我,你怎么防我?” 杨炯怒道:“你怎么这么倔呀?” “你不就喜欢我这性子吗?” 李潆笑颜如花,恰似初见之时。 杨炯深深看了她一眼,终是拗不过她,坦然道:“我虽非什么正人君子,但也不会趁人之危!” “那可由不得你!” 李潆眸光转冷,寒声道。 “哎!我还在呢!你们这般安排我,合适吗?” 李嵬名冷笑不止。 “闭嘴!你一个俘虏没有选择的权利!” 李潆冷喝。 李嵬名冷笑:“你自身难育,想让我代劳?我且告诉你,我李嵬名誓死不从!” 言罢,饮尽鲫鱼汤,狠狠瞪了他二人一眼,转身欲走。 此时,李嵬名忽觉气血翻涌,浑身燥热难耐,更羞恼的是,她心底竟起了旖旎之念。 她本就聪明狡黠,想起李潆说的话,大骂道:“你好歹也是个公主!手段怎么如此卑劣!” 李潆理也不理她,只是盯着杨炯的双眸,满是悲戚道:“莫要怨我!” 杨炯听她言语,转身见李嵬名那眼眸荡波的样子,嗤笑道:“你这手段也不高明嘛!第一、我现在异常清醒。第二、一次怀孕的可能性很低。” 李潆轻轻摇头,反问道:“可知我母后为何能连孕三年?” “你在鲫鱼汤中做了手脚?为我更衣的时候?借我的手?” 杨炯沉声道。 “你还是那么聪明!再猜猜,为何你现在无恙?” 李潆轻笑。 杨炯沉思良久,见菊三十娘已将逃遁的李嵬名擒回,嗤笑道:“你小瞧了我的定力!我承认李嵬名貌美!但我对她并无私情,即便有也会光明正大地追求,绝不会糊里糊涂行事。” 言罢,握住李潆抬起的手,用力一抖,一杆迷烟落地,眯眼笑道:“手段不过尔尔!你这内卫大姐大也不过如此嘛!” 李潆嫣然一笑,勾魂摄魄道:“我也吃了鱼皮,你亲手所触的鱼皮。如今你需抉择!选我,明日你眼前便是一具尸身。选她,我亦无怨,毕竟我以身入局,只为让她给你诞下一子,这样我也无愧于你的救命之恩!” 杨炯见李潆那原本澄澈的眼眸,此刻变得春情荡漾,恨声道:“解药!” “傻话!我怎么会给你呢?” 李潆勾着杨炯脖颈,软语娇声。 杨炯咬牙切齿,一把揽住李潆,朝营帐外奔去,当下却被李嵬名拦住,但见她面若桃花,双腿不自觉缠在杨炯腰间,湛蓝眼眸满是哀怨惆怅、间或春意缱绻,一望便知她已到了崩溃的边缘,只见她重咬舌尖,眼中闪过一丝清明:“杨炯!救我!你答应过我要尊重我!” 杨炯见她那绝望的眼神,冷声道:“你最好命大!” 言罢,背着李潆,腰间缠着李嵬名,直奔沱沱河而去。 一路上,身前是不断抛媚眼的李嵬名,身后是不停吹气的李潆。杨炯毫无齐人之福的感觉,当下只觉苦不堪言。 “平日里不是天天吹嘘自己长安探花郎的名号吗?怎么事到临头却这般忸怩?” 李潆娇声连连。 “杨炯!我好热!” 李嵬名抚上杨炯脸庞,作势就要献吻。 杨炯一把扣住李嵬名的脑袋,转头恨声道:“李潆!你且等着!我定要你为我诞下女儿!到时候,我天天给女儿讲你干的那些荒唐事,我看你还怎么有脸做娘!” 话未落地,杨炯抱紧二人,飞身跃入水中,一瞬间寒意透体而入,三人皆是止不住的颤抖。 杨炯也不多言,抱着她二人蹲进水中,默数三声后起身。 重出水面后,率先瞧向李嵬名,见她浑身颤抖,紧紧偎依着自己,沉声问道:“清醒了吗?” “嗯~~!” 李嵬名娇声回应。 杨炯听那声音柔媚入骨,深知李嵬名尚未完全清醒,转头怒视李潆道:“你这是何药?竟如此猛烈!” 李潆满眼春意,颤声道:“你可后悔?” “后悔什么?” “还未有自己的子嗣。” “李潆!你下次若再用这手段!那咱们还去个屁的兴庆府!你我先共赴云雨,再同赴黄泉!” 杨炯大骂不止。 语毕,复又蹲入水中。 李嵬名修长的双腿死死缠住杨炯腰身,双臂环于杨炯脖颈,整个人似要与杨炯融为一体。 如此反复深蹲,李嵬名大咳了数声,眼中清明乍现,娇嗔道:“你手放在哪!” 杨炯白了她一眼,骂道:“下来!” 李嵬名神色复杂的凝视着杨炯,低声道:“我还……还……” 杨炯无语,暗忖这药怎如此霸道,不及多想,托起李嵬名,再次蹲入水中。 待又一次起身,李嵬名双眸骤缩,羞恼的瞪了杨炯一眼,悄然向上挪了挪身躯。 杨炯转头看向李潆,怒道:“你可是预先服了此药?不然一块鱼皮能沾染多大剂量,你怎么现在还没清醒!” 李潆白了他一眼,一言不发,双臂更紧地环住杨炯前胸。 杨炯满是无奈,只觉李潆那小手在胸前不断轻抚画圈,真不知她从哪里学来的这招。 “你当真没有解药?如此下去,咱们三个都要病倒!” 杨炯恨声道。 “你明知我行事从不留后路,何必再问!” 李潆嗔怪。 杨炯仰天长叹,于沱沱河中再次做起了深蹲。 半个时辰后。 营帐篝火旁,三个病人相互怒目而视,杨炯喷嚏不断,李潆全身战栗,李嵬名卧床难起。 第205章 西夏往事 “这下满意了吧?” 杨炯圆睁双眸,狠狠瞪向李潆,厉声骂道。 李潆娇躯微颤,莲步轻移至杨炯身前,美目凝视他许久,缓缓道:“我给过你机会,日后可莫要追悔!” 杨炯冷哼一声,猛地吻上她那略显苍白却仍不失娇艳的红唇,对上她那勾魂摄魄的眼眸,心中一横,佯作不见她幽冷目光中的寒意。 李潆只是静静望着他的眼睛,一语不发,眼眸之中,愧疚、羞怒、委屈诸般情绪纷至沓来,终化作一声幽长叹息。 “李潆!你能不能有点情趣?” 杨炯移开双唇,没好气地怨道。 她这性子当真是令杨炯又爱又恼,爱她为情谊奋不顾身的那份执拗,恼她那撞了南墙亦不回头的倔强。 “杨炯!你可知晓?离别并非皆有长亭古道相伴,亦无那‘劝君更尽一杯酒’的洒脱,大多不过是在寻常无奇的清晨,有的人便就此永远留在了昨日!我实不愿你心怀遗憾而去!” 李潆蛾眉倒竖,怒声而言。 “我唯一的憾事,便是待那终期来临之际,怨恨自己未能与你朝夕相守,未能与你诉尽衷肠,以致如今只记得你惊鸿之态,却难以忆起你完整模样。” 杨炯神色凝重,娓娓道来。 李潆闻言,美眸直勾勾盯着杨炯双眼,满是惆怅之意,蓦地主动勾住杨炯脖颈,恨恨道:“此刻我心中甚是后悔!悔当初在永乐城未下狠心,否则也不会有这诸多事端。” 言罢,足尖轻点,狠狠咬了下杨炯的嘴唇,嗔怒地瞪他一眼,旋即转身翩然而去。 杨炯见李潆此番主动献吻,心中暗叹:“赏花易,护花难,采花艰。” 李潆对杨炯倒是情深意笃,可她那性子,注定不愿受杨炯恩泽而不偿。她这是用自己的方式表达心意,李潆向来认准的是我怎么爱你和你无关。” 思及此处,杨炯仰天长叹:“本以为是采芍药,到头来成了采棉花,这棉花甚是扎手呀。” “冷~~!” 李嵬名虚弱无力,勉强睁开那湛蓝如海的眼眸,娇柔地望向杨炯。 杨炯无奈,行至她床榻前坐下,探手轻抚她的额头,感受到手掌传来的滚烫,骂道:“李嵬名,我上辈子定是欠了你什么。” 发完牢骚,取来她的巾帕,以热水浸湿,轻敷于她光洁额上,又寻来生姜为她煮起姜汤。 “好冷~!” 李嵬名喃喃呓语。 杨炯见姜汤一时难成,只得近前以棉被裹住她身躯,将她拥入怀中,温言慰藉:“莫怕,我在。” 李嵬名眼眸微睁,瞥他一眼,疑道:“杨炯?” 杨炯见她烧得糊涂,心忧她这柔弱身子,此番恐有凶险。归途中他已命那夏州郎中为三人备下驱风散寒之药,然药效如何,只能看她李嵬名造化是否够深,命是否够大。 “不怕不怕!” 杨炯对上她那无助眼眸,轻声安抚。 李嵬名眼中泪光盈盈,眼神迷离,不知是呓语还是心言,忽的闭上双眸,喃喃低语:“抱紧我,我怕冷。” “嗯!” 杨炯毫不迟疑,裹紧棉被,将她全部拥入怀中。 李嵬名将螓首轻靠杨炯肩头,说起胡话:“我想我娘了。” “嗯!很快便到兴庆府。” 杨炯应道。 “我想我亲娘了!她至死都不认我,她是讨厌我吗?” 李嵬名言语间满是哀伤。 杨炯长叹一声,想起了西夏往事。 李谅祚纳一对梁姓姐妹入宫,大梁姐姐性子果敢,善交际,很快就被立为皇后,人称大梁皇后。然皇后三年未育子嗣,后位岌岌可危。 传奇之处在于,第四年大梁皇后与小梁妃同时有孕,结果就是大梁皇后诞下太子李宁名和嫡长公主李嵬名这对双生子。小梁妃难产,子夭。 自此,西夏宫闱民间皆传大梁皇后实未受孕,子女皆为小梁妃所出。 皇帝李谅祚详查全程,确证二人同时有孕,小梁妃之子确也夭折。然流言既起,好事者添枝加叶,终致大梁皇后携小梁妃于群臣前表态,小梁妃义正辞严斥此祸国谣言,明言己子出生即亡。皇帝虽满心狐疑,却苦无实证,只得暗中探查。 岁月如梭,今年五月,西夏皇帝李谅祚遣李继铖至大华求娶公主,实则幽禁太子。小梁妃闻之,苦求皇帝释放太子,于宫门外长跪七日,忧思成疾,溘然长逝。大梁皇后不动声色,趁小梁妃求情之机,与李继铖离京奔赴灵州城,大有自立门户、分庭抗礼之意。 杨炯想起这些西夏往事,从李嵬名那日言语,也能猜到她大概是知晓了小梁妃是她的生母。相伴多年的姨母竟是生母,直至其离世方才知晓,于谁而言都是沉重打击。 作为当事人的李嵬名,往昔有关小梁妃的诸般记忆涌上心头,其间酸楚、委屈、遗憾之情,只能她一人承受。 “她为何不认我?为何?她为何待我那般好?” 李嵬名虽闭眼眸,泪水仍夺眶而出,浸湿杨炯肩头一片。 “别人只有一个母亲,你却有两个母亲疼你,应该开心才是。” “不!我不开心!她们为什么欺骗我?为什么?” 李嵬名抽噎难止,委屈得言语含混不清。 杨炯深知,人在生病时最为脆弱,纵使平日刚强如刀,一染重病,诸般负面思绪纷涌,情绪起伏,心境低落,也难再敢称强。 “那这样!我带你去灵州,亲自去问大梁皇后可好?” 杨炯含笑道。 李嵬名沉默抽噎。 杨炯轻笑,端起姜汤,轻吹散热,用汤匙送至她唇边,哄小孩似得逗弄她:“啊~~~!” 李嵬名抬头,水波荡漾的眼眸深深望了他一眼,破涕为笑,轻启朱唇,微张檀口,小心翼翼啜饮。 “咦~~!辣!” 李嵬名柳眉轻蹙,娇嗔道。 杨炯翻了个白眼,刚想责骂,可见她那楚楚可怜之态,只得耐住性子哄道:“乖!姜汤散寒,不喝你还怎么好。” 李嵬名无言,杨炯吹凉送匙,李嵬名张口饮汤,一时间场面颇为暧昧旖旎。 “我的苦难皆因你而起!我不承你的情!” 李嵬名饮罢姜汤,肃然道。 “白眼狼!” 杨炯搁下姜汤碗,咒骂一声。 李嵬名深深望他一眼,柔声道:“不对么?你抓了我,又百般欺我!今日更是你们俩合起伙来想要侮辱我!你还要骂我?” “对对对!你所言皆对!” 杨炯不想和她一个病号纠缠。 “哼!你好好与我说话!不要当我是小孩子!” 李嵬名不悦道。 “你还不是小孩子?受了委屈便离家出走!与我这陌生男子以身相赌,这是成人能干出的事吗?若遇上歹人,早就被折磨致死了!” 杨炯斥道。 李嵬名得意一笑,抛给杨炯一个媚眼,又调皮的朝他眨了下右眼。那般模样病态娇弱,妩媚俏蛮,仿若迎风雪莲,虽经风霜仍绽华彩,动人心弦。 “来!” 李嵬名见杨炯发愣,羞涩的唤他至床边。 杨炯轻咳一声,正襟危坐于她身旁。 “抱我!” 李嵬名下令。 见他如此听话,李嵬名浅笑:“杨炯!你输了!你爱上我了!” “自作多情!” 李嵬名好笑地看向他强装正经之态,低头附耳于杨炯胸膛,静静听他心跳。俄顷,抬头,大眼睛扑闪扑闪的望向他,嘴角噙笑,不言不语。 杨炯见她那满是得意揶揄的眼神,狡辩道:“一厢情愿!” “看着我眼睛说话!” 李嵬名道。 “迷眼了!看不得!” “心跳何速?” “我有心疾!” 李嵬名美眸一寒,冷声道:“你想不认账?” “认什么?你水中莲花瓣颤栗之际,怎不说呢?” 杨炯哼道。 “你要死呀!” 李嵬名听他提及刚才的羞窘,怒声大骂。 杨炯得意一笑,反驳道:“仅凭这些就定我输?那你早输了!” 李嵬名咬牙切齿,怒道:“你以为我狡黠多端、善伪装、惯说谎,便认定我没有灵魂、没有真心吗?你大错特错了!我与你有同样丰富的灵魂,同样炽热的心。若上苍眷顾,赐我些许美貌和诸多好运,定教你对我刻骨铭心,就如同此刻我需要你一般。我现在不是以大夏公主的身份和你说话,而是我的灵魂同你的灵魂讲话。” 杨炯冷笑:“你这人口无实言!这话对我无用!” “你便认定我是虚伪无心之人?” “你自己心里清楚!” 杨炯恨声道。 李嵬名闻言竟未反驳,只静静望着杨炯,见郎中将药碗递到杨炯手中,落寞道:“你把我弄病了,要记得医好了我!” 杨炯暗骂,此女手段百出,不但貌美,且聪慧狡黠,且不提她那传情波荡的湛蓝眼眸,单就这暧昧言语,若非自己久经花丛,还真说不清到底是谁俘虏了谁。 “还不来!你想要我枯萎吗?” 李嵬名催促道。 杨炯狠狠瞪她一眼,端起药碗吹凉喂药。 “你会忘记我吗?” 李嵬名忽道。 “我拒绝回答。” 李嵬名得意一笑,继而埋首药碗,低语:“我听闻死亡不是生命的终点,遗忘才是。真正的死亡是世上再没有一个人记得你,你能永远记得我吗?” 杨炯用汤匙轻敲她头,没好气道:“黄泉路只种彼岸花,不种雪莲。” 李嵬名恼怒地从被子中伸出双手,夺过药碗,一饮而尽,继而幽怨的瞪了杨炯一眼,赌气躺倒,以被蒙头,纹丝不动。 杨炯被她这孩子气的举动弄的一愣,好笑的接过药碗准备离去。 “站住!” “啊?” “哄我入睡!” “你多大了?还要人哄?” “我怕冷!” “头伸出来!” “诶!娘亲哄我睡觉都是要唱歌的!” “我只为一个女子唱歌!” “你滚!” “有病!” 杨炯狠狠瞪她一眼,转身即走。 李嵬名见他真弃自己而去,委屈酸楚齐涌,泪水潸然而下。 “做诗行不行?” 杨炯忽掀帐帘,探头笑问。 “哼!” 李嵬名一抹眼泪,翻过身不去理他。 杨炯笑至床前,强翻她身,看着她眼睛,悠悠道: “白山南,赤山北。 其间有花人不识,绿茎碧叶好颜色。 叶六瓣,花九房。 夜掩朝开多异香,何不生彼中国兮生西方。 移根在庭,媚我公堂。耻与众草之为伍,何亭亭而独芳。 何不为人之所赏兮,深山穷谷委严霜。 吾窃悲阳关道路长,岁月焉能忘花芳。” 李嵬名眼眸似海,波光潋滟不止。 第206章 庆州保卫战 <特别鸣谢:tijin的大神认证,本章五千五百字,算是加更。> 野利遇乞当下心中烦闷郁悒。 想他此前覆灭马一浮四十万大军之后,一日之间便攻克中路军的环州大本营,二十万雄师挟胜利之威,如同汹涌潮水般直扑庆州。当时只觉大华应无防备,孰料会碰见熙河兰湟、秦凤路经略安抚制置使张泉这号人物。 待野利遇乞刚抵庆州,但见城墙之上满是大华厢兵村勇,观其守城之态,显然是早有筹谋。初时野利遇乞未将此庆州城放在心上,自忖二十万百战精锐,岂会被些许民兵所阻? 当即下令强攻此城,心中所想甚是明晰,只要攻下庆州,大华北方门户洞开,再取凤翔府,便可长驱直入长安!届时他野利遇乞必将名垂青史,成为大夏最为权重之人,无论是大梁皇后抑或李继铖,都再难与他抗衡。 然而,这些大华厢兵在那张泉指挥下,镇定自若,毫无惧色。面对野利遇乞的漫天箭矢,先升起木幔遮蔽箭雨,待野利遇乞命士卒攀登攻城之际,滚木礌石纷然落下,一时间野利遇乞所部损失颇为惨重。 虽遭此挫折,野利遇乞却未丝毫慌乱,只觉越是如此,越彰显出拿下庆州之紧要。自取下环州后,面对大华北方的庆、原、渭、秦、巩诸州,他便思忖着当朝何处进发。 庆州距自己最近,在战略上的重要性堪称五州之首,只要攻下庆州,大华京师长安便近在咫尺。原、渭两州位于庆州西北,位处六盘山及其余脉之间,河网交错纵横,军寨星罗棋布,野利遇乞二十万大军多为骑兵,若以此两州为突破之处,实难快速取得战果。 秦、巩二州更为遥远,乃是大华莱国公沈槐的后方,若长途奔袭此二州,待大华中路军重新集结兵力,沈槐回师反攻,自身这二十万人马恐成瓮中之鳖。 故而,庆州于他而言势在必得。尤其见城头上老弱妇孺皆助挑担石,其心意愈发坚定。 于是乎,野利遇乞强令全军不惜代价,定要以最快速度拿下庆州。 然那张泉的治所正在庆州,他早已接获恩师杨文和的书信,对恩师的推测与谋划深信不疑。 犹记当初马一浮北上环州时曾于庆州驻留数个时辰,他亲见马一浮对身边亲兵先亲厚而后施罚,前后不过半个时辰,仅因那亲兵口误说错点兵的时辰,虽然立刻改口纠正,仍被责打了二十军棍。 正所谓 “维权彼忍心,是顾是复”,张泉一眼便瞧出马一浮乃反复无常的小人。再观其领军卫,军纪堪称糜烂。在庆州休憩不足三个时辰,其手下官吏便禀报不下五起军民冲突之事。对此马一浮竟充耳不闻,于小事锱铢必较,于大事却放任不管,实难称有大才。 故而张泉为中路所征调的新兵皆为内地或边境之卒,能拖则拖,不能拖便佯装患病。若非中枢多次明文催促,他定不会倾尽五州之力支持马一浮。 待听闻马一浮四十万大军全军覆没的消息,虽早有心理准备,然仍反复确认三遍方才相信。直气得张泉夜不能寐,遂于五州动员,坚壁清野,全力固守庆州,以待朝廷援兵。 幸甚,张泉于庆州早早召集五千厢兵驻守,加上新募之兵,堪堪凑得一万之数。虽人数悬殊,然张泉竭尽所能,木缦、滚石、沸水、狼毒、投石机诸般器械齐用,终是勉强挡住西夏兵的攻势。 张泉心中明了,此刻他已无退路,也管不得什么避讳和流程,直接秘密联络师弟的乘风速运,言明局势危急,盼能不经中枢弄来些轰天雷。岂料恩师早有指令,相府全力支持他坚守庆州。乘风速运原本是送往辽国的轰天雷,听他求援,皆停止运输,沿北方水道,由四大镖局之一的威远镖局亲自押送,终将三千枚轰天雷悉数不差送至庆州。 有此利器,张泉胆气大壮,先命厢兵昼夜不停向城头泼水,值此寒天,经过数日,庆州城宛如一座冰城,三尺厚的坚冰令野利遇乞见了直嘬后槽牙。 野利遇乞也非庸碌之辈,见张泉此般作为,遂就地伐木制作攻城锤,全军猛烈进攻冰城庆州。然张泉早有准备,一旦野利遇乞放箭,便举木缦抵挡,箭雨一停,西夏兵上前便以轰天雷招呼。 如此这般,数日后,终盼来潘仲询的援军。 潘仲询一至,迅即从张泉手中接管军队指挥权,闻知张泉的所作所为,大为赞赏。而后也不迟疑,夜间亲率三千龙骧卫劫营。三千龙骧卫皆身携轰天雷,腰佩神臂弩,刚一照面二话不说,轰天雷神臂弩齐发,随即毫不停留折返庆州。 如此数次,野利遇乞终是按捺不住,组织军队,再度对庆州发起猛烈进攻。 潘仲询屹立庆州城头,俯瞰城下那茫茫西夏军队,虎目之中寒意陡生,大声传令:“沸水金汁!” 令下,身后近千名人手端烧得滚沸的粪水,径直泼向正在攀登城墙的西夏兵。 当先一名西夏兵尚未来得及反应,一股恶臭扑鼻而来,紧接着便是剧烈的灼烧感袭来,剧痛混杂着浊气熏天的粪汁,径直将他掀翻在地。紧随其后的便是滚木碎石,令西夏眼见便要登城的攻势再度受阻。 在后方督战的野利遇乞怒声咒骂,满腔怒火无处宣泄,恨不能即刻冲上城头,亲手斩杀了张泉和潘仲询。他深知若如此僵持下去,绝非长久之计。如今大华援军已至,若再攻不下庆州,待大华后续援兵不断补充而来,再想攻下此城将更为艰难。 “讹庞!你亲领兵马,今日誓死攻下庆州城!” 野利遇乞高声喝令。 “遵命!” 讹庞亦不多言,快步向前军走去。刚至阵前,便大声吼道:“全军听令!攻下庆州,大索三日!” “吼吼吼!” 西夏兵闻此承诺,怒吼怪叫不绝于耳。 要知道庆州乃大华北方门户,水陆交通便利,常住人口近十万,更有 “陇东粮仓” 之美誉。当兵的征战所为何事?无非为此钱财尔。 于是乎,西夏兵个个双眼通红,悍不畏死的冲向庆州城墙。 潘仲询冷笑连连,其来之前,左相曾许诺,要人给人,要钱给钱,只要守住北方门户庆州城,随意开口。故而他来庆州前,将那御前武备司搜刮一空,罐头方便面、毒烟球、霹雳炮、猛火油柜等物,凡能携带皆被他带来了庆州。 其间尚有一小插曲,让潘仲询委实未曾料到。自己身为殿前司副都指挥使,向那御前武备司下属索要装备,竟遭推诿。最终竟是自己的女儿出面方才得偿所愿。 潘简若一番交涉,御前武备司真可谓有求必应,毫不藏私,谁让这姑娘手持他们老大信物紫金卡呢。御前武备司名义上受皇家俸禄,然私下里那几个核心官员和工匠皆受兰蔻坊的薪俸。他们心中甚是清楚,若非杨炯供他们衣食,凭他们一群从兵部调来的闲散,八辈子也难在长安过上显贵生活。 正因如此,见手持兰蔻坊紫金卡的潘简若,岂不知此乃杨炯未来的夫人。丝毫不敢怠慢,不但将御前武备司新产的罐头方便面尽数供给,连那刚试验成功的霹雳炮与猛火油柜也都给了潘简若。 思绪飘忽间,西夏人眼见便要登城,潘仲询冷然下令:“金吾卫!猛火油柜!” 令出,金吾卫扛着巨大的猛火油柜迅速安置于城头,一人先用烧红之烙锥点燃 “火楼” 中的引火药,一人用力抽拉唧筒,向油柜中压缩空气,使猛火油从 “火楼” 喷出时燃成烈焰。 喷出的火焰长达一丈六尺,刚登上城楼的西夏兵,遇之皆被烧得翻滚挣扎,火势难灭。其火势之猛烈,连西夏兵刚搭上的云梯亦被烧得焦黑而断。 讹庞于后方见城头火光冲天,紧接着便是己方士兵浑身带火的跌落城墙。心中怒声咒骂,这张泉已极难对付,如今又来一潘仲询,真令他恼怒万分。 他仔细端详城头喷火的军械,细数之下不过五十,从那喷火的频次来看,应是需重新装填燃料,否则身后不会配有一人跟随。 瞧明此节,知道那东西熄火间隙便是己方登城之机,遂大声喝道:“强弩军!箭雨支援,为我军扩大登城时机!” 令下,一万强弩军手拉强弓,两批次间隔五息,前后相继,射向城头。 潘仲询早有防备,大声传令:“举盾阻箭!” 言罢,后方金吾卫两人高举巨大铁盾,掩护前人,三人一组,背靠城楼,抵挡西夏箭雨。 此时,庆州城内,潘简若身着殿前司黑色金花服,极目远眺,见西夏箭矢如过境蝗虫般直飞城头,知道西夏已经是盛怒之态。 就在此时,远处马蹄声骤响,紧接着一名身着大红囚牛服的龙骧卫军汉疾驰而来,高声道:“将军!西夏强弩军正在铺箭攻城!大帅令我等依计出城迎敌!” 潘简若抄起自己的金花盘龙棍,端坐于马上威风凛凛的扫视身后一万三千龙骧卫与八千五百麟嘉卫,大声道:“龙骧卫与麟嘉卫在东线皆是威名赫赫,那是用鲜血铸就的荣耀!今日我等首战,潘简若唯有一言:‘自身的荣耀自己争取’!” 言罢,一马当先,直冲向城外。 龙骧卫四营中郎将各自率领一营,如一条火龙般紧紧相随。 他们这些时日都快憋疯了,日日听闻毛罡的睚眦营在东线如何建功,今日下了米脂,后日又攻克了永乐,听得他们心里直痒痒。尤其是囚牛营中郎将毛瑞,与毛罡同乡,见那小子自从攀附上相府,北地归来便和自己同为中郎将,如今又在东线立下赫赫战功,若其归来,岂不要骑在自己头上作威作福。 四营中郎将皆作此想。此次被左相抽调到中路,其心中都憋着一股劲,定要与那睚眦营一较高下。 麟嘉卫中郎将杨善存却无此等心思,他本是弘农杨家的旁支,本以为杨炯成为麟嘉卫将军且于北地立功后,自身于麟嘉卫便可逍遥度日。他本来就没什么追求,平日里就喜欢逛逛青楼,听听小曲。 岂料自己也有被遣上战场之日,更未想到的是竟划归了潘简若指挥。他能清晰察觉出潘简若瞧不上他们这群纨绔。原因也不难理解,她和杨炯在东线之时与麟嘉卫、睚眦营的兄弟同生共死,情谊深厚,更是和杨炯历经三场死战才为麟嘉卫争得那悍不畏死的好名声。 即便是他们这群在京城混吃等死的麟嘉卫,也能深切感受到百姓对他们这身麒麟服观感的转变。虽仍时有鄙夷目光,然相较往昔已大为改善。就连青楼的老鸨如今见了自己这麒麟服也较以往恭敬许多。这令他也实难再厚颜赊账听曲,甚至东挪西借将往昔所欠酒水钱一并结清。 杨善存别无他求,只盼莫要给麟嘉卫惹下事端,否则杨炯一旦归来,见他们仍如往昔模样,没准会再来一次封丘斩麒麟。 可问题在于,昔日随杨炯出征的麟嘉卫多为世家尚有地位的旁支近族,一路征战下来早已大换血,如今杨炯统领的麟嘉卫中还能有几个世家子弟?恐怕一百都不到。 他们在京城的这些麟嘉卫,在家族本就没什么话语权,平日除了游手好闲外也不敢肆意妄为,毕竟没有依仗,一旦犯下大事,家族定会率先将他们推出去博取那大义灭亲的贤名。 此次,潘简若强拉麟嘉卫和龙骧卫行动,无需多想也知道她想彻底为麟嘉卫换血。杨善存对此也颇感无奈,深深望一眼身后的麟嘉卫,一咬牙大声道:“兄弟们!都小心些!” 且说潘简若率龙骧卫和麟嘉卫,刚一出城门,恰似炎龙入海,囚牛、嘲风二营向右,蒲牢、狻猊二营向左,四营士兵人手一枚霹雳炮,随着将官一声令下,点燃后一同掷向欲借箭雨登城的西夏兵群。 霹雳炮以纸筒为外壳,内部装填火药,并掺有石灰等物填充。爆炸之声犹如霹雳,石灰四溅,西夏兵皆目不能视,口鼻受阻,剧烈呕咳。 紧接着,潘简若亲领八千五百麟嘉卫,神臂弩齐射,攻城的西夏步兵纷纷倒地毙命。 讹庞在后方见此情景,大声吼道:“亲军卫!随我冲锋迎敌!” 言罢便欲翻身上马,亲领兵马接敌。 “将军!大帅令你组织前军撤兵!” 一传令兵飞奔至讹庞身前大吼道。 讹庞闻言一怔,怒声喝道:“你说什么?” “令!全军撤退休整!” 传令兵再次高声宣令。 “究竟何事?” 讹庞一把揪住那传令兵的脖颈,双眼通红的质问出声。 传令兵见讹庞这般模样,只得低声解释:“后方军报!沈槐亲率大军猛攻西北门户啅啰军司,啅啰告急求援。此外,熊定中与杨渝已攻克龙州,如今正朝盐、宥二州进发,目标直指灵州,邹鲁更是放弃阻挡我军骑兵,一路猛攻临羌寨,正向啅啰方向靠拢,啅啰危矣!” 讹庞闻之咬牙切齿,心中已然明了。这大概便是潘仲询新定的作战方略。 东路会师龙州,共计五万兵马,越过夏州径直攻打盐、宥二州,一旦功成,灵州城转瞬即至。更为要命的是沈槐那五万兵马,若与邹鲁的一万军会合,六万之众强攻啅啰,恐怕不需多久啅啰便会被攻破。 大夏立国,靠的便是分布于国境线上的众多军司,这些军司横亘边境之上,收缴过往商队的商税,这啅啰军司乃大夏西北最大的军司,每年商税占全国税收的五分之一还要多,若被攻破,军队的军饷恐将难以为继。 想明此节,讹庞恨得咬牙切齿,暗忖这潘仲询不愧是大华数得上号的人物。他死守庆州,令沈槐强攻啅啰军司,熊定中直扑灵州。如此一来,自身这二十万大军进退维谷,若不顾啅啰,待沈槐熊定中会师灵州城下,进可强攻灵州,退可与潘仲询围堵自己这二十万大军。 若分兵前往啅啰,少说也要调走五万兵马,那潘仲询守卫庆州的压力便会骤减,那我军打了半天岂不是白忙活了吗? “艹!老子二十万先锋军怎么一下子成了孤军?真是邪门儿了!” 讹庞大骂一声,传令全军撤兵整顿,打算和野利遇乞好好商议下一步行动计划。 潘简若见西夏想撤军,哪能让他们如愿,传令身后麟嘉卫莫要吝惜箭矢,尽数射出后,舞动手中盘龙棍,于马背上一招乌云盖顶,直接将一西夏兵的头颅击碎。紧接着,横棍尾挑,击飞一杆流箭,马上弯腰戳棍,侧方一人胸膛碎裂,继而送棍抓尾,扫棍击颈,后方一人亦当即毙命。 龙骧卫见潘简若这般英勇,暗忖自己往日所看军报委实太过虚假,这哪是什么勇冠三军?这分明是个女杀神呀。 全军见此,皆被潘简若的武勇所折服,一时间气势如虹,纷纷怒吼着冲向西夏溃兵。 麟嘉卫乃是首次参战,这些公子哥虽平日酒色财气皆沾,可这第一仗就是一边倒的态势他们还是能看得出来的,于是乎也跟着挥刀冲了上去。 讹庞见大华兵紧追不舍,狠声道:“强弩军以箭阻隔追兵!” 令下,强弩军拉弓射箭,不分敌我,刹那间便与追兵拉开距离。 “停!别追了!” 潘简若高声下令,亲兵鼓足腮帮吹号传令。 她本意便是扰乱西夏兵的攻城节奏,如今西夏兵既已撤退,自无追下去的必要。眼见西夏人不分敌我以箭阻敌,她猜测大概是父亲的作战计划已然奏效。 望了一眼因追赶西夏兵而被射杀的麟嘉卫,潘简若寒眸森然:“杨善存!你难道听不见本将的亲兵吹号吗?” “末将听得真切!” 杨善存赶忙抱拳回应。 “既听得见,缘何不知约束麾下士卒?你当麟嘉卫还有多少这样的练兵机会?下次若仍如此,休怪本将军辣手无情!” 潘简若语音冰冷道。 杨善存闻言,目光一凛,神色凝重,抱拳高声道:“末将遵命!定当全力约束好麟嘉卫,绝不会再有差池!” 潘简若见其表态,也不再多言,玉手轻挥,传令全军回城。自身则端坐于马背之上,遥望北方天际,身姿婀娜却英气勃发。 俄而朱唇轻启,吟道:“草色苍苍木叶黄,兰香幽缕绕君旁。南风未肯携思去,秋日偏能惹念长。” 第207章 朝堂与军政 讹庞回到中军大营,只见野利遇乞正凝视着身后地图若有所思。 他趋近低声道:“大帅,如今……” 野利遇乞沉默良久,沉声道:“有话但说无妨。” 讹庞咬了咬牙,恨恨而言:“大帅,卑职认为我军当全力进击庆州,无需向啅啰军司驰援。潘仲询想以沈槐的兵力牵制我等回军,我军何不强攻庆州后直取长安?卑职对我军实力颇有信心,定能先于敌军攻破大华都城。到那时,我看他们回援不回援!” 野利遇乞闻言轻笑,将桌上军机堂送来的皇帝密旨递与他,道:“陛下有令,让我等保全实力,以图后事。” 讹庞展开密旨,不禁瞳孔骤缩,惊道:“大梁皇后竟欲谋反?李继铖莫不是疯了?仅率十万人便敢于灵州城举旗谋逆?” “唉!你久在军旅,不知晓朝堂事。其实陛下与太子党早已势同水火,甚至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太子自幼受儒生熏陶,一心想做能比肩上古的贤君,对陛下诸多政策颇多非议,屡屡争执不下,好几次我亲眼目睹两人吵得面红耳赤。陛下近年征战四方,逐步收拢各部族与权贵手中的兵权,手段狠辣决绝,说杀便杀,毫不容情。 这些人深知陛下想置他们于死地,遂皆聚于太子和李继铖麾下。半年间,太子党势力急剧膨胀。陛下心中清楚,若再不有所行动,必遭太子党疯狂反扑,故而才有了囚禁太子之举。” 野利遇乞娓娓道来。 讹庞闻之大惊失色,他常年身处军伍,对朝堂秘辛知之寥寥,此刻听野利遇乞所言,竟然突生一种风雨飘摇之感。此番国战,本来大夏已经在战略上取得胜利,岂料后方大梁皇后竟欲谋反,刹那间内忧外患齐至,讹庞心中愤懑不已。 难怪陛下密诏大帅保全实力。野利遇乞乃皇帝心腹,所率二十万大军堪称陛下最坚实的臂膀,若在和大华国战中折损殆尽,致后方大梁皇后谋反得逞,后果委实不堪设想。 想通此关节,讹庞长叹一声,问道:“大帅!如今该如何是好?回军啅啰迎战沈槐?” 野利遇乞目光一寒,哂笑道:“我苦思良久,认为不可遵令支援啅啰。” “啊?” “我军一旦撤军驰援啅啰,潘仲询的中路大军势必压境而上。如此一来,我军此前战果尽付东流,更有腹背受敌的风险。最关键的是,若我军在啅啰伤亡惨重,后方李继铖一旦举事谋反,我等恐难与之抗衡。” “那大帅的意思是……?” 野利遇乞沉默片刻,冷冷一笑:“啅啰非你我的啅啰,乃是全大夏的啅啰,凭何要我等前往守卫?李继铖之所以现在还没反,就是在等着咱们死伤过半后一举拿下兴庆府,届时天寒地冻,大华军队举步维艰,他以全大夏子民为棋,谋夺皇位,实乃狼子野心。 既如此,我等何不引大华军队攻打他李继铖的老巢灵州城?我军若不驰援啅啰,最为焦急者必然是他李继铖。一旦啅啰城破,大华东西两路大军会师灵州城下,我看他如何筹谋。” 讹庞闻言一怔,旋即惊喜道:“大帅的意思是强攻庆州?” “非也!若要强攻庆州,岂不是为他李继铖牵制了敌军?” 讹庞见其否认,疑惑道:“还请大帅明示。” 野利遇乞不再卖关子,手指身后地图道:“我军即刻西进,佯装驰援啅啰,一路马不停蹄,中途转道疾驰大华秦州。秦州位于渭河上游,我军若能攻克秦州,征调秦州大小船只,顺流而下,便可直抵长安。” “大帅!这……” “可是觉得太过冒险?” 野利遇乞问道。 讹庞苦笑道:“大帅,想让潘仲询相信我军驰援啅啰,恐非易事。” “哈哈哈!小子,他信与不信,无关紧要。你要明白,我军一撤,潘仲询定会率先进驻环州。环州地势险要,进可攻灵州,退可保大华不失,他岂会舍弃? 此刻大华五州兵力皆聚于庆州一线。起初我未攻秦州,全因秦州距离遥远,如今有了驰援啅啰的借口,正好向秦州靠拢,真乃天助我也!” 野利遇乞言罢,不禁纵声长笑。 讹庞听完野利遇乞的剖析,豁然开朗,由衷赞道:“大帅英明!” 野利遇乞轻拍他肩膀,笑道:“小子,莫要拍马屁! 你即刻组织军队向啅啰进发,此事只有你我二人知道,切记不可同第三个人言说。咱们给大华来个假援啅啰,真伐秦州!” “遵命!” 讹庞毫不拖沓,高声领命而去。 庆州中军大营。 潘简若掀开帐帘,朗声道:“禀报大帅!野利遇乞大军北返西进,看似是驰援啅啰军司!” 潘仲询微微颔首,当即下令:“依原定计划,全军北进环州,前置大营!” “遵命!” 众将齐声领命而去。 俄顷,营帐外喧闹嘈杂之声渐起,显然是全军已然拔营。 潘仲询见自己女儿仍立在营帐未动,问道:“有事?” 潘简若点头,长叹一声:“爹,长安送来的消息您可看了?” “看了!怎么了?” “爹!您没有丝毫惊讶?” 潘简若诧异道。 潘仲询轻笑:“皇家的事,说来说去,不过如此,有什么值得惊讶?” 潘简若沉默良久,道:“爹,此次若大胜而归,您恐将晋封国公,总领殿前司。届时我潘家必将风光无限,这就算是彻底和陛下决裂,女儿担心您……” “傻丫头,你既然想嫁入相府,这是迟早的事。只要左相在位,殿前司早晚都要归咱家所有,必然之事,我早有预料。” “爹!您不恼怒?” 潘仲询收拾好军册,将潘简若唤至近前,低声道:“攸宁,自爹答应领兵北上那日起,咱家便已无回头之路。如今大华风雨飘摇,局势走向,无人能料。爹所能做的,唯有给你挣下偌大家业,大到你和那小子无论如何折腾,亦难耗尽的地步,这才是爹当下最忧心的事。” 潘简若闻言一怔,泪水旋即模糊了双眼,哽咽道:“是女儿不孝,毁了爹的一世英名。” 潘仲询心疼地拍了拍她肩膀,宽解道:“你这孩子,爹到那时,恐早已作古,哪还在意英名与否?再者,这都是你们这些孩子的所做所为,与爹何干?” 潘简若听父亲如此说,愈发悲戚。她深知父亲潘仲询性子刚烈,对皇家更是忠心耿耿。若非如此,皇帝怎会委以他殿前司副都指挥使的重任?若非如此,父亲又怎会终日借酒消愁而不反抗? 若非自己邂逅了杨炯,以死相逼,父亲断不会行背叛皇帝之事。若非父亲爱极了自己,又怎会被自己孩子气的举动所胁迫? 念及此处,潘简若泪水夺眶而出,簌簌而落。 潘仲询见状,打趣道:“可是想那混小子了?” “爹~!” 潘简若娇嗔道。 潘仲询见她心绪稍平,直言道:“无需为爹哀伤!若爹当时身在长安,恐怕也是和燕国公、隋国公一样的下场。陛下决意扶隐皇子上位,朝堂此刻定是风起云动。咱能领兵在外,也算幸事。” “嗯!” 潘简若重重点头。 “那小子还没消息吗?” 潘仲询忽道。 “还无!内卫一直在设法联络,都一无所获。” 潘简若忧心忡忡。 “没消息便是好消息!” 潘仲询宽慰道。 潘简若拭干泪水,平心静气道:“爹!咱们下一步如何计划?死守环州?帮助东西两路稳固中路防线,协助他们攻打灵州?” 潘仲询摇头:“此乃常规战法,亦是稳妥之选。然而如今腊月将至,若仍坚守环州不动,此次国战,我大华上半局已输。若东西两路正月前不能攻破兴庆府,下半局亦将无望。” “爹的意思是主动出击?” “最好的防守就是进攻,我们要牵着西夏的鼻子走,不能再被野利遇乞牵制!我已密令张泉接收后方招募的新兵。首批两万人,后续将会更多。张泉此人颇有才能,守环庆二州绰绰有余。 我军所率的五万禁军皆为精锐,若仅是守城,简直是大才小用!此刻,熊定中与杨渝已打通东侧路线,我军当下最宜循其路线,直扑盐州,截断野利遇乞后方粮草。越过小城韦州,径直攻打灵州和兴庆府。时不我待,须加速战事进程。一但灵州和兴庆府在手,西夏诸州自当望风而降。” 潘仲询虎目精光四溢,下山虎的威严尽显。 “爹!您想和野利遇乞比速度?” 潘简若惊讶道。 “正是!我大华纵深辽阔,西夏则退无可退。最初我便不赞同陛下的作战方略。我大华不应和西夏纠缠于城池攻防。最佳之策,当以十万铁骑,往复劫掠骚扰西夏。不出数年,西夏必为我大华拖垮。 然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如今我为三军统帅,自当依我的命令行事!” 潘简若神色一肃,拱手道:“请大帅下令!” “潘简若听令!你即刻率龙骧卫与麟嘉卫共两万一千人,为我军先锋,途经环州不要停留,沿东路杨渝的进军路线,同东路军兵合一处,务必尽快拿下盐州。” “末将领命!” 潘仲询望着领命而去的爱女,傲然道:“这才是我潘仲询的女儿,做什么太子妃,实在荒唐!” 第208章 翻越大雪山 <特别鸣谢:tijin的大神认证!本章6千字,算是加更!> 大雪山深处,积雪皑皑,寒风凛冽如刀割。 沈高陵率着一万龙朔卫,已在这冰天雪地中艰难跋涉了十日有余。他回首望去,看着身后那一张张坚毅且疲惫的面庞,心中不禁泛起一阵波澜,他深知此刻必须重新审视这既定的行动路线。 此大雪山呈东北西南走向,山势陡峭,道路艰险异常,多年来鲜有人迹涉足,更未曾听闻有人成功翻越。沈高陵听取龙朔卫那些百战老兵的意见,共同商讨谋划出了一条环绕半山草甸而行的计策。 他们计划从大雪山南麓悄然潜入,借着黑夜隐匿行踪,穿过山脚下那茂密的林带,继而持续攀登,直至雪线之下,再绕山寻觅,希望能寻得那翻越雪山的契机。 这计划乃是龙朔卫军官同沈高陵商议而定。龙朔卫,堪称大华军官培育的摇篮,其中将士个个文武双全,身经百战的他们对翻山越岭之事经验丰富,故而才依着往昔经验拟定了此次方略。 然而,现实却极为残酷。 一路行来,雪山的气候愈发低寒,坡度越发陡峭险峻。好不容易凭借太阳的方位辨明了自己已经攀登至了雪山东侧,可入眼之处尽是悬崖峭壁,仿若绝境。 沈高陵此刻心急如焚,焦虑之情溢于言表。他们这一万人与世隔绝,他不敢想象自己的兄弟杨炯如今是否已成功穿越了那茫茫沙漠,更不敢揣测中路军的状况以及自己父亲沈槐的处境。此刻他心中唯一个念头,便是尽快翻越这令人绝望的大雪山。 “将军!前路又是悬崖!咱们恐怕只得再向上攀登了!” 龙朔卫虺(hui)营中郎将韦一翼低声奏报,声音中满是凝重。 沈高陵闻言,沉默良久,随后沉声道:“令蛟、螭(chi)、虬、蜃1四营中郎将前来商议军情!” <注1:龙朔卫九营分别是虺:幼年龙。蛟:水龙。螭:无角龙,善攀爬。虬:喜欢盘在树上。应:有翅膀的龙。蜃:吐气制造海市蜃楼。夔:声如雷鸣。角:成年龙。蟠:守卫龙。> 韦一翼点头应喏,不多时,此次行动的龙朔卫五营中郎将齐聚于沈高陵身前,皆是目光灼灼,静候他言说军情。 沈高陵紧了紧身上那龙朔卫大红军服,神色凝重道:“兄弟们!咱们现在不能再盲目登山了!此次行动总共才一万人马,一路走来,仅开路先锋便折损了二十三名兄弟,此地这恶劣的气候,大伙想必都已深切感受。我军决不能在此长久滞留。” 众人听闻此言,皆是眉头紧锁,面色凝重。 蛟营中郎将徐冠华率先打破沉默:“将军!咱们携带的饮食仅够维持三日,饮水更是每日严格配给,明日便将告罄。卑职看这高耸入云的雪山,若继续攀顶,即便最终成功翻越,恐也剩不下多少兄弟。如此一来,这翻越雪山的作战计划便全然失去了意义。” 虬营中郎将施客虔亦点头附和:“老徐所言极是。除此之外,咱们的战马亦是每日皆有折损,不是被这严寒冻死,便是失足跌落山崖。今早卑职一盘算,心疼得险些落泪,足足有千匹战马丧生,这般情形绝非长久之计。” “将军!可是有良策?” 虺营中郎将韦一翼沉默半晌,终是开口问道。 沈高陵亦不啰嗦,目光望向那逐渐暗淡的天色,径直对螭营中郎将左丘道:“老左!你乃咱们龙朔卫的桥道兵翘楚!我方才一直在观察咱们左侧十丈处的悬崖,你且瞧瞧,咱们能否凿崖,借绳索而下?” 螭营中郎将左丘,一脸浓密的络腮胡子,闻得沈高陵之言,那胡子亦随之微微颤抖。他沉默良久,才缓缓道:“将军,那处崖壁卑职早有察觉!靠近咱们这一侧确实相对平缓,中间可供歇脚之地也颇为宽敞。只是下方雾气弥漫,情形不明,卑职确实无十足的把握断定下面定是缓坡,也无法确定崖底必有适宜固定绳索之处。” “嘿!我说老丘,你既有法子怎不早说啊?下面究竟如何,让兄弟们滑索下去一探究竟不就知晓了?如此藏着掖着,莫不是惧怕担责?” 虬营中郎将施客虔性子最为急躁,听左丘这般言语,当即夹枪带棒地嘲讽出声。 “你这鲁莽匹夫懂个屁!你以为崖壁索降是孩童过家家吗?稍有差池,死伤之惨重不堪设想,难道你想眼睁睁看着兄弟们送死不成?” 左丘顿时怒目圆睁,破口大骂。 沈高陵见二人吹胡子瞪眼,互不相让,赶忙摆摆手,冷声道:“都住嘴!我知晓你们心中皆憋着一股怨气!但此刻你们必须给我忍住,尔等皆是一营主将,若你们都沉不住气,又如何带领兄弟们脱离这困境?” 此言一出,五人皆是沉默。 “这样!本将带领五人索降至崖壁底端探查,此计划是我所提,自当由我来担当!” 沈高陵言罢,见五人欲出言阻止,摆手起身,而后毅然走向那崖壁。 五人面面相觑,心中皆是明了,此刻已深陷绝境,当下唯有此一法可试。 沈高陵望下崖底那浓雾弥漫之处,仅能瞧清楚一处崖壁突出之地,心中也不再多想,见螭营士兵已为自己绑好绳索,微微点头,双手扒住崖壁,便开始缓缓攀降。 刚下崖壁,寻得落脚之处稳住身形后,抬眼却见左丘竟替换了自己挑选的士兵,亲自抓着绳索攀了下来,心中惊诧不已,大声道:“老左!你下来干什么?” “将军!卑职必须下来,整个龙朔卫中,论桥道索降之术,当属卑职最为精通!此崖壁情形究竟如何,卑职一眼便能瞧出个大概!” 左丘自傲道。 “还有我!” 一粗犷的声音自沈高陵右侧头顶传来。 沈高陵仰头望去,不禁骂道:“杨朗!你下来干嘛?你又不通桥道之术!” 天波府杨朗闻言,沉声道:“我虽不通桥道,然这军中论起武艺,当属你我最高。此等险地,我若不下来,谁来护你周全?” 沈高陵无奈,既然二人皆已下来,他也觉多说无益,心中不得不承认二人所言皆有几分道理。他原本所选五人,乃是自己外加两名桥道好手与两名武功高手,如今被左丘与杨朗这般一换,倒也确实更为妥帖。 想通此节,沈高陵也不啰嗦,大声道:“都小心些!咱们先落至下方突出的崖坪再作计较!” “遵令!” 五道声音自云雾中依次传来。 杨朗与沈高陵皆身负武功,在崖壁之上仿若灵猴攀岩,四肢交替,以绳索为支撑,不多时便已落入悬壁中间那突出的崖坪之上。 二人相视一眼,环顾这崖坪大小,沈高陵低声道:“长五步!” “宽七步半!” 杨朗小心翼翼地在崖坪边缘以脚丈量后,大声回道。 说话间,左丘与另外两人亦落至崖坪,闻得他二人言语,左丘道:“此处距离崖壁顶端约有五丈有余,绳索至此已达极限,所幸这平台颇为结实,确实可充当中继之处。” 沈高陵点头,解下旧绳索,重新系上新绳索,将顶端递给杨朗道:“我的性命便交托于你了!” 杨朗闻言一愣,继而神色凝重道:“放心!有我杨朗在,定不会让你有失!” 左丘也不拖沓,重新换上新绳索后,将一端抛给那两名士兵,调笑道:“抓住了绳子!老子还未活够哩!” 安排妥当,沈高陵和左丘对视一眼,缓缓走向崖坪边缘,凛冽的山风呼啸而过,吹得二人不禁打了个寒颤。二人抓着绳子,攀附而下,彼此相隔两臂之距,既能相互瞧见,又互不干扰,各自寻着突出岩石,缓缓下降。 杨朗身姿挺拔地立在崖坪之上,双手如铁钳般死死抓住沈高陵的绳索,那两名士兵虽面色略显紧张,然亦鼓足全力握住左丘的绳索。 随着二人缓缓下降,四周那崖壁从最初的如刀削般冷峻,渐渐变得和缓,二人心中虽暗自欣喜,都知道这是好兆头,然而却都未开口,生怕扰了对方的心绪。 就在两人降至半途之时,左丘眼角余光瞥见其左侧竟有数棵侧生的树木,那一抹生机令他心中涌起一阵狂喜,不禁脱口低呼:“将军,快看!有树,或许缓坡便在附近了!” 沈高陵闻声望去,眼中亦满是欢喜,脚下步伐也不自觉的加快了几分。 然而,这份喜悦还未褪去,一声尖锐的呼啸陡然打破了这短暂的宁静。一只浑身漆黑的猿猴仿若鬼魅般自树木中疾扑而出,目标直向左丘。那猿猴身形矫健无比,速度快若闪电,在空中划过一道黑影,令人肉眼难辨。 左丘心中大惊,本能想要躲避,然身处半空,无处借力。那猿猴瞬间扑至,锋利的爪子朝着左丘的脸抓来。左丘匆忙间只得紧贴崖壁闪避,猿猴的爪子擦着他的脸颊划过,一阵火辣辣的剧痛传来,一道血痕瞬间浮现于他那本就粗糙的面庞之上。 “孽畜!” 沈高陵瞧见那猿猴逞凶,心中惊怒交加,右脚猛力一蹬,抽出匕首,荡着绳索便朝那猿猴刺去。 猿猴动作极为灵活,在空中一个翻身,轻巧地避开了匕首的锋芒,而后稳稳落于一旁的崖壁凸起处。它双眼通红,满是野性与敌意,喉咙中发出低沉的吼声,似在警告二人莫要侵犯它的领地。 左丘迅速调整状态,与沈高陵背靠着背,警惕地注视着猿猴的一举一动。 “这畜生好生凶猛,此处既现猿猴,想来下方定是缓坡!” 左丘沉声说道。 沈高陵微微点头,手中的匕首握得更紧,眼神中寒芒闪烁,死死盯着那猿猴的后腿。 突然,猿猴后腿猛的一蹬,如离弦之箭般再度扑向左丘,只见这畜生张开血盆大口,露出尖锐的獠牙,显然也是被激出了凶性。 左丘此次早有防备,他挥舞着手中的匕首,刃尖寒光闪烁,死死盯着那畜生的脖颈,誓要将其一击毙命。猿猴见状,在空中尾钩树干,前腿蹬踏崖壁,硬生生地改变了方向,转而扑向另一边的沈高陵。沈高陵不慌不忙,抓着绳子侧身一闪,同时用匕首朝着猿猴的后背刺去。 猿猴速度极快,此处又是它多年的领地,沈高陵这一刺并未刺中猿猴的要害,仅一缕黑色的毛发飘落,定睛细看,堪堪是划伤了它的皮毛。 这一下彻底激怒了猿猴,它疯狂地咆哮着,在崖壁间来回跳跃,寻觅着二人的破绽。 左丘和沈高陵不敢有丝毫懈怠,他们的目光紧紧追随着猿猴的身影,神经紧绷至极点。 就在此时,崖坪上的那两名士兵,因左丘与猿猴的激烈战斗,绳索开始剧烈震荡起来。那不会武功的桥道兵,原本便是靠着一股蛮劲拉扯绳索,此刻被震荡得东倒西歪。他的双脚也在崖坪上不断打滑,双手更是被绳索勒得通红,汗水顺着额头不断滑落,湿透了整件衣衫。 “稳住!” 杨朗大声喊道,他一边竭力控制着自己手中的绳索,一边分出精力关注那名士兵的状况。 然而此时,局势已渐趋失控。随着下方两人的不断拉扯,那士兵的力气也在一点点消逝,他双手青筋暴起,绳索一寸一寸自他手中滑出,惊得他怒吼连连。 左丘和沈高陵在与猿猴的战斗中,也察觉到了绳索的下坠。知道此刻形势严峻,必须尽快找寻时机,将这畜生一击毙命。这猿猴灵慧非常,似乎也察觉到了二人的命门是绳索,它瞅准时机,猛地扑向沈高陵头顶的绳索。 沈高陵心中大惊,急忙用手去护住绳索,猿猴张开獠牙,一口咬在他的手臂上,沈高陵吃痛,却咬牙不肯松开。左丘见此目眦欲裂,大骂一声,后脚猛蹬崖壁,借着反冲力,荡起绳子,直刺猿猴后背。 而此时,那名不会武功的士兵终是再也支撑不住,伴随着一声绝望的呼喊,右脚踏空,惊诧之下,双手再无力气,身体直朝悬崖下坠落。绳索失去了一人的拉力,下方的左丘猛地一沉,他的身体亦随之急剧下降。 即便如此,左丘见那畜生咬着沈高陵的手臂不放,心下一横,右手猛扣崖壁,阻止自己的下降速度,左手匕首原本是刺向那猿猴背部的一刀,此次却结结实实地扎在了它的后腿之上。 “嗷~!” 猿猴吃痛,松开獠牙,后腿用力一蹬,直接踹到了左丘头顶,自己则是跳向崖壁突起处,朝着两人怒吼不止。 “左丘!” 沈高陵见左丘被那畜生一蹬,下降的速度更快,惊惧大吼。 此时崖坪上的杨朗见状,眼中闪过一丝决然。只见他大吼一声,右臂挽住左丘的绳索,双臂如绞盘一般牢牢缠住两根绳索,强大的力量从他的双臂涌出。他的双脚稳稳地蹬在崖坪的凸起处,肌肉紧绷,额头青筋暴起,整个人如同一棵千年老树,全身血管鼓胀,显然是正在抵抗着巨大的拉力。 崖壁下的二人被杨朗这般一拉,全都止住了下降态势,相互对视一眼,杀气四溢。 那猿猴被左丘那一刀彻底激怒,也顾不上后腿的伤口,嘶吼着又朝着左丘扑了过去。左丘深吸一口气,将全身的力量集中在匕首之上,看准猿猴扑来的方向,猛地刺出。那猿猴亦是狡黠,见左丘这迅猛一刀,尾巴勾住身后的突出岩石,竟然硬生生的偏向了沈高陵一侧。 沈高陵对这畜生此招早有防备,方才左丘两人对视的那一眼,沈高陵便暗示左丘留意自己脚下。原来沈高陵早已找好了双脚的着力处,见那畜生果然被左丘逼至自己这边。 大吼一声,全力一刺,猿猴本就借着尾巴的力量荡向沈高陵那一边。此时旧力未去,新力未生,躲避不及,匕首直直地刺入了它的胸口。猿猴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鲜血喷了沈高陵满脸都是。 但这畜生凶性十足,被这当胸一刺却并未立即死去,反而是更加疯狂地挣扎,挥舞着爪子想要再次攻击。沈高陵目光一寒,左手抓住它头颅,因过于用力,大拇指深深扣进了猿猴的右眼,而后不顾它的撕咬,抽出匕首狠狠地刺进了猿猴的喉咙。 这一刺,猿猴的身体渐渐无力,瘫软倒下,不再动弹。 左丘和沈高陵皆是长舒了一口气,他们的身体早已疲惫不堪,汗水湿透了全身。二人也来不及庆祝劫后余生,沈高陵将猿猴的尸体顺着崖壁扔下,数息之后,一声闷响传入两人耳中。 “将军!有啦!” 左丘大吼道,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沈高陵也不啰嗦,大吼道:“杨朗!坚持住!有新发现!” “艹!你有那废话的功夫,现在都已经找到崖底了!” 杨朗那粗犷的声音从崖坪上悠悠传来,回荡不止。 二人亦知晓耽搁不得,顾不得身上的伤势,迅速攀降下去。 随着二人的下降,崖壁的景致也为之一变,周围树木渐多,甚至能瞧见几株生长在崖壁的野花,这说明此处较山顶要暖和许多,更表明崖底近在咫尺。 果不其然,二人才下降了不久,左丘抬眼望去,大声道:“将军!看!有松树!” 沈高陵循声看去,一棵三人合抱的松树屹立崖底,那苍翠之色,于他而言,简直是生平所见最美丽的颜色。 二人不再多言,快速降到崖底。 左丘迫不及待地冲向那松树,细细打量,又用双臂丈量些许,而后惊喜道:“将军!成啦!咱们成啦!” 沈高陵也是满脸喜色,向上大吼道:“杨朗!我们已经探到崖底!让螭营尽快搭建索道,送兄弟们下来!” “哈哈哈!好好好!终于不用在这狗日的雪山挨冻了!” 杨朗的声音在这崖壁回荡不绝,传到崖底的二人耳中,亦是心有同感。 “此处显然是草甸缓坡处,咱们只要全军在此落地,下山便可直奔西凉城,娘的!老子终于可以大干一场了!” 沈高陵看向山下那稀稀疏疏的树木,豪迈大吼。 “将军!咱们这一万人马基本上未有损失,这简直就是个奇迹!只要咱们拿下西凉城,在那里补给完毕,攻打兴庆府再不是痴人说梦。” 左丘附和道。 沈高陵轻笑:“你一开始觉得这个计划是痴人说梦?” 左丘闻言挠了挠后脑勺,不好意思道:“不瞒将军!起初我还以为这大雪山有山间小路,想来也没什么难走。可真来到这,真是每走一天都觉煎熬!” “老左!没想到你小子藏得这么深?我也没看出你有什么异样呀?” 沈高陵笑骂道。 “这不咱老左是中郎将嘛!若是我都表现出怀疑,那下面的士兵就会更忧心,这要是形成恐惧心潮,那岂不是要出事?咱老左可不能这么带兵!” 左丘笑着回应。 说完见沈高陵只是望着山下树木微笑不语,左丘不禁心下疑惑,开口问道:“将军,你就从来没怀疑过这个计划?” 沈高陵微微轻笑,缓声道:“我兄弟曾问过我一个问题,如今我也来问你,你觉着何为勇?” 左丘闻得此言,胸脯一挺,毫不犹豫地大声应道:“圣人有云:视死若生者,烈士之勇也 。” 沈高陵轻轻摇头,思绪飘飞,想起杨炯昔日所言,悠悠道:“所谓勇,乃是在你还没开始的时候就知道自己注定会输,但依然义无反顾地去做,并且不管发生什么都能坚持到底。一个人很少能赢,但也总会有赢的时候。” 言罢,他霍然转身,望向那已然下到崖底的龙朔卫士兵,豪迈大吼:“兄弟们!可愿做那名垂青史的孤勇者?” “烽火西凉城,马踏贺兰山!” “烽火西凉城,马踏贺兰山!” “烽火西凉城,马踏贺兰山!” 第209章 尤宝宝 苏州桃李庄园。 柳师师满面嗔怒,气鼓鼓地坐在陆萱身前,美目圆睁,直视着陆萱,似要喷出火来。 陆萱亦回以凌厉目光,嗔道:“你这般模样,所为何事?我一心助你打通盐路,你却反倒生起气来,这是为何?” 柳师师冷哼一声,娇声斥道:“哼!你把我当傻子吗?你与那些官员会面之际,都不许我露面,还用吴中陆氏的名号成立新的船行,专事运盐对接之事。你岂是单纯帮我?我除了钱财,一无所知,你就是故意欺负我!” 陆萱蛾眉倒竖,拍案而起,喝道:“你不是急需银钱么?我如今对你支取银钱之事并无限制,更将陆氏盐运行的分成私下给了你。这般相待,你还不知足?你究竟想干什么?你想气死我不成?” 陆萱实是对柳师师无计可施。 自那日在桃仙庄园大吵过后,柳师师便绞尽脑汁,想要携孕逃离江南。那手段真可谓千奇百怪,或寻人乔装改扮,佯装假死脱身;或佯装动了胎气,定要外地名医前来诊视,待名医一至,便将其击晕,戴上人皮面具就跑。甚至最后竟使出以死相逼之计。幸得陆萱早有防备,知晓柳师师的底细,遣江南摘星处最强的字牌高手严密监视,方才未使她得逞。 “哎呀~!疼~!” 柳师师见陆萱又训自己,赶忙捂住小腹,佯装剧痛,高声呼号。 “柳师师!你没完了是吧!” “休要管我!你有本事就别管我!啊~!疼~!” 柳师师戏精上身,大有跟陆萱死磕到底的架势。 陆萱银牙紧咬,行至柳师师身前,寒声道:“若非你怀有我家子嗣,你以为我会这般费心?我真恨不得现在就宰了你,方能消解这几日你给我的气恼!” 柳师师闻言一怔,随即展颜笑道:“唉!你可是心生嫉妒?嫉妒我肚子比你争气?” 柳师师也不明自己为何,偏偏喜欢惹陆萱生气。她二人自初逢时便相互厌憎,于江南这些时日,更是明争暗斗,手段频出。柳师师一心想逃,陆萱却执意阻拦。柳师师施尽诸般手段,皆被陆萱借相府的雄厚势力轻易化解。无奈之下,只得使出以死相逼之计。岂料陆萱对此视若无睹,且撂下狠话:“你死了倒好,省得我家日后有嫡长之争。” 此语一出,当真激怒了柳师师。虽说柳师师心中理智尚存,知陆萱所言乃是气话,可心中愤懑却难以抑制。明明是我先遇着的杨炯,为何被你这卖布的抢了先?凭什么呀?她越想越委屈,提着剑就要砍死陆萱。 陆萱是何等的聪慧,见柳师师提剑追砍自己,怎会不知她心中所思,遂嘲讽道:“你一个反贼,还想做大?” 此言一出,柳师师怒发冲冠,收剑回鞘,挥舞双拳,便要和陆萱厮打起来。怎奈陆萱径直自怀中取出江南白莲教三个堂口近千人的名册。柳师师见状,更是怒不可遏,将陆萱的桃李庄园砸了个稀烂,方才算罢。 陆萱闻她又拿肚子说事,冷哼一声道:“我懒得理你!” “唉!我要吃荔枝!” 柳师师见陆萱当真开始查阅船运账册,娇蛮叫嚷。 “叫姐姐!” 陆萱寒声说道。 柳师师一怔,继而骂道:“你算哪门子姐姐?我比你大!” “不叫便没得吃!” “我儿想吃!相府长孙想吃!你若不给我,我便去老爷子跟前告你的状!” 柳师师出言威胁道。 陆萱白她一眼,骂道:“你整日与我作闹,究竟所为何事?我难道欠了你不成?” “哼!我便爱与你闹,我喜欢不行吗?” 陆萱语塞,望着她那比狐猸还要妩媚的双眸,无奈道:“此刻并非荔枝时节,唯有荔枝蜜饯,那东西太过甜腻,你不许吃。” 柳师师见她妥协,得意一笑,凑至她身旁调笑道:“唉!你就不气我先你有了孩儿?你我这般关系,若置于皇宫之中,你可有万千理由弄死我。” “你不来闹我,我便谢天谢地了!” 陆萱哼道。 柳师师沉默良久,终是哼道:“你这人好生无趣!” 陆萱不想与她多作纠缠,合上账册,对上柳师师那狐媚眼眸,肃然道:“我为何不许你涉足官场,你难道不明?你我如今是在为咱家谋后路。我在明处,你必须在暗处。明面上,你我不可有丝毫牵连,如此一旦有变,方能相互守望。若你我皆在明处,一旦被有心人察觉,还谋个甚的后路,都回家养孩子去吧,也省得在外给相府丢人。” 见柳师师不语,陆萱知她便是这般爱使小性子的人,但对相府却绝无贰心。正因如此,陆萱才这般容忍她。 一想她那些作为,陆萱心中便叫苦不迭,这柳师师着实能折腾人,今日想吃岭南荔枝,明日又思黄岩柑橘,这日相中了景德镇瓷器,那日又非要蜀地绸缎。 因为这事,气得陆萱大骂不止:“咱家便是做绸缎生意的,什么绸缎你没有?故意气我是不是?想吃何物,遣府上的人去买便是,除了那荔枝,什么买不到?偏要来搅扰于我?” 可柳师师亦有说辞,瞪着她那狐媚双眸,理直气壮的回应:“谁让你是相府女主人!你不管我,谁来管我?” 这话一出,算是彻底拿捏住了陆萱的命门。 无奈之下,只得亲自挑选柳师师所需之物。相处渐久,陆萱已然看透,柳师师在外人面前聪慧过人,坚强无比。可一见到自己,便非要与她闹别扭,甚至夜间还要缠着她同榻而眠。陆萱知晓柳师师是借这般行径索要关心和重视,虽举止略显孩子气,可一见到她那狐媚子容颜,原本的怨气也消散了大半。 柳师师纵如何使性,大是大非面前却从不糊涂。正因如此,陆萱才这般容让。 念及此处,陆萱轻声道:“你莫要学那萧家喂不熟的白眼狼!” 柳师师闻言一愣,冷哼道:“我早说过!直接遣我的人去兰陵萧氏闹事,你让吕祖谦紧随而至,将他们杀个干净!” 陆萱翻了翻白眼,没好气道:“你当我不想?如今朝堂的局势你也知晓,吕师兄刚接手两浙路,不便与那女子撕破脸皮。再者,咱们所谋乃百年大计,若因一个小小兰陵萧氏致使你暴露,殊为不值。” “那你还说什么?消遣我吗?” “与你言说,乃是让你知道,咱家不喜她!自上而下都不喜!你日后莫要与她来往!” 陆萱叮嘱道。 “我与她能有什么瓜葛?她是公主,我是反贼,八竿子打不着。” 陆萱见她一副满不在乎模样,沉声道:“你可是在跟我装傻?” “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柳师师哼道。 “柳师师!你日日吃我的用我的,每天不厌其烦的搅扰于我!如今是何意?是不愿帮我?” 陆萱寒声道。 “唉!你如今是相府少夫人,何必还拉帮结派?” 柳师师无奈道。 “休要污蔑我!我所为者,乃是你我的将来!你以为相府少夫人便能掌控整个相府吗?且不说杨炯招惹了多少公主,单论咱家这些生意,也全非我一人说的算!在京城,李渔与郑秋好得天天睡在一起,她也有了身孕,你怎么一点危机感都没有?在北地,三公主陪着杨炯出生入死,潘家姑娘更是第二次随军出征,她是何意你难道不懂?” 柳师师听她言罢,笑道:“啥意思?你也想日日与我同榻而眠?” “你正经点!我是告知你,你迟早要认祖归宗,到时候若无依仗,谁会看重你?此理如此浅显,你难道不懂?咱们不必与她们争高低,但绝不可矮人半截。相府家业有限,如今众人皆在为自己未来的孩儿筹谋家业,你倒好,天天就知道吃!” 陆萱狠狠瞪她一眼,嗔怪不已。 柳师师嬉笑着凑近,拉着她手臂调笑道:“往日未觉,不想你心思这般重!” “你好好说话!” “好好好!我好好说,你的意思不就是说,咱们做娘亲的不能只盼着继承相府家业,要为自己孩儿挣下一份自己的保障吗?我懂!” 柳师师挑眉道。 “知道就好!你现在有孕,不能远行,就在江南好好养胎!你孩儿那份,我这做姨娘的自会为他挣下!” 柳师师翻了翻白眼,没好气道:“谁要你挣?我白莲教就不是家业吗?” “你闭嘴吧!比杨炯还没个正形!” 陆萱瞪她一眼,不再言语。 柳师师这些时日与陆萱朝夕相处,渐觉这相府少夫人可真不是人干的活。 陆萱每日卯初起身,子初方眠。一日所见之人比柳师师杀的人还多,更别提那些令她头疼不已的账本。如今相府生意愈做愈大,陆萱忙得脚不沾地,片刻都不得闲。 即便如此,自己这般与她作闹,她也未曾口出恶言,即便有时二人吵得面红耳赤,次日她仍会遣人送来自己所需之物,便是那些自己都觉得无理取闹的要求,陆萱亦会悉心安排筹备。 柳师师对陆萱的所作所为都看在眼里,虽嘴上不认,心中却不得不钦佩陆萱的胸襟气魄,换作杨炯的那些红颜和她这般作闹,柳师师可没那个耐心和好脾气。 思及此处,柳师师不禁叹道:“你不累么?” 陆萱一怔,继而理了理鬓角发丝,悠悠道:“杨炯来我家提亲那日,我便没了娘家,我不似她们,生来便尊贵无比。我不能停歇,我要让杨炯知道,他不曾选错人!” “你错了!我了解杨炯,他绝非那般小人!他若是心中没你,定不会答应娶你!” 柳师师反驳道。 陆萱苦笑:“相府那么多双眼睛都盯着我这少夫人!我若毫无建树,岂不是辜负了杨炯和老爷子的信任?” “你这人!当真是被相府套牢了!” “你又何尝不是?待你生了孩儿,难道还让他随你四处奔波?” 陆萱没好气道。 “哼!杨炯若负我,我便走!叫他永生都见不到我和孩儿!” 陆萱白了她一眼,提醒道:“莫要嘴硬了!你且准备一下,稍后带你去见一位女医,此后你每七日皆要去她那里诊脉。” “啊?你当真为我寻了女医?我和你不过是闹着玩,我身边诸多郎中女医,何必还要找?” 柳师师不好意思道。 “不一样!她是江南赫赫有名的女郎中,尤擅女科,我见你情绪起伏颇大,如今又尚未显怀,若有差池,我陆萱岂不要被人戳脊梁骨?” 柳师师无奈,见陆萱起身重新梳妆,疑惑道:“她好大面子!你都请不动她?还这般郑重其事的上门?” 陆萱面色有些不自然,沉默不语。 “她是何人?” “到了你便知晓!” “哼!你不说,我便不去!我可不受那气!” 陆萱无奈,知道柳师师是为自己抱不平,毕竟陆萱对外都是以相府少夫人的身份行事,她就是相府的脸面,见一个女郎中都要如此郑重,自家又不是没有郎中,所以才会说这种气话。 “我说了你便随我去?” 柳师师好整以暇的静候她开口。 “她叫尤宝宝!” “好傻的名字!” 柳师师吐槽道。 “住口吧你!” 陆萱瞪她一眼,拉着她登上马车,朝城中安乐堂而去。 柳师师满心狐疑,快步追上,追问道:“你不对劲!” “何处不对劲?” 陆萱皱眉,环顾自身着装和仪态,并未见有什么不妥。 “哪哪都不对劲!” 陆萱怒瞪她一眼,再不言语。 第210章 鸢尾 柳师师端坐车中,见陆萱这般模样,好奇心顿起。要说她柳师师察言观色的能力不可谓不绝,她能清楚的感受到陆萱的异样。平日陆萱在她眼中,端的是端庄大气,有林下风致。不想今日却见其面露无奈之色,更兼扭捏娇羞之态,实乃罕见。 想那相府家业何等庞大,皆被陆萱操持得井井有条,江南相府上下,谁人见了她不得恭恭敬敬的叫一声少夫人。也就是自己仗着怀孕和杨炯的宠爱才能一直和她作闹,若换作旁人,以陆萱那刚正性子,恐怕早就给逐出家门了。 陆萱见她目不转睛盯着自己,微嗔道:“待会儿见了她,言语可要留意分寸,莫要莽撞行事。” 柳师师柳眉一蹙,轻哼道:“杨炯都不舍得欺负我!她算老几?” “你给我听话些!且听我言语,她家掌控大半个江南的生药生意,医馆遍布江南各处。日后咱家难免有用得着之处,你若一见面便把关系弄僵,日后如何往来?” 陆萱娇声斥责。 “哼,你莫要诓我。江南生药生意,数王子亨与钱无泽为大,何时有那行尤之家?” 陆萱浅笑,玉指轻点她脑门,解释道:“白莲教情报网虽广,却不及咱家摘星处精妙。王子亨能有今日的规模,因其乃太原王家的子弟,生药生意不过是太原王家在江南立足的根基。钱无泽一介商人,若无背景权势,焉能成此大业?告诉你吧,钱无泽背后乃毗陵尤氏族长。毗陵尤氏素性低调,祖上曾官至三公,其后家族昌盛,进士辈出,不下十位。虽与咱相府没法比,然其在江南经营多年,也是有几分话语权。” “那他家为何藏头露尾,还找个傀儡充门面?莫不是钱财来路不正?我瞧你陆家行事光明磊落,可不像他们这般鬼鬼祟祟。” 柳师师满心疑惑。 陆萱轻启朱唇,娓娓道来:“这和他家的经历有关。其家族曾出过数位秉笔直书的史官和医术高超的御医,后因触怒龙颜,犯欺君之罪,惨遭杀戮。此后家族立下祖训,‘名不可显,事不可彰’。如此行事,亦有妙处,可避开诸多莽撞之徒。凡可商议之事,经特殊门路寻至尤家,处理起来也方便许多。” 柳师师沉默良久,目光如炬,直视陆萱双眸,突然道:“陆萱,你定有事瞒我。以咱家的权势,怎会对一个小家族如此挂怀?你此番前来,怕不只是为我问诊那般简单。” 陆萱轻掀马车窗帘,望向苏州城街景,目光略显迷离:“我与那尤宝宝自幼便是闺中密友,一同长大。” “我当何事,不过是会旧友罢了,有何可慌张?你且拿出相府少夫人的威严,她一个小宝宝,能奈你何?” 柳师师打趣道。 “尤宝宝!” “好好好,尤宝宝就尤宝宝,真真是怕了你。” 柳师师白眼一翻,满不在乎道。 说话间,马车已至安乐堂后门。陆萱携柳师师熟门熟路穿屋过廊,行至一座名为药园的阁楼前停下。 “这宝宝姑娘倒是别具一格,闺楼取名药园,周遭尽是药草,乍一看,还真够唬人的哈。” 柳师师环目四顾,玩笑道。 “是尤姑娘,她不喜欢别人叫她宝宝。” 陆萱轻声纠正。 柳师师翻了个白眼不再言语。 陆萱轻叩门扉,片刻后,双门开启,一少女浅笑嫣然:“来啦!” “嗯!” 陆萱微微点头,目光却有几分躲闪。 少女眼中亦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随即望向柳师师:“此便是你那有孕在身,需要我诊治的妹妹?” “是姐姐!” 柳师师娇哼道。 陆萱悄然瞪她一眼,转而道:“正是。她刚有身孕,情绪尚不稳定,亦未显怀,我心忧她身体,故带她前来请你瞧瞧。” 少女颔首,神色平静:“快些进来。” 柳师师自见这少女第一眼起,便上下打量。 只见这尤宝宝,身着杏黄色长裙,内衬褐色深衣,头挽双花发髻,发间斜插一支银杏木簪,与长裙相得益彰。再观其眉眼,新月眉含情带俏,丹凤眼澄澈灵动,红唇轻启间,尽显娴静闺秀之态。 但柳师师总觉此女颇为怪异,从其眼神之中,竟同时察出敌视与雀跃两种相悖的情绪,此般情形实不多见,令她不得不加倍谨慎,脚下步伐加快,不经意间已将陆萱护于身后。 陆萱见柳师师此举,浅笑着轻拍其肩:“坐下吧,让尤姑娘为你诊治,她医术甚是高明,一搭脉便可知腹中胎儿是男是女,分毫不差。” 尤宝宝闻听陆萱之言,眉梢一挑,眼中隐现哀伤,随即覆上柳师师皓腕,丹凤眼望向陆萱:“他待你可好?” 陆萱沉吟半晌,方道:“甚好。” “嗯,瞧得出来。你心跳较往昔更为和缓,脚步亦轻盈许多。只是你近日似有烦心事?为何眼中有疲态,面色显苍白?” 尤宝宝满脸疑惑。 “有吗?” “你明知瞒不过我,何必粉饰?” 尤宝宝微有嗔意。 陆萱无奈一笑,解释道:“相府事务繁杂,常遇琐事扰心,偶有失眠,故而以粉遮面,以免你忧心。” “待我为你开一副安神之方,每三日来此换药。” 尤宝宝轻声而言,语气之中却似有恳求之意。 “不必了,相府有十余名女医常为我调理,你无需挂怀。” 陆萱连忙推辞。 “哼,你这是何意?莫非觉得我不及她们?” “自然不是。” “我看你便是有意躲我。你回江南许久,为何直至此刻方来见我?” 尤宝宝丹凤眼圆睁,再无刚才端庄灵动之态,那模样活脱脱是一个受了委屈的小妹妹。 “我如今已是相府少夫人,过几日夫君从北地凯旋,我二人便会大婚,到时候请你来饮喜酒。” 陆萱神色平静道。 “你好狠的心。往昔唤我宝宝,如今却称尤姑娘。回江南之后便对我避而不见,需用我时方来,当真是绝情。” 尤宝宝陡然起身,对着陆萱哀怨不止。 柳师师:“?” 她现在脑袋有点懵。这到底是什么情况?初时只当是她们姐妹间的寻常关怀,还惊叹这尤宝宝果然医术不凡,仅一眼便瞧出陆萱近日操劳失眠。然其后言语愈听愈觉不对,愈听愈是震撼。此刻才明白为何初见时尤宝宝看向自己满是敌意,才明白为何平日端庄大气的陆萱会突现扭捏之态。再联想起青楼中听闻的荤段子,刹那间恍然大悟。 想通此节,柳师师目光玩味,狐媚眼看向二人,自顾自斟了一杯茶,心下暗道:这般看陆萱出糗的机会可不多,万万不可错过。 陆萱狠狠瞪了柳师师一眼,转而对尤宝宝道:“宝宝!我定婚那日已和你说得很清楚了!你是郎中,你应该明白才对!你从小没了娘亲,跟我一起玩闹,你是把我当你娘了!” “我学的是女科!”尤宝宝恨声道。 柳师师拍手叫好,帮腔道:“对!说得对!女科看不了脑袋,更看不了心!再说了,医者不自医,你过分了啦陆萱!” “你给我闭嘴!”陆萱咬牙切齿。 尤宝宝哼道:“你看!笨蛋都知道!” 柳师师:“?” 陆萱狠狠瞪了柳师师一眼,转而对尤宝宝道:“宝宝,你也不小了,上门提亲的才俊都能踏破你家门槛,难道就无一人入你法眼?” “休要提那些臭男人!” “噫……” 柳师师浑身泛起鸡皮疙瘩,暗道陆萱玩这么大,招惹上这么个“闺中蜜友”。 “我听闻你将那些上门男子皆用银针扎瘫了?这样怎么能行?你爹一生谨慎,这下全让你给招惹了。” 陆萱嗔怪道。 尤宝宝闻言,得意笑道:“他们皆是自讨苦吃,若再来,我便用百花奇痒粉招呼,定让他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见陆萱无奈叹息,尤宝宝甚是委屈,咬牙切齿道:“莫要让我见到你夫君,否则我有一百种手段折磨他。” 柳师师闻言,蹭地自椅上跳起:“你找死!你敢动我夫君一根汗毛,我宰了你!” 言罢,见尤宝宝眼中满是恨意,不禁怒从心头起,抽出腰间细柳剑,便欲刺向陆萱这 “闺中蜜友”。 “都给我安分些!” 陆萱娇喝出声,目光森寒如冰,冷冷扫向二人。其眼神威严含怒,声若雌虎咆哮,震得二人皆不敢再言语。 “把剑收起来!” “哼!” 见柳师师收起软剑,陆萱寒声道:“尤宝宝,陆萱只钟情我夫君杨炯一人,今生今世,来生来世皆不会改变。” 言罢,拉着柳师师便欲离去。 “且慢!我不动他便是了。” 尤宝宝眼眶泪水打转,委屈道。 陆萱冷笑一声:“你我自幼相识,我岂不知你脾性?还想诓我?” 尤宝宝望向已走下楼梯的二人,一抹泪花,高声道:“我发誓,绝不对他出手!” 陆萱止住脚步,寒声道:“你知晓我性子,若让我知道你对我夫君出手,我定会亲手取你性命。” 尤宝宝抹泪,委屈道:“还看不看孕了?” 陆萱瞧了眼柳师师,见其满眼拒绝之意,心中忽起促狭,硬拉着她朝楼上走去。 “别,我…… 我心中不自在!” 柳师师低声求饶。 陆萱白她一眼,没好气道:“她可不喜你这狐媚模样的女人!” “那也不行,我可不能对不起夫君。” “柳师师,你若再阴阳怪气,我定不饶你!” 陆萱眼眸骤冷,双手捧住柳师师脸蛋用力揉了揉,语气阴冷道。 柳师师嬉笑着拨开她手,重新坐回原位,伸出手腕。 尤宝宝摆摆手,直言道:“不必了,你腹中乃是双生子。” “啊?果真?” “爱信不信!” 尤宝宝轻哼一声。 陆萱知晓柳师师那火爆性子,赶忙接话道:“她身体可有不妥之处?是否需要调理?” 尤宝宝摇头:“她身子康健,只是你日后切不可再度饮酒,既为人母,焉能不知戒酒?” “柳师师,你想气死我吗?我不是把你的酒都拿走了吗?你敢背着我饮酒!你是不是找死?” 陆萱怒发冲冠,眼神冰寒似刀,吓得柳师师如犯错孩童般,不敢直视其目。 “说话!” 陆萱盛怒,语若刀剑。 “就喝了一点米酒。” 柳师师小声嘀咕。 “哼!脉软弱轻虚而滑,端直以长。此乃痰湿阻滞之兆。若再饮酒,你与这对双生子就无缘喽。” 尤宝宝冷言相告。 柳师师听闻此言,如何还能安坐,拉着尤宝宝至一旁低语:“你好好为我调理,我每次都带陆萱前来。” 尤宝宝眼中光芒一闪,低声应道:“此言当真?” “千真万确!” “成交!只要你不自己作死,我保你诞下两个大胖孩童。” 尤宝宝眨了眨眼,满是狡黠道。 陆萱见她二人窃窃私语,蹙眉道:“要不我先走,为你二人腾出地方?” “说的什么话,难怪你夜不能寐,气性忒大。” 柳师师赶忙上前拉住陆萱,调笑而言。 陆萱懒得理会这没个正形的柳师师,对尤宝宝道:“我不同你客气,她这身子调理,你多费心照料。” “包在我身上!” 尤宝宝见陆萱言语不再如先前那般刻意疏远,喜上眉梢的回应出声。 言罢,她也不啰嗦,提笔抽笺,写下两张药方,分别递与二人:“一张为你安神,一张为你安胎。至于你因常年饮酒所致痰湿,待胎象稳固之后,再行用药。” “好!” 诸事已毕,三人皆是无言。 陆萱见状,率先开口道:“相府事务繁忙,我等不便久留。今日有劳你了,改日再来拜会。” 言罢,拉着柳师师逃一般的走下了楼,丝毫不敢回望尤宝宝那满含深情的目光。 “且慢!” 尤宝宝娇呼一声。 随即快步奔至陆萱身旁,将一紫色锦绣鸢尾药囊塞入她手,低声吟道:“鸢尾丛间春意萌,目转秋波韵致生。芳馨暗沁相思缕,独对君容梦不成。” 吟罢,头也不回的奔上了阁楼。 陆萱霞飞双颊,柳师师忍俊不禁。 待回到马车,柳师师一会儿掀起软垫,一会儿打开储物抽屉,现在竟又想抬起茶床,一副找东西的模样。 陆萱见状,微蹙眉头,问道:“你在找什么?” “镜子!” 柳师师小声回应。 “什么?” “我在找镜子!” 言罢,柳师师放声大笑,对上陆萱那羞怒的眼神揶揄不止。 “你要死呀!” 陆萱羞怒交加,飞扑而上,与她嬉闹了起来。 一时间,车内娇声嗔语,低声喃语,惊呼羞语,求饶私语,好不热闹。 第211章 白莲新谋 <特别鸣谢:tijin的大神认证!加更1章!> 苏州君悦楼。 柳师师眉眼带笑,口中轻哼小曲儿,手中针线穿梭于绣鞋鞋面之上,对楼外那嘈杂旖旎的声音仿若未闻。 老嬷嬷推门而入,见她这般模样,不禁笑道:“小姐!您这绣的尺寸可大啦!小孩子穿着不合脚呐!” “呀!真的吗?我只记得我小时候所穿的鞋履便是这般大小呀!” 柳师师面露惊诧之色,疑惑相询。 老嬷嬷闻言一怔,随即叹道:“小姐,您记事的时候,都已不小了吧。” 柳师师连声称是,旋即望向手中那尚未完工的绣鞋,虽有不舍,却也轻轻放下,继而温柔地摩挲着自己那依旧平坦的小腹,笑意盈盈道:“无妨,娘再为你们做双小的。这双且留待你们长大些再穿,也不算浪费。” 老嬷嬷见她满心欢喜,也附和道:“对!时日尚早,小姐还有十个月的光阴呢。” “嬷嬷!我昨日细细盘算,既要为孩子们制鞋,又要做衣裳,还有那小被子也不可或缺,我皆得从头学起,时间紧迫得很呐。” 柳师师柳眉微蹙,忧心忡忡。 “小姐!您聪慧过人,必能很快上手,无需为此担忧!” “嗯!” 柳师师重重点头,而后收起针线,目光投向老嬷嬷。 老嬷嬷会意,禀报道:“小姐!如今朝堂局势变幻莫测,左相权势煊赫,可谓一家独大。明眼人皆能瞧出,李乾元想要铲除世家和宗室。刚得消息,太原王家私下串联,正在谋求出路。” 柳师师微微颔首,沉默片刻,方道:“咱们莫要心急。原以为此生难见曙光,实未料到李乾元竟如此急切,真乃天助我也。” 老嬷嬷亦不住点头,感叹道:“小姐目光如炬,竟能在众多京城才俊之中,独独相中杨炯,真可谓高绝。” “我哪有那般厉害!起初不过见他似是痴傻好骗,想着借相府权势助我们起事,谁料那冤家竟是在藏拙。若非李乾元逼相府娶公主,恐怕我还被他蒙在鼓里呐。唉~!如今想来,结果倒是相同,皆是被他用孩子拴住了我的心。着实恼人!” 柳师师一念及那人模样,嘴上虽是嗔怪,眼角却笑意难掩。 老嬷嬷岂会不知小姐心意,笑道:“不想阴差阳错,竟选了最为正确的路。有了相府暗中助力,想来不日便可起势。” 柳师师轻轻摇头,郑重道:“如今吕胤平那狗贼已被老爷子诛杀,也算是为我那些姐姐报了仇。相信李乾元用不了多久还会再掀波澜,越是此时,咱们越不可急躁。按照杨炯的谋划,北方四个堂口暗中联络乘风速运,借漕运逐步掌控北方重要水道。西南四个堂口全力扶持南嘉在蜀中站稳脚跟,此事嬷嬷您亲自去办理,助南嘉早日坐稳白莲圣女之位。” 老嬷嬷郑重点头,继而低声道:“也是个苦命的孩儿!” “唉~!天有不测风云,谁能料到以前的嫖客竟会前去她家行凶,还想加害一八岁女童。幸好我及时赶到,否则南嘉恐也遭了毒手。此事我一直未告诉杨炯,唯恐伤他的心。既然南嘉自愿做圣女,便由她去吧,至少以后不会再走她娘的老路。” 柳师师悠悠叹道。 老嬷嬷跟着叹息一阵,复又想起今日所言主题。知晓不能在这些事上耗费心神,如今事不宜迟,此刻她只觉干劲满满,往昔从未有今日这般畅快。她甚至觉得有生之年便可目睹大华覆灭之日。她愈想愈是激动,转身便欲启程前往蜀地。 柳师师见状,轻笑一声,将其拦下,续道:“且慢!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劳烦您老呐!” “哎呦~!小姐,莫要这般言语!” 老嬷嬷调笑着回应。 “好好好!且说正事。按照杨炯谋划,咱们江南白莲教当化教为工,逐步渗入陆萱的船运航务。如此发展下去,藏兵于工。待日后我与陆萱打通华庭关节,便是白莲教下海之时。只需数年经营,我白莲教便可成就一支雄师水军。届时,莫说推翻大华,便是纵横天下亦非难事。” 柳师师眼中满是憧憬。 老嬷嬷沉思良久,道:“小姐!此计虽妙,然所需时日是否过长?造船之事,尤其造航海大船,绝非旦夕之功。” “此事不急!当务之急乃是肃清江南堂口的极端分子。嬷嬷您列一清单,该送去蜀中的送去蜀中。那些意志不坚、首鼠两端之徒,皆要清理出去。送往华亭的人,务必确保明面上不再与白莲教有涉。” 柳师师神色凝重道。 “小姐放心!咱们白莲教对这十二堂口的掌控,绝对万无一失。但凭小姐一言,诸事皆可完成。” 柳师师重重点头,心中诸般念头闪过,而后自床下暗格取出一本厚书,递与老嬷嬷:“此书乃是杨炯专门为我所着!我常读常思,对其中所论根据地、持久战、游击战深以为然!此乃屠龙之术,万不可流落他处。嬷嬷您需每日督促南嘉研习武艺,尤以此书为重,让南嘉悉心研读,于蜀中发展大有裨益。” 言罢,柳师师推开临街之窗,遥望北方许久,轻声道:“往昔我以为杨炯是在诓骗我,如今方知,他从未骗过我。他说得很对,若我等一味冲击官府、城镇,终难成就大业。 眼下我白莲教有三大战略,北方借乘风速运联合镖局、漕工逐步掌控北方水道;西南蜀地进入山林建立根据地,收拢流民,垦荒种田,强化思想教化,与周遭山匪官府周旋,逐步蚕食其势力;江南发展水军,一旦功成,整个大华外海将会悉数被我们掌控。” 老嬷嬷闻言,惊愕良久,心中赞叹不已,不愧是左相之子,以天下为棋局,谋划起事之能令人惊叹。相较当年杨文和为李乾元所制的《征平策》亦毫不逊色。 思及此处,她更觉读书的重要性,造反若无读书人相助谋划,同那盲人摸象无异,能成者寥寥。 惊叹之余,老嬷嬷抱紧怀中书籍,担忧道:“小姐!此屠龙术如此厉害,怎可轻易传予他人?还是留与小姐之子吧。” 柳师师浅笑:“不必,我儿自有他爹教导。嬷嬷无需担忧,即便有人效仿,也难成气候。蜀中如今是陆萱父亲的辖地,只要你们行事不过分,他必不会干预。放心去吧!” 老嬷嬷闻得此言,终是安心,郑重行礼后,掩门而去。 柳师师重临窗前,仰望着夜空明月,喃喃低语:“早些回家,无人陪我说话。” 第212章 暗结紫珠 长安城内,景清楼的一处幽秘闺房之中,气氛凝重若铅。 李清一身紫衣华服,眸中泪光闪烁,恰似星子坠空,却又怒焰灼灼,她直视着面前的岳展,厉声叱道:“岳展!你究竟想怎么结束俩的恩怨?污毁本宫清白之躯,致本宫珠胎暗结,难道想抵赖不认?” 岳展面容之上满是怯懦之色,心底亦觉愧疚难安。 他对六公主李清早生倾慕之心,这李清生性如焰,骄横跋扈,对他向来冷眼以对,不假辞色,他却唯独对这性子痴心眷恋,难以自拔。岳展自幼丧母,伶仃孤苦,其父定国公岳毅又因朝堂纷争而意冷心灰,整日里除了养花就是钓鱼,对他从来都是漠不关心。身为定国公府嫡子,他在这世间仿若幽夜孤星,在太学亦是混沌度日,唯盼日后承袭定国公爵位,平淡度日。 直至邂逅六公主李清,他的世界仿若云开见日,曙光乍现。 犹记初逢之日,他偶然间偷看李清一眼,便遭其怒目嗔视,娇声责骂,称他为呆子笨蛋。岳展从来不信世间有一见钟情之事,可在那一刻,情丝深种,再难解脱。 李清的活力四溢与肆意张扬,旁人视作骄纵无礼,在他眼中却皆是天真可爱,娇俏迷人,令他情难自已,自此展开热烈追求,矢志不渝。他踏遍长安街巷,只为寻觅那最为精美的紫色绸缎,以博李清欢心。任她如何嗔怒咒骂,岳展皆不以为意,心意坚如磐石,绝不言弃。 可这六公主李清仿若顽石一块,岁月悠悠而逝,岳展始终未能融化其心,心中满是怅惘无奈。 十月十四,机缘巧合之下,岳展偶然遇见李清在景清楼独酌,眉尖眼角仿若被愁云笼罩,尽是忧愁之色。他心中怜惜之意顿生,遂上前慰藉。 是夜,李清未如往常那般斥骂于他,反是在醉意醺醺之中,与岳展倾诉儿时旧事。这令岳展欣喜若狂,简直是他这辈子最开心的一日,那情景至今他都铭刻于心,难以忘怀。 “岳展,本宫醉了,扶我回房歇息。” 李清身形摇晃,站立不稳,竟倒入岳展怀中。 岳展顺势揽她入怀,半搀半抱,步入房间。将李清安置于床榻之上,岳展瞬间呆住,仿若被施了定身咒一般。 只见李清双眉微蹙,更添几分娇蛮之态;红唇轻启,仿若含珠吐玉,吹气如兰;侧卧之姿,如那贵妃醉酒,慵懒迷人,眼神迷离,媚态天成,勾魂摄魄。李清见岳展那痴傻模样,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大概是酒醉的关系,本来平时骄横的一眼,在岳展看来彷若重锤一般,彻底敲碎了他的意志。 岳展一时意乱情迷,热血上涌,理智尽失,终是难以自制,铸下大错。 事后,岳展满心愧疚,惧意顿生,仓皇如惊弓之鸟,逃回定国公府。 此后,他便陷入无尽的暗杀阴影之中,每日如履薄冰,大有朝不保夕之感。时不时的就有丫鬟悍然突袭,招招夺命;饭菜下毒更是时有发生,着实惊险万状。种种刺杀手段接踵而至,令岳展防不胜防。幸得定国公岳毅昔日余威尚存,家中虎贲卫残部忠心耿耿,拼死护主,岳展自身武艺也非泛泛之辈,方在险象环生中的境况下勉强自保,然而他深感提心吊胆,度日如年。 月余之后,皇宫惊变,恰似惊雷乍响,震动天下。太子与皇后相继死于叛军,大华一时间仿若大厦倾颓,局势动荡不安。 值此风雨飘摇之际,岳展突然收到李清书信,称她现在有孕在身,邀请岳展去景清楼寻她给个说法。岳展不知真伪,心怀忐忑,思前想后,仍在重重护卫下赴约,这才有了今日的对峙局面。 此刻再见李清,岳展心怀愧疚,大气都不敢出,仿若犯错的孩童一般低头不语。此时岳展心情复杂,既有为自己的过错而惭惶无地,又有听闻李清有孕而暗喜于心,却又惧怕她那如野马一般的烈性,担忧她再度遣人刺杀,那他的性命恐怕终是难保。 李清见岳展那怯懦之态,怒火中烧,喝道:“你还算不算男儿大丈夫?若不能担当,本宫为你决断。你且听好,两条路给你选,要么令你父进宫求陛下赐婚,要么本宫将你的腌臢行为昭告天下,到那时定国府上下尽皆休矣。现在就给本宫答案!” 岳展闻言,咬牙问道:“公主果真愿嫁给我?” “你这是何意?你既已坏我名节,竟还有脸如此发问?” 李清目光如刀,直刺岳展,似欲将其剖心挖腹,一探究竟。 “唉,如今宫中变故,正值国丧期间,我即便求亲,陛下恐怕也不会应允。” 岳展叹息连连,愁眉不展。 “你懂什么!本宫不比你明白宫中局势?国丧?你可见中枢发丧诏书?陛下可曾为皇后、太子上谥?万安宫大火,太子与皇后尸骨无存,陛下对此却不闻不问,这就是说明陛下已经和宗室彻底决裂。你此刻去求亲,陛下定会欣然应下。” 李清又急又气,恨声道。 “那……那我明日便让父亲前去?” 岳展低声嗫嚅,仿若蚊蝇嗡嗡。 “哼!你若再迟疑,数月后我身形显露变化,便是想为定国公府遮掩也没了办法。去与不去,你自行思量。” “去……去!一定去!” 岳展眼中绽出惊喜之色,仿若暗夜迎见曙光般明亮。 李清长叹一声,狠狠瞪他一眼,嗔道:“你真是我的冤家!” “嘿嘿,公主放心,此后定国公府唯公主之命是从。” 岳展忙不迭地表忠心。 李清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嫌恶,强自镇定,悠悠道:“我曾遣人杀你,你可怨恨于我?” 岳展连摆双手,赔笑道:“嘿嘿,不敢,本就是我罪有应得。” 李清沉默不语,凝视他许久,转身取过一张梅红点点的锦缎床单,掷于岳展面前:“瞧你那胆小如鼠的样子!行事后便逃之夭夭,你将我当做什么人?青楼的妓女吗?” 岳展见此落红,欣喜难抑,往昔怯懦尽去,意气风发道:“清儿放心,我这便归家求我父亲去向陛下提亲。” 言罢,转身离去,脚步轻快非常,护卫们面面相觑,虽满心疑惑亦紧跟不舍。 李清目送他离开,眼神陡然转冷,牙关紧咬,行至窗前,仰望阴霾天空,怔怔出神。 寒风拂过,李清紫衣飘飞,兰蔻坊 “雨后初晴” 香水的泥土气息萦绕鼻尖,令她悲从中来,泪如雨下。 忆往昔,雨后初晴,二人初见,为紫而张,将蒙学子弟打了个遍,禁足三月余。后事如何她早已忘却模糊。只记得,那一晚,他得以监察六部,也是一个雨后初晴之日,二人诸般疯狂,真可谓钿头云篦击花碎,紫色罗裙翻酒污。 而后,他即将大婚,李清借酒消愁,不曾想却被那下贱的岳展给侮辱欺负。她不敢将此事告诉他,只得的用自己的方式一次次的同他疯狂发泄,希望自己能忘却这一切。期间李清动用自己的暗中力量,不断尝试刺杀岳展,皆以失败告终。 经一番探查,李清惊觉定国公府深藏不露。 定国公岳毅看似消沉,实则早已和左相府暗通款曲,纠缠不清。昔年虎贲卫虽遭拆分,然经过定国公和左相的暗中运作,虎贲卫旧将已悄然渗透进十大禁军卫的中下层要职,此次兵变定国公同李漟一同接管千牛卫,足见其势力之雄浑。若非太子和她还有暗中势力,岳毅也不再隐匿锋芒,她还当真是孤立无援,无人可依。 她很清楚,太子身死,自己必须重新寻个依靠,不然一旦显怀,别说为太子报仇了,就是自己这个公主能不能活都是个问题。 李清深知腹中胎儿并非岳展血脉,然而她如今骑虎难下,为报深仇,她必须寻觅强援。皇帝现在和宗室势同水火,岳展此时求娶,正合皇帝心意。皇帝拒为皇后、太子上谥下葬,无异于向宗室宣战。万安宫失火,虽疑点重重,却令皇帝失了关键把柄,后续行动难以继续推进。 值此僵局,公主大婚,对皇帝而言实乃解困良方,同天赐良机亦无分别,相信皇帝定会恩准岳展所求。 紫珠暗结,委身他家,皆为复仇。 李清现在手握东宫隐秘力量,待自己大婚后,逐步掌控定国公府,定要那泥鳅血债血偿。她自信能将岳展玩弄于股掌,只有那岳毅老谋深算,稍有棘手。不过这对她言也不算什么难事,只要坚称胎儿为岳展骨血,无人能窥破其中隐秘。 思及此处,李清寒眸骤凛,轻声自语:“听闻泥鳅被切成数段都不死,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寒风突起,吹面冷寒,却也吹干了她腮边的泪痕。“雨后初晴” 香水的泥土气息,幽微独特,那泥土芬芳仿若不甘被这寒风吹散,执拗地在李清四周肆意萦绕。 一袭紫衣在入窗风的裹挟下,烈烈舞动,似是怒吼不止。 李清微微抬眸,伸出素手,轻轻抚平被风揉皱的紫色衣角,神色渐冷,寒声说道:“李清自此刻起,不再是他人之妹,亦非某人之女,吾乃是大华堂堂六公主。往昔怨仇,皆入此心,定叫尔等血偿!” 第213章 泥鳅选妃 皇宫东湖,湖面恰似细碎金鳞铺展,微风拂过,波光潋滟。三人于湖畔伫立,寂静无言,唯闻风声与湖水轻拍湖岸之声,更衬静谧。 “皇姐!我不甘心,此仇不报,我心难平!” 二狗坐在古朴的木制轮椅之上,双手紧握轮椅扶手,那原本黝黑的面庞此刻满是阴鸷之色,双目之中似有怒火燃烧,仿佛要将眼前的一切都焚毁于中。 李淑身姿绰约,一袭华裳随风轻舞,她那绝美面庞望向湖水,仿若一尊遗世独立的雕像。冷冽的风撩动她鬓边发丝,更衬得她气质绝尘。 听得二狗所言,李淑眼眸之中先是闪过一丝复杂神色,继而转瞬即逝,再度归于冷寂,眸若深冬寒潭,毫无情感地开口:“一个时辰后,礼部便为你操办选妃事宜。如今,留下子嗣方是你唯一能做的事。” “这是何意?我被父皇抛弃了吗?” 二狗神色惊惶,声音带着几分颤抖,那眼神满是惊惧与不解,仿若一只受伤陷入绝境的困兽,躁动而又不安。 李淑并未回应二狗的疑问,只轻轻转头,看向那立于二狗身后、神色温婉的月娘,语气淡淡却又藏着几分歉意:“月娘,此后怕是要委屈你了。” “公主言重,月娘不觉得委屈。” 月娘赶忙摆手,神色诚恳,然那微微颤动的双手,却泄露了她心底的不安。 回想起这半月来的种种,月娘恍若置身一场荒诞不经的梦境。 起初,二狗无端失踪,好似人间蒸发了一般,她寻遍扬州城的大街小巷,寻至嗓子沙哑、鞋底磨穿,却依旧毫无头绪。上报至扬州府,那官府也只是敷衍塞责,派了两个衙役随意走动一番,便将此事定为 “失踪待定”,再无下文。 她深知,以他们这般底层贱民的身份,根本难以引得州府重视。她不敢与官府争执,生怕自己稍有不慎被他们拘押,到那时就再也无人能去寻觅二狗。 念及此处,她毅然辞去织工的活计,全身心的在扬州城打探二狗的消息。可她一介弱女子,纵有几分聪慧,在这错综复杂的扬州城,无权无势之下,又怎能轻易寻得结果?每寻一日,无助之感便增一分,绝望如同那荆棘藤蔓,紧紧缠绕住了她的心间。直至走遍二狗常去之所,皆是徒劳无功,那些可怖的最坏念头,仿若鬼魅,频频侵入她的脑海。 数日后,她失魂落魄,形如流民,站在与二狗往昔常伴的明月湖前。往日的甜蜜回忆如潮水般汹涌袭来,恍惚间,她似被一只无形的手所牵引,一步一步迈入了湖水中央。 待她再睁眼,已然身处前往长安的马车之中。周围一众黑衣人告知她,二狗非但没死,还摇身一变成了皇子。她初时只觉是死后的梦魇,直至指尖掐入掌心的疼痛传来,才敢相信眼前这匪夷所思的一切。 一路舟车劳顿,抵达长安,那繁华盛景让她目不暇接,踏入皇城,威严之气扑面而来,令她心生敬畏。而更让她诧异的是,那位貌若天仙的女子,竟是二狗的亲姐姐大公主李淑,也正是她派人将自己接来此地。 知晓这一切后,月娘心中除了为二狗感到欣喜,更多的却是惶恐。她望着如今身处高位的二狗,往昔在扬州一同吃苦的日子浮现眼前,顿觉自己仿若卑微蝼蚁,与如今的他仿若隔了一道难以跨越的鸿沟,再难相配。 可再当瞧见二狗那空荡荡的下身,她惊得花容失色,满心疑惑,暗自思忖:他既是皇子,怎会落得这般田地?究竟遭遇了何事? 这几日,她悉心照料二狗,也从李淑处知晓了她接自己来此的目的。她神思恍惚,满心迷茫,诸多不解萦绕心头。可念及李淑乃是二狗亲姐,定不会加害于他,便也默默依从了她的一切安排。 二狗见李淑仍如在扬州时那般对自己满脸不屑,心中悲愤如火山喷发,在难遏制,双手疯狂拍打轮椅扶手,双目赤红,仿若要滴出血来,怒视李淑道:“我是你亲弟弟!你怎能如此待我?” 李淑面色依旧清冷,淡淡反问:“那你想我如何待你?” 这一问,恰似一记重锤,将二狗满腔悲愤噎在喉头。他心底那念想从未更改,本以为身份揭晓后,与李淑的关系能如春日暖阳,渐趋和暖,岂料现实仿若三九寒冬,眼前这位天仙般的姐姐,非但毫无亲近之意,反倒愈发冷淡疏离。哪怕自己双腿被残忍斩断,她竟也似古井无波,毫无动容。 二狗不禁在心底反复叩问:那日在扬州山坡上,那个言笑晏晏、温柔可亲的李姐姐,与如今这冷若冰霜的亲姐姐,当真还是同一人么? 他才苏醒不久,便听闻礼部要为自己选妃。他深知,双腿既失,那至高之位已然与自己绝缘,父皇此举,无非是将希望寄托于第三代子嗣。可他怎会甘心?自己才初尝皇子尊荣,领略过这世间繁华,又怎愿重回扬州,做那任人欺凌的棺材子二狗? 念及此处,二狗冷哼一声,决然道:“我绝不答应!” 李淑黛眉微挑,目光睥睨,寒声斥道:“你这是在威胁我吗?” “我就是不同意!” 二狗毫不示弱,脖颈青筋暴起。 “哼!你若想死,我此刻便能成全你!即便没了你,我照样能谋划出皇家第三代来,你最好想清楚,眼下这般日子,或许已是你余生最安稳的时光。” 李淑语气森寒,字字冷如冰刀。 “你当我是傻子么?你弄出来的第三代,朝臣岂会轻信?” 二狗嗤笑出声,满脸讥讽。 “月娘已有身孕的消息,已然传扬出去,由不得他们不信!” 李淑神色平静,仿若在陈述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二狗闻言,猛地转头,怒目圆睁,朝月娘吼道:“你怀孕了为何不与我说?” “我……我并未怀孕呀!” 月娘满脸惊惶,眼中满是无辜与疑惑。 李淑目光平静如水,道:“你以为重要的是你这人本身么?错了,关键在于你的皇子身份!你若身死,我自会设法弄出一个三代皇孙,到时候无非是做个摄政大公主,此事又有何难?” “父皇不会应允的!绝不会!” 二狗歇斯底里,声嘶力竭地呐喊,仿若要将满心的不甘与愤怒都宣泄而出。 李淑不愿再多费唇舌,她对这既好色阴鸷,又蠢笨短视的人厌烦至极,莲步轻移,朝着景龙门方向走去,身姿依旧优雅娴静,背影却无比孤傲冷漠。 二狗死死盯着李淑的背影,怒火在胸间熊熊燃烧却无从发泄,双手如铁钳般紧扣轮椅扶手,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似要将这扶手碾碎一般。 “二狗,我送你回宫吧。” 月娘怯生生说道,声音细若蚊蝇。 二狗闻言,上身猛地扭转,如同一头发狂的猛兽,双目凸出眼眶,赤红似血,周身杀意弥漫,怒吼道:“我叫李栊!若再敢叫我二狗,我宰了你!” 月娘被这骇人的眼神吓得花容失色,双脚似被钉住了一般,难以挪动分毫。听清二狗那满含杀意的话语,她只觉头顶惊雷炸响,心中那片温暖天地瞬间崩塌,泪水夺眶而出,簌簌滚落。眼前这人,怎么如此陌生,往昔情谊仿若梦幻泡影,再无踪迹。 他,还是自己心心念念的二狗么? 二狗见月娘哭泣,毫无怜惜之意,眼神愈发阴寒,冷声道:“推我去景龙门!” 见月娘满脸不可置信和委屈,二狗再度暴吼:“你聋了么?” 月娘见他状若疯癫,不断捶打着轮椅,心似被重锤反复捶打,痛不欲生。她用尽全身力气推动轮椅,朝着景龙门缓缓而去。 此刻,她的心已然死去,随着扬州那个单纯质朴的二狗一同消逝。她满心悔恨,暗自埋怨自己,为何不在扬州的明月湖中了却此生,也好过如今这般,受尽煎熬,饱尝心碎之苦。 往昔日子虽艰辛困苦,可与二狗相伴,粗茶淡饭亦觉甜蜜满足,那时她满心憧憬,想着二人携手努力,总能在扬州扎根立足,每日做工亦觉干劲满满。如今,衣食无忧,身旁奴仆环绕,可她却再无半分喜悦。 若非二狗还在,她怕是早已逃回扬州,远离这伤心之地。可今日这二狗如此待自己,她仿佛在此刻已经离开了这尘世。想起两人在扬州的点点滴滴,泪水无声滑落,浸湿面庞,每一步都似拖着千斤重负。 且说,李淑款步走向景龙门,神色平静,内心平静无波,对刚才发生的事毫不在意。 “你近日怎的不出来言语了?” 李淑抬眸,望向那午后暖煦的日光,悠悠问道。 “说些什么呢?” 一道清冷声音在她脑海响起,毫无感情。 李淑轻勾唇角,露出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咱们已经为娘报了仇,你难道不欢喜么?” “并无想象中那般快意。” 那声音沉默片刻,带着几分凄凉之意。 “你这是何意?你难道同情你的杀母仇人?” 李淑凤眸骤冷,仿若凛冽寒风,戾声质问道。 那声音再度沉默半晌,语带怅惘:“你当真还是我么?” “莫要明知故问!” 李淑语气不耐烦道。 “我已经选好长眠之所,想着扬州怕是回不去了,便等一个三月,乌龟潭樱花古树盛开之际,于那里长眠,甚好。” 那声音淡淡说道。 “李淑!你答应父皇的事,莫非忘了?咱们还未见过杨炯,还未挑拨天波府与相府对立!你怎能言而无信?” 脑中声音嗤笑不止:“言而无信?你暗中指使兰陵萧氏背盟,侵吞吴中陆氏的船行,欺骗左相的时候,便已再难踏入相府半步,如今倒来指责我言而无信?当真可笑。” 李淑不以为意,笑道:“无非是白马寺故事再做一遍罢了,有何难处?等杨炯与天波府杨朗从北地归来,他俩势必水火不容。你以为杨炯会眼睁睁看着跟自己春风一度的女子嫁与他人?” “你手段之肮脏,远超我想象。起初,我以为你只是想为娘报仇,如今才明白,你是贪恋权势,热衷玩弄人心,妄图祸患天下,以逞私欲的小人罢了!” “你此刻才看透,不嫌太迟?为娘报仇,我从未有假,揽权在手,亦是我心之所向。不过是不愿再似以前那样做个任人摆弄的物件罢了。” 李淑语气平静,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决然。 脑中声音沉默良久,淡淡道:“北山的桃花,也是不错的景致。” “哼!懦夫!我李淑从不将埋骨之地放在心上,后代史书便是我最好的棺椁,任后人评说便是!” “祸国殃民么?” 李淑仰头大笑,声震云霄:“名留青史也好,遗臭万年也罢,总归好过无人铭记,不是么?” 言罢,不再理会脑中声音,加快脚步,踏出景龙门。 第214章 人间第一人 <特别鸣谢:tijin的大神认证!加更1章!> 李淑深知此次选妃于她而言,意义非凡。 父皇已经责令中枢发旨,将二狗的皇子身份昭告天下,可想要推一个没了双腿的人入主东宫,无异于痴人说梦。但第三代皇孙出身必须尊贵无比。无奈之下,只能给予二狗太子的一应待遇,而这景龙门选妃,便是重中之重,关乎整个大局。 此次选妃,依循太子规制,需选定一妃二侧妃,日后大婚典礼,亦全然依照太子礼制操办。唯一不同之处在于,主持诸事之人,皆是李淑麾下的礼部众人。 个中缘由,并不难揣测。 原本太子选妃,惯例是以宗室为主导,礼部为辅佐。可那李漟却以宗室谱牒遗失、亟待修缮为由,百般推脱,拒不承认二狗乃皇室子弟。无奈之下,父皇才下旨令中枢出面干预。 此次选妃,从筹备初始到召集秀女,不过短短三日,时间紧迫至极,李淑亦是别无他法,形势所迫,必须尽快为二狗娶妻成家,以求早日诞下第三代皇孙。 此刻,李淑身兼礼部推官与二评主官之职,礼仪规格与太子大婚等同,流程却需在短短三日之内,完成从选秀至大婚的所有事宜,着实棘手。 正思忖间,已然行至景龙门。 李淑抬眸望去,只见远处秀女车队嘈杂混乱,仿若闹市,秀女们或娇嗔抱怨,或交头接耳,喧闹之声不绝于耳。 她柳眉微蹙,神色不悦,唤来太常寺属官,寒声斥道:“怎回事?皇宫门前这般喧闹,你们太常寺是如何办事的?” 太常寺属官吓得冷汗直冒,连忙躬身告罪:“宸公主恕罪!此事原本该由宗室掖庭管辖,卑职今晨前往掖庭宫索要选秀流程,不想他们寻了半晌,也未找到相关规制。卑职无奈之下,只得依凭过往经验组织安排,却未曾料到这秀女评选竟如此繁杂琐碎。既要编排车次,讲究门第家世,又有人诸多挑剔,要求择吉时参选,这般折腾下来,人人都心怀不满,这才争吵起来。” 李淑眼眸含煞,寒声道:“去!带上内卫,将那带头闹事的人抓起来!就依现下顺序即刻评选!” 太常寺属官闻言,吓得浑身哆嗦,额上汗珠滚落,低声哀求道:“殿下!万万不可啊!您瞧这参选的人数,不过百人不到,若是这般行事,怕是会将她们全数吓跑。” 他心中暗自叫苦不迭,这几日为了凑齐这百十名秀女,可真是历经磨难。先是传书京兆府等诸多衙门,恳请协助,可消息才传出,长安城内便流言蜚语四起,皆传李栊并非皇子,且双腿已废。 虽说后来中枢发文证实其身份无差,可这断腿之事却只字未提。皇城根下,皆是人精,谁愿将自家女儿嫁给一个断腿皇子,哪怕顶着皇子妃的名头又怎样?谁会让一个断腿的人继承大统。无奈他只得四处奔走,托关系、说好话,甚至不惜软硬兼施,这才勉强凑齐人数。若此时内卫一到,那些娇弱的秀女们怕是吓得花容失色,转身便逃,此前努力皆要付诸东流。 李淑大致扫了一眼参选的秀女,其中有几人面容姣好、气质不俗,能入她眼,可多数却远不及秀女应有的风姿,瞧着车架装扮,虽略显华丽,却多是商贾之家的女儿,偶有几个官宦出身的,看那马车规制,也不过是些微末小官的眷属。 她心中明白,这定是李漟蓄意刁难,故意使坏。虽气恼万分,却也不愿当众大发雷霆,失了仪态。她所求的,不过是依循流程,将太子礼制在二狗身上完整演绎一遍,至于实际如何,并不重要。只要二狗死后,父皇能顺理成章追封其为太子,那二狗的子嗣便能毫无阻碍,正式确立皇孙地位,稳固根基。 念及此处,李淑寒声道:“你手头不是有秀女名单么?让内卫封锁出口,你去维持秩序!” 太常寺属官一愣,面露难色,低声道:“公主!按照惯例,秀女在初评之前,是可随时放弃参选的呀!” “本公主不想再重复第二遍!” 李淑语气森寒,不容置疑。 太常寺属官见内卫已然冲入秀女人群,拖拽闹事之人,连欲离场者也被拦下。见此情形,再不敢多言,赶忙快步奔向秀女马车,手忙脚乱地安抚起骚乱的众人。 “哈哈哈!李淑,你便是这般给你弟弟选妻子?当真是滑天下之大稽,笑死我了!” 一阵清脆笑声传来,只见李漟身着一袭红衣锦绣长裙,头匝白色缎带,凤眼满含讥讽笑意,袅袅婷婷走来。 李淑见是她,冷声道:“只要他还能娶妻生子,不就行了?你若想给你弟弟娶妻,怕是只能配冥婚了!” “哈哈哈!那又何妨?我小弟从呱呱坠地开始,直至离世,一直都是太子!他选妃之时,是何等阵仗,何种礼制!再瞧瞧你这架势,莫不是山匪强抢民女么?” 李漟笑得花枝乱颤,言语间满是嘲讽。 “哼!有你哭的时候!” 李淑面色阴沉。 李漟冷笑不止,讥诨道:“我哭?你且瞧瞧这些参选的秀女,放在平日,连入京兆府推荐名单的资格都没有。可有世家女?可有显贵之家的千金?哦~!我险些忘了,泥鳅就该配这等女子,倒是我唐突了!” 李淑冷冷盯着李漟,并不搭话,片刻后,扑哧一笑:“你母亲才过头七,你便身着大红裙,当真是个‘仁孝’之人呐。” “杨炯在户部时,常与我言:‘情之所钟,正在我辈。然使其中有可欲者,虽白刃在前,山川震眩,赴汤蹈火,未足喻其勇也;及其无也,虽鼓琴于室,佩剑于朝,徒为其容耳。’你瞧,他是多么懂我。” 李漟神色得意,仿若在炫耀稀世珍宝一般。 “你到底想说什么?” 李淑眉头微凝。 李漟瞧着李淑那桃花眼眸中波光剧烈震颤,恰似湖面被劲风搅乱,泛起惊涛骇浪。于是她嘴角噙着一抹冷笑,款步走到李淑身前,压低了嗓音,却字字如利刃:“自小,我便是吃着姨娘的奶水长大,相府于我而言,与自家宅院无异。杨炯与我,自幼一同开蒙读书,那些稚嫩的时光里,笔墨纸砚相伴,诵读之声相和。 待他踏入朝堂,你道怎的?我们二人更是互为倚仗,宛如并蒂莲花,扎根朝堂泥沼,同沐风雨。他家中之事,但凡我想知晓,便如同探囊取物,无人敢在我面前藏掖半句。哼,你竟妄图以失身之事拿捏他,也不瞧瞧他背后站着的都是哪些女人,当真是蚍蜉撼树,痴人说梦!” 李淑听得这话,银牙紧咬,那神色仿若被激怒的母豹,浑身透着狠戾劲儿,终是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来:“你这般言语,是存心羞辱我么?” “哼,分明是你自己作贱自己,怨不得旁人!” 李漟柳眉一挑,话语间满是不屑。 “够了么?既已说完,你便速速离去!” 李淑强自按捺住胸口那股汹涌怒火,面上竭力维持着冷漠,犹如罩上一层寒霜,冰冷难近。 李漟本就不是那饶舌纠缠之人,今日不过是赴皇太后的寿诞,途经此处,瞧着李淑这副狼狈模样,忍不住出言讥讽罢了。 恰好此时,转头瞥见李淽身着一袭红得似火宫装,双手稳稳抱着个大木盒子,缓步走来,于是转身笑盈盈上前道:“哎呀,怎的这般迟来?” 李淽嘴角上扬,绽出一抹温婉笑意,轻声应道:“祖母此次寿诞,不喜铺张,我便思量着,正巧我那蛋糕坊新制出一款专为贺寿的蛋糕,模样精巧,滋味更是一绝,便亲自动手做了来,也好表表心意。” “哟,你那蛋糕坊近来可是声名大噪呐,这长安城的权贵们,但凡逢着生辰吉日,都巴巴地跑去订上一份,听闻那口感,甜蜜软糯,丝丝顺滑,可比寻常糕点强了不知多少倍,一会儿我定要好好尝上一尝。” 李漟眼角眉梢皆是调笑之意。 “这蛋糕坊能有如今气象,还得多亏了杨炯呢。他呀,精心为我拟了企划书,条条明晰,又费心寻来得力人手,我不过是在旁打打下手,帮忙照看着罢了。” 李淽说着,脸颊飞起两朵红晕,恰似春日枝头的杏花,神色间满是羞怯。 李漟暗自腹诽,这杨炯,当真是我姐妹的命中克星,瞧这傻丫头,一副芳心暗许的模样,怕是魂儿都被勾了去,真真是作孽呀。 正说话间,月娘推着二狗缓缓行至景龙门。二狗抬眼,刹那间瞧见那李淽,只觉眼前一亮,仿若天光乍破,云开雾散,露出那藏在深处的仙子来。只见她身姿袅袅,清丽脱俗,那容色恰似春日枝头最娇艳的杏花,甚至比眼前自己那天仙一般的姐姐也差不了半分,一时竟看呆了去,双眸痴傻,动弹不得。 李淽亦瞧见了来人,见二狗那副猥琐模样,眉头轻皱,眼底满是鄙夷之色,心下知晓这便是近来搅得朝堂风云变色的隐皇子,她自是不愿与这人有半分瓜葛,当下朱唇轻启,脆生生唤道:“姐,咱们快些走吧,莫要让祖母等急了。” 李漟瞅着这一幕,嘴角浮起一抹戏谑笑意,扭头望向李淑,阴阳怪气道:“瞧瞧,你费心辅佐的,便是这般人物呐,啧啧,可真是出息!” “回去!” 李淑面色一沉,冷冷吐出两个字。 她心中此刻气恼万分,却又不得不强忍着,在这李漟面前,可不能露了怯、失了态。 二狗是何品性,她自是了如指掌,若他还是从前扬州的二狗,便是做出再丢人现眼的事,她也大可当作没瞧见。可眼下这情形,外人环伺,更何况对面站着的还是她的死敌李漟,她怎敢多言半句,更不能叫人瞧出心底那暗藏许久、早晚要除二狗的心思。 二狗见李淑神色冷厉,仿若裹挟着三九寒霜,那森冷目光犹如实质,直直刺来,心中知晓她已然动了真怒,且深知她杀伐决断,下起手来绝不会心软,当下不敢再执拗,慌忙示意月娘推着自己转身回去。 李漟瞧着二狗离去的背影,眼底讥讽之意更浓,仿若一湾深不见底的寒潭,幽幽道:“哼,泥鳅到底是泥鳅,那腌臜心思,便是想藏也藏不住。等杨炯归来,他怕是要命丧黄泉喽!” “你这话是何意?” 李淑凤眉一蹙,目光锐利道。 “呵,你还不明白么?我这傻妹妹,早将一颗芳心系在了杨炯身上,你那泥鳅弟弟竟还敢对这天仙般的人儿心怀觊觎,当真是猪油蒙了心,不知死活。 哦,忘了告诉你,我三妹最是顾家重情,若是知晓你们姐弟俩把她家搅和得这般支离破碎,哼,后果你自个儿掂量掂量。眼下她不过是外出未归,你才能指使得动内卫,待她一回,你且看看,内卫还能有谁听你的调遣!” 李漟双手抱胸,冷笑连连。 “姐,你莫要乱说啦!” 李淽俏脸涨得通红,娇嗔着扯住李漟的胳膊,轻轻摇晃。 “瞧瞧,这不就是了!” 李漟伸手点了点李淽的鼻尖,调笑之意更甚,直把李淽羞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李淑静静地凝视二人良久,嘴角微微上扬,绽出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倒是多谢你提醒,此事确是个棘手难题。” “哼,你果真是条心肠歹毒的蛇蝎!” 李漟凤眸中寒意骤起,森冷大骂。 “不过是防患于未然罢了。” 李淑神色平静,仿若一潭死水,波澜不惊。 李漟见她这般模样,嗤笑道:“你根本不知晓我三妹在杨炯心中分量几何!你若胆敢动她分毫,我敢断言,杨炯和你那最后一丝情面,也不会再有。” 李淑闻言,沉默不语,仿若一座沉默的冰山。 “九十风光次第分,天怜独得殿承春。一枝喜欲簪双髻,幸得人间第一人!你拿什么和我三妹比?便是我,在杨炯心中,也不及她万一。” 李漟曼声吟出那杨炯写给李潆的告白诗。 语罢,再不多看李淑一眼,莲步轻移,领着李淽翩然步入景龙门,身影消失在那朱红门扉之后。 李淑独立原地,良久良久,目光望着空处,喃喃低语:“杨炯呐,你既有这写诗的才情,他日若要取我性命,可莫要忘了,也为我题一首悼亡词才好。不然,怕是要与你的第一人失之交臂喽。” 那声音悠悠飘荡在风中,透着几分自嘲,几分落寞,恰似那深秋孤雁,独鸣于苍茫天地,无人守候,更无人怜惜。 第215章 一路向北 北方草原,恰似一片无垠的银白瀚海,风在其间呼啸穿梭,卷着雪沫肆意纷飞。沱沱河上游那处山坳,仿若尘世之外的孤隅,杨炯与麟嘉卫的一干将士,已在此羁留了三日之久。 这几日,雨夹雪先是绵绵洒落两日有余,继而鹅毛大雪又纷纷扬扬,铺天盖地而来,将这天地妆点得愈发苍茫冰冷。 营帐内,牛油烛火摇曳闪烁,映照着杨炯那张满是忧虑却又透着坚毅的面庞。他深知,如此僵持下去,绝非长久之计。粮草,乃行军命脉,一旦有失,军心必乱;况且,那如鬼魅般潜藏在暗处的追兵,犹如悬在头顶的利刃,随时可能落下。倘若追兵赶至,我方困于这风雪之地,想要周旋应对,谈何容易? 念及此处,他决意不再坐以待毙,当即传令,召集毛罡等一众将领至营帐之中。 俄顷,诸将鱼贯而入,营帐内瞬时弥漫起一股混杂着风雪寒意与甲胄铿锵的气息。杨炯目光如炬,率先望向卢启,声若洪钟问道:“咱们现下还有多少粮草?” 卢启身形一挺,抱拳回道:“回大人,肉干面饼皆按严格配给,尚可支撑十日之需。饮水方面倒无大碍,营帐毗邻沱沱河,又可生火化雪为水,暂无短缺之虞。”其言辞利落,神色沉稳,一番汇报显然是早已烂熟于心。 杨炯微微颔首,锐利目光自诸将面庞一一扫过,继而沉声道:“咱们下一个目标,乃是西夏的右厢朝顺军司,那是西夏的第二大军司,亦是我军补给的关键中转之地。” 毛罡浓眉一扬,接话道:“大人,听闻右厢朝顺军司距此约莫五日马程,只是如今风雪这般肆虐,大人之意,莫不是现在就出发?” “正是!” 杨炯霍然起身,大步走到营帐中央那绘制着山川地形的羊皮地图前,手指向北,“右厢朝顺军司位于我军正北方,瞧这大雪,一时半会儿怕是难以停歇。时不我待,我们必须即刻行动。我适才观察天象,今日恰是北风呼啸,我军若拔营进军,大可借这北风吹雪之势,遮掩行军踪迹,正合时宜!” 贾纯刚闻听此言,眼中闪过一抹亮色,抱拳附和道:“大人所言极是!今日风雪交加,北风仿若天助,行军所留痕迹,转瞬便会被那北风吹动的积雪覆盖,此时行军确是绝佳。” 姬德龙亦是神色凝重,分析道:“大人,我等在此驻留数日,却未见敌军追兵踪影,我这心里,始终七上八下。依我之见,西夏人现下没来,定是在后方集结兵力,以图形成包围圈。若待他们部署完毕,我军再想突围,势必难如登天。” 杨炯神色冷峻,见诸将意见一致并皆有灼见,当下不再多言,锵然下令:“事不宜迟,全军即刻出发!” 此令一出,营帐外瞬时嘈杂声起,毛罡等人奔走传令,呼喊声与战马嘶鸣声交织,往昔那静若死水的大营,刹那间仿若被点燃的烽火台,再度忙碌沸腾起来。 “要行动了么?” 一道轻柔却又透着几分清冷的声音自营帐外悠悠传来,恰似寒夜中的一缕幽笛,清脆悠扬。 杨炯循声望去,只见李潆莲步轻移,步入营帐。她身形清瘦,一袭素色锦袍在这满是兵戈肃杀之气的营帐中,显得格格不入,却又那般引人注目。 杨炯凝眸,复又瞧见她那略显憔悴的模样,心底蓦地一疼,几步上前,亲手为她披上一件厚棉衣,又仔细地为她戴上毛皮手套、帽子,拿起一条锦锻围巾,动作轻柔而又饱含深情,边围边道:“你要心疼死我吗?这般不爱惜自己。” 李潆静静伫立,任由他摆弄,美眸中平静如水,仿若眼前这一切,不过是寻常日子里最稀松平常的琐事。待围巾围好,她瞧见末端那精致的同心结,嘴角微微上扬,调笑道:“以前没发现,你哄姑娘的手段这般多呢。” 杨炯白了她一眼,转身一边麻利地穿戴自己的棉衣,一边回道:“你若是给我生个女儿,我天天哄得你眉开眼笑。” “不答应你,便不哄我了么?” 李潆神色平静,语气却似带着一丝考校。 杨炯穿好衣服,恨声道:“明知故问!我哄你还少吗?要不是你李潆,换做旁人如此与我作闹,我早就……” “早就什么?” 李潆见他话到嘴边又咽下,似笑非笑地追问道。 “你就闹吧你!” 杨炯无奈,伸手托住她的脸,轻轻揉了几下,那宠溺之意,溢于言表。 李潆满脸得意,美眸幽幽望向他:“怎么?后悔把我宠坏了?” “后悔没在长安就把你搞大了肚子!这样也省得你跑来北地,跟我这般要死要活。” 杨炯这话一出口,似是赌气,又似无奈,更似不甘。 李潆闻言,眼底光芒一黯,旋即眼神转冷,沉声道:“你站好!” 杨炯一愣,不明所以,缓缓收回手,满是疑惑地看向她。 “杨炯!你了解我!咱俩感情归感情,家国归家国。二者断不可混淆,我李潆也绝不允许此种事情发生。你所有的谋划与动作,最终结局必然指向那一步,这点我不怪你。可我是大华的公主,身负家国使命,怎能明知结果,依旧任你肆意作为,以致你我两家走到不死不休的地步?这点你也不能怪我。我知晓你心中所想,你想用感情来要挟我,是也不是?” 李潆目光如刀,直直刺向杨炯,言辞铿锵,字字如钉。 杨炯冷哼一声,反唇相讥道:“李潆!你摸着良心说话。你难道不是在用咱俩的感情要挟我吗?你明知道我宠你爱你,在我心中你独一无二、无可替代。可你偏要拿这份感情做筹码,逼我自戕。你明知道你若有个三长两短,我必疯魔,却依旧这般行事,难道你不可恨吗?” 李潆见他将话挑明,亦是不甘示弱,哼道:“你我皆是极其执拗的人,我深知你为了你家大业不会轻言放弃,你也深知我为了皇家社稷也不会妥协。既然如此,你我做完这轰轰烈烈的事后,一同赴死,难道不就是最好的结局吗?你难道还有别的遗憾?” 杨炯深深地凝视她良久,幽幽叹道:“你知道吗,李潆?自你在皇城吹笛诉情那日起,我便憧憬着往后能与你一同依偎在夕阳之下,无需多言,就那般静静地坐着,看余晖洒遍大地,便是人间至美之事。也想着能和你起个大早,携手登山,共赏日出,见证那天地间第一缕曙光破云而出。可叹往昔在长安,你我总是聚少离多,如今想来,满心懊悔。” “哼!你少拿这些话来恼我!想看是吧,明天就去看!让你死而无憾!” 李潆似是被他这番话撩动心底静湖,眼神闪躲,嘴上却依旧不饶人。 “你有病!” 杨炯气得跳脚。 “哼!你故意说这话气我,我没打你就算好的了!” 李潆亦是柳眉倒竖,嗔怒不已。 “李潆,你能不能有点情趣?每次我这情绪刚调动起来,你就给我泼冷水!那日皇宫芍药园,我满心欢喜跟你告白,都已经折了一枝芍药,情绪已然澎湃激昂,眼瞅着就要到高潮了,你非让我换一朵白色芍药,我看你就是故意想看我出糗!” 杨炯想起旧事,恨恨说道,仿若当日那窘迫之态就在眼前。 李潆听他提及此事,忍俊不禁,扑哧一笑,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你还有脸说?你不知道我喜欢白芍药?非要折一朵红色芍药来为我簪花!你自己作死!” “你不喜欢红芍药,你种什么呀!当时旁边就只有红色,我跑了老远才找了一朵白色芍药!你分明故意逗傻小子玩儿!” 杨炯依旧气鼓鼓道。 “后来我不是让你簪花了嘛!有这么大气吗?记到现在?” 李潆瞧着他那孩子气的模样,心中一软,伸手轻轻抚上他的脸,温柔摩挲,眼中满是化不开的情谊。 杨炯没好气地拍下她的手,继续道:“你总是有理!那我问你,凭什么你可以用咱们的感情威胁我?我就不行?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李潆闻言一愣,旋即笑道:“有的!” “有个屁!” 杨炯瞪大了眼睛,满脸不服。 “我说有就有!” 李潆寸步不让。 “有什么?你说!” 杨炯怒目而视,大声质问道。 李潆轻笑着走近他,伸出手勾起他脖颈,踮起脚尖,用自己的脑袋轻轻顶了杨炯的额头三下,俏皮道:“怎么能没有呢?我是你的小棉花,你要宠我,不能骗我;答应我的每一件事情,你都要做到;对我讲的每一句话都要是真心。不许骗我、骂我,要关心我;别人欺负我,你要在第一时间出来帮我;我开心时,你要陪我开心;我不开心时,你要哄我开心;永远都要觉得我最漂亮;梦里你也要见到我;在你心里我永远是人间第一人。” 见杨炯不说话,李潆揶揄道:“怎么啦?当初对我说的话是骗我的?现在想不认账了?” “你少耍赖!你这叫双标你懂不懂?许你不许我,这不公平!” 杨炯心中叫苦不迭,当初为哄她开心,许下这番承诺,没料到如今竟成了她反击的利器,当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一时之间,顿觉没了脾气。 “感情的事怎么能谈公平呢?咱俩要讲公平吗?” 李潆嘴角挂着一抹狡黠的笑意,目光紧紧盯着杨炯。 “当然要……讲……偶尔……讲不了一点!” 杨炯对上她那警告意味十足的眼神,气势瞬间矮了半截,乖乖改口。 李潆得意地笑了笑,走到他身前,帮杨炯仔细整理衣衫,又将他的围巾紧了紧,柔声道:“走吧!我们可是要名垂青史的人!莫要在此婆妈。” 杨炯深深看了她一眼,豪情万丈道:“李潆!我对付女人从来没输过!你等着!” “哈哈哈!那是别的女人,不是我李潆!” 李潆笑得花枝乱颤,眼中却透着无比的自信。 “你有什么不一样吗?你不是女人?” 杨炯故意揶揄道。 “杨炯!我是不是女人你不知道吗?如此编排我,作死吗?” 李潆佯装气恼,作势要打。 杨炯见状,猛地凑近,对上她那娇艳欲滴的红唇,狠狠亲了上去。唇分之后,他朗声道:“你知道你是女人就好!灭国之事你夫君来,你给我老实在家哄孩子吧!” 言罢,不顾她那气恼的眼神,大步迈出营帐,声若雷霆:“全军出发,一路向北! 第216章 坎水静伏 李嵬名睁着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睫羽轻颤,恰似蝶翼翩跹,满是楚楚可怜之态,轻声娇唤:“杨炯!我冷~!” 杨炯高坐于马背之上,目光一垂,瞥见她那澄澈晶莹宛如幽潭的眼眸,冷声道:“冷,怎不知道多添些衣物?” “哼!你这人忒也无情,为何对我这般忽冷忽热?昨日还亲自为我煎药,嘘寒问暖,夜里还知道给我讲故事哄我入眠,此刻怎得如此凶巴?” 李嵬名委屈至极,贝齿轻咬下唇,嗔怨说道。 杨炯翻了翻白眼,没好气道:“还不是瞧你病恹恹、似要一命呜呼的模样,我若不管,谁还来理会你?” “哼!你就嘴硬吧!” 李嵬名轻嗔一声,飞了杨炯一记媚眼,脚下莲步轻移,袅袅婷婷走到杨炯马前,扬起那白皙修长的天鹅颈,右手探出,朱唇轻启,细声言道:“快点!待会儿你那公主小情人整顿好人马,你便再无机会赏花啦!” 杨炯对上她那满含期待的大眼睛,暗骂一声妖精,终是伸手握住她那柔若无骨的玉手,猛地一拉,李嵬名借力踏上马镫,杨炯顺势托住她娇躯,一个侧身,便将她稳稳抱于马上,而后一抖缰绳,骏马长嘶,绝尘而去。 “唉~!你这般作甚?斜坐马身,我不舒服!” 李嵬名此刻侧身坐于杨炯身前,双腿垂于马背右侧,整个身子仿若柔弱无依的高山雪莲,随着颠簸,左右摇曳。这让她不得不紧紧偎依在杨炯怀中,那股阳刚气息扑面而来,令她脸颊滚烫,心痒难耐。 “你还好意思说?穿得这般单薄,莫不是不要命了?” 杨炯数落道。 李嵬名自知理亏,小声嘀咕:“其实……我不冷,先前是诓你的。” “闭嘴!你身子都哆嗦成这般模样,还敢说不冷?” “我那是风寒尚未痊愈,我内衬可是上好的羊绒,保暖得紧呐!” 李嵬名忙不迭解释。 “当真?” “嗯!” 李嵬名重重点头,神色笃定。 杨炯见她不似说谎,便将她在马上轻轻一转,助她两腿跨坐,而后双臂一环,拥她入怀,继续策马疾驰。 “唉~!你这是要奔右厢朝顺军司去么?” “明知故问!” 李嵬名良久不语,忽地问道:“你说,咱们为何非要打仗?和和美美过日子不好么?” “你们占着河西走廊,截断要道,过往商队皆遭盘剥征税,致使我大华税赋锐减,这个理由足够了” 杨炯沉声道。 李嵬名闻言,轻哼一声:“这是什么血海深仇吗?难道不能坐下来谈一谈,非要驱使百姓赴那刀兵之险?我瞧你们皇帝,不过是好大喜功罢了。” “这也是一个理由,君主都有一统天下的志向,无可厚非。再者,你们常年在边境滋扰,大华再是广袤物博,也经不住这般折腾。何况当年神策军撤退至哈拉河口,遭你们设伏偷袭,损失惨重,这便是死仇。” 李嵬名摇头,神色认真:“你莫要诓我,皇后曾教导我,世间没什么死仇,在利益面前,皆可权衡交易,所谓正人君子、刚正不阿,要么是所予不足,要么是不明对方所求。” “倒也有些道理。” “那现下你且说说,你所求为何?” 李嵬名目光灼灼,直视杨炯。 “你这是何意?此乃国战,我一人又岂能定夺?” “你别把我当小孩子!这几日我向士兵打探,已知道你的底细。你乃大华左相独子,家中权势滔天,与皇家又是世交,你怎会做不得主?” 李嵬名嗔怪道。 杨炯挑眉,调笑道:“李嵬名!前几日还对我喊打喊杀,怎的今日这般乖巧?莫不是……爱上我了?” “杨炯!我现在是以大夏公主的身份和你说话,你要尊重我!” 李嵬名凝眸正色道。 杨炯无奈,叹道:“你以为和谈那般轻易?即便我大华有意,你父皇可会应允?且和谈之后,你们西夏屡屡背盟,前科累累,如今两国皆精锐尽出,战火已燃,势成燎原,非得一国覆灭,方能止息干戈。” “我不喜打仗。” “世间又有谁钟情此道?” 李嵬名良久无言,身子紧紧贴于杨炯怀中,止不住的发抖。杨炯心下不忍,伸手紧了紧她脖颈间的绸缎围巾,以防风雪侵袭,又将她娇躯搂得更紧,想以自身温热,驱散她周身寒意。 “你要如何处置我?” 李嵬名幽幽问道。 杨炯默然不语。 李嵬名嗤笑一声:“可是要将我掳去,当作笼中雀儿养着?” “我没那等癖好。” “那你可想好了如何待我?招惹公主,可不是轻易便能揭过的事。” 李嵬名哼道。 杨炯嗤笑:“李嵬名!你这话,倒似我占了你天大的便宜一般,咱俩本就是敌非友,不是么?” “敌人吗?为我煎药,哄我安眠,夜半还悄悄探看我有无发热,偷看被我撞见还不认账,偷偷给我熬鲫鱼汤补身体,担忧我体寒,早早替我烘干鞋袜,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敢说你没占我便宜?现下还装傻充愣,你还是不是男子汉?” 李嵬名双眸泪光盈盈,满是幽怨,嗔声数落。 杨炯无言以对,心底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对李嵬名动了心。 这些日子,照料这般如花似玉、娇俏可人的女子,他又非铁石心肠,怎能心如止水?且不说李嵬名那灵动狡黠、古灵精怪之态,单是那双湛蓝如海、仿若藏着星辰的眼眸,便足以勾人心魂。更兼她深谙风情,时不时抛个媚眼,单眨眼间,情意暗送,那长睫扑闪,恰似蝶舞花间,直撩得杨炯心乱如麻。 再瞧她身娇体弱,病中楚楚可怜却又逞强之态,着实令人心生怜惜。杨炯也知她或有做戏成分,可也真切感受到她那颗炽热的心,不然她怎会对自己毫无防备?这几日肢体相触,她从不抗拒,反倒时常打趣自己口不对心,明明钟情却佯装冷淡,着实是会撩拨人的心弦。 杨炯心下明白,他与李嵬名之间,恰似两条相交之线,纵然此刻交汇,亦难绘出圆满终章。是以这些时日,他虽悉心照料她起居,言语神色间,却始终守着一道分寸,绝不肯往前多踏一步,将那关系贸然推深。 此刻见她这般追问,只得顾左右而言他:“你莫要使计,我可不上当!” 李嵬名岂会不知他心思,恨恨瞪他一眼,那湛蓝眼眸瞬间冷若冰霜,旋即一言不发,转身望向远处皑皑积雪,似要将满心委屈,皆融入那冰天雪地之中。 杨炯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合适,二人便这般一路无言,餐风宿露,直至午夜,方寻得一处背风矮坡歇脚。 卢启赶忙差人寻觅扎营之地,正欲搭建中军大帐,杨炯上前,低声吩咐:“无需大营,皆换简易营帐,速些安置,让兄弟们尽早歇息,明早破晓便要启程。” “是!” 卢启领命,收起大帐,着手安排众人扎营。 杨炯四下巡视,与麟嘉卫士兵说笑几句,看似随意,实则目光如炬,专寻那些神色疲惫、精神萎靡之兵,拉着他们唠唠家常,探探虚实,安抚一二,而后才去安排斥候事宜。 “大人,斥候已然安排妥当,后方十人轮换警戒,北方三人交替巡斥。大人还有何吩咐?” 贾纯刚见杨炯赶来,如往常那般汇报。 杨炯神色凝重,沉声道:“老贾,咱一路行来,全仗着你麾下的百余名斥候巡边预警,可我方才与他们交谈,发觉些许异样。” 贾纯刚一怔,忙问:“大人所指何事?” “斥候之责,最为劳神,战时要洞察先机,防敌突袭,平日里亦需绷紧心弦,不敢有丝毫懈怠,长此以往,精神压力巨大。我方才与几人言语,瞧他们模样,似已至崩溃边缘。” 杨炯蹙眉忧道。 “营啸!” 贾纯刚心头一凛,脱口惊呼,往昔那段惨痛经历仿若噩梦重现,刹那间,心似坠入冰窟。 想当年,辽国大军围城,己方孤立无援,城中粮绝,惶恐压抑弥漫整个军营,那夜明月高悬,却时而会被墨云笼罩,漆黑无光。 一士兵夜惊,精神崩塌,哭喊声起,恰似星火燎原,拦也拦不住。转瞬,整个营地乱作一团,待那 “敌袭” 二字喊出,众人紧绷之弦终断,兵刃相向,自相残杀,往昔军威赫赫,此刻荡然无存。 营啸骤起,仿若夜枭啼鸣,军中恰似炸开油锅,喧嚣震天,秩序崩坏,士卒仿若中邪,任将领嘶喊,亦如充耳不闻,军令威严,扫地以尽。 那时,根本组织不起来军队镇压,整个军营都乱做一团,人人皆是惊弓之鸟,盲目奔突叫嚷。夜色浓稠如墨,人心惶惶间,自家兄弟刀刃互斫,误杀、残杀者不计其数。 直至天明,贾纯刚从尸山血海中爬出,环顾四周,残军目光呆滞,惊魂未定,仿若霜打的茄子,蔫萎不振,深陷恐惧迷障,再难重拾旧勇。那段炼狱般场景,成了他毕生梦魇,至今都不敢回想。 见杨炯说得郑重,贾纯刚目露狠戾,咬牙切齿道:“大人!我的兵,我来……” 杨炯摆手,沉声道:“虽说营啸一旦发作,极难遏制,但咱们既已察觉端倪,便有法防备。” “大人可有良策?” “你瞧那边,这几人虽面带笑意,实则交谈时紧绷非常,那边几个神颓气低,还有那三个是绥德递补的新兵,此十人,今晚莫要安排任务。 我已让卢启改扎小营帐,将他们打散,两人一帐。你拿上我批的十个罐头,好生与他们聊聊,卢启经验尚浅,对付营啸之法知晓不多,你多带带他。 记住,务必让他们安睡,若真有精神错乱者,姬德龙和毛罡守在周遭,料也掀不起大风浪。” 杨炯条理清晰,一一吩咐。 贾纯刚闻言,频频点头,暗自佩服杨炯心思缜密,既能敏锐察觉兵卒异样,又能果断施策。营啸者,重在一 “啸”,精神海啸的防治之法,需疏堵相辅,松一松士卒紧绷之弦,对谈心无用者,促使其在可控处宣泄,营帐远离主营,围堵之下,定可免营啸之祸。 想罢,贾纯刚不敢耽搁,寻来毛罡等人核明细节后,便大步迈向那几人。 杨炯站立在那呼啸不止的凛冽北风中,裹紧衣衫,长叹一声:“今夜,怕是个难眠之夜呐!” 第217章 雪莲逸踪 <特别鸣谢:tijin的大神认证!加更一章!> 杨炯掸落肩头积雪,踏入李潆营帐,正瞧见她于营帐之中,手忙脚乱地摆弄着药罐,独自煎药。 他急步上前,伸手接过她手中草药,皱着眉头,嗔怪道:“你呀,平日里连煮碗面都弄不利索,如今竟敢捣鼓起煎药这般精细活儿,也不嫌添乱!” 李潆俏脸泛红,似嗔似怨道:“见你在外巡视营帐,一时半会儿不见回转,我瞧着你往日煎药时,举手投足甚是轻巧,哪曾想自己上手,却这般手忙脚乱,药罐子不是碰着这儿,就是磕着那儿,当真怪哉!” 杨炯嘴角上扬,调侃道:“现下知道我的好了吧?往后啊,你要乖些,要是把我气得一命呜呼,往后可没人再耐着性子给你煎药喽!” 李潆轻啐一口,笑骂道:“呸,没个正形,也不害臊!” 杨炯俯身,将草药仔细分拣入锅,继而燃起柴火,神色一正,缓声道:“今夜怕是不得消停,我便守在你身旁。” 李潆柳眉轻蹙,问道:“有事?” 杨炯目光凝视着火苗,平静而言:“斥候那边压力如山,依我料想,今夜营中恐生营啸。我今夜不睡,以防不测。” 李潆闻言,亦是惊诧莫名:“营啸之事,我有所耳闻,皆因士卒精神紧绷至极限,一旦发作,那便是洪水猛兽,后果不堪设想。你都安置妥当了么?需不需我调内卫来帮你……” 杨炯摆了摆手,道:“不必,那几人是贾纯刚麾下的新兵,此番随咱们出征,着实不易,不过是精神压抑,需得宣泄一番罢了。待抵达右厢朝顺军司,见着了希望曙光,诸事自会好转。” 李潆见他怔怔望着篝火,愁眉不展的模样,便轻移莲步,依偎过去,挽住他手臂,柔声道:“往后你可有什么盘算?” 杨炯微微颔首,沉声道:“待至右厢朝顺军司,我便与蒲哆辛乔装成西夏要购马匹的豪商大户,大摆筵席,广邀宾客,行招商之举。料想不需多久,便能引得那军司高官前来。常言道,擒贼先擒王,那帮军司官员,个个富得流油,定舍不得这富贵日子。” 李潆眼波流转,附和道:“此计倒是颇为可行!待至右厢朝顺军司,我便可联络当地内卫,他们扎根那里多年,届时定能助咱们一臂之力。” 杨炯知道内卫谍子的实力,续道:“若能占据右厢朝顺军司,大华战场诸多情报,便能落入咱们囊中,而后再相机而动,以谋兴庆府。” 李潆点头认可,忽抬眸问道:“那李嵬名,你打算如何安置?” 杨炯不假思索,脱口道:“她不过一个俘虏罢了,用完了,杀之了事。” 李潆柳眉倒竖,玉手探出,在他腰间狠狠一拧,嗔怒道:“好你个没心肝的,竟敢说这般混账话!” 杨炯吃痛,却也沉默不语。 李潆见状,恨声道:“早该料到,明知她是公主,还让你与她有所瓜葛。先前不过是玩笑打趣,如今瞧来,你对她还真有几分能耐,短短时日,便能搅得她心绪起伏,这般手段,可真叫人佩服!” 言罢,手上劲道又加了几分。 “哎哟,疼疼疼!” 杨炯连声告饶。 “哼,少装蒜,快说,定是给她备好了后路,别想瞒我!” 李潆松开手,没好气地瞪着他。 杨炯苦笑,无奈叹道:“正愁不知如何与她言说。若真能攻下兴庆府,她身为亡国公主,身份非比寻常。我盘算着,先将她安置在灵州,而后辅佐其登上西夏皇位,再助她收拢残兵败将,一路西去,与西域大食诸国、回鹘、突厥等争雄逐鹿,另起炉灶,做那西域的女皇,你觉得如何?” “好你个杨炯,当真打的好算盘!你把我李嵬名当作什么?丧家之犬么?我乃大夏嫡长公主,岂容你这般随意摆弄!” 恰在此时,李嵬名怒冲冲掀帘而入,正听见这番言语,顿时泪眼盈盈,怒目而视。 骂完杨炯,猛地一甩帐帘,转身而去。 李潆见状,扑哧一笑,揶揄道:“还不快去哄哄?” “哄她作甚,一个俘虏,这般嚣张,简直无法无天!” 杨炯气道。 李潆白了他一眼,悠悠道:“既如此,那你今晚便留在这儿陪我,哪都不许去。” 杨炯神色一滞,欲言又止。 “还磨蹭什么,赶紧滚!” 李潆瞧他那模样,便知他心里打小算盘,嗔骂道。 杨炯见她确未真恼,低声道:“那我去了。” “记得早些回来,不许在她那儿过夜!” 李潆哼道。 “放心吧!” 杨炯重重点头,大步迈向李嵬名营帐。 刚入营帐,便见李嵬名端坐一旁,浑身紧绷,如一只鼓胀的河豚,满脸生人勿近之色。杨炯也不言语,径直走到药罐前,自顾自地煎起药来。 李嵬名见他这般无视自己,委屈与愤怒瞬间涌上心头,泪水夺眶而出,恰似断了线的珍珠,簌簌滚落。 杨炯见状,长叹一声,待将草药入锅,方拿起她的巾帕,想为她拭泪。 “别碰我!” 李嵬名猛地一声娇喝,夺过巾帕,哭声更大。 杨炯无奈摇头,先将炉火拨旺,继而缓声道:“李嵬名,不管你是真心还是假意,适才所言,便是我为你谋算的后路。” “你凭什么!你以为自己是谁,竟敢这般安排我?你怎就笃定你能赢?” 李嵬名声泪俱下,歇斯底里地喊道。 “你所言极是,胜负未定,我不敢断言必胜,但我自当竭尽全力。若有朝一日,西夏覆灭,以你的性子,定会恨我入骨,我确实舍不得杀你,便只能送你去西域,助你重建家国。” 杨炯神色坦然,不卑不亢道。 “哼,等你活到那时候再说大话吧!咱们的赌约,胜负还未分晓呢!” 李嵬名冷笑一声,咬牙切齿道。 杨炯也不反驳,在家的时候,杨文和不止一次教他:谋大事者,当谋全局,需有高瞻远瞩之眼界,大胆擘画宏图,审慎制定方略,一丝不苟执行,所谋皆可成。杨炯深以为然。 说话间,杨炯将煎好的药滤出,递与她道:“身子可好些了?” 李嵬名接过药碗,并不作答,寒声道:“杨炯,你迟早会死在我手里!” “你哪来的自信?” 杨炯挑眉问道。 “哼,你不是蠢笨之人,难道不好奇我去麟州所为何事?怎就断定我毫无后手?” 李嵬名眉头紧皱,一饮而尽碗中苦药,边伸手递碗,边恨恨而言,神色间怪异非常。 杨炯见状,忍俊不禁,掏出一颗奶糖,剥开递至她嘴边,淡淡道:“并不难猜,无非就是去辽国呗!” 李嵬名闻言,正嚼着奶糖的嘴陡然一僵,美目圆睁,满是惊诧地望向杨炯。 “很意外么?西夏去往辽国之路,无非东北、西线两条,麟州乃西线要冲,你怕是冲着辽国析津府吧,去见耶律南仙?你与她很是相熟么?” 杨炯瞥了一眼她那惊得合不拢嘴的模样,哂笑道。 李嵬名震惊得久久失语,瞧着他那胸有成竹的笃定模样,呐呐道:“你究竟是人是鬼,怎会知晓得这般清楚?” “你这笨蛋,自己露了破绽还浑然不知。起初我说向辽国借兵,提及与公主相熟,你不假思索便道出耶律南仙的名字,你难道不知辽国除了她还有三位公主吗?再加上你传递讯息那手段,我问过李潆,她说从技巧上看好像是军机堂谍子的手法,你的后手,不就是军机堂么?” 李嵬名听闻杨炯之言,顿时缄口,蛾眉微蹙,贝齿轻咬下唇,那模样恰似幽林含嗔的仙子,隐忍着满心的不甘与愤懑。 “看来,我是猜中了!” 杨炯嘴角噙起一抹浅笑,透着些许自得。 “你诈我?” 李嵬名猛然娇喝。 “谈不上吧!只是确认一下而已。” 杨炯神色从容道。 李嵬名银牙紧咬,切齿道:“你既这般聪慧,不妨再猜猜,我远赴辽国,所图何事?” “我又不是那能掐会算的神仙,怎会知晓这些?” 杨炯翻了个白眼,对这诘问浑不在意。 “哼,我还当你无所不知呢,闹了半天,也不过是徒逞口舌,并未探出什么要紧消息!” 李嵬名嗤笑一声,那笑中却透着几分酸涩,仿若精心筹备的棋局,轻易便被杨炯破了局,满心的不甘与愤懑。 “这不重要,对我而言,你所作所为,左右不了大局大势。” 杨炯耸耸肩,神色悠然道。 李嵬名见他这般漫不经心的模样,怒从心头起,只见她莲步轻移,瞬间欺身而上,玉手一把揪住杨炯脖领,恨声道:“你休要在此装模作样,明明无法对我视若无睹,为何偏要这般气我?” “莫要自作多情!” 杨炯眉头微皱,拨开她攥着自己衣领的手,直视李嵬名的双眸,眼神中毫无波澜。 “好,好个自作多情!你可有胆量一试?” 李嵬名柳眉倒竖,双眸喷火,恰似那浴火的凤凰,周身散发着倔强和不甘的气焰。 “试什么?” 杨炯剑眉一蹙,面露疑惑之色。 李嵬名朱唇轻勾,绽出一抹狡黠笑意:“很简单,你只需直视我眼眸便可。” “仅此而已?” 杨炯挑眉问道,心中暗忖,不过瞧个眼睛,量她也耍不出什么花样。 李嵬名笑意更浓,眼波盈盈:“就这么简单!” 杨炯瞧她那笃定模样,心一横,朗声道:“来!” 此时,营帐外狂风呼啸,暴雪肆虐,雪沫子被劲风裹挟,噼里啪啦地砸在营帐外皮之上,似要将这小小避风之所也一并吞入冰寒渊薮。 帐内,却独成另一番温暖天地,篝火烈烈,木柴在火中噼啪炸裂,迸溅出几点火星,仿若灵动的萤火虫,于暗夜中翩翩起舞,映红了周遭一切,也为对坐二人的面庞凭添了几分暖红。 杨炯与李嵬名,四目交投,恰似飞星撞月,刹那间胶着难分。 李嵬名那湛蓝双眼,真个是人间绝色。眼波轻漾,流转间潋滟生光,眼角微微上扬,自带三分妩媚、七分娇俏,恰似春日柔风拂过柳梢,轻挑慢捻,端的是勾魂摄魄,望来直叫人觉得心魂皆被其牵引,不由自主地深陷其中。 杨炯凝视着她那仿若倾诉衷肠的双眼,只觉一颗心砰砰剧跳,恰似那困于牢笼的飞鸟,急于冲破桎梏,却又贪恋这方寸间的绮丽温柔,心尖的悸动仿若涟漪,层层扩散至全身,血脉亦为之贲张。 二人仿若置身于另一个世界,营帐外风雪嘶吼全然不闻,静谧得仿若太古洪荒,只有那篝火舞动之声,暖烘烘的气息于这密闭空间氤氲弥漫,丝丝缕缕皆为暧昧情愫,仿若帐外雪絮,悠悠飘荡,萦绕周身,编织成一张无形的绮梦之网。 李嵬名朱唇轻启,声若幽林鹂鸟,婉转娇柔中透着几分嗔意,悠悠言道:“你呀,此番赌约,可是输了呢。” 言罢,那粉嫩脸颊仿若被晚霞轻拂,瞬间晕染上一抹羞怯嫣红,恰似春日枝头初绽的桃蕊,娇艳欲滴。她缓缓阖上双眸,长睫轻颤,蝶翼翩跹,身子微微前倾,樱唇轻嘟,仿若待采的高山雪莲,满是求吻的娇羞与期待。 杨炯见状,内心掀起惊涛骇浪,悸动与慌乱交织,那旖旎情境仿若迷魂香雾,将他层层包裹。 刹那间,杨炯的理智仿若寒夜剑光,瞬间劈开了这温柔迷障。 只见他脖颈一僵,忙不迭地侧过头去,喉咙滚动,连咳两声,强自镇定心神,开口说道:“你可知,雪莲非莲,不过形似罢了。听闻服食可长生不老,也不知是真是假!” 话语间,故意拔高声调,仿若市井贩夫,叫嚷着不相干的言语,希望能驱散这满帐的缱绻旖旎。 李嵬名闻听此言,娇躯陡然一震,仿若被寒霜突袭的雪莲,睫毛簌簌扬起,美眸骤睁,羞愤之情盈满双眸,那原本含情脉脉的眼波,此刻化作两道冰寒利箭,直直刺向杨炯。 她贝齿轻咬下唇,压出一道浅浅白痕,怒道:“哼,杨炯,你忒地不解风情!” 言罢,素手拂袖,带起一阵香风,转身快步走向床边,身形一倒,扯过锦被蒙头,再不理会身后之事。 杨炯见状,无奈摇头,心下暗忖,这李嵬名玩得忒大,委实难以招架,方才若真依了那情境,吻将上去,这赌约自是输定,更怕自此沉沦,再难割舍这朵雪莲花。 “呜呜呜~~!” 被子中呜咽之声不绝于耳。 杨炯满心无奈,知晓此番着实伤了她的自尊心,遂起身走到床边,轻声道:“今日,便讲个白雪公主与七个小矮人的故事,可好?” 见她依旧嘤嘤不止,只得自顾自言语:“从前,有位公主,肌肤仿若初雪,故而得名白雪公主。其母早逝,皇帝立了新皇后,那皇后妒心极盛,见白雪公主貌若天仙,竟心生歹念。于是乎,皇后下令诛杀白雪公主,那奉命之人于心不忍,悄然将公主放走。白雪公主逃入森林,邂逅七个小矮人,依次唤作万事通、爱生气、开心果、瞌睡虫、害羞鬼、喷嚏精与糊涂蛋。” 李嵬名猛地掀开被子,泪眼红肿,怒视杨炯,娇嗔道:“你便是那第八个,实打实的讨厌鬼!” 杨炯瞧她这委屈模样,忍俊不禁,调笑道:“如此,你便是白雪公主喽?” “哼,那几个矮人与白雪公主是何关系?” “朋友!” 杨炯回道。 “改了!她身边只有一个讨厌鬼!” 李嵬名赌气道。 杨炯好气又好笑地瞪了她一眼,正欲继续讲故事。 蓦然,营帐外平地惊雷,喧嚣不止。 紧接着,“敌袭” 二字仿若洪钟鸣动,响彻营地。 杨炯双眸骤缩,剧烈震颤。他快速抽出腰间贞洁卫,递还给李嵬名,神色凝重,叮嘱道:“保护好自己!” 言罢,身形如电,仿若离弦之箭,直冲营帐之外。 李嵬名紧攥手中贞洁卫,朱唇轻启,低声呢喃:“你也要保重!” 而后,她身形翩跹,翻身下床,利落穿戴衣帽,疾步冲出营帐。举目四望,营地内混乱不堪,仿若被捅破的马蜂窝,士卒们奔走呼号,乱作一团。 她身形闪动,恰似暗夜精灵,不多时便至营地边缘,抬眸望向昏暗夜空,唯见大雪纷飞,李嵬名竖耳凝神,海东青那声声唳叫急促尖锐,一声接着一声,声声不绝。 李嵬名回首深深凝望杨炯消失的方向,再不停留,翻身上马,手中马鞭猛抽马臀,骏马长嘶,仿若离弦之箭,驮着她瞬间没入茫茫黑夜。 第218章 待时艮止 杨炯身形如电,疾步跨出营帐,抬眼望去,四下里嘈杂一片,仿若水入油锅般沸嚣。 临近大营之处,士卒们神色慌张,手持长刀,身形紧绷,如临大敌,那一双双眼睛,满是腾腾杀意,只待拼死一搏,刀光与眸光相映,寒芒凛冽。 再瞧那远处,几个重点关照的兵丁周遭,哭喊声、叫嚷声交织,乱成一团,瞧这架势,那里无疑便是此番骚乱的源头所在。 杨炯眉峰一皱,二话不说,抄起一枚轰天雷,利落点燃,心中默数几下,而后猛地发力,将其抛向苍穹。刹那间,一声震天巨响,恰似惊雷炸破云霄,空中狂舞的风雪竟也为之一滞。 “全都给我安静!” 杨炯屹立于高坡之上,借那轰天雷炸响后的须臾宁静,声若洪钟,怒吼而出。 紧接着,他中气十足地下令:“各都头即刻清点人数,管束部下,拔营,准备出发!” 言罢,只见都头营将们纷纷领命,各司其职,或高声呼喝,或亲力亲为安抚士卒,场面很快便得到了控制。 杨炯神色冷峻,踱步至贾纯刚几人跟前,目光扫向被数人死死压在身下、双目渐趋平静的士卒,眉梢紧拧,沉声道:“怎的闹出这般大的动静?” 贾纯刚满脸无奈,上前一步,低声禀道:“大人,起初不过是一名士卒夜惊,我等守在四周,见他失常,赶忙一拥而上,十几人将他制住。偏生此时,后方一斥候换岗归来,天光昏暗,那厮误将眼前情形当作敌袭斥候营地,未及看清,便大喊‘敌袭’。众人本就神经紧绷,经此一喊,瞬间骚乱起来。所幸大人早有绸缪,及时控住局面,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呐。” 杨炯听罢,眉头皱得更深,心中暗忖:行军在外,正处用人之际,可这般疏忽,着实不该。 “大人,是卑职管束不力,自请军法处置!” 贾纯刚昂首挺胸,朗声道。 杨炯深深凝视他一眼,眸中寒意隐现,心想:你挑的都是些什么人?斥候巡边,当寻那稳重机灵之辈,怎弄来个冒失莽撞的愣头青,没瞧清状况便传错消息,险些酿成大祸。虽说有天色昏暗、斥候紧张等由头,可毕竟早有防备,还闹得如此狼狈,委实说不过去。 “行军在外,正值用人之时,本将且先给你记着,往后切不可再出这般疏漏,否则休怪本将军法无情。” 杨炯寒声说道。 “是!” 贾纯刚神色肃穆,抱拳应喏。 杨炯抬手拍了拍他肩头,语气温和些许,安抚道:“多与麾下士卒交心,待到了右厢朝顺军司,一切自会好转。” 贾纯刚重重点头,心中满是感激与愧疚。 杨炯仰头望天,见天色渐明,知晓全营经此一闹,睡意全无,当下高声喝道:“整军!出发!” 恰在此时,东北方一斥候快马加鞭,飞驰而来,口中大呼:“禀将军!我军正东方十里之地,发现五千西夏骑兵踪迹!” 杨炯微微颔首,与身旁李潆对视一眼,旋即召集众人,沉声道:“这是来接应西夏公主李嵬名的援军,正是那李嵬名的后手。现今我命令,尔等继续带兵朝北,奔赴右厢朝顺军司,我则率亲兵追赶李嵬名,往东北方迂回,引开追兵,而后咱们在右厢朝顺军司会合。” “大人!还是让我等去吧,这诱敌任务太过凶险!” 姬德龙挺身而出,大声嚷道,其余众人亦是满脸关切,望向杨炯,跃跃欲试。 “此计划本就是我与公主精心谋划,意在诱出李嵬名的后手援军,以防我军不明就里,落入西夏人圈套。诸位放心,内卫早已盯上李嵬名,之所以不早早擒她,便是想借她之手,让那海东青多传些消息,引追兵往东北方向行动。只有我这主将,方能引得他们上钩,旁人去了,岂不让人起疑?” 杨炯耐心解释一番,见众人欲言又止,遂朗声道:“休要再婆婆妈妈!计划我已与公主细细商定!若我迟迟未归,尔等皆听她号令行事即可!” 众人见杨炯心意已决,神色坚毅,便不再多言,纷纷拱手领命。 杨炯摆了摆手,众人翻身上马,整顿军伍,朝北方疾驰而去。 “千万小心!我在右厢朝顺军司候你!” 李潆莲步轻移,紧了紧杨炯脖颈间的围巾,美眸中满是担忧,柔声叮嘱。 杨炯未多言语,俯身轻吻她额头几下,而后飞身上马,率领亲兵,朝着东方李嵬名逃窜方向紧追而去。 其实,自前几日起,内卫便察觉天空时有海东青盘旋。李潆执掌内卫多年,对这般斥候通讯手段自是极为敏感,海东青乃是辽国军队中勋贵才可用的传讯手段,这她怎会不知。 起初,她与杨炯皆以为与李嵬名没什么关联,可后来内卫发现,李嵬名不时出营,立于高处,头顶竟扎着杨炯昔日为她束发的那块红色麒麟服一角,二人这才笃定,此必是李嵬名援军将至的信号。 若是辽军,本无理由踏入西夏境内,况且精锐之师皆在东北与金国鏖战,即便真有兵马入夏,又怎会一直避开杨炯的斥候巡防范围?这般藏头露尾,与麟嘉卫始终保持至少二十里距离,定是心怀忌惮。再瞧李嵬名那红发带,每次现身山坡,海东青便盘旋数圈后消失无踪,分明便是她在与援军互通消息。 纵然心中有了计较,杨炯仍不放心,故而才有今夜试探她是否与辽国暗中勾连的一番对话。事实摆在眼前,李嵬名与辽国渊源不浅,她拥有辽国勋贵才能有的海东青,也并非稀奇之事。 只是,杨炯万万没料到,这追兵竟多达五千之众。他起初估量,顶多是军机堂些个谍子,再加上些许护卫,撑死不过两千人。这般兵力,麟嘉卫借助地利,以逸待劳,万箭齐发,剿灭当下也并非难事。谁曾想,人数陡增至此五千人,无奈之下,只得启用与李潆拟定的备用计划。 此计划便是,杨炯生擒李嵬名,借她的海东青传讯,引着追兵往东北方向奔逃,途中再分兵几路,拖延敌军脚步,为大军北进争取宝贵时间。 思虑间,杨炯一路循着内卫留下的暗记,快马加鞭,终于在一处矮坡之后,寻见了那伫立在风雪中的李嵬名。只见她被菊三十娘牢牢制住,俏脸寒霜密布,比这周遭凛冽的风雪还要多几分冷意,她双眸波光涌动,身形瑟瑟发抖,也不知是被风雪冻彻骨髓,还是被气得浑身颤栗。 李嵬名抬眸,瞧见马背上杨炯那似笑非笑、略带揶揄的神情,银牙紧咬,怒声吼道:“杨炯,你这无耻之徒!竟敢算计我!” 杨炯见她本就湛蓝如深海的眼眸,此刻恨意汹涌,仿若无尽波涛,誓要将自己卷入万丈深渊,吞噬得尸骨无存一般。李嵬名那本就高挑的身形在风雪中飘摇,恰似那高山之巅饱经风霜的雪莲,楚楚可怜却又透着几分坚韧倔强,倒还真就那么几分病娇美人之态。 “哼,只许你算计我,便不许我将计就计么?” 李嵬名闻言,浑身剧颤,委屈、酸楚与愤懑齐上心头,泪水夺眶而出,顺着脸颊簌簌滑落,她也不擦拭,就这般直勾勾望着杨炯,满是不甘与哀怨。 杨炯挥挥手,示意内卫速速追赶大部队,而后嘴角泛起一丝笑意,伸手道:“白雪公主,咱们该启程了。” 李嵬名见他那副小人得志的模样,狠狠瞪他一眼,索性耍赖,作势倒地。 杨炯眉梢一挑,寒声道:“李嵬名,你该知晓我的手段,莫要逼我动粗。” “哼!” 李嵬名倔强依旧。 杨炯见状,探手抽出马背侧方绳索,作势下马捆绑。 李嵬名见状,慌了神,赶忙起身,奔至马前,恨声道:“你就不能哄哄我?为何每次你都偏袒你那公主情人,却总来欺负我?我也是公主!” 杨炯懒得搭理她,大手一伸,攥住她手腕,用力一拉,顺势双手一托,将她提上马背,而后双腿一夹马腹,率领亲兵朝着东北方绝尘而去。 “我问你话呢!” 李嵬名恼羞成怒,大声叫嚷。 “你与她不同!” 杨炯冷冷说道。 “有何不同?” 李嵬名不依不饶。 “她能为我倾尽所有,乃至舍弃性命。她性子执拗却深情似海,手段狠辣却心怀热忱,灵慧过人,人间第一。待我之情,既炽热如火,又柔婉似溪。我离不开她。” 杨炯神色郑重,字字铿锵。 李嵬名闻言,沉默良久,方道:“你怎知我对你的真假?” “我自能分辨!” “那你说说看!我是真情还是假意?” 李嵬名目光灼灼,紧盯杨炯。 杨炯嗤笑一声:“你这人最会逢场作戏,我懒得答你。” “哼!” 李嵬名愤懑转头,不再理会。 “哼什么哼,麻利些!用你的海东青给后面追兵传讯,指明东北方向!” 杨炯厉声喝道。 “我不!你算计了我,还想我助你骗人,白日做梦!” 李嵬名叫嚷不休。 杨炯瞧着天色虽已破晓,可风雪依旧肆虐不止,天地间昏暗如铅,能见度极低。 见她这般耍赖,心一横,扬起马鞭,狠狠抽了几下马臀,与身后亲兵拉开距离,摆手示意众人戒备。 而后,他猛地拖住李嵬名腰身,大喝一声,将她整个人提溜起来,一个反转,二人四目相对,近在咫尺,下身直抵其雪莲根茎,威胁道:“你不是问我真假么?我现下告诉你,若不答应,可休怪我动真格!” “杨炯,你作死呀!” 李嵬名又羞又愤,挥舞粉拳,雨点般捶打过来。 “嘤~!” “莫逼我对你无礼!” 杨炯双目泛红,欺身向前。 “你别~!我答应你便是!” 李嵬名满脸羞红,娇嗔出声。 杨炯冷哼一声:“早这般乖巧不就好了?非得逼我对你使手段。” 李嵬名双耳滚烫,狠狠瞪他一眼,玉手置于唇边,吹出三声急促口哨,而后解下绑发的红色麒麟服衣角,举过头顶,奋力挥动。 不多时,天空传来海东青凄厉啸叫,盘旋数周后,振翅飞向远方。 做完这一切,李嵬名瞪了杨炯一眼,蚊声道:“扶住我!” “什么?” 杨炯故作不知。 “你要死啦!” 李嵬名羞愤欲绝。 杨炯嗤笑,不再捉弄,右手紧攥缰绳,左手环住她腰身,给予支撑。李嵬名见他会意,白了他一眼,双手插入后脑发丝,重新束发。 说来也巧,恰在此时,前方一道隐蔽沟壑横亘,杨炯不知其深浅,不敢贸然试探,当下双腿一夹马腹,引着马匹纵身一跃。 这一跃,李嵬名正因束发双手无依,整个人顺势贴入杨炯怀中。杨炯能清晰感受到她身躯的颤栗,尴尬的恶人先告状:“怕冷你不多穿点?” 李嵬名银牙紧咬,羞愤到了极点,双腿夹紧马腹,奋力撑起身子,眼眸含煞,斜向下狠狠砸去。 杨炯吓得亡魂皆冒,慌忙后缩,与她拉开距离,大骂道:“你想我断子绝孙呀!” “你再欺负我,我现下便宰了你!” 言罢,满面红霞的翻转身躯,不再言语,唯有那红得快滴出血的耳垂,泄露了她此刻的羞恼。 杨炯也不再逗弄她,扬起马鞭,奋力疾驰。 不多时,身后亲兵高声禀道:“将军,敌军已至我军后方三里,敌先锋转瞬即至!” “来得好!展红色麒麟将旗,今日便与他们好好周旋一番!” 杨炯纵声大笑,声震旷野,豪情满怀。 第219章 奔逃 “杨炯!我乃麟州将军仁多嵬,速速放了公主!我保你不死!” 一声怒吼,如若平地惊雷,自西夏先锋追兵的阵前炸开,滚滚声浪,在这风雪交加的草原显得格外震慑人心。 杨炯丝毫不停,猛抽胯下千里马,回首望去,只见仁多嵬身着战甲,满脸怒容,恰似一尊煞神,身后的追兵们个个神情凶悍,满是肃杀之气。 “哈哈哈!仁多嵬是吧!公主是我凭本事抢的!有本事你抢回去呀!”杨炯仰头大笑,笑声中不羁与豪迈尽显。 言罢,猛地一夹马腹,手中马鞭在空中连续甩打出脆响,催促战马继续加速。与此同时,身后的亲兵们弩箭齐发,箭雨如飞蝗般向着追兵射去,趁着这阵威慑,瞬间拉开了与追兵的距离。 仁多嵬见状,气得咬牙切齿,双眼几欲喷出火来。 他本是年少从军,凭借着叔叔在朝中的势力,一路顺遂,做到了麟州将军这一要职。此次国战,他肩负重任,奉命率领两万精锐骑兵踏出麟州,一路向南,计划深入大华后方腹地,扰乱其粮道,截断大华军队补给,以为己方赢得先机。 谁曾想,计划赶不上变化,他刚有动作,米脂寨被攻破的消息便如一道晴天霹雳传来。紧接着,大华军队仿若汹涌的潮水,向着永乐城汹涌进发。 仁多嵬心中暗叫不好,他深知永乐城对大夏的重要性。一旦城破,大华东可直扑自己镇守的麟州,向西能剑指大夏腹地的银州,形势岌岌可危。当下,他不敢有丝毫耽搁,急忙调转马头,率部奔赴永乐城,欲同城中守军携手,将这大华东路军彻底剿灭,以解后顾之忧。 可命运仿若与他开了个残酷的玩笑,仅仅两日不到,那固若金汤的永乐城竟被大华军队攻陷。听闻此讯,仁多嵬只觉气血上涌,差点昏厥过去。永乐城守将叶悖麻,平日里眼高于顶,自恃麾下有三千铁鹞子精锐,常常吹嘘自己坐拥金城汤池,万无一失,谁料竟这般不堪一击,两日都未能坚守,实在是匪夷所思,令人瞠目结舌。 无奈之下,仁多嵬只得再次变更行军路线,深入银州,试图与银州守军会合,筑起防线,阻拦大华东路军那锐不可当的攻势。 那时的他,本就憋了一肚子窝囊气,待听闻对面领军之人竟是个未及弱冠的少年将军时,心中那股不服输的劲儿瞬间被点燃,暗暗发誓定要与这连下两城的少年将军一较高下,会一会这声名鹊起的敌手。 然而,他万万没有料到,这才是他噩梦的开端。 银州城的粮道被人悄然切断,大华将领熊定中趁势猛烈攻城,一时间硝烟弥漫,喊杀声震天。紧接着,便是杨炯挟持公主,三渡无定河,那灵活多变的战术,令西夏守军晕头转向,疲于奔命,最终逼降了银州守将,以一己之力牵制住大夏近五万大军,使其在无定河下游的草原上像无头苍蝇般来回奔波,空耗兵力,着实可恨至极。 仁多嵬所率的两万麟州骑兵,本是精锐之师,却在这一系列变故中,被熊定中的围剿战术打得七零八落,为了逃出那重重围困,一路损兵折将,待逃至夏州时,只剩下不到五千人,昔日的威风早已荡然无存,人马皆疲惫不堪,士气低迷。 当夏州城映入他眼帘时,入眼之处遍是焦土,断壁残垣间,夏州百姓仿若惊弓之鸟,个个神情悲戚,如丧考妣,哭喊着四散奔逃。城墙上那几个醒目的大字“李谅祚,干你娘!”仿若一道利刃,刺痛了仁多嵬的双眼,他知道,大事不妙了。 他心中忐忑不安,仿若揣了只兔子般腾跳不止。一路疾驰追赶,可一步慢步步慢,待赶到那夏州兵的埋骨沙丘前,望着那累累白骨,破碎的军旗,他仿若被寒霜打过的茄子,沉默着,久久不语。 仁多嵬深知,他已然足够重视杨炯这个对手,却还是低估了他的能耐。 回想往昔,他是因叔叔举荐才坐上麟州将军之位,朝中对此本就颇多怨言,毕竟麟州乃大夏东出辽国的咽喉要冲,让他这般年轻人驻守,众人难免心存疑虑。 此次国战,叔叔费尽心机,四处周旋,才为他挣得领兵南下的机会,本想着借此在战场上立下赫赫军功,为日后踏入朝堂铺就坦途,却不想被杨炯这厮牵着鼻子走,四处奔波,疲于应对,麾下麟州骑兵还未与敌军正面交锋,便折损大半,只剩这区区五千残兵败将。饶是他少年老成,心硬如铁,此刻也心疼得直抽抽。 他明白,事到如今,唯一的补救之法便是活捉杨炯,解救公主。如若不然,无论是自己,还是在朝堂之上的叔叔,皆会因这场大败而被问罪,落得个身死族灭的凄惨下场。 想通此节,他立刻下令,命全军西进宥州补给,养精蓄锐之后,折返向东,沿着官道悄然潜入大夏腹地,在那沙漠出口处设伏,打算给杨炯来个守株待兔。 时光流逝,仁多嵬与麾下将士们在那荒寂之地埋伏了数日,每日忍受着风沙的侵袭,骄阳的炙烤,可那杨炯与大华兵却仿若人间蒸发,不见踪迹。仁多嵬心下不禁犯起了嘀咕,无数次暗自揣测,难道这杨炯已然命丧沙漠之中? 就在他等得心烦意乱之时,斥候如一阵疾风般赶来,带来了振奋人心的消息——东方沙漠发现大华八百残兵。 仁多嵬闻言,喜出望外,仿若溺水之人抓住了救命稻草,满心笃定这八百人定是穿越沙漠的杨炯残部。当下,不及多想,他亲自披挂上阵,率领着一众追兵,如饿狼逐兔般紧追不舍。 随着距离的拉近,仁多嵬渐渐发现异样。 这八百人的骑兵战法好生熟悉,冲锋时的迅猛、掩护时的默契、包围时的协同、分割时的精准,越看越像那熊定中的展旗卫。当日在草原上交手,展旗卫那高超精湛的战术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如今这般情形,他确信无疑,这定是展旗卫无疑。 可转念一想,杨炯所率乃是麟嘉卫,从过往战绩来看,此人擅长攻城掠地、穿插突袭、诱敌深入、奔袭扰敌,怎会有这般如同展旗卫的骑兵战法? 斯时斯刻,仁多嵬也顾不得这许多疑惑,心一横,管他是谁,总归是大华兵,先杀了再说。当下,他也不再执着于活捉,大手一挥,全军全力围剿,一时间,喊杀声再度响彻草原,马蹄声如奔雷,箭矢声似虎啸。 那大华将领仿若未卜先知,丝毫不理会身后追兵,一路疾驰,直奔东北辽国方向而去。 仁多嵬见状,惊诧不已,心下暗忖:他们这是打的什么主意?莫非算准了我西夏不敢贸然进犯辽国?可如今辽国正与金国在东北激战正酣,自顾不暇,哪还有闲心顾及与西夏接壤的东北之地。 就在仁多嵬全力围捕之时,机缘巧合下,遇到了军机堂的谍子与军司的一千骑兵。双方碰头,谍子赶忙言说发现了杨炯和公主的踪迹。 仁多嵬再三确认后,权衡之下,咬咬牙,命这一千军司骑兵继续追捕那不足八百的残兵,自己则随着军机堂谍子的指引,马不停蹄地向着西北方公主的踪迹赶去。 连日来,仁多嵬小心翼翼,生怕暴露行迹,始终与杨炯的军队保持着二十里的距离,如暗夜中的鬼魅般,悄悄相随。直至军机堂的谍子与公主取得联系,公主的海东青划破长空,传来讯息后,他才觉时机已到,决定动手。 此刻,杨炯仅带着不到百十名亲兵,明显是故意为之,仁多嵬心中冷笑,料想这定是为其部队争取时间的缓兵之计。不过,他对此并不在意,他心中只有一个执念,那便是活捉大华左相独子、皇帝面前的红人杨炯,唯有如此,方能一雪前耻,戴罪立功,保住自己那麟州将军的位置。 “神箭手放箭!射杀杨炯的亲兵卫队!看仔细了!别伤了公主!” 仁多嵬一声令下,身后百名弓箭手迅速行动,每人张开三箭,搭弓上弦,弓弦在这草原上震荡出嗡嗡声响,恰似夺命的音符般,直朝着杨炯的亲兵呼啸而去。 杨炯早有计划与备案,本想着凭借分兵之术与仁多嵬好好周旋一番,可瞧着仁多嵬这架势,摆明了是冲着自己来的。 念头一转,杨炯用力吹了一声悠长的口哨,声传四野,而后大吼道:“按照备用计划分兵!” 亲兵们闻令,毫不迟疑,数十人两两一组,如四散的游鱼,朝着四面八方奔逃而去。 仁多嵬见状,冷哼一声,满脸不屑:“想分兵?你就这点人,分兵又能如何?还想引诱我追击,简直是痴人说梦,可笑至极。” 言罢,他高声喝道:“分兵六百!三个方向各两百,剿杀出逃敌军,其余人等跟本将全力围堵杨炯!” “是!”众将士齐声应和,声震云霄,旋即依令行事。 杨炯看着已然成功出逃的亲兵,心中一块巨石悄然落地,再无挂碍,手中马鞭狠狠抽在马臀之上,胯下千里马吃痛,长嘶一声,撒开四蹄,朝着东北方疾驰而去。 “你投降吧!我保你不死!”李嵬名认真道。 “大华没有投降的兵!麟嘉卫更没有!”杨炯面色冷峻,声如寒铁,透着一股视死如归的决绝。 李嵬名闻言,心中怒火中烧,娇嗔道:“你犟什么?你跑得掉吗?后面是五千追兵,天上还有我的海东青,你能往哪儿跑?” 杨炯仿若未闻,只是沉默不语,双唇紧抿,专注地策马狂奔。 “杨炯,你想气死我吗?仁多嵬此人心思深沉,你以为他会在乎我一个公主?你把他惹急了,咱俩都得死!”李嵬名见他这般模样,气得全身颤栗,那娇躯仿若风中落叶,瑟瑟发抖。 “你认识他?”杨炯终是开口问道。 “兴庆府见过几面,他叔叔是大都督府主官,我小时候和他家有些故交!”李嵬名如实答道。 杨炯闻言,眉头紧锁,仿若陷入沉思,片刻后,用力抽了几下马臀,催马更急。 李嵬名见状,疑惑道:“你怎么了?” “没事!”杨炯惜字如金,不愿多言。 李嵬名深深望着他,那目光仿若能穿透人心,良久,扑哧一笑,嗔骂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吃那飞醋!我是和他叔叔家有故交,又不是和他!我和他只是长大后见过几面,不是什么青梅竹马!” “真的?”杨炯侧目问道。 “杨炯,你真是……既然如此在意我!为什么还要装作不屑一顾?为什么还那般欺负我?”李嵬名没好气地哼道,眼眶泛红,似有泪花闪烁。 “咱俩终归是兰因絮果!”杨炯长叹一声,声音中透着几分悲凉与无奈。 李嵬名闻言,大骂道:“你懦夫!你欺负了我,现在想不负责任?是也不是?” 杨炯深深看了她一眼,目光中饱含复杂情感,淡淡道:“我要考虑很多,其中一条就是不能挟持你!” “你没挟持吗?”李嵬名怒目而视,满脸委屈。 “我说的是灵魂上的挟持!”杨炯解释道,声音愈发低沉。 “我说的也是!”李嵬名怒吼,湛蓝眼眸死死盯着杨炯,见他不说话,泪水仿若决堤的洪水,止不住地落下,呢喃低语:“杨炯,你欺负了我的灵魂!” 杨炯闻言心底莫名一痛,仿若被万千根细针刺中了心房,叹道:“我非爱雪莲,爱其凌霜姿。移栽不得地,寂寞自成悲。” “你闭嘴!我不想听你说话!你是讨厌鬼!讨厌鬼!!”李嵬名怒吼不止,泪水肆意流淌,浸湿了面庞,依靠在杨炯怀中,娇躯不住地颤抖,嘤嘤哭泣声在这风雪中久久回荡,怨甚愁弦,悲逾离笺。 杨炯紧了紧两人之间的距离,伸出手臂,牢牢抱住她娇柔身躯,再不发一言,只是催动胯下千里马,全速奔逃,仿若要将这世间的纷扰与哀愁都抛诸脑后。 唯有那马蹄扬起的飞雪,在身后弥漫,模糊了二人远去的身影,也模糊了这段剪不断、理还乱的恩怨情仇。 第220章 坤德载嘉 <特别鸣谢:爱吃黄花鱼水饺的鲁武、的大神认证,特此加更!> 杨炯与李嵬名,于这冰天雪地之中,纵马狂奔。 这漫天风雪,恰似玉龙乱舞,鳞甲纷扬,天地间一片混沌,能见度极低,和那混沌初开、鸿蒙未判之景也没什么差别。 杨炯借着这恶劣天象,频频变换奔逃路径,马蹄踏雪,溅起雪沫纷飞,雪浪滚滚。 可那仁多嵬,亦非庸碌之辈,杨炯这边方向稍变,他身后神箭手便反应迅疾,数箭齐发,矢如飞蝗,呼啸着划破风雪。其目的昭然若揭,便是要以这凌厉箭雨,限制杨炯行动轨迹,只等那千里马筋疲力竭,届时追兵一拥而上,生擒二人,自是不在话下。 “你怎的这般沉得住气?” 李嵬名憋闷了一日,终是开了口,蛾眉轻蹙,满是疑惑。 杨炯唇角上扬,绽出一抹自信笑意,道:“何须着急?一切都在我的计划之中。” “哼,你就吹吧!” 李嵬名轻哼一声,别过头去,那娇俏模样,恰似嗔怒的雪莲,带雨含烟。 杨炯见她似已没了先前悲伤,长鞭一挥,狠狠抽在马臀,口中念念有词:“人嘛,总是要历经磨砺,才能有所成长的。往昔我遇到不平之事,满心只想着即刻让那作恶之人血债血偿,行事莽撞,从不曾细细谋划后路、斟酌计划,更罔顾诸多意外变数,为此可吃了不少苦头呐。” “那如今呢?再遇不平,你还管不管了?” 李嵬名美目凝睇,目光灼灼。 杨炯重重点头,神色坚毅道:“自然要管!只是如今所思虑更多,我非孤身一人,身后有诸多兄弟,皆对我寄予厚望、倾心支持。他们各有家庭,心怀牵挂,我每做一决定,皆须深思熟虑,谋定后动,备下万全之策,断不能辜负他们信任,更不可因一时冲动,让兄弟们赔上性命。” “如此说来,你有十足把握逃脱此番追捕喽?” “十足倒谈不上,约莫七成胜算罢了。” “那剩下三成呢?” 杨炯剑眉微锁,沉默良久,方道:“一成怕有意外横生,两成嘛,却是因你,李嵬名。” “哈哈哈!” 李嵬名闻听此言,不禁娇笑出声,恰似银铃脆响,“我有那般可怖么?你如今牢牢拽着我,还怕我坏了你的谋划不成?” “你心中自知我所言何意。” 李嵬名柳眉一挑,语带挑衅:“你这是承认自己输了么?” “我可没这般说!” “哼,懦夫!讨厌鬼!” 李嵬名银牙暗咬,娇嗔满面。 杨炯剑眉倒竖,反唇相讥:“你若不是懦夫,怎的不认输?” 李嵬名闻言,语气一滞,旋即幽幽叹道:“昨夜,我做了一梦。” “你我一直在这马背上颠簸,你睡没睡着,我岂会不知?少来糊弄我。” 杨炯白了她一眼,颇感无奈。 “你闭嘴!快问我,做了什么梦!” 李嵬名粉面含嗔,娇声喝道。 杨炯深谙她这小女儿脾性,苦笑着依言问道:“你做了什么梦?” 李嵬名美眸一寒,神色阴森,语调幽幽:“我梦见狞神几尊恶像仪,手执金锤,鬼使跟随,打着面独脚皂纛旗。犯由牌写得精细,劈先里拿下小矮人,省会了讨厌鬼,杨炯那厮也听着:奉帝敕来斩你这负心贼。” “你这么恨我,要我死三次才解恨么?” 杨炯嘴角噙笑,调笑道。 “这都是轻的!你迟早要下地狱!” 李嵬名恨意满满,咬牙切齿。 杨炯闻言,默然不语。 他深知李嵬名身为草原女子,既有豪迈不羁之性,情感从不遮掩,赤诚热烈;又聪慧狡黠,惯于伪装,让人捉摸不透。这感情之事,向来如乱麻纠葛,剪不断,理还乱。 起初,李嵬名与他打赌,不过是欲擒故纵,存了逃跑心思,杨炯只当儿戏,未放在心上。可历经诸多波折,二人相处时日愈久,纠葛愈发深了,他能真切感受到李嵬名眼中那炽热情谊,或是在二人翩翩起舞、身形交错之时,或是于他轻声讲述故事、哄她入眠之际,亦或是平日相处点滴琐事间,那丝丝情意,恰似涓涓细流,悄然沁入两人心间。 于杨炯而言,李嵬名狡黠风趣,宛如灵动精灵;美丽坚强,恰似傲雪白莲;时而又带些小孩子气,无端作闹,尽显娇憨,实是情趣盎然。这般变化多端、感情炽热的女子,任谁见了,都难以不动心。 可一念及二人背后家国,杨炯顿觉心头如压千钧巨石,愁绪满肠。若要灭西夏,李嵬名定恨他入骨;不灭西夏,依李潆那刚烈性子,定会拉着他共赴黄泉。 杨炯长叹一声,强按下满心纷杂思绪,抬眸望天,天色依旧昏沉,风雪肆虐不休,能见度愈发低了,料想此时已近黑夜。 正思忖间,忽见周遭山坡渐多,心中一喜,长鞭猛抽马身,催马向左急奔,朝着贾纯刚斥候所留标记疾驰而去。这麟嘉卫能在草原纵横驰骋,贾纯刚麾下斥候实是功不可没,此地,便是他为仁多嵬精心挑选的 “埋骨之所”。 “杨炯!本将军劝你还是乖乖投降吧!你那千里马已然疲态尽显,四周山坡环绕,你已无路可逃!” 仁多嵬声如洪钟,在风雪中震耳欲聋。 杨炯仿若未闻,回首张弓,神臂弩连发三矢,弓弦震响,恰似霹雳惊空,敌军三人应声而倒,血染白雪。 仁多嵬见状,怒目圆睁,切齿吼道:“神箭都尉听令,此刻他马匹速度大减,待其爬坡,速度更缓,给本将军瞅准时机,射死他的马!” 言犹未尽,西夏三名神箭都尉已张弓搭箭,见杨炯驱马爬坡,三箭齐发,两箭奔马腿而去,一箭直刺马腹。杨炯只觉身形陡然一滞,当下心一横,抱紧李嵬名,翻身滚过山坡。 滚落坡底,杨炯拉起瘫软在地的李嵬名,不顾身后追兵,奋力奔逃。 “杨炯!别白费力气了!你跑不过战马的!束手就擒吧!” 李嵬名在旁挣扎叫嚷。 “不想死就给我老实点!” 杨炯低喝一声。 “哼!有你求我的时候!” 李嵬名恨恨道。 杨炯还未跑出多远,便见追兵迫近,嘴角泛起一抹冷笑:“我早说过,从不做没把握之事!” 李嵬名闻言,心生疑惑,抬眸望向追兵方向。 只见打头阵的骑兵还未来得及警示,当先几匹战马前蹄猛然一软,踏破积雪下隐藏雪窝表层,刹那间,马身歪斜,骑手连人带马栽入其中,雪窝仿若无底黑洞,松软积雪瞬间将他们吞没,唯余几声短促惊呼,旋即被风雪吞噬,没了踪迹。 后面骑兵见状,惊恐勒缰,战马嘶鸣直立,却因脚下不稳,接二连三顶撞滑倒、栽进雪窝。一时间,人喊马叫,乱作一团。西夏兵挣扎着挥舞手中兵器,想要在雪堆寻找支撑,可每动一下,便陷得更深,雪灌进铠甲缝隙,如冰冷钢针,刺得肌肤生疼。 风雪愈发狂暴,恰似遮天蔽日白色帷幔,将这支队伍困于其中。视线受阻,士兵们彼此难辨面容,仅靠模糊影子与呼喊声感知同伴。有的慌乱抱住身旁战友,欲借力爬出,却双双被塌落积雪埋葬;有的孤立无援,在雪中奋力扑腾,直至力气耗尽,被冰雪封喉,双眼圆睁,满是不甘与绝望。 仁多嵬见此惨状,目眦欲裂,声嘶力竭呼喊:“稳住!都别慌!绳索,放绳索!” “哈哈哈!仁多嵬!老子给你这几千兵马找的埋骨地,你可还满意?” 杨炯立于雪窝中央,放声嘲讽,声传四野。 仁多嵬望着近千将士深陷雪窝,怒火攻心,大吼道:“神箭手!给老子射死他!死活不论!” “艹!你他妈连公主都敢杀!” 杨炯大骂一声,拽着李嵬名夺路狂奔。 “呵!我说过,仁多嵬行事狠辣果决,这般绝境,杀我一个公主,又有谁知晓?此前不杀我,不过是想图谋更大赏赐罢了!如今你这般激怒他,咱俩怕是都要命丧于此喽!” 李嵬名嘴角挂着一抹幸灾乐祸笑意。 “你心可真大!都要死了还笑得出来!” 杨炯拼尽全力奔跑,身后箭矢如雨,擦身而过,惊险万分。 “有你陪我一起死,我怕什么?” 杨炯正欲答话,忽见一箭直奔李嵬名后心,不及多想,猛地将她拽入怀中,此时已近雪窝边缘,心下一横,抱起李嵬名,纵身一跃,落地后顺势滚下斜坡。 翻滚间,头上箭矢依旧不绝,杨炯心中暗骂,这仁多嵬真是疯子,都过了弓箭有效射程,还在泄愤射箭,看来已是怒急。 不知滚了多久,杨炯只觉气血翻涌,抬眸看向一旁李嵬名,瞳孔骤缩,只见她上胸肩胛处,一箭透体而过,鲜血汩汩流出,染红身下一片雪地。此时的她,仿若雪山泣血的白莲,摇摇欲坠,奄奄一息。 杨炯见状,顿感周身冰寒,疾步上前,抽出她大腿内侧贞洁卫,手起刀落,砍断箭杆,又从怀中掏出巾帕,匆忙包扎止血,双手颤抖,额头汗珠止不住的滚落,仍是咬牙轻声呼唤李嵬名的名字。 “杨炯?” 李嵬名气若游丝,轻唤一声。 “嗯!是我!是我!” 杨炯不住点头,声音哽咽。 李嵬名湛蓝眼眸缓缓聚焦,凝视杨炯脸庞良久,扯出一抹释然浅笑:“我是要死了么?” “不!不会的!有我在,绝不许你死!” 杨炯双目通红,作势要抱起她爬上山坡。 李嵬名抬手抚上杨炯脸颊,眼角笑意盈盈:“杨炯!你想把你的雪莲送给仁多嵬么?” 杨炯身形一僵,默然不语,只是静静望着她。 “仁多嵬曾向父皇求娶我,我没答应,还在军机堂揍了他一顿!我若康健,有将士与军机堂撑腰,他尚有忌惮。如今这般模样,你送我去他那儿,他怎会救我?我必然会被他折磨至死!” 杨炯望着她眼眸,满是担忧与疼惜。 “背上我,带我走!去哪都行。” 李嵬名声音微弱,几不可闻。 杨炯知晓李嵬名自尊心极强,若真如她所言,定不愿受此屈辱。思及此处,心一横,背起她,朝着会合地点艰难前行。 “杨炯!你觉得我是个怎样的人呢?” 李嵬名软软趴在杨炯背上,轻声问道。 “冰清玉润,坤德载嘉。” 杨炯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哼,不好!像是故意哄我的话。” “李嵬名,你是我此生难以忘怀的人。” 杨炯语气温柔,哽咽难言。 “杨炯,你输了。” 杨炯沉默不言,脚步不停,背着她,渐渐没入风雪深处,唯余两道身影,于这苍茫雪地,相依相伴,仿若这世间只剩彼此,再无家国纷扰。 第221章 天女披霞 <特别鸣谢:tijin的大神认证,特此加更!> 杨炯负着李嵬名,在这及膝的皑皑雪野中艰难挪移,周遭风雪恰似万千利刃,呼啸着肆意切割二人躯体,那凛冽寒风,直透肌骨,似要将二人浑身血脉皆要冻凝一般。 他不知这般苦苦支撑着已经行了多久,此时双腿早已如灌铅般沉重,每迈出一步,都似要耗尽全身残存之力,然他却不敢有半分停歇。尽管周身筋疲力竭,仅靠着一股执念强撑,嘴上犹自喃喃与李嵬名说着话,希望能留住她那渐趋微弱的生机,生怕这朵生于高山之巅、娇贵无双的雪莲,在自己手中悄然凋零。 “杨炯!” 李嵬名气息奄奄,轻唤一声。 “嗯?” 杨炯忙应道。 “白雪公主的故事,你已讲了好些遍啦,说点旁的事儿吧。” 李嵬名声若蚊蝇,透着几分虚弱的娇嗔。 “你想听什么?” 杨炯问道,脚下步伐不停,却更显踉跄。 “讲讲你小时候的事吧。我未曾与你一同长大,总是气你那青梅竹马的公主小情人呢。” 李嵬名嘴角微微上扬,努力扯出一抹笑意,可这笑容在惨白面色映衬下,更添几分楚楚可怜。 杨炯闻言,脚步稍缓,沉默良久,方开口道:“我幼时,形单影只,常受旁人欺辱。身边无人庇佑,日子过得着实艰难。幸得后来遇着一位善心老婆婆,她怜我孤苦,赠我诸多吃食,还供我读书,每每有人刁难,她便出面为我撑腰。犹记有一回,一群顽童辱骂她是个捡食垃圾、收养弃儿的老太婆,那时我虽怯懦,可念及婆婆恩义,心头火起,便与他们打了起来。” “后来怎样?” 李嵬名追问道,眼中满是关切。 “后来自是我不敌,被揍得鼻青脸肿,足足卧床三日,方能起身。” 杨炯苦笑。 “你可曾后悔?” 李嵬名凝眸望着他,轻声问道。 杨炯摇头,咬咬牙道:“只恨当时身子孱弱,没能胜了那帮崽子!” “你做得对!婆婆待你这般好,你自当为她出气。” 李嵬名颔首赞许。 “你竟不怀疑我是编故事哄你?” 杨炯颇感诧异。 “那你可有欺瞒我?” 李嵬名不答反问,美目直视杨炯,似要瞧破他那心底隐秘。 杨炯默然不语,双臂微微收紧,将李嵬名往上托了托,而后拼尽余力,抬脚再迈一步,却觉身后李嵬名良久无声,心下大骇,忙晃了晃她,疾呼道:“李嵬名!不许睡!” “啊?杨炯~!你在叫我么?” 李嵬名呓语不断,神志已然迷糊。 “是!我叫的便是大夏嫡长公主,李嵬名!你可是她?” 杨炯声嘶力竭,几近癫狂。 “是!我是大夏公主!” 李嵬名似被这呼喊唤醒了几分神志,语气笃定,可旋即又陷入迷糊之中。 杨炯见状,心急如焚,额上青筋暴起,咬着牙用力摇晃她,大声道:“李嵬名!你既听了我的事儿,也该讲讲你的过往。你幼时如何?可有人欺负你吗?” 李嵬名听他问起自己,精神陡然一振,虽声音虚弱,话语间却满是得意:“我李嵬名自幼便是众人的宠儿,谁敢招惹于我?五岁时,我便领着军机堂的人四处闯荡,瞧谁不顺眼,便挥拳相向,可威风了!” “没想到你竟是个混世小魔王!” 杨炯嘴角上扬,勉强挤出一丝笑意附和道。 “嘿嘿!你怕了吧!往后可不许再欺负我!” 李嵬名嘴角含笑,眼中透着俏皮。 “不欺负!此后再不敢了!” 杨炯重重点头。 “李嵬名!你定要撑住啊!我还未带你归家呢!你不是一直想知晓她们为何欺瞒你吗?若你就此去了,谁还能替你问个明白?” 杨炯见她又没了动静,怒吼出声,眼眶泛红,几欲落泪。 “你……你不帮我么?” 李嵬名气若游丝,话语中满是委屈。 “我才不帮你,咱俩可是仇敌!我恨你还来不及呢!” 杨炯故意恶语相向,盼能激起她求生的意志。 “你……讨厌鬼!” 李嵬名嗔骂一声,话音刚落,全身气力瞬间抽离,双臂一松,上身后仰,直直栽倒进及膝的雪地之中。 杨炯本就仅凭一口气强撑,此刻被她一带,亦是彻底没了力气,两人一同倒在了积雪之内。 “冷~!我好冷!” 李嵬名幽幽呼唤,声音中满是无助与恐惧。 杨炯挣扎着爬到她身旁,扶起她紧紧拥入怀中,轻声抚慰:“别怕!我在这儿,一步都不会离开你!” “杨炯!我怕冷,抱紧我!” 李嵬名偎在他怀中,呓语不止。 “好!我抱紧你!定不让你受一丝寒意!” 杨炯双臂用力,似要将她融入自己身躯,不断重复着安抚之语。 “我听那些话本里说,女子临去之时,总要问夫君是否爱她。我却不问你,你也不许答,不然……不然我怕自己舍不得走了。” 李嵬名闭着眼眸,泪水晶莹,顺着惨白脸颊滑落,气若游丝地说道。 “不会的,不会的!你定不会有事!” 杨炯将她抱得更紧,仿若这般便能将她从鬼门关拉回,不住地摇头否认,神色间满是绝望与不甘。 “说些什么话好呢?我李嵬名好歹也是公主,总得说点提气的话才是。” 李嵬名缓缓睁开眼眸,强撑着扯出一丝俏皮笑意,望向杨炯问道。 “对!得说些提气的话!你仔细想想,可莫要坠了你大夏第一美人、嫡长公主的名头。” 杨炯急道。 李嵬名无力地白了他一眼,继而皱起眉头,似是真在苦思冥想,半晌,轻叹一声:“我想不出,如今只想骂你!” “啊?” 杨炯一怔。 “你个负心郎,讨厌鬼!我李嵬名下辈子再也不要遇到你,我要做那个威风八面的……嫡长公主!” 李嵬名说完,泪水决堤,缓缓闭上双眸,生机似渐消逝。 “李嵬名!不许睡!” 此时杨炯方才领悟,何为 “怜取眼前人”。往昔思前想后,总不知珍惜,直至此刻,佳人将逝,才惊觉满心眷恋,当真愚不可及。 “水…… 水……我渴!” 李嵬名谵语不断,干裂嘴唇微微颤动。 “好!水,水!” 杨炯环顾四周,唯见漫天风雪茫茫,哪有半分水渍?心下惶然,寻思着或许这便是自己能为她做的最后一事了。 念及此处,杨炯决然脱下外衣,尽数裹在李嵬名上身,沉声道:“等我,我去取水!” 言罢,转身寻得一处积雪深厚、看似纯净之地。瞅准雪处,杨炯全身扑上,刹那间,冰雪寒意直刺骨髓,他仿若未觉,双手如疯狂利爪,刨动积雪,雪沫飞溅,落于脸上,转瞬凝为水珠,又成冰碴,刺痛面庞。 挖了几下,不见雪水,杨炯愈发心急,眼眶泛红,恰似困兽般嘶吼一声,整个人在雪地里翻滚起来,身躯与积雪猛烈摩擦,每一次滚动,凭着体温沾染积雪,雪渐化水,沾染上身。 此时,雪花糊满了杨炯头脸,眉毛结满冰棱,嘴唇冻得青紫,他边滚边用冻僵的手拢雪,向身上涂抹,盼能多融些雪水。 而后抓起一大把积雪,塞进已然冻僵的口腔,雪刚一接触嘴唇,恰似细密冰针,狠狠刺扎干裂唇皮,寒意直钻牙缝,引得他牙龈酸痛痉挛。杨炯一狠心,咬下一口雪,那冻僵的口腔内,刹那间似被塞进细碎冰凌,尖锐棱角划过口腔黏膜,剧痛仿若电流乱窜,太阳穴突突直跳。 杨炯紧咬牙关,眉头拧成死结,双眼死死盯着李嵬名,强忍剧痛,抱住她身躯,对上那苍白红唇,将口中雪水缓缓渡入。 李嵬名忽觉冰冷入喉,水冲腔道,剧烈咳了起来。杨炯见她如此,忙拿巾帕,在上身擦拭沾染雪水,打湿后,咬着冻僵牙关道:“张嘴!水!” 李嵬名瞧着杨炯这般模样,心似被利刃穿刺,剧痛难忍,泪水潸然滑落,望着他那满身伤痕,早已经冻紫的上身,咳了几下后,气弱游丝道:“抱紧我!你的雪莲花怕冷!” “好!好!” 杨炯此时已然说不出完整话语,只能抱紧李嵬名,仿若抱住的是世间最珍贵之物。 李嵬名将杨炯上衣退下,裹住他身躯,两人紧紧依偎。她望着杨炯良久,红唇轻启,缓缓覆上他双唇,天地苍茫,却容不下这痴男怨女,眼眸虽小,却装满彼此深情。 唇分,李嵬名望着杨炯,释然一笑:“我输了!” 杨炯意识恍惚,只能紧紧抱住李嵬名,再做不得其他,甚至于说出一句完整的话都是奢望。 两人发丝被风雪绞缠,冰凌挂满发梢。面庞皆被冻得青紫,嘴唇干裂出血,血珠刚渗便冻成紫黑色痂块。眼眸半睁半阖,眼皮似被寒霜黏住,每一次颤动都艰难无比。杨炯眼中,李嵬名面容渐渐模糊,如被水洇湿的画,只剩轮廓飘摇,李嵬名瞧着杨炯,亦是雾里看花,身影虚幻。 杨炯脑袋渐渐耷拉,身体往一侧歪倒,可心底眷恋作祟,下意识又再次收紧环抱李嵬名双臂,即使那手臂已然毫无力气。李嵬名倚靠着他,身子一点点下滑,像那凋零雪莲,冰雪在她长长的睫毛上凝结出厚厚的冰帘,封住她湛蓝的双眼,手脚麻木,灵魂好似轻烟,在风雪绞杀中飘荡,随时都会被没入这无尽黑暗。 就在此时,天空突闻三声海东青长啸,紧接着,马蹄踏雪之声由远及近,嘎吱嘎吱,连绵不绝。 俄顷,一肥胖壮硕的武士奔至二人身前,细细打量一番,高声道:“公主!好像是杨少卿!” 话音刚落,一少女策马而来,翻身下马,瞧清二人惨状,眉头紧皱,骂道:“都说你好女色,今日可算开了眼!” 言罢,转头吩咐,“阿耶朗,背上这个不要命的色鬼!你们几个女抚司,好生照看李嵬名!” 安排停当,少女翻身上马,身姿矫健,洒脱恣意,朝北方疾驰而去。 第222章 耶律南仙 “哼,那吃垃圾的老太婆,周身恶臭,难闻死啦!” 一人满脸嫌恶,撇嘴骂道。 “嘿嘿,瞧那小子,怕也是老太婆从垃圾堆里捡来的吧,一股子腌臜气!” 另一人接话,阴阳怪气地哄笑。 “可不是嘛!都是些没人要的垃圾货色!” 众人肆意嘲讽,话语如利刃,在寒空中肆意穿梭。 “你们这帮混蛋,给老子住嘴!” 杨炯双目圆睁,怒吼出声,只觉胸腔怒火熊熊,言罢便挥拳冲向这几人。 “嘿!还敢还手!一起上,打死他!” “别打了!都别打了!” “老太婆!你少管闲事!不然连你一起打!” “你们这群流氓,我告诉你们,警察马上就到,你们若还不走,少不得都要被抓去坐牢!” 众人闻言,狠狠踹了地上的杨炯几脚,继而瞪着老婆婆道:“以后见着我们都躲远点,不然见你们一次打你们一次。” 老婆婆低眉,见他们远去,走过去扶起满身是伤的杨炯,劝道:“娃儿,他们爱骂便由得他们去,你何苦与这般混账计较?我这把老骨头,没几日可活喽,可你青春年少,前路漫漫呐。你一心向学,将来必能有大出息,如此,我也能安心闭眼呐。” 杨炯眼眶泛红,重重点头,咬着牙道:“好!我答应您,一定好好读书,往后再不让他们这般欺辱您!” 时光悠悠流转,转瞬便至放榜之日,杨炯手持那燕京大学的录取通知书,激动得浑身颤抖,那可是全国顶尖学府呐!他一路狂奔,口中呼喊:“婆婆!婆婆!” 可回应他的,唯有那寂寥风声,往昔那位慈爱婆婆,已悄然消逝,再不见踪影。 “婆婆!!!” 杨炯猛地从梦魇中惊醒,上身直直挺起,大汗淋漓,仿若刚从冰窖与火海交替的地狱中穿梭而过,双目赤红似血,满是惊惶与悲戚。 “婆婆是谁?” 一道清脆声悠悠传来,满是疑惑。 杨炯定了定神,目光聚焦,只见眼前立着一位妙龄少女。 那眉,恰似经霜之篁,修长且逸,自带一股清冷之气,眉梢微微上扬,恰似剑刃出鞘之锋,透着与生俱来的不凡英气;双眸仿若秋湖凝萃,澄澈见底,波光潋滟间,狡黠聪慧暗藏,时而嗔怒含威,仿若寒星骤闪,时而笑意盈盈,恰似春花绽处,藏尽万种风情,机巧心思恰似蛛丝密织,叫人难以捉摸。 肌肤更似那羊脂美玉,细腻柔滑,在日光轻抚之下,泛起温润光晕,罡辉洒落,吹弹可破的娇嫩尽显,满是与生俱来的矜贵。 一头乌发利落垂于脑后,几缕碎发俏皮散落颈边,更添灵动。身着一袭深蓝锦袍,质地柔滑绸缎,绣满繁复金线花纹,那杜鹃绽处,馥郁华贵,恰似春日盛景凝于袍上;或是素雅锦缎,墨竹点点,于明艳间添一抹淡雅清幽,腰间束带紧系,勾勒出她那不盈一握的纤细腰身,足蹬绣鞋,步步生莲,手投足间满是公主的矜贵与草原儿女的洒脱。 “小狐狸?” 杨炯脱口而出,满眼疑惑。 “哼,你便是这般称呼你的救命恩人吗?” 少女剑眉倒竖,嗔怒之意尽显。 杨炯见状,挣扎起身,拱手行礼,神色庄重:“多谢南仙公主救命之恩!” 耶律南仙瞧他这般郑重,嘴角轻扬,绽出一抹浅笑,打趣道:“你这人,倒是精明得很呐。我救了你与你那相好性命,一句轻飘飘的谢字,便想敷衍了事么?” 杨炯苦笑,暗忖这耶律南仙狡黠如狐,聪慧过人,如今这般言语,怕是要狠狠敲自己一笔了,无奈叹道:“公主若有吩咐,在下但凭差遣便是。” “好,够爽快!” 耶律南仙得意一笑,起身踱步,袍角飞扬,在营帐中悠然转了几圈后,蓦然转身,目光灼灼盯着杨炯双眼,道:“如此,我要你答应我做三件事!” 杨炯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南仙,你我虽说相熟,可这般趁火打劫,未免太过分了吧。” “过分么?” 耶律南仙眨了眨灿若明珠的眼眸,理直气壮地质问,“我且与你算算这笔账!你一条命,你那相好一条命,我大可佯装不见,任你们在风雪中自生自灭,可我大发慈悲救了你们,此乃三段恩情呐。杨少卿,答应我三件事,难道过分么?” 杨炯无语,心中暗咒这女子难缠,无奈叹道:“她……没事了吧?” “放心吧!我麾下能人众多,救治你们俩这痴男怨女不在话下。” 耶律南仙自信满满,嘴角上扬,眼神满是张扬自信。 “好,你且说,要我为你做何事!” 杨炯心一横,咬咬牙应下。 耶律南仙眉梢轻挑,为拿捏住杨炯颇为得意,沉思半晌,忽地扑哧一笑,道:“我还没想好,待我思量周全,再告知于你。” “唉!你这可就过分了!难不成你让我原地自杀、做猪做狗,我也得答应你吗?” 杨炯抗议道。 “我当然不会叫你自杀,也不会叫你做猪做狗。就算你肯做,怕是也做不来呐。” 耶律南仙调笑道。 “耶律南仙,咱可得把话说在前头,涉及家国大义之事,我万不能答应你!” 杨炯神色肃然,语气坚决。 “你怎的这般婆妈?早知如此,当初真该让你冻死在那冰天雪地,何苦救回你这忘恩负义的白眼狼气我!” 耶律南仙嗔怒大骂。 杨炯见她动了真怒,叹道:“南仙,你聪慧过人,狡黠如狐,是我见过最为难缠的女子。上次在辽国,我险些命丧你手,至今记忆犹新呐。我岂能不防着你些?” “哼,你少血口喷人!那时是那女刺客要取你性命,与我何干?” 耶律南仙愤愤不平,跺脚反驳。 “你敢说,没令人放箭射我吗?” 杨炯寸步不让,目光如炬。 “你莫要胡搅蛮缠、强词夺理!你又不是蠢笨之人,岂会不知我当时为何那般行事?如今故意翻旧账,是想耍赖么?罢了罢了,我耶律南仙也不是那等挟恩图报的小人,权当是路边救了只忘恩负义狼崽子!” 耶律南仙言辞犀利,夹枪带棒,毫不示弱。 杨炯瞧她那副狐狸模样,怎会不知是在故意激将自己,可念及她的救命之恩,若再推诿,实非大丈夫所为。 思及此处,杨炯走到她身前,伸出手,朗声道:“我答应你!” 耶律南仙眉梢一挑,扬起那洁白如玉的手掌,与他击掌为誓,脆声道:“这便对了!放心,我不会为难你的!” 杨炯腹诽不已:“我信你才怪!你这妖女,嘴里没半句真话,手段更是高明莫测,还说不会为难我,怕是恨不得将我逼入绝境!” 既已答应,杨炯也不再多想,轻声问道:“我同伴可好?我想去瞧瞧她。” “同伴?不是你相好么?” 耶律南仙一脸疑惑,打趣道。 “什么话?这是什么话?那是患难与共的战友!” 杨炯皱眉反驳。 “哼,你这人,迟早得栽在女人手里!” 耶律南仙翻了个白眼,讥讽道。 “你有完没完!” 杨炯怒道。 “少跟我横眉竖眼!本公主可不吃你这套,她在隔壁营帐,想要去便赶紧去,莫要在这烦我!” 耶律南仙骂骂咧咧,转身拂袖而去,路上一脚踢散路边积雪,震起一片雪沫。 杨炯也不理会这发疯的妖女,强忍上身剧痛,步履蹒跚的走向隔壁营帐。 刚一入帐,便见三名女抚司有条不紊地照料着床上的李嵬名,把脉的神情专注,喂药的动作轻柔,擦拭身子的细致入微。三人见杨炯进来,忙起身行礼。 杨炯摆手示意,向那女医问道:“她伤势如何?可有大碍?” “杨少卿放心,箭头已然取出,所用疮伤药皆是直鲁古大人亲自调配,我家公主更是倾尽全力,药石用尽,费了好大周折,才将这女子救回。” 女医恭敬答道。 杨炯微微颔首,笑道:“好,辛苦你了,公主之恩,我铭记于心。” “不敢当,不敢当!” 女医连声道谢,领着众人施礼后,悄然退出营帐。 杨炯走到床前,见李嵬名面色苍白如纸,往昔灵动狡黠的模样荡然无存,眉头紧皱,似在忍受莫大痛苦,看得他心中疼惜不已。 忆起往昔二人相处点滴,那浑身散发着蓬勃朝气、或嗔或笑、或闹或怨的女子,如今这般柔弱可怜,满心自责愧疚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杨炯轻叹一声,握住李嵬名的手,俯身轻吻她的红唇,喃喃道:“你说你输了,可我从未觉自己赢过,更无半分欢喜。若上苍再给我一次机会,回到咱俩初见之时,我定当倾心相待,护你周全。我杨炯很少后悔,却在你身上,体会到了追悔莫及的滋味。唉,快些醒来罢,没了你在我身边嬉笑打闹,这世间仿若都没了色彩,黯淡无光呐。” 言罢,凝视她紧闭的双眸良久,再度俯身轻吻,而后起身准备离去。 “你便是这般趁我昏睡,偷占我便宜么?” 一道虚弱却透着狡黠的声音骤然响起。 杨炯浑身一震,蓦然转身,对上李嵬名那满是笑意的眼眸,疾步上前,上下打量,佯怒责备道:“你醒了还装,故意气我是不是?” “哼,我若不装,你怕是还不知要藏着心思到何时呢。若不这般,怎能引得你说心里话?你这人,明明舍不得我,却还故意疏远我,时不时又来招惹我,当真是坏心烂肺的讨厌鬼!咳咳咳……” 李嵬名嗔怪怒骂,话未说完,便咳了起来。 “好好好,我是讨厌鬼,我坏心烂肺,行了吧!” 杨炯赶忙扶起她,轻拍后背,待咳声渐止,端起一旁水杯递了过去。 “哼,我还没好全呢,你就这般不耐烦了么?” 李嵬名嘟嘴嗔怪,眼眸含怨带怒。 杨炯岂会不知她何意,无奈一笑,拿起汤匙,慢慢喂她喝水。 李嵬名抿了几口,目光四下一瞥,低声问道:“我们现下身在何处?瞧她们装束,像是辽国安抚司的人呐。” “咱俩如今成了耶律南仙的俘虏。” 杨炯苦笑着答道。 李嵬名眸光一凛,眼眸连闪,沉声道:“耶律南仙进到大夏了?” “嗯,若不然,咱俩怎能得救?此地距辽国可远着呢。” 李嵬名沉默片刻,小声道:“你可有法子逃脱?” “我方才留意了四周,这营帐足有三千人,瞧气息,多是身负武功之人。从配置看,应是辽皇亲卫皮室军。耶律南仙那丫头,聪慧似狐,在我周遭安插了诸多安抚司的谍子,想对外传递消息,怕是难如登天呐。” “我的海东青呢?” 杨炯苦笑:“被囚在笼里了。咱能活命,全仗你的海东青寻到耶律南仙的海东青,引来了她的骑兵。她既然知晓你有海东青,怎会再让它去传讯呐。” 李嵬名闻言,陷入沉默。 “唉!和你的相好腻歪完了没?赶紧出来,我有事与你谈!” 耶律南仙的声音突兀响起,在营帐外回荡不绝。 杨炯苦笑,暗叹世事无常,实在没想到自己也有成为俘虏的一天,当真风水轮流转呐。 无奈,只得安抚好李嵬名,嘱咐几句后,朝帐外走去。 第223章 棋逢对手 杨炯掀开营帐帘幕,步出帐外,便瞧见耶律南仙亭亭玉立在皑皑雪地之中。 她双手负于身后,身姿绰约,眼眸恰似寒星闪烁,顾盼间神采飞扬,在这苍茫的银白世界里,宛如一朵绽于草原的高山杜鹃,自带那清逸出尘之姿,透着股卓尔不凡的气韵,真不愧是草原上最璀璨的明珠。 “什么事要和我一个俘虏谈呀?” 杨炯戏谑道。 耶律南仙见他现身,嘴角噙着一抹轻笑,款步上前,引着他和自己并行,笑语嫣然的调笑出声:“哟,你怎的跑到这西夏腹地来了?莫不是有什么惊天谋划?” “你不也一样在此?” 杨炯挑眉,目光炯炯的直视她眼睛,不卑不亢的回应道。 耶律南仙咯咯娇笑,笑声如银铃般在空旷雪地回荡:“你这是套我话呢?可小瞧我了不是,这般手段,也忒小儿科啦!” “既知我套话,你又何必多问?” 杨炯神色淡然的回应。 耶律南仙笑意一收,沉默须臾,旋即道:“罢了罢了,你不说,我也能猜出个七八分。” “彼此彼此,你我心思,大抵相仿。” 杨炯亦是一笑,和耶律南仙不断打着机锋。 “噢?有点意思!” 耶律南仙来了兴致,美目流转,满是好奇,“那你且说说,我为何现身西夏?若猜得中,我便如实相告,猜不中,往后可少拿这些话来试探我,省得白费唇舌。” 杨炯凝眉沉思,心下念头急转,片刻后,神色笃定的开了口:“南仙,你兄长如今在东北与那金国人鏖战正酣,生死相搏之际,你却跑到这儿干起马匪草寇的勾当,这可不像堂堂大辽嫡长公主所为。难不成,你瞅准了西夏有宝可夺,趁火打劫来了?你身份尊贵,人人都说你是草原最璀璨的明珠,这般行事,也不怕损了威名?” 言罢,目光如炬,紧紧锁住耶律南仙双眸,似要从那深邃眼眸中瞧出自己猜测的对错。 耶律南仙嗤笑一声,面上波澜不惊,仿若一湖秋水,任那清风拂过,也掀不起丝毫涟漪:“少在这儿卖关子诈我话啦!端的是蠢人作态。” 杨炯见状,心底暗叹这妖女难缠,自己刚使出些试探手段,便被她一眼看穿,当下也不再藏掖,侃侃而谈道:“我刚才留意到你麾下兵丁,瞧着皆是辽皇亲卫皮室军,各个精锐非常,还带着诸多安抚司的谍子,这个配置倒不像是要攻城拔寨。 方才路过,又见他们多身负重弓,看那架势,想必皆是箭术高手。再瞅瞅这些战马,好家伙,马身周遭套马索、套马杆、缰绳、笼头,一应俱全,装备精良呐。如此阵仗,依我看,你怕不是相中了贺兰山脚下那近万匹西夏良马,才会如此大动干戈,深入这西夏腹地吧?” 耶律南仙听闻此言,眼眸深处微光一闪,恰似夜空划过流星,稍纵即逝,旋即轻笑道:“你这是猜测,还是笃定如此呐?” “猜测居多吧。” 杨炯双手负后,昂首望天,继续道,“你本身在析津府,若想出使西夏,走麟州通道乃是常规路径。可如今,你却费尽周折,从东北线闯入西夏腹地,这一路西夏军司环绕,若无所求,怎会如此行事?除了那西夏良马,我实在想不出别的由头值得你亲自领兵冒险。” 耶律南仙微微颔首,赞许之色溢于言表:“你呀,还是这般聪慧过人,脑子转得比谁都快。” 杨炯见她默认,心头虽有几分得意,嘴上却没好气说道:“西夏的黑山威福军司没拦你吗?你是如何进来的?西夏人竟也没围堵你,任由你这般来去自如?” 耶律南仙冷笑一声,那笑容寒意刺骨:“追?西夏此时自顾不暇,哪还管得了这偏远的黑山威福军司。你怕是不知,大梁皇后远走灵州,与李继铖谋反之心昭然若揭。李谅祚的重兵都在中路跟你们大华死磕,兴庆府守军所剩无几,一个小小的黑山威福军司,我还不放在眼里,早就想收拾他们了,此番不过顺手为之罢了。” “啊!你不会真把黑山威福军司给占了吧?” 杨炯瞪大双眼,满脸惊愕,望着眼前这看似柔弱却行事果敢的女子,心底暗忖,这小妖女可真是胆大包天,敢想敢干,自己还在谋划筹备阶段,她却早已付诸行动,着实令人瞠目结舌。 想起她先前言语,杨炯眼眸一亮,急切问道:“如此说来,你知晓大华前线的消息咯?快跟我讲讲!” 耶律南仙闻言,眼眸不易察觉地闪了几闪,恰似狡黠的狐狸般审视着杨炯良久,终是启唇:“明人不说暗话,安抚司的情报,向来明码标价。念在你我相识一场,交情匪浅,给你个优惠,往后每年多送六千枚轰天雷到析津府,这大华前线情报立刻说给你听。” “你这是打劫呐!” 杨炯瞪大眼珠,满脸愤然,“我又不是土豪财主,更不是御座上的帝王,哪能随意调配轰天雷?张口就要六千枚,你不如直接把我宰了,拿我当轰天雷使算了!” “你还好意思说!” 耶律南仙柳眉倒竖,双眸圆瞪,仿若被激怒的雌狮,“你先前允诺每月送三千枚轰天雷来,到手一看,半数都是哑弹,你敢说你不是故意为之?” 杨炯闻言,面不红气不喘,大义凛然道:“我当时不在京城,这官场之事,你也知晓,县官不如现管呐,底下人阳奉阴违,我也很无奈。不过你放心,待我回到京城,定严惩那帮混账,给你个交代。” “停停停!少在这儿打官腔敷衍我。三千枚新型轰天雷,这是我的底线,少一枚都不成!” 耶律南仙双手抱胸,神色决绝。 “一千五!” 杨炯咬咬牙,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 “两千!” 耶律南仙毫不退让,竖起两根手指,目光灼灼盯着杨炯。 “一千七!” 杨炯皱着眉,提高声调。 耶律南仙见状,冷哼一声,转身便走,那架势,满是决然之态。 “唉唉唉!两千就两千!” 杨炯无奈长叹,咬牙切齿的应下,心下却暗自盘算,先应下她哄来了情报再说,待回到京城,有的是理由推脱,谅她也奈何不了我。 “收起你那点小心思!” 耶律南仙洞若观火,回头冷冷道,“你那兰蔻坊和乘风速运如今在我大辽遍地开花,你敢推脱一日,我便查封一家,咱且瞧瞧,到底谁能笑到最后。” 杨炯闻言,顿觉头皮发麻,这耶律南仙,狡诈如狐,行事果决狠戾,雷厉风行,说一不二,瞧这架势,绝非只是嘴上吓唬人。 “罢了罢了,说吧,我应下便是。” 杨炯无奈摆手,如今于他而言,前线情报至关重要,这关乎下一步谋划布局,比什么都紧要,只得暂且妥协。 耶律南仙见他答应,悠悠开口:“你们大华中路四十万大军全军覆没。如今是潘仲询领兵在庆州对抗西夏军。” 杨炯听闻此言,神色一凛,沉默不语,仿若木雕泥塑,唯有那微微颤动的眼眸,泄露了他内心深处的波澜。 “你不惊讶?” 耶律南仙见状,面露奇色。 “有什么惊讶?想必是西夏人掘开了黄河,使了那水淹大军的毒计吧。” 杨炯神色冷峻道。 耶律南仙点头称是:“正是。洪德寨火烧十万,黄河水水淹三十万,生还者寥寥,不足千人,当真是惨烈至极。” “蠢货!” 杨炯怒目圆睁,恨声怒骂,“四十万大军,便是四十万头猪,四散奔逃,也不至于落得这般惨败下场,真真是蠢笨如猪!” “确实蠢笨。” 耶律南仙附和道。 “正因如此,你才领兵进入西夏,想着或许能寻得什么趁火打劫的良机?”杨炯猜测道。 耶律南仙柳眉轻蹙,哼道:“你这般说话,可忒小气了! 咱们好歹是盟友,你们大华如今深陷危机,我领兵前来,你不该感恩戴德,笑脸相迎么?” “哼,你这也算帮忙?” 杨炯讥讽一笑,“沿路只铲除对你辽国有威胁的西夏军司,而后虎视眈眈,坐等西夏内乱,好将那西夏良马尽数牵回辽国,你这算盘打得倒是精明。” “那你别管!我且问你,如今是不是我帮你了?” 杨炯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回道:“我看你是心怀鬼胎,另有所图吧。” “你现在不是应该求我放了你吗?再这般夹枪带棒的同我说话,若是惹急了我,把你五花大绑的送去给李谅祚。看你还嚣张什么!”耶律南仙恨恨而言。 “我求你你会答应吗?”杨炯讥讽道。 “看心情咯!” 耶律南仙眉飞色舞的哼道。 “你那点心思,别以为我瞧不出!你是不是想逼李继铖谋反,直接促使西夏内乱?我若没猜错,你兄长东北战事定然受阻,且进展不顺,不然你怎会仅带着三千人马就深入西夏腹地抢马?以我对你的了解,若不是形势所迫,你怕是早带着数万大军直扑兴庆府了,哪会这般藏头露尾,鬼鬼祟祟谋划。” “哼!” 耶律南仙冷哼一声,别过头去,闭口不言。 “耶律兄当真战事受阻?” 杨炯追问道。 “明知故问!若不是急需补充战马,我何须这般狼狈,早围攻兴庆府去了,还用得着在这儿上下谋划,费尽心机?”耶律南仙恨声道。 “那你可得抓紧了!战场局势瞬息万变。即便你得了那近万匹战马,赶回辽国,招募新军,再补充到前线,最快也得半月有余,不知耶律兄能否撑得住咯。”杨炯幸灾乐祸道。 耶律南仙闻言,反唇相讥:“你又好到哪儿去?你们大华如今主力尽失,就你那几千人,还妄图奇袭兴庆府,简直是痴人说梦?” “你怎知我要奇袭兴庆府?” 杨炯面露诧异之色。 “哼,你当我大辽安抚司是吃干饭的吗?你带领几千人穿越沙漠,难不成是去欣赏草原风光?如今你落在我手里,还敢讥笑我,惹怒了我,扒光了你四处跑马!”耶律南仙恨恨而言。 “你看你!又急!这么说来,咱俩岂不是有共同的目标?这样,你帮我打兴庆府,打下后,城归我,马归你,如何?”杨炯提议道。 耶律南仙瞥他一眼,玉手指向营帐外,没好气道:“你先想法子解决那三千西夏追兵再说吧。” 说话间,两人已行至营地边缘,杨炯顺着耶律南仙手指方向望去,果见西夏麟州仁多嵬部的战旗在寒风中烈烈作响。 “南仙!这你都能忍?他一个小小麟州将军,竟敢冒犯你这草原明珠、大辽最尊贵的公主,区区三千残兵,也敢在此叫嚣,岂有此理!走,咱们联手灭了这狂妄之徒。””杨炯义愤填膺,为耶律南仙大抱不平。 耶律南仙静静瞧着他演戏,最后扑哧一笑,道:“首先,你可不是我;其次,他要的是你,可不是我;再次,他可不敢轻易招惹我,你瞧他那扎营方式,中军营帐大开,便是他的诚意。” “诚意?南仙,你可别被他骗了!天下皆知咱们是盟友,他怎会安什么好心?我猜他定然设下了埋伏,就等着你上钩呐。这样,你借我一千兵,我替你去试探一番,探探他虚实。”杨炯大义凛然,大有赴死之态。 耶律南仙挑眉笑道,摆手制止他演戏:“停停停!少在这儿作怪。仁多嵬出价一千匹战马,要买你的命,你若想活命,便与他竞价吧。” 杨炯闻言,怒目而视:“你贪得无厌,趁火打劫,实非君子所为!” 耶律南仙大笑不止,笑声在雪地中回荡不绝:“杨炯呐杨炯,我本是女子,又非君子。你们大华不是常说‘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吗?你常常自诩读书人,怎还说这般傻话,当真好笑至极。” “我若是不答应呢?” 杨炯寒声问道。 “我还没说我的条件呢,你怎就急着否定?” 耶律南仙奇道。 “不用想,你定没安什么好心。” 杨炯冷哼。 耶律南仙凝眉道:“不不不,好心着呢。你在析津府侮辱了耶律拔芹,这事可不能就这么算了。” “你什么意思?那本就是你兄长故意设的局,我碰都没碰过她!” 杨炯皱眉质问。 耶律南仙摇头轻叹:“那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今全大辽都传言耶律拔芹联合你这奸夫,谋害了自己丈夫萧挞里,她连续自杀了四次未果,你总得给个说法吧。” “你到底想说什么?” 杨炯沉声道。 耶律南仙轻笑,眸里满是促狭:“好说!你跟我回大辽,娶她做南院驸马!” 杨炯冷笑不止,恨声道:“要做也做你的北院驸马!” 耶律南仙闻言,挑眉嗤笑:“你命够硬吗?别痴心妄想了!” 杨炯懒得搭理她,拂袖转身,大步回营。 “明日午时前给我答复,不然可别怪我不念旧情!” 耶律南仙在杨炯身后大笑呼喊。 杨炯眉头紧皱的步入营帐,他心下明白,这娶耶律拔芹自是幌子,招揽自己才是真意。耶律南仙打的好算盘,劫掠西夏战马,再让自己领兵助耶律光攻打金国,想来辽国朝堂如今定是暗流涌动、风云变幻,逼得她这公主都得亲自外出寻马。 杨炯深知,耶律南仙不会杀自己,也不会将自己送与仁多嵬,可她定会拿李嵬名威胁,扣着自己来拖慢进攻兴庆府的步伐,一招一式皆是阳谋,直击自己软肋,叫人不得不从。 看来耶律南仙在辽国当真是没有可用之人了,不然也不会费尽心机的来算计自己。 “杨少卿!公主让我给你送些吃食!” 一声憨憨呼喊传来,打破了杨炯的思绪。 杨炯抬眸,瞧见来人,眼眸登时一亮,嘴角泛起笑意,心下暗忖:耶律南仙,算计老子就别怪老子拖你下水。 第224章 驱虎吞狼 <特别鸣谢:喜欢白茶的焦黑、的大神认证!特此加更!> 杨炯乍见眼前之人,眼眸骤亮,满脸尽是惊色,旋即那惊喜之态溢于言表,大步跨前,一把勾住对方那壮硕肩头,热络非常,口中直呼:“哎哟!你可是阿耶朗兄弟?” 阿耶朗双手稳稳托着餐盘,行至桌前,将餐盘轻搁,右掌挠着后脑勺,神色憨然,带着几分腼腆,呐呐道:“杨少卿,您……您还记得俺?” 杨炯浓眉一扬,朗声道:“兄弟这话说得忒是见外!大比之时,你与那黑罕石古角斗,我可全程瞧在眼里呐!那般激烈拼斗,你可真是英勇无畏,实乃一条铁打的汉子。只恨那黑罕石古,使出那般阴险狡诈手段,才叫你屈居下风,我当时便为你深感不平呐!” 言罢,眼眸中满是惋惜之意,似仍为当日之事耿耿于怀。 “杨少卿也这般觉着?” 阿耶朗听闻,憨厚一笑,声若洪钟,却满是质朴,闷声问询。 杨炯拉着阿耶朗,阔步至桌前,手臂如铁箍般揽住他肩头,爽朗大笑:“我还能有假?那时我便起了结交之心,奈何圣驾在旁,诸多规矩礼仪束缚,实难随心行事。后听闻你们前往白马寺暂歇,我赶忙前去寻你,谁想你已随南仙回了辽国,错失结交良机,可把我懊悔得捶胸顿足呐!所幸今日,你我兄弟重逢,再无繁文缛节、家国羁绊,定要好好亲近一番,畅叙兄弟情义!” 说罢,操起案上利刃,切下盘中一大块酱牛肉,递向阿耶朗,热忱邀他同享。 阿耶朗见状,双手连摆,如拨浪鼓一般,急声道:“杨少卿!这是公主特意吩咐,给您滋补身子的酱牛肉,俺怎能消受?” 杨炯眉头一蹙,神色微冷,道:“兄弟何意?莫不是瞧不上我杨炯,不愿与我结这兄弟情分?” “哪能呐!杨少卿在北地连下三城,威名赫赫,咱公主都对您赞誉有加,俺岂会这般不识好歹?”阿耶朗头摇得似拨浪鼓,双目圆睁,神色急切。 杨炯语气稍缓,拍了拍阿耶朗肩头:“既如此,还称什么杨少卿!此刻四下无人,咱便以兄弟相称,方显赤诚!” 阿耶朗见杨炯这般看重自己,又念及公主对其甚是亲厚,若再忸怩推拒,可就失了契丹好汉的豪爽本色。一念及此,胸膛一挺,豪迈应道:“全依杨兄弟所言!” “好!今日你我定要不醉不归!” 杨炯纵声大笑。 阿耶朗闻言,却是一怔,挠挠头,小声嘀咕:“杨兄弟,军中可不能饮酒,这……怕是不妥。” 杨炯嘴角一勾,似笑非笑:“兄弟休拿这话唬我!我岂不知你们私下藏着佳酿?契丹好汉结交,向来有歃血为盟的传统。你这般推脱,莫不是小觑我这大华人,不愿与我真心相交?” 言罢,眉间隐现不悦之色,目光灼灼盯着阿耶朗。 阿耶朗面露难色,垂首沉默良久,方期期艾艾道:“杨兄弟有所不知,公主御下极严,若知晓俺与您饮酒,俺怕是不死也得脱层皮。” 杨炯嗤笑一声,拉着阿耶朗手臂,凑近低声道:“兄弟可知我与南仙是什么关系?” “啥关系?” 阿耶朗一脸懵懂,眼中满是疑惑。 “嘿!” 杨炯恨铁不成钢,轻拍他脑袋,“你在辽国可有娶亲?可曾见过南仙公主对旁的男人这般亲厚以待?” “啥意思?” 阿耶朗愈发迷糊,挠着头追问。 杨炯气得直跺脚,暗忖这阿耶朗怎如此憨直,无奈只得循循善诱:“我与南仙在大华之时,便常常把酒言欢,离辽之际,她亲至十里亭送行,此番更是不远千里,赶来救我性命,你且说说,我俩这关系,寻常否?” 阿耶朗一拍大腿,恍然大悟:“噢!原来你和公主也是兄弟呐!” “噗……!阿耶朗兄弟,你真没娶妻?”杨炯刚入口的水被他这话揶得全都喷了出去,知道他憨直,没想到这么憨。 阿耶朗皱着眉,挠挠头道:“娶妻作甚?那些个女人,总爱嘲笑俺痴傻,唯有公主,从不轻慢俺,还常给俺吃食,她们怎能与公主相比?” “哦?如此说来,你是钟情于公主咯?”杨炯目光一闪,打趣道。 “钟情?啥是钟情?” 阿耶朗又是一脸茫然,满是不解。 杨炯一时语塞,斟酌片刻,方道:“呃……这么说吧,你可想娶公主为妻?” 阿耶朗脑袋摇得似拨浪鼓,果断道:“公主乃草原上最璀璨的明珠,俺不过一奴仆,怎敢有这般念想。” “我问的不是敢不敢,是你想不想!” 杨炯强调道。 “不想!” 阿耶朗答得干脆利落。 “为何?” 杨炯大感诧异,追问道。 阿耶朗左顾右盼,见无人近前,才凑近压低声音道:“杨兄弟有所不知,公主一旦动怒,那可吓人得紧呐!杀人之时,眼皮都不眨一下,俺可不敢招惹。” 杨炯闻言,心下暗叹,阿耶朗这般憨直性子,或许是天生如此,但更多却是遭人冷眼、受尽嘲讽,长久以往,才显得这般 “痴傻”。所幸有耶律南仙收留,于他而言,怕早已将公主视作至亲。 本欲引他误会自己与耶律南仙有儿女私情,借此谋事,奈何这阿耶朗对情爱之事一窍不通,这下可棘手了。 阿耶朗见杨炯久久不语,满脸疑惑,问道:“杨兄弟和公主不是兄弟么?” “是!实打实的好兄弟,能为对方舍生忘死的那种!” 杨炯咬着牙,一字一顿道。 阿耶朗重重点头,神色笃定:“俺就知道,不然公主怎会将这珍贵的酱牛肉给你,咱军中本就存量不多,向来都是用作赏赐,平日可稀罕得紧呐。” “正是此理!” 杨炯顺势道,“由此可见南仙与我,情同手足,不分彼此。兄弟,你且把藏酒拿来,你我今日畅饮,便是南仙知晓,我自会为你说项,她定不会怪罪。” 阿耶朗面露纠结之色,心中虽觉杨炯所言有理,可公主脾性,他再清楚不过,一旦触怒,怕是有性命之忧。 “阿耶朗!你这般推脱,莫不是真不愿与我结义?哼,既如此,倒是我杨炯高攀了!” 杨炯作色怒道,拂袖欲走。 阿耶朗见杨炯如此,瞬间慌了手脚,连忙阻拦,一咬牙:“兄弟且稍候,俺去去就来!” 杨炯点头,望着他匆匆离去背影,神色凝重,默默思忖。 起初,他本打算利用阿耶朗,事成之后,将诸事嫁祸于他,可如今见他这般憨直纯善,心下又不忍,暗忖定要想法周全,护住这好兄弟,不然那耶律南仙一旦动怒,阿耶朗怕是凶多吉少。 不多时,阿耶朗折返而归,满脸笑意,手中紧攥一酒囊,凑近低声道:“杨兄弟,这可是公主赏赐的富谷泉,俺一直珍藏,舍不得喝,今日用来歃血,再合适不过。” “好兄弟!” 杨炯大喜,拉着他将酒倾入两碗,拔刀轻划指尖,血珠滴落酒中,混融一处,二人各执一碗。 “杨兄弟,俺嘴笨,不懂说辞,你是读书人,有满腹文采,你来主持。” 阿耶朗挠挠头,声若洪钟。 杨炯也不推辞,端起酒碗,神色庄重,昂首望天,朗声道: “皇天在上,后土在下。我杨炯,生于大华,长于礼仪之邦,自幼秉持仁恕之道。幸得与阿耶朗兄弟相识,过往数载,每遇艰难险阻,兄弟皆倾心倾力相助,恩义铭记于心。今日于此,愿抛却两国疆界、族裔差异,结为金兰之好。自此往后,你我富贵共享,贫贱不弃,若违此誓,人神共弃,天地不容!” “俺也一样!” 阿耶朗听得热血沸腾,大声附和,端起碗一饮而尽。 二人誓罢,重归桌前,你来我往,推杯换盏,酒过三巡,阿耶朗眼神迷离,挠挠头,奇道:“咦?怎有两个杨兄弟?” 杨炯哈哈大笑,起身拍拍他肩头:“阿耶朗兄弟,你醉啦!” “哪能!俺酒量可没这般差,才几碗酒罢了!” 阿耶朗连连摆手,身子却摇摇晃晃。 “好兄弟,咱出去吹吹冷风,顺带去解个手,醒醒酒。” 杨炯笑着拉起他,看似关切,眼底却闪过一丝狡黠。 “俺真醉了?” 阿耶朗迷迷糊糊,任由杨炯拉着,口中兀自嘀咕。 杨炯心下暗笑,一个酒囊才多少酒,你这是中了我家小鱼儿的迷幻药了!他行走江湖,保命手段层出不穷,靴底夹层、腰带暗兜,皆藏有诸般奇物。小鱼儿临行前嘱咐再三:出门在外,总得留几手。 将阿耶朗扶至帐外,杨炯故作惊呼:“阿耶朗兄弟,且稍候,我回帐取些厕纸。” “杨兄弟,忒讲究!” 阿耶朗晕晕乎乎应道。 杨炯见他未跟来,嘴角一勾,迅速将手中油灯砸向营帐,火苗瞬间蹿起,舔舐着营帐布,他望着渐起大火的营帐,心满意足,转身疾奔至阿耶朗身旁。 “阿耶朗兄弟,莫怪我这读书人瞎讲究!” 杨炯告罪一声,拉着阿耶朗快步朝远处走去。 原来,杨炯出帐回帐间,便留意到耶律南仙安排的安抚司谍子,皆被阿耶朗驱至远处,正因如此,二人在营帐内这般闹腾,耶律南仙才未及时察觉。 杨炯见机行事,自初见阿耶朗,便暗中谋划,其一,阿耶朗身为耶律南仙亲兵,常伴其左右,说话自有分量,在安抚司那儿也能言说一二;其二,阿耶朗性子憨直,只要诚心相交,总能寻得破绽可用。 思及此处,杨炯嘴角泛起冷笑,心中暗道:耶律南仙,你想用仁多嵬威胁我,与我谈条件,那就休怪我给你来一招驱虎吞狼。 “杨兄弟,为何走这般远?营帐边上解决便好。” 阿耶朗迷糊问道。 杨炯摇头笑道:“阿耶朗兄弟,咱得讲究些!我的营帐离公主营帐不远,南仙素来爱净,可别触了她霉头。” “是极是极!公主确是洁癖之人。” 阿耶朗连连点头,脚步虚浮。 杨炯引着阿耶朗至营地外围,笑道:“就这儿吧!” 阿耶朗也不啰嗦,伸手便解腰带。 杨炯趁此时机,转身回望,只见自己营帐火势滔天,士兵呼喊救火之声此起彼伏,营地虽是嘈杂,却尚未陷入混乱。 “杨兄弟,怎这般喧闹?” 阿耶朗察觉异样,疑惑问道。 “艹!敌袭!敌袭!公主营帐着火了!” 杨炯佯装惊慌,放声大吼。 阿耶朗闻言,浑身一震,瞬间醒了几分,提上裤子,望向公主营帐方向,见那里火光漫天,想起杨炯刚才说的话,眼眶泛红,目眦欲裂,声嘶力竭吼道:“敌袭!敌袭!快随俺去救公主!” 这一吼,恰似洪钟鸣响,响彻营地,营地边缘士兵本在迷糊打盹,闻此呼喊,又见阿耶朗神色焦急,哪敢怠慢,纷纷冲出营帐,翻身上马,准备迎敌。 杨炯见门口斥候满脸狐疑,抢先一步,手指营帐外,佯装愤怒:“阿耶朗兄弟快看!那群党项狗,竟在这儿看好戏呢!” 阿耶朗迷迷糊糊望去,果见仁多嵬亲率数十名亲兵匆匆赶来,当下怒火中烧,大吼道:“兄弟们!快上马!上马迎敌!” 仁多嵬满心疑惑,他本与辽国公主有约在先,正处谈判关键之际,自己手中仅余三千兵力,哪敢轻易挑起争端。 此次前来,一则欲表谈判诚意,二则探听辽营虚实,以防有变。若是辽营无事,那他诚意满满、毫无趁火打劫之意表露无遗。若辽营突生大变故,那还谈个屁,直接给他们来个搂草打兔子。 杨炯正是算准此节,故意引阿耶朗至营地外围,两个营地相距甚近,辽营出事,西夏必派斥候窥探。唯一让他没想到的是仁多嵬竟会亲至,那他现在就是有嘴也说不清了。 营地外围辽兵见西夏兵直冲自己营地而来,二话不说,张弓搭箭,箭雨纷飞,直扑仁多嵬而去。 “艹!中计了!这是辽军的诱敌之计!快,吹号聚兵!” 仁多嵬见箭如雨下,大惊失色,高声呼喊。 他此刻满心狐疑,百思不得其解,前一刻还相谈甚欢,为何转瞬便对自己下手?况且自己此番前来,临时起意,辽国怎会知晓?难不成从一开始,他们便没打算和谈? 仁多嵬越想越怒,见己方士兵闻令集结,速度迟缓,心急如焚,深知辽军既敢用计,定是早有准备,己方如此拖沓,怕是要吃大亏。 “快!射箭反击,撤退,与大部队会合!” 仁多嵬当机立断,大声下令。 杨炯见他们想逃,翻身上马,振臂高呼:“兄弟们!党项人欺人太甚!竟敢背盟夜袭!咱大契丹何时受过这窝囊气?冲!杀了这群党项狗!” 言罢,一马当先,直冲仁多嵬大营。 身后辽兵面面相觑,交头接耳。 “他谁呀?” “杨少卿!” “他是咱契丹人?” “狗屁!他是公主的相好!” “艹!北院驸马!那你不早说!赶紧去护住这个祖宗!” 言罢,营地外围近千名契丹骑兵,纷纷追随杨炯,直奔仁多嵬大营而去。 第225章 驸马都尉 <特别鸣谢:tijin的大神认证!本章6千字大章节,感谢兄弟一直以来的支持!> 耶律南仙但见杨炯营帐火势汹汹,吞天噬地,前军营地处,马蹄声疾,震得大地都瑟瑟发抖,显然是大队骑兵奔涌之象。 她蛾眉一蹙,凤目含霜,寒声喝问身后安抚司都尉:“究竟是怎么回事?” 那安抚司都尉,额上汗珠滚滚而落,身形颤抖,声音也打着哆嗦:“回公主话!起初,阿耶朗大人与杨少卿在营帐内高谈阔论,而后二人并肩走出营帐,似是去解手。不多时,营帐便腾起烈烈大火!我军本就饮水匮乏,无奈只得仰仗积雪灭火,奈何便又北风呼啸,火势愈发猖獗,才闹至这般田地。” “公主!公主!您没事吧?” 阿耶朗恰似一阵疾风,纵马疾驰而来,到得近前,连滚带爬地下马,扑至耶律南仙身前,满脸皆是关切之意,双目之中,尽是焦急与惶恐。 耶律南仙柳眉倒竖,寒声问道:“你饮酒了?可是与杨炯一道?” “是!” 阿耶朗在公主面前,向来赤诚,从不敢有半句虚言,当下如同竹筒倒豆子,全都如实相告。 耶律南仙闻言,心下顿生不祥之感,冷声道:“前军这般嘈杂,又是为何?” 阿耶朗被冷风一吹,那迷幻药力散去大半,头脑已然清醒许多,扯着嗓子喊道:“公主!西夏夜袭营地,杨兄弟已经领着一千铁骑,直奔仁多嵬大营而去。” 耶律南仙娇躯一震,继而大骂道:“好一个杨兄弟!叫得这般亲昵!你怕是被他卖了,还乐呵呵地帮着数钱呢!” 她不及多想,莲足轻点,飞身上马,玉手一挥,娇声喝道:“快!发信号!命后山藏兵,速速出击,合力绞杀仁多嵬那三千骑兵,休要让他走脱一个!” 号令既出,悠扬低沉的牛角号声冲天而起,响彻云霄,辽军营地士卒们闻号而动,迅速整军,直扑西夏营帐而去。 阿耶朗望着公主远去的背影,挠挠头,满脸疑惑,喃喃自语道:“杨兄弟怎会骗我?我们可是歃血为盟的生死兄弟呐!” 念及公主平安无虞,阿耶朗便抖擞精神,亲自领兵一百,径直奔向西夏营地。 且说杨炯,领着这一千辽国铁骑,风驰电掣般冲入敌营。只因两军相距甚近,西夏兵都知自家主将正与辽国公主议和,且谈判顺遂,又值午夜,正是人困马乏,盹意正浓,戒备松懈之时。 谁能料到,辽军竟会于此时劫营,以往皆是西夏背盟偷袭,此番辽国来这一手,真叫人猝不及防。众人心中暗自腹诽:平日总听闻辽皇自诩 “吾修文物,彬彬无异于大华”,怎的如今行事这般 “不地道”? 然此刻,多想亦是无益,听得聚兵号角声起,西夏兵们如梦初醒,手忙脚乱地挣扎起身,仓促翻身上马,准备迎敌。 杨炯深知劫营之道,一在速战速决,不给敌人喘息之机;二在搅乱敌营,使其方寸大乱,首尾难顾。如今西夏兵乱作一团,当务之急,绝不可让他们重整旗鼓。 心念及此,杨炯虎目圆睁,声若洪钟,大吼道:“强弓手,分列后军两侧,扫清前军障碍,其余将士,休要停留,沿着敌营主路冲杀,杀他个片甲不留!” 言罢,他强忍周身剧痛,气灌双臂,奋力横刀侧砍,刀光一闪,当先一人,便已身首异处,头颅滚落,血溅当场。继而,他贴马侧身,巧妙躲过侧方劈来一刀,顺势起身,大喝一声,长刀裹挟劲风,自上而下劈落,沿着敌人左肩切入,斜斜向下划出,竟将那人半个身子齐齐砍落,血雨纷飞,唬得周遭敌军肝胆俱裂。 “吼吼吼!” 身后契丹兵见杨炯这般悍勇无畏,仿若被点燃的火药桶,纷纷怒吼出声,气势陡然高涨。 杨炯心中知晓,契丹人性子豪爽,若要令他们信服、听从号令,非得展露些真本事不可。故而,即便周身伤痛难耐,他仍以这最为刚猛、震撼之法杀敌,虽耗费体力,却见周围契丹人望向自己,眼中满是叹服与尊崇之色,便知此举收效甚佳。 “兄弟们!莫要停留!直捣敌营主路,休给他们整军之机!” 杨炯再度下令,声如雷霆。 “遵都尉令!” “遵都尉令!” “遵都尉令!” 众将士齐声高呼,声震四野。 杨炯目光一扫,见那率先唤自己 “都尉” 的愣头青,精神抖擞,满脸赤诚,大笑道:“好!你小子有前途!待此番得胜回营,我便让南仙公主,给你谋个都头当当!” 那年轻契丹人闻言喜不自胜,大吼道:“卑职阿里奇,谢驸马提携!” 杨炯仰天大笑,声震云霄,手中长刀一挥,又砍翻一名躲闪不及的西夏兵,大吼道:“兄弟们,杀光党项狗,我为尔等请功,荣华富贵,皆在今朝!” “吼吼吼!” 众契丹将士听闻杨炯这般豪言,双目仿若燃烧的炭火,赤红一片,挥舞长刀,虎虎生风,每砍翻一人,便大吼不止,仿若在向杨炯邀功,盼能得其青睐。 说来也不怪他们这般急切。 辽国素有传统,驸马都尉向来多领军职,哪怕最不济,亦是一地节度使,掌控一方军政大权。更何况这杨少卿,与大辽两位公主关系匪浅,纠葛不清。 此事众人皆知,他们本就是禁军皮室军精锐,在析津府时,便听闻大公主耶律拔芹与这杨少卿暗中谋划,致使前任驸马都尉萧挞里身死。那耶律拔芹,可是大辽第一美人,传闻事后还为杨少卿牵肠挂肚,寻死觅活。 如今,杨少卿又与尊贵无比的嫡长公主耶律南仙纠缠不休,众人心中跟明镜似的,料定这杨少卿,迟早要成为大辽驸马都尉,无非是归属南院、北院之别。 若是成了耶律拔芹的驸马,便是南院驸马,所领军职,至高便是侍卫亲军都指挥使;若成了耶律南仙的驸马可就了不得了,不但会是北院驸马,更有望登顶北院大王之位,执掌北院枢密使大权,那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正因如此,这一千皮室军对杨炯的命令,不敢有丝毫懈怠。 此时西夏营地,两侧箭雨纷飞,恰似那漫天蝗虫,所过之处,西夏兵人仰马翻,须臾间便清扫出一条通途;杨炯带着中路将士,横冲直撞,如入无人之境,直接将仁多嵬的营地硬生生捅了个对穿。 仁多嵬久经沙场,见此情形,便知杨炯打的是不断穿插、扰乱己方整军的主意。当下虎目圆睁,大吼:“传令下去,两侧官兵,引导士兵从东西侧门撤出营地,重新聚兵!” 令下,传令兵闻令而动,号角短催四声,紧接长音五呼,以此传达仁多嵬的军令。 仁多嵬深谙用兵之道,安置营地时,便早有筹谋,大路设南北二门,东西两侧亦各有一门,便是为防敌人劫营后,己方慌乱失措,难以组织有效反击。 只见号令既出,都尉、都头们迅速整军,如潮水般涌向东西两门。不多时,便有整军完毕之士,陆续汇合至仁多嵬所在之处。 仁多嵬见状,钢牙一咬,大吼道:“张弓搭箭,待那贼寇折返,万箭齐发,送他们归西!” 令毕,身后数千士兵,以及后聚集而来的士卒,纷纷弯弓搭箭,箭头寒光闪烁,只等杨炯折返,便要将其淹没在箭雨之中。 杨炯领着这一千铁骑,从西夏营地北门一路杀至南门,此时齐聚南门,蓄势待发,准备下一轮冲锋。 “都尉!我等已然整军完毕!是否继续冲击西夏营地?” 阿里奇高声奏报,声若洪钟。 杨炯摇头,剑眉紧锁,面露疑惑之色,喃喃道:“不对!有蹊跷!” “都尉何意?” 阿里奇满脸不解,挠挠头问道。 “按常理而言,我军劫营,敌人应趁我军冲出之际,严防我军再度折返,故而理应聚兵南门附近,以箭矢封锁,设置拒马桩,阻我归路,现在怎会这般毫无动静?” “或许是他们还未反应过来吧!” 阿里奇猜测道。 杨炯仍是摇头,神色凝重,沉声道:“不对!仁多嵬早发了聚兵号令,岂会此刻还无动静?怕是有诈!” “都尉的意思是?” “传令下去,全军点燃火箭,先给老子把这营地烧了再说!” 杨炯大手一挥,高声下令。 身后辽军将士闻言,二话不说,纷纷从腰间箭袋侧兜取出两个竹筒。打开竹筒,一筒中是浸满火油与松油的棉花,另一筒则是蜡封火油。听得杨炯号令,将士们迅速将棉花取出,绑于箭头,掏出火折子,轻轻一吹,火苗蹿起,瞬间点燃棉花,不等杨炯再度下令,便一支接一支,如流星赶月般,朝西夏营中射去。 此时,北风呼啸,火箭遇到帐布,瞬间燃起。须臾间,仁多嵬营地火光冲天,仿若白昼。 “都尉!好似真有埋伏!这火势这般大,怎不见一个逃兵从南门而出?” 阿里奇见状,惊疑不定,声音都带着几分颤抖。 “傻小子!这说明人家正等着咱们二次入营,要给咱们来个瓮中捉鳖,笼中杀兔呢!” 杨炯嗤笑道。 阿里奇闻言,怒骂出声:“党项人果然皆是反复无常的小人!” 杨炯也不啰嗦,高声道:“兄弟们,侧面迂回,向西侧靠拢公主援军!” 言罢,领着这一千人,逐步向辽国营地靠拢。 且说,耶律南仙唤回深藏后山的一千藏兵后,凤目含煞,玉手一挥,娇声喝道:“全军听令,长弓截路,弩箭平射,一个不留,杀尽这些贼子!” 耶律南仙冰雪聪明,心思缜密,结合诸多蛛丝马迹,瞬间便猜到自己是被杨炯算计了。她深知杨炯狡诈多端,却未曾料到他竟这般无耻,脸皮简直厚比城墙。她心中明白,杨炯定是打着自己旗号,连哄带骗,裹挟着自己的士卒为他卖命。 想到此,耶律南仙银牙咬碎,恨声道:“你给我等着!看我等下如何收拾你!” 原来,耶律南仙此番南下,本就做了周全安排。她总共带了五千兵马,其中一千作为游骑兵,在五十里开外警戒,时刻窥探四周动静;一千为伏兵,藏于后山,伺机而动。平日仅是这三千人常伴其左右。 耶律南仙并非蠢人,她深知想要牵走贺兰山下那近万匹战马,区区三千人如何做得到?唯有五千人人手三马,方能既确保夺得战马后迅速撤离,又可保证自己深入西夏腹地的安全。 她之所以威胁杨炯,就是想以此为筹码,让他做自己招募的那一万兵的统帅,前去东北帮大兄作战。 本来若是没遇到杨炯,自然是她自己亲自带领这一万人奔赴东北。可此乃下下之策,兄长在前方与金国僵持不下,那梁王却在后方诸般掣肘,不是粮草紧缺,便是兵员匮乏。若非形势所迫,她又岂会为了这万匹战马,远涉西夏。可若自己领兵而去,朝堂之上,那梁王定会借机提出进攻大华的提议。 毕竟,此时大华朝局混乱。梁王一直想要攻打大华,以雪当年战败之耻。可耶律南仙非常清楚,纵使梁王攻进了大华首都,他最终的结果还是要退回辽国。 只因兄长在东北与金国胶着对峙,梁王一旦对大华用兵,兄长前线必然吃紧,十有八九会被金国乘虚而入,压着打。况且大华幅员辽阔,纵深极长。你攻下长安,人家可退往江南;你攻下江南,他们能躲进巴蜀,甚至远赴岭南。如此这般,最后的结果,极有可能是大辽一脚陷入大华这泥潭,动弹不得,另一只脚却被金国斩断,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耶律南仙对自己的见解深信不疑,故而隐瞒大华内乱之事,便是想利用信息差,连哄带骗,威逼利诱杨炯与自己回大辽。 此次出行,她更是精心谋划,用一假公主佯装自己在都城迷惑梁王,更是还让太子妃帮忙遮掩,对外宣称是寇镇远领兵外出,自己则隐匿军中,鲜有人知。只是此法终非长久之计,故而她必须速战速决。 本想着寇镇远领着那一千兵,明日便能迂回到仁多嵬的后方,来个前后夹击,却不想被杨炯这混蛋,将一切部署全都打乱了。 想到此,耶律南仙咬牙切齿,恨声道:“杨炯!你敢招惹我耶律南仙,我倒要看看你的命够不够硬!” 且说,仁多嵬此时心已沉入谷底。他满心狐疑,诸多不解,诸多不明,却无人能解其惑。 抬眼望去,身前是火光冲天的营地,身后是遮天蔽日的箭雨,他自知已然退无可退。念及此处,仁多嵬目露死志,大吼道:“向西突围!” 言罢,亲兵们迅速围拢,举起盾牌,护住仁多嵬,直奔西方而去。 此时,杨炯那一千兵正朝营地靠拢,远远便瞧见仁多嵬残兵如丧家之犬般朝己方奔来。 杨炯见状,也不多言,高声道:“全军听令,箭矢全都给我射光,休要留手!” 话音刚落,身后弓箭手们闻令而动,左手张弓,右手在弓弦与箭袋间来回穿梭。须臾间,箭袋中的箭矢便被射光,遮天的飞箭如那倾盆大雨一般,泼向仁多嵬残部。 杨炯望向数轮箭雨后,仅剩下百人不到的仁多嵬部,心中暗叹,不愧是辽国精锐皮室军,在如此迅猛的射频下,竟还能保持这般高的命中率,着实令人钦佩。 “兄弟们!随我冲杀!” 言罢,杨炯一马当先,领着这一千人,直接冲向仁多嵬残部。 一千精锐对残兵败将,和猛虎扑羊没有任何区别,气势如虹对士气低落,结果自是不言而喻。不多时,仁多嵬身旁便只剩下十几名西夏兵将他围在中央,继续做那困兽之斗。 “仁多嵬!风水轮流转!没想到自己会有被我擒获的这一天吧!” 杨炯高坐马上,嘴角挂着讥讽的笑意,俯瞰着下方狼狈不堪的仁多嵬。 “杨炯!老子做鬼也不放过你!” 仁多嵬浑身浴血,伤痕累累,双目仿若燃烧的血池,怒骂出声。 杨炯嗤笑一声,轻轻摆手,身后契丹武士纵马冲锋,几个来回,战场上便只剩下仁多嵬一人。 “还有什么遗言要说?” 杨炯居高临下,冷冷问道。 仁多嵬仰天长啸,凄厉大吼:“去死吧杨炯!” 言罢,右手猛地一抬,六支袖箭仿若夺命的毒蛇,激射而出,直奔杨炯而去。 “狗贼敢尔!” 刚赶到的阿耶朗见仁多嵬此举,怒吼连连,而后直接飞身离马,落地瞬间,长刀裹挟劲风,仿若开天辟地的战斧,狠狠劈下,竟将仁多嵬直接劈成了两半,鲜血四溅,喷得到处都是。 而后径直跑到跌下马的杨炯身边,满脸关切,急声道:“杨兄弟!你没事吧!” 杨炯强撑着身子,嘴角挂着几分不羁的笑意,朗声道:“没事!若不是身上这劳什子冻伤作祟,区区几支暗箭,怎会让我如此狼狈?换作平日,定要施展出那赫赫有名的‘驸马蹬’,叫兄弟们开开眼,也让诸位军中高手品鉴品鉴,瞧瞧我这马术是否当得起这‘驸马都尉’之名号!” 言语间,满是洒脱豪迈,似全然未将适才险境放在心上。 “哈哈哈!都尉好气魄!果真是英雄虎胆呐!” 众将士闻得此言,纷纷喝彩,声浪此起彼伏,满是对其钦佩之意。 “驸马威武!这般临危不惧,实乃我等楷模!” 又有人高声赞道,神色间满是尊崇。 耶律南仙本就满心恼怒,听得这般呼喊,凤眉倒竖,眼眸之中仿若寒星含煞,厉声喝道:“你们叫他什么?” 阿里奇生性鲁莽,张嘴便答:“驸马…… 驸马都尉!” 耶律南仙抬眸,周身气势陡然攀升,威严四溢。她目光如电,瞥向身后安抚司,那安抚司跟随公主已久,深谙其意,身形一闪,如鬼魅般掠至阿里奇身旁,大手一挥,猛地将其从马上扯下,一手捂住他的嘴,拖死狗般扯至后方,转瞬没了踪影。 杨炯见状,苦笑着摇头,无奈叹道:“南仙!我不过是马术稍有造诣,用‘驸马蹬’在军中博了些名声,兄弟们抬爱,才送了我这‘驸马都尉’的诨号,不过玩笑之举,何须这般大动干戈?” 耶律南仙嘴角上扬,勾勒出一抹冷笑,恨声道:“你既如此喜欢这名号,今日我便成全你!” 言罢,玉手一挥,示意安抚司动手。 那安抚司领命,带着几个士卒一拥而上,将杨炯五花大绑,结结捆了个严实,而后像扔麻袋般,将他扔置在马背之上。 耶律南仙轻啐一声,翻身上马,缰绳一抖,领着众人直奔营地而去。 “南仙,你干什么?我本是清清白白良家子,可不会任你肆意侮辱!” 杨炯在她身后,扯着嗓子大喊,声音中满是焦急与不安。 耶律南仙头也不回,冷笑回应:“哼,你若有能耐,便继续这般口花花,一会有你哭的时候!” 杨炯听她这般语气,心下不禁突突直跳,暗自忖道:这妖女向来心思难测,此番怕是动了真怒,莫不是真要使出什么狠辣手段? 念及此处,他咽了口唾沫,试探着嚷道:“南仙,你该不会有什么特殊癖好吧?” 耶律南仙闻言,猛地勒住缰绳,回首望向他,嘴角勾出一抹诡异至极、瘆人无比的微笑,悠悠道:“驸马都尉,怎么着,你怕了?” 杨炯心头一凛,却仍是梗着脖子,逞强道:“我会怕你个女子?笑话!” 耶律南仙仰天大笑,声震夜空:“好!但愿待会你面对大辽十大酷刑,还能这般嘴硬,可莫要跪地求饶才好!” 言罢,马鞭一挥,座下骏马长嘶一声,绝尘而去。 “救命呀~!我不好这口!” 杨炯凄厉的喊声划破夜空,与耶律南仙狂傲肆意的大笑交织回荡,久久不散。 第226章 十大酷刑 “啪!” 一道马鞭声仿若利刃,刹那间划开暗室的死寂,尖锐而凌厉,直贯入耳。 耶律南仙恰似游曳的灵狐,身姿曼妙却透着一股子冷冽的狠劲,美眸寒光闪烁,手中马鞭恰似灵动毒蛇,于半空肆意游窜,鞭梢每一次甩动,都似抽在虚空里的闷雷,炸响着无形的威压。 她莲步轻移至被缚于木桩之上的杨炯跟前,那眼神,仿若高傲的女王般睥睨众生,薄唇轻勾,溢出的冷笑如若霜风:“哼,心心念念想做驸马都尉是吧?好,今日,本宫便遂了你的愿!” 杨炯咽了咽唾沫,喉结滚动间,话语透着几分无奈:“南仙,咱有话好说,何须这般大动干戈?你我是盟友,如此行事,被你麾下将士瞧了去,影响不好。” 耶律南仙柳眉倒竖,杏目圆睁,手中马鞭狠狠一攥:“哼,事到如今,你倒惦记起影响来了?当初你四处宣扬是本宫驸马时,怎的不嫌丢人现眼?裹挟我部众为你卖命之际,又何曾念及半分影响?如今倒来与我讲这些,不嫌迟了么!” 言罢,她玉臂一挥,马鞭如黑色闪电,直扑杨炯面门。 “卧槽,你疯了!” 杨炯双目暴睁,惊吼出声。 千钧一发之际,那马鞭陡然扯偏,“啪” 的一声,重重抽在杨炯头顶木桩之上,木屑飞溅,响声震得这昏暗营帐都似晃了几晃,透着说不出的惊悚。 耶律南仙眼底疯狂之色愈盛,莲步轻挪,欺身近前,玉手如钩,猛地抬起杨炯下巴,那居高临下之态,仿若执掌生死的女王:“哼,急什么,咱俩有的是时间,本宫今日定要让你尝尝厉害,好叫你知晓我耶律南仙绝非任人拿捏的柔弱羔羊!” 杨炯长叹一声,苦笑道:“南仙,真没必要这般折腾,你若有条件,只管开口便是,况且我还应允了你三个条件,你又何苦用这等手段吓唬我?” “哼,你向来聪明,怎会不知本宫所求?” 耶律南仙美眸轻抬,恰似寒星闪烁,直直刺向杨炯,那目光里满是怨怼。 杨炯闻言,一时默然,垂首不语。 耶律南仙嘴角浮起一抹诡谲笑意,围着杨炯踱步,莲步轻移间,裙摆摇曳,好似暗夜的魅魔般魅怖:“呵,看来,不动用些手段,你是不肯松口了?既如此,便让你见识见识我大辽十大酷刑的厉害,嗯……就先从这‘木驴’开始吧,驸马都尉,可敢一试?” “且慢!” 杨炯瞪大双眼,急声高呼,“听闻大辽十大酷刑,首刑乃是剥皮,怎的你反倒挑这‘木驴’?再者,我堂堂男儿,你用这专为惩戒女子的刑罚对付我,耶律南仙,你莫不是疯了?” 耶律南仙仰头狂笑,笑声癫狂,在这幽闭营帐中回荡,透着几分扭曲的快意:“哈哈哈!你便是喊破了喉咙,也休想有人来救你,乖乖受罚便是!” 杨炯瞧着她这般模样,只觉头皮发麻,心底暗忖:这女子,莫不是真有什么乖张癖好?倘若真坐了那木驴,往后哪还有颜面面对家中那群红颜知己。 正思忖间,见耶律南仙当真将那木驴拖来,忙不迭道:“耶律南仙,此刑本用于女子,与我八竿子打不着,这不属于我!不合适!” “合适!” 耶律南仙挑眉轻笑,神色笃定。 杨炯只觉后背冷汗涔涔,顿感芒刺在背,安全感如泡沫般消逝,忙不迭讨饶:“南仙,南仙!咱们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耶律南仙停下手中动作,美眸轻瞥,似笑非笑:“??能谈?” “能谈,能谈!” 杨炯忙不迭点头。 “哈哈哈,好,那你且说说,如何谈法?” 耶律南仙双臂抱胸,那姿态,仿若静候猎物入网的猎手。 杨炯轻咳一声,缓了缓神色,沉声道:“当下我首要之事,便是攻打兴庆府。” “哼,这我自然知晓。” 耶律南仙神色冷淡,语气却不容置疑,继续道:“我可助你一臂之力,事成之后,你随我回大辽。” 杨炯闻言,翻了翻白眼,嗤笑道:“少来诓我,你打的什么主意,我岂会不知?无非是想哄我帮你抢得贺兰山战马,再逼我随你回辽,如今你大辽正值缺兵少马之时,怎会好心助我攻打兴庆府?” 耶律南仙俏脸一红,嗔道:“哼,有些事,心里明白便好,何必说破?你装作不知,届时随我回辽,大可将一切罪责推到我身上,岂不甚好?” “真有这般着急?” 杨炯皱眉问道。 “十万火急!” 耶律南仙咬牙切齿。 杨炯见状,怒骂道:“既如此,你便别在这胡闹,速速放了我,咱们好好谋划怎么攻打兴庆府。” “哼,就凭咱们这点人手,还想攻打兴庆府?你怕是痴人说梦,少在这儿敷衍我,给句痛快话,到底跟不跟我回大辽?” 耶律南仙步步紧逼,美眸中寒意似刀,直刺杨炯。 “南仙,即便我随你去了大辽,又怎能领兵?我是大华之人,契丹将士怎会听我号令?” 杨炯叹道。 耶律南仙冷笑不止,嗤声道:“哼,你又在装傻充愣,兴国公主耶律拔芹,大辽第一美人,下嫁于你,你还不满足吗?” 杨炯闻此,再度沉默。 耶律南仙眼底疯狂之色渐浓,转身取出一根带线的绣花针,她持针在杨炯眼前不断摇晃,悠悠言道:“我麾下有一人,人称‘鬼医’,你可知为何得此名号?” “为何?” 杨炯好奇心起,脱口问道。 “此人癖好怪异,惯于夜半潜入荒郊坟地,掘出尸体后带回居所,细细解剖研究,旁人皆视其为恶鬼,可被他医好的伤者,却尊其为‘鬼医’,他有一手缝合奇术,精妙绝伦,你可想亲身一试?” 耶律南仙说罢,手中绣花针如灵动游鱼,时而划过杨炯鼻尖,时而贴近他嘴唇,最后落于他腰胯之处,美眸玩味轻佻,似在等他回应。 “耶律南仙,你要不要这么狠?” 杨炯咬碎钢牙,恨恨道。 “哼,对你这等狡黠之人,善心便是自讨苦吃。我好心让阿耶朗送吃食给你,你倒好,哄骗他与你结拜,还裹挟我的部众对抗西夏人,今日,我非要让你吃些苦头不可!” 言罢,耶律南仙目露凶光,手持绣花针,便要刺向杨炯臀部。 “且慢!” 杨炯大喊出声。 “哼,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说!” 耶律南仙咬唇切齿,美眸紧紧盯着杨炯。 杨炯嘴唇微颤,嗫嚅几声,声若蚊蝇。 “你说什么?大声些!” 耶律南仙皱眉,凑近几分想听清他所言。 杨炯瞅准时机,猛地暴喝一声,周身劲道涌动,脊背如龙拱起,双肩一抖,恰似大鹏振翅,右手快如闪电,瞬间缠住耶律南仙手腕,左手紧随其后,精准击打掉她手中绣花针,顺势便要施展擒拿。 耶律南仙瞳孔骤缩,花容失色,娇躯急速后退,右脚轻点地面,借力腾空,在空中翩然一转,顺势踢开锦袍,抽出大腿内侧暗藏的贞洁卫,落地之时,稳稳站定,美眸含煞,死死瞪着杨炯,满眼的愤怒之色。 “你会武功?” 杨炯面露讶色,奇道。 耶律南仙剑眉倒竖,嗔道:“你才学武多久,怎有这般造诣?你练了缩骨功这般邪术?” “什么缩骨功,我这是正统六幺拳,名门正派的功夫!” 杨炯昂首挺胸,神色傲然。 “哼,那姓潘的姑娘教你的?” 耶律南仙冷哼一声,神色晦暗难明。 杨炯挑眉笑道:“你倒是知道得不少嘛。” 耶律南仙银牙紧咬,眸似寒刃:“哼,你以为这般,我便拿你没辙了?” “南仙,你这人呐,太过自负,且依我看,你本就无心伤我,不然也不会只捆住我手脚。我适才留意,四周并无人迹,眼下便你我二人,你还想与我比划比划不成?” 杨炯好整以暇,嘴角挂着一抹玩味笑意。 耶律南仙闻言,娇躯气得瑟瑟发抖,心中恨意翻涌。想她自幼尊贵,几时这般被人小瞧?何况与杨炯数次交锋,皆是铩羽而归。 忆往昔,大华比试之时,他凭一篇《灵宓赋》力压自己为兄长所作诗篇,又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巧施手段,嫁祸兄长谋杀完颜骨碌,让自己焦头烂额。如今更是裹挟士兵,肆意妄为。 凡此种种,新仇旧恨涌上心头,当下也顾不得许多,娇喝一声,恰似离弦之箭,直冲向杨炯,途中脚尖轻点,一个垫步,正蹬腿如蛟龙出海,直踹杨炯胸膛。 杨炯见她气急败坏,心中好笑,却也起了几分切磋之意,当下大喝一声,脚下妙风步连走,进步冲拳,拳风呼啸,与她莲足轰然相撞。 耶律南仙顿觉脚底一股大力传来,仿若踩在烙铁之上,麻痛难忍,无奈借力后空翻,翩然落地。可还未及喘息,杨炯第二拳又如泰山压顶般袭来。 耶律南仙秀眉紧蹙,反应却是不慢,左脚猛然高踢,腿影如电,恰似朝天一柱,“啪” 的一声,外摆腿击偏杨炯来拳,趁其身形未稳,左脚刚一沾地,娇躯再度腾空,正蹬踹如抛石般轰出,却被杨炯稳稳挡下。空中的她借力一转,身形舒展,恰似飞燕展翅,一字马双腿连环踢出,凌厉劲风直逼杨炯面门、胸膛与脖颈,招招狠辣,式式夺命。 “好腿法!” 杨炯赞了一声,脚下妙风步施展到极致,腰身似灵蛇扭动,侧身一闪,避开要害,一步踏出,恰似鬼魅,直逼耶律南仙身前,霄月崩掌裹挟劲风,直捣她腹部要害。 耶律南仙美眸一凛,娇喝声中,右手匕首寒光一闪,逼退杨炯崩掌,右脚急速后撤,脚尖轻点身后木驴,借力再度腾空,在空中身如陀螺急转,三连踢如暴风骤雨,分别攻向杨炯面门、胸膛与脖颈,腿腿生风,气势骇人。 杨炯不慌不忙,凭借妙风步左躲右闪,侧身闪过面门一踢,右手如铁钳,击偏当胸一踹,待脖颈一踢袭来,右脚踏出,身形欺近,猛地一个弯腰,将她整个人扛在肩头,双手如钢箍,牢牢扣住她大腿,嗤笑道:“你这武功,怕是半路出家,毫无走气法门,脚力虽有花哨,却绵软无力,内家外家皆不沾边,仅凭这几招精妙腿法,便想胜我,怕是痴人说梦。” “你又能好到哪儿去?不也是半路练武吗?” 耶律南仙轻哼一声,手中贞洁卫寒光闪烁,直刺杨炯面门。 杨炯见状,心中暗忖:这般身手,比起我家简若,可差了十万八千里,本想陪你玩玩,你倒较真了。 思及此处,也不再藏私,后撤一步,双手用力一扯,将耶律南仙拽下肩头,不理会她惊呼,掌风呼啸,击飞她手中贞洁卫,顺势将她抵在木桩之上,冷声道:“如今,你可是我的俘虏了。” “哼!” 耶律南仙傲娇扭头,俏脸含霜。 杨炯冷笑一声,捡起地上绳索,三两下将耶律南仙捆得结结实实,对上她喷火美眸,笑道:“如何,现在可愿谈谈了?” “谈个屁!有本事你便杀了我!” 耶律南仙怒目而圆睁,仿若能喷出火来。 “哟,瞧你这暴脾气,好歹你也曾救过我性命,我怎会下此毒手?” 杨炯好笑道。 “那你这般做什么?羞辱我么?” 耶律南仙怒吼道。 “不过是想与你好好谈谈罢了。” 杨炯言罢,抽出木驴,似笑非笑看着她,“这木驴,木质而成,状若活驴,你可要试试滋味?” 耶律南仙盯着杨炯,美眸中闪过一丝决然,继而昂首挺胸,嘴角浮起一抹诡异笑意:“来呀!” “你当我不敢?” 杨炯挑眉,神色冷峻。 “来呀,别磨蹭!” 耶律南仙大吼,声震营帐。 “好,那我便成全你!” 杨炯提高音量,作势拉着木驴逼近。 “来就来,谁怕谁!” 耶律南仙脖颈一梗,毫不示弱。 “你…… 你这性子,当真难缠!” 杨炯气得一脚踹飞木驴,大骂不止。 “哈哈哈,杨炯,你迟早栽在女人手里!” 耶律南仙见状,狂傲大笑。 “你闭嘴吧,今日换做旁人,你怕是早被折磨得没了人形,还能这般嚣张?” 杨炯反唇相讥。 耶律南仙闻言,嘴角微微抽搐,她又怎会不知,自己三番五次与杨炯交锋,虽看似占尽上风,实则处处留手,一来念及旧交,二来也不想彻底闹僵,盼着能将他带回辽国。这些心思,杨炯又怎会不懂,正因如此,两人才似有一层微妙默契,即便剑拔弩张,也不至于生死相向。 杨炯长叹一声,神色凝重:“南仙,你我相识已久,彼此知根知底。平日若耶律兄有难,你寻我帮忙,对抗金国,我自当义不容辞。可如今,大华和西夏正值生死存亡之际,我这支部队,或许便是扭转乾坤的关键,此时实在不能随你回辽。” “既如此,还有何可谈?” 耶律南仙神色冷淡,语气冰寒。 “罢了,你且告知我,耶律兄还能撑多久?” 杨炯沉声道。 “半个月。” 耶律南仙惜字如金。 杨炯闻言,怒目圆睁:“那你还在此跟我胡闹?你去抢马,往返路途,加上整军备战,赶赴东北,半月时间怕是都不够,这般耽误下去,你就等着给耶律兄收尸吧!” 耶律南仙柳眉一蹙,嗔道:“正因如此,我才要拉你一道抢马。依你我的聪明才智,抢完马后,你就地整军,率五千精锐,直奔东北,路过析津府时,我助你与耶律拔芹完婚,你以南院驸马的身份领军,带上析津府的五千将士,驰援我大兄,半月时间,绰绰有余!” “哼,原来这便是你阻拦我攻打兴庆府的缘由。” 杨炯凝眉沉思,似有所悟。 “你那点兵力,还想攻打兴庆府?你知不知道?兴庆府中守军不下五万,你要耗到何时?” 耶律南仙恨铁不成钢,大骂出声。 “既谈不拢,那便各奔东西吧。” 杨炯耸耸肩,一脸无奈。 耶律南仙冷笑一声,美眸中满是狠戾之色:“你敢走,我便叫人宰了你那小情人!” “你敢威胁我?” 杨炯瞪大双眼,怒声质问。 “哼,是又怎样?你能奈我何?” 耶律南仙昂首挺胸,毫不示弱。 “哼,你这刁蛮性子,当真可恶!” 杨炯俯身,作势去脱她鞋袜。 耶律南仙见状,羞恼交加,娇声大叫:“你……你干什么?” 第227章 鹃花浥露 杨炯瞧着耶律南仙这般刁蛮乖张,当真是被这小狐狸弄得束手无策。听闻她要宰了李嵬名,念及这妖女向来行事不羁,真没准能做出这等狠辣之事。杨炯心下念头急转,蓦的想起前世江湖中那张姓教主的奇招,一时坏心涌起,决意今日定要给这草原明珠好生教训一番。 心念既定,杨炯心下一横,伸手便握住了耶律南仙那正不安分摆动着的莲足,稍一用力,鞋袜应手而落。只见那锦绣罗袜,上端勾缠在她脚趾之间,半遮半掩,恰似雾中花、水中月,朦胧间更添几分欲说还休的缱绻。 耶律南仙这双莲足,宛如晨曦微照时,那高山之巅凝着清霜的杜鹃,于剔透晶莹之中,尽显娇艳矜贵。 杨炯目光触及,竟也有些愣怔。 但见那脚背,仿若经岁月精雕、受天地灵气润泽的美玉,细腻光洁,不见半分瑕疵纹路,恰似平滑丝缎,泛着清冷润泽之光,便是在这昏暗之地,竟也似有微光隐隐透出,仿若新雪初降山巅,未染俗世尘埃,透着不食烟火的脱俗之态;又似春日碧空里最绵软纯净的云朵,轻盈自在,满是素净空灵之韵味,只一眼,便足以叫人心神荡漾。 凝神细瞧,肤下那淡青色脉络,恰似幽谧山涧中蜿蜒而过的浅溪,隐隐约约,平添了几分灵动俏皮,宛如写意山水画,藏着无尽韵致。 再观那脚趾,好似五枚粉嫩的高山杜鹃花苞,自拇趾至小趾,依次排开,圆润饱满,恰似饱含朝露的花房,透着一抹健康诱人的浅粉。 指甲如若薄润贝壳,泛着淡淡半月形光晕,那淡粉色浑然天成,不见雕琢痕迹,边缘修剪齐整,如同杜鹃花瓣那细腻轮廓,处处尽显精心呵护的矜贵。 耶律南仙又惊又怒,又羞又愤,娇喝道:“混蛋,你看什么?” 杨炯轻咳一声,掩饰尴尬,旋即扯脱她右脚鞋袜,暗聚气息贯于指尖,猛地戳在她两足掌心的涌泉穴上。他虽无那惊世骇俗的九阳神功,亦无什么虚无缥缈的内力,却也只能凭此不断将气息透指注入,且辅以指尖轻挠,双管齐下,不信治不了这傲娇的小狐狸。 耶律南仙起初羞愤难耐,待杨炯这般动作,刚欲破口大骂,却觉一阵酥麻瘙痒从脚底直窜全身,周身鸡皮疙瘩骤起。低头见他那使坏模样,忙抿嘴咬唇,奈何双腿被绑,只得踢脚摆动躲闪,身躯来回扭动挣扎,狠狠瞪着杨炯,眼神满是羞怒,她现在哪敢张口,生怕一开口便忍耐不住笑出声来。 可这瘙痒之感,仿若裹挟热浪,在她全身乱四处窜,比之那十大酷刑更为难耐,就如同几千万只蚂蚁在五脏六腑、骨髓血管中肆意爬动咬啮。 耶律南仙终是忍耐不住,咯咯咯的笑了起来,然才笑几声,念及自己竟被他这般欺负,向来尊贵骄傲、未曾受过委屈的她,又气愤得哭了出来,这般又哭又笑,终是破口大骂:“杨……杨炯……你……这般欺负我……我定要将你……千……刀万剐!” 杨炯冷哼一声:“小狐狸!还跟我嘴硬,我倒要瞧瞧你能撑到几时?” 言罢,手上加力,施为更甚。 耶律南仙一颗心仿若受惊的野兔,在胸腔中狂跳不止,全身瘙痒难耐,双目噙泪大骂:“杨炯……你……混蛋,总有一天,我……我要将你扒衣……扒衣跑马。” 杨炯见她兀自嘴硬,索性席地而坐,将她的脚置于膝盖,用手臂牢牢固定,手上施为不停,弄得耶律南仙大哭大笑,上气不接下气。 “好啦,好啦,饶……饶了我吧……杨……杨炯……呜呜……呜呜……”耶律南仙泪眼朦胧,恰似鹃花浥露,哪还有半分张扬公主的风采,活脱脱一个委屈小女子,含泪求饶。 杨炯抬眸,瞧着她那灵动如狐的眼眸闪烁不定,便知这小狐狸仍不服气,轻哼一声,手中动作愈发加重几分。 耶律南仙大惊失色:“杨炯!你不……能……这般……欺负我……我对你有……救命……之恩呀!” “哼,那个以后再论,此刻我先问你,你还威胁不威胁我了?”杨炯冷声道。 耶律南仙哭道:“我……不……不……停手呀……!” 杨炯听她言语,这才罢手,问道:“答应了?” 耶律南仙含娇带泣,狠狠瞪他一眼,低声道:“放我下来!” 杨炯见她已然服气,起身利落地解开她绳索,扶着她坐到案板上缓神。 耶律南仙长舒一口气,望向杨炯,心中情愫复杂,五味杂陈。 起初,她对杨炯感情并不复杂,几次交手相处,不过是将他视作同辈中唯一堪称对手之人,此次偶然相逢,她也是临时起意想要招揽与他。至于为何对他与众不同,她自己也说不清楚,只觉这般相处,莫名舒坦,便随心而为。 经此一遭,被杨炯这般欺负,她忽觉两人关系悄然生变,往昔是聪明人之间的棋逢对手、心照不宣,如今再看杨炯,心头竟涌起一种难以言明的感觉,就如同那春日湖面泛起的涟漪,想要捕拿剖析,却又缥缈难捉,诸多思绪纷至沓来,搅得她心乱如麻。 耶律南仙最恼这般无法掌控之感,咬牙瞪向身旁那罪魁祸首,娇嗔道:“混蛋,给我穿好鞋袜!” 杨炯知晓她脾性,自己可以欺负她,但万不可过了分寸,她身为公主,自有尊严。当下须得给她个台阶,不然以她那刁蛮狡诈的性子,一旦记恨上自己,各式手段使将出来,自己可招架不住。 无奈,杨炯转身走向木桩,拾起她那白色罗袜,勾过那双杜鹃绣鞋,回到她身旁,屈膝半蹲,一手轻握秀足,欲为她滑上罗袜。动作间,没了先前嬉闹,不经意间再度触到她温腻柔软的足踝,心头不禁一荡,脑海中不由自主的浮现刚才她逸足那半遮半掩模样,手上动作竟也迟缓下来。 耶律南仙一直留意杨炯,见他眼神放空、动作迟滞,俏脸一红,娇骂一声,忙将脚一缩,夺过鞋袜,自行快速穿戴起来。 杨炯轻咳一声起身,故作镇定,坐在她身旁左顾右盼,掩饰尴尬。 耶律南仙穿好鞋袜,亦是不语,二人并肩而坐,各自陷入沉思。 杨炯思绪飘飞,想起往昔见过的诸般佳人,单念凌波而言。 小鱼儿秾纤得中,修短合度,靡靡绵绵,有若无骨;潘简若骨直以立,忿执以奔,翩跹婀娜,意态天成;李嵬名弱不胜羞,骨气无双,踏月有痕,试香无迹;郑秋骨清神正,瘦中有力,气足神充,香温玉软。 小鱼儿在柔,潘简若在韵,李嵬名在轻,郑秋在腴。实乃百花齐放,各有千秋。 “你觉得……”耶律南仙率先开口。 “身如秋水,不染欲氛,丰致潇洒,姿态横生。秀逸非凡!”杨炯脱口而出。 耶律南仙闻言一怔,俏脸瞬间涨得通红,粉拳一挥,砸在杨炯左肩,嗔怒道:“你作死吗?” “不是你问我的吗?”杨炯一脸无辜道。 耶律南仙羞愤欲绝,剑眉倒竖,喝道:“你脑子里整日都装了些什么?我问你觉得咱们下一步该当如何!” “你又没说清楚!”杨炯小声嘟囔。 “你还犟嘴!”耶律南仙气得直跺脚,恨不得当下便扑上去咬他一口。 杨炯见她暴跳如雷,赶忙安抚,悠悠说道:“我有个主意,可速破兴庆府。” “快讲!”耶律南仙急道。 “你不是想鼓动灵州的李继铖谋反吗?你照旧行事,我则北上去攻西夏的右厢朝顺军司,待西夏内乱,李谅祚自顾不暇,你北上与我会合,牵走那一万匹战马,径直右厢朝顺军司折返大辽,这般相较你原计划,当可快上几分。”杨炯眉飞色舞,侃侃而谈。 耶律南仙面露疑色,道:“据我所知,右厢朝顺军司守军逾万,乃西夏第二大军司,城高且坚,你非莽撞之人,如此说来,莫非已有良策?” 杨炯重重点头,凝视她双眸,郑重道:“起初我只有七成把握,如今遇着了你,增至九成!” “哦?细细说来!”耶律南仙饶有兴致道。 “我原本谋划,乔装成西夏大商人,入右厢朝顺军司招商买马,引诱那军司高官赴宴,再将其一网打尽,晓明利害,控住局势,间接掌控军司。如今有你助力,自是不同!我可扮作仁多嵬,借你手上兵马扮作麟州骑兵,里应外合,胜算大增。” 耶律南仙想起杨炯那神奇的人皮面具,再琢磨他所说计划,虽缺细节,但大方向却无差池。想通此节,沉声道:“我借你两千兵,余下的我要带去灵州,逼那李继铖谋反。” “你面对李继铖十万大军,才这点兵,还分我两千,如何逼他谋反?”杨炯奇道。 “你不信我?”耶律南仙挑眉质问。 “倒非不信,只是好奇罢了!” 耶律南仙轻哼一声,紧盯他双眼,认真道:“杨炯!我耶律南仙极少信人,更从不将命运交予旁人之手。我给你七日,七日内务必为我打通北上通路,你可能做到?” “这是你的第一个要求么?”杨炯嬉皮笑脸道。 耶律南仙凝眉,起身走到他跟前,伸出玉手勾起他下巴,寒声道:“你觉得呢?” “我觉得是!” “我觉得不是!” 杨炯拨开她手,对上那睥睨傲娇的眼神,没好气道:“你少摆公主架子!我告诉你,七日,我定给你打通北上通路,只瞧你到时能否逼反李继铖,北上抢马了!” “好!那便瞧瞧谁会丢人现眼!”耶律南仙纵声大笑,豪迈之气尽显。 杨炯见状,争胜之心顿起,朗声道:“事不宜迟,你即刻点兵,我这便出发!” 耶律南仙点头,深深看他一眼,忽道:“若你攻下兴庆府,可愿跟我回辽国?” 杨炯默然半晌,道:“若无旁的要紧事,我答应你。” “何为旁的要紧事?” “呃……” 耶律南仙冷哼,寒声道:“我第一个要求便是打完兴庆府,随我回辽国!” “这……,南仙,你也知晓,光攻下兴庆府还不成,其后还有诸多事宜要处置,诸如安置流民、制定方略、平叛流寇等等,实是……” 耶律南仙不语,冷冷盯着杨炯,那双狐眸中,愤怒、怨恨、不甘诸般情绪流转,杨炯恍惚间,竟似瞧见了些许哀怨与丝丝春情。 杨炯望着她那傲立卓绝的模样,想起先前的承诺,无奈颔首,道:“好,我答应你。” 耶律南仙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促狭,听他应允,得意的走到他身前,揶揄道:“别一脸不情愿,你先前偷看我那么久,便宜你了!” “呐!你这是污蔑,污蔑!”杨炯跳脚反驳。 耶律南仙哈哈大笑,甩袖转身,大步朝帐外走去:“看了便是看了!有何好遮掩的?你若助我打下金国,我让你看个够!” “此话当真?” “变态!” 第228章 火烧西凉府 <特别鸣谢:tijin 的大神认证!特此加更!> 西凉府。 月黑风高,北风呼啸。 是夜,沈高陵率一万龙朔卫,日夜兼程,马不停蹄,直扑西凉而来。 西凉小城,于这沙海环抱之地,恰似沙砾中倔强生出的一株荒草,全仗祁连山那支脉水道的恩泽,才得以扎根立足。三面环沙,险境环伺,却因紧扼河西走廊这东西要冲,而成咽喉锁钥,虽多年未得繁华大埠之盛,可战略要害之名,早已深深烙印在这片西北疆土之上。 “将军!西凉城门紧闭,城头哨兵不过三十,且一个时辰轮换一回,瞧其装备行头,绝非西夏精锐之属。” 蛟营中郎将徐冠华压低嗓音,疾步近前禀报道。 沈高陵微微颔首,目光凝于西凉城头,剑眉轻蹙,沉声道:“西凉城矮,兵力亦弱,然我军多是铁骑雄兵,强攻硬取,一则耗时费力,二则难免折损兄弟性命,此事须得谋定而后动,寻个万全之策才好。” 虬营中郎将施客虔闻此,胸膛一挺,大手拍得 “砰砰” 作响,朗声道:“将军何须这般劳神,俺老施麾下两千虬营健儿,愿作先锋,只要老左能将绳梯稳稳射上城头,给俺半个时辰,定能将这西凉城拿下!” 沈高陵眉梢一扬,骂道:“不行!此仗非比寻常,咱们这一万兄弟,一路翻山越岭,为的是奇袭兴庆府这等大计,怎能在这西凉小城折损锐气、枉送性命?” 言罢,大手一挥,将这莽撞之议直接否了去。 见众人目光齐聚,沈高陵缓声道:“西凉虽非昌盛商埠,可往来商队也是不少。你们都知道,我昔日在京城领有金吾卫中郎将一职,那些城卫军官的猫腻勾当,我是再清楚不过。他们巧立名目,对过往商队吃拿卡要,于这边城之地,更是肆无忌惮。 是以,我已令虺营中郎将韦一翼四下去寻,若能觅得一支被阻城外的商队,咱们便可借此良机,施那瞒天过海之计。倘若无果,再议强攻之策不迟。” 众人闻言,皆觉有理,便不再多言,各自整肃,静候韦一翼佳音。 不知时辰过了几许,北风正劲,裹挟着一阵急骤马蹄声,韦一翼风驰电掣而来,满脸喜色难以遮掩,高声禀道:“将军,真乃天助我军!卑职在东北方沙丘之中,寻得一支三十人的回鹘商队。他们迟来一步,被城卫兵刁难,又因那商队头领性急,不肯用银钱打点,便被拖至城门关闭,无奈只得在城外过夜。” 众人闻此,皆面露喜色。 沈高陵目光一亮,令道:“将那头领暂且看管,挑出十五个机灵之人,换上他们的衣衫,晓以利害,命他们带咱们入城!” “遵命!” 韦一翼领命,转身而去,不多时便搜罗完回鹘人财物,亲选十五个识时务者,奔前军而去。 “杨朗、左丘,随本将军入城!” 沈高陵点齐将领,众人速换回鹘商人装束,混入商队,朝着西凉城下靠近。 沈高陵领金吾卫中郎将要职,对城卫兵那套贪贿把戏,早已熟稔于心。说是夜间禁入,实则银钱一到,规矩便如那春日残冰,瞬间消弭无形。 眨眼间,商队已至城下,沈高陵一行十五人,人手一柄匕首,暗藏数把神臂弩,悄然隐于回鹘人身后,抵住他们腰身,逼其喊话。 “大人,我等先前不懂规矩,如今头领已被更换,望大人念在我等初来乍到,通融通融!” 回鹘人依着沈高陵所教,扯着嗓子朝城头呼喊,声音在夜风中打着颤儿,几分惶恐,几分急切。 城头却毫无动静,巡逻兵仿若未闻,依旧自顾自踱步。 沈高陵心中雪亮,知是城卫军官故意拿腔拿调,想要多敲一笔,当下沉声道:“继续喊,重复原话!” 回鹘人忙提高音量,又将那话喊了几遍。 良久,城头终传来一声尖锐嘲笑:“哼,白日里那般嚣张,这会儿怎地服软了?” “大人呐,我等贩卖的皆是生药,有的药材须得赶时送到,误了时辰可就砸手里啦,望大人怜悯则个!” 回鹘人大声回应。 那城卫军官眼底闪过一抹阴鸷,嘴上却笑道:“都有啥生药呀?” “莫要作答!” 沈高陵低声喝止想要张嘴的回鹘人。 城卫兵见此,冷哼一声:“再啰嗦,便滚远些,永远都别想进城!” “告知他,有乳香、没药、安息香,每说一种,间隔三息!” 沈高陵附耳低语。 回鹘人忙依言高喊。 城卫兵闻言,语气稍缓:“既是赶时的生药,那规矩总该懂吧?” “懂,懂,懂!” 回鹘人忙扬起手中银疙瘩,晃得亮眼。 “早这般懂事,不就好了?开城门!” 城卫兵吆喝一声,暗中朝士兵挥手示意,众人会意,纷纷操起兵刃,隐于门后,只待猎物入网。 沈高陵心中冷笑,这般伎俩,他在京城早见惯不怪,不过是欲擒故纵,明火执仗的夺药把戏罢了。 说话间,十五人已步入城门,沈高陵瞅准时机,猛地大吼:“动手!发信号!” 刹那间,一道红色信号弹冲天而起,仿若那暗夜流星一般,划破长空,光芒万丈。 十五人自回鹘人身后疾窜而出,杨朗、左丘、沈高陵各领四人,分赴城门绞盘、城头、伏兵之地。 城头敌军见状,尖锐示警哨声瞬间惊破夜空,在城垣间回声震荡,城卫军官扯着嗓子嘶吼:“敌袭!敌袭!” 且说,杨朗身形矫健,疾冲向城门绞盘处,同行四人紧紧相随,如影随形。方一靠近,敌军已如惊弓之鸟,迅速散开,呈扇形列阵,弯刀出鞘,寒光凛冽;长枪挺立,枪尖颤颤。 他们互为犄角,将绞盘护得水泄不通,为首一将,满脸横肉,啐了一口,吼道:“今日敢来犯我西凉,定叫你们有来无回!” 言罢,大刀一挥,刀风呼啸,恰似恶风卷席,示威之意昭然若揭。 杨朗毫无惧色,身形暴起,如苍鹰扑兔,手中匕首寒光连闪,直刺最外侧敌军咽喉。那人惊恐瞠目,刚欲呼喊,咽喉已被利刃洞穿,只能发出 “咯咯” 低响,身躯绵软似崩塌泥偶,倒地不起。 其余四名龙骧卫亦如虎入羊群,瞬间发难,鬼魅般切入敌阵。 一人挥匕首磕开迎面弯刀,侧身一转,匕首顺着对方肋下缝隙狠刺而入,温热鲜血飞溅而出;另一人矮身避过横扫枪杆,匕首贴地疾划,精准掠过敌人脚踝,敌人惨叫着摔倒,旋即补刀脖颈,结果敌人性命,动作利落,一气呵成。 杨朗此时已与两名敌人缠斗一处,他身形灵活,左躲右闪,手中匕首舞得密不透风。敌军一刀劈来,他侧身一闪,顺势用匕首勾住对方手腕,用力一拉,那人站立不稳,向前扑来,杨朗手肘如锤,狠狠砸在其太阳穴上,将其击昏在地,反手一掷,匕首如电,直直钉入最后一人胸膛,那人瞪大双眼,满是难以置信。 城门绞盘就此落入杨朗之手。 与此同时,沈高陵率领四人,直奔敌人伏兵之地而去。 那是城垣拐角处一片荒草丛生之所,十余敌军潜伏其中。沈高陵目光如炬,早早察觉动静,抬手示意同伴放缓脚步,众人蹑手蹑脚,分散开来,呈合围之势,悄然逼近。 待距离足够近时,沈高陵率先发难,捡起一块石子,运力一掷,石子如暗器流星,直入敌军堆中,引得敌军纷纷转头张望。 刹那间,沈高陵与同伴如离弦之箭般冲出,直扑最前敌军。只见他手中匕首在空中划过一道道冷冽弧线,“噗” 的一声,扎入当面一人肩头,那人吃痛,挥刀乱砍,沈高陵矮身避过,飞起一脚踢在其膝盖后侧,使其单膝跪地,匕首一抹脖颈,鲜血四溅,犹如泼墨,血溅当场。 其余四名龙骧卫亦各展身手,与敌人短兵相接。 有的借草丛隐匿身形,突施突袭,攻敌不备;有的两两配合,一人吸引火力,另一人绕后偷袭,默契无间。混战之中,敌军虽人多势众,却被沈高陵等人的勇猛配合打得节节败退。 不多时,这伏兵之地便被清扫干净,沈高陵率人迅速向城内挺进数丈,设下警戒哨,引导后续龙朔军入城。 再看城头之上,左丘虽无武功,却深谙排兵布阵、巧用地形之妙。他带着剩余四人,顺着阶梯快步登城,城头十余敌人见状,呐喊着冲来,眼里满是狠厉决然。 左丘镇定自若,指挥同伴分散站位,依托城垛为掩护,神臂弩率先射出几箭,箭若飞蝗,逼得敌军脚步一滞,阵型稍乱。待敌军靠近,左丘手持匕首,侧身躲在城垛后,待一敌军探身挥刀砍来时,他猛地探出身子,匕首精准刺中对方手臂,敌军弯刀落地,他顺势一脚将刀踢下城头,再用力一推,把受伤敌军也推了下去,惨叫在城墙下回荡不绝。 其余四人与敌军展开近身肉搏,匕首碰撞弯刀,火花四溅。一人被敌军逼至墙角,危在旦夕,左丘眼疾手快,抓起一旁旗杆,运力一掷,旗杆如标枪,不偏不倚砸在那敌军头上,使其晕头转向,同伴趁机反击,匕首狠狠刺入敌人胸口。 如此配合下,城头敌军人数渐少,城头终被左丘牢牢掌控。 此时,杨朗、沈高陵与左丘顺利会合一处,指引后续龙朔卫入城。 虺营中郎将韦一翼见信号弹起,率龙朔卫如汹涌潮水,全速冲锋,马蹄声如奔雷,须臾间便已冲入西凉府。 沈高陵翻身上马,昂首高呼:“不要停留!火烧西凉府!直奔府衙粮仓补给!” 龙朔卫得令,千军奋勇,如同虎狼逐鹿一般,不断挥砍着西凉府守军,后军燃起熊熊火把,火苗在北风助威下,成了肆虐的火兽,贪婪吞噬房屋、柴垛。所过之处,尽是“噼里啪啦” 的声响。 不多时,西凉府便是火光映天,黑烟滚滚翻腾,喊杀声、惨叫声交织,仿若修罗地狱。 沈高陵一马当先,手中长枪一抖,枪缨飘动间数名党项人立毙当场,胯下战马嘶鸣,四蹄刨地,载着他直冲入敌阵最深处。 一党项将领挥舞狼牙棒,想要驱马阻拦沈高陵的进军步伐,手中狼牙棒裹着呼呼风声直直砸来,沈高陵侧身一闪,枪杆顺势缠上狼牙棒杆,用力一绞,那将领拿捏不住,狼牙棒脱手飞出。沈高陵眼疾手快,一枪刺中其咽喉,将他挑落马下,动作行云流水,干净利落。 随着战斗持续,党项兵节节败退,残余者被逼至街巷角落,衣衫褴褛,满脸惊恐,手中兵刃残破不堪,却仍妄图负隅顽抗。 沈高陵见状,长枪高举,大喝一声:“一个不留,杀!” 龙朔卫得令,数箭齐发,瞬间将这些残兵败将屠戮殆尽。 此刻,西凉府衙恰似一头蛰伏暗夜、被火光惊起的巨兽,那雕梁画栋在烈烈火光映照下,金漆朱红都化作了诡异谲艳之色,夺目得近乎狰狞,突兀地耸现于眼前。 西凉府知府,早已没了平日里那坐镇一方、官威赫赫的模样,双腿软如烂泥,面皮惨白似雪,全无半分血色,在十几名亲卫惶惶簇拥下,踉跄奔出府门,“扑通” 一声,双膝砸地,磕头求饶之声抖得不成句读:“将…… 将军,饶命呐,饶命呐!小的愿举城而降,城中财货,尽数奉上,只求将军高抬贵手!” 身后那数十名亲卫,亦如惊弓之鸟,噗通噗通跟着跪地,磕头似捣蒜,额头在砖石地上磕得砰砰作响,眼里满是惊惶与哀求。 沈高陵端坐马背,面庞冷峻如岩,毫无一丝怜悯之意,目光自这群人身上冷冷扫过,声音冷寒道:“今日本将率雄师踏入此地,便要将这西凉府捻作齑粉、化作焦土,有什么话且留着到了阴曹地府,说与阎王爷听去吧!” 言罢,手中长枪猛地一挥,断喝一声:“放箭!” 龙朔卫将士闻令,弩机齐响,“嗖嗖嗖”,数十支弩箭激射而出,知府和亲卫们惊恐得瞪大双眼,眼珠几欲凸出眶外,口唇微张,尚不及再吐出半个字,箭雨已如夺命霹雳,贯胸穿喉,身躯剧震,抽搐几下,便横七竖八的瘫倒在地,没了生息。 沈高陵下清楚,此番必须闹出泼天动静,让整个西夏都举国震动,让李谅祚知道自己这一万精兵已如利刃,直插其腹地深处。唯有这般,方能分担父亲进击啅啰的重压,亦能呼应杨炯奔赴兴庆府的作战步伐。 回首眺望,西凉府内火光耀天,亮如白昼,残垣断壁在火光中影影绰绰,黑烟滚滚,喊杀声、惨叫声交织,不绝于耳。 沈高陵对此仿若未闻,高声喝道:“全军听令,速速补给七日口粮,半个时辰后,拔营起寨,目标——兴庆府!” “马踏贺兰!” “马踏贺兰!” “马踏贺兰!” 将士们齐声高呼,声若雷霆炸响,震得四下空气也都跟着嗡嗡颤鸣。 沈高陵看着麾下兄弟井然有序补给干粮、整备军械,嘴角微微上扬,抬眸望向南方,目光穿透火光浓烟,喃喃低语:“爹,待儿功成,共铸荣光!” 第229章 啅啰攻防战 <特别鸣谢:兔兔特别乖、的大神认证!再次感谢tijin、的大神认证!本章5000字,算是加更2章!> 天寒地冻,朔风如刀。 腊月的啅啰之地,仿若冰寒炼狱,万物皆被霜雪与肃杀笼罩。 抬眸远眺,苍穹灰暗,恰似墨染重布,沉甸甸地压将下来,日光所及之处,遍地尸骸,脚下这片焦土,往昔干裂粗粝,如今却被浓稠血水浸成一片泽国,血水肆意漫溢,咕嘟咕嘟冒着可怖的泡儿,土石绵软,每一步踏下,皆发出 “噗呲” 声响,恰似大地不堪重负,发出痛苦悲吟。 那腐朽与血腥之气,仿若沉沦于九幽地府的血污泥潭,铺天盖地,缠裹周身,直叫人胸口憋闷,几近昏厥。 啅啰城外,尸骸堆积如山,层层叠叠,横七竖八,恰似被恶魔肆意抛撒的破旧泥偶,残肢断臂交缠,狰狞面容凝固着死前的恐惧与绝望,秃鹫盘旋不去,呱呱嘶鸣,不时俯冲啄食,惊起大片蝇虫,嗡嗡营营,分外死寂阴森。 沈槐此番率东路军回师,兵锋直指西夏啅啰军司,一路风餐露宿,马不停蹄,岂料刚至城下,便惊闻中路马一浮所率四十万大军竟全军覆没,恰似一记晴天霹雳,震得全军上下皆懵然失措。 然军情紧急,刻不容缓,沈槐不及细思,当机立断,亲披战甲,擎起长刀,率五万将士强攻啅啰城。 他心中明白,唯有以此番雷霆手段,方能引得中路野利遇乞及西夏腹地援军驰援,只有如此才可能有扭转战局之机。 沈槐深知城中守将曲也洗沉稳似渊,谨慎如狐,强攻之际,他亲自率领精锐,于烈日高悬时奋勇攻城,喊杀声震彻云霄,云梯如林,直逼城头而上。大华士卒奋勇争先,前赴后继,死者无数。 这一战,直杀至夜幕深沉,星子隐匿,沈槐见时机已到,佯装中箭,在亲卫搀扶下,仓皇撤军,那模样,任谁见了,都觉主将重伤,军心大乱。 啅啰守将曲也洗此时手中仅三万守军,守城尚可,主动出击,却实非明智之举。可眼见沈槐撤军,又见其真似身中箭矢,大华军队攻城半日,夜半撤退,慌乱之态尽显。 他思忖良久,终是按捺不住心中那一丝求胜欲念,咬咬牙,亲率大军出城追击。 沈槐见敌军出城,眼眸中瞬间燃起灼灼战火,身形挺立,手中令旗一挥,大军仿若训练有素的猎隼一般,轰然回身迎战。 刹那间,大华骑兵齐声怒吼,声若雷霆,胯下战马仿若感知到这热血战意一般,刨蹄嘶鸣,尘土飞扬,一时间战场上凭空腾起滚滚硝烟,遮天蔽日。 “杀 ——” 这震天嘶吼,仿若上古凶兽的咆哮,大华骑兵们仿若下山猛虎,势如破竹,汹涌的冲向敌军。 先锋骑兵仿若一把利刃,率先冲入敌阵,长直刀裹挟着骏马奔腾之力,势大力沉,狠狠劈下,“咔嚓” 一声,西夏士兵举起抵挡的盾牌,仿若脆纸,瞬间被劈开大口,木屑飞溅,持盾者尚未回神,刀刃已顺势划过脖颈,鲜血喷涌若赤泉迸溅,瞬间染红脚下干裂土地。 后续骑兵毫不手软,或借马速侧身挥刀,直直砍向西夏士兵腰部;或高高跃起,借着下落之势,长刀直直刺入敌人肩胛,每一刀落下,血雾弥漫,惨叫嘶吼交织,奏响一曲惨烈悲歌。 此时,大华阵后的弓弩兵,列阵整齐,弩身稳稳架于肩头,双脚生根,坚如磐石。 随着一声声 “放箭” 指令,弩弦齐震,“嘣嘣嘣” 巨响连绵,密如雨点的利箭呼啸腾空,如同一群夺命黑鸦一般,在空中划过数道黑线,精准扎入西夏阵营。 那些利箭劲道十足,西夏士兵的皮甲在其面前,脆弱如薄纱,箭头轻易贯穿其中,有人胸口中箭,身形后仰,倒地不起;有人腿部中箭,惨叫着摔倒,旋即被后面涌上来的人群踩踏,哀嚎声不绝于耳。 西夏士兵岂会畏惧退缩,他们久经战阵,深谙生死之道。 只见那前排精锐弯刀手,各个肌肉紧绷,青筋暴起,挥舞着弯刀,迎向大华骑兵冲击。 西夏兵口中喊着充满野性的战吼,身形灵活,侧身闪躲长刀,瞅准时机,弯刀狠狠劈向马腿,战马嘶鸣,前蹄扬起,旋即摔倒,骑兵滚落,瞬间便被西夏士兵围拢,短兵相接,刀光剑影闪烁不停。 后排西夏长弓手,身形半蹲,稳如泰山,双脚岔开,扎根大地,粗糙大手紧攥长弓,弓弦被拉至极限,紧绷欲断。他们眯眼锁定目标,松手放箭,羽箭 “嗖嗖嗖” 飞射而出,铺天盖地,仿若蝗虫过境,射向大华军队。箭雨所至,大华士兵纷纷举盾抵挡,然仍有不少人中箭受伤,痛苦呼喊,声嘶力竭。 战场上已然陷入焦灼,大华骑兵纵横驰骋,以小队为单位,配合默契,呈楔形插入敌阵,刀刀见血,锐不可当;西夏士兵层层设防,弯刀手与长弓手紧密协作,一边近身缠斗,一边远程袭扰,攻守兼备。 双方士兵扭打一处,有的紧紧抱住对方,用额头猛撞,仿若蛮牛顶角;有的拼尽全力抢夺兵刃,拳脚并用,鲜血、汗水与泥土糊满全身,厮杀声、武器碰撞声震耳欲聋,战况激烈得如同煮沸油锅般炽热滚烫。 就在战局胶着,胜负难分之际,沈槐屹立高台,手中令旗翻飞,精准调度各部队行动。 在他指挥下,大华骑兵侧翼一支小队,仿若奇兵天降,突然变换阵型,斜刺向西夏长弓手阵营,瞬间打乱了敌军节奏。 趁此时机,正面主力攻势愈发凶猛,士兵们士气大振,高呼 “杀尽西贼”,一番冲杀,渐占上风。 曲也洗见状,心忧全军覆没,赶忙率残兵败将,狼狈撤退。 第一战,沈槐巧用诱敌深入之计,于旷野合围绞杀,虽损兵五千,却斩杀敌军一万三千人。 经此一役,曲也洗吃了闷亏,心中暗恨自己莽撞,自此愈发谨慎。当沈槐再度故技重施,诱其出城时,他仿若老僧入定,不为所动,坚守城池,稳如泰山。 此时他城中守军经这一战折损,仅剩一万七千人,兵力单薄,守城已然捉襟见肘,哪敢轻易出城应战? 沈槐见此甚是无奈,自家儿子与杨炯已然深入西夏腹地,此番攻城,意在引动西夏腹地援兵,为后辈铺路,即便前路荆棘满布,他亦是生死无悔。 如今这曲也洗闭城不出,沈槐唯有强攻一途。 拂晓时分,大华悠扬的牛角号声划破长空。 第二战,攻城战正式拉开帷幕。 一群群大华士兵,身着厚重的铠甲,虽铁片斑驳破旧,然却擦拭得寒光隐隐,肃杀之气尽显。他们肩扛着高大粗壮的云梯,喊着震天的号子,如汹涌澎湃的钢铁浪潮般,向着城墙奔腾而去。 前排的士兵们身形矫健,弯腰疾冲,用自己的血肉之躯为身后扛云梯的战友筑起一道临时的“盾牌防线”,尽管飞矢如蝗,不断有同伴中箭倒下,发出痛苦的嘶吼,可他们脚步未有丝毫停歇。 “举盾,前进!” 前军队长嘶吼如雷,声透硝烟。 士兵们闻声,齐刷刷举起盾牌,紧密相靠,瞬间拼成移动 “铁乌龟壳”,不断向城墙靠拢。 城墙上,西夏士兵们满脸狰狞,双眼透着嗜血的光芒,他们喊着粗粝的口号,拼尽全力推动着一根根粗壮如牛犊的滚木。 那些滚木沿着城墙斜坡呼啸滚落,带着千钧之力,所到之处,大华士兵的“盾牌阵”被砸得粉碎,盾牌破裂的声响、骨骼被碾碎的惨叫交织一片,木屑与血水飞溅四散。 紧接着,又有大片礌石被扔下,有的礌石足有磨盘大小,在空中翻滚着,裹挟着死亡的阴影,一旦砸入人群,便是一片人仰马翻,肢体残破,士兵们被砸得脑浆迸裂、肚破肠流,惨状令人目不忍视,可后面的大华士兵咬着牙,跨过同伴的残躯,继续前冲。 “放箭!” 城墙上,曲也洗高声喝令。 刹那间,箭雨再度倾盆而下。这一次,箭头多裹着蘸油布团,点燃后,火箭带着汹汹烈焰,仿若划过夜空的火流星。 火箭射中云梯,瞬间燃起大火,木质的云梯被火苗舔舐、啃咬,大华士兵们的手被灼烧得皮开肉绽,却仍死死抱住梯身,不愿松手,不少人被火势吞没,化作一个个燃烧的“火人”,惨叫着坠落。 然而,此时攻城之人乃是大华最为悍勇的熊罴卫,只见他们人人悍不畏死,冲锋在前。 熊罴卫的先登兵冒着烈火浓烟,在云梯被推得摇摇欲坠之时,借着那股晃劲,一个箭步跃上了城墙。 刚一落脚,便迎来西夏士兵弯刀的疯狂劈砍,他们侧身闪躲,手中长刀快速格挡,“叮叮当当”的金属撞击声密如雨下。 一名熊罴卫瞅准时机,大吼一声,合身扑向一名西夏士兵,抱住对方双腿,用力一掀,将其掀翻在地,还没等那西夏人起身,长刀已狠狠刺入他胸口;与此同时,旁边的西夏士兵蜂拥而上,几把弯刀一同砍下,熊罴卫躲闪不及,肩胛惨被砍中,鲜血四溅,然而他却仍挥舞着长刀,做着最后的抵抗。 城墙下,后续的大华士兵源源不断涌来,有的用盾牌护住头顶,攀爬着已被烧得焦黑残破的云梯;有的则在城墙根处,搭起人梯,底层的士兵们咬紧牙关,扛着战友向上送,即便被城墙上扔下的重物砸得七窍流血,也不吭一声,双手依旧托举得稳稳当当。 城墙上,曲也洗目光如隼,在箭雨、石块、热油的交织攻击中,冷静调度着每一处防御力量。见大华士兵在某处突破防线、涌上城墙人数渐多,他立刻抽调附近兵力前去围剿,手中令旗挥得虎虎生风,指挥着士兵们变换阵型,或堵截、或包抄,凭借着城墙的地利与灵活战术,一次次将大华的攻势瓦解。 第二场攻城战,从白日喧嚣直至夜幕降临,双方士兵都杀红了眼,大华士兵死伤无数,城墙下尸积如山,血水汇聚成溪,潺潺流淌;西夏士兵同样伤亡惨重,城墙上处处是残剑断戟、破碎盾牌与死伤兵丁。 第二战,大华士兵数次攻上城池,双方惨烈相杀,沈槐只剩两万八千人,曲也洗不足一万。 双方第三场战斗,局势陡然变换。 沈槐收到潘仲询军令,严令誓死拿下啅啰,为中路军和东路军进攻灵州争取宝贵时间。曲也洗这边,兵员得灵州李继铖一万援军补充,胆气稍壮。且闻后方皇帝募兵,五千人马已在途中,野利遇乞二十万大军也将朝啅啰靠拢,一时间他简直如沐春风,好不欣喜。 曲也洗得了这一万灵州援军,心下思忖:此时不出击,更待何时? 于是在一个天色阴沉、狂风呼啸的清晨。 曲也洗披挂整齐,手中长刀一挥,身前城门缓缓洞开,一万精锐骑兵如黑色潮水般汹涌而出,马蹄声震得大地瑟瑟发抖。 而与此同时,一支藏伏已久的奇兵,约八千步兵,正悄无声息地绕道城外,借着地形掩护,向着喀罗川疾行而去。他们身形矫健,脚步轻悄,仿若暗夜的幽灵一般隐蔽,旨在绕至大华军阵后方,给予其致命一击。 大华军营这边,沈槐亦非等闲之辈,他在营帐内反复用沙盘推演,早已对各种战况做了预估。 当得知啅啰军司城门大开,敌军倾巢而出。他不惊反笑,嘴角勾起一抹冷峻弧度,迅速披甲执剑,登上了望台,高声传令:“众将士听令,骑兵列阵,迎头痛击,步兵结盾,稳固防线,今日必叫西贼有来无回!” 刹那间,大华军营内号角齐鸣,喊杀声轰然响起,五千骑兵风驰电掣般冲向敌军,马上龙朔卫骑兵身姿挺拔,长枪如林,寒光闪烁,恰似天兵下凡般神威非凡。 双方骑兵转瞬即冲撞在一起,马蹄践踏,溅起漫天尘土,骑兵们挥舞着长刀、长枪,喊着震天的号子,每一次兵刃相交,都迸发出刺目的火星,金属撞击声、战马嘶鸣声、士兵嘶吼声交织一处,惨烈异常。 一名龙朔卫骑兵眼疾手快,瞅准一名西夏骑兵挥刀的间隙,挺枪直刺,锋利枪头瞬间洞穿对方胸膛,鲜血喷涌而出,溅了他一脸,可还没等他来得及擦拭,旁边又有西夏骑兵挥刀砍来,他赶忙侧身用枪杆抵挡,“咔嚓”一声,枪杆虽被砍出一道深痕,却也借力将对方挑落马下。 战场侧翼,双方步兵也已短兵相接。他们迈着沉稳步伐,相互靠近,盾牌碰击声砰砰作响,而后猛地发力,推向对方,一时间阵型交错,厮杀声四起。 西夏步兵手持弯刀,借着灵活身形,在大华步兵盾牌缝隙间穿梭,刀刃划过血肉,带出一道道血痕;大华步兵则以长戟反击,戟尖寒光闪烁,或挑或刺,专攻下盘与咽喉要害,一时间惨叫连连,地上残肢断臂横飞,鲜血汩汩流入干裂的土地,将脚下黄沙染成诡异的暗红色。 此时,绕后的西夏伏兵如饿狼扑食,从大华军阵后方杀出,本欲打个措手不及,岂料沈槐早有防备,一支预备队仿若神兵天降,迅速转身迎敌,双方再度陷入混战。 刀光闪烁,尘土飞扬浓烈,人喊马嘶,血光四溅,整个喀罗川已成人间炼狱,昏天黑地,难解难分,从烈日高悬战至夕阳西下,余晖映照下,硝烟与血水交织,愈发惨烈,双方将士皆精疲力竭,无力再战,只得各自收兵,拖着伤残之躯,退回营地与城中。 此役过后,沈槐只剩一万人,曲也洗新补上的一万灵州兵全部战死,啅啰城守军此时不足一万,城如危卵,摇摇欲坠。 曲也洗回城后眉头深锁不展,在营帐内来回踱步,心中暗忖:这沈槐果真厉害,简直是料事如神,次次对突发战况应对自如,自己若是强攻硬取,怕是难以占到便宜。 念及此处,曲也洗果断下令紧闭城门,加固城防,坚守不出,一面加急派人催请援兵,盼援军速至,扭转战局;一面囤积粮草、修缮器械,准备应对大华接下来更为猛烈的攻城之势。 沈槐此战后唯一的好消息便是邹鲁那一万大军奉命改道,直奔啅啰而来,与他仅剩的一万兵汇合,凑得两万兵力,得以再图攻城之举。 他本计划明日拂晓发起总攻,可突然内卫来报,野利遇乞二十万大军正朝啅啰靠拢。 沈槐神思电转,深知此时不能再与曲也洗打消耗战,必须速战速决,拿下啅啰,与中路军会合,共攻灵州,否则一旦被围,之前的所有谋划,尽将前功尽弃。 是夜子时,万籁俱寂,唯有寒风呼啸。 突然,大华营地内擂鼓炸响,沈槐第四次对啅啰军司发起进攻。 第230章 破啅啰 子夜,西北啅啰城下,两军第四次交战。 沈槐面色凝重,他此时心中早已焦急万分。最初的战略目的是借啅啰吸引西夏腹地的援兵不断增援啅啰城,以此不断调动西夏国内最后的守军来此,为杨炯和自己儿子争取攻城时机。 战略目的决定战术安排,所以他一直在和啅啰守将曲也洗打阵地战、消耗战。如今形势陡变,野利遇乞竟然放弃进攻庆州,率二十万大军朝啅啰奔来,一旦被他合围,自己一切谋划都要付诸东流。 如此而言,只能强攻啅啰城,同中路会合,一同进攻灵州。 这第四战至关重要,沈槐知道此战如若不胜,自己必死无疑。 时不我待,沈槐调集所有攻城器械,投石车一字排开,巨型弩箭机严阵以待,云梯、攻城塔纷纷就绪,全力展开攻城之战。 沈槐玄色战甲,长枪挺立,屹立于全军最前,眼眸中寒芒闪烁,决绝之意尽显。他长枪一点,麾下将士闻令而动,刹那间,所有攻城器械鱼贯而出,推至阵前,恰似钢铁铸就的洪荒巨兽,蓄势待发。 只见那一排投石车,宛如蛰伏已久、择人而噬的上古凶物,车身由粗壮巨木拼接而成,每一根木梁都饱浸着工匠的血汗与岁月的磨砺,在火把的映照下,泛出幽冷冰寒的光泽。 数十架投石车一字排开,间距规整,操作的士兵们袒露着臂膀,肌肉紧绷如磐石,青筋暴起似怒龙,齐声嘶吼着号子,将一块块磨盘大小、仿若天外陨铁般的巨石填入投兜。 “放!” 随着一声令下,数十条粗壮的绳索同时松开,投杆呼啸着扬起,巨石裹挟着千钧之力,撕裂空气,在空中划过一道呼啸弧线,恰似殒星坠落一般,狠狠砸向城头。 “轰 ——” 的一声巨响,天崩地裂,啅啰城头上顿时砖石破碎,木屑狂舞,犹如炸开的烟火,四散飞溅。 城垛被砸得粉碎,砸起的齑粉与残砖碎木一同簌簌而落,守城的西夏士兵躲闪不及,被砸得血肉模糊,惨叫之声瞬间被淹没在这巨石撞击的轰鸣里。 西夏人知道沈槐这次是铁了心要拿下啅啰,不然也不会将所有大型攻城器械全都推了上来。他们深知,啅啰一破,不但自己会身死魂灭,大夏的西北门户将再无遮挡阻碍,他们党项人将彻底失去对河西走廊的控制权。 故此,啅啰守军亦是身现死志,个个双目赤红,悍不畏死的坚守着城池防线。城墙上弓弩手强忍着恐惧,冒死探出头来,朝着下方大华军队,放箭如雨。 刹那间,本就暗影浓稠的夜空被密密麻麻的羽箭遮蔽下,更是漆黑如墨,漫天箭矢如同一片裹挟着死亡的乌云,呼啸着俯冲而下。 从大处俯瞰,大华攻城队伍千军瞬间被箭雨吞没,那场景犹如汹涌波涛撞上了尖锐礁石,刚一接触便激起一片血雾。 士兵们紧密排列的阵型,多处被利箭撕扯得七零八落,好似被狂风肆虐过的麦浪般东倒西歪。成排的盾牌手首当其冲,羽箭带着尖锐呼啸狠狠钉入盾牌,“噗噗噗” 声响成一片,有的箭头贯穿木盾,又深深扎入后面士兵的胸膛,力量之大,冲击得整个人都后仰倒地。 那些不幸被多支箭同时射中身躯的大华士兵,如同被钉在地上的困兽,四肢挣扎,鲜血从创口汩汩流出,在土地氤氲成溪水,四处蜿蜒流淌。 而云梯周边更是惨象环生,一支支羽箭射中云梯上攀爬的士兵,有人被射中脖颈,头颅无力耷拉,身体从半空坠落,摔在地上发出沉闷声响;有人腰部中箭,双手脱力,惨叫着滚落,沿途还撞落了数位同伴。 整个攻城队伍前沿,尸体层层堆叠,残肢断臂与断裂的兵器散落其间,血腥之气在箭雨冲击下愈发浓烈,刺鼻得让人几欲作呕。 邹鲁见此场景眼线阴鸷狠厉,他亲自奔赴巨型弩箭机阵前,怒吼道:“给老子射死这群畜生!” 每一架弩箭机都有两人多高,机身上繁复精密的机关在火光下闪烁着冰冷金属光泽,在这寒冬腊月更显寒气逼人。操作弩箭机的士兵们,神色冷峻,身姿沉稳,得到命令后,双手熟练地装填着近丈长、手臂粗细的巨箭。 刹那间,数十架弩箭机同时震颤,弓弦崩响,那声音汇聚一处,恰似惊雷炸响,呼啸着腾空而起,铺天盖地飞向啅啰城上守军。 箭雨所及之处,西夏士兵们慌忙举起盾牌抵挡,可那盾牌在巨箭的冲击下,如若无物。“咔嚓” 声此起彼伏,大华巨箭轻易贯穿盾牌,木屑与铁片四溅纷飞,强大的冲击力震得西夏士兵手臂发麻,虎口迸裂,盾牌瞬间被击飞出去,有的甚至直接碎成数块,飞散各处。 血肉之躯怎能承受得住这般暴虐力量,转瞬之间就被射得千疮百孔。 瞧那前排一名西夏士兵,胸膛正对着巨箭来势,只觉眼前一道黑影闪过,胸口便被巨箭狠狠洞穿,那箭头带着惯性,从他后背穿出,鲜血如泉涌,混合着破碎的脏器碎屑,猛地喷射而出,溅洒在身旁同伴脸上。他整个人双脚离地,被巨大的冲击力拖行了数丈,牢牢钉在了城头的墙壁之上,至死眼眸中都是震惊和恐惧。 再看另一处,有个西夏士兵反应稍快,侧身欲躲,却不想巨箭擦着脖颈而过,咽喉瞬间被贯穿,气管与食管齐齐断裂。他双手本能地捂住脖颈,似想堵住那奔涌而出鲜血,然而只是徒劳,鲜血从指缝间汩汩冒出,口中只能发出 “咯咯” 的可怖声响,身体扭曲着、痉挛着,缓缓瘫倒,再没了气息。 “将军,我军礌石告罄!”一大华都尉大声奏报。 邹鲁双目赤红,厉声道:“把沤烂的死尸给老子放入投石机,扔进啅啰城!” 都尉闻言一怔,不敢置信的看向邹鲁。 “我他妈说话你没听见吗?”邹鲁凄厉大吼。 “是!” 此时,熊罴卫前军扛着云梯的士兵们,丝毫不顾头顶的箭雨,身形前倾,全力奔向啅啰城下。尽管头顶箭矢如雨、礌石滚落,身旁战友不断中箭倒下,鲜血飞溅在他们脸上、身上,可他们牙关紧咬,双眸充血,一步一步,稳稳地向着城墙靠近。 “嘎吱 ——” 一声接着一声,云梯前端重重搭上城头,瞬间,熊罴卫的先登兵仿若暴怒的黑熊,一手持盾,一手握刀,,口中高喊着 “杀尽西贼!”顺着云梯飞速攀爬上了城墙。 城墙上的西夏士兵见状,蜂拥而至,长枪、弯刀疯狂的砍向云梯,试图将其掀翻,更有甚者,搬起巨石,狠狠砸向云梯上的熊罴卫先登兵。 一时间,云梯剧烈摇晃,木屑迸溅,有士兵被砍中手臂,惨叫着跌落,那叫声划破夜空,饱含着无尽的不甘与痛苦,可后面的战友毫不犹豫,奋勇补上,继续攀爬。 一名年轻的熊罴卫先登兵,刚冒出头,就被西夏士兵一枪刺中肩胛,鲜血瞬间涌出,染红了衣衫,他却猛地用盾牌撞开敌人,借力跃上城头,挥刀砍杀,然而转瞬就被数把弯刀围攻,腹部、腿部接连受伤,仍拼死抵抗,直到力气耗尽,才缓缓倒下。 此时,攻入城头的大华士兵已然陷入苦战,西夏人疯狂反扑,双方近身肉搏,杀得难解难分。 大华士兵们有的盾牌被砍碎,只能用手臂抵挡利刃,手臂瞬间皮开肉绽;有的长刀折断,便合身扑上,抱住敌人,用牙齿咬断对方喉咙,场面惨烈至极。但他们毫无惧色,相互配合,步步为营,逐步扩大城头的占领范围,每一寸推进都浸染着鲜血,每一声嘶吼都透着不屈,在血火交织中向着啅啰城内部奋勇突进,誓言要将胜利旗帜插上城中心的最高处。 沈槐见己方先登兵已经登上城墙,却迟迟无法稳住城头阵地。见到此,沈槐大吼:“邹鲁!等老子的桥道兵炸塌了城墙,你亲自领骑兵入城!” “是!”邹鲁毫不二话,当即转身点兵,奔赴城西,等待桥道兵炸塌城墙的那一刻到来。 沈槐长枪一挺,大吼道:“儿郎们!随本将登城!” 言罢,狠夹马腹,冒着箭雨直奔啅啰城下。 刚一到城下三丈处,沈槐果断弃马。身形一纵,飞身落地后,几个大跨步,仿若暴怒黑熊,飞身一攀便已抓住第三节云梯,动作行云流水,尽显矫健。 他双脚稳稳踏在云梯横杆上,每一步攀登,都引得梯身微微摇晃,却丝毫不影响其速度。 头顶,西夏士兵投下的礌石呼啸而过,擦着梯身砸落,激起一片尘土飞扬;密集箭雨 “嗖嗖” 射来,身旁士兵不断中箭惨叫,滚落梯下,沈槐一边攀登,一边侧身、闪躲,凭借着敏锐直觉与矫健身姿,一次次惊险避开。 眼看着到达云梯顶端,城墙上一名西夏士兵探出半个身子,见到竟然是玄甲的敌军将领,哪还敢怠慢,端起长枪,狠狠刺向沈槐咽喉。 沈槐见状,不躲不闪,待长枪将近,他猛地探出左手,如铁钳一般牢牢握住枪杆,用力一拧,那西夏士兵只觉虎口剧痛,长枪险些脱手。趁此时机,沈槐脚下用力一蹬,借力跃上城头,抽出背后背负长枪,顺势横扫,“啪” 的一声,重重抽在那士兵脖颈,对方闷哼一声,瘫倒在地。 一落地,沈槐便陷入敌阵核心。 西夏士兵见他如此勇猛,看盔甲样式,最低也是个中郎将甚至更高的军官,自是围拢而来。 沈槐毫无惧色,长枪一抖,枪花绽放,寒光闪烁间,所当者死。西夏兵见此惊诧万分,没想到这人竟然身负武艺。 知道不能硬碰硬去送死,一名西夏弓弩手悄然躲在垛口后,瞄准沈槐,“嗖” 地射出一箭,沈槐眼角余光瞥见那黑影袭来,本能侧身,那箭擦过他手臂,带起一道血痕,嵌入皮肉,鲜血渗出,染红衣衫一角。可他仿若未觉疼痛,长枪一转,直刺向身前冲来的西夏刀盾手。 正激战间,又有几支利箭从不同方向射来,皆是西夏守军蓄意配合之击。 沈槐舞动长枪,在空中划出一道圆形光幕,“叮叮当当”,利箭纷纷被磕飞,滚落一旁。但此时他分心防御箭雨,身后不免露出破绽,数名西夏士兵见状,挥舞着弯刀,嘶吼着冲来,刀光霍霍,一齐劈头砍向沈槐。 沈槐猛地转身,用枪杆抵挡,“咔嚓” 一声,枪杆被砍出几道深深口子,木屑飞溅。沈槐大喝一声,腰身用力,一招横扫千军逼退围过来的敌军,且战且退,不断向西侧城墙靠拢。 混战愈发惨烈,数十名西夏精锐瞅准时机,渐成合围之势,将沈槐困在核心,弯刀、长枪齐施,攻势如潮。 沈槐深陷重围,身上伤口渐多。一西夏士兵瞅准他腿部,挥刀猛砍,沈槐躲闪不及,小腿肚立时被划开一道大口子,皮肉外翻,鲜血汩汩涌出,染红脚下城砖;紧接着,又有一箭从侧方飞来,射中他的后背,箭头贯穿铠甲,深扎入肉,沈槐身体一震,踉跄着连连后退。 他咬着牙,强忍着剧痛,双目圆睁,透着无尽凶狠与决绝。手中长枪虽已破损不堪,却依旧被他舞得虎虎生风,凌厉非凡。 “尔等西贼,你沈槐爷爷在此,不怕死的就来!” 沈槐大吼一声后,合身扑入敌群,专挑敌阵薄弱处攻击,每一次刺出,都带着必死决心,枪尖所到之处,西夏士兵惨叫连连,血溅当场,死者不知凡几。 此时沈槐身中三箭四刀,虽让他鲜血淋漓、伤痕累累,却更激发他骨子里的凶性,在这啅啰城头,以一人之勇,引领麾下将士,向着西夏守军,展开一轮又一轮无畏冲锋,誓要站稳城头阵地,引导更多的士兵登城。 战斗从子时一直持续到拂晓,天寒地冻,双方士兵都已疲惫不堪,但谁也不敢退缩,更不敢懈怠,他们知道,此战是华夏两国的生死之战,唯有一方能活。 啅啰城西。 在幽深得不见天日的地道里,大华桥道兵赤膊上阵,汗水沿着脊背不停地流淌,滴落在泥土中,和着飞扬的土末,糊成黏稠的泥块。他们或弯腰,或跪地,手中的工具不停地刨、挖、铲,不知疲倦。 沈槐在到达啅啰城第一时间,便暗中挑选了一队精壮士兵,秘密挖掘通往啅啰的地道。啅啰城根基深厚,城下夯土硬如磐石,一镐下去,往往只能砸出星星点点的土屑,震得士兵虎口生疼、手臂发麻,可他们从未有过一丝放弃的念头。 这群桥道兵从开始到现在,不分昼夜,不知疲倦,已经连续挖掘了十数天,时光在一锹一镐间悄然流逝,地道在艰难掘进中一点点向城墙逼近,每一寸的推进,都凝聚着大华士兵的血水、汗水与希望。 在今日拂晓时刻,地道终于挖到了城墙之下。 桥道兵皆是悍不畏死的勇士,早已抱定必死决心。 地道刚一挖通,他们身负沉重的轰天雷,不断将其填充在城墙最薄弱处的地道尽头。做好这一切后,桥道兵都尉一人留守,回头看向自己朝夕相伴的兄弟,大吼道:“走!” 其余桥道兵郑重的为他行了一个大华最庄重的军礼后,含泪撤出地道。 桥道都尉依靠在地道墙壁,十数天的挖掘早就让他筋疲力竭,此时终于得空喘息,全身仿若被抽空了一般,连一个手指头好像都无法抬起。 “哈!咱老乔也有这一天,着实没想到呢!”桥道都尉自嘲一笑。 而后他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地面上传来的喊杀声在耳中仿若未闻。 只见他抽出身携的火折子,用力吹了吹,点燃一枚轰天雷后,从来不苟言笑的他,扯出一丝慈祥微笑,在那轰天雷引线的火光下更显温暖:“家里的小崽子应该已经会使筷子了吧。” “轰!” 一声震天巨响,天崩地裂,啅啰西侧城墙在剧烈的爆炸中轰然崩塌,砖石、泥土被炸上半空,又似倾盆大雨般簌簌而落,扬起漫天烟尘,遮天蔽日。 西侧城墙上的西夏士兵惊恐万状,身形摇晃,立足不稳,惨叫着随着崩塌的墙体跌落,不是被碎石掩埋,便是摔得粉身碎骨,一时间,阵脚大乱。 沈槐目睹此景,眼眸中瞬间燃起炽热的战火,大声嘶吼:“冲啊!” 言罢,一人当先,手中长枪一挥,率先朝着城墙缺口冲去。他身形如电,不顾身上伤口崩裂、鲜血四溅,长枪如龙,挑飞沿途慌乱的西夏士兵,每一步都踏在血水浸湿的泥泞废墟之上,溅起朵朵血花。 大华士兵见城墙被炸塌,顿时士气大振,呐喊着,如汹涌潮水般涌入缺口,向着城内奋勇冲杀。他们挥舞着手中兵刃,刀光霍霍,枪影绰绰,所过之处,西夏士兵丢盔弃甲,抱头鼠窜,再无先前的凶悍,战场局势瞬间逆转,胜利的天平,开始向着大华一方倾斜。 邹鲁亲率骑兵,一个冲锋,直接冲入城门缺口,他神色狠厉非凡,大吼道:“儿郎们,尽情发泄!三日不封刀!” 大华将士闻言,皆是目光赤红,连续十数天的战斗,他们精神早就到了崩溃的边缘,如今邹鲁如此说,他们再无往日军纪,手中长刀,长枪再无遮掩,见人就杀,逢人便砍。 沈槐一枪打断啅啰军旗,举过头顶,豪迈大笑:“儿郎们,啅啰已破!灵州近在眼前!” 第231章 哈拉河口 <特别鸣谢:混元小王八、的大神认证,特此加更!> 腊月时节,寒风肆虐多时,直至今日,方见暖阳破云。 潘简若领命率龙骧卫与麟嘉卫,共计两万一千精锐,自环州启程,一路东行,直抵保安,继而沿着杨渝一万神符卫开辟的路线,向北挺进,终至洪州歇马整军。 作战计划很简单,潘简若只待休整完毕,便与杨渝所部神符卫及熊定中三万展旗卫会师,合四万雄兵,跳过坚城宥州,直接剑指盐州。 依潘仲询的谋划,盐州乃灵州东南锁钥,更是西夏此次国战的前沿粮草周转要枢,同蛇之七寸也没什么区别,一旦掌控,便可北图灵州,直捣西夏腹心,覆灭兴庆府指日可待。 潘简若对父帅的筹谋深信不疑,于她而言,当下战局恰似一盘珍珑棋局,唯有集中兵力,直击要害,弃繁就简,方为破局之关键。 时不我待,如今腊月霜寒,大华用兵时限,至多不过半月,按此方略,先下灵州、兴庆府,余者孤城,覆灭西夏后再徐徐图之,易如反掌。 故而,潘简若此番对盐州志在必得,据谍报所悉,盐州城内虽有三万守军,却皆是新募之卒,相较之下,己方四万禁军精锐,料想最多三日,便可克城奏捷。 潘简若手持地图,凝眉回想整个作战计划,囚牛营中郎将毛瑞,携一黑衣内卫,神色匆匆,疾奔而入。 毛瑞语声急促,带着几分惶急之意:“将军!大事不妙!” “莫急,慢慢说。” 潘简若蛾眉轻蹙,摆手示意二人先平心静气。 那内卫首领,胸脯急剧起伏,喘了三口粗气,方急切言道:“将军,前方战报,杨渝将军正率神符卫攻打宥州,熊定中将军赶至宥州附近,见状亦随之参战!” “此言当真?” 潘简若凤目含威,惊怒交加,声音不自觉拔高几分。 “千真万确,卑职已反复核实三遍!” 内卫首领神色笃定,重重点头。 潘简若闻言,怒发冲冠,俏脸涨得通红,嗔道:“这杨渝究竟意欲何为?一万神符卫,竟敢强攻两万守军据守的宥州,为何不听从帅令行事?” “将军,宥州城外,便是哈拉河口。” 内卫首领小声提醒,声音中透着一丝无奈。 “糊涂至极!她这般行径,实乃公器私用,以国家雄师,报一己私仇,蠢笨至极!杨昭将军已故多年,覆灭西夏,踏破兴庆府,方为雪恨正途,这般浅显道理,她怎就浑然不悟!” 潘简若柳眉倒竖,言辞间满是愤懑。 内卫首领见潘简若雷霆震怒,忙又解释道:“将军息怒,杨渝将军起初也未打算强攻宥州,实是那宥州守将,以杨昭将军遗物肆意寻衅,口中秽语污言,不绝于耳。更在哈拉河口杨昭将军罹难处,立起数十稻草人,着以滑稽服饰,命西夏士卒以箭射之,极尽羞辱之能事。神符卫中,多有当年杨昭将军旧部,目睹此景,焉能忍气吞声,故而愤而起兵。” 潘简若冷哼一声,她并非反对杨渝报仇雪恨,只是恼她时机挑得太差。 那宥州守将蓄意激怒,意在拖延我军进击灵州的步伐,杨渝明知是计,却仍一头扎入,委实可恨。当下自己身处洪州,距宥州需三日行程,至盐州却仅一昼夜可至。杨渝此举,恰似巨石投湖,将父亲精心谋划搅得大乱。 宥州守将既存激将之心,必然坚守不出,熊定中三万展旗卫多为骑兵,杨渝神符卫此前为应对西夏南下骑兵,亦换作骑兵编制,如今四万骑兵下马攻城,对抗两万负隅顽抗的宥州守军,这场攻城战,不知要迁延至何时。 关键在于,自己此刻还不能轻易分兵驰援,一旦带兵前往,路上耗费三日,攻城若顺利亦需三日,稍有波折,恐将深陷宥州战场,动弹不得。大华用兵,只剩半月之期,潘简若心急如焚,怎容这般变数? “将军,眼下该当如何是好?” 毛瑞见潘简若眉头紧锁,忍不住出言问询。 潘简若银牙一咬,恨声道:“传令全军,即刻补给,半个时辰后,全速向盐州进发!” 毛瑞闻言,精神一振,高声应喏后,转身传令而去。 “杨渝啊杨渝,你既要报仇,便自行料理,盐州我潘简若定要带着兄弟们拿下!” 潘简若美目含煞,抄起身后金花盘龙棍,翻身上马,望着北方愣愣出神。 且说宥州城外的哈拉河口。 杨渝此时亲自领兵三千和宥州兵短兵相接。 哈拉河位于宥州西北,由于河床宽阔,水深浪平,时常被宥州用来行船运粮。此河口正是宥州码头货物集散地,堪称宥州命门,一旦河口有失,宥州粮草断绝,必死无疑。 故而,杨渝才会亲自领兵攻打哈拉河口。 杨渝不是冲动莽撞之人,以她的眼光怎会看不出宥州兵有意算计自己。可她这一万人,有五千是领军卫骑兵,五千是天波府老兵,自从马一浮死后,她能清楚的感觉到这五千领军卫人心浮动。 马一浮以狠厉的手段逼迫神策卫去用生命填补环州的出城通道,在外人看来杨渝绝不会善罢甘休,甚至说不准哪天杨渝就会用同样的手段送这五千领军卫去死,以慰那五千神符卫的在天之灵。故而这五千领军卫人心慌慌,更何谈什么死战,若不是身旁有神符卫看着,他们早就做逃兵了。 再说这剩下的五千神符卫老兵,其中大部分军官都是当年和杨昭征战天下的旧部,其中不乏第二次回到这哈拉河口,心中的愤懑,不甘,雪耻之心可想而知。再经过宥州西夏兵这么一激,个个义愤填膺,恨不得马上跟宥州兵决一生死。 杨渝对此没有不答应的理由,此次作战一是防止部下哗变,二是整顿人心,彻底掌控神符卫。说她骑虎难下也好,借机收买人心也罢,杨渝都不否认。她报仇是真,揽权也是真,收买人心亦是真,既然都是真,就不必纠结这几个“真”各占几分。 此时,日光清冷薄淡,恰似一层轻纱,绵软无力地自云霄漫落,拂过之处,未能添得半分暖意,反让这河口的每一寸景致,都浸染上了蚀骨的寒凉。 沙滩上,细沙粒粒凝霜,人行其上,悄然无声,唯有足底传来的冰寒,丝丝缕缕,顺着血脉直钻心底,令周身都泛起一阵颤栗。 浅滩里,水波凝作细碎冰碴,在水中浮沉、错杂。相互碰撞交错之际,那一声声脆响,恰似寒玉相击,清越又冷冽,音波悠悠传开,惊破这河口的静谧,让凝霜的芦苇瑟瑟颔首,令周遭空气更添几分凛冽。 杨渝身披银白战甲,头戴兜鍪,盔下容颜冷峻,却难掩其冷艳风姿,那双眸恰似寒夜繁星,透着无尽的杀意,手中梨花枪,枪缨凝霜,枪尖寒芒凛冽,仿若霜天掣电。 其身后五千领军卫骑兵,五千天波府老兵,皆盔明甲亮,肃然而立,虽寒风彻骨,却士气如虹。 “众将士,今日便是雪耻之时!” 杨渝语声清冽,恰似碎冰相击。 言罢,轻提缰绳,座下战马长嘶一声,率先冲过沙滩。 马蹄踏过之处,霜粉扬起,冰寒沙尘,弥漫半空,恰似云雾翻涌。奔至浅水滩,那水刚及马膝,冰碴割擦马腿,引得战马嘶鸣连连,杨渝却坐姿沉稳,控缰有度,须臾间,已驰入浅水中央。 她目光如电,扫向对岸西夏兵阵,厉声喝道:“我乃天波府杨渝,今日特来血洗宥州,报往昔之仇!” 西夏兵闻其名号,又见她单骑突进,言语狂傲,顿时满脸狰狞,呼喊叫骂,挥舞着锋利弯刀,如恶狼般汹涌而来。 为首一西夏壮汉,络腮胡结满冰霜,抡圆弯刀,裹挟着呼呼寒风,势大力沉,直劈杨渝面门。 杨渝见状,黛眉轻挑,美目之中寒芒暴射,侧身一闪,如灵燕翩跹,手中梨花枪恰似蛟龙破冰,“噗” 一声闷响,枪尖自那西夏兵肋间迅猛刺入,鲜血四溅,温热与冰寒交汇,瞬间在枪尖凝出红冰。 她顺势一挑,那西夏兵魁梧身躯腾空而起,砸向水面,冰碴与血水飞溅,周遭敌兵躲避不及,被溅得狼狈不堪,满脸惊惶。 刹那间,西夏敌军仿若涌动的冰川洪涛,层层叠叠,奔涌呼啸而来,人潮涌动间,寒光霍霍,恰似霜花被疾风裹挟,肆意狂舞,万千刀芒交错纵横,直冲着杨渝,当头劈砍而至。 杨渝毫无惧色,催马转身,手中梨花枪于惨白日光下,舞出一道道霜花光幕。戳刺之际,枪尖破肉寻隙,精准扎入敌胸膛和咽喉,每刺一人,带出的热血飞溅而出,恰似挥毫泼朱,潇洒肆意;横扫之时,借走马之力,枪身威力大增,所到之处,西夏兵人仰马翻,断肢与碎冰齐飞,血腥与冰寒相融,场面惨烈,令人胆寒。 大华将士见主将神勇,热血上涌,呼喊声震得河口两岸的霜雪簌簌纷落,争先恐后向着敌阵奔涌而去。 一神符卫年轻士兵,面庞冻得通红,却仍紧握长枪,眼神坚毅非凡,嘶吼着冲入敌阵,很快与一西夏兵短兵相接。西夏兵刀法刁钻,不断撩起冰碴水花遮挡视线,左削右砍,来势汹汹。这神符卫士兵却脚跟钉地,稳如泰山,枪杆一横,步步紧逼。 两兵相交,神符卫瞅准空档,一枪杆磕开弯刀,借力前冲,长枪直捅西夏兵心窝。那西夏兵凶悍异常,竟不顾胸口重创,狞笑着捋枪而上,枪杆透体而过,犹自挥刀,划伤神符卫脖颈,鲜血涌出,滴落在冰面,氤氲出一点殷红。 沙滩之上,战况惨烈,大华军与西夏兵扭打成团,沙砾被鲜血与霜雪浸透,成了黏糊的血泥冰沙。一西夏兵被神符卫扑倒,双手在霜沙里疯狂扒抓,扬起冰沙迷眼,挣脱起身瞬间,却被旁侧冲来的神符卫一枪贯穿肩胛,整个人向前栽倒在沙堆,挣扎几下,没了动静。 杨渝愈战愈酣,梨花枪所指之处,西夏兵望风披靡。 冲杀间,杨渝眼角余光瞥见西夏将领。但见他黑甲裹身,身形狡猾,弯刀舞得更是泼水难进,周边神符卫将士多被他砍杀在地。 杨渝见此,眼眸冷若冰霜,娇躯一转,策马踏水,直奔敌将而去,途中侧身避开数把夺命弯刀,枪缨抖落冰霜血珠,噼里啪啦砸在水面,溅起朵朵水花。 刚一靠近那西夏将领,对方警觉转身,弯刀裹挟刺骨寒风,势大力沉,劈头而下。 杨渝冷笑一声,举枪相迎,“当” 一声巨响,恰似冰河炸裂,震耳欲聋。她借力于马背,腾空而起,在空中旋身,手中梨花枪使出杨家枪绝学 “紫雷贯顶”,枪尖裹挟万钧之力,直刺那将领脑门。 西夏将领惊恐瞠目,慌乱举刀抵挡,却怎奈杨渝此枪凝全身之力,“咔嚓” 一声,弯刀被击飞,枪尖如电,直直洞穿其颅顶,将领闷哼倒地,热血涌出,在水面漫开,转瞬氤氲成一片血红,触目惊心。 宥州西夏兵见主将殒命,军心大乱,节节败退。大华军乘胜追击,将西夏人逐出浅滩,终把哈拉河口码头收入囊中。 “报 ——!熊定中将军已然攻上宥州城门,传令我军速去靠拢!” 传令兵飞奔而来,高声奏报。 杨渝闻言,微感诧异,奇道:“怎会如此之快?” “熊将军以箭矢犁城,更将六千枚轰天雷悉数祭出,全都置于城门之处,轰然一爆,宥州城门竟被炸出一道缝隙,此刻展旗卫正在城头扩大战果。” 传令兵神色激动,言语间满是振奋之意。 杨渝点头,这新型轰天雷,她亦有所耳闻,听闻是杨炯组织工匠改良之作,威力剧增,哑弹甚少。只是因朝堂纷争波及军旅,致使军械分配不均,东西两路军军备充裕,却常为粮草发愁;中路军虽餐饭无虞,兵丁健全,却难觅精良军械,着实令人唏嘘。 杨渝摇了摇头,抛开杂念,冷眼望向那些宥州兵安置的稻草人,眼眸之中,狠厉之色一闪而过,轻声道:“大兄,你可瞑目了。” 言罢,转身厉声喝道:“传令,大索宥州城!” 第232章 上清真人北游记 <特别鸣谢:tijin的大神认证,特此加更!> 序 上清真人李澈,乃莲花山黄庭观上清派一十五代首徒也。 自幼蒙恩师青云真人携入深山,潜心修行,于那幽谧山林、清涧云霭间,悟道法之玄奥,参天地之真机,岁月悠悠,转瞬十二春秋。 及岁满归家,本怀赤子之念、期遇亲旧之欢,奈何尘事扰攘,诸多不顺,逢着些面目可憎、心怀不善之人,徒惹满心烦恼;更有那珍视敬爱之人,已绝尘缘、隐于世外,恰似彩云易散,再难寻觅踪迹,唯留怅惘于胸臆。 彼时慈母临危,遗愿拳拳,唯念远亲安否,牵挂三姐与三姐夫之境况。李澈遂怀孝义,孤身启程,别了长安,踏向未知路途。 恩师青云真人常言,修行之人,须历经人世间酸甜苦辣,方窥大道真章,悟透世情百态。自下山以来,酸辛常伴,苦涩频尝,甜意寥寥,个中滋味,恰似逆水行舟,倍尝艰辛。 然恩师也曾有约,将携吾游历四方,遍览山河,如今既有北上之行,恰似机缘所致。 遂援笔作此游记,非为扬名显达,亦非博人赞誉,只盼他日归返长安,将此册付之一炬,以青烟为使,告慰慈母英灵、兄长泉下,愿其知晓吾一路行来,虽历经波折,亦能泰然处之,安好如初,不负所望也。 离家三日。 娘亲万勿忧心,您知道孩儿身负武功,寻常毛贼匪类,断不敢轻易欺凌于我,这漫漫路途之上,自保之力,孩儿还是有的。 其实,孩儿看得出长姐满心皆为我担忧,她虽未直言,可那眼中的不舍与牵挂,如何能瞒过我?她心底定是千万般不愿我离她身旁,只是拗不过我这性子,才只得应允放行。 您往日常言,您若不在近旁,长姐便如同您一样,细细想来,果真是分毫不差。 此番出行,长姐虽未多言叮嘱,然诸事皆被她安排得妥妥帖帖。 自长安启程,一路行船,所经水路,船只皆是安稳坚固,舱内布置精巧舒适,一应物什俱全;而后至凤翔府,落脚休憩的三十六号邸店,整洁素雅,食宿皆优,毫无旅途劳顿之苦;再换乘驿递的千里马,马蹄哒哒,一路向北奔赴庆州,风驰电掣间,吃穿用度未有半分差池,孩儿全然无需操心,尽可安心赏览沿途景致。 如今孩儿身处庆州,念及一路种种,便援笔写下此文,盼能遥寄情思,使您知晓孩儿境况。 娘,这一路见闻,恰似繁星缀满夜幕,熠熠生辉且目不暇接,若您在侧,孩儿定要拉着您,叽叽喳喳说上个三天三夜,恐还难以道尽呢。 可又怕事无巨细,反倒扰了您心境,便挑件趣事,说与您听。 初至凤翔府,孩儿见到一男子,与我年岁相仿,唤作虎子。彼时他衣衫褴褛,形同乞丐,瑟缩于大街之上,满面风霜,见我衣着尚算齐整,眸光一闪,便上前来,喏喏央求我赏些吃食。 娘,您是知晓孩儿略通相面之术,虽不敢称精通,却也能瞧出个大概。但见那虎子,看似怯懦畏缩,可眉眼间隐现的黑气,乖张狠戾之态藏于其间,孩儿心下警觉,便不欲理会。 谁料,此人竟是得寸进尺,见我不予回应,竟妄图抢夺您赠予我的凤鸣佩。那玉佩温润精美,是您留给孩儿的念想,怎能容他肆意妄为?当下便施展开拳脚,在那凤翔大街之上,将他狠狠教训了一番,直打得他狼狈逃窜,瘫倒在地、叫苦不迭。 未曾想,这番举动竟惹出祸端,那凤翔知府不分青红皂白,便差人将我拘拿了去。孩儿本不愿生事,只想速速了结,继续赶路,可那知府盛气凌人,满脸怒容,未问端详,便要定我罪名。 孩儿正暗自思量,是凭借身法脱身而去,还是再施武力抗衡一二。恰在此时,长姐安排的内卫及时赶到。他们身手矫健,雷厉风行,三拳两脚,便将那知府及其一干衙役教训得服服帖帖,再不复之前的威风。 事后方知,这虎子原非寻常乞丐,私下里竟是帮派的帮主,平日里与那知府暗中勾结,狼狈为奸,专做打探消息、传递密函之类见不得人的勾当。 待那虎子知晓我的公主身份后,竟还理直气壮,口出狂言,道是家中父兄皆被征调至前线,生死未卜,他满面悲愤地质问我,凭什么送他兄弟父母去北地打仗?孩儿一时语塞,着实不知该如何应答,若是姐姐们在侧,凭她们的聪慧机敏,定能将这番质问妥善回应。 而后,他又涎着脸,说要随我一道去北地,寻他父母踪迹。 孩儿想起长姐临行前的叮嘱,告诫我万不可轻信男人言语,但凡那目光不善、叫人心中不舒坦的,定是包藏祸心。还特意提及,见了三姐与三姐夫后,但凡有陌生男子靠近,定要经他们审视打量,三姐目光如炬,能洞察人心,三姐夫更是熟知男人肚里的弯弯绕绕,一眼便能看穿那些腌臜心思。 孩儿谨遵长姐教诲,见这虎子瞧我的眼神满是算计与贪婪,看得我浑身不自在,只觉他谎话连篇,妄图蒙骗于我。当下便命内卫再将他狠狠教训一番,也好叫他知晓,孩儿并非任人拿捏的柔弱之人。 娘,孩儿如此做,您定是支持我的,对吧! 好了,孩儿即刻便要启程前往环州,待到了那儿,再有新奇事儿,再细细讲与您听。 离家六日。 娘,今日孩儿心境颇为郁郁,情思缱绻,唯能向您一诉衷肠,以解心间愁绪。 孩儿一路策马扬鞭,仗着胯下良驹神骏,兼之驿递周全照料,终至边境重城环州。 往昔听闻,环州乃我大华北部咽喉要冲,繁华盛景,名震四方,市井闾阎,熙熙攘攘,商货辐辏,尽显昌盛之象。 然此刻亲见,却只剩满心酸楚,眼眶酸涩,几欲垂泪。 且看那城门之处,残破门板半悬于铰链,恰似风烛残年之老翁,于凄寒冷风里,颤颤巍巍,发出 “吱呀吱呀” 之悲声,声声皆为往昔惨烈的战事哀号。门扉之上,干涸血迹纵横交错,满是激战留下的印记,那烽火硝烟之景,仿若历历在目。 值守的士卒,铠甲破旧不堪,划痕累累,身躯虽疲惫不堪,眼眸依旧警惕,时刻扫视周遭,指挥着寥寥民夫,搬运罹难者遗体。那些不幸殒命之人,或肢体残破不全,或面庞扭曲变形,一具具堆叠于板车之上,宛如被战争碾碎的蝼蚁,等待着被运往城外集体掩埋,黄土一抔,就此终结苦难。 步入主街,断壁残垣,触目惊心,焦黑梁柱突兀矗立,尽是战后苍凉之景。往昔繁华店铺,如今招牌歪斜欲坠,碎落满地,布帛店内,唯余几缕残绸,于风中瑟瑟飘摇;酒馆之中,酒坛破裂,酒水混着泥沙,散发出刺鼻酸涩之味,满是破败与荒芜。 街角处,有一老妪蜷缩其间,白发蓬乱如枯草,眼眸空洞无神,怀中紧抱一件破旧棉衣,听闻乃是其子出征前的遗物。如今亲人已逝,阴阳两隔,她摩挲着衣物,干涸眼眶偶尔滚落几滴浊泪,口中喃喃自语,那悼词仿若来自九幽地府,旁人难懂分毫。 孩儿心有不忍,想上前劝慰,却见其死气萦绕,仿若实质,竟一时语塞,不知从何说起,踌躇良久,只道自己乃是道士,可为其亡子诵念《度人经》超度。 她很开心,孩儿知道。 待超度完毕,老妪称身无钱财酬谢,执意要磕头,孩儿拗不过,只得受下她这一拜,而后赶忙扶起,又悄悄塞给她些许银钱,不求她回报,只求自己心安。 继而又见了几个孩童,瑟缩于残墙之下,瘦骨嶙峋,肚皮紧贴脊梁,形如饿殍,正争抢一块发霉面饼,小手脏兮兮,满是泥垢,然眼神之中,急切与惶恐尽显,饥饿早已啃噬光了他们还没有长大的幼小灵魂。 见此情景,孩儿忽念起您做的长寿面,念那滋味,想那温情,思那团圆之景,一时情思难抑。 恰逢一家面馆,虽被焚毁,牌匾无存,幸有幌子新立,尚可辨出营生。 面馆老伯,衣衫褴褛,身上带伤,却满脸劫后余生的庆幸,他手脚麻利,于废墟之中翻找可用之物,扶正半倒柜台,将杂物一一规整,口中念念有词:“日子还得过,娃儿还得养。” 其乐观坚毅,令人动容。 见孩儿在门外张望,老伯便热情相问是否腹中饥饿。未等孩儿作答,便将孩儿迎入店内。店内唯余一桌,略显寒酸,却满是烟火气息。得知孩儿是道士后,老伯甚是欣喜,言孩儿乃是他开门首客,执意不收钱,只求能为他在前线之子诵念祈福经文。 而后,老伯絮絮叨叨,倾诉他家中琐事,言及儿媳已有身孕,家中将添新丁,本该欢喜,却又叹老妻久受病痛折磨,西夏入侵时惨遭杀害,言语间满是悲喜交加,命运无常之感。 孩儿静静听他说完,为他打仗的儿子念诵《三官经》祈福,为他亡妻念诵《度人经》超度,趁老伯清扫之际,悄悄留下银钱,而后离去。 孩儿偷偷跟您讲,这碗面孩儿吃得浑身不自在,远不及娘做得长寿面好。孩儿顾及老伯心意,只得以笑颜相迎,硬着头皮吃完,不敢有半分辜负。 出得面馆,老伯提及环州已启救济整顿之事,又劝孩儿莫要给孩童银钱,恐招灾祸。孩儿心忧孩童,寻到环州内卫,确认官府已施粥放粮,方觉稍安,不再挂怀。 娘,后来孩儿遇到一件事,至今都想不明白,想要说给您听听。 孩儿刚走没多远,便见一瘸腿男子,正怒目圆睁,抽打一女子,其状甚凶。细听方知,女子为求活命,在西夏占据环州时,曾服侍过西夏人,如今被这瘸腿丈夫知晓,便遭此毒打,眼见这女子性命堪忧。 孩儿心有不忍,念及师父平日教诲:天地无终极,人命若朝霞。尘世若逆旅,众生类飘蓬。命运叵测,风雨倾盆,神明难料。时运乖蹇之际,求生之念,天然涌起,人于困厄,辗转求存,纵举止困窘,所为局促,皆困缚于无常造化,逼仄时境。故当以宽仁为怀,持悲悯之念,洞悉其艰,谅其无奈,慎勿以严苛之尺,量困危之态,方不负造物好生、乾坤容人之德。 遂挺身而出,阻拦男子暴行。 岂料,那男子竟对孩儿破口大骂,言孩儿多管闲事,周遭众人亦纷纷附和,皆称女子败坏家风,罪该浸猪笼云云。孩儿细观那瘸腿男子面相,并非凶恶狠戾之徒,后闻男子乃开国老兵,早年瘸腿后,朝廷照料数年,后为生计入镖局谋职,西夏来攻时正外出走镖,归来方知此妻子侍奉西夏人的事,故而怒发冲冠,欲要杀妻正家。 孩儿一时迷茫无措,幸得内卫及时赶到,驱散众人,方解孩儿窘境。 那女子名唤春娘,为谢孩儿救命之恩,执意邀孩儿至城外娘家做客,想亲自做些吃食款待。孩儿拗不过,只得相随。 一路上,春娘问询诸多。 “姑娘,你年纪轻轻,咋就入了道士行当?” “你会超度经文不,能不能为这乱世亡魂祈个安宁?” “你饿不饿呀,可别饿着肚子陪我走这一趟。” “你觉得我真的错了吗?” 孩儿望着她消瘦的背影,听着这些话,一时也不知如何作答,诸多思绪在心头缠成一团,只能牢牢记住这些疑问。 城外那处,说是娘家,实则残垣断壁,满目疮痍,往昔烟火气息早已被战火舔舐殆尽,只剩一片死寂废墟。 春娘自暗窖寻出面粉,精心做了一碗阳春面来酬谢孩儿。 “我本是江南水乡人呐,一直不喜欢这环州的风沙苦寒。” 孩儿吃面时,她就坐在对面,双手托腮,目不转睛看着我,嘴角噙着浅笑,夸赞道:“姑娘,你模样生得这般俊俏,心地更是一等一的善良,今日多亏了你呐。” 后来她又说了很多,孩儿只记得多是些她小时候在江南的趣事。 待孩儿吃完,春娘相送出门。 我刚迈出门槛,身后 “哐当” 一声,板凳倒地, 孩儿为这江南的春娘姐姐认认真真的颂念了一遍《太上洞玄灵宝天尊说救苦拔罪妙经》,祈愿经声能拂去她眉间愁绪,脱离苦海,寻得安宁。 娘,孩儿今日吃了两碗面,都没您做得好吃。 第233章 礼仪之争 礼仪之争自古有之。 礼部素有 “春官” 之称。 春官,职司礼仪诸事。春,生机盎然,万象更新,是世间新秩序之起始;礼仪于国,恰似春之于自然,开启规整朝纲、规范人伦之序,令朝堂上下、市井街巷,皆遵规循矩,行事有仪。 平日里,礼部看似权柄不显,可一旦为帝王所用,所涉无不是关乎国本根基、社稷气运的要紧事。 当今圣上,不为皇后、太子上谥,此乃严重悖逆礼仪宗法之举。 那礼部本应是礼仪之事的 “守门人”,此刻却形同虚设,作为礼部实际掌权者的李淑,对此仿若未闻,整个礼部上下噤若寒蝉。 明眼人皆瞧得通透,皇帝这般行事,意在借礼仪之事,行乾坤挪移之谋,翻覆朝堂棋局。其一,以礼仪为刃,割划阵营,剔旧臣、擢新贵,重塑朝局,使权柄易主,万象更新。从那一夜之间,皇帝频频调动、提拔诸多地方大员,便可瞧出些许端倪。其二,是要为那隐皇子二狗的儿子日后入主东宫、承袭皇位铺就坦途。 此中关节,尽是阳谋。只要宗室之人站出来,提议给皇后、太子上谥,礼部定会祭起 “君前失仪”“诽议皇家”“大不敬” 等诸般罪名,弹劾处置,将人罢官远黜,直至身死。 李漟身为宗室之主,对此中利害,自是心如明镜。她曾亲眼目睹,数十名官员因上书请谥,惨遭远逐,更有言辞激烈者,被冠以 “大不敬” 罪名,下了大狱,受尽磨难。她心底,又何尝不想为母亲、弟弟争得身后之名,可她深知,自己万不能开此头。 她一旦率先发声,多年来悉心栽培、提拔的官员以及宗室亲眷,必会随她挺身而出,届时场面失控,恐怕再难收场。虽说她手握千牛卫,可名不正言不顺,纵有造反之力,一个女子又怎能登上帝位?因而,她只能于朝堂之上,以谋略周旋,与皇帝、李淑巧作应对。 彼时,杨文和授意她火烧万安宫。 李漟心中明白,相府当下还不愿与父皇彻底决裂,却又不忍见皇后死后仍不得安宁,受人摆弄,无奈之下,只得暗中提醒李漟行事,让她亲手送皇后离去。 如此一来,皇帝失了抓手。要知议定皇后、太子谥号,向来在丧葬之前完成,如今尸身在万安宫俱毁于大火,当下之急,自是查明真相,上谥之事反倒退居其次。 朝臣皆知李漟大摇大摆入了万安宫,可纵火所为,无人敢言,亦无人能言。毕竟,谁也不愿去触这霉头,损毁长公主名声。更重要的是左相杨文和护短之名天下皆知,谁敢动李漟分毫,他定不会袖手旁观。 李漟旋即展开反击。 火烧万安宫次日,她便与钦天监联袂上书。 奏折中道:“紫微垣中,星芒炽盛,天火烈烈,垂降万安。此实乃灵犀有感、仙缘乍现。皇后素怀仁德,温婉之仪垂范六宫,其慈悲善念上达天听,感召仙庭垂顾。此番天火,助皇后超脱凡尘桎梏,羽化登仙。正应了‘尘世积德厚,天火引仙途’之祥兆。 且太子殿下,承皇家贵胄血脉,自幼灵慧非凡,受皇后庇佑,福泽深厚,此番同沐仙光,亦是天命所归。依天象所示,仙人既已超脱凡间羁绊,自不应受俗谥拘束,请尊皇后为‘仁德仙长’,太子为‘灵佑仙嗣’,顺应天意,契合命理,永保大华国祚绵延,祥瑞常伴,昌盛无虞。” 此折一出,朝野惊叹,皇帝缄默。 朝臣这才恍然记起,长公主李漟,实乃皇家最有手段之人,平日里与之亲近的朝臣,皆赞其为 “贤公主”,此番手段施展,当真令人拍案叫绝。 皇帝不想给皇后上谥,李漟便奏请仙号,明言皇后已然羽化登仙,依礼确不该再受凡间谥号束缚,可这 “仁德仙长” 之名,又处处透着凡间谥法痕迹。整篇奏折,高举礼法大义,以请仙号为由头,步步紧逼,让皇帝不得不给皇后之事下个定论,手段之精巧、谋划之深远,恰似高屋建瓴,直击要害。 一时间,礼部与皇帝竟都哑口无言,皇帝纵有千般理由拒上谥号,却再难寻借口驳回长公主为娘亲所请仙尊之号,何况还有钦天监站台背书,此局布得滴水不漏,恰似利剑劈蛇,直刺七寸。 李漟此番求仙号反击,皇帝沉默以对,那礼仪之争的首个目的——分化朝臣以铲除异己,瞬间胎死腹中。 “伯父,定国公不是从你这儿知晓了我六妹的事了么,为何还在此时迎娶六妹?” 李漟立于高楼,望着楼下定国公府张灯结彩之景,满脸疑惑地望向杨文和。 杨文和也是一脸无奈,苦笑着摇头不止。 原来,定国公岳毅此前匆匆跑来相府,言说自家儿子岳展,竟将六公主李清搞大了肚子,如今被人拿捏,扬言若不求娶,便要将此事宣扬得天下皆知。杨文和初闻此事,并未太过在意,只觉娶个不受宠的公主,并非什么棘手难题,只是时机着实不巧,正赶上这礼仪之争的关键当口。 杨文和心中透亮,只要岳毅去向皇帝求亲,皇帝定会应允。眼下皇帝礼仪之争的首个目的,已被李漟巧妙化解,只剩其二——在大丧期间为隐皇子二狗操办大婚,借此暗示朝臣,皇后与太子并非正统。 那隐皇子,向来在朝臣心间威望不着、根基浮浅,众人对其认可度实是低迷。此番皇帝强依太子婚典之礼,为他操办婚事,此事于情于礼皆悖,引得朝堂上下暗流涌动、腹诽纷纷,礼部亦是承压如山,硬着头皮全力推行。 偏生在这风口浪尖之际,定国公府闹出求娶六公主一事。对皇帝而言,恰似瞌睡遇软枕,正正落入皇帝彀中,顺遂了他添威造势的心意。 只是这六公主李清,腹中所怀,当真便是岳家血脉? 此事谢南告知杨文和时,他气得吹胡子瞪眼,破口大骂庄姜足足一个时辰,怨她怎如此管教儿子,这般大事,是佯装不知,还是真的懵懂无觉?实是令人又气又恼,无语至极。 想那定国公岳毅,早年性格跳脱,好四处结交豪杰,机缘巧合下,与杨文和夫妇于一场酒会上相识,三人相谈甚欢,岳毅对杨文和更是一见如故,死缠烂打非要结拜,一口一个 “大哥” 叫得甚是亲热。 后来众人投身军旅,岳毅为人豪爽宽厚,战场上奋勇当先,很快拉起一支精锐之师虎贲卫,声名远扬,威震四方。待到大华建国,皇帝忌惮武将兵权,欲行收缴。 杨文和念及兄弟情义,为岳毅细细谋划后路,将虎贲卫如何拆分、哪些可舍、哪些必争之事,彻夜剖析,掰开揉碎地讲与他听,还叮嘱他往后定要韬光养晦,保全自身,也为子孙谋个安稳前程。 岳毅对杨文和所言深信不疑,依言行事至今,这一装便是数十年。如今局势突变,他不得不站到台前,偏又撞上儿子闹出这般丑事,只得又来寻杨文和这大哥商讨对策。 杨文和看着这位兄弟,几次欲言又止,终是狠下心,将实情道出,告知他并不知晓李清腹中胎儿的生父究竟是谁,让他自行斟酌定夺。岳毅闻听此言,恰似遭了雷击,震惊得呆立当场,久久说不出话来,整个人仿若瞬间苍老十岁,神色黯然,默默离去。 此刻见李漟相问,杨文和长叹一声,道:“定国公这人,平日里不善与儿子相处,如今闹出这般糟心事,儿子又以死相逼,他身为父亲,实是骑虎难下啊。” “可……那孩子……哎……这都是什么事呀!” 李漟气得直跺脚,连连叹息。 “你对这李清熟悉么?” 杨文和忽又问道。 李漟摇了摇头,皱着眉道:“很少来往,我和杨炯向来不喜欢她。” 杨文和闻言,沉默良久,方悠悠叹道:“但愿她只是想求个自保。” “伯父是担心她另有图谋?” 李漟敏锐问道。 “我已再三叮嘱岳毅,想他自会心中有数。” 杨文和神色凝重,缓缓说道。 李漟听了,亦是沉默。 片刻后,她咬着牙道:“伯父,明日便是那泥鳅大婚。我打算寻颜夫子家的呵笔郎,将那大婚场景如实载入史册,让后人瞧瞧他们的丑态。” 杨文和听她言语,嘴角微微上扬,看着她那眉眼间与庄姜一般骄傲的神韵,满是宠溺道:“你呀!善猎者,窥其要害,一发而中,不假虚掷之功。与他一个泥鳅置什么气?失了身份。” 李漟嘟着嘴,凤眸中满是委屈,恨恨道:“我便是要让他们姐弟声名扫地,遗臭万年。他们想用我弟弟的太子礼仪成婚,我便要让大婚那日,街道上无一个百姓为他们庆贺,看皇帝还有何颜面为这泥鳅铺路!” “你说通颜岱那个老顽固了?” 杨文和好笑问道。 “颜夫子乃寒门领袖,一心想为寒门子弟筑起龙门,只是苦于囊中羞涩,无钱办学。我便应承给他银钱,助他兴办学堂。” 李漟解释道。 “在全国兴建蒙学、私塾、学堂,那可是笔天大的开销。想当年,我与官家为破世家对朝堂官途的垄断,费尽心机,大兴学堂,也不过在十三道建起百座学堂而已,耗费之巨,令人咋舌,后续维护更是个无底洞。你如今虽掌管户部财权,可正值国战之际,往后用钱之处数不胜数,切莫顾此失彼,舍本逐末啊。” 杨文和语重心长,谆谆劝导。 李漟闻言,脸上难得一红,眼神闪躲,不敢直视杨文和,声如蚊蝇般嗫嚅道:“是…… 是杨炯的钱。” “什么?” 杨文和还以为自己听错,沉声喝问。 “我找杨鲖要的钱。” 李漟头垂得更低,声音更小。 “你…… 你……就任性吧你!” 杨文和又好气又好笑,本想数落几句,可看着这故人之女的眉眼,又想到自小看着李漟长大,如同自家女儿一般无差,实在狠不下心,只得无奈摇头。 “我娘说……” “停停停!庄姜哪会这般啰嗦,你这丫头,净会胡搅蛮缠!” 杨文和见她又要说他和庄姜的往事,立马摆手制止。 李漟眼底闪过一丝狡黠,小声嘟囔道:“伯父,善猎者,数矢惊兽,兽怵惧而方寸淆,才得察其要害,窥其命门,一矢贯心,毙之于须臾。” “哼,想出气便直说,哪来这么多歪理!” 杨文和笑骂道。 “嘿嘿!” 李漟不好意的脸色涨红。 杨文和无奈长叹,笑骂道:“我那小子辛苦积攒的家业,迟早要被你们这群丫头折腾得精光!” “我就任性这一回,好不好?” 李漟眼眶泛红,泪光闪烁,委屈地望着杨文和。 杨文和凝视她良久,终是没了脾气,没好气道:“带上家里的葡萄酒,去找金吾卫将军韩约,让他帮你看住京兆府。拿上行章收藏的字画,去见一见郑秋那孩子,有御史为你说话才好出气!只晓得用钱,不知道走用家里关系,真是长不大!” 言罢,拂袖而去。 李漟身形蓦地一转,别过头去,那双眼眶瞬间泛红,滚烫的眼泪夺眶而出,簌簌滚落,砸在地上,洇出一朵朵泪花。她心里头,本是欢喜,可这眼泪偏不受控,止也止不住地往下淌,洇湿了面庞,模糊了眼前的一切。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深吸一口气,抬起那素手,轻轻在眼角一抹,泪痕渐消,神色复归清冷。她目光幽幽,嘴唇微微颤动,喃喃低语:“娘,您说得对,杨家才是孩儿最终的归处。” 说罢,她挺直脊梁,似又变回了那个凤仪威赫的长公主,只是那眼角的一抹微红,还残留着方才情绪的余韵,久久不散。 第234章 刀笔夺宸 哎,老兄!你这般火急火燎,是要赶往何处啊?” 一位身着华锦的中年男子,正神色匆匆地赶路,冷不防被人拦下,顿时满脸愠色,斥道:“你这厮好不晓事!无故拉我作甚?” 年轻书生见此,也觉自己唐突失礼,赶忙拱手致歉:“老兄切莫怪罪!在下乃是柳州游学的学子,听闻今日是皇子大婚,怎的这长安大街上,竟不见半个贺喜之人呐?” 中年男子瞧他还算懂礼,便整了整衣衫,缓了缓神色,解释道:“不过是个瘸腿皇子大婚,能有多大排场?今儿个可是户部兑换一期国债券,发行四期战争国债的日子,去晚了,那名额可就抢不着喽!” 书生满脸好奇,追问道:“敢问老兄,这国债券究竟是何物?为何引得众人这般争抢?” 中年男子被他问得有些不耐烦,没好气地说:“你怎么如此多问题?真想知晓,便随我去户部,一看便知分晓。” “好好好!那就劳烦老兄带路了!” 书生瞧出中年人的急脾气,又见周围之人皆朝着前方奔涌而去,心中虽满是疑惑,却也不敢耽误了老兄的要事。 “看你这小兄弟还算乖巧知礼,罢了,路上我便与你说道说道!” 中年男子说罢,便当先引路,向着户部行去。 “老兄,我听闻官家对这位民间皇子颇为看重,此次大婚皆是依着太子的礼仪操办。可如今这长安大街冷冷清清,无人贺喜,官家岂不是失了颜面?” 书生边走边问。 中年男子白了他一眼,道:“就他给的那点喜钱,谁乐意去凑这热闹!那国债券可不同,价十利三呐!整个大华,只此户部一处发售,咱有幸生在长安,才有这般发财机会。若是外地人,哪能寻得这般稳赚不赔的好事?” “如此说来,老兄你也买了这国债券?” 书生问道。 “别提了!户部第一期国债发行时,我胆小没敢买,本想观望一番,没成想,刚一开始售卖,就被那些大商人抢购一空!第二期,更是没咱平头百姓的份儿。好不容易盼到第三期转售给百姓,我才好不容易买了些许。如今第一期到了兑换之时,第四期又要开售,你说我能不着急嘛!你瞧瞧这周遭乌泱泱的人群,可都是奔着户部衙署买国债去的!” 中年男子说着,脚下步子愈发加快。 “哎呀!那还等什么,快走!” 书生亦被说得心动。 “你也要买?” 中年男子瞥了他一眼。 “随便瞧瞧罢了。” 书生笑道。 “哈哈哈,你这小子!行,老兄我便带你熟悉熟悉这里的门道。” 中年男子爽朗一笑,带着书生加快了脚步。 这般相似的对话,于这一日,在长安城中四处可闻,如同家常。 李淑俏立窗前,蛾眉紧蹙,凝视着空无一人的长安大街,那原本潋滟如桃花的眼眸中,此刻满是狠厉之色,寒意彻骨渗人。 为操办二狗大婚,她早有防备,知晓李漟定会设法捣乱,故而自选秀伊始,便大造声势,将二狗大婚依太子礼仪操办之事,传遍京城大街小巷,更是将妃子生父,那七品秘书郎,径直拔擢至礼部五品祠部郎中。虽说这等官职并没有什么实权,可好歹在身份上,也算勉强匹配。 李淑也曾思量让二狗迎娶世家女,可如今父皇与世家之间已经呈水火不容之势。世家之人,个个精明似狐,怎会将自家女儿,嫁给一个断腿皇子? 在世家眼中,联姻乃是至关重要的政治资源,便是昔日太子欲娶世家女,也需皇后苦心谋划,多方周旋,方才能成。 对此,李淑不过略作思忖,便将此念打消。 其实,她心底明白,二狗娶谁并非关键,紧要的是这大婚流程需得走完,面子上须得好看。可如今,李漟以国债券之事,将全长安百姓的目光皆吸引至户部。 她李淑,一则囊中羞涩,无力与李漟在钱财上相较量;二则不能指使内卫去搅扰户部的正常事务。 此刻,长安大街呈现出的这般清冷光景,恰似一记闷拳,直直捣在李淑的心窝,令她恼怒万分。平心而论,百姓是否前来贺喜,相较于她心底筹谋的最终计划,影响着实不大。 然而,李漟此番暗施手段,巧用心机,将众人目光悉数引走,恰似恶作剧般,把一只嗡嗡乱飞、惹人嫌恶的苍蝇,硬生生强塞进她嘴里,那股子恶心劲儿,顺着咽喉直钻心底,挥之不去,叫她如何能忍? “殿下,京兆府梁大人派人传讯,说是可能要耽搁些时辰,他现在被金吾卫拦在了京兆府衙门之外!” 礼部侍郎张芳,神色惶惶,低声奏报。 “怎会如此?金吾卫不去巡守城防,为何阻拦梁大人?” 李淑凤眉倒竖,嗔怒道。 “呃……金吾卫宣称发现了白莲教反贼,已将京兆府所在的律政大街封锁,瞧这架势,梁大人一时半会儿,怕是难以赶来主持迎亲之事了。” 张芳满脸无奈,嗫嚅着说道。 “荒谬至极!你且拿着本宫的令牌,速去接梁大人出来!” 李淑凤眉一蹙,当机立断下令。 张芳却并未挪步,只是低声提醒道:“殿下,此次是金吾卫将军韩约亲自带队,且其身旁,不知是机缘巧合,还是另有缘由,竟跟着数位御史台殿院郎中。梁大人不敢强行冲破阻拦,只得静候。” 李淑闻言,哪能不知张芳话中深意。这京城之中,除了左相,谁又能驱使得动金吾卫将军?谁又能说动御史台? “既如此,你便顶替梁师都,做这吉官去接亲!” 李淑美目含煞,寒声说道。 “这…… 临时更换吉官,于礼不合,恐不吉利啊!” 张芳小声嘀咕道。 李淑冷哼一声,道:“过了古稀之年,还未能入中枢,那才是不吉利!” 张芳一怔,知晓多说无益,只得无奈拱手,退身而去。 李淑款步走向窗边,望着那满是红绸、张灯结彩,却空寂无人的长安大街,心中恰似打翻了五味瓶,诸般滋味,纷至沓来。 她向来自诩坚毅,绝非那等悲切沮丧之人,可今日见此情景,心中竟陡然生出一股浮萍漂泊、无所依傍之感,仿若置身茫茫沧海,孤舟一叶,前路迷茫。 “怎么,觉得委屈了?” 一道清冷之声,突兀地在她脑中响起。 李淑罕见地沉默不语,只是贝齿轻咬下唇,那娇艳欲滴的唇瓣,几近泛白。 “我曾说过,自你指使兰陵萧氏吞并吴中陆氏的船行那一刻起,相府便不会再认你这个儿媳。你不是早料到会有这般局面吗?为何如今还如此介怀?” 那声音轻叹一声,满是无奈。 李淑桃花眼眸中瞬间涌起浓烈的恨意,寒声怒道:“我李淑当真那般不堪?我有何对不起杨家之处?是杨炯毁了我的清白,我羞愤欲绝,数次寻死觅活!他难道不该补偿我吗? 我为母报仇,又何错之有?兰陵萧氏本就在江南以船运起家,吴中陆氏所图甚大,二者之间,冲突本就不可避免!我若不先下手为强,母族迟早被陆萱吞并,我究竟错在何处?” “被欺辱的是我,欲寻短见的也是我,不是你!你为娘报仇,我自是感激。可你也确确实实利用了左相的信任,助你谋划,带你回京。你不能只一味诉说自己的委屈,却全然不顾及他人想法。” 那声音语重心长,似在规劝,又似在感慨。 李淑闻言,沉默良久,眼眶已然泛红,泪水在眼底打转,却倔强地强忍着紧咬嘴唇,直至唇上渗出血丝。 这是她生平第一次满心委屈,想要寻人倾诉,身旁却空无一人。怨恨、愤懑、酸楚、不甘,诸般情绪,如汹涌潮水,将她彻底淹没,几近窒息。 想当初,她跪在杨文和的书房门前,虽说不乏做戏之嫌,可心底深处,实是存了做相府儿媳的念想。她并非那等惊世骇俗、全然罔顾礼法之人,那一跪,是真心将相府视作了余生依靠,视作了夫家归宿。 李淑目光如炬,看人极准,这长安所有的勋贵之家,她皆细细打量分析过,唯有相府的下人,风貌迥异,别具一格。一番观察之后,她终是探究明白,此乃相府家风使然。 相府在大华权势滔天,却独独最讲人情味。 这般人情味,绝非流于表面、做做样子,更非空口白话、说说而已。若非杨文和与谢南夫妇二人真心相待,赤诚以对,又怎能笼络到这么多的奇人俊才,甘愿为相府肝脑涂地,效命奔走? 此便是杨文和的高明之处,实乃用人的最高境界。既能任用小人,亦能驱使庸才,可真正用心结交的,皆是重情重义之士。 李淑正是瞧准了这点,才一心想要成为相府儿媳。 她深知,天波府纵然有意娶她,不过是看重她背后的名声,以及父皇的权势,一旦失去这些依仗,她便与寻常女子无异。 相府却截然不同,娶妻固然也看重门第,可更在意这女子是否品性相宜。陆萱,便是绝佳例证。她李淑若能成为相府之人,即便日后行事偶有差池,相府亦能护她周全,保她无虞。这便是她给自己寻的后路,这件事她一直藏在心底,没有对任何人说过,也不想跟任何人说。 这种心情复杂难言。 她与杨炯之间,并无多少深情厚谊,可毕竟有过肌肤之亲,又怎能对他视而不见、全然忘却?她明白,自己所谋之事,无非成败两种结局。成了,便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败了,若还能与相府留存那份情谊,好歹不至于太过凄惨。 可如今这般,她发现自己错了,错得很离谱。原来,自己的清白,自己这整个人,于相府而言,不过是可有可无的陌路人罢了。这般认知,犹如万箭穿心,痛彻肺腑。 李淑凄然一笑,喃喃自语道:“咱们的后路没了呢。” “你可有想去的地方?” 那脑中声音,忽又问道。 李淑沉默许久,终是轻声道:“我没有想去的地方,只有想见的人。” “杨炯?” 那声音试探着问道。 李淑并未回应,只是那眼底深处,一抹倔强之色,一闪而逝,被她藏得严严实实。 她抬眸,望向那略显孤寂冷清的迎亲队伍,深吸一口气,重整精神,美目之中,寒芒毕露,冷峻道:“如此也好,既已没了顾忌,那便放手一搏!” 言罢,她莲步轻移,转身下楼。 恰此时,一名内卫疾步走来,李淑微微颔首,下令道:“让他们出来吧。” 内卫领命,快步至街角,抬手连连挥动。 不多时,只见一群身着粗布麻衣的百姓,从四面八方蜂拥而至,瞬间涌上长安大街两旁。他们或是欢呼,或是雀跃,口中呼喊着吉祥话,只是那声音,或沙哑,或怪异,听来总觉少了几分真心实意。 一旦有喜钱洒落,众人便如饿狼扑食,疯狂扭打争抢,一时间,街上倒也热闹非凡,只是这热闹之下,却透着些许诡异。 内卫见大公主神色木然,似是被寒霜笼罩,只得强自镇静,低声禀报道:“殿下,街角发现颜家三名呵笔郎。” 李淑闻言,桃花眸子中瞬间燃起熊熊怒火,尽是狠厉之色。 她一甩袍袖,径直朝着那三名呵笔郎走去,寒声问道:“李漟叫你们来的?” 三人见状,忙不迭行礼,其中一人上前答道:“回殿下,皇子大婚,理应记录在史,我等职责所在,不敢有疏。” “记的什么?” 李淑语气冰冷,仿若凛冽北风,冻彻心扉。 当先那人毫无怯意,拿起手中史册底本,朗声道:“初,隐皇子诞于宫闱,未几,流落民间,辗转市井,或曰其化名二狗,为世人所传。后蒙圣眷,骤得隆宠,帝决意以太子之礼,为其营办大婚,此议既出,朝野震动,咸以为异数。 至婚期,长安大街,素日繁华喧嚣,车水马龙,贩夫走卒穿梭其间,熙熙攘攘,尽显京畿之盛。然是日,店铺皆阖,坊门紧闭,衢巷萧然,了无人迹,唯朔风呼啸而过,卷动枯叶,瑟瑟飘零,满目凄清之景。 良久,忽闻嘈杂之声渐起,遥见群民拥至,皆披麻衣,形似黔首。然趋近细观,诸人形容枯槁,面色蜡黄,身单体薄,且神色游离,举止乖张,全无市井良民之从容淡定。 有识者察之,乃京中丐者易服乔装耳。彼等口中虽高呼贺辞,然声嘶音哑,语调怪异,殊无半分喜乐由衷之意,直如奉命行事,勉力为之。 嗟夫!长安百姓,质朴敦厚,向以仁孝礼义为重,今于隐皇子大婚之际,竟现此等异象,足见民心所向,非权势所能移,亦非浮礼可蔽也。 盖民意如川,堵之愈甚,溃之愈汹,当政者可不慎乎?此桩轶事,诚可为后世之鉴,以昭往昔,警来日也。” 李淑越听,眼眸越发冰冷,越闻,神色越发阴沉。那原本明艳动人的桃花眸子,此刻全无往日光彩,唯剩狠厉决绝之色。 “改!” 她朱唇轻启,一字吐出,却似蕴含千钧之力,周遭空气,仿若凝结。 “秉笔直书!史直无隐!此乃史家之本分也!” 颜家呵笔郎昂首挺胸,声若洪钟,毫无妥协之意。 “本宫叫你改!” 李淑见状,凄厉怒吼,声音响彻街巷,惊得枝头飞鸟四散。 “颜伯渊,纵死不记秽史!” 那呵笔郎半步不让,字字铿锵。 “好!好!好!” 李淑怒极反笑,“给本宫宰了他!” “殿下!这……” 内卫面露犹豫之色,欲言又止。 李淑猛地回头,眼神死寂冰冷,仿若恶鬼凝视,直盯得内卫背心发凉。 内卫心下一横,一挥手,五名内卫如恶狼扑羊,将颜伯渊拖入陋巷深处。 须臾,几声惨叫划破长空,而后便没了声响,唯余死寂。 李淑俯身,捡起地上的底稿,扔给另一人,寒声道:“改!” 这位颜家呵笔郎接过底稿,呵了呵毛笔,一边写一边道:“宸公主欲掩大婚丑事。史官颜伯渊,直笔实录,公主怒令其改,不从,遂杀之,血溅陋巷。” “找死!” 李淑凤眉倒竖,一把夺过底稿,令内卫将这人拖入陋巷。旋即,她再次将底稿甩给最后一人,不言不语,只是那眼神,仿若实质化的利刃,直刺人心。 颜家最后一名呵笔郎仰天大笑,笑声中满是悲愤与决绝,拿起毛笔,大声道:“宸公主杀史官两人,欲掩其丑,实乃乖谬!” 李淑见状,不发一言,转身拂袖而去。 那背影,在风中略显单薄,却透着无尽的孤寂。 是夜,御史台灯火通明,彻夜不熄。 诸御史义愤填膺,连上十三道奏疏弹劾宸公主。言其行事乖张,肆意妄为,目无法纪,竟敢连杀三名史官,此乃践踏公义,辱没史笔尊严之恶。以这般行径,实难匹配 “宸” 之尊号,奏请褫夺其封号,还史家一片清正天地。 皇帝御案之前,烛光摇曳,面对这如山一般的弹劾奏折,仿若一尊泥塑木雕,久久不语。 第二日,颜家史书传遍长安,宸公主再无往昔仁义之名。 第235章 分道扬镳 <特别鸣谢:tijin的大神认证!本章五千字,特此加更!> 夜深沉沉。 相府门庭深深,家仆们巡逻往来,身影于灯笼光晕之下来回穿梭,暗处更有摘星处的高手隐匿警戒,尽显大华第一权贵府邸的庄严气象。 谢令君浑身浴血,踉跄扑至相府门前。她手中匕首寒光闪烁,却也难掩周身惨烈,那原本一袭湛青色衣衫,此刻早已被鲜血浸透,红得触目惊心,整个人仿若刚从血池捞出,狼狈不堪。 今夜恰逢摘星处东南第一枝值守,她乃相府的老人,一双眼眸犹如夜枭般犀利,即便身处墨黑之夜,亦能视物如昼。她一眼便认出这满身血污之人,竟是夫人的侄女。 当下心内一凛,不及多想,身躯一纵,率先冲出门去。只见十余内卫面露狰狞,正欲对谢令君行凶。 东南第一枝蛾眉倒竖,眼眸含煞,厉声喝道:“哼,敢在相府门前行凶杀人,且杀的还是谢家嫡女,尔等内卫当真是不知死活?” 那十余内卫闻言,皆是面面相觑,神色惊惶。他们暗自思忖,自己行事隐秘,这女子怎一眼便识破了自家身份?可念及主子交代之事,咬一咬牙,心一横,便欲强抢谢令君。 东南第一枝见此,也不多言,长剑恰似一道惊鸿,破鞘而出,寒光凛冽,直欲饮血。 恰在此时,马三宝宛如一尊怒目金刚,大吼一声,拎着大刀,气势汹汹杀将出来。相府三十名家兵闻声而动,如潮水般一拥而上,个个仿若猛虎下山,二话不说,刀光剑影交错,须臾功夫,便将那藏头露尾的内卫屠戮殆尽,干脆利落。 摘星处一落索随后赶到,动作麻利的清扫血迹尸体。不多时,西园街便重归寂静,仿若什么都未曾发生。 且说谢南与杨文和瞧着昏厥在地的谢令君,二人四目相对,皆是满脸疑惑,摸不着头脑。这谢令君缘何会被内卫追杀?又为何会深夜逃出东宫?诸多疑问,恰似一团乱麻,在二人心中满是不解。 “莫不是宫里出了变故?” 杨文和眉头紧皱,声音细微,却在这静谧房间中显得格外清晰。 谢南沉默良久,而后微微颔首,附和道:“理应如此。令君武艺与我师出同门,虽说不上是绝世高手,可自保之力绝对绰绰有余。这孩子虽说平日里行事有些急功近利,却也知晓分寸,断不会做出太过逾矩之事。如今被众多内卫追杀,难不成是瞧见了什么宫闱秘辛,犯了忌讳?” “东宫那地方,自太子死后,那隐秘之事,也就你我、漟儿和定国公知晓。令君一直被圈禁于东宫,还能有何事能让她撞破?” 杨文和疑惑道。 谢南闻言,亦是满心狐疑,眉头拧成一个 “川” 字,暗自思忖,究竟是何等惊天大事,竟引得十数名内卫不惜遮掩面目、隐匿行踪,也要对令君穷追不舍,着实蹊跷至极。 正思量间,谢令君猛地惊醒,待看清眼前之人乃是自家姑母,那紧绷的心神瞬间决堤,恰似受了委屈的孩童,嚎啕大哭起来,双手紧紧抱住姑母,身躯颤抖不止,哭得肝肠寸断,话也说不利索。 “别怕,别怕,姑母在这儿,定护你周全!如今回了家,再无人敢欺你!” 谢南轻轻抚着她的后背,语气轻柔,满是疼惜。 谢令君闻言,身躯抖得愈发厉害,泪痕满面,抽抽噎噎道:“姑母……那……那个二狗,他……他竟要欺负我!” 杨文和目光敏锐,察觉此事定不简单,当下轻声引导:“莫急,慢慢说,可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谢令君深吸几口气,强自镇定心神,缓了缓情绪,道:“今晚,我在东宫歇息,正迷糊间,突然几个内卫簇拥着那二狗闯了进来。那二狗一脸淫邪,二话不说,便欲对我图谋不轨。幸得我幼时随姑母习过武艺,一番交手,他们竟也不是我的对手。” “我将内卫打倒后,怒目质问那二狗,为何如此胆大妄为。他却毫无惧色,反倒讥讽于我,言说我马上便要命丧黄泉。我心中不解,便以匕首抵住他咽喉,威胁若不道出实情,便要他血溅当场。起初,他还嘴硬,我一怒之下,持匕首狠狠刺向他腰身,他吃痛之下方才道出真相。” “什么真相?” 杨文和目光紧紧锁住谢令君,生怕错过一字半句。 谢令君平复了下心神,急切道:“博陵崔氏与范阳卢氏联手举报太原王氏谋反,二狗从内卫听闻消息,说世家此番怕是要大难临头,我谢家亦难幸免!” “还有呢?” 杨文和继续追问。 “而后,内卫陆续赶来东宫,见我便如见仇人一般,不问缘由便欲下杀手。我想逃,可深夜宫门落锁,已然无路可走。无奈之下,只得藏身于东宫的永定河中,屏息潜伏,以待时机。 那些内卫仿若癫狂,见我故意留在东宫正门的锦帕,误以为我已逃出东宫,便强令东宫宿卫开门。我瞅准时机,从水中一跃而出,一路奔逃,他们一路紧追不舍,直至杀至西园街。” 谢令君回忆起适才惊险,心有余悸,脸色煞白。 杨文和微微点头,与谢南交换了个眼色,而后默默走出房间。 刚一出门,杨虎匆匆赶来,满脸郑重,抱拳禀道:“老爷,出事了!皇宫传来消息,范阳卢氏与博陵崔氏一同举报太原王氏谋反。老太君接了皇帝旨意,坐镇中枢,调兵遣将。 如今韩国公亲率大军,皇城司五百精锐、内卫五百悍卒,联合神策卫两千铁骑,外加地方厢兵,浩浩荡荡,总计四千人,直奔太原府而去,似要将那太原王氏连根拔起。” “看来陛下这是暗中谋划了许久,策反了范阳卢氏与博陵崔氏。若不是那二狗坏了陛下好事,定不会现在动手。如今这般仓促行事,怕是很难将世家势力一网打尽。” 杨文和负手而立,悠悠叹道。 言罢,他步入书房,仿若老僧入定,闭目而坐,脑海中念头纷至沓来,诸多人物、事件不断闪现,推理思索着皇帝此番布局的后手。 一夜无眠,直至天光破晓,晨曦透窗而入,才缓缓睁眼,眼眸中满是疲惫。 拂晓时分,久未露面的皇帝颁下旨意,宣布今日大朝。 小黄门四散而出,趁着天光初亮,奔赴京城高官显贵之家传讯。 大庆殿。 皇帝身着龙袍,面色红润,神光内敛,目光缓缓扫过在场百官,最终落定在李淑身旁,开口问道:“兰陵啊,皇后的仙号议定得如何了?” 李淑闻言,踏出朝班,恭敬行礼,朗声道:“回父皇,礼部此前从未议定过仙号,实在不知该依何章程。幸得四弟博古通今,一番斟酌,才议定好了仙号。 皇后可尊彰穆仙长,太子尊灵缭仙嗣。此二名实至名归,皇后布德执义,中情见貌,甚是契合彰穆之号;太子以身全孝,仿若正义之气缭绕天地,正符灵缭仙嗣之称谓。” 李漟在一旁听得真切,凤眸瞬间充血,满心愤恨,死死凝视着站在最后排的李溢,恨不得即刻飞身过去,质问他为何要背叛宗室,为何要羞辱自己的亲生母亲。 这 “穆” 字,看似美谥,实则暗藏玄机,争议颇大。“缭” 字本意萦绕,配上灵字,更显仙气缥缈。 然而,“穆”“缭” 二字皆通 “缪” 字,何为 “缪”?名与实爽曰缪,这般仙号,岂不是明摆着暗指皇后与太子名声与行为不符,皇后与太子之位来得不正? 最让李漟气愤难平的是,这竟是她的亲弟弟李溢为母亲议定的仙号,她只觉气血上涌,五内俱焚,从未有一刻这般恨意滔天,满心杀意。 皇帝听李淑这般言说,微微颔首,面露满意之色,继而看向李溢,笑道:“溢儿果然是仁孝之人呐!此次太原王氏谋反,你亲自请命,让自己的岳丈韩国公领兵平叛,朕着实欣慰。” 李溢满脸惶恐,赶忙走出朝班,恭敬行礼,道:“为父皇分忧,乃儿臣分内之事,不敢居功。” “好!好孩子!值此国难之际,你能挺身而出,父皇甚是欣喜。如今太原王氏反叛,你这仁孝之心,理应为天下人所传颂。朕便封你为晋王,以为天下表率!” 皇帝声若洪钟道。 “陛下圣明!” 礼部官员纷纷踏出朝班,齐声高呼,声震殿宇。 “谢父皇,儿臣定当勤勉克己,时刻铭记父皇教诲!” 李溢高声谢恩,神色庄重非常。 大殿之上,群臣静立,气氛却紧绷如弦。朝臣们目光悄然交汇,不过瞬息,便心照不宣:眼前礼部所呈之事,分明是陛下与四皇子早早筹谋已定,眼下这番流程,不过走个过场罢了。 这些朝堂老狐狸,哪个不是深谙门道?瞧这阵仗,心底都清楚,从今往后,这朝堂怕要风云变色咯。 李漟凤眸含煞,死死盯着李溢不放。 她此前一直纳闷,为何李溢没有按照母后的要求前往江南,如今瞧这阵仗,方知自己这父皇心思深沉得可怕。 皇帝一面摆出要覆灭世家的决然姿态,高压之下,太原王氏率先坐不住。毕竟太子一死,他们没了倚仗,其中缘由,王浅予心知肚明。故而太原王家在江南四处串联世家,妄图自保。 可世家之间,利益纠葛错综复杂,人心各异,眼光亦有高低之分。太原王氏想联合众世家与皇帝抗衡,却又不敢道出太子谋反逼宫之事,这般遮遮掩掩,反倒让其他世家心生疑虑,猜忌不断。 既非铁板一块,便有分化拉拢之机。 李漟心中明白,博陵崔氏与范阳卢氏便是被皇帝策反之人,而自己这狼心狗肺的弟弟李溢,便是父皇推出来的新靶子,用以搅动这朝堂风云的一把利刃。 皇帝见无人反对,话锋一转,神色凝重道:“昨日夜间,内卫急报,野利乞遇率二十万大军攻克秦州,如今正在渭河上游搜罗船只,不日便要顺流而下,危及长安,诸位可有良策应对?” 此言一出,群臣哗然,朝堂仿若炸开了锅,惊诧者瞠目结舌,惶恐者面色苍白,愤怒者咬牙切齿,人面百态,不一而足。 “肃静!” 鱼朝恩得到皇帝示意,尖利嗓音骤起,殿内瞬间噤若寒蝉。 宋国公章凡率先踏出朝班,大声道:“老臣听闻齐王殿下正在随赵国公研习兵法韬略。如今西夏贼兵来犯,正是练兵良机,老臣奏请与齐王共领三万千牛卫,北上御敌,保我皇城之安!” 赵国公陈群冷笑连连,讥讽道:“老章,平日里你四处买房置地,尽享富贵,怎么如今突然想打仗了?若你自己想挣军功,大可独自前往,拉着小辈同去,莫不是怕死,想找个垫背的?” “赵国公此言谬矣!如今国难当头,皇子皆当身先士卒,为君分忧。晋王能挺身而出,为何齐王不能?” 章凡不甘示弱,反驳道。 “老章!听闻四公主又有身孕啦?我这做长辈的没什么余财,待下朝路过东市,给小辈买个不倒翁,你可要记得带回去呀!” 陈群夹枪带棒,话语间满是对章凡的鄙夷,暗指他首鼠两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赵国公,你这话什么意思?” 章凡闻言,脸色涨红,怒目而视。 “不喜欢?呀!瞧我这脑子,你这不就是最大的‘不倒翁’吗?自然是不喜欢我这小的咯!” 陈群根本不给章凡留面子,语气愈发讥笑,尽显不屑。 陈群素有大华 “灵枢隐囊” 之称,一生奇谋妙计无数,可他出谋向来有自己的原则,从不谋划妇孺老幼生死,这是他的底线。 故而陈群最恨那等为求私利、不择手段之人,对燕国公便是这般厌恶。如今见章凡欲拉齐王步入险局,心中自是不忿,又念及皇后与自己同窗情谊,皇后仅这一个出息的儿子,怎能眼睁睁看他赴死,这才出言讥讽阻拦。 “两位国公且听晚辈一言!我二哥自幼便以天下为己任,若知晓国家有难,岂会袖手旁观?不如请我二哥来朝堂一问,再做定夺,如何?” 李溢适时开口,打破僵局,声音平和却暗藏机锋。 “哈哈哈!说得好!你说得太好了!” 李泌大笑着走进大庆殿,先是朝皇帝恭敬行礼,而后大步走到李溢身旁,看似亲昵,实则满眼杀机,扬起手,狠狠扇了李溢几个巴掌,“啪”“啪” 声响彻大殿。 “泌儿!你为何不宣而入?” 皇帝沉声道。 李泌闻言,仰天大笑,道:“儿臣妻子入宫多时,听闻是与皇太后谈论佛经。可我那妻子,向来不懂佛经,担心她不懂事惹皇太后不快,故而前来接她回家。” 皇帝微微皱眉,轻声道:“不会没关系,皇太后自会给她讲经。” “儿臣那妻子胆小,如今又有了身孕,孕期呕吐不止,受不得佛堂燃香之苦。正如晋王所言,值此国难,北上领兵御敌,儿臣义不容辞!” 李泌目光冷厉,直视着皇帝的眼睛,沉声道。 皇帝目光复杂,凝视李泌片刻,终是开口:“好!既如此,朕便准你所奏!” 杨文和一直冷眼旁观,此时见皇帝应允,突然道:“官家,谢南近日寻得一方子,对缓解孕期呕吐颇有奇效,臣下朝后,便让她送去皇太后佛堂。” 皇帝闻言,沉默良久,终是叹道:“文和,让谢南带她去家里养胎吧!” “是!” 杨文和躬身应道。 皇帝言罢起身离去。 鱼朝恩高声宣唱退朝,而后疾步追上皇帝,在无人处,悄悄递上一枚丹药,扶着不住干咳的皇帝步入深宫,那背影满是落寞与疲惫。 李泌待朝臣走光,一把揪住李溢脖颈,将他拖至皇宫隐蔽处,目光如刀似剑,盯着他冷笑不止:“给我个理由!” “什么理由?” 李溢神色平静,仿若早知会有此问。 “不杀你的理由!” 李泌咬着牙,恨声道。 他眼中满是失望与愤怒,实难相信自己这亲弟弟竟会背叛宗室,侮辱母后,做出这等忘恩负义之事。 李溢冷笑,道:“宗室和母后对我如何?对你如何?对李泷如何?你应该比我清楚!” “你愚蠢!你知不知道父皇在利用你?你就是继大兄后的第二个靶子,最后都要给他们姐弟做嫁衣!” 李泌恨铁不成钢,怒目圆睁,大声吼道。 李溢闻言,沉默良久,抬眸远眺皇宫上空那昏暗天色,悠悠道:“你知道吗?我现在住在东宫!我一辈子都不敢想的地方。” “那地方到底有什么好?” 李泌大骂不止,满心不解,东宫于他而言,不过是个充满权谋争斗的阴暗之地,实难理解李溢为何这般执着。 李溢又是一阵沉默,终是没有回答李泌的话,转身欲走。 “站住!” 那声音恰似一道寒冰,冷冽非常。 “长姐有事?” 李溢脚步一顿,却未回头。 “本宫没你这么个忘恩负义的弟弟!” 李漟银牙紧咬,眼眶泛红,满心悲愤。 李溢轻笑一声,缓缓转身,续道:“长公主有事?” 李漟见他这般模样,气得浑身发抖,银牙差点咬碎,恨声道:“玉佩!” “你现在是代替娘跟我说话,还是以宗室之主的身份跟我说话?” 李溢目光直视李漟,毫不退缩。 “本宫现在以宗室之主的身份命令你,把江南的权力还回来,那是娘给她儿子保命的依仗,你这狼心狗肺之徒不配拥有!” 李漟怒吼。 李溢看着她凤眸良久,终是解下腰间玉佩,还给李漟后凄厉大笑:“东宫我之鹄的,自应分道扬镳。自今而后,可分路而赴。” 言罢,决然转身,朝东宫大步迈去。 第236章 塑金身 长安城封丘门外。 李漟凤眸紧锁,凝视着李泌,千言万语凝于咽喉,半晌吐不出一字,唯有那目光,满含担忧与不舍。 “长姐,切勿忧心,我心中自有定数!”李泌一袭青衫,身姿笔挺,嘴角噙着一抹浅笑,神色泰然自若,宽慰着如同母亲的长姐。 李漟见状,轻启朱唇,一声长叹悠悠而出:“你不是蠢人,怎么还要如此?穆清遭遇变故,为何不向赵国公求助?分明知晓是凶险陷阱,怎还执意踏入?” 言语间,既有嗔怪,更藏担忧,恰似护犊的母兽,见幼崽涉险,焦急万分。 “姐,穆清胆子小,况且怀有身孕,我放心不下她?”李泌微微垂首,双拳不自觉紧握。 李漟凤眉倒竖,美目含威,出口数落道:“哼,在姐姐面前,还要这般藏掖?娘既已将你托付给赵国公,求他庇佑谋策,求他帮你脱身,有什么可扭捏的?依我看,你这书呆子,怕是读书读得迷糊,非要做那什么君子,真是个笨蛋!” 李泌闻此,神色一肃,昂首挺胸,朗声道:“姐,我与你身份有别。我乃母后亲子,体内流淌着前梁血脉,父皇对我,向来视作眼中钉、肉中刺,早晚会除之而后快。 赵国公虽以收徒之名,将我藏于国公府,暂保周全,可这终究非长久之策。与其在这惶惶不安中虚度光阴,倒不如放手一搏,闯出一番天地。” “你呀,就是太好面子,太重他人看法!赵国公与母亲同窗情谊,此次父皇以穆清为饵,逼你陷入绝境,分明是精心布局、险恶至极。生死攸关之际,求他援手、共商对策,岂不正常?你这般迂腐固执,真叫姐姐又气又急!”李漟玉手紧握成拳,轻捶身旁车辕,恨铁不成钢的数落不止。 李泌长叹一声,悠悠言道:“姐,赵国公自母亲故去,心灰意冷,对这大华江山,已然绝望透顶。他看似权谋似海、手段狠辣宛如毒士,实则内心的底线,如磐石般不可撼动。他一直以为,帝后矛盾,本有诸多化解之法,何至于闹至这般鱼死网破、生灵涂炭的境地。 当他目睹满长安都是将士的尸骸之时,他对大华的期许彻底破灭,早就想南下归隐,逃离这是非窝。若不是念及母亲托孤之情,恐怕早已求道深山,不问世事。 此次之事,明显是父皇筹谋良久,拉李溢世家入局,借西夏人之手,欲置我于死地。这般阵仗,我若再将赵国公卷入其中,岂不是陷他于朝堂泥沼,永无脱身之日?以情义相挟,非君子所为,纵有万般利己,我亦断断不能为之。” 李泌言辞恳切,掷地有声,尽显君子风骨。 李漟听罢,满心无奈,暗自思忖:这弟弟,平日里聪慧过人,行事果敢,偏在此事上,“迂腐”得紧,就认那死理儿。可转念一想,人各有坚守,又怎好强求?这般清正君子之风,着实难得,身为姐姐,欣慰有之,忧虑亦有之。欣慰其品性高洁,忧虑其因这品性,北上抗夏,怕是前途堪忧呀。 “也罢,你北上之路,务必小心谨慎。若察觉异样,切不可心慈手软,定要先发制人,抢占先机!”李漟压低声音,叮嘱再三。 李泌郑重点头,回首望向正集结待命的三万千牛卫,浓眉紧锁,忧声道:“姐,如今千牛卫随我北上,京城之中,你手头仅有万人可用,相较神策卫等诸多亲卫,实力甚是悬殊。往后行事,定要小心万分。” “哈哈哈!”李漟忽仰天长笑,笑声中满是不羁与豪迈,“姐姐手中所握,可不止千牛卫这般简单。这天下财权,尽在我掌心。昔日杨炯在户部时,倾囊相授,诸多经济权谋,我早已烂熟于心。父皇若敢轻举妄动,我便搅得天下烽烟四起,叫他知晓我李漟绝非任人拿捏的柔弱女子!” 言及此处,她凤目圆睁,寒光毕露,恰似火凤振翅,威震九天。 李泌闻言,默然不语,心下自是不愿见天下重燃战火、苍生蒙难。可长姐脾性,他再清楚不过,平日里温婉和气,可一旦触及底线,和那火山喷发也没什么区别,什么事都可能做得出来。 皇帝肯将权柄分予公主,而非皇子,一来是长姐、三姐确有过人之才,二来只因她们是女儿身,在这男尊女卑世间,权力于女子而言,犹如捧在手心的沙,迟早要被收回。 李泌心如明镜,此番种种,不过是皇帝借力打力,借公主之手收拢权力,如今时机成熟,怕是不日便要褫夺长姐、三姐权柄,转予李淑姐弟,真是好深的心机呀。 “不信?”李漟见李泌沉默,嘴角上扬,打趣问道。 李泌摇头,神色凝重,缓缓道:“听闻已有数人向父皇提亲,欲求娶长姐,此事你可要早做打算。” “父皇未免太小瞧我李漟!想要趁调走千牛卫之机,逼我大婚,交出户部财权,哼,痴心妄想!谁敢当那出头的椽子,我便亲赴其家,严查税赋,定叫他家倾家荡产!”李漟柳眉倒竖,咬牙切齿,恨意滔滔。 “听闻此番求婚者中,不乏寒门官员子弟,他们本就家徒四壁,无甚赀财,你又如何查起?若父皇再弄出个大比之类的名堂,你当如何应对?”李泌剑眉微蹙,分析得头头是道。 李漟轻笑一声,美目流转,狡黠之色一闪而过:“这你便无需操心,我自会寻个能顶事之人。” “何人?”李泌满心疑惑,脱口问道。 “你且莫问,先讲讲你北上之事,此次以三万之众,阻拦西夏二十万大军,可有胜算?”李漟巧妙岔开话题,目光灼灼道。 “渭河水道狭窄,一次性可供通行船只有限,我已密令乘风速运与兴帆镖局收拢船只,扼守几处咽喉要道,如此一来,局部战场之上,野利乞遇的兵力优势便荡然无存。”李泌侃侃而谈,神色从容自信。 李漟颔首赞许,见千牛卫已然整军完备,再次叮嘱:“三妹留给我的内卫心腹,我已暗中安排随你北上,一旦章凡那贼子有所异动,姐姐定会先下手为强,替你铲除这狗贼。” 李泌点头,而后拱手作别:“今日一别,姐姐切勿挂怀,在京城万事小心,饮食起居,切莫疏懒。” “去吧,姐姐自会照看好你家中眷属。”李漟万千言语,终凝此一句,饱含深情,又透着几分豪迈洒脱。 李泌不再多言,翻身上马,缰绳一抖,率领大军绝尘而去,身影渐远,唯留滚滚烟尘。 “眼睁睁看着亲人渐行渐远,滋味不好受吧?”李淑声音冷不丁在身后响起,阴森诡异。 李漟身形一顿,回首冷冷瞥她一眼,旋即转身,大步朝内城走去。 李淑快步跟上,与李漟并肩而行,阴阳怪气道:“哟,眼看就要嫁人啦,心里头可美着呢吧?” “你莫不是与你那泥鳅弟弟厮混久了?浑身上下一股子小人得志的腌臜味儿。”李漟凤眉轻扬,朱唇轻启,讥讽之言脱口而出,恰似利剑出鞘,犀利无比。 李淑仿若未闻,继续道:“啧啧,真没想到,你竟这般抢手,不但世家子弟对你倾心不已,整个长安男子,怕是都恨不得将你这公主殿下娶回家去,当真是让我大开眼界呐。” “哼,毕竟我不像某些人,守着寡还不安分,我身正清白,自是惹人注目。”李漟凤目含威,嘴角挂着冷笑,字字如刀。 “李漟!!!”李淑顿时暴跳如雷,恰似被踩了尾巴的猫,恼羞成怒。 李漟挑眉冷笑:“哟,这就急眼了?瞧瞧你这涵养,也难怪能干出残杀史官的蠢事,果真是蠢笨如猪。” “哼,我倒要看看,你还能嘴硬到几时?”李淑满脸铁青,恶狠狠道。 “你这话是何意思?”李漟神色一凛,停下脚步,直视李淑。 李淑玉手轻抬,遥指晨晖门聚拢的民众,冷笑道:“三日后,大比为你招亲,你就等着瞧好吧!” 李漟深深看她一眼,旋即展颜一笑,那笑容恰似春日暖阳,却透着彻骨寒意:“机关算尽太聪明,小心误了卿卿性命。” 言罢,看都不看那晨晖门的榜文,昂首阔步,径直离去,留下李淑在原地,仿若木雕泥塑,眼神阴晴不定,满心狐疑,猜不透李漟这话中深意。 是夜,公主府内,银杏树下,李漟独坐发呆。 冷风瑟瑟,银杏叶如金色蝴蝶,纷纷扬扬飘落,簌簌作响。 “娘,您怎又饮酒了?”软糯之声,仿若穿越时空而来。 “哟,小茴香来啦!快,快来陪陪娘!”那声音带着几分醉意,几分亲昵,恰似春日暖阳下的轻吟。 “娘~~!子夜饮酒,伤身呐!” “小丫头,莫要多嘴,快来!娘一人,好生寂寞。” “娘,您少喝点,瞧瞧您,都醉成什么样子了?” “娘的好孩子,娘真是拿你没办法。你可要晚些嫁人,多陪陪娘。” “娘~!我不嫁人!” “傻丫头,不嫁人哪成呐?你就没个心仪之人?” “没有!” “哎~~!小时候,怕你不成材,寻了最好的大儒教你读书,如今可倒好,太出息了,娘又开始为你将来发愁咯,当你娘可真难呐!” “娘~~!” “小……茴香……记住娘……的话,若……有一天……有人……逼你……逼你!相府……就是……你最终的……归宿!” 李漟摩挲着手中大红嫁衣,泪如泉涌,簌簌落下,滴在银杏叶上,宛如碎玉,声声叩心。周遭灯火辉煌,映照着她那英气面庞,此刻却添几分幽怨,同那天上冷月一般,凄美绝伦。 一片银杏叶悠悠飘在李漟眼前,晃晃悠悠,终落地下。 李漟抬眸望去,扇形叶片金黄璀璨,如细碎金箔,于风中翩翩起舞,叶子挣脱枝头,眷恋,盘旋、坠落,层层叠叠,铺就一地华毯。 风不甚大,却撩起这银杏雨,簌簌声中,她的心渐归平静,重归澄澈。 李漟起身,一袭红裙烈烈似火,在这金黄世界中,撞色夺目,明艳不可方物。手中嫁衣,锦缎流光,金丝绣凤气势磅礴,啼鸣之态,活灵活现。 李漟傲立风中,面庞恰似精雕美玉,线条流畅华美,满是女生男相的独特英气。眉若凤羽,斜飞入鬓,双眸如寒夜星辰,深邃锐利,幽芒间尽显华贵威严,眼角泪痣,正是那神来之笔,又添几分妩媚。 此时的她身若蛟龙游沼,神似寒月射江。这等风姿,不愧是大华第一公主,绝尘之态,宛若天女下凡,不可方物。 李漟伫立良久,忽地羞涩一笑,轻啐道:“哼,真是便宜你了!” 次日,晨曦微露,嫡长公主李漟,身着大红九凤嫁衣,伴着明艳朝霞,沿着西园街一路向南,款步迈进相府。 相府祠堂内,李渔正代杨炯上完例香,尚未来得及戴上人皮面具,便见李漟一袭火红闯入门来。 李渔本就性如烈火,见这状况,气得杏眼圆睁,胸脯剧烈起伏,人皮面具也顾不得戴,几步上前,仿若护巢雌狮,怒吼道:“你来我家作甚?” “小渔儿!!!”李漟见到来人,惊道。 “少跟我套近乎!你到底想干嘛?穿着劳什子嫁衣闯进我家,是何居心?”李渔双手叉腰,满脸怒容,气势汹汹。 “啊?”李漟一时懵然,不知所措。 “你给我出去!”李渔怒声咆哮,声震屋梁。 李漟凤眉一蹙,狠声道:“你这丫头,怎么这般无理?你不是在辽国吗?为什么会在此处?” “你管不着!”李渔满脸不屑,别过头去。 “我是你姐!”李漟加重语气,声色俱厉。 “哼,他们送我和亲的时候,怎不见你这个姐姐为我说话?”李渔眼眶泛红,声音哽咽,满是委屈与愤怒。 “你……”李漟顿时被揶得哑口无言。 “都吵什么吵!进来!”谢南闻声赶来,眉头紧皱,脸色阴沉,瞪了两人一眼,寒声喝道。 李渔赶忙跑到谢南身边,挽着她胳膊,撒娇哭诉:“娘,您看她,太欺负人了,她这是要干嘛呀!” 谢南拍拍李渔胳膊,以示安抚,深深看了李漟一眼:“进来,有话关起门来说。” 李漟默默跟进内堂,目光始终在李渔身上打转,李渔察觉,狠狠瞪她一眼,挺了挺没什么变化的肚子,满脸不忿。 “漟儿,你这般行事……”谢南望着李漟那大红嫁衣,欲言又止,神色复杂难明,似有责备,又有无奈。 李漟双膝跪地,昂首道:“姨娘,还望您能体谅。孩儿如今被逼至绝境,走投无路,才出此下策。希望能借家里的权势,吓退那些妄图求亲之人。漟儿知错,在此给您赔罪。” 言罢,俯身叩首,额头触地,砰砰有声。 “你无耻!你这是威胁我家,拖我们下水,你还要不要脸!”李渔见状,怒骂不止。 “你闭嘴!”李漟冷哼一声,抬眸瞪她,目光似刀。 “我就不!我是杨炯的妻子,你不是,你凭什么吼我?”李渔满脸通红,不甘示弱,咬牙切齿。 “你……”李漟又被噎住,满心懊恼,叫苦不迭。 她深知此举理亏,可皇帝步步紧逼,欲褫夺她手中户部财权,放眼大华,唯有相府的威望权势,能镇住宵小。无奈之下,才身着嫁衣登门,意在表明自己是相府的人,以求自保。她现在只恨自己是女儿身,在这权力棋局中,处处因为这掣肘,狼狈不堪。 “哎~!你这孩子,可真是给我们出了个难题呀!”谢南长叹一声,满脸无奈,摇头叹息。 李渔咬牙切齿,恨声道:“你走,休想拉我家下水!” “李渔!你再这般无礼,小心我家法伺候!”李漟怒目圆睁,声色俱厉。 “你少吓唬我!”李渔脖子一梗,毫不畏惧。 “好啦!都别吵了!”谢南头疼欲裂,高声喝止。 “姨娘!漟儿并非贪恋权势之人,只是身为宗室之主,肩负母亲重托,宗室命运全系于我一人之手,不得不为。漟儿在此立誓,生死皆为杨家人,绝无反悔!”李漟神色庄重,字字铿锵,满是决绝。 “起来吧!”杨文和踱步而入,声若黄钟。 李漟起身,垂首立在一旁,仿若犯错孩童般,等着训斥。 “你这孩子,做事怎这般莽撞?也不与我商量,这般突然,叫我如何应对?”杨文和数落道。 “是漟儿思虑欠妥,请伯父责罚!” 李漟言罢,双膝一屈,便要俯身跪地。 杨文和见状,鼻中轻哼一声,神色间却并无太多怒色,反倒有几分无奈与感慨:“你这丫头,行事作风、脾性机灵劲儿,活脱脱跟庄姜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哼!” 谢南在旁,杏眼含嗔,轻哼一声,也不多言,拉着兀自气鼓鼓的李渔,莲步匆匆,径往内院走去。 杨文和见谢南这般模样,心下明白,今晚这书房,怕是又得成为自己的容身之所了。 “罢了罢了,说说吧,往后可有什么打算?” 杨文和抬眼望向李漟,目光中透着洞悉一切的锐利,却又夹杂着几分长者对晚辈的无奈疼惜。 李漟自知此番作为捅了不小的娄子,见杨文和问及正事,心下虽是忐忑,却也只能咬咬牙,硬着头皮道:“伯父,漟儿打算先从银钱上着手,收紧皇宫与礼部的开支用度,这般一来,他们筹备那大比招亲之事,便如同无米之炊,难以为继。再者,我打算使人向父皇求娶李淑,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看她往后还如何能逼我!” 杨文和微微摇头,直言不讳道:“皇帝自有内库存银,你这法子,不过是杯水车薪,难以撼动其根基。他既已铁了心要收你权柄,你今日这身着嫁衣、贸然登门之举,至多也只是权宜之计,治标不治本呐,绝非安身立命的良策。” “那便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我差人将那些个妄图想做出头鸟的,统统宰了,看谁还敢言说求亲!” 李漟凤目含煞,咬牙切齿间,恨意滔滔。 杨文和连连摇头,神色间满是不赞同,沉声道:“你们这些孩子呐,行事总是这般小家子气,只看得到眼前方寸之地,全然不顾长远,何时才能真正长大,堪当大任呐!” 李漟神色一凛,忙收了方才戾气,满脸恭敬,躬身抱拳:“伯父教我!” “哼,你可知,这世间躲避婚嫁的绝妙法子是何?” 杨文和目光炯炯,不待她作答,便自顾自道,“那便是塑金身!明日,你便昭告天下,前往城外九天玄女庙,为李泌出征祈福。届时,正一派的老道自会出面,精心操持法会。待法会圆满,往后你便是那九天玄女转世之身!你且想想,谁还胆敢迎娶黄帝之师?这尊金身一铸,婚嫁之事,自此与你绝缘!” 李漟闻听此言,恰似久困暗室之人,忽逢天光乍泄,明眸之中异彩连闪,惊喜交加,脱口赞道:“伯父真乃当世神人呐,这般妙计,若非伯父睿智,漟儿决然想不出!” “少在这儿油嘴滑舌,拍些不实马屁!” 杨文和佯作嗔怒,摆了摆手,“一会儿,你且去会会那正一派的老道,如何行事、其间宜忌、怎样配合,皆要铭记于心,点滴莫忘!至于市井风闻、流言蜚语之事,自有我来料理周全。只消明日你在祭祀九天玄女之时,不出丝毫差池,往后那被人随意摆弄婚嫁之事,便再不会扰你分毫。” “伯父再造之恩,漟儿铭记肺腑,九死难忘!” 李漟言罢,双膝跪地,俯身叩拜,额头触地,叩首之音沉稳有力,满含赤诚感恩之心。 杨文和俯身将她扶起,长叹一声,道:“漟儿呐,你可要思量清楚喽。这金身呐,既是护你周全的法宝,却也是锁住你余生的牢笼。一旦塑成这九天玄女转世之身,往后岁月,便只剩孤身一人,再难寻得良人相伴,你当真想好了?” “漟儿身负母亲临终重托,犹如扛鼎在肩,一刻也不敢懈怠,纵是孤身终老,亦要护宗室周全!”李漟昂首挺胸,目光坚定。 “既如此,我便不再多劝。去吧,老道正在书房候你。” 杨文和无奈颔首,抬手示意。 “是!” 李漟深施一礼,仪态端庄,而后转身朝着书房方向而去。 杨文和望着她离去的背影,伫立良久,口中喃喃:“庄姜呐庄姜,好好的孩子,怎就被这命运摆弄成如今这般模样,着实叫人惋惜呐!” 第237章 鸣沙城 <特别鸣谢:橘子橘的大神认证,祝您心想事成,所念皆得!特此加更!> 李澈自踏出环州城,便一路驱马朝北,径往韦州而去。也不知是环州那番纠葛所致,还是这一路无人相伴、缄默无言的孤寂使然,她双眉恰似被愁苦之锁紧扣,始终难以舒展半分。 马蹄哒哒,敲打着干涩的土地,除此之外,再无他声,哪怕是喃喃自语,亦未曾有过。 一出环州,便入了西夏国境,本就心情沉郁的李澈,眼见四下这番惨景,顿觉心头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揪住,难受得几欲窒息。 极目远眺,往昔平整的旷野,如今仿若遭巨犁来回翻耙、肆虐无数,泥淖肆意纵横交错,黑红浓稠的血水与乌黑污臭的淤泥凝冻一处,结成一片片狰狞可怖的怪异形状,在那惨白的日光映照下,散发着诡谲光芒,仿若冥河之水漫灌人间,透着无尽的死寂与绝望。 密密麻麻的尸首,仿若秋收后被肆意抛撒的荒草,杂乱铺陈,充塞视野,绵延至天地相接之处,瞧着便叫人心惊胆颤。 这些士卒生前披挂的甲胄,如今早已破碎不堪、七零八落,铁片被污水锈蚀得千疮百孔,皮甲也软烂得不成样子,耷拉在肿胀变形的躯体上,混合着阵阵腐臭气息,愈发显得悲凉沧桑。 士卒们的身形严重扭曲变形,面皮泛着青紫又透着墨黑,五官仿若被一双无形的手肆意摆弄、扭曲成团,他们双目圆睁,凝滞的眼眸中满是惊恐与绝望,直勾勾地望向铅灰色苍穹,那无声的嘶吼,仿若一道无形的声浪,冲击得李澈头晕目眩、几近晕厥。 有的尸身因洪流裹挟冲撞,彼此纠缠扭结,手脚交缠,堆成一座座令人毛骨悚然的人山;有的深陷泥沼,淤泥吞没至尸体脖颈,只剩头颅歪斜在外,头发凌乱披散,糊满泥污。士卒的兵器散落遍地,断剑残戈半埋于泥淖之中,锋刃尽折,枪杆断裂,在瑟瑟寒风中瑟瑟颤抖,哀鸣不止。 李澈也曾在经文中读过关于地狱之景的描述,可如今亲眼目睹,方觉书中所载,不及眼前万一。 她一路策马狂奔,周遭千里,唯见尸骸与泥沼,再无别样景致。李澈本就无心言语,逢此惨状,更是双唇紧闭,默默无言,唯有手中马鞭不停,日夜兼程,希望能早点离开此处。 几曾夜间,阴风呼啸肆虐,惨叫之声不绝于耳,起初她只作未闻,奈何那风声、啸声仿若鬼魅纠缠,扰得人心神不宁。 她压抑数日的心情终是再难抑制,怒目圆睁,厉声喝道:“你们休要招惹我!” 一语方毕,狂风陡然拔地而起,更加凄厉。 李澈目光骤冷,玉手探入怀中,猛然一扯,一张紫帛应手而出,正是那上清至宝五岳真行图。 “我再说一次,莫要扰我!”李澈声音陡然拔高。 可那狂风仿若未闻,稍作停歇,旋即呼啸更甚,恰似百鬼夜行,声声凄厉。 “找死!” 李澈再不留情,双手一展,五岳真形图平展而开,同时手印变幻,结出上清金光护身印,口中念念有词,诵起《净天地神咒》,刹那间,随着李澈的经文出口,仿若一道无形光波从天而降,震荡而开: “天地自然,秽炁分散。洞中玄虚,晃朗太元。八方威神,使我自然。灵宝符命,普告九天;乾罗答那,洞罡太玄;斩妖缚邪,度人万千。中山神咒,元始玉文,持诵一遍,却病延年;按行五岳,八海知闻;魔王束首,侍卫我轩;凶秽消散,道炁常存。急急如律令!” 咒声落处,李澈反手抽出含章木符剑,挑起五岳真形图,缠于其上,恰似剑入鞘中,而后仗剑身前,双目绽出神光,犹如谪仙下凡。 “上清一十五代首徒李澈,稽首请告西天王母圣尊,颁降五岳真形图,敕命仙真灵将,附吾之灵剑,诛尽邪祟,荡清寰宇。” 言罢,猛地运力,抽出含章木剑,直指苍穹,目光如电扫向四方,周身仿若瞬间绽出太乙祥光,熠熠生辉。 须臾,风止啸停。 李澈冷哼一声,马蹄再动,一路顺遂,直抵西夏韦州,却见那城门紧闭,内外隔绝,进出两难。 无奈之下,李澈只得拨转马头,向西北奔行,直至鸣沙城,欲从此处再朝东北进发,奔赴灵州。 此刻,李澈正坐于鸣沙城路边一家面馆之中,将这一路见闻细细书于《上清真人北游记》之上,而后收入囊中,起身欲继续赶路。 “哎!瞧你这般阔绰,施舍些银钱给我呗!” 一少女瞅见李澈置于面桌上的银钱,嬉皮笑脸道。 李澈抬眸望去,见这少女年纪与自己相仿,身着一袭破旧布衫,已然辨不清原色,衣角在寒风中肆意狂舞,赤着双脚,立身风中。其褐色头发蓬乱似枯草,面庞布满脏污,鼻梁高挺,面庞圆润,嘴唇厚若鲜蚌,却透着几分苍白,眼眸湛蓝,却暗藏阴戾之色。 “我不认识你!” 李澈冷冷回应,抬脚便要离去。 “嘿!你这大华人,在我这地盘,还敢如此狂妄!” 少女阴森森说道。 “你一介乞丐,竟言鸣沙城是你的地盘?瞧你模样,便知并非纯正党项人,莫要再与我纠缠,否则休怪我手下无情!” 李澈寒声斥道。 “你这是找死!” 那小乞丐仿若被戳中痛处,怒目圆睁,挥拳便朝李澈打来。 李澈目光一凛,手印翻动,一式印诀直击小乞丐腹部,小乞丐惨叫一声,整个人飞出三尺开外,蜷缩在地,满眼恨意,望着李澈远去背影,挣扎起身,蹒跚而去。 李澈心善,却也非无原则的滥好人,心想你若好好乞讨,自己定会相助,可这般行径,仿若自己欠她一般,世间哪有这般行乞的人?与抢劫何异?若非见她身形瘦小,此番可不止打飞她这般简单,定要让她尝尝气力乱窜、痛苦不堪的滋味。 只是这小乞丐有一事让李澈颇为费解,自己竟瞧不清她的气运,师傅曾言,这般情形,要么是自身学艺不精,未能洞悉其中奥秘,要么此人身负大气运,有天官庇佑遮掩。 李澈对此并无探究兴致,如今一心只想赶赴灵州,探寻三姐与姐夫的踪迹。 她知晓,鸣沙城距灵州不过五日路程,当下补足物资,牵马便朝城外走去。 “站住!” 一声暴喝陡然传来,恰似平地惊雷。 紧接着,一群衣衫褴褛的小乞丐从四面八方涌出,瞬间将李澈围在核心。 李澈目光如电,扫视一圈,见这些孩子皆是党项与大华混血模样,再看向那从人群中走出的小乞丐,冷冷道:“你还没完没了了?” “哼!你打了我,还想一走了之?” 那乞丐怒吼道。 李澈不愿与他们过多纠缠,牵着马便径直朝门外走去。 “拦住她!” 那乞丐见状,高声呼喊。 李澈神色冷峻,掌印翻飞,身前阻拦的十几名乞丐哪堪抵挡,须臾间便被打倒在地,哀嚎连连。 小乞丐见状,哪还不知撞上了铁板,起初见李澈孤身一人,衣着素雅华贵,气质清冷出尘,只当是个游历四方的道士,又见是大华人,牵的马匹神骏非凡,价值不菲,心下暗喜,只道是条肥美的 “大鱼”。 虽说首次交手吃了亏,可还只当李澈略通拳脚,绝非高手。如今一看,这女子举手投足间,尽显高手风范,闲庭信步便将同伴打得人仰马翻,狼狈不堪。 小乞丐心知此番是栽了,忙不迭大喊:“撤!” 众同伴闻言,纷纷扶起受伤之人,转身便跑。 李澈看也不看,牵马继续出城。小乞丐恨得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只得领着众人返回城外那座破庙。 未行多远,街道两旁突然冲出十几名党项官兵,见着这群乞丐,二话不说,一拥而上,将他们团团围住。 小乞丐目光锐利如鹰,一眼便瞧见躲在官兵身后那肥胖猥琐的商人罔勒玛,此人臭名昭着,喜好残害、凌辱孩童,专做那贩卖人口的腌臜勾当,如今现身,定没安好心。 小乞丐心知不好,扯着嗓子大吼:“快跑!” 其他伙伴见着罔勒玛,皆知此人凶残可怖,落入他手,定然是生不如死的下场。当下心一横,十几名小乞丐仿若脱缰野马,拼了命朝各个方向狂奔。 “哼,小崽子们,还想跑?” 为首那党项兵满脸横肉抖动,仿若凶神恶煞,一挥手,众官兵呈扇形散开,皮靴跺地,尘土飞扬。 小乞丐们虽身形稚嫩,可此刻性命攸关之际,哪还顾得上许多,个个仿若离弦之箭,夺命狂奔。 乞丐阿豹一人当先,奈何没跑几步,便被一党项兵如拎小鸡般揪住衣领提了起来,阿豹小脸涨得通红,嘶吼咆哮,双腿在空中拼命乱蹬,瞅准时机,猛地一脚踹在那兵卒肚子上,那兵卒 “哎哟” 一声,又惊又怒,抬手便是一巴掌扇过去,“啪” 的一声脆响,阿豹嘴角溢血,却仿若发了狂的小兽,一口咬在那兵手腕上,死死不松,血顺着牙缝渗出,那兵又气又急,铁拳如雨,噼里啪啦砸在阿豹瘦弱身躯之上。 乞丐阿香被两名党项兵夹在中间,泪水和泥土糊了满脸,慌乱间瞅准空隙,弯腰便从一人腋下钻过,不想头发却被其揪住,头皮剧痛难忍。她带着哭腔大喊,双手胡乱抓挠,指甲在兵卒手背上划出几道血痕。 其余孩子亦是各施手段,有以头顶撞的,有抱住对方大腿减缓抓捕的,可党项兵人多势众,小乞丐们哪是对手,一个接一个陆续被官兵擒住。 只剩那十二岁的混血女乞丐,她机灵得很,趁着同伴制造的混乱,猫腰躲进一处废弃柴堆。 党项兵早已被激怒,挥舞着马鞭不断抽打周边杂物,柴堆摇摇欲坠,眼看着就要来到了她的藏身之处。她憋着气,心跳如雷,大气都不敢出。 同伴们或被按倒在地,或被绑缚,却仍扯着嗓子叫嚷:“快跑,别管我们!” 声嘶力竭。 就在党项兵被吸引转身刹那,她瞅准时机,仿若狸猫般从柴堆后闪出,用力一蹬旁边的水缸,借力扒住墙体,墙砖擦破手肘也浑然不顾,奋力一翻,滚落墙头,而后发足狂奔,向着城外奔去。 这小乞丐深知,如今唯有找到那个怪物女孩,求她出手相助,方能救出自己的同伴。她脚下步伐愈发急促,身后哭喊声渐远,唯留风声在耳畔呼啸不绝。 第238章 朋友 <特别鸣谢:tijin的大神认证,祝您身体康健,事事顺遂!特此加更!> 且说李澈,迈着沉稳步伐踏出鸣沙城,足底踏在城外那片漫漫黄沙之上,只觉新奇之感扑面而来,心中暗自思忖:“怪不得此地唤作鸣沙城,这黄沙之上,人马行过,所发之声竟是这般奇特,迥异于往昔所闻。恰似踩于脆嫩树叶之上,窸窣作响,又仿若春蚕啮噬桑叶,沙沙绵绵,透着一股子难以言喻的怪异。” 这般奇景,瞬间勾起李澈心底那一抹未泯的孩子心性,当下牵了马缰,于城外黄沙间往复踱步,双耳凝神,细细玩味这独特声响,一心琢磨着究其根源,好将这桩趣事详尽载于《上清真人北游记》之中,待归返家中,说给母亲和长兄听,料想他们闻之,亦会啧啧称奇。 “哎!你……” 正思量间,一声呼喊自身后传来,李澈回首,只见那小乞丐气喘吁吁奔至近前。 那乞丐面上先是一喜,恰似寻到救命稻草般激动,可旋即想起刚才的纠葛,神色又复局促,双唇微张,欲言又止。 李澈见是这讨人嫌的小乞丐,眼眸中寒意陡生,声色俱厉道:“你若再敢纠缠于我,可休怪我辣手无情!” 小乞丐听闻此言,忙不迭摆手,几步抢到李澈身旁,咬着下唇,踌躇半晌,终是鼓起勇气,嗫嚅道:“你……你能帮帮我吗?” “哼,莫再提钱的事儿,我可不会给你分文!”李澈冷哼一声,不假思索的回应。 “不不不!我……我给你钱,只求你帮我救出同伴,成吗?”小乞丐满脸急切,言辞恳切。 李澈柳眉微蹙,目光如电的审视着她,狐疑道:“怎地,你还想诓我随你入城,再设下陷阱,算计于我?” 小乞丐见状,急得直跺脚,当下也顾不得许多,将之前城中遭遇之事,以及那罔勒玛的累累恶行,一五一十,竹筒倒豆子般倾诉而出,言辞间满是惊惶与愤慨。 见李澈依旧满脸怀疑,似是不为所动,她一咬牙,心一横,取下脖颈间所挂玉佩,双手递与李澈,道:“这是我娘留给我的遗物,我绝无半句虚言,你若帮我救出同伴,这玉佩便当作酬谢,归你所有!” 李澈接过玉佩,细细打量,只见其通体青白,温润素雅,上头纹路繁复,云纹回纹相互交织,恰似云雾缭绕、迷宫九曲,凝神细瞧,隐隐似有一面旗帜隐匿其间,神秘莫测。 片刻,李澈将玉佩递还,神色冷淡道:“我娘给我的玉佩,可比你这强上许多,我不稀罕。” 言罢,转身便欲离去,实因这小乞丐先前行径太过恶劣,叫她心底对其所言,半分信任也无。 “我求你了!”小乞丐见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双手攥着玉佩,泪如雨下,声音已然哽咽,“你若不出手,我的同伴们定会被那罔勒玛折磨致死,更甚者,会被贩至遥远西域,沦为奴隶,我求你发发慈悲!” 李澈驻足,回身凝视她良久,目光终是落在那紧紧攥着的玉佩之上,缓声问道:“这当真是你娘遗物?” “千真万确!我娘说,这是我爹所赠,日后我爹若是来寻,便以此为凭。”小乞丐神色笃定,言辞恳切,泪眼汪汪望着李澈。 李澈微微颔首,神色稍缓,沉声道:“好,我便信你这一回,但你若敢骗我,定不轻饶!” 言罢,伸手拉着小乞丐上马,风驰电掣般朝城内而去。 小乞丐马上指路,不多时,二人便至罔勒玛府邸门前。李澈翻身下马,审视府邸片刻,冷声道:“你的同伴,便是被擒于此?” “正是,那罔勒玛,每次掳得孩童,总要挑挑拣拣,将中意的卖与过往外邦商人!”小乞丐恨恨道。 李澈点头,掣出景震剑,剑身寒光闪烁,二话不说,直闯府门。 “哎,咱们不谋划谋划吗?”小乞丐见状,在身后急呼。 “谋什么划?你不是说罔勒玛转瞬便要将人贩走吗?再磨蹭,可就来不及了!”李澈头也不回,一边高声回应,一边抬腿踢飞一名扑来阻拦的党项奴仆,掌印翻动,剑影闪烁,锐不可当。 罔勒玛府邸规模不算宏大,奴仆不过二十余人,在李澈凌厉的攻势下,左支右绌。 李澈携着小乞丐,于府邸横冲直撞,寻寻觅觅,终在一处主卧,撞见那罔勒玛。只见他衣衫不整,满脸淫邪,正欲对一名乞丐行那腌臜之事。 李澈见状,眸光森寒似冰,恰似九幽杀神,心中怒火“噌”地燃起。先前因怀疑小乞丐之言,入府时未下杀手,只将奴仆打伤则罢,此刻见这情景,哪还按捺得住?李澈身形如电,一步跨前,手中铁剑如若奔雷,裹挟着劲风,寒光一闪,将罔勒玛的头颅径直砍飞,血溅当场。 小乞丐何曾见过这般凶悍场面,惊得呆立当场,双眼圆睁,望着眼前血腥一幕,又念及自己往昔还打劫过李澈,双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还愣着作甚,快去救你同伴!”李澈瞥她一眼,见其满脸震骇,没好气道。 被救下那乞丐,虽心有余悸,却也知晓此地凶险,咬咬牙,强自镇定道:“我知晓他们所在,跟我来!” 李澈与小乞丐随其穿廊过户,七拐八绕,终在一间柴房寻到其余众人。李澈见状,也不啰嗦,直言道:“快逃,此处我来善后!” “你小心!”小乞丐不忘叮嘱一句,领着众人,夺门而出,奔逃远去。 李澈待他们身影消失,环顾柴房,寻来干柴,引燃火种,须臾间,柴房火势熊熊,映红半片夜空。她继而四处纵火,不多时,罔勒玛府邸便陷入一片火海。 李澈取来长巾,蒙面遮颜,身形如若清风,闯出府邸,翻身上马,疾驰出城。 “哎!等等!”刚行不远,身后传来一声呼喊。 李澈勒马回身,见是那小乞丐,奇道:“你怎么没逃?” 小乞丐也不多言,引着李澈来到城外破庙。入庙后,径至佛像背后,一番翻找,捧出一个破旧木盒,递与李澈,道:“给!这是我答应给你的钱。” 李澈摇头,推辞道:“不必,我不缺此等物事。” “那……我该如何谢你?”小乞丐一脸茫然,满心疑惑。 “你莫要再提谢字。”李澈轻叹一声,目光关切,“当下你该思量往后如何营生,我虽助你除了罔勒玛,可官府迟早会追查到此,你等可有后路?” 小乞丐闻言,黯然摇头,神色落寞。 李澈见状,于心不忍,自怀中掏出一个荷包,置于木盒之上,温言道:“我能帮得一时,难助一世,这里有些碎银,你等且好生谋划,莫再误入歧途。” 言罢,转身,迈着沉稳步伐走出破庙。 刚行没多远,李澈敏锐察觉到树下似有人隐匿,她身形一转,借树林掩护,几个起落,便已悄然逼近。手中长剑祭出,寒芒闪烁,直抵那人脖颈。待看清其面容装束,李澈眸光一亮,喜道:“你是大华兵?” “姑娘也是大华人?”那士兵见李澈身法凌厉,神色不凡,也是满脸惊诧。 “你们主帅是谁?”李澈追问。 士兵闻言,却是沉默不语。 李澈见状,也不啰嗦,解下腰间凤鸣佩,递与他,朗声道:“本宫乃大华十公主李澈,速带我去见你们主帅!” 士兵接过玉佩,定睛细瞧,见其质地温润,雕工精美,又闻李澈自称公主,神色大惊,不敢有丝毫怠慢,忙不迭引着她走入了深山。 “你跟着我作甚?”李澈看着身后小乞丐,一脸疑惑。 “我……我不放心你。”小乞丐嗫嚅道。 李澈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你会武功么?” “呃……我虽不会武功,可我比你熟悉鸣沙城!”小乞丐先是一怔,旋即不服气道。 一旁斥候听闻,面露惊喜,忙问道:“你果真熟悉鸣沙城?可知城中守军几何,营地所在?” 小乞丐瞥了李澈一眼,见她亦是满脸探寻之色,心下想着莫要被她瞧扁,胸脯一挺,笃定道:“守军一千,军营在城西守备处,城墙西侧有一处狗洞,可悄然潜入。” 斥候闻言,喜不自胜,脚下步伐加快,领着二人穿林过涧,不多时,便至营帐之内。 营帐中,沈槐正自沉思,见斥候带人入内,抬眸审视,目光落在李澈二人身上,疑惑道:“你们谁是十公主?” “我是!”李澈上前一步,递上凤鸣佩。 沈槐接过,细细端详,确认无误,知晓这是皇后信物,忙不迭行礼,恭声道:“老臣莱国公沈槐,见过十公主!” 李澈见状,虽不习惯这般繁文缛节,却也学着母后与长姐模样,抬手虚扶,道:“莱国公不必多礼!” 沈槐起身,恭敬还回玉佩,满脸疑惑,问道:“公主,你怎会流落至此鸣沙城?” “我要去灵州,寻我三姐与三姐夫。”李澈直言道。 “三公主老臣知晓,只是这三姐夫,老臣却未曾听闻三公主嫁人之事,敢问是哪位?”沈槐一头雾水。 “我三姐夫名唤杨炯。”李澈认真作答。 “谁?”沈槐瞪大双眼,满脸惊诧,心下暗忖这小子胆子可真不小,竟敢招惹三公主。 “杨炯!”李澈重复道。 沈槐无语,摇头苦笑。 李澈见他皱眉不语,反问道:“莱国公又为何在此安营扎寨?” “老臣要攻打鸣沙城,以此为补给站,等候三路大军会师灵州。”沈槐解释道。 李澈点头,拉过小乞丐,介绍道:“她是我朋友,自小在鸣沙城长大,对城中情形了如指掌,想必能助你一臂之力。” 沈槐早听斥候奏报此事,目光转向小乞丐,问道:“你所言,可属实?” 小乞丐面对这威名赫赫的百战国公,气势上先自矮了半截,心下畏惧,见他发问,只是不住点头。 沈槐见此,心中思量,自己经啅啰一战,兵力折损大半,如今只剩一万五千人,强攻不得,须得巧取。这鸣沙城位置关键,若能拿下,前路无阻,骑兵冲锋,不出五日便能兵临灵州城下。如今既有这小乞丐知晓狗洞秘径,不妨一试。 思及此处,沈槐朗声道:“公主,事不宜迟,此刻天色渐暗,正是攻城良机!” 李澈颔首,道:“好,我随你们同去!” “这……”沈槐面露犹豫。 “莱国公不必担忧,我身负武艺,自保无虞,况且她是我朋友,我需送她回城。”李澈解释道。 沈槐也非优柔寡断之人,当下亲领一千精兵,趁着夜色,摸黑入林,悄然朝鸣沙城逼近。 “李澈。”行至途中,小乞丐轻声唤道。 “嗯?”李澈侧目。 “你当真是公主?”小乞丐满脸好奇,又似难以置信。 “自然。”李澈应道。 小乞丐沉默,小手不自觉搓着衣角,声若蚊蝇:“我们是朋友?” 李澈耳聪目明,听得真切,嘴角上扬,低声笑道:“不是。” 小乞丐身形一僵,背影似有落寞之意,默默带路,脚步略显沉重。 “朋友之间,理应知晓彼此姓名,你既知我名,我却还不知你叫甚呢。”李澈见状,笑意盈盈道。 小乞丐闻言,惊喜转身,忙不迭道:“我叫梁洛瑶!” 李澈微微一愣,疑惑道:“你父亲是大华人?” “不是,我母亲是大华人,我不知父亲是谁。母亲说她是大华洛阳人,‘瑶’寓意美玉,父亲走时留了块玉,便给我取了这名字。不好听么?”梁洛瑶忐忑问道。 “好听得很,我不过好奇罢了。”李澈解释道。 “那你为何叫李澈?”梁洛瑶反问道。 “‘林虚星华映,水澈霞光净’,母亲期望我心澄澈,能容世间所有美好。”李澈轻声道。 “你的名字比我的好听。”梁洛瑶小声嘟囔。 李澈轻笑,宽慰道:“只要是娘取的名,皆好听,你的亦不例外。” 梁洛瑶闻言,默默无语,抬手摸了摸脖颈间玉佩,又瞥一眼李澈腰间凤鸣佩,心下忽涌起一股复杂情愫,似悲伤,似酸楚,又杂着几分自卑,仿若细密蛛网,将心房层层缠绕,蔓延全身。 说话间,众人已至梁洛瑶所言狗洞前。 “此处极为隐蔽,平日我们皆用砖石、沙土填堵。洞那头是家酒坊的堆放空酒坛之处,底部已被掏挖出一条通道,隐秘非常,可由此入城。”梁洛瑶介绍道。 沈槐闻言,也不啰嗦,当即命十人结成小队,趁着夜色掩护,鱼贯钻进狗洞。打头二十人皆是军中精锐,刚一出洞,便如猎豹般迅猛,快速将酒坊里头的西夏人制住,旋即回身示意安全。 沈槐见状,大手一挥,余下士兵加快速度,依次入城。众人借着微弱月光,摸上城头,悄无声息解决掉城卫兵,打开了鸣沙城门。城外邹鲁得到信号,亲率大军,如潮水般涌入,直奔守军大营。 一时间,西夏大营喊杀震天,一千守军面对仿若从天而降的大华军,毫无招架之力,不消一个时辰,便被屠戮殆尽。 沈槐顺利接管鸣沙城。 李澈在鸣沙城中停留一日,见沈槐攻城之后,休整筹备,不知何时方能进军灵州,她心急如焚,实在等不及,便趁人不备,牵马悄然出城。 “李澈!你要走了吗?”梁洛瑶瞧见李澈身影,高声呼喊。 “嗯,我要去找我三姐!”李澈勒马回身,应道。 “我能和你一起去吗?”梁洛瑶满脸扭捏,眼中却满是期待。 李澈挑眉,疑惑道:“你不要你那些伙伴了?” “他们如今帮大华人熟悉城事,过得好着呢。我想和你去灵州,寻我爹。”梁洛瑶道。 “寻你爹?你可知道他什么模样?仅凭一块玉佩,不怕被人蒙骗?”李澈嗔怪道。 梁洛瑶闻言,满脸不服气,顶嘴道:“那你知晓你三姐模样吗?” “我……你少管我!”李澈怒道。 梁洛瑶见她生气,心下慌了神,低声哀求:“带我去吧,路上也好有个伴,陪你说说话。” “你不会武功,路上诸多凶险,我没空护你周全。”李澈皱眉。 “你会就行,我保证不给你惹事!”梁洛瑶乖巧道。 “我不带你,你这人满嘴谎话!”李澈余怒未消。 梁洛瑶一听,顿时大怒,吼道:“李澈!你可不能昧着良心说话,我何时骗过你?” 李澈不理她,翻身上马,扬尘而去。 “李澈!你骗人,你不是说我们是朋友吗?你个大骗子!”梁洛瑶泪如泉涌,蹲在地上放声抽泣。 “哎!上马吧,朋友!”李澈去而复返,勒马笑道。 梁洛瑶惊喜抬头,却仍嘟着嘴,故作嗔怪道:“谁是你朋友?” “哼,那我走了!”李澈作势欲行。 “别别别!好朋友,李澈是我最好的朋友了!”梁洛瑶忙不迭起身,满脸堆笑。 “赶紧走,一会天黑啦!”李澈催促道。 “好嘞!”梁洛瑶兴高采烈,翻身上马,与李澈共乘一骑。 余晖洒下,将二人身影拉得修长,伴着鸣沙城沙土那奇异声响,渐行渐远。 第239章 三方汇聚 盐州城东南五里之处,潘简若亲率数十名亲兵踏勘盐州地形。 “将军,盐州城垣高峻,雄踞黄土高地,前临平旷之地,后倚山梁,守军三万之众,如今城门紧闭,强攻恐怕要耗费不少时间。”囚牛营中郎将毛瑞率先禀道。 潘简若微微颔首,正欲言语,狻猊营中郎将尹继伦携一内卫匆匆奔至山梁。那内卫满面尘灰,显是一路疾驰未歇。 “潘将军,野利乞遇率二十万大军大破秦州,此刻正在渭河上游征集船只,兵锋直指长安。陛下已诏令齐王与宋国公领兵北上阻敌。大帅令潘将军务必攻克盐州,为后续兵丁打通北上灵州之途!”内卫高声奏报。 潘简若秀眉轻蹙,接过军报细细览阅,而后陷入沉思,良久不语。 她深知父帅谋划,盐州乃西夏南下仅剩下的一处粮食中转要地,一旦为己方所占,野利乞遇那二十万大军便将粮道断绝,与孤军无异。 从大战略观之,父帅此谋无懈可击。齐王于渭河之战,胜负实则无关宏旨。胜则锦上添花,败亦不过暂守长安,四方勤王之师必然已在途中,故而当下胜负关键全系于盐州一地。 盐州既下,中路通往灵州的路径便可豁然贯通,东西两路大军亦将畅行无阻,届时三路大军汇聚灵州城下,战局便可彻底扭转。 念及此处,潘简若望向毛瑞,道:“时间紧迫,盐州实为此战扭转乾坤之关键,吾等当拼死夺下。” 毛瑞亦明盐州之紧要,闻潘简若之言,毅然道:“将军,末将愿亲率两千囚牛营强攻盐州正门,将军可于东北高地山梁垂索而下,卑职誓死拖住城内守军半个时辰,为将军争取落地时机!” “呸,老毛!你莫要发疯,盐州城门建于山梁高坡之上,你两千人强攻城门,岂不成了活靶子,如何坚守半个时辰?简直荒谬!”尹继伦怒声反驳。 潘简若抬手制止欲再言语的毛瑞,道:“尹郎将所言甚是,我信兄弟们能撑住半个时辰,然囚牛营恐将伤亡惨重,对付盐州这些乌合之众,实不值兄弟们如此舍命。” “将军可是已有良策?”毛瑞奇道。 潘简若点头笑道:“自莱国公攻破啅啰后,西夏粮道仅存盐州一线,如今西夏军司沦陷,军饷渐趋匮乏,经此久战,粮草亦是捉襟见肘。我来此之前便令斥候于方圆十里寻觅牧羊人和牲畜,咱们给他们来个献牲破城之计。” “将军之意,莫非是伪装成牧羊人,以献牲助军之名混入盐州城?”尹继伦疑惑问道。 “非也,牧羊人至多两人,过多则盐州守军必生疑窦。我的构想乃是在羊身暗藏轰天雷,待行至盐州城门,引爆羊身轰天雷,借殉爆之力损毁盐州大门,届时便是众兄弟大展神威之际!” 潘简若言罢,暗自好笑,她与杨炯相处日久,心思竟也变得狡黠起来。此等计谋,乃是受杨炯昔日所讲战争趣事启发,诸如特洛伊木马、叙拉古机械羊之类,虽觉杨炯或系胡编乱造来哄自己,然她却从中觅得灵感。奔赴盐州的途中,她便苦思破城良策,直至瞥见手中平安福,想起那个坏坏的冤家,方有此定计。 毛瑞见潘简若复归缄默,只道她担忧计划可行性,遂开口道:“将军此计关键在于那牧羊人是否机灵,既要引盐州守军注目,又要激起其贪婪之心,此战卑职愿往!” “可想清楚了?你引爆轰天雷后,唯一生路便是冲进城门,躲进城后的瓮洞之中,前后不过三息,稍有差池,便将殒命当场!”潘简若提醒道。 “哈哈!将军,咱老毛不是莽撞之人,您就瞧好吧!” 潘简若见斥候已驱三十余只牛羊赶来,深知事不宜迟,也不再劝,下令道:“毛瑞,速速乔装,看好那牧羊人,万勿有失!” “遵命!” 毛瑞高声应诺,快步朝山下而去。 “尹继伦,你率两千狻猊营,迂回到盐州东北山梁,一闻轰天雷爆炸之声,即刻垂索下山,入城之后,不必理会其他,只管四处纵火制造混乱,阻敌后续支援。至多半炷香,我军便可悉数入城!”潘简若郑重道。 尹继伦不敢懈怠,领命疾去。 潘简若亲领三千先锋兵,趁夜色悄然潜至盐州城外山梁附近,目光紧紧锁定毛瑞与牧羊人。 毛瑞压低党项毡帽,向身旁战战兢兢的牧羊人低声道:“银钱已付与你,老子与你同行,你怕什么?” “将军呀!我岂能不怕?此等险事,我八辈子也难遇一回!”牧羊人无奈叹道。 “凡事皆有初次!瞧你这模样,似是大华与党项的混血?” “嗯!” “看你二十几岁便为牧羊人,日子想来不易?” 牧羊人闻言沉默,只默默挥动了几下鞭子。 毛瑞也不啰嗦,直言道:“帮老子攻克盐州,日后盐州附近牧羊生意尽归你做!咱大华不以血统论人,只要忠心报国,下半辈子保你衣食无忧!” “这……”牧羊人满脸纠结之色。 “休要迟疑!你想一辈子做牧羊人?一生饥寒交迫?你正值青春年少,怎无半分壮志豪情!”毛瑞呵斥道。 牧羊人受此一骂,亦激起心中血性,咬牙道:“好!我帮你!” “这便对了,我教给你的话,可都牢记了?” 牧羊人点头,继而又道:“一会儿你可得与我近些!” “你这小子!”毛瑞笑骂不止。 说话间,两人驱赶牲畜已至盐州城下。 盐州城头卫兵早已看见二人,冷冷喝道:“你是何处的牧羊人,怎会来此?” 牧羊人深吸一口气,以党项语高声回道:“我是韦州的牧羊人,闻大华人已攻至韦州,不敢再于那里牧羊,想转至灵州放牧。这一路走来,水米皆尽,望军爷们大发慈悲,容我等进城歇息一晚!” “哼,你是杂色人?”盐州城头一声尖利之音响起。 牧羊人双拳紧握,瞥了一眼毛瑞,答道:“回将军话,是!” “贱人,不配入我盐州城!”城卫军官大声嘲讽。 毛瑞虽不懂党项语,然见牧羊人那屈辱的眼神和紧握双拳,便知城卫兵所言非善,遂低声提醒:“莫要冲动,他死期将至,待会儿老子亲手擒了那厮为你出气,照我教你的话说!” 牧羊人微微点头,满脸堆笑道:“军爷所言极是,小人命贱!然我这群牛羊甚是可惜,它们已多日未得饮水。将军慈悲,小的愿献十头牛羊犒军。” 城卫兵闻言,皆将目光投向那军官,满是渴盼之色。 实在是他们近日苦不堪言。盐州本为粮草中转大城,往昔饮食虽非奢华,亦不致太差。然近日噩耗频传,先是啅啰军司被破,后宥州被围。与大华久战,后方粮草运来日少且劣,然仍需全力支援啅啰军司与宥州的补给。他们已多日未沾荤腥,听闻牧羊人愿意献牲,焉能不动心。 城卫兵见军官沉默不语,一胆大者低声道:“老大,不如我带十个兄弟下去宰了那两个牧羊人,如此便也不必开门!” 军官瞪他一眼,骂道:“此少说也有三十只牛羊,今夜漆黑,你若闹出偌大动静,惊了羊群,谁去抓捕?” 城卫兵闻言眼睛一亮,阴恻恻道:“老大的意思是?” “你带十个兄弟埋伏于城门后瓮洞,待这两个牧羊人进来,如何行事不必我教你了吧!” “嘿嘿!老大放心,我这就去!”城卫兵满脸喜色而去。 军官扫视城下毛瑞二人,冷冷道:“进来吧!” 话音刚落,盐州城门缓缓开启。 毛瑞与牧羊人对视一眼,低声道:“跟紧我!” 牧羊人点头,挥鞭驱赶牛羊陆续入城。 毛瑞心中有数,最后十只羊背负兜囊中,每只都携有二十枚轰天雷,共计两百枚之多,若是在城门户枢门轴处一同爆炸,必能炸断门轴,届时盐州城这些新募之兵,便和那待宰羔羊无异。 “咳~!”牧羊人轻咳一声,示意毛瑞前方二十几只牛羊已经入城。 毛瑞毡帽下双眸寒芒一闪,将最后十只羊赶进城洞,俯身借羊群遮掩,点燃轰天雷后径直塞入一只羊的兜囊之中。 而后,扯着牧羊人大步迈向城门后的瓮洞。 瓮洞西夏兵见状一愣,暗忖此二人怎自投罗网?不及多想,挥弯刀便朝二人砍来。 “轰——!” 震天巨响仿若将盐州城的天空震碎一般,巨大冲击波将毛瑞二人震出数丈之遥,纷纷喷出数口鲜血。 紧接着,左侧城门摇晃几下,“咔”的一声门轴断裂,轰然倒地,尘土飞扬。 “杀——!” 西夏人尚未反应,喊杀声已从四面八方传来,旋即马蹄轰鸣,火光点点,直朝城门奔涌而来。 “敌袭!敌袭!”城卫军官目眦欲裂,颤抖着叼起哨子,鼓腮猛吹,急促异常。 刹那间,盐州城内火光冲天,城卫军官心灰意冷,万念俱灰,实在想不明白怎会如此轻易便被攻入城来? 且说潘简若在身后弓箭手的掩护下,一马当先,一手金花盘龙棍舞得虎虎生风,几个棍花拨落飞来箭矢后,旋即冲入城中。 刚一入城便翻身下马,直扑城头而去。 城头上,五十名西夏守军狂吼着挥舞弯刀,齐朝入口冲来,希望能阻止大华兵登城。 潘简若身形如电,足踏砖石砰砰作响,手中金花盘龙棍金花闪耀,恰似暗夜焰火,杀气腾腾。 她一棍戳死一名西夏兵后,见两名敌兵左右夹击,弯刀破风,直劈她面门而来。潘简若镇定自若,马步沉稳,盘龙棍如蛟龙出海,“当”的一声巨响,仿若洪钟震鸣,空气嗡嗡颤栗,棍梢精准磕飞左边弯刀,劲道之大,令那敌兵虎口震裂,惨嚎不绝。 与此同时,棍身顺势一转,似灵动长蛇,沿右臂以刁钻角度抽向右侧敌兵,“啪”的一声,重重抽于其腰间,那敌兵如断了线的风筝,横飞数尺,撞倒一片垛口砖石,哀号不止。 西夏兵见状,心胆俱寒,不敢独战,迅速结成五人一组,呈扇形围拢,妄图以众欺寡,压制潘简若的进攻势头。 潘简若眉眼一挑,娇喝一声,手中盘龙棍抡圆,金光夺目。她身若穿花蝴蝶,于敌群中翩跹穿梭,棍风呼啸,所触弯刀,尽皆崩飞折断,叮当之声不绝于耳。 一西夏兵眼神阴鸷,潜伏已久,瞅准空当,猛然窜出,从背后刺向潘简若脖颈。潘简若好似脑后生眼,脚尖轻点,侧身一闪,盘龙棍尾顺势一记回马枪,“砰”的一声,正中那偷袭者胸口,胸骨塌陷,口吐鲜血,当下便气绝身亡。 潘简若愈战愈勇,棍法变幻无常,时而如疾风骤雨,密不透风的砸向敌人,时而似蛟龙游云,棍梢直击敌兵要害。有胆大者想近身缠斗,潘简若猛一跺脚,借力跃起,空中翻身,盘龙棍挟千钧之力,自上而下劈落,“咔嚓”一声,西夏士兵举刀抵挡,弯刀竟从中折断,棍势不止,直砸天灵盖,脑浆迸溅,血腥弥漫。 转瞬之间,已有二十余人倒于她棍下,城头尸横遍野,鲜血沿砖石缝隙潺潺流淌,汇聚成暗红色血泊,于火光下闪烁着诡异的光泽。 恰在此时,潘简若亲兵如潮水涌上城头,喊杀声震天,有了生力军加入,局势瞬间扭转。这些亲兵训练有素,配合默契,刀枪并举,须臾间,剩余西夏守军便被屠戮殆尽。 潘简若长舒一口气,拄棍而立,盘龙棍鲜血滴答落下,虽满是黏稠血迹,然雕金之处依旧璀璨夺目。 见盐州城头已被攻占,潘简若高声下令:“全军骑兵冲锋,扫清城内守军。” 刚入城的龙骧卫骑兵队伍,闻得潘简若的命令,毫不迟疑,沿城内大小街道,横冲直撞,开始清扫西夏残兵。 龙骧卫嘲风营骑兵个个英姿飒爽,端坐马背,与战马仿若一体。冲锋之时,双腿紧夹马腹,身体前倾,手中长刀于火光下森寒凛冽。马速极快,所过之处,疾风呼啸,街边杂物四处纷飞。 当先一名嘲风营骑兵,见前方有西夏骑兵阻拦,大喝一声,猛夹马腹,战马长嘶,高高跃起。顺势挥出长刀,“咔嚓”一声,精准斩落西夏骑兵头颅,鲜血飞溅,街边墙壁瞬间染成一片血红。 蒲牢营骑兵见状,争胜之心顿起,结成楔状阵形,如锐利钢刀般直插西夏骑兵阵中。刀光枪影间,蒲牢营骑兵长刀或劈或刺,每一挥动皆似裹挟千钧之力,触者皆死。 一名蒲牢营骑兵遭西夏骑兵侧面围堵偷袭,他瞬间察觉到了危险,借助战马高速奔驰之力,腰部用力,身体左闪,同时手中长刀以不可思议的角度向后挥出,“噗嗤”一声,长刀刺入偷袭者胸膛,西夏骑兵瞪大双眼,难以置信的倒下马去。 又有西夏骑兵妄图以密集阵型抵挡蒲牢营冲锋,蒲牢营骑兵经验老到,为首小队长一声令下,众骑兵同时将长刀平举,借战马冲力,如移动的钢铁荆棘,硬生生撞入西夏骑兵阵中,一时间,人喊马嘶,血肉横飞,西夏骑兵阵脚大乱。 嘲风、蒲牢两营骑兵于街道上纵横驰骋,所到之处,西夏骑兵纷纷溃败,势如破竹,无人可挡,迅速控制住了盐州城的大小街道。 此时,麟嘉卫在杨善存率领下同城中守军在巷头展开激烈巷战。 麟嘉卫皆为世家公子哥,平日养尊处优,何曾见过此等惨烈景象。 初入巷战,血腥之气扑鼻而来。一名麟嘉卫士兵,忽见一名西夏士兵被长刀劈开腹部,肠子滑出体外,那黏糊血腥场景令其脸色煞白,胃部翻涌,“哇”的一声呕吐不止,身体摇晃,几欲昏厥。另有数十名麟嘉卫被西夏人围困于狭小巷内,双腿打颤,手中兵器亦拿捏不稳,唯大声叫嚷以壮胆气。 而当他们目睹身边战友陆续被西夏人无情砍杀,鲜血溅在自己脸上,那温热刺鼻的鲜血令他们从恐惧中渐次清醒。他们想起杨炯为麟嘉卫挣得的赫赫威名,念及家族的荣耀和期望,热血上涌,直冲脑门。 一名麟嘉卫高呼:“吾等乃世家子弟,岂可为懦夫!” 言罢,一展身后麒麟旗,双眼通红,咬紧牙关,以旗为枪,率先冲向敌军。 其余麟嘉卫受其鼓舞,齐声怒吼:“懿哉麒麟,惟兽之伯。锐爪碎星,狂口噬月。威凌九宇,势镇八埏,天祚圣帝,享兹万国。” 他们虽招式尚显生涩,然此刻为扞卫世家尊严与麟嘉卫荣耀,高呼口号,悍不畏死的与西夏人以命相搏。 战斗之中,一名麟嘉卫遭两名西夏士兵前后夹击,他佯装刺向前面之敌,待其举刀抵挡,突然转身,反手一刀,砍向身后之人,西夏士兵躲闪不及,长刀贯穿腹部。 另一名麟嘉卫与西夏士兵近身搏斗,长刀被弯刀死死卡住,僵持不下。此时,他瞥见与己共饮花酒的兄弟被乱刀砍死眼下,心中怒焰滔天,怒吼着松开长刀,合身扑向西夏士兵,肘部猛击其喉咙,西夏士兵呼吸困难,松开弯刀,他顺势捡起地上石头,狠狠砸向敌头,直至砸得脑浆迸裂也不罢休。 且说那扛旗之人,手中麒麟旗在他手中呼啸作响,好似麒麟长吟,又似战魂呐喊。他身形如若燃烧的流星,不要命的直撞敌阵。手中麒麟旗虽非利刃,然被他舞得虎虎生风,每一次挥动,皆带起一片血雾。 他瞅准一名西夏士兵,旗角如麒麟利爪,“嗖”的一声缠上其脖颈,大喝一声,猛力一拽,那士兵踉跄向前,顺势用旗杆狠狠砸向其面门,“砰”的一声,鼻梁断裂之声清脆可闻,士兵惨呼倒下。 紧接着,又有一西夏人从侧面攻来,他将麒麟旗于身前快速旋转,化作一道屏障,弯刀砍于旗上,火星四溅。寻得空当,旗身一卷,裹住弯刀,用力一拉,西夏人站立不稳,紧跟一记重拳轰于其太阳穴,那人当即毙命。 西夏士兵见状,怒声如雷,汹涌而上,手中弯刀霍霍挥舞,恰似恶狼环伺,气势汹汹。刀光纵横交错,纷纷斩落于麒麟旗之上,那持旗之人,身姿傲然挺立,未有丝毫退缩之意。他于敌阵之中左冲右突,旗面已被鲜血尽染,原本鲜艳之红,经此浴血,更显夺目绚烂,仿若赤焰般腾腾燃烧。 随着战局推移,他身上创口渐多,鲜血汩汩涌出,终因寡不敌众,数把弯刀齐向他身躯刺来。利刃入体,他闷哼一声,缓缓瘫软,可这名麟嘉卫双手以旗杆为支撑,身躯紧护手中麒麟旗,双腿仿若深植大地,稳如磐石,宁死也不屈膝。直至生命最后一刻,他依旧屹立不倒,那麒麟旗在他已无生机的躯体上,随风舞动,猎猎作响,英魂融入这麒麟旗中,永不消散。 麒麟卫在杨善存指挥下,渐次稳住阵脚,凭借周遭房屋为依托,展开全面反击。虽死伤惨重,然凭借着那股决绝死志,终将隐匿于房屋巷子之中的敌人清扫殆尽。 大华士兵在盐州城激战整整一个时辰,终将这座西夏最后的补给站彻底攻克占领,华夏战事自此亦将开启全新局面。 “将军,熊定中将军与杨渝将军已至盐州城外!” 毛瑞高声禀报。 潘简若鼻中冷哼一声,道:“告知他们,我龙骧麒麟二卫,盛情相邀他们进城休整,也好舒缓一番路途辛劳!” “哼!不过是拿下一座盐州而已,何必如此说话?” 杨渝清冷之声传来,言语之中对潘简若的嘲讽颇为恼怒。 “哦?我道是谁,原来是为兄报仇的杨大将军。怎地?拿下宥州可是你的赫赫战功?” 简若跟杨炯别的没学会,嘴上那一套可是学了个十成十,伤言扎语张嘴就来,丝毫不给杨渝面子。 杨渝眼眸之中寒光闪烁,冷冷道:“两万精锐对阵三万新兵,自身还折损五千,也不觉得丢人?哦,是了,你等麟嘉卫战力什么样众所周知,倒也情有可原!” 潘简若闻得此言,先是一愣,随即怒声喝道:“你竟敢羞辱我麟嘉卫,当真是找死!” 言罢,手中金花盘龙棍一提,便欲上前教训这口出狂言的女子。 “住手!都什么时候了还在此吵闹!” 熊定中怒声吼道。 目光扫过剑拔弩张的二人,劝道:“速速整军补给,莱国公已在鸣沙城久候多时,我军当务之急乃是火速奔赴灵州,以解长安之困厄,开启覆灭西夏之端绪。” 潘简若狠狠瞪了杨渝一眼,转头向杨善存道:“人家既瞧不上咱们麟嘉卫,想来也不屑食用咱们夺下的粮草。去!告知兄弟们,放开肚皮尽情享用!” “遵命!” 杨善存高声应诺,随即率领麟嘉卫大步离去。 熊定中苦笑着摇头,继而向杨渝道:“如今三方汇聚灵州城下,当以大局为要。” 杨渝并不答话,轻策缰绳,转身组织神符卫进城。 熊定中心中烦闷不已,此刻竟忽地思念起杨炯那小子来。若有他在军中,定能将这些心高气傲的女子驯服得妥妥帖帖,自己又何须如此劳心费神。 念及此处,他长叹一声,举目望向北方,喃喃道:“小子,如今三方汇聚灵州之势已成,马踏贺兰,覆灭兴庆的重任,便落于你身了!” 第240章 俏冤家 夤夜,阒寂幽沉,明月孤悬,清辉幽微,如同给营帐披缁流素,冷峻之氛氤氲四塞。 李潆于帐前伫立良久,长夜漫漫,心怀忐忑,唯伴月辉星芒。其身影于夜色中愈显伶仃,娇躯在清冷夜气里,肌肤似皆紧绷,惶恐忧思如附骨之疽,缠绕心间难散。 她眸光始终凝注远方,那是与杨炯约好的归处。如今时光仿若停滞,每分每秒皆似被抻长,不断煎熬着她的神思。秀目之中,思念与忧虑交错纵横,心底不住轻唤他名,盼那熟稔的身影能乍现眼帘。 正自神思缥缈间,一缕细微却清晰之音骤入双耳,似有物自远渐近,踏地而来。李潆原本有些恍惚的神情瞬间一紧,心中遽起一阵难遏悸动。 刹那间,只道是那恼人的冤家归来。心跳不觉加速,呼吸亦趋急促,疲态尽扫,娇躯挺直,双眸紧盯音源,满是期待与紧张。 然而,随着那声音逐渐清晰,她才发觉,原来是这恼人的夜风在军营中肆意穿梭,吹得放置旌旗的架子微微晃动,发出了那似是脚步声的声响。她眼中的光芒微微黯淡,身体也像是失去了支撑的力量,轻轻晃了一下,满心的期待如泡沫般破碎,只余下一丝自嘲和更深的惆怅。 “公主,已经是第三日了!” 毛罡低声相告。 李潆微微点头,未发一言。 毛罡长叹一声,又道:“按约大人早该归返,即便遇到麻烦,西夏追兵亦应显露踪迹,贾纯刚已派斥候四处探寻,却无半分动静,委实怪异。” 正言语间,马蹄声骤响,贾纯刚飞奔而至,高呼:“公主,东南方向发现两千契丹骑兵,朝我方营地而来。” “辽国人?” 李潆秀眉紧蹙。 “是,皆披轻甲,背负硬弩长弓,头顶海东青盘旋侦查,战马皆为名驹,似是辽皇皮室军。” 贾纯刚解释道。 毛罡见贾纯刚那因为三日未眠而乌黑的眼眶,本欲相问是否看错,可又知他素来行事谨慎,并非莽撞之人,奇道:“契丹人怎会现身于此?” “你问我,我问谁?看其行进方向,分明冲着咱们而来。” 贾纯刚三日未眠,脾气愈躁。 毛罡浑不在意,低声问:“公主!如何是好?” 李潆心中疑窦丛生,思忖辽人此举目的,她不敢贸然行事,也不敢轻信华辽联盟,遂道:“毛罡,速速整军前往右厢朝顺军司,我与老贾先去会会那些契丹人,探探他们的虚实。” 言罢,翻身上马。 此时,一声尖锐鸣叫划破夜空,一只神骏无匹的海东青自高空俯冲而下,直扑营帐。 “孽畜!” 贾纯刚怒吼,弯弓搭箭便要射杀这畜生。 “等等!海东青爪上有物!” 毛罡急声喝止。 李潆也瞧见了那红色绸带,眯目细观,突瞥见一抹金光,道:“好像是麒麟服!” “公主,确是麒麟服无疑,那金线挑绣绝对是大人所着麒麟服上麒麟眼。” 毛罡大声道。 李潆眸光一亮,吩咐道:“毛罡,你现在迅速整军,随时准备应对突发状况!我和老贾带着信号弹去会一会他们。” 未及毛罡回应,李潆玉手一挥,马鞭在空中甩出一道脆响,重重抽在胯下战马臀侧,朝着契丹兵疾驰而去。 行至五里,李潆高呼:“老贾,放识别信号!” 贾纯刚依言,取出信号弹,朝天连放三次,依次为三红、三绿、两红一绿,此乃麟嘉卫独有敌我识别信号。红绿信号弹于夜幕中绚烂夺目,不多时,马蹄声如雷,鸣镝箭声此起彼伏。 贾纯刚细辨,三短三长,两短一长,正是麟嘉卫友军回应。 “公主!!!” 贾纯刚心头大石落地,惊喜难抑。 李潆重重点头,笑道:“莫要激动,不然你家大人又要调侃你。” 贾纯刚亦笑:“只要大人平安,被调侃几句何妨。” 说话间,契丹两千皮室军已至近前,杨炯自人群中驱马而出,见是李潆与老贾,朗声道:“哈哈哈!想我了没有?” 李潆白他一眼,冷哼一声,打马便走。 杨炯无奈,走向老贾,见其乌黑眼眶,数次欲言又止,终是骂道:“赶紧回去休息!过几日老子带你去右厢朝顺军司吃顿大餐!” 贾纯刚望一眼杨炯身后契丹兵,并未作声。 “放心!这是我向辽国公主借的兵,出不了问题。” 杨炯宽慰道。 “驸马!咱兄弟于何处驻扎?” 阿里奇见这大华兵似有敌意,高声问道。 杨炯瞧向他那肿如猪头的脸,没好气道:“还敢叫驸马!若让南仙听到,定又是一顿好打。” “嘿嘿!早晚的事,我家公主若心中不认,我早已经横尸当场,岂会被遣来相随?” 阿里奇对自己的猜测深信不疑。 杨炯无奈笑道:“你因我被打成这样,我岂会让兄弟们露宿在外?速随我归营,休憩之后,为你们公主抢马!” “遵都尉令!” 阿里奇大声回应。 贾纯刚听见契丹人叫杨炯驸马,惊诧道:“大人,您何时成了辽国驸马?” “呃……,一言难尽!总之,这两千契丹兵乃是辽国公主借我的私兵,条件是助她抢夺贺兰山下的万匹良马。” 杨炯解释道。 “大人!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如今三公主尚在,您既擒西夏公主,现又与辽国公主……,她岂会轻饶于您?”贾纯刚叹道,心中更是惊奇不已,自己大人这到底是什么奇特命格,到哪都能遇到公主,真是奇也怪哉。 杨炯轻笑,调侃道:“羡慕?” 贾纯刚连摆双手,苦笑道:“大人莫要打趣我!我家那口子,死活不让我儿子练武,我苦劝无果,她动辄寻死觅活,闹得我已然焦头烂额,哪有余力招惹其他女子。” 杨炯哈哈大笑,凑近低语:“老贾,女人得哄。你对她们不能随便说‘不’字,更不能常常说。这就是诀窍。当你说‘不’字时,你得把‘不’字说得听上去就像‘是’字一样悦耳。还有,你得设法让她们说‘不’字。你得耐心,还得不怕麻烦。” “如此麻烦呀!我是个粗人,可学不来此等弯弯绕。” “嘿!你这憨货,女子因爱你方有此等行径,你若不哄你妻,她定不许你儿子习武!” 杨炯骂道。 “那……那我便揍她!” “你得了吧你!我听老姬说,你妻子是凌云派掌门之女,你打得过人家吗?” 杨炯嘲讽道。 “我……,那如何是好?” 贾纯刚抓耳挠腮。 杨炯见他这般模样,无奈笑道:“等回去长安,我教给你一些俏皮话,若还是不行,便给你写几首告白诗,保你能降伏你妻。” “嘿嘿!” “别傻笑了!速令斥候兄弟安歇,今夜我安排契丹兄弟与毛罡值守,放心去吧!” 杨炯笑骂道。 “好!” 贾纯刚连日困倦袭来,别过杨炯,安排斥候休息。 杨炯也不耽搁,安置好全军与契丹兵后,步入李潆营帐。 但见李潆坐于篝火旁,手中匕首随意摇晃,见他入内,瞪他一眼,沉默不语。 杨炯心下暗觉好笑,他对自己这 小棉花的脾性了如指掌。她此番气恼,皆因自己多日未归,令其饱受牵挂忧惧之苦。她统领内卫多年,向来说一不二,掌人生死大权,却头一遭尝到这般无力之感。 她这气,与其说是冲杨炯而来,不如说是对自身的恼恨。恼自己能力有限,不能掌控局势,运筹帷幄。只是这情绪外露时,却似全撒在了杨炯身上。 这在心理学上叫投射性认同,将自身懊恼推诿于他人,看似对杨炯发怒,实则是内心安全感缺失的体现。要化解此般心境,唯有给她充分的认可,方能解她心结。 杨炯笑着坐于她身旁,不由分说的握住她手,夺过匕首,嗔道:“夜黑灯暗,莫要玩刀!” 李潆奋力挣扎,目光嗔怒。 杨炯不理会她那森冷的眼神,强行十指紧扣,李潆却赌气的撑开手掌,杨炯按下她食指,她便伸出无名指,按下两指,她便翘起小拇指。 杨炯又好气又好笑,骂道:“李潆!再闹,我便家法伺候!” “哼!” 李潆再度撑开手掌。 杨炯狠狠瞪她一眼,见她还要耍脾气,索性将她抱起,分其双腿,让她坐在自己的腰胯之上,直视她双眸道:“小时便是我替你挨揍,长大了你还想反天不成?” “呸!你不知羞,挨打还说得这般大义凛然!” 李潆骂道。 “我愿意,那也是为了保护你,如今你还想护起我来了!那我小时候挨的那些打算什么?” 杨炯调笑道。 “算你脸皮厚!” 李潆哼道。 “嘿!你厉害!李潆,三日不见,脾气见长呀。” 杨炯哼了一声,紧了紧两人之间的距离。 “作死呀!” 李潆羞恼地白他一眼,眼眸含水,波光潋滟。 杨炯哼道:“此刻可愿听我言语啦?” “哼!” 李潆别过头,轻推他肩头,示意莫要捉弄自己。 杨炯嘴角噙着一抹笑意,佯装未曾察觉李潆的小情绪,当下将别后种种经历,徐徐向她道来。其间若干细节,杨炯笃定李潆不感兴趣,便悄悄略过不提。心中不住默念,小棉花必不会在意这些繁枝末节,如此这般,反复给自己打着气,强作镇定地讲述着那段经历。 李潆扭动几下身子,见杨炯气息粗喘,暗啐一口,再不敢撩拨他。 听杨炯言罢,李潆凝视他双眸良久,忽道:“你有事瞒我!” “?” “你与李嵬名雪地求生之时发生了什么?你利用耶律南仙驱虎吞狼,她就什么反应都没有?还能借你两千兵?” 李潆寒声问道。 “呃……” “好好编,想好了再说!不然被拆穿可难堪喽!” 李潆冷笑嘲讽。 “我可不可以不说?” “可以!那便是默认你吃了李嵬名,又与耶律南仙暧昧不清喽?” 李潆扣住杨炯脑袋,直视其眼问道。 杨炯沉默。 “好,沉默便是事实,事实胜于雄辩!你行呀杨炯!所到之处皆有公主相伴,你可真有本事!” 李潆冷笑不止。 “小棉花,我也不明为何会如此凑巧!那老道临别谶语‘待时艮止,坤德载嘉’,我怎知是指李嵬名?‘北方玄武,天女披霞’竟是那耶律南仙!命运弄人呀!” 杨炯无奈叹道。 “呸!你此刻欺我也是命运弄人?” 李潆面红耳赤,啐道。 杨炯老脸一红,低声道:“三日不见,甚是想念。” “你便是这般想念我?” “这是我此刻最赤诚的告白。” “下流!快放我下来!” 李潆真动了怒。 杨炯见势不妙,无奈道:“你还没回答,可有想我?” “杨炯!” 李潆目光森冷。 杨炯知她已至爆发边缘,不敢再逗弄分毫,只得抱起她,引她坐于身旁,十指相扣。 “哼,你瞧我作甚?你四处皆有公主追随,我有什么好看?” 李潆整了整心绪,没好气道。 “云鬟雾鬓胜堆鸦,浅露红霞簌绛纱。 幸有芍卿祛郁瘼,不比等闲墙外花。” 杨炯悠悠吟道。 李潆闻之,一半儿难当一半儿耍,骂道:“你这俏冤家!” 第241章 朝顺宴 <特别鸣谢:tijin的大神认证,特此加更!> 杨炯引着一千五百麟嘉卫与两千契丹皮室军,浩浩荡荡,径直向西夏第二大军司右厢朝顺军司而去。 这一路行来,杨炯拉着李嵬名,苦学党项话。他心中筹谋,欲乔装麟州将军仁多嵬,虽有那人皮面具遮面,可若口音上稍有差池,被人冷不丁用党项语一问,这大事只怕便要毁于一旦。因而这几日,杨炯只拣那日常党项语用心研习,以备不时之需。 “我很想你,用党项语该怎么说?” 杨炯在马上,轻轻环着李嵬名,低声问道。 李嵬名白了他一眼,嗔怪道:“你难道要与军司的官员讲这话吗?” “自然不是。你难道不知,学一门新语言,最大的动力便是爱情与脏话。脏话我已学了不少,这爱情之语却还没学几句。” 杨炯笑着解释。 李嵬名狠狠瞪他一眼,骂道:“你招惹了我这西夏第一美人,还不够么?” “罢了罢了,既如此,不学也罢。” 杨炯见她生气,无奈叹道。 “你当真不想学了?” 杨炯摇了摇头:“不想了。” “nga khyod vdzogs。” “啊?” “你不是问‘我很想你’如何说嘛?” 李嵬名轻启朱唇,转头望向杨炯,脸上带着一丝戏谑。 杨炯回忆着她的发音,重复道:“嗯啊阔德啦作?” 李嵬名点头,又轻声说道:“嗯啊央阔德啦作格斯。” “咦?你这发音怎么与我不同?” 杨炯奇道。 “你听错了!” 李嵬名笑道。 “是吗?” 杨炯心中满是疑惑。 李嵬名但笑不语,转身望向远方,嘴角笑意隐隐。 “那‘我爱你’又该如何说?” 杨炯又问。 “khyod phag yin。” 杨炯点头,学着她的腔调喊道:“李嵬名,阔德帕格因!” 见李嵬名毫无回应,杨炯又道:“李嵬名,阔德帕格因!” “闭嘴!” 李嵬名嗔怒喝道。 杨炯暗自摇头,心想这女子怎地无端发怒,真是不解风情。 一路无话,众人终是抵达右厢朝顺军司。 杨炯也不啰嗦,迅速换上人皮面具,扮作仁多嵬模样,又令贾纯刚、姬德龙等人乔装改扮,混于那两千装扮成麟州骑兵的契丹军中,押着蒲哆辛,行至右厢朝顺军司正门。 “尔等何人?来我右厢朝顺军司所为何事?” 城卫军官见这两千骑兵,高声喝问。 杨炯这些日子早已将可能遭遇的问题及应对之辞细细列出,交与李嵬名参谋,此刻自是心中有数,朗声道:“我乃麟州将军仁多嵬,速叫你家将军出来说话!” 城卫兵见这人竟自称仁多嵬,哪敢有丝毫懈怠,赶忙派人去请朝顺军司将军前来。 不多时,一中年将军立在城墙之上,大声问道:“可是仁多嵬将军?” “正是!你可是野利旺荣将军?” 杨炯微笑问道。 “我是野利旺荣!” 杨炯心中明白,此刻绝不能让野利旺荣掌控话语权,自己党项语所会有限,定要将话题主导牢牢握在手中。 当下便直言道:“我本奉命南下,然半途听闻嫡长公主被大华麟嘉卫杨炯劫了去,于是一路从麟州奔至永乐,后至夏州,直至追到此处。如今杨炯只剩不足一千残兵,我军急缺补给,望野利旺荣将军容我进城补充,再作计较。” 野利旺荣闻言一怔,心下暗忖这仁多嵬倒是颇为执着,一路从麟州跑到右厢,这行程少说也有数千里,当真是拼命。 对杨炯所言,野利旺荣深信不疑。右厢朝顺军司地处西夏最北端,如今大华与西夏交战,因战火封锁,这边陲之地所得军报最为迟缓。他还记得前几日所见军报记载了仁多嵬兵出夏州,如今算来,确也该到此处。 只是这补给之事,究竟是有偿还是无偿,仁多嵬却未说明。若是无偿,需有朝廷批文;若为有偿,怎地只字不提? 如今两国交战,局势瞬息万变,他野利旺荣全仗军司财物养着这一万兵丁,此乃他立身之本。若非看在仁多嵬叔父情面,仅凭仁多嵬适才那番言语,他早没了继续谈下去的兴致。 “仁多嵬将军,如今战事吃紧,我军司尚需供给前线军饷等后勤事宜,此事难办呀。” 野利旺荣面露为难之色。 杨炯冷笑一声,心中早料他会如此,当下说道:“不劳将军费心,我已寻得大食商人作保,一应补给用度皆由他们筹备。届时,还望将军赏光赴宴,我欲组个大食商人招商会,尚需野利兄这右厢将军出面站台呀。” 野利旺荣闻之,心下暗惊,这年轻人着实不简单,无怪乎其叔父不惜顶着偌大压力,也要将他推上麟州将军之位。这一番话,既表明他无需军司支援,又邀自己参加招商会,做那筹款中间人,此谢礼绝对小不了。 依大夏不成文之规定,中间人可抽取借款总额两成。仁多嵬这两千人补给,自己少说也有千两抽成。看来这小子救公主之心甚坚甚急呀,听闻他早年在兴庆府向皇帝提亲,还被公主率众殴打了一番,如今竟还一门心思去救公主,倒也是个痴情之人。 “野利将军还有何顾虑?” 杨炯面色阴沉问道。 野利旺荣见此,生怕这财神爷一怒而去,当即命人开门,亲自下城相迎。 “仁多将军真乃少年英才!年纪轻轻便居麟州将军之位,待擒得杨炯那厮,救回公主,必能平步青云,位极人臣!” 野利旺荣大笑恭维,对这财神爷甚是亲近。 杨炯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得意,面上却故作不耐道:“将军莫要这般言语!城中最大酒楼是哪一家?事不宜迟,我需速速联络大食商队,将军可带亲信为我站台,今夜便将那借款契约定下。” 野利旺荣目光锐利,一眼便捕捉到了杨炯嘴角的那丝得意,心中暗忖:“到底年少,几句恭维便有些飘飘然。如此也好,我与数位大食商人素有往来,大可合谋坑他一把。” 心中这般想着,嘴上却道:“城中最奢华的酒楼,当属春华楼,其中应有尽有,堪称右厢第一大消金窟,仁多兄去试试?” 杨炯知他在试探自己,伸手接过亲兵递来的一袋金豆子,解开口袋递与野利旺荣,道:“有劳将军安排。” 野利旺荣见手中金豆子,眼角不禁微微一跳,再看仁多嵬亲兵手中尚有几个这般一样的袋子,心中更是狂喜。这仁多嵬简直比财神爷还财神爷,有此本金,借款规模定能大增,自己这中间人的抽成,怕是直奔数千两去了。 此刻他望向仁多嵬的眼神,比望着自家老爹还亲,好话频出,大有与仁多嵬结为忘年交之意。 杨炯见他絮叨不停,皱眉道:“野利将军,天色不早!我要在春华楼稍作歇息,晚间还需老兄寻些有头有脸的人来赴宴,我也好与大食人讲讲利钱。” “哈哈哈!好说好说,春华楼这几日只招待仁多将军一人,我这便去为你联络!今夜定要与你好好亲近!” 野利旺荣亦知过犹不及,恐惊走这财神爷,当下便安排人将仁多嵬安置于春华楼下榻,自己则匆匆朝将军府邸赶去。 杨炯也不迟疑,唤过蒲哆辛,沉声道:“速去联络你的族人,我的实力手段你心中有数,休要耍弄心机!” 蒲哆辛连声称是:“知晓知晓,大华大辽两国驸马,小人岂敢胡来!” 杨炯闻言一怔,旋即一脚踹在他屁股上,骂道:“还不快去!” 言罢,身后安抚司与数十契丹兵簇拥着蒲哆辛,消失于城中。 “老贾,老姬!带几个机灵人,探清周遭情形!待我等动手,定要让众人皆被困于春华楼!” 杨炯低声吩咐。 二人闻言,重重点头,各自带了两人,悄无声息地离了大军。 “阿里奇,遣强弓高手占据周遭高地,严守四周街道!” 杨炯继续下令。 阿里奇领命,组织士兵布防。他心中自有计较,命人堂而皇之地作常规警戒,自己则暗中派遣高手控住重要街道与巷口,如此纵是有心人查看,亦只当是寻常布防。他们皮室军平日负责辽皇警戒布防,对此等事自是驾轻就熟,常人根本看不出端倪。 时光匆匆,转瞬日落西山,华灯初上。 “哈哈哈!仁多兄弟,老哥来赴约啦!” 野利旺荣大笑着引领一众勋贵与大食商人步入春华楼。 “野利老兄请!” 杨炯高声笑道。 野利旺荣毫不客气,揽住杨炯肩头,逐一介绍所携之人。杨炯微笑点头,与众人打过招呼。心中暗忖:“来者多为右厢高官,另有两名大食商人,看来这老小子还想着从自己身上捞一笔呀。” 心中虽这般想,嘴上却道:“诸位同僚尽情玩乐,一应花销皆由我仁多嵬承担,我与野利老兄叙叙旧,稍后再来相陪!” 言罢,挥手示意,春华楼姑娘头牌一拥而上,将众人拉至桌前,未几,欢声笑语似银铃乍响,嬉笑娇嗔之音交织回荡,此起彼伏,不绝于耳,一曲靡靡之乐,令这室内的氛围瞬间热闹非凡,满是旖旎风情。 “仁多兄,你这……” 野利旺荣面露疑惑。 杨炯轻笑:“老兄莫不是欺负我年轻,这右厢之事,还不是老兄一言而决?老兄既带了大食商人来,我若仍懵懂不知,岂不得罪老兄?” “哈哈哈!仁多兄果然聪慧过人!” 杨炯也不回应,引着野利旺荣与右厢负责民政的习官及两名大食商人进了一处安静内室。 众人落座,蒲哆辛亦随之就座,推杯换盏间,皆有了几分醉意。 杨炯见时机已到,望向野利旺荣道:“我这麟州将军之位,乃是叔父费了心力为我谋得。我当这个将军就是为了挣钱,而且,我不喜欢挣穷人的钱。” 野利旺荣一怔,笑道:“那你想挣谁的钱?” 杨炯凝视着他双眼,目光灼灼道:“自然是谁有钱挣谁的钱!” “谁有钱?” “你有钱!” 野利旺荣大惑不解,问道:“你想赚我的钱?兄弟莫不是醉了?你不是要向大食人借款么?” 杨炯笑道:“借款自是要借,只是不知老兄站在哪边?是否也和我一般,想从对方身上捞上一笔?” 野利旺荣一怔,暗忖自己确是小觑了这小子,他这是话中有话呀。可一想到这是自己地盘,这小子又急着借款,拿捏之心顿起,朗声道:我不是草寇,我是右厢将军,挣钱那得讲究个名正言顺。” “哈哈哈!好个名正言顺,老兄且说说这名是何名?” 野利旺荣见他挑明,也不遮掩,直言道:“这两位大食商人,我与他们相交已久,兄弟若借款,我让他们给你两分利,如何?” “老兄果真想从我这儿捞好处!你给我两分利,为何我的大食亲随却只要一分利?莫不是他在蒙骗我?” 杨炯语带讥讽道。 “兄弟有所不知,我这两位朋友,你要多少现银他们便能筹多少。如今你忙着救公主,钱财还需换为物资,不如便让我这两位朋友帮你筹集物资,我这习判自会全力相助!” 杨炯看着他那志在必得的眼神,笑道:“老兄如此劳心费力,我倒好奇,不知该备下多少心意,方能答谢老兄这番操劳与辛苦?” 野利旺荣眼中放光,伸出三根手指,嘴上却道:“都是兄弟,我自当竭力相助!” 杨炯见此,冷笑:“看来老兄并非想赚我钱,而是想断我一条腿呀!” “仁多将军此言差矣!你手下有两千精兵,如今只缺补给,得了我大食相助,擒杨炯、救公主易如反掌,到时将军迎娶公主,封侯拜相,岂会在意这点小损失?” 一大食商人劝道。 杨炯瞥他一眼,冷声道:“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步子迈大了,喀,容易扯着蛋。” 大食商人蹙眉,旋即抽出一张契约拍在桌上,大声道:“三千两白银,七日物资粮草!不知道能不能接上将军的腿,护住将军的蛋?” 杨炯起身,扫了一眼契约上那四分利的三千两及等额粮草,冷笑一声,行至大食商人面前,笑道:“蝌蚪背上你纹青蛙!” “啊?” 大食商人满脸茫然。 杨炯猛地抽出匕首,捂住他嘴,一刀刺入其脖颈,骂道:“你秀你妈呀!” “仁多兄!你这是干什么?” 野利旺荣沉声喝问。 杨炯重新坐下,直视他双眼道:“你想赚我的钱,我也想赚你的钱,如今这个局面,显然是没得谈喽!” 野利旺荣冷笑:“兄弟,你当这里是麟州么?我有一万雄兵,你这是在威胁我?不怕告诉你,我若子时未归,此地将无人能活!” 杨炯摇头,用桌布擦了擦手上血迹,头也不抬道:我问你个问题,你说是钱对我重要,还是你对我重要?” “我?” “再想想。” “莫不是钱?” 杨炯不想多费唇舌,直言道:“你和钱对我都不重要,没有你,对我很重要。” “你想杀我?年轻人,你太张狂!莫要行事不顾后果!杀我,你也不能活着走出右厢!” 野利旺荣冷笑不止。 杨炯神色一寒,举手一挥,契丹神箭手瞬即放箭。弦音乍响,箭若流星,野利旺荣大惊失色,想要躲避却也不及,瞬间被箭雨淹没,身躯被利箭扎满,如刺猬一般,鲜血四溅,倒地身亡。 杨炯见状,双手轻轻一拍,便有一人皮面具遮面,状若野利旺荣者自屏风后转出。杨炯冷眼睨着魂不附体的习判与大食商人,寒声道:“还用我教你们怎么做么?” “将军饶命!小人全听将军吩咐!” 大食商人最先反应过来,跪地叩首。 “蒲哆辛!带他下去,接管其生意!” 杨炯冷声道。 “好嘞!” 蒲哆辛欣喜若狂,未料竟有此等机缘,他即将成为右厢的第二大商人,当真是时来运转。 杨炯望向习判,问道:“你什么意思?” “将军这般行事,不怕皇帝降罪吗?” “降罪?如今李继铖谋反,皇帝自顾不暇,哪有余力掌控右厢?你们多久未交饷银,你心中没数吗?” 杨炯嘲讽道。 “那将军想割地自立?” “这不是你该问的!你只需知晓,世间诸事皆虚,唯有金银才是实在!助我掌控右厢,日后寻个由头,你便是右厢之主,如何?” 习判眼珠一转,瞅瞅周围的神箭手,苦笑道:“我还能拒绝吗?” “说实话,不能。留你性命,是看重你有理政的本事。有你帮忙,我能快点掌控右厢;没你,也就是多花点时间罢了。” “将军说话倒是直爽!” 习判哭笑不得。 杨炯见他应允,不再多话,沉声道:“同那野利旺荣替身去招呼楼下官员,行事之法,你自行定夺。” 习判起身,恭敬行礼后,转身离去。 杨炯举步踏出房门,于廊道之上静静伫立,目光如炬,俯瞰楼下。只见习判和那野利旺荣替身,周旋于一众官员之间,毫无破绽。周遭暗处,安抚司如影随形,严密监视着场中动静。杨炯知道事成大半,遂快步下楼,出了春华楼。 行至一处幽僻角落,找到姬德龙,低声吩咐:“你这便出城,告知公主,待卯正时分,我会以检查城外粮草配给为由,遣契丹兵出城。届时,让他们悄然混于队伍之内,趁那夜色深沉,潜入城中。” 姬德龙闻言,重重点头,旋即身形一晃,如鬼魅般没入茫茫夜色之中,转瞬便不见踪影。 杨炯望着他离去的方向,嘴角微微上扬,喃喃低语:“小狐狸!我已践约半分,接下来,可就全看你如何施展手段,逼那李继铖谋反了!” 言罢,他整了整衣衫,昂首阔步,重入春华楼。 第242章 大梁皇后 灵州城内,一处酒馆静静矗立。其正门半掩,那酒旗也无精打采地耷拉着,周遭的小商贩们原本的热闹景象已不复存在,唯余零散几人,吆喝叫卖之声却依旧此起彼伏,似在竭力维持着往昔的烟火气息。 酒馆之内,一位美妇人安然端坐于酒桌之旁。 她那眉形纤细而舒展,恰似春山含黛,温婉且宁静的神韵自然流露。双眸深邃幽远,仿若夜幕之下的深湖,湖底仿若隐匿着无尽繁星,目光流转之际,恰似星子闪烁跳跃,灵动非常。眼眸周遭,长睫浓密如鸦羽,微微颤动之时,华贵与妩媚之意尽显无遗。 她坐姿端端正正,脊背挺直若松,双手优雅地交叠于膝上。那双手,十指修长似葱,指节分明,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淡淡的蔻丹敷于其上,宛如盛开于指尖的红梅,娇艳夺目。 偶尔,她会轻轻抬起玉手,端起面前的酒杯,微微轻抿一口酒液,眼神之中,悄然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机敏与锐利。此刻,她正凝视着眼前那狡诈如狐的女子,嘴角泛起一抹笑意,轻声说道:“南仙公主可是失约了呢。” “大梁皇后此言有失偏颇,你那好女儿在去麟州的半路被大华人劫掠了去。我在麟州附近等了许久也不见动静,不得已才从东北进入大夏,一路奔驰到现在才赶到了灵州,皇后可莫要如此说话,伤了和气便不美了。” 耶律南仙不卑不亢,言辞之间条理清晰。 大梁皇后听闻此言,沉默良久,方道:“这么说,南仙公主占领黑山威福军司也是因为着急赶路不得已为之喽?” “皇后,如今大华三路大军用不了多久就会兵临灵州城下,一个小小的黑山威福军司罢了,皇后就先不要在这小事上做计较了。” 耶律南仙轻抿一口酒,笑意盈盈地看着眼前的美妇人,那拿捏之心尽显。 大梁皇后不禁冷笑数声,她心中原本的谋划,乃是让李嵬名经由麟州与耶律南仙会晤,以争得辽国的支持。如此一来,自己便可反攻兴庆府,只需拖住大华一月之久,这大夏的至高权柄便将落入自己囊中。 她深知华夏辽金四国关系错综复杂,从辽国的立场考量,决然不愿见到大华吞并大夏。只因大华一旦功成,于西可收取过往商人的商税,于东能在贺兰山下培育良马,此二者皆是大华梦寐以求且极为短缺之物。若大华因吞并大夏而实力剧增,那下一个目标必定是对辽国开战。 如今辽国与金国正在东北激战正酣,四国皆如紧绷之弦,只看谁先支撑不住而致社稷倾颓,宗庙隳灭。 正因如此,大梁皇后才有此等谋划,希望借助辽国之力重整山河,执掌大夏大权。然此刻见耶律南仙的言语神态,只怕其所求非小。 “南仙,你我皆是聪明人。你也说了,现今大华三路大军即将兵临灵州城下,我要么做大华臣子,要么做大辽臣子。相信你也不愿见到一个实力强盛的大华崛起吧。” 大梁皇后笑意盈盈。 耶律南仙美目流转,噗嗤一笑:“皇后如今自身都难保了,谈何做别人臣子?我听闻那李继铖对皇后垂涎已久,如今这大夏危如累卵,他还能做那谦谦君子几时?皇后此刻手中除了为数不多的军机堂谍子,也就只剩下那虚无缥缈的大夏权贵支持,手上一兵一卒皆无,何谈投降称臣呢?” “那南仙为何还会前来灵州相见?” 大梁皇后依旧浅笑,好整以暇地看向这个狡黠聪慧的小狐狸。 耶律南仙沉默片刻,似是不愿再与这皇后迂回周旋,直言道:“我帮你逃脱灵州,助你反攻兴庆,可你如何能支撑到大华退兵?这一点我很好奇。” “南仙不用帮我吗?” “皇后也知晓大辽在东北和金国杀得难解难分,实难再分出兵来,我也是爱莫能助呀!” 耶律南仙轻轻摇头。 大梁皇后心下明白,这小丫头是在试探权衡自己是否值得相助,于是再不隐匿,自怀中取出四块令牌,一一置于桌上道:“这是西北震燕、白马、西平、和南四个军司的态度,灵州我经营多年,手中还有军机堂大部,这些够不够与南仙结为盟友呢?” 耶律南仙见此,恍然大悟:“我说李继铖怎会对皇后这等美人如此君子做派,原来是觊觎皇后手中这些权力呀!” 大梁皇后白了这小丫头一眼,继续说道:“你只需帮我逃出灵州,助我拿下兴庆府,待那时我振臂一呼,大夏那些观望的勋贵必然会闻风而动,全力支持我拖住大华的步伐。一个臣服于大辽的臣子,一个深陷泥沼的大华,这难道不是南仙最想看到的结果吗?” 耶律南仙奇道:“你经营多年的灵州不要了?” “哼,你以为李继铖为何一直对我敬重有加,还不是因我在灵州有众多老勋贵支持?可即便如此,面对他那十万雄兵,我也仅能自保,想要谋划大局,不跳出灵州实难功成。” 皇后黛眉微蹙,言语之中满是懊恼。 耶律南仙闻言,轻叹一声:“皇后当真厉害,先是凭借美貌与手段成为大夏的皇后,接着便利用李继铖帮你逃出兴庆府,且在他手下还能安然无恙,如今又想着跳出灵州反攻兴庆,我若是未猜错的话,皇后下一步便是占领兴庆后,让大华和李继铖在灵州死磕,而后招揽那些扛不住压力的灵州老勋贵,以此为根基重建大夏!” “你也很厉害!这种把握时机的能力,谋国算城的气魄可不是谁都能有。” 大梁皇后由衷赞赏。 “哈哈哈!咱们俩这盟友就别相互恭维了。如此,今晚我便在城中散布李继铖和大辽联合谋反的消息,皇后从中稍加粘合,相信那李继铖亦无法抗拒那谋夺兴庆府的诱惑,这是我的信物,你拿着这狼头令,理应能说动李继铖。” 耶律南仙一边言语,一边将辽国的金牌狼头令递与皇后。 大梁皇后也不多言,将桌上的令牌尽数收回,道:“李继铖本就是个野心勃勃的枭雄,这种人最爱干的事便是以小博大,他对兴庆府垂涎已久,又不舍得放弃灵州这一块即将到嘴的肥肉,可如今大华兵临城下,相信他也知晓。当下的唯一办法便是联合辽国反攻兴庆府,而后以兴庆府和灵州为依托。拖住大华的进军脚步。所以,我相信他至少会分兵两万去攻打兴庆府,而我便能趁此机会逃出灵州。” “他会放你走?” “两万兵看守着我,他还有何不放心的?” 大梁皇后自信满满地一笑。 耶律南仙奇道:“你就这般自信?” “只要我想,没有男人能逃出我的石榴裙摆!” 大梁皇后娇笑连连,眼眸之中自信与妩媚交织,令耶律南仙见了也不禁有些失神。 见这小丫头这般憨态,大梁皇后起身,行至她身后,轻轻环抱住她调侃道:“想学吗?我看你这丫头有容乃大,玉润珠圆,是个顶好的苗子!” 耶律南仙闻言一怔,继而面红耳赤,颇为尴尬地挣脱她的怀抱,对上她那打量揶揄的目光,连连摆手:“不……不用了,我不……不感兴趣。” 大梁皇后见她这窘态与自己那漂亮女儿如出一辙,笑意更盛,朝她飞了个媚眼后,大笑着步出酒馆。 耶律南仙愣神片刻,回过神后不禁咬牙切齿,娇羞地跺了跺脚,暗自骂道:“难怪杨炯不要命也要救李嵬名,他不会真被那狐狸精勾去了魂吧?那他还打什么兴庆府?直接回家生孩子去吧。” 她越想越觉有理,越思越气,下意识地低头,不见脚尖。突然又觉自己莫名奇妙,暗啐了一口,昂首挺胸走出酒馆,心中竟不知为何,比往昔任何时候都要自信满满。 第243章 赴兴庆 灵州大街,人来人往,熙熙攘攘。 “哎!你干嘛让我戴帷帽?”李澈语带嗔怪。 梁洛瑶没好气地回道:“你是大华人!” “我是大华人又怎样?这满大街又非我一人是大华人!”李澈满心疑惑。 梁洛瑶闻得此言,匆忙拉着她躲入小巷,嗔骂道:“你是大华公主!在这灵州大街肆意闲逛,难道不怕被灵州守军瞧出端倪?用帷帽遮了脸,方能不惹人注目。” “不必这般麻烦,我在大华都鲜有人知晓我是公主。”李澈说着便欲摘下帷帽。 梁洛瑶赶忙一把抓住她的手,急切道:“你懂什么?你这周身贵气,任谁见了都知你非寻常之人,咱们此来灵州寻人,还是谨慎为妙,莫要招惹无端麻烦。” 李澈正欲反驳,忽闻一丝细微响动,继而苦笑道:“看来你这法子并不能杜绝麻烦。” 言罢,将梁洛瑶护于身后,目光冷峻地望向走入小巷的五名西夏人。 “嘿嘿!这杂色小娘生得着实标致,老子今日可真是有福啦!”为首之人双手来回摩挲,目中淫光毕露,缓缓逼近梁洛瑶。 “谁说不是呢!老大,这小娘模样比那官老爷的小妾不知强了多少,还是个杂色种,当真是百年难遇的好玩物呀。”一黄毛随声附和。 “老大,那个带帷帽的定是个丑陋货,兄弟我好几日都没开荤了,老大可不能跟我抢!” “哈哈哈!老三,你这小子是真饿了!” 五人满脸淫邪,言语污秽,朝着两人步步紧逼。 李澈何曾见过这等泼皮无赖,当即抽出背后铁剑,便要斩杀这些腌臜的西夏人。 “呦~!丑小娘竟还是个有脾气的,我喜欢!老子就爱驯服这等烈马。”独眼龙老三言罢,已疾冲而至。 其余四人配合默契,一人于巷子口望风,两人一组,分别冲向梁洛瑶与李澈。 且说耶律南仙刚步出酒馆,便撞见这腌臜之事,被大梁皇后调戏的怒火瞬间涌起,朝着身后安抚司寒声道:“全宰了!” 那几个流氓瞧见耶律南仙一行人,先是一愣,瞬即满脸横肉扭曲作态,狰狞毕现。为首那恶汉把嘴一咧,骂骂咧咧道:“哪来的不知死活的家伙,竟敢多管闲事!识相的话,赶紧给老子滚远点,否则休怪大爷我不客气,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耶律南仙柳眉一挑,看向身后的阿耶朗,对这等渣滓,她多说一字都觉是浪费。 阿耶朗见此人竟敢对公主如此无礼,心中大怒,身形如铁塔般猛地跃出。手中弯刀一挥,直取那说话之人的咽喉,其速快若闪电,这西夏人的惊诧之色尚未褪去,只觉脖颈一凉,鲜血喷射而出,整个人便如破口袋般瘫软倒下。 另一个瘦子见状,怒目圆睁,手中挥舞着一根粗木棍,大吼着冲向其余安抚司:“你们敢杀我老大,我跟你们拼了!” 然他岂是大辽安抚司的对手,只见那安抚司侧身一闪,轻松避开木棍,反手一刀刺进瘦子腹部,瘦子的愤怒刹那被痛苦取代,双手紧紧捂住伤口,却难止鲜血外流。 剩下的三个流氓见势不妙,“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其中一个光头带着哭腔求饶:“贵人饶命啊,小的们猪油蒙了心,再也不敢了!” 耶律南仙不为所动,眼中满是厌恶。 三名安抚司再度行动,一人飞起一脚踢在光头下巴上,只听“咔嚓”一声,光头下巴脱臼,整个人向后仰倒,还未等他反应过来,另一人手中匕首已划过他脖颈,再无说话的机会。 黄毛与独眼龙老三见此情形,惊恐万分,爬起便逃。安抚司们怎会容他们得逞,一个安抚司手腕一抖,飞镖精准扎入黄毛后心,黄毛惨叫一声向前扑倒,挣扎几下便没了声息。独眼龙跑得稍远些,为首的安抚司冷哼一声,将弯刀全力掷出,直直插入独眼龙后背,独眼龙踉跄几步,也倒在了血泊之中。 耶律南仙瞧着躲在一旁的李澈两人,笑道:“小姑娘不老实在家,四处乱跑作甚?还不快些离去。” 李澈收回长剑,拱手道:“多谢姐姐相助!” 耶律南仙微微点头,随口问道:“为何戴着帷帽?” 李澈只当耶律南仙是恼自己失了礼数,索性撤下帷帽,再次拱手称谢:“多谢姐姐!” “嗯,是个美人坯子,戴上吧!” “姐姐真是美若天仙,我从没见过像姐姐这么漂亮的人,简直就像仙女下凡一样!” 梁洛瑶从李澈身后探出头来,叽叽喳喳地说道,那夸赞之语似连珠炮般不断涌出。 “小丫头!小嘴儿倒是甜!”耶律南仙笑骂一声,摆摆手示意两人随自己离开此地。 李澈两人相视一眼,紧跟耶律南仙走出巷子。 “你是大华人?我瞧你不过十一二岁模样,为何会在灵州?你家在灵州?”耶律南仙边走边问。 耶律南仙阅人无数,一眼便瞧出李澈两人的不凡。这一个气质华贵且超凡出尘,一个虽是杂色人却生得标致灵慧。此二人妥妥的美人胚子,这般人物,要么家族显赫,要么早已沦为权贵的玩物,甚少能抛头露面,奔走四方,故而才有此一问。 梁洛瑶见李澈那模样,眼见就要道出实情,她急忙拉住李澈的手,抢着道:“我姐妹二人是跟随家中长辈行商至此,初来灵州,心中好奇难抑,故而悄悄偷跑出来游玩,岂料遭遇这般恶徒寻衅,幸得仙女姐姐搭救,方能脱险,我们实不知该如何报答姐姐。” 耶律南仙瞧她一眼,打趣道:“小孩子说谎,夜里小心尿床!” “姐姐说笑了!”梁洛瑶强作镇定道。 耶律南仙见这丫头眼眸闪烁,手脚亦跟着绷紧,又笑道:“这姑娘身负的长剑,剑柄上刻有青莲道统,这一身出尘气质,一看便是大华的道门中人。你这小丫头,不知行商之人脚上皆穿牛皮靴吗?牛皮质地坚硬,耐磨,乃是行商首选。你这脚上所穿却是鹿皮蛮靴,鹿皮靴质地柔软,不耐磨损,价格还颇为昂贵,你若是出身大商贾之家,勉强也能说得过去,可你这身装扮,可不似富贵人家的小姐。” 李澈见梁洛瑶被说得哑口无言,双手不住地绞动,显然是被伤了自尊,无奈只得拉住她手以示安慰,转头向耶律南仙道:“姐姐莫怪,我这朋友也是担心我被人欺骗,故而才有所隐瞒。” “无妨,我只是好奇!你若觉为难,也不必相告!”耶律南仙淡然一笑。 李澈见这姐姐头顶紫气氤氲,龙睛凤目,乃是极贵之相。又思及自身有武艺傍身,姐姐还曾仗义相助,没什么不可说的,便直言道:“我是来寻我姐姐和姐夫的!” 耶律南仙点头,见李澈目光澄澈,语气坦然自若,周身气质出尘飘逸,料想她姐姐定是个有名之人,便随口问道:“你姐姐和姐夫叫什么名字?我在这灵州城有些耳目,或许能帮你找寻一二。” 李澈想起在巷子中耶律南仙的手下个个武艺高强,又瞧得这姐姐的极贵之相,料定她必是显贵之人,可若她是西夏人,知晓自己是公主,岂不要无端生祸,于是便故意不说自己三姐的名字,道:“我姐夫叫杨炯!” “叫什么?”耶律南仙止住脚步,疑惑地看向李澈。 “杨炯!” “左相之子、麟嘉卫将军杨炯?”耶律南仙追问道。 “你认识我姐夫?”李澈惊奇道。 “呵!你姐姐不会是叫李潆吧?你是大华的公主?”耶律南仙聪慧非凡,对于杨炯周遭之人以及其亲近往来者,早已探查得详尽无遗。她深知李潆曾追随杨炯夺取银州城,此后二人便一同隐匿于北地,踪迹全无。 如今这姑娘口口声声言说要找寻姐夫杨炯,然那杨炯身旁,除李潆与之关系亲密外,再无其他大华的红颜知己。如此推测,这李澈的身份自是不言而喻。 李澈眸光闪烁,见这姐姐并无敌意,便坦然道:“我姐姐是叫李潆。” “看你十一二岁的年龄,兼之一身道士装扮,莫非你便是十公主李澈?” “姐姐你怎么什么都知晓?”李澈诧道。 耶律南仙深深看了李澈一眼,道:“你走错地方了!你姐姐和杨炯在右厢朝顺军司!” “那是何处?”李澈说着便欲掏出怀中地图查看右厢朝顺军司的所在。 耶律南仙轻笑一声,阻住她动作,道:“大街之上莫要惹人注目,右厢朝顺军司距此甚远,我过几日要去兴庆府同杨炯会合,你可要同去?” “真的?”李澈面露惊喜。 “假的!”耶律南仙笑骂道。 李澈赧然一笑:“姐姐你与我三姐是朋友?” “我认识杨炯,与你三姐不熟。” “哦!” “你也是寻姐姐的?”耶律南仙看向一直沉默的梁洛瑶问道。 梁洛瑶摇头,轻声道:“我寻我爹!” “你爹叫什么名字?” “我不知他的名字!” “那你如何找寻?”耶律南仙奇道。 梁洛瑶见这姐姐神通广大,聪慧非凡,说不定真知晓自己爹的线索,于是取出玉佩递与耶律南仙道:“这是我爹留给我的信物。” 耶律南仙见得这玉佩,眸光陡然一缩,继而细细打量梁洛瑶容貌许久,终将玉佩归还于她,笑道:“我不识得这玉佩,不过瞧着不像是党项人的物件,倒与女真人的图腾有几分相似。” “姐姐可知我爹的线索?”梁洛瑶又惊又喜。 耶律南仙摇头,续道:“你也随我去兴庆府吧!途中我叫人帮你打探打探。” 梁洛瑶闻言,看向李澈。 “好,全听姐姐安排!”李澈决定道。 耶律南仙也不多言,领着两人出了灵州城。 是夜,大梁皇后与李继铖相对而坐,四目交投。 “我见着耶律南仙了!”大梁皇后展颜轻笑,柔声道。 “我知道。” “这是辽国的狼头令,是她给的诚意!” 李继铖凝视桌上狼头令牌,良久方道:“辽人不可信!” “我知道,可我儿子仍被囚于兴庆府,他是我们谋事的关键!我定要将他救出,否则你我的谋划皆将成空。”大梁皇后语气笃定道。 “两万兵力不足以攻下兴庆府!” 大梁皇后起身,款步走到李继铖身前,亲为他斟酒,软语道:“这便要看你能拖住大华军队几时了,你拖得越久,我便能给兴庆府越大压力,重压之下,兴庆府的勋贵定会慌乱,到那时无需我攻打,他们自会抓着李谅祚出来投降。” “哎~!”李继铖长声叹息,心中满是纠结。 如今灵州即将被围,大华用兵之期至多不过半月。皇后谋划若成,自己便可辅佐太子登基,那时,自己便是大夏真正的皇帝。 可如果贸然分兵两万。他能否守住灵州半月,实无把握,更令他心中没底的是皇后是否真与自己一心,若她借机逃遁,自己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皇后见李继铖沉默不语,嗔怪道:“你这冤家,我乃是大夏皇后!为你斟酒,你却不饮,难道是疑我会害你不成?” 李继铖被这声娇嗔唤回思绪,接过酒杯一饮而尽,笑道:“你如此聪慧,自是舍不得杀我!” 言罢,伸手揽住她的纤腰,稍一用力便欲将她拥入怀中。 大梁皇后身姿婀娜,莲步轻移,一个转身,手指轻轻点了点李继铖的脑门,留下一缕香风,抛来一个媚眼,返回座位嗔道:“死样儿!” “哈哈哈!不知何时才能一睹皇后那绝美舞姿呀!”李继铖放声调笑。 大梁皇后手托香腮,揶揄道:“那便要看你何时坐上那位置喽?皇后只为皇帝跳舞。” “皇后可真会拿捏男人的心呀!” “是吗?那你有被我拿捏吗?”大梁皇后娇笑不绝。 “我不早就是皇后的裙下之臣了吗?” “你呀!好不老实!” 大梁皇后娇骂一声,取出两本书册,递与李继铖,又道:“这是灵州老勋贵的子弟名册,第二本是他们的立身之本,利益纠葛,所犯诸事。这下你李大将军还能逃脱我的裙摆吗?” 李继铖接过两本书册,粗略翻看,眼中光芒连闪数下,笑道:“我不是早已拜倒在皇后的石榴裙下了吗?” “哼,明日给我两万兵!”大梁皇后瞪他一眼,转身便走。 李继铖独坐原处,沉默不语。 不多时,一绝色美姬袅袅走来,娇声道:“将军便这般放她走了?” 李继铖瞧着这与大梁皇后颇为相似的美人,一把将她揽入怀中,扯住桌布一角,用力一拉,菜肴餐盘落地,叮当作响。 一时间,春色旖旎,娇声婉转。 半炷香后。 美姬遍体鳞伤地躺于餐桌之上,笑道:“将军为何不对大梁皇后如此?” “你懂什么?她那般女子,唯有慢慢征服方有乐趣,如此这般岂不是牛嚼牡丹!”李继铖整了整衣衫,没好气道。 “哼,那我便是那被嚼的牡丹喽?”美姬起身,满脸愤懑。 “啪!” 李继铖一巴掌扇在她脸上,冷声道:“找准自己的位置!” 而后不顾她嘤嘤啜泣之态,扬长而去。 是夜,李继铖谋反的消息不胫而走。 拂晓,大梁皇后亲率两万灵州兵出城,以“靖国难,复正统”之名昭告天下,同耶律南仙兵合一处,奔赴兴庆。 第244章 策反 <特别鸣谢:tijin的大神认证,本章5千字,特此加更!> 杨炯经数日清洗整顿,终是彻底掌控右厢朝顺军司。 此日,杨炯召集众人于内室,沉声道:“我等下一步计划,便是夺取贺兰山下两大马场的万匹战马。目的只有一个,斩断兴庆府马匹来源,将其五万守军牢牢锁死在城中。” 毛罡指着地图,问道:“大人,贺兰山下有两大马场。其一赤木口,紧邻贺兰山,地势险要,山谷地形错综复杂,且有溪流穿过,水草极为丰美,乃是西夏最大马场,战马多达六千。其二拜寺口,此马场扼守要道,商队、军队、行人往来频繁,是西夏最大的马匹交易之所。大人想先打哪处马场?” 杨炯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轻笑:“如此行事,未免太过小家子气!咱们若要出手抢夺马匹,便要干出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要让李谅祚疼到彻夜难眠,只要一想起此事,就会气得他呕血不止。” 姬德龙面露忧色:“大人的意思是要同时抢夺两个马场的战马?可我们仅有三千兵力,即便倾巢而出,恐怕也难以携走万匹战马。况且两马场守军共计六千,同时攻打,难度颇高。” “谁说我只有三千兵?右厢不是还有两万西夏兵吗?此两万兵日常耗费甚巨,岂能闲置不用?如此,我们的人留守右厢,我率契丹人与两万党项兵,以追捕杨炯、解救公主之名出城。途中,令野利旺荣替身率兵直捣马场,制造谋反既定事实,再以马匹为诱饵,逼其谋反。 右厢兵本就不是什么忠诚良善之人,威逼利诱之下,必反无疑。另一方面,我会留下两万军队中的顽固派,这是名单,毛罡根据这个名单按图索骥,在我领军出城之际,迅速将其清洗干净,待我归来,右厢朝顺军司必须铁板一块。” 杨炯神色郑重,将谋划和盘托出。 他深知,兴庆府有五万精锐守军,纵有耶律南仙相助,强攻恐怕也非易事。所以他才先清洗右厢顽固文官,如今借出城抢马之机,对顽固派武将动手。 如此,抢马、清洗、策反、控制右厢,环环相扣,一气呵成,若能成功,便可即刻攻打兴庆府,再不停留。 众人听闻杨炯谋划,皆被其天马行空的想法震得久不能言。 细细想来,若这谋划得成,攻打兴庆府阻力将大大减轻,可这两万党项兵真能轻易被策反? 杨炯见众人不语,笑道:“无需担忧。两个马场守军各有三千,我会安排人让右厢兵与马场守军冲突厮杀,如此右厢兵便再无退路,不反就只能等着李谅祚秋后算账,死路一条!” “大人,不得不说,你的想法真是奇特,不过我觉得这事可以干,若真能成,那局面可就将豁然开朗,咱们攻打兴庆府的阻力也将骤减。”卢启率先道。 “咱老贾没什么意见,大人让我打谁我就打谁!”贾纯刚无所谓道。 “活着干,死了算!我没意见!”姬德龙大声道。 杨炯戴上人皮面具,扮作仁多嵬模样,下令:“既然大家都没意见,那就留下人手助毛罡清洗右厢武官,其余人随我即刻出发。” “是!”众人也不多言,纷纷走出房间,整兵出城。 李潆见室中仅剩下两人,问道:“你真要将万匹战马送给耶律南仙?” “我美得她大鼻涕冒泡泡!这小狐狸忒不地道,嘴里没一句实话。我才刚拿下右厢,那耶律南仙的安抚司便冒了出来。一见面就扯着嗓子说,北上运马的道儿都已安排停当,催我麻溜儿地动手。这不明摆着嘛,那小狐狸肯定早就在右厢藏了伏兵,就等着里应外合呢。我琢磨着,她心里头跟明镜儿似的,知道要是对贺兰山的战马下手,这动静定是小不了,右厢岂能坐视不理? 所以那小狐狸老早就指使安抚司的人,把右厢的官员给策反了。依我看,她打一开始盘算的就是,先抢了贺兰的战马,再让右厢那些被她收买的家伙,趁机干掉野利旺荣,然后大摇大摆把马运回大辽。可怜那野利旺荣,到死都被蒙在鼓里,压根不知道自己的手下早就被耶律南仙给收买了,真是可悲!” 杨炯一想起耶律南仙那小狐狸瞒着自己做的这些事,就恨得直咬牙,这不明摆着把自己当傻子吗?当真是可恨至极。 李潆闻言,奇道:“你如何断定是耶律南仙所为?” “那习判在宴会之上,神态举止太过从容镇定,野利旺荣身死之事,他竟似全然不放在心上,仿若事不关己。当他瞧见我身旁有契丹人护卫左右,更是不遗余力地协助我清洗官员。我观他心思缜密,清洗手段,绝非愚笨之人。 再者,他所呈交的清洗名单,多为右厢的高官与老贵族,此中大有蹊跷,于情于理皆不通顺。正常而言,理应高官与中下层办事员皆有涉及才是。所以我反其道行之,去探查那些未在名单上的中下层官员,发现近两个月来,他们大多添置了奴仆,新娶了小妾,购置了田产,开办了生意。那习判掌管右厢民政,这些事情怎会逃过他的眼睛?唯一的可能,便是他蓄意隐瞒。 还有一事,我和耶律南仙事先有约,需待她逼反李继铖,大军压境兴庆府之时,我方可出手帮她抢夺马匹。可我才刚占据右厢,她的安抚司便手持信物前来,催促我即刻行动。由此可见,安抚司与她消息传递毫无阻滞。她敢放心让我去抢马北运,并非是对我信任有加,实是因为她早有后招,故而才有恃无恐。” 杨炯咬牙切齿道。 李潆见他那气急败坏的模样,轻笑问道:“你给毛罡的名单也划入了耶律南仙收买的人?” 杨炯恨恨而言:“留几个听话办事的就行,其他的全杀了,留着也是祸患。” “你如此算计她,不怕她与你反目?”李潆调侃道。 “还反了天了!跟我合作还故意遮掩藏私,她敢跟我留一手,那就别怪我给她打折扣。” 李潆见他这跳脚模样,知道他是真被耶律南仙气到了,娇笑问道“那你打算给她打几折?” “我这两万大军长途奔袭,路上稍有不慎,走丢五千匹战马很合理吧?”杨炯冷声道。 李潆没好气的白他一眼:“你要是想跟耶律南仙结仇就直说,还给她五千匹做甚,直接全都不给她算了。” “嘿!你哪头的?”杨炯气道。 “我当然是你这头的!但是人家救过你的命,你也答应了给人家抢马,她把自己的精锐弓箭手都借给了你,要是是这么对她,那她不得恨死你!”李潆恳切道。 “谁让她不跟我说实话!” 李潆白他一眼,道:“好啦!你跟她一个小女人置什么气?咱们留三千匹战马足矣。她需要这些马救命,我等得之无用,徒耗粮草补给。和攻下兴庆府相比,这并不关键。待咱们彻底攻下了兴庆府,整个贺兰山都是咱们的,你想养多少就养多少。” “哼!你如此帮她说话,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跟她是好姐妹呢!”杨炯冷哼了一声,转身下楼,领兵而去。 且说,杨炯扮作仁多嵬,率三千契丹兵,联合野利旺荣替身的两万党项兵,直奔赤木口马场。沿途斥候不断奏报假的杨炯踪迹,营造出兵协助仁多嵬抓捕杨炯的假象。两万大军一路疾驰,很快便抵达赤木口马场门外。 杨炯率先锋骑兵抵近大门,见赤木口马场三千骑兵严阵以待,显然已是察觉到了大军动静。故而才有此防备。 杨炯也不拖沓,高声道:“我乃麟州将军仁多嵬,会同右厢将军野利旺荣,追逐大华恶贼杨炯至此,速速开门,莫要阻拦。” 赤木口马场守备高声回应:“仁多嵬将军,此处乃是赤木口马场,并无大华人。” 杨炯冷哼:“你的意思是本将军的斥候假传消息?” 赤木口马场守备笃定道:“将军,我保证赤木口马场没有大华人。” “有没有你说得不算。我要入内查看,方知虚实。”杨炯寒声道。 赤木口守备岂敢放他入内,两万大军围攻马场,这能是寻人?若放他们进去,惊了战马,四散走失,便是有一百个头也不够砍呀。可又见仁多嵬与野利旺荣那势在必得的样子,只得妥协:“两位将军可率亲兵百人入内查看。” 杨炯闻言大怒,冷声道:“你什么意思?我带百人入内,若你窝藏大华人,我岂不是落入了你的陷阱?少跟我废话,给你三息考虑。” 言罢,挥手示意,身后契丹弓箭手张弓搭箭,蓄势待发。 赤木口三千骑兵见此,下意识举起弓箭,直指杨炯。 一时间双方剑拔弩张,针锋相对,气氛紧张至极。 “一!” “二!” “嗖!”一箭飞出,直射赤木口军阵。 双方本就紧张万分,见对方放箭,哪还顾得许多,弓弦齐响,箭如飞蝗,直奔杨炯而来。 杨炯早有准备,迅速躲入盾牌兵身后,大骂:“谁放的箭?” 一契丹兵高喊回应:“走矢了!将军!” “走个屁!这群狗东西窝藏大华人,给我射!”野利旺荣替身与杨炯对视一眼,大声下令。 身后党项兵不敢怠慢,遮天箭雨倾泻而下,瞬间将赤木口军阵射了个通透。 杨炯也不二话,大吼道:“兄弟们!跟老子冲!” 言罢,一马当先,弯刀翻飞,直冲赤木口马场残兵阵地。身后契丹骑兵紧随而至,须臾,残兵便被砍杀殆尽。 两万右厢党项兵冲进马场,眼珠子差点没掉地上。 极目远望,草原无垠,六千匹战马在草场上奔腾,毛色各异,黑者如墨玉,鬃毛油亮;红者似烈火,斗志昂扬;白者若素练,洁若银霜。这些战马个个头颅高昂,双眸明亮锐利,恰似寒星悬于天际,闪烁着警觉聪慧之光。其身形矫健无比,四肢粗壮有力,肌肉紧绷如弦,仿若随时都能爆发出无尽的力量。它们或奔腾,或嬉戏,身姿矫若游龙,速度快如闪电,真可谓马中翘楚。 再看自身胯下战马,相较之下,宛如驽马。众人心中暗忖,右厢多年所用战马竟如此低劣,眼前这等骏马良驹不知归谁所用,真是令人羡慕。又想到赤木口马场守军已被屠戮,眼前骏马直看得右厢兵垂涎不止,纷纷望向野利旺荣,眼神中满是渴求与躁动。 野利旺荣佯装不见,大声吼道:“看什么看?这都是为皇帝精锐和权贵所养的良驹,与咱们无关!” 话音刚落,嘈杂抱怨声四起。 一党项兵高喊:“将军,反正咱们都杀了赤木口守军,索性抢了这马算了!” “是呀!” “对呀将军,为何咱们每年提供最多军饷,却用着最差的马?这不公平!” “将军,此处无人知晓,若不牵马,岂不是白瞎了此等良驹?” “是呀!” 劝说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杨炯深知人心不患寡而患不均。一个人不会因百万富翁成为千万富翁而嫉妒,却会因邻居朋友换了豪车而眼红。何况此等近在咫尺,唾手可得的良机,只需安排人起哄开头,必有追随者附和。 可此时时机还未到,杨炯的目的是逼这两万兵谋反,还需要再加把火。 “将军!杨炯不见踪迹!”斥候高声奏报。 “什么?方才尚有踪迹,怎会无端消失?”杨炯故意拔高声音,确保身后党项兵皆能听见。 “或许因赤木口的守军阻拦,让杨炯有了可乘之机!”斥候猜测道。 杨炯沉默不语。 党项兵群嘈杂声骤增。 “听见没,杨炯不见了!” “艹,杀了赤木口马场的守军,抓不到杨炯,咱们岂不是百口莫辩?这和谋反无异呀!” “谁说不是呢!” “怕什么,咱们杀人也是情有可原,相信皇帝能理解咱们的苦衷!”一人小声嘀咕。 杨炯安排的人立即驳斥:“你懂个屁!皇帝信你还是信事实?事实便是咱们杀了人,且无人能证明这是意外,更没人证明咱们是为了追捕杨炯。” “就是,你说得好听,皇帝若是不信,难道要让兄弟们束手就擒不成?” “要我说你就是太天真,你可曾见过如此良马?凭什么只有他们权贵老爷可以用这种马?” “就是,你快闭嘴吧!” 众人七嘴八舌,噎得那人再不敢发声。 如此情形在两万党项兵中不断上演,焦虑之语此起彼伏,渐成声浪。 杨炯见时机已到,悄然摆手。 不多时,一斥候拍马赶到,大吼:“将军,李继铖谋反!大梁皇后领兵两万,正朝兴庆府进发。” “什么!!!”杨炯佯装惊诧,暗道还是安抚司专业,这表情演的跟真的一样,不知道的还真以为南仙把李继铖逼反了呢。 斥候拉高声音,重复李继铖谋反的消息。 杨炯与野利旺荣对视一眼,转头望向身后那两万党项兵,沉默无言。 “艹!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将军!咱们也反了吧!” “反正都是死,与其等皇帝秋后算账,不如找他算账!” “兄弟说得对,干!” “干他娘的!” 杨炯见时机成熟,大声道:“兄弟们!你们随我仁多嵬抓捕杨炯才落得这般进退两难的境地,如今咱们已无退路,索性放手一搏,待功成之日,封侯拜相,自是不在话下!” “艹!大丈夫当如此!” “啊~~!” “你喊什么?” “我觉得仁多嵬将军所言极是!” 野利旺荣摆手示意众人安静,而后道:“兄弟们!我是你们的将军,杀兵之令是我所下!如今骑虎难下,唯有打上兴庆府,夺了那皇位,才是生路!” “吼吼吼!” “皇帝轮流坐,今年到我家!” “艹,听闻兴庆府的娘们儿个顶个的漂亮!” “比右厢强多了!” “那还等什么,干!” 杨炯大笑:“兄弟们,宝马良驹在前,还等什么?速速牵回右厢!怎么还都跟大姑娘一样扭捏?” 右厢兵闻言,再难自制,迅速围拢六千匹战马,两人一匹,很快便控制住了局面。 野利旺荣与杨炯对视一眼,大吼道:“一万兵送马返回右厢,剩下的跟老子去拜寺口,那还有宝马在跟兄弟们招手呢!” “吼吼吼!” 党项兵闻令而动,送马者疾驰而去,剩下的一万兵直奔拜寺口马场。 杨炯策马狂奔,对报信的安抚司赞道:“你小子莫不是戏子出身?演得真像,老子要不是早知道你是我安排的人,还真以为李继铖反叛了呢。” “都尉,李继铖真的反了!大梁皇后亲领两万兵,与我家公主,已在前往兴庆府途中!”安抚司无奈道。 “艹,你没开玩笑?” “千真万确!我也是刚得到公主传信!” 杨炯听闻此言,嘀咕道:“这小狐狸还有多少事瞒着我?这么快就能说服大梁皇后跟她攻打兴庆府,当真厉害。” 思虑间,一万人已是抵达拜寺口马场。 野利旺荣不给守军反应之机,直接下令冲击马场,不留活口。右厢兵自知已经没有回头路,谋反之举已定,下手毫不留情,弓箭连发,弯刀挥砍,见人便杀。 不多时,拜寺口马场尸横遍野,再无抵抗之军。 杨炯行事果断,毫不拖泥带水,当下秉持速战速决的理念,指挥士兵对马匹展开围捕。待诸事安排妥当,他亲自引领着那一万人,驱赶着四千匹良马,浩浩荡荡的朝右厢折返。 贺兰山一处峡谷,沈高陵听着斥候奏报,久久无言。 龙朔卫中郎将面面相觑,一脸茫然。 虬营中郎将施客虔奇道:“将军,这是怎么回事?党项人劫掠自家马场?这……疯了?” 虺营中郎将韦一翼附和道:“谁说不是?这和造反有什么区别?” 沈高陵咬牙道:“本来想着劫掠拜寺口马场,闹出点动静,好让人知晓咱们已至贺兰山下。不想却被党项人抢了先。既如此,无需费力,直接去兴庆府,干他娘的李谅祚!” 虬营中郎将施客虔大笑:“将军,就等你这句话了!要搞动静还不容易,干李谅祚便是最大的动静!” “干他娘的李谅祚!” “干!” 众人附和大笑。 龙朔卫当即整军,直奔兴庆府。 第245章 铁索拦江 长安以西,渭水蜿蜒蛇行。 值此隆冬之际,渭水两岸草木尽皆枯黄,冷风呼啸而过,瑟瑟寒意中,战场肃杀之意仿若实质,压得人步伐都跟着不自觉的重了几分。 大华齐王李泌,率领三千精锐千牛卫,沿渭水两岸严阵以待。众将士身披精良铠甲,手持锋锐直刀,双眸之中,满是坚毅。 李泌独立江畔,望着那渭水翻涌不息的浪头,思绪悠悠,仿若飘回往昔与杨炯北上送亲的岁月。想那杨炯,虽时而热血冲动,行事跳脱不羁,言语间亦多戏谑之言,然其待人接物,在感情与朋友之事上,却真挚热忱,毫无虚情假意。 一路走来,李泌也不得不承认,从杨炯身上所获,多是书本上难以看到的体悟。 李泌目光游移,见河面上乘风速运与兴帆镖局的船只渐次聚拢,想起当初杨炯助他创立乘风速运,未及半年,凭借相府的雄厚财力与杨炯的精心谋划,北地山匪、漕工,乃至四大镖局中专运现银和军械的威远镖局、专运茶丝盐铁的兴帆镖局,皆被收服整合,势力渐渐增长,北地漕运由此焕然一新。 起初,众人皆以为这是杨炯为运送东线粮草而随意布局谋划,却不知其根本深意是助力自己壮大势力,以求在这波谲云诡的局势中站稳脚跟。李泌初始对那高位权势本无觊觎之心,只想着安然研学,若能以大儒之名留传青史,便已是极好。 然今时今日,观之朝堂局面,纵使自己无心争逐,亦难逃脱皇帝借刀杀人的谋算。 事已至此,李泌唯有奋起反击,以求自保。全因一旦自己有所退缩,非但自身难保,一家老小的性命都将堪忧,身后追随者也将惨遭灭顶之灾。 “殿下,吾等奉命行事,欲乘风速运连夜调集船只,草民可担保,野利遇乞纵是掘地三尺,也难再觅船只踪迹。现今我方有五千大小船只,野利遇乞所拥船只定不及五千,且渭水河道狭窄,最宽之处仅能勉强通行两千船只。相信局部上我军并不会处于劣势。” 一满脸横肉的大汉,声若洪钟,抱拳奏报。 李泌微微颔首,含笑道:“本王既已调你入千牛卫任水兵中郎将,怎么还自称草民?” “嘿嘿!末将长年行船走镖,陡然获此官身,一时间竟难以适应,实感惭愧。” 大汉赧然一笑,挠头说道。 “胜武呀!要尽快习惯才是。日后遇到高官会更多,切不可露怯失仪。” 李泌语重心长,温言劝慰。 “是!” 胜武面露喜色,知晓这是齐王对自己的许诺,忙恭敬行礼,以表决心。 “哼,就会哄人,我家倾尽家财为你弄船,家底几近耗尽,你却只会甜言蜜语,至今未见半分回报。” 一少女于胜武身后,轻声嘀咕,言语间满是嗔怪之意。 “孽子,休得胡言乱语,速向殿下赔罪!” 胜武闻之,大惊失色,惶惶然拉着女儿到前屈膝,向李泌下跪请罪。 李泌轻笑,伸手扶起胜武,转而望向那女子,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胜春韶!” 少女昂首答道,目光中尚带几分倔强。 “秋月胜春韶,天涯静寂寥。能变繁华貌,攸然是碧霄。” 李泌悠然吟唱,继而调笑道:“胜武,没想到你个大老粗竟能取出如此文雅的名字,当真是小看你了。” “这是我娘给我取的名!” 胜春韶撅嘴说道,似对李泌的调侃颇为不满。 “哈哈哈,原来如此。听你方才所言,可是觉得自家亏了?” 李泌笑意盈盈,凝视着这娇蛮少女。 胜武见此情形,忙拉着胜春韶一同跪倒,口中连连告罪:“殿下,都怪末将宠溺此女,致其言语无状,口出大逆不道之言,卑职罪该万死,请殿下降罪!” “起来!” 李泌见状,微怒呵斥。 胜武素知李泌平易近人,此时见其动怒,不敢有违,赶忙起身。 “你如今身为千牛卫中郎将,出行在外,代表的是本王的颜面,休要动辄下跪,成何体统!” “是,卑职铭记于心!” 胜武垂首应道,态度恭谨。 李泌微微点头,解下腰间玉佩,递与胜春韶,道:“你所言不差,这确实是本王思虑不周,致使你家倾尽全力。这块团龙佩你且收好,权作本王给你的承诺,战后定当厚偿。” “殿下不可!卑职能有今日,皆仰仗乘风速运的运单。况且如今乃是为国而战,末将虽一介武夫,不通文墨,可也知道毁家纾难乃大义之举。若收受此玉佩,岂不成了贪图小利之人,卑职实难从命。” 胜武言辞恳切,言罢又欲下跪。 李泌狠狠瞪他一眼,转而对胜春韶道:“可要本王为你系上?” 胜春韶虽性格娇蛮,可见到平日威严如山、说一不二的父亲如此惶恐不安,也知此番闯下大祸。但她自幼受父母宠溺,娇纵惯了,此刻骤逢变故,一时竟不知所措,只得屈膝下跪,低头认罪。 李泌摇头轻叹,上前一步扶起她,顺势将玉佩系于其腰间,柔声道:“罢了,快去组织船只,阻拦耶律遇乞南下行船。” 胜武见事已至此,无奈长叹,躬身行礼后,拉着胜春韶转身走下山梁。 “爹!我可是闯祸了?” 胜春韶怯生生问道。 “唉!都是我和你娘平日将你宠坏了。” 胜武满脸懊悔,语气中满是自责。 “爹!我知错了。” 胜春韶眼中噙泪,楚楚可怜。 “去,将小姐关入房中,禁足思过!” 胜武对左右镖师吩咐道。 “爹,我已知错,能否不要禁足,我想随你征战。” 胜春韶苦苦哀求,泫然欲泣。 胜武不为所动,一摆手,左右镖师将胜春韶带离。胜武默默无言,步入水兵队列之中,指挥船只驶入渭河。 山梁之上,宋国公章凡悄然而至,行至李泌身前,缓缓道:“殿下,作战计划究竟为何?缘何要瞒我?” “铁索拦江之事可曾办妥?” 李泌不答反问。 章凡点头,继而说道:“下游最窄之处,已设十道铁索拦江,地桩深夯地下数丈,野利遇乞若想拆除,恐需耗费不少时日。” 李泌微微点头,目光投向山下翻涌的渭水,忽道:“四姐又有身孕了?” “嗯!怀胎不过数月。” 章凡低声应道。 “四姐身体欠佳,此子恐会要了她的性命。她已为你家诞下一儿一女,你还不知足?” 李泌言语平淡道。 章凡沉默良久,方道:“长安城中,谁家不盼子嗣昌盛,家族传承千载不朽。” “欲而不知止,失其所以欲;有而不知足,失其所以有。” 李泌冷冷道。 章凡闻言,目光落于眼下江水,意有所指道:“江水汤汤,顺之,则通济沧海;逆之,则困厄浅滩。” 李泌冷笑一声,拂袖转身,朝设于高处的指挥台走去,对这利令智昏之宋国公,再无半分劝说之意。 且说渭水上游,西夏野利遇乞率二十万大军,浩浩荡荡而来。因搜罗船只缘故,于此耽搁数日。今日终得五千大小船只,野利遇乞按捺不住,令先锋军五万,登船启航,前后相继,顺流疾下,其速如飞。 李泌屹立高坡,极目远眺,面色凝重。 身旁副将林三抱拳行礼,禀报道:“殿下,敌军五万,大小船只五千,现已出发。” 李泌微微眯眼,沉声道:“渭水河道狭窄,一次仅能容纳两千船只通行,我军可借此地形谋划。胜武已然就位,依计行事即可。” 林三重重点头,亲执身后传令兵的令旗,上下挥舞,向山下千牛卫传讯。 野利遇乞站于营帐之前,遥望下游大华军队,嘴角勾起一抹不屑冷笑:“区区三千人,也敢阻拦我大军去路?讹庞,你亲往督战,令五万大军不惜一切代价,一定要冲散敌军阻拦船只。” 讹庞领命,纵马而去。 此时,野利遇乞五万先锋军,借风势顺流而下,西夏五千大小船只,如一片森然乌云,气势汹汹,蔽日而来。大华两千船只与之相较,仿若渺小枯叶,于宽阔江面之上,更显单薄。 三千千牛卫将士面色冷峻,毫无惧色。他们紧握长枪,长刀在腰,身姿挺拔如松。双方船队甫一接触,刹那间,江面上喊杀声震天而起,声震四野。 西夏弓箭手率先发难,箭雨如蝗,朝着大华船队倾泻而下。箭头于阳光下闪烁着森然寒光,噗噗连声,扎入船舷与甲板。大华千牛卫迅速举盾,组成坚盾之墙。盾牌相撞,沉闷之声不绝于耳,间或有箭矢穿透盾牌缝隙,带起一片片血雾。 紧接着,双方船只相互碰撞,嘎吱之声不绝于耳。千牛卫瞅准时机,长枪如林,刺向靠近的西夏士兵。西夏弯刀疯狂劈砍,一时间,长枪与弯刀在空中交击,火星四溅。每一次武器碰撞,皆伴随着士兵们的怒吼与惨叫,江水渐被鲜血染红,仿若残阳泣血。 在这混乱的战场之上,一名千牛卫长枪刺向西夏士兵,却被对方侧身闪过。那西夏士兵顺势一挥弯刀,砍在千牛卫手臂之上,手臂瞬间皮开肉绽,长枪脱手,坠入江中。另一位年轻千牛卫,遭多名西夏士兵围攻,虽左挡右突,奋力抵抗,终因寡不敌众,身上多处受伤,鲜血汩汩流淌,然他仍高呼杀敌口号,直至力气耗尽,被敌人弯刀砍倒,身躯缓缓倒下,溅起一片血花。 甲板之上,残肢断臂横七竖八,伤者躺于血泊之中,痛苦呻吟,声音低沉沙哑,满是无尽痛苦与绝望。垂死者气息奄奄,眼神渐失光彩,口中呼喊着家乡、亲人之名,那声音于喧嚣战场之上,微弱如蚊蚋,无人在意。 初战不过半炷香,千牛卫死伤近千,整个江面红如赤绸,惨烈气息弥漫每一寸空气,令人不寒而栗。 李泌于山梁冷眼旁观,见时机已到,陡然下令:“传令撤退,胜武依计行事!” 副将林三手中令旗翻飞,迅速传令山下。 千牛卫得令,剩余两千小船,迅速调转船头,佯装不敌,仓皇向下游撤退。 讹庞见大华船只败退,毫不犹豫传讯后方,督促前军紧追不舍,浩浩荡荡冲入下游。后方野利遇乞闻得大华败退消息,也不再迟疑,大声喝道:“快,羊皮筏子、木筏尽皆推出!将后续五万兵运过渭水。” 野利遇乞乃百战名将,既然选择从秦州突防,早料到搜罗船只之艰难。故而一路行军,一路伐木,一路搜罗羊皮,只为能快速运兵通过渭水。 此刻,大华败退,己方十万大军顺流而下,势头凶猛,他自忖绝非对方所能抵挡。 念及此处,野利遇乞登上羊皮筏,亲自领兵前行。 此时,胜武于江面上游等候多时。身后两千木筏,堆满猛火油、松油及助燃之物。得李泌令旗,不敢有丝毫耽搁,大吼道:“快!点燃木筏,全部推入水中!” 身后两千千牛卫一人一筏,推筏入水,尽皆点燃。数千点燃木筏,仿若火龙蜿蜒,顺流而下,直扑那五万敌军。 且说大华两千溃兵皆乘小船,速度极快,调头更易,须臾便至铁索拦江之处。众士兵也不啰嗦,纷纷跳入水中,奋力朝岸边游去。 讹庞身在前军,见此情形虽心有疑虑,可自身所率五万人船大速快,此刻根本来不及调头,唯有硬着头皮继续顺流而下。眼看着即将抵达渭河下游浅滩,便可顺利运兵登陆。 突然之间,水面乍现十道铁索,横亘在前,将大华兵舍弃的船只尽数堵塞。此处本就狭窄,又经数千船只一堵,更是水泄不通。 “艹!铁索拦江!减速,减速!调头!快调头!” 讹庞见状,大惊失色,厉声怒吼。 西夏士兵也瞧见了眼前状况,铁索拦江,又于这狭窄路口,一旦大船阻塞,想要通过不知要耗费多少时光。此刻唯一办法便是停船调头,派人清理铁索,再图以后。 可还未等他们有所动作,遮天蔽日的火箭自天而降,直奔江中三千船只而来。 讹庞目眦欲裂,深知中计,当机立断,大吼道:“放箭反击!大船抛锚,小船借大船遮掩,调头!” 话音未落,讹庞转身,惊见身后火光冲天,惨叫不绝于耳,刹那间万念俱灰,心知此番恐要命丧渭水。 当下咬牙切齿,双目通红,怒吼道:“兄弟们!生路已绝,唯有死战!” 言罢,屹立甲板之上,弯弓搭箭,连发三矢,岸边三名大华弓箭手应声而倒。 可这等言语对此刻陷入绝境的西夏士兵而言,仿若清风过耳,毫无作用。他们惊恐的望向身后那汹涌而至的火筏,慌乱的调转船头,可数千船只在江面相互拥挤,根本就动弹不得。 前有铁索横江,后有火筏拦路,生机尽绝。 须臾,火筏冲撞,整个江面皆被火光吞噬。 西夏士兵被烈火炙烤,发出凄惨嚎叫,纷纷跳入江中,却被江水无情吞没。五万大军在这熊熊烈火和滔滔江水的夹攻之下,毫无还手之力,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死亡降临。 未几,江面上浮尸累累,江水阻塞,水位也跟着上涨了几分。 野利遇乞见前方火光冲天,浓烟滚滚,惨叫之声传来,便知前锋遇阻,未及多想,一水兵斥候疾奔而来,大声奏报:“大帅,不好了,大华人铁索拦江,火筏燃船,火箭铺天,前军恐怕……” “什么!!!” 野利遇乞闻之,惊惧交加。 眼见斥候又复述一遍,野利遇乞几欲昏厥,深知大势已去,当下咬牙切齿,迅速变令:“调转!撤退!” 他心中明白,此刻唯一能做的事便是保存实力,而后清扫江面,再作筹谋,断不可再贸然硬闯。 身后旗令兵得令,奋力挥舞令旗,传令撤退。 站在高处的李泌见野利遇乞的令旗,高声喝道:“快,命伏兵追击,截断野利遇乞退路!” “殿下,老臣以为,当务之急乃是阻止野利遇乞进军步伐,不必冒险与其拼杀!” 章凡走上山梁,出言劝阻。 “你是主帅吗?” 李泌冷哼一声,语带不屑。 “殿下自是主帅,然老臣身为监军,领受皇命,有审核决策、整肃军纪、人事任免之权。千牛卫三名副将,涉嫌走私军械、谤议君上,老臣已令内卫羁押在营,殿下恐怕无将可用了。” 章凡神色平静,缓缓而言。 李泌闻言,沉默良久,冷冷道:“章凡呀章凡,没想到当年名震军中的章大将军,如今竟成了此等蝇营狗苟之辈,还干起戕害同袍之事。” “老臣不知殿下此言何意!” 章凡故作不解。 “哼,林三,随本王下山领兵作战,活捉野利遇乞,让外人也瞧瞧咱们年轻人的胆气!” 李泌怒喝一声,下山而去。 章凡并未阻拦,静静凝望林三与李泌下山的方向,一语不发。 第246章 泌之洋洋 野利遇乞后续五万兵尽皆驾乘木筏与羊皮筏,此类筏子船身小巧,利于调头。接到命令之后,筏上众人迅速调头,逆流而上,奋力划动船桨,一时间,江面上筏影交错,桨声齐鸣。 此时,胜武早已引领两千千牛卫疾奔上游,抵达预定之地后,胜武猛喝一声:“快!推木入水!” 此令方出,只见其身后千牛卫,十人一组,围定木桩,齐声呼喊号子,将那事先筹备妥当的数百巨大木桩,一一掷入江水之中。木桩入水,仿若蛟龙乍现,顺流疾驰,直扑野利遇乞大军而去。 野利遇乞的五万大军,拥挤在密密麻麻的木筏与羊皮筏上,在江面上艰难行进。筏上众多士兵面色凝重,心怀忐忑。他们本是驰骋草原的骑兵,于水战之道,实是生疏。如今双足离地,身旁还无骏马相伴,顿觉失了依靠,毫无安全感可言。 众人心中暗自忧虑,生怕自身成为敌军的箭靶,殒命于这冰冷刺骨的渭水之中。可事已至此,别无他法,唯有拼命挥动手中船桨,盼能早日靠岸登陆。 正在此时,前方忽传阵阵惊呼。 众人抬眼望去,只见那一根根粗壮木桩,仿若天降重锤,于江水中激起千层水花,携排山倒海之势,迅猛撞来。 野利遇乞的前军首当其冲,只听 “咔嚓” 一声惊天巨响,木筏瞬间被木桩撞得粉碎,筏上的士兵们立足不稳,纷纷朝着江水之中栽倒。那溅起来的木片四处飞溅,打在旁边士兵的脸上,鲜血直流。 其间,有的士兵落入水中后,又遭木桩击中躯体,顿时发出痛苦惨叫,口吐鲜血犹如泉涌,转瞬便没了生息;有的士兵被那强大冲击力撞飞数丈之遥,而后如巨石坠湖一般,重重跌入冰冷的江水之中,溅起大片水花。 那些羊皮筏子也好不到哪里去,木桩撞击之际,羊皮破裂之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筏子仿若泄了气的皮囊,迅速瘪塌。筏上士兵惊恐万分,挣扎叫嚷,相互推搡,乱作一团。 诸多士兵被挤落水中,在江水里拼命扑腾,双手乱抓,想要抓住些什么来稳住身形,却只是徒劳。江水无情,滚滚灌入他们的口鼻,呼喊声渐被江水吞没,唯余一串串气泡,悠悠浮于江面。 由于这突如其来的撞击,本就拥挤不堪的筏子群更是混乱不堪。后方筏子来不及停驻,继续向前涌来,遂致不少筏子相互碰撞,更多的士兵被撞落水中。刹那间,江面上哭喊声、求救声交织缠绕,响遏行云。 在这一片混乱之中,野利遇乞大军的行进速度被极大延缓。近万名士兵纷纷落水,在水中苦苦挣扎。有的被江水漩涡卷走,瞬间消失于滔滔白浪之下,踪迹全无;有的则被漂浮杂物缠绕,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生命在这冰冷江水中渐渐消逝,眼神中满是无助与绝望。 而那些仍在筏子上的士兵,根本无暇顾及落水同伴,皆是慌乱地试图掌控筏子,以防再次被木桩击中。 一时间,整个江面筏子群仿若千万只无头苍蝇,咒骂声、叫嚷声、哭喊声交织共鸣,混乱不堪。 野利遇乞目睹此景,心已沉入谷底。他暗自思忖,不知大华后续是否还有后手。眼见木桩络绎而至,如此情形,若待大华后续援军赶来,万箭齐发之下,自身恐难有逃生之望。 思及此处,野利遇乞当机立断,下令道:“快,速往涌洋口躲避!” 涌洋口,乃是渭河左岸一处隐蔽河道分支。其内部呈规整圆形,渭水汇聚于此,水面辽阔,仿若汪洋,故而得名。 野利遇乞心中盘算,大华初至渭水便即开战,所备木桩料想有限。只需在涌洋口暂作停歇,躲过此劫,便可再度北返。 令下之后,野利遇乞亲率大军,整军向左岸涌洋口进发。 李泌早有先见之明,洋口四周环山,入口狭窄,内部宽广,实乃绝佳伏击之地。他早料定野利遇乞或有此举,遂于涌洋口出口设下了天罗地网。 此等战法,李泌在赵国公陈群的笔记中研习而得,其中一本名为《灵枢》的兵书,开篇即云:依山设伏,凭水为障,扼其咽喉,困于绝地。故而,李泌此前种种布局,皆为将野利遇乞困于涌洋口,以期一举歼灭。 李泌下山之后,亲率大军,于两岸高处埋伏,且预备大量石块、檑木。野利遇乞大军刚一进入涌洋口,便觉河道愈发狭窄,水流亦变得湍急异常。 众人正自疑惑间,忽闻两岸杀声四起,震彻山谷。石块如雨点般纷纷落下,砸得西夏士兵顿时乱作一团,惊恐万状,死伤无数。 野利遇乞大惊失色,想要退兵,却惊觉后路涌洋出口已被密密麻麻的船只封堵。大华士兵手持神臂弩,严阵以待,利箭在弦,蓄势待发。野利遇乞深知,若强行突围,必遭重创,死伤惨重在所难免。 此时,李泌屹立高处,放声高呼:“野利遇乞,你已深陷绝境,还不投降!” 野利遇乞闻得此言,怒目圆睁,喝道:“李泌,你这乳臭未干的黄口小儿,也敢在我面前张狂?实乃不知死活!” 李泌也不多言,指挥投石机,每隔两个时辰,便将石块如雹雨般投下,持续向西夏兵施压,以此来逼迫野利遇乞从涌洋口突围。 如此做,全因李泌来得匆忙,石块有限,涌洋口内部颇为巨大,一次性全部投石并不能起到多好的效果,还不如间断投石,压迫其神经,他已在出口处部署近五万弓箭,就等野利遇乞突围之时,将其一网打尽。 如此这般,野利遇乞数万大军被困涌洋口内,时光流转,粮食渐趋耗尽。士兵们饥肠辘辘,士气低落,萎靡不振。野利遇乞见此心急如焚,苦思突围良策。 一日夜,变故突生。 野利遇乞为求一线生机,悬赏重金,招募当地居民探寻出路。有斥候觅得一贪财渔夫,此渔夫知晓一条淤塞隐秘水路,可绕过涌洋口,直入渭水。野利遇乞得此消息,欣喜若狂,遂挑选数万精锐之士,趁夜色朦胧,昼夜不停挖掘淤塞水道。 “殿下,大事不好!野利遇乞要逃!” 林三神色慌张,抱拳急奏。 “怎么回事?” 李泌眉头紧皱问道。 “不知野利遇乞从何处寻得一条隐蔽淤塞之路,如今已逃走大半!” 林三言语间满是焦急。 李泌略一沉吟,当机立断,疾步下山,乘船直抵涌洋口,亲率前军入内,大声喝道:“快!万箭齐发,能杀多少算多少!” 李泌心中明了,自己和野利遇乞作战,必须利用熟悉地形的优势,借助军械之力,尽可能多的歼灭野利遇乞的有生力量,断不可使其有喘息之机,否则后患无穷。 令出之后,李泌一人当先,乘船追至野利遇乞逃逸的隐蔽河滩。但见四周寂静无声,芦苇丛生,随风摇曳,他心下隐隐不安,一股不祥的预感笼罩心头。 林三见状,进言道:“殿下,此处芦苇茂密,又值黑夜,恐有埋伏。” 李泌微微点头,道:“我也知晓,但此刻若不追击,野利遇乞必将重整旗鼓。其麾下尚有十万大军,那时若再想与他周旋,恐难取胜。” 言犹未毕,西夏伏兵骤起,刹那间,弓弦齐响,矢如飞蝗,直奔李泌船队而来。 “放箭!放箭!” 林三厉声怒吼,声嘶力竭。 言罢,身躯却微微颤抖,缓缓靠近李泌。 “你怎么了?” 李泌虽与林三相处未久,可也知晓他非胆小怯懦之人,如今这般模样,甚是怪异。 林三牙关紧咬,望向李泌道:“殿下,我没办法,他们手里握着我一家老小的性命!” 话音未落,林三猛喝一声:“小心箭矢!” 紧接着,未等李泌亲兵反应,林三合身一扑,抱住李泌,纵身跳入江中。身后亲兵大惊失色,纷纷跃入水中,想要救起李泌。 水中的李泌只觉后背遭人猛刺三刀,剧痛袭来,他心中豁然明了,这林三恐怕是皇帝安插的杀手。惊怒交加之下,他奋力蹬开抱着自己的林三,来不及浮出水面,只觉意识渐趋模糊,身躯随水下暗流漂荡,不消片刻,便已人事不知。 此时,大华后方千牛卫也得李泌落水失踪之讯,顿时群龙无首,乱了阵脚。 野利遇乞自涌洋口逃出后,重入渭水主航道,顺流疾下,迅速堵住涌洋口出口,万箭齐发,局势瞬间逆转。原本还是追兵的近万千牛卫,此刻仿若活靶子一般,被野利遇乞大军追射不止,惨呼连连。 在西夏大军猛烈攻击之下,千牛卫渐渐难以抵挡。未几,便全军覆没,全部死于箭雨之下。 野利遇乞毫不停歇,拖曳着大华兵船折返,重新聚兵五万,携巨斧长锯,再度顺流而下。 “国公!齐王殿下落水失踪,我军一万人尽皆被射杀于涌洋口,野利遇乞再次领兵五万沿渭水而下。” 一内卫面色苍白,抱拳急奏。 章凡佯装震惊失色,然他心中对这般结果,早有预料。那渔夫本就是他暗中安排,将隐藏水道消息透露给野利遇乞的棋子,而林三则是皇帝策反的千牛卫杀手。原以为此战可消耗千牛卫两万人马,没想到李泌竟还真有几分本事,险些活捉了野利遇乞。 对这结果,章凡也觉满意,一切皆依陛下计划而行。当下便不想再做逗留,高声喝道:“野利遇乞尚有十万大军,他既然敢再度南下,想必已有破解铁锁之法。此渭水防线已无坚守必要。听我命令,全军回返长安,护卫京师安全。” “国公!我等不救齐王殿下吗?” 内卫高声问道。 “如何救?你可有线索?野利遇乞转瞬即至,我等可有时间?” 章凡冷言反问,声色俱厉。 内卫闻言一愣,继而道:“国公,这是齐王蟒袍的衣角,内卫在下游寻得,料想齐王殿下必在附近!” 章凡目光锁定内卫手中的蟒袍衣角,沉声道:“拿给我看!” 内卫点头,疾步上前,将衣角递与章凡。章凡刚一接手,那内卫陡然暴起,手中匕首如电,直刺章凡腹部。继而内卫状若疯狂,猛力拔出刺入,复又拔出刺入,接连三刀,瞬间在章凡腹部豁开一尺长的创口,鲜血如泉喷涌,肠子也流出大半。 事发突然,章凡来不及防备,待他反应过来时,已然身中三刀。章凡强忍剧痛,用尽全身力气,单手掐住内卫脖颈,双目赤红,怒喝一声,猛力一掰。只听 “咔” 的一声脆响,内卫脖颈折断,气绝身亡。 章凡连连后退,双手捂住自己腹部的伤口,眼神满是惊惧。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身旁的内卫不都是皇帝亲自挑选的吗?为何会杀自己?难道是皇帝要杀自己? 然此刻章凡只觉全身力气仿若被抽干,身躯瘫软倒地。脑海中不断回荡李泌的那句话:“欲而不知止,失其所有欲;有而不知足,失其所有有。” 周围千牛卫面面相觑,一时之间,主帅接连陨落,众人皆呆立当场,不知所措。 一内卫首领行至那被掐死的内卫身旁,仔细端详,又查验章凡生死,而后自怀中取出宗室令牌,高声喝道:“此人服食五石散致精神错乱,误杀国公,实乃罪大恶极,死有余辜!长公主令!千牛卫回返长安大营,留一千人在此,搜寻齐王踪迹!” 长公主曾对他下达三道命令。 其一,若章凡胆敢明目张胆杀害齐王,内卫可径直将其诛杀,而后冠以谋逆之名。 其二,若章凡用计逼死齐王,或致使齐王失踪,内卫便可借五石散服食过量、精神错乱之名,除之而后快。 其三,若章凡有谋害齐王之端倪,可不问缘由,直接诛杀。 当下情形显然是第二种状况,内卫首领依令行事,善后料理,组织军队撤退。 千牛卫得此明确指令,亦不迟疑,径直向长安大营折返。 且说胜春韶被禁足于室,心中烦闷不已。她本就性如烈火,跳脱娇蛮,这囚室之内的狭小空间,仿若囚笼一般,令她几近发狂。 她暗自思忖,自己不过是言语稍有不慎,何至于遭受这般禁锢。若真要被关上数天,那简直比杀了她还要难受。她心中渴慕战场已久,此次随父亲胜武前来,便是满心期待能亲睹那金戈铁马、硝烟弥漫之景,怎肯甘心被困于此,错失这难得的机会。 正于此时,仆人送饭前来。胜春韶心中一动,计上心来。待仆人推门而入,她佯装温顺,待其靠近,陡然发难,施出巧劲,将仆人击晕在地。而后迅速换穿其衣,动作利落,毫无拖沓。整理完毕,她轻手轻脚出得门去,如同一只灵动的狡兔,很快便逃离了这禁锢之地。 跑动之间,腰间玉佩随着胜春韶的奔跑节奏,一下下撞击着她的身躯,令她颇感烦扰。无奈之下,她只得解下系于脖间,以免妨碍她全力奔跑。 她一边奔跑,一边心中暗自思忖:“那齐王倒是脾气极好,通情达理,毫无架子。初见之时,只觉他温润如玉,再细细观瞧,更发现他生得颇为英俊,双眸深邃似星夜幽潭,面容俊朗若春日朝阳。” 念及那日李泌为她系玉佩的情形,她的俏脸无端泛红,仿若春日盛开的桃花,娇艳欲滴。她轻啐一口,似是嗔怪自己这无端的思绪,而后猛地摇了几下头,想要驱走这些扰人心绪的念头。 摇头之际,眼角余光不经意间瞥见渭水河岸黑影闪动。 胜春韶心中警惕顿生,她悄然抽出腰间匕首,轻手轻脚地靠将过去。待临近一看,原是一具死尸被冲到河岸,周围静谧无声,唯有江水潺潺流淌。 胜春韶微微皱眉,遂收起匕首,继续沿渭水奔赴战场。可未行两步,她心中忽觉不妥,那死尸衣装怎么和齐王所穿如此相似?那衣料的色泽、纹理,皆和记忆中的齐王蟒袍甚是契合。她越想越觉蹊跷,越思越感疑虑,遂又折返回来,一探究竟。 胜春韶将死尸扶起细观,待看清面容,不禁瞳孔骤缩,惊叫道:“真是你呀!” 第247章 帝相 <特别鸣谢:tijin的大神认证,特此加更!> 长安左相府正堂。 谢南为杨文和仔细整理着蟒袍,面上满是忧虑,道:“他为何突然宣你入宫?” 杨文和微微叹息:“还能为何?无非是恼我助漟儿塑造了金身罢了。他本想借大比褫夺漟儿户部财权,可如今漟儿九天女玄女转世的消息,不但被道门认可,甚至跟着咱家的行商队伍传遍大华全境,听说因为这个消息,九天玄女庙的香火比以往都要鼎盛许多。他心思缜密,能有这个能力的,除了我这个掌握全国驿递的左相,谁还能办到。” “那他究竟何意?莫不是想……” 谢南欲言又止。 杨文和轻轻摇头:“还未到那般境地。待世家尽灭,宗室皆诛,第三代皇孙有了眉目,他才会对我下手。” “如此说来……他这是要……叙旧?” “嗯,约莫是想要谈些条件,让我莫要再插手宗室事务。” 杨文和推测道。 “还是小心为上,李乾元此人深沉难测,对亲生子女已无半分亲情,更何况你我这般旧友?我让迷神引和一剪梅陪你入宫,迷神引手段诡秘莫测,一剪梅武功卓绝,有此二人相随,我才能安心。” 谢南言罢,便要出门去寻摘星处这两大高手。 杨文和抬手阻拦,握住谢南之手道:“不必如此麻烦,马三宝随我入宫即可。他如今所为都是为了第三代,若对我下手,那第三代便再无希望,他断不会如此愚蠢。” “你可有把握?” 谢南依旧难掩担忧。 杨文和点头:“放心,我对李乾元知之甚深。” 谢南长叹一声,高声唤道:“青黛!” “娘!” “随你爹入宫。” “好!” 杨文和苦笑摇头,知晓拗不过谢南,只得应允。整理好蟒袍后,大步迈向皇宫。 一路之上,马三宝与青黛不时警惕扫视皇宫内外及四周守卫,间或对视交流,暗自留意何处有破绽,何处可作逃生之路。 “无需这般紧张。” 杨文和悠然说道。 “爹,您放心。我携了三十袖箭,来前还向一寸金借了暴雨梨花针,周身暗器毒药满满当当,定能护您周全。” 青黛那娃娃脸上满是凝重。 “你这孩子!” 杨文和无奈苦笑。 “爹,可是我思虑欠妥?” 青黛面露疑惑。 杨文和摇头轻笑,明白劝说无用,索性加快脚步,径直向内宫走去。 未几,来到皇宫东北的霁虹亭,杨文和示意二人在此等候,独自步入霁虹亭。 “官家万安!” 杨文和躬身行礼。 皇帝微微点头:“坐吧,今日邀你共餐。” “臣惶恐。” 皇帝摇头,递给杨文和一副白玉筷,独自斟酒一杯,道:“谢南不放心?” 杨文和明白皇帝所指是青黛和马三宝随侍之事,也不隐瞒,笑道:“官家知道,她向来如此,操不完的心。” 皇帝颔首:“确实,性格一直未变。” 杨文和默然不语。 “可是你为素心出谋划策?” “嗯,孩子哭求谢南收留,她心软,拒绝的话说不出口。” 杨文和叹道。 皇帝闻言,沉默良久,只是不住的轻抿酒液:“文和,可还记得你我初见之时?” “自然记得。荒郊旷野,夜宿山林,四人仅得半只兔子果腹,实是困窘。” “嗯,确实狼狈。往昔只觉那段日子艰辛,如今忆起,竟还有几分怀念。” 皇帝说着,将桌上正中的半只烤兔推近给杨文和。 杨文和也不客套,执筷夹取一片兔肉,入口咀嚼数下,随即将筷放下,再未动分毫。 “味道不佳?” 皇帝见状发问。 杨文和摇头:“那晚咱们以松枝烤就,削松木为筷,那浓烈松油气息至今难忘。今日这兔子以梨木炙烤,果香氤氲,回味清甜,筷也换作上等白玉,味道却比不得那晚分毫。” “唉…… 文和啊,人不可总沉湎过往。” 杨文和抿酒一口,只觉索然无味。 皇帝见此,沉声道:“文和,你既如此念旧,为何独念庄姜之情,却不念你我往昔情谊?” “若不念,今日便不会前来。” 皇帝沉默许久,道:“承春和素心,你择选一人做儿媳。杨炯归来便成婚。” “官家,行章已与姑苏陆家女有婚约。” “杨文和!休要与我装糊涂!” 皇帝甩落手中筷子,怒目而视。 “唉…… 那便承春吧。” 杨文和心中了然,此餐绝非易事,先忆旧情,再暗责自己独助庄姜,如今又令自己在承春与素心之间抉择,分明是想让相府助其收回内卫或户部之权。 皇帝深知,承春与素心皆不会轻易嫁人,不嫁则无法收回权力。既相府念旧情,那便由你抉择。二选一,总归要选一个。皇帝早料到杨文和会选承春,毕竟素心牵扯宗室,两人谁都不想提前闹到那一步。 这个问题看似是二选一,实则唯有承春可选。选承春,就意味着相府不能再帮助李漟,这就是皇帝想要的结果。 “甚好!赐婚诏书已发往北地,待三军攻克兴庆府,即刻给两个孩子完婚。” 皇帝语调平淡。 杨文和点头,算是默许。 “溢儿已将太原王氏剿灭殆尽,如今世家都隐匿在江南,文和可有良策?” 皇帝忽道。 “值此国战之际,臣以为当先以覆灭西夏为要。” 皇帝摇头:“承春是天之骄女。覆灭西夏后,驸马都尉、麟嘉卫将军不配其身份。朕已随赐婚诏书送去镇南侯之封赏,食邑三千,与一字侯等同,囊括两浙、江淮两路,如此方为相衬。” 杨文和闻言,瞳孔骤缩,旋即笑道:“听闻宸妃之子尚未封王,不如臣明日为其请封,蜀王如何?蜀地远离朝堂,粮产丰饶,实乃修身养性的好去处。” 皇帝沉默,而后忽笑:“不急不急。他刚归家,尚无威望,贸然封王难以服众。” 杨文和郑重点头,道:“官家所言极是。行章此次征战亦未立大功,食邑三千委实过多,且皆为江南富庶之地,少年骤得权势富贵,恐非善事。若陛下执意赏赐,臣提议封个安乐侯即可,依朝章,食邑一千虚封便好。如此也可与承春留于长安伴驾。” “哈哈哈!此事不急,待杨炯归来再议!” 皇帝浅抿酒液,目中波澜不惊。 杨文和也随之点头轻笑,可心底却如翻江倒海般思绪纷涌。皇帝这般安排,分明是想驱使行章成为与江南世家拼斗的利刃。 依大华封赏之规,所谓的食邑大多是虚有其名的封赐,一般最多也就食邑一千户罢了。就拿他杨文和来说,身为梁国公,名义上虽有着食邑一万户的荣耀,然而实际的食邑远在江宁府,真正能获取到的收益,也仅仅只有三千户左右。 这些事务平日里皆由陆萱操持打理,可即便如此,所收租税也是少得可怜,很多时候不过是勉强维持,甚至有些时候为了避免麻烦,干脆就免收了。 这一切皆因食邑一旦被封在那繁华富庶之地,可绝非是什么值得庆幸的恩宠,简直就是一道催命的符咒。 要知道,那些地方的豪绅与官员们都已苦心经营了多年,如今突然有人宣称此地是自己的食邑,那他们的商铺、生意、产业、祖坟、祠堂等等,又该如何去折算成现钱来收取租税呢?该定个什么样的价格才合适呢?倘若去向当地官府索要这些食邑的税收,他们必定会使出各种各样的手段来应对,到时候必然会陷入无穷无尽的麻烦与纷争之中。 故而大华开国后,诸多国公食邑皆为虚封,实封者不是无主荒地,便是无用荒山,不过是身份象征罢了。 如今皇帝想实封杨炯食邑三千,且皆为繁华城镇。这是蓄意激化杨炯与地方世家的矛盾。杨炯若受了镇南侯之封,赴封地就封,全然为皇帝驱策与世家拼死,看似恩宠,实则步步陷阱。 若言不收税,权当无此食邑,以求相安无事,亦不可行。凡实封的侯爷皆需赴封地就封,代皇帝治理封地,且定期上缴足额税钱,税钱额度多寡全凭皇帝心意。 这上下两头堵的手段,是想把杨炯架在火上烤呀。 杨文和怎会坐视自己儿子遭此算计,遂提议封二狗为蜀王,意思不言而喻,皇帝若想遣杨炯赴江南与世家相争,我便送二狗至蜀地困守,且看谁更急切。 皇帝显然明白了杨文和的意思,便将此事暂且搁置。 经此一番交锋,二人再无言语。杨文和偶动几箸,皇帝却始终未动菜肴,只是默默饮酒。 转瞬日暮西垂,寒风乍起。 杨文和起身,拱手道:“官家,天色已晚,臣不便再扰。” 皇帝沉默,凝视杨文和良久不语。 杨文和长叹一声,自袖中取出精致木盒,开启后内有一双精致松木筷。杨文和将筷子置于皇帝身前,低声道:“祝生,逸膳。” 言罢,拱手辞行。 皇帝瞳孔一缩,继而悲戚一笑,剧咳数声,起身遥望远山残阳,久久无言。阳光拉长其身影,一国之君,此刻身形佝偻,孤寂落寞之意尽显。 “国有凶,孤。先卿之思,以勖寡人。” 言毕,将杨文和所赠松木筷置于旁侧空碗之上,斟酒一杯,酹洒于地,缓步离去。 第248章 山踟蹰 华夏战事历经一月有余,如今正值寒冬腊月,天寒地冻。杨炯突闻一万大华兵正在围攻守军五万精锐的兴庆府,心中惊惧不已。 他不知道这一万军队到底是谁的军队,是中路潘帅的大军,还是自己那兄弟沈高陵的部队。当下也顾不得许多,带着两万右厢兵,联合野利旺荣,直奔兴庆府而去。 沿路他不敢怠慢,毕竟自己现在是仁多嵬的模样,名义上自己和野利旺荣谋反,千万不能稀里糊涂的跟大华军队撞见,不然双方在不明就里,骑虎难下的情境下,难免会出现大问题。 所以,杨炯的计划就是让李潆去做敌我识别,而后由大华提起和野利旺荣替身结盟,如此双方便可顺理成章的兵合一处,攻打兴庆府。 为了这个计划能够顺利实施,杨炯以野利旺荣的身份发布讨贼檄文,明言右厢两万兵愿意追随大梁皇后“靖国难,扶正统”,共同拨乱反正,肃清大夏寰宇。 如此一来,名正言顺,再无阻碍,唯一的问题就是大梁皇后的态度。杨炯到现在都不知道她是真想反叛推自己儿子上位,还是自保之举。 眼下的情况便是,不出意外的话大华那一万兵和自己这右厢必然能协同作战,耶律南仙那五千兵她答应会助自己攻打兴庆府,唯一的变数就是大梁皇后那两万兵,若是她意志不坚定,自己打到一半,她突然背刺自己可就麻烦了,更麻烦的就是,攻打兴庆府总要有个指挥,一个声音,那大梁皇后愿不愿意被自己指挥协调还是个大问题。 想到此,杨炯看向怀中同样带着人皮面具扮丑的李嵬名道:“大梁皇后是个什么性格?” “我娘人很好!”李嵬名头也不回道。 “你看着我说话!” “哼,你那个丑样子,我看着就想吐,还想我看你!”李嵬名生气道。 杨炯无奈,这李嵬名有的时候总会在一些小事上耍脾气,不过她并非无端为之,好像都是经过设计一般,总能满足男人的征服欲和虚荣心,嬉笑怒骂间,被她拿捏了都浑然不知,再配上她那绝美且独具特色的容貌,含春带水的湛蓝眼眸,只需一眼,便足以让你色授魂销。 “你别闹了,我跟你说正经的呢,你能说服你娘吗?”杨炯轻咳一声,强自镇定道。 “说服什么?帮你打我的国都?”李嵬名没好气道。 “李嵬名!你少耍赖!现在是你娘想要打兴庆府,其次你承认你输了,那你就要履行自己的承诺,帮我打兴庆府。”杨炯狠声道。 “哼,你不是说你也没赢吗?咱俩顶多算个平局。” “你……!” “我什么?要不你杀了我吧!你舍得便好!”李嵬名得意道,眼底那抹笑意怎么也藏不住,不多时竟然咯咯娇笑了起来。 回头见杨炯沉默不语,李嵬名收起笑容,突然无比认真道:“杨炯,你不许对我动手动脚,你现在这张脸,我不喜欢!” 杨炯狠狠瞪她一眼,道:“我算是明白你当初为什么跟我打赌了!” “为什么?”李嵬名饶有兴致道。 “哼,就你这对付男人的手段,天底下也没几个人能比得过你!” “你在夸我吗?可我却不觉得我有多高明,我要是真有你说得那么厉害,你早就不打兴庆了。”李嵬名先是挑眉,而后又落寞道,一颦一蹙,一喜一哀,纵使是戴着那人皮面具,可眼眸传递出来的风情,依旧令人动容。 “你这些都是跟谁学的呀!”杨炯甚是无语。他见过的女人中,会演戏的有,会利用自己的女人的优势和自己纠缠的有,可这两个加起来,却唯独李嵬名一人,当真是让他有些难以招架。 李嵬名轻笑:“我娘教我的!她说,男人没一个好东西,要勾着他们,吊着他们,永远让他们无法得到你,这种触手可及却远在天边的感觉,任何男人都招架不住。” “谬论!大梁皇后都教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杨炯破口大骂。 “不许你说我娘!”李嵬名瞪眼道。 “好好好!”杨炯翻了个白眼。 李嵬名转头不去看他,叹道:“我没学好,被你这坏人钻了空子。” 杨炯沉默,实在是这满含幽怨的话语让他不知如何接话。若是两人没有经历生死,大可以全当李嵬名在演戏。可自从两人雪地共死之后,他发现两人之间的关系彻底变了的微妙起来。 李嵬名这是演着演着把自己搭进去了,杨炯也是在这爱情游戏中陷了进去。这让两人都觉得有些尴尬,心中所想总是说不出口,可表现的眼神和作用却都满含情谊,当真是造化弄人呀。 “其实我不厉害,对你才显得厉害!”李嵬名突然道。 “啊?” “啊什么啊!哼,你是不是很得意?” “我得意什么?我都快愁死了!”杨炯叹道。 “你愁什么?帮我娘打下兴庆府,辅佐我弟弟继位,娶我!”李嵬名眼眸流转,笑道。 杨炯沉默。 “怎么?不见莲蕊不倾心?”李嵬名脸色一红,啐道。 “你老司机呀!张嘴就来!”杨炯无语。 “哼,杨炯!我知道你答应了你那公主小情人要覆灭我大夏!现在我李嵬名就告诉你,我不想你打我,你现在给我个答复,你是帮她还是帮我!”李嵬名嘟嘴气道。 “你跟她比什么?” “是了!我一个都快成亡国公主的人,怎么能比得过你那青梅竹马呢!哼,放我下去!”李嵬名双眸含泪,狠狠瞪他一眼,用力拉住缰绳,跳下马去,换乘一匹,扬长而去。 杨炯眼眸闪动,他覆灭西夏的心从来没变。他杨炯就算是再喜欢李嵬名也不能为了他不打西夏,此次国战,多少兄弟命丧北地。若自己真为了李嵬名放弃攻打西夏,那他如何面对死去的兄弟,如何面对追随他的部下。 他唯一踟蹰的是打下西夏后无法安置李嵬名的去处,这才是他最忧虑之事。最初他想以西夏为跳板,帮助李嵬名做那西域中亚的女王,可自从两人共过生死后,他又舍不得她去吃苦。可他也明白,一旦自己覆灭了西夏,李嵬名纵使和自己有情,两人也再难修成正果。 想到此,杨炯长叹一声:“世间安得两全法,不负家国不负卿!” “将军!我军已按照预定计划,在兴庆府十里处扎营!此地高耸,后方开阔,进可扼守,退亦可无忧。”阿里奇禀告道。 杨炯点头,而后叫来野利旺荣替身:“传出消息!就说咱们要去会见大梁皇后和大华人,协调围攻兴庆府的相关事宜。” “大人放心,卑职早已经安排人四处传讯,现在整个右厢的兵都知道咱们要去谈判,实力一下大了这么多,右厢兵恨不得马上结盟,打入兴庆府,个个摩拳擦掌呢。”野利旺荣替身低声笑道。 杨炯也不废话,带着野利旺荣替身就要去大梁皇后的驻扎地。 “都尉稍等,我家公主的信使要见你!”一安抚司低声道。 杨炯皱眉,不知道这耶律南仙搞什么名堂,只得随着安抚司来到一处隐蔽地。 “杨兄弟?”刚一到此处,阿耶朗那粗犷的声音便传了来。 “艹!你小点声!” “嘿嘿!真是杨兄弟呀!你这人皮面具真是稀奇,上次在十里亭跟公主见到没太注意,如今近距离见到,当真是奇特呀。”阿耶朗惊奇道。 杨炯翻了个白眼,道:“别磨牙了,南仙叫你来干嘛?” 阿耶朗见杨炯提起正事,马上收起笑意,郑重道:“公主要我接杨兄弟去兴庆府商谈大事。” “她疯了!现在大军压境兴庆府,整个内城风声鹤唳,我去送死呀!”杨炯骂道。 阿耶朗似乎早就对杨炯的话有所准备,直接道:“大梁皇后的军队在二十里外扎营,兴庆府正在重金求购过往商队的粮食物资,还有三天的时间就会关城门,公主让你快点,她已经将大梁皇后请去了兴庆府,就等你了!” 杨炯沉默思索,看来这耶律南仙是想做个中间人呀。 “对了!公主让你把李嵬名带上,说这你的筹码!”阿耶郎提醒道。 “知道啦!你在此等候,我拿些东西就随你出发!”杨炯说着转身就走。 不多时,杨炯去而复返,将一锁子甲连颈兜帽扔给阿耶郎:“这是我在右厢仓库寻得的好东西,质地轻盈且坚硬,是那些过往的商人从极西之地带来的,带上它以后就不用再怕黑罕石古那种利用身法缠斗夹锁你脖颈的战法了!” 阿耶郎接过疑惑道:“杨兄弟,这东西我大辽有呀!” “你不懂,你又不是重甲骑兵,经常跟着南仙,那么重的东西你能带着到处走吗?这个锁子甲连颈兜帽我给你稍作改动,上面是貂皮帽,下面是锁子甲连颈,轻盈非常,带上丝毫不影响行动。” 阿耶郎闻言,将兜帽带上,左右晃了晃脑袋,奇道:“果然要轻很多!” 杨炯翻身上马,将一包药粉递给他,一边赶路一边道:“这是百花奇痒粉,以后谁再骂你痴傻,全塞他嘴里,七日都瘙痒不止。见到南仙我把配方给她,用完了就找她要。” 阿耶郎攥着手中的药粉,看着淡淡而言的杨炯,喉咙动了动,最后只是小声道:“杨兄弟不必如此麻烦,我可以打他们。” “你打他们,事后他们依旧会嘴贱,只有让他们知道嘴贱的后果,见了你才会怕。”杨炯淡淡道。 “谢过杨兄弟。” “谢个屁!咱们可是歃血为盟的好兄弟!”杨炯笑着拍马而去。 且说,耶律南仙早就在兴庆府城外隐蔽处安排好了一支商队,待杨炯几人赶到后,快速乔装打扮,混入商队,朝兴庆府大摇大摆的走了进去。 阿耶朗领着杨炯、李嵬名、野利旺荣替身在兴庆府大街兜兜转转,最后在一家名为迎客楼的客栈后门进入。 “杨兄弟!你朋友安排在隔壁,公主有事和你单独谈。”阿耶朗道。 杨炯点头,推门而入。 但见耶律南仙一袭月白长裙华贵飘逸,膝腿相错,逸态横生,右脚不时踢踏几下裙摆,裙袂飘飘,仿若灵风暗拂,灵动非凡。她身形本就高挑婀娜,今日这一身女人味十足的装扮,英挺之姿下更显娇美。仿若草原上那盛开高山杜鹃一般,于凛冽寒风中傲然华艳。 再看她那精致面容上的一双明眸,顾盼间又流转出俏皮灵动之意,恰似高山杜鹃在冰雪初融之际,于冷峻荒芜里蓦然绽出的一抹明艳娇色,于贵气之中晕染着几分撩人心弦的可爱。 观她那傲人饱满,在月白罗裙的束裹之下,犹如两座巍峨秀峰破云而出,峰峦间尽是热情与力量,呼吸起伏之间尽显她那草原公主的独特魅力。再瞧那双手,仿佛春日新柳般纤细修长,柔若无骨却又透着俊秀,肌肤莹白似血,十指矫嫩如笋,举手投足间,尽是万种风情,直叫人移不开眼。 “傻样儿!”耶律南仙娇笑白了杨炯一眼。 杨炯也不扭捏,坐在她对面笑道:“以前总见你不是女扮男装,便是一袭蓝袍,今日见你这身装扮,确实比以往更加明艳。” “少说奉承话!” “真话!” 耶律南仙轻笑,一摆手,示意他自己斟酒,而后端起酒杯,遥敬杨炯一杯,一饮而尽,尽显洒脱。 杨炯拿起酒杯,陪她饮了一杯,道:“南仙此次设宴款待,不知所为何事?” “你猜猜?”耶律南仙把玩着手中酒杯,眸光连闪,狡黠之意尽显,调笑道。 “不难猜,大概是做个中间人,让我放了李嵬名,以此为条件,撮合大梁皇后和我协同攻打兴庆府罢了。”杨炯笑道。 耶律南仙摇头:“只猜对了一点点。” 杨炯好笑的看着她,没好气道:“你少跟我打哑谜,我用手指头都知道你想干嘛?不过我告诉你,北地运马只送了五千,我手里还有五千,你可要想好了。” “你胁迫过我一次,现在又想胁迫我吗?”耶律南仙丝毫不恼,好笑的质问出声。 “是你想毁坏盟约,还对我有所隐瞒保留!我没骂你已经是够给你面子的了!”杨炯狠声道。 “我哪里毁坏盟约了?我没帮你逼李继铖谋反吗?还给你带了两万兵,你还想骂我?”耶律南仙右脚用力踢了一下裙摆,收起摇摆的二郎腿,起身狠狠瞪着杨炯。 杨炯好整以暇的端起酒杯,哼道:“那你需要把我跟李嵬名分开吗?我没猜错的话,她现在已经见到大梁皇后了吧。” 耶律南仙闻言一愣,奇道:“你既然知道,为何还要任由我放她走?” 杨炯沉默。 “杨炯!你不会被李嵬名那狐狸精勾去魂了吧?甘愿为她放弃打兴庆府?”耶律南仙挺挺胸脯,莫名恼道。 杨炯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如今五万大军围攻兴庆府,大势已成,放走李嵬名除了能让大梁皇后没有后顾之忧外,并没有任何作用,来的时候,李嵬名劝我帮大梁皇后攻打兴庆府,说明她和李谅祚的关系并不好,用她做威胁也起不到作用,与其扣着她不如直接放她离去。以表明我跟大梁皇后谈判的诚意。” “哼,你当大梁皇后是傻子?她巴不得让你们跟李谅祚拼个你死我活,然后她才能坐收渔利。你现在手中没了李嵬名,她就更没了顾忌。”耶律南仙哼道,眼神中满是被杨炯猜到心思的羞恼。 “她没得选!” “怎么说?”耶律南仙疑惑道。 “我有三万兵力,也不是不能和李谅祚合作去打灵州,她敢赌吗?”杨炯自斟自饮道。 “那可未必!” 杨炯冷哼,死死盯着耶律南仙:“你要是再帮她,休怪我对你不客气!” “你吓唬我呀!我好怕呀!”耶律南仙娇笑不已,眼神中满是嘲弄之意。 “你别逼我对你动粗。” “呵,我上过你一次当,岂会再容你欺负我?这里都是我的人,你敢动,我现在就抓你回辽国!”耶律南仙恨声道。 杨炯冷笑起身,走出门外道:“阿耶朗兄弟,南仙醉了!要休息,她睡眠浅,不要惊扰了她!” “好的杨兄弟!”阿耶朗应了一声,将周围的亲兵都撤到了远处。 耶律南仙见此咬牙切齿:“好呀!你好手段呀,我身边的人都被你策反了!” “你这样说话就很难听,那是我的好兄弟!”杨炯调笑道。 话音刚落,见耶律南仙张嘴就要喊叫,杨炯坏笑着从怀中拿出一把药粉,逐次介绍道:“这个是‘奇淫合欢散’,霸道无比,无色无味,中毒后如果不能及时找人解毒,就会全身喷血而死。这个就厉害了,此乃‘我爱一条柴’,顾名思义,毒发时,中毒的人会对着条状或者棍状的物体……,啧啧啧,你也不想被你的部下见到自己中毒的样子吧?” “你……你敢如此对我?”耶律南仙眼眸中寒光闪动,杀气四溢。 “那要看你乖不乖喽?你再给我搞东搞西,阻止我覆灭西夏,打什么让西夏和大华两败俱伤的心思,可休怪我不念旧情!”杨炯狠声道。 “杨炯,你忘恩负义!” “此话怎讲?”杨炯看着她那要喷火的眸子,疑惑道。 “你答应我的事可有一件办成?说是帮我抢马,可现在扣着五千匹马不运往北地,说是和我回辽国,如今更是黑白不提,你摸着你良心说话,你对得起我吗?”耶律南仙愤怒难抑,抬起一脚就朝杨炯踢来。 杨炯本想吓吓耶律南仙,他哪有这么厉害的春药,可没想到南仙直接炸毛了。 无奈,杨炯只得侧身闪躲,而后右手握住她脚踝,欺身而上,勾住她腰身,拉近两人距离,让她整个人一字马和自己面面相对,道:“好啦!我逗你的,哪有那种腌臜药呀!就是有也不能对你这个救命恩人用呀?” “你……你无耻!”耶律南仙咬牙切齿。 “不无耻点怎么跟你交手?” “放开我!”耶律南仙看着自己这羞人的姿势,满面红霞的恨声道。 “喔~!”杨炯双手一摊。 “啊!”耶律南仙站立不稳,向后倒去。 杨炯无语,暗道你不是会武功吗?见她真的不似作假,可能是真气急的缘故,无奈只得右手勾住她支撑的左腿,用力一拉,想要阻止她后仰的动作。 此时耶律南仙有了支撑,腰身弯曲,右手撑地,右脚搭在杨炯肩膀之上,一字马再成,春光无限。 耶律南仙气急,见杨炯看得愣神,双目喷火,左脚用力一跺,踩在了杨炯的脚上。杨炯吃痛抬脚。耶律南仙还不解气,一脚踹在他大腿上,这一脚杨炯毫无防备,直接被耶律南仙将大腿蹬空,而后前身一倒,将耶律南仙彻底压在了地上。 双唇相接,四目相对。 耶律南仙整个人都要气炸了,看着杨炯趴在自己身上坏笑不起,羞愤之情再难抑制,用力一咬牙,杨炯嘴唇直接被咬的鲜血直流。 杨炯大呼糟糕,起身就跑,一边跑一边道:“ 眷恩未敢付流云,卿意难谙意自纷。 血染锦罗山踯躅,香凝鸩醪意渐危。 因狂得病真闲事,欲摘无计是所悲。 看却东风归去也,争教判得最繁枝。” 耶律南仙起身,面庞红如秋奈,吼道:“杨炯!你给我等着,咱俩没完!” 第249章 小雀儿 杨炯虽与南仙相见无多,然深知她是自己所遇女子中最为聪慧理智者。纵使她当下恼怒万分,然理智终会强抑心绪,使其平复。 这是南仙独特的气质性情。 杨炯曾听耶律光说过,他们兄妹自幼在恐惧中生存,安全感全无。耶律光五岁便被遣往草原求生,侥幸归来后,兄妹二人才明白,万事皆难倚仗他人,唯靠自身方可存活。南仙因而自幼较同龄人更为狠辣理智,身处此等高压之境,不容她不理智行事,如此岁月流转,终养成其极度克制的性子。 杨炯自南仙救他之时,便已洞悉此节。 初时二人于大华相互算计,南仙在帽儿河设伏,更谋划出逼杨文和谋反的毒计。此诸般行径,足以说明她是极为冷静且记仇之人,一旦觉有人对她有威胁,必会强力反击,直至将对方逼入绝境。 其后,南仙许是念及杨炯手中轰天雷对她有用,遂前往十里亭招揽。此次雪地营救杨炯,更是觉得杨炯可为她用,能帮助大辽攻打金国,以解耶律光之困。 由不共戴天之仇转为可合作的盟友,对耶律南仙而言,但凡利益相契,便可立即转变立场。这也是杨炯怕她的缘由。且不说南仙对自己有救命之恩,单是这极度冷静克制的性子,杨炯便毫不怀疑,若有朝一日二人利益相悖,她定会毫不迟疑要了自己性命。 对此,杨炯唯有一策。南仙纵是厉害,可终是女子,于身体而言天然居于弱势。那就别怪杨炯行事无状,实是面对耶律南仙,杨炯就跟面对一朵绝美的高山杜鹃一般,不知其究竟是无害的娇花,还是全株有毒的山踟蹰。 高山杜鹃与山踟蹰皆属杜鹃,然山踟蹰全株有毒,且专毒吃花的山羊,此事令杨炯颇感不安,太方自己了。 杨炯想到此,止不住的摇头。 “你嘴唇怎地受伤了?”李嵬名依于客栈隐蔽之处,见杨炯屡屡擦拭血迹,遂出言相询。 “你不是已经离去了吗?干嘛又折返回来?” 李嵬名未答其问,行至他身旁,取出贴身锦帕,轻轻擦拭杨炯唇上血迹。 未几,湛蓝眼眸骤然转冷,用力将锦帕掷于他身,嗔骂道:“你早晚死在女人身上!” “你发什么疯?”杨炯甚是不解。 “哼,你自己干了什么,你心中有数!” “我知道个屁!” 李嵬名狠狠瞪他一眼,冷声道:“跟我走!我娘要见你!” 杨炯点头,跟在她身后,忧声道:“我初次拜见你娘,不知她喜好何物?我带些什么为好?要不路上再买些什么东西?” “你来时,不是已经挑好了吗?” “我怕她不喜!” 李嵬名白他一眼:“你若果真在意我娘看法,便助她掌权。” 杨炯见她如此言语,奇道:“我一直想问你,你与你爹关系不好么?” “不好!” “为何?”杨炯甚是诧异。 李嵬名凄然一笑:“你觉得我美吗?” “很美!” “他也这般认为。”李嵬名笑中带泪,满是屈辱。 杨炯闻言一怔,继而怒发冲冠:“混账!我定要帮你杀了这畜生!” 李嵬名见杨炯如此激愤,抹了一把泪水,忽道:“你因为什么生气?” “我不该欺负你,当初不知道你过得如此屈辱。”杨炯眼中满是怜惜。 李嵬名停住脚步,转身捧起杨炯脸庞,笑道:“你心疼我?” “嗯,心疼死了!”杨炯实话实说。 李嵬名闻言,踮起脚尖,在他额头轻轻一吻,展颜而笑:“傻样儿,我娘岂会坐视我受辱?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为何前往麟州吗?” “去与耶律南仙结盟,推翻李谅祚,助你弟弟登基,我猜得到。”杨炯喟然一叹。 “不全是如此,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躲避那人的骚扰。不然你以为我身边为何连一个像样的护卫都没有,又怎会能被你抓了去?”李嵬名没好气道。 “我那时见你极为在意公主尊严,还以为你平日养尊处优惯了,没想到你有这番经历。是我错了,不该那般欺负你。”杨炯心疼道。 此刻杨炯才明白李嵬名为何一直向自己强调她公主的身份,跟自己要公主尊严。唯有这样,才能时刻提醒她自己,生得美貌并非她的过错,令人心生觊觎,全然是那人龌龊。 “傻样儿!雪莲幽处韵难侵,未许凡眸近蕊心。独抱冰清尘未染,贞姿长隐待知音。杨炯,你可是我小雀儿的知音?”李嵬名凑至他耳畔,满面羞红,轻声而言。 杨炯见她又开车,没好气道:“你知道我并非此意。” “你的心意我明白,我的意思你可懂?”李嵬名羞怯道。 “我可以装作不懂吗?” “不能!”李嵬名咬牙道。 “小雀儿!我如今已然烦闷不已,要是真跟你走到那一步,我怕更舍不得你!”杨炯郑重而言。 “你这是想把你的雪莲送人?” “你莫要用这话气我!” “哼,我娘说了!娶我,你就是大夏最为尊贵的一字夏王!”李嵬名目光灼灼的凝视着杨炯。 “且去见你娘吧!有些话我不想对你说!”杨炯叹道。 李嵬名落寞转身:“我终究不及你那青梅竹马的小情人么?她若求你,你定然不会拒绝。” “你是你,她是她!不一样。” “一样!” “不一样!” “我说一样就一样!你这讨人厌的家伙!”李嵬名双目含泪,转身怒喝。 未等杨炯言语,一美妇人走出门来,狠狠瞪了杨炯一眼,而后拥住李嵬名骂道:“我早说男人没一个好东西,你瞧,骗了你的身子,翻脸便不认人。” “呃……,皇后,我们还没到那一步!”杨炯无比尴尬。 “你叫我什么?”大梁皇后柳眉一挑,冷声道。 “呃……,姨母?”杨炯试探道。 大梁皇后冷笑不止:“哼!将我女儿的心骗去,如今叫我姨母?你想和我们撇清关系吗?” 杨炯见此情形,咬牙道:“娘!” “哼,臭小子!进来吧!”大梁皇后冷哼一声,步入客栈。 杨炯心中颇感无奈,毕竟自己确实欺负了人家姑娘,如今还被这皇后母亲撞了个正着,你就是再不懂礼法,不通人情世故,也不能驳了人家母亲的面子,这不是一个晚辈应该做的事,也不能让李嵬名左右为难。 思忖间,已然随大梁皇后进入一间宽敞客房。 大梁皇后率先落座,而后轻拍李嵬名的手道:“傻丫头,被人欺负了一路,还想着为他做登相面,实是可恼!” 李嵬名俏脸一红,低头用手指缠弄裙角,仿若犯错的孩童一般,满脸委屈。 “快去吧,娘与这臭小子说说话!”大梁皇后笑骂道。 李嵬名闻言,如蒙大赦,一步三回头的望着大梁皇后,见她无意为难杨炯,方才安心走出客房。 大梁皇后见杨炯低头不语,笑道:“你见我很紧张吗?” “倒也不是。只是以前欺负过小雀儿,今日才知她有诸多委屈和心事,见着您这位母亲,心下不免有些心虚。”杨炯坦然而言。 “算你这小子还有点良心,不枉小雀儿对你一片痴心。”大梁皇后点头,继而又道:“既然你们情投意合,待攻下兴庆府,便就完婚,你做大夏的一字夏王。” 杨炯摇头,郑重道:“此事我不能答应,我杨炯定要覆灭西夏!” “哼!那你此刻告知我这做母亲的,你将如何面对小雀儿?你毁了她的家国,而后还说爱她,这话你还说得出口?”大梁皇后讥讽连连。 杨炯长叹一声,继而起身,朗声道:“我杨炯行事向来无愧于心。华夏两国征战,如今已至生死存亡之际,若因为我与小雀儿的感情而放弃覆灭西夏,我此生都不能原谅自己,更对不住那些全力支持我作战的百姓,百年后我将如何面对那些追随我出生入死的兄弟?此事我断难为之!” “啪!”大梁皇后拍案而起,怒道:“好一个无愧于心!你对小雀儿也无愧吗?” 杨炯见此,咬牙道:“我确实对不起小雀儿,那好!打下兴庆府后,要杀要剐,我任她处置,绝无二话!” “说得倒是动听,原以为你是重情重义之人,没想到却是个挟情要胁之辈。你明知小雀儿下不去手,还出此言语,打得好算盘呀!”大梁皇后美眸圆瞪,恨恨而言。 “哼,您难道未曾要挟小雀儿?自始至终您看似亲近,实则满是算计,想以我与小雀儿的感情挟制我,见挟制不成,此刻又来激将,我若没猜错,皇后下一步可是要威胁我了?那刀斧手也莫要藏匿了,直接唤出来便是。”杨炯直视大梁皇后眼眸,针锋相对。 “好好好!你竟如此与你岳母说话!我看你是皮痒了!”大梁皇后怒极,抽出身旁鸡毛掸子,一步上前便要抽打杨炯臀部。 杨炯见状,撒腿便跑,绕着桌子道:“您是大夏皇后,注意仪态!” “屁的仪态!我让你这混小子气我,看我不打死你!” “您怎可如此?仗着长辈身份故意混淆两国国事,太欺负人了!” 杨炯心中叫苦不迭,他算是明白李嵬名对付男人的手段师从何人了。这大梁皇后自始至终皆是先与你亲近,一旦涉及国事,见杨炯不答应,便又搬出长辈身份。 若大梁皇后来硬的,杨炯实无所惧,可她偏仗着李嵬名母亲的身份,打着为自己女儿出气的旗号,对杨炯软硬兼施。这是算准了杨炯重情重义,不敢对长辈无礼。 “你别跑!今日我这做娘的便替小雀儿好好教训教训你这忘恩负义之徒!”大梁皇后双手叉腰,怒目圆瞪。 “您若再这样,我可走了?”杨炯绕着桌子道。 大梁皇后冷笑,哼道:“好呀!你走,可白瞎了我那好女儿的一片真心,被你欺负了还傻傻的一路采摘登相(沙米)。此等物事散落于野外草原沙漠,需一粒一粒采摘,不知耗费多少时日才能制成一碗面,你若无情,便走罢!” “哎!”杨炯长叹一声,心中五味杂陈。 他确曾见过李嵬名一路采摘登相。这东西其实是沙漠特有的野生植物的种子,初时问李嵬名为何如此费力采摘,她只言是喂兔狲与狼崽子。后来一次偶然的机会,杨炯见李嵬名竟采得满满一袋,显然并非喂与小兽。方知此为登相。 在西夏,男方去女方家提亲,若女方满意,便用登相米做一碗面款待提亲男子。 党项古老部族多有此传统。女子往往早早收集采摘登相,以备男方提亲之日。此碗面寓意夫妻携手共渡艰难,仿若登相米于沙漠恶劣环境仍可生长一般,且面条细长,象征夫妻情长不断,吉祥之意尽显。 “怎地?舍不得那碗面?”大梁皇后嘴角浮起一抹得意微笑。 杨炯无奈,蹲下双手抱头,大喊道:“娘,下手轻点!” 大梁皇后被他这无赖模样气笑,轻咳几声强自镇定,轻摆几下鸡毛掸子,作势欲打。 “呀!娘!这是作甚?”李嵬名端着登相面刚一进门便见此景,匆忙奔来,将面置于桌上,拉起杨炯起身护于身后,满脸幽怨的望向大梁皇后。 “哎~!真是女大不中留!”大梁皇后狠狠瞪了躲在李嵬名身后的杨炯一眼,没好气将鸡毛掸子插入胆瓶,气呼呼坐于桌前。 李嵬名见状,赶忙奔过去抱住大梁皇后,小声道:“娘,有话好好说,他脾气倔,您莫要这般对他!” “哼!你这死丫头,迟早被这混小子吃干抹净!”大梁皇后恨铁不成钢道。 杨炯见此,取出早已备好之礼物,递与大梁皇后道:“娘,这是我挑选的礼物,望您能喜欢!” 大梁皇后瞥了眼盒中金钗,没好气道:“你身为左相之子,听说富可敌国,初次拜见岳母,怎地如此寒酸?” “娘~!这是他在右厢精心挑选许久才选的礼物,您怎可这般言语?”李嵬嗔怪道。 “是小子考虑不周,待日后定当送上能入您眼的物件。” 大梁皇后白他一眼,哼道:“快吃面吧,一会儿凉了。” 杨炯望着这一大碗登相面,暗自思忖不知李嵬名耗费多少时日方才制成。念及此,抬头对上她那满含深情的眼眸,心中瞬间温热满溢,喉咙滚动几下,赶忙拿起筷子,狼吞虎咽吃了起来。 “呀!你慢些,没人与你争抢!”李嵬名笑着坐在他身旁,嗔怪道。 杨炯口中塞面,傻笑一下,速度未减分毫。 李嵬名嘴上笑骂,心中却满是甜蜜,见杨炯狼吞虎咽吃着自己所做的登相面,心中仿佛被什么温热填满,喜悦非常。 “吃完这登相面!便要做我大夏的一字夏王。”大梁皇后冷冷之声传来。 杨炯吃面的筷子一滞,继而抬头,放下筷子,一言不发。 “你这是何意?”大梁皇后眼眸陡冷。 杨炯淡淡回应:“我什么意思,方才已经言明。” “啪!”大梁皇后怒拍桌子,还未言语,因这碗面放置太过靠后,经此震动,径直震落而下,洒于李嵬名和杨炯下身,将二人下裳浸湿一片。 刹那间,场中静谧无声,静得落针可闻。 第250章 学猫叫 <特别鸣谢:tijin的大神认证!特此加更!> 李嵬名见此情形,夹在两人中间,心中实难忍受这煎熬。 “娘,衣裳湿了易染风寒,我带他去换。”李嵬名抽噎着低头,拉着杨炯步入隔壁客房。 才一踏入,李嵬名便手脚利索地翻箱倒柜,在箱子、柜子、床榻间往复寻觅。杨炯见她始终背对自己,箱子已翻两遍,衣物明明置于柜中,她却仿若视而不见,来回踱步不停。 杨炯轻叹一声,拉起她的手,将她扭转过来,但见她早已泪痕满面,被杨炯这般注视,终是难忍,扑入杨炯怀中放声痛哭。 “面……洒了……洒了……呜呜呜!” “无妨!洒了更吉利。” 李嵬名仰头,泪眼迷蒙地望着杨炯。 “我今日是来见你娘!你有两位娘,对吧。小梁妃也在看着咱们呢,酹洒于地便是她对你的祝福!”杨炯浅笑道。 “真的?”李嵬名带着哭腔问道。 “自然是真的!我大华皆有这习俗,若女子母亲已逝,男子提亲必需前往祭拜,这是礼节,很重要的。”杨炯言辞笃定。 “嗯。”李嵬名重重点头。 “好了,你有两位母亲的祝福,开心了吧?”杨炯温柔地拭去她的泪水,打趣道。 李嵬名颔首,继而又重新趴到杨炯怀中,拿他衣衫当作拭脸布,埋头左右轻晃,撒起娇来。 “好啦!你娘还在外面等着呢,咱们速换衣裳吧!”杨炯提醒道。 李嵬名应了一声,转身递给杨炯一套衣衫,自己则走向屏风后更换长裙。 杨炯也不多言,迅速褪下衣衫与内裈,更换起来。 恰在此时,大梁皇后推门而入,沉声道:“快走!李谅祚发现我们了!” 杨炯大惊,躲于桌后道:“娘,您怎么不敲门呀!” 大梁皇后轻笑,白他一眼:“害羞什么?我什么没见过?抓紧!来不及了!” 杨炯一咬牙,顾不上穿内裈,径直套上外衣,步入屏风后,拉着换好长裙的李嵬名便朝门外跑去。 “你俩从后门走,我去引开追兵!”大梁皇后深深凝视二人一眼,转身下楼。 杨炯不敢耽搁,拉着李嵬名从后门闯出客栈。二人脚步匆匆,刚出后门,身后便传来阵阵嘈杂的脚步声。 显然,那数十名追兵已然发觉了二人的踪迹。 杨炯目光冷峻,扫视周遭,见不远处有一家绸缎庄,当下心一横,拽着李嵬名径直冲了进去。 一入绸缎庄,店内绫罗绸缎堆积如山,伙计们正忙于整理货品,见二人这般仓皇闯入,皆是一愣。杨炯无暇解释,顺手操起一匹匹绸缎,奋力朝着追兵方向抛掷过去。那些绸缎在空中舒展,如同五彩斑斓的屏障一般,直接遮挡住了追兵视线,他们被绸缎缠绕,脚步踉跄,咒骂声不绝于耳。 杨炯趁机拉着李嵬名穿过店堂,直趋后门。 出了绸缎庄后门,紧邻着便是一家染坊。 染坊中,晾晒的布匹宛如一道道绚丽幕布,纵横交错。杨炯与李嵬名身形闪动,迅速隐入布匹之间。他们在晾晒的高架下左躲右闪,借布匹的遮蔽不断变换位置。 追兵涌入染坊,却只见布匹摇曳,人影难觅。杨炯和李嵬名趁追兵慌乱搜寻之际,脚尖轻点,跃上旁边矮墙,继而几个腾跃,登上染坊房顶。 在房顶之上,二人如履平地,瓦片于脚下发出轻微声响。他们在一片片房顶间飞速穿梭,可那西夏追兵亦是训练有素,紧紧跟于其后。 杨炯见此眉头紧皱,当下心生一计。 他故意在一处房顶边缘显露身形,而后朝着主街方向佯装奔逃,同时用力跺脚震落几片瓦片,制造声响,吸引注意。追兵以为他们想逃往主街,纷纷加速追去。 待追兵被诱骗至主街方向,杨炯却带着李嵬名重新折返,借着房屋遮掩,悄然靠近大街另一侧。杨炯看准时机,从房顶一跃而下,稳稳落于一家临街酒坊后院。 后院中,摆放着一堆巨大酒缸。杨炯眼神急切地扫过,选定一个位置较为隐蔽的酒缸,与李嵬名一同钻了进去,二人紧紧相依,大气都不敢出,只听得外面追兵脚步的声音渐渐靠近。 缸内空间逼仄狭小,李嵬名只得坐于杨炯的腰胯之上,二人相拥,凝神细听外面动静。 “老大!前军兄弟不是说反贼跑入主街了吗?”一名追兵气喘吁吁,语带疑惑。 “你瞧见了?”被称作老大的那人声音低沉问道。 “没有,可他们距反贼那么近,岂会看错?”那追兵仍坚信同伴的判断。 “那可没准,此处两个方向,反贼一直在房顶奔走,若非去主街便是藏于这酒坊,所以咱还是仔细找找吧。”老大一边说着,一边指挥手下散开。 二人脚步声渐近酒缸,每一步皆似踏在杨炯与李嵬名心坎。杨炯将李嵬名搂得更紧,同时悄悄抽出腰间匕首,准备应对不测。李嵬名则轻闭双眸,专注倾听外面动静,她的手不自觉地揪住杨炯衣衫。 突然,外面传来一阵敲击酒缸之声,“咚咚咚”,每一声都让缸内二人的心跳骤急上下。 “这缸里会不会有人?”一名追兵狐疑道。 “敲敲看,仔细些!”老大下令。 敲击声越来越近,杨炯只觉手心满是汗水,努力平稳呼吸,以免被敌人察觉。 就在敲击声即将落于他们藏身的酒缸上时,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呼喊声:“老大!老大!” “何事?这般慌张!”老大不耐烦地转身呵斥。 “在主街发现反贼踪迹,正往城门口奔逃呢!”那名闯入的追兵急切禀报。 “确定吗?”老大追问。 “确定,兄弟们都瞧见了,赶紧追吧,再迟便来不及了!” “哼!此次莫要再跟丢了,走!”老大一声令下,脚步声纷纷远去。 酒缸内的杨炯和李嵬名长舒一口气,紧绷的神经方稍舒缓。李嵬名因紧张,身躯绷得笔直,见外边追兵似已离去,又重新坐了下来。 “嘶~!”杨炯疼得满脸涨红,却不敢言语,只能拖住李嵬名的腰身上提,用力与她拉开距离。 李嵬名一脸迷惘,湛蓝眼眸满是困惑。 杨炯狠狠瞪她一眼,将她的头拉至自己嘴边,咬牙道:“你想让我断子绝孙吗?” 李嵬名闻言一怔,继而面红耳赤,暗啐一口,见他双目赤红,面容扭曲,心虚道:“真有那么痛?” “你说呢!”杨炯没好气道。 “不会真坏了吧?”李嵬名沉默良久,声音低微几不可闻,若非二人靠得极近,杨炯实难听清她所言语。 听她这般言语,杨炯也有些打鼓,小声道:“你挪开些,我瞧瞧!” “呸!你无耻!这般狭小之地我往何处去?”李嵬名嗔骂道。 “那怎么办?”杨炯无奈道。 李嵬名瞧着杨炯那痛苦模样,轻咬朱唇,别过头去,右脚撑住缸壁,左脚踏出转身,整个人呈一字马挂于墙壁,背对杨炯缄默不语。 杨炯见此也不多言,他本就未着内裈,一撩侧摆,仔细察看起来。 “好了没!”李嵬名低声道。 “等等!光线太暗,我看不清!” “你快点!”李嵬名恼怒道。 杨炯见她催促,一咬牙,手眼并用,很快确认无恙后,低声道:“好了,应该没事。” 话音刚落,缸外声音又起。 “唉!咱们为何要偷跑进城?” “那个姐姐有蹊跷,我发觉她好像一直在阻拦我们进兴庆府。” “你这般一说,好似确是如此!我已多日未见她了。” “我观她周遭之人,好像都是契丹人,我大华与契丹关系平平,她为何要帮助我们?我猜她定是有事瞒着咱们。” “她那般聪慧厉害,瞒我们作甚?” “我也不知,还是先寻个客栈歇脚,而后再去右厢朝顺军司吧。” “嘶~!”一声惊呼从酒缸群中传来。 昏暗的酒缸内,杨炯和李嵬名全身紧绷,各自捂住对方嘴巴,眼神满是震惊。 酒缸外女子竖起耳朵,疑惑道:“你听见什么声响了吗?” “猫叫吧!”外面声音响起。 酒缸内杨炯眼神连闪,李嵬名会意,大眼睛波光潋滟,刚一张嘴,娇声婉转,水音不止:“喵~~!” “嗯,是猫叫!”外面女子点头认可。 “走吧!” 脚步声渐远渐消。 酒缸中的二人四目相对,杨炯小声道:“你衬裙呢?” “没……来得及!呀!疼!”李嵬名娇嗔不止。 “小雀儿,你真是……真是我命中的劫数呀!”杨炯长叹。 李嵬名闻言,湛蓝眼眸陡然一冷,哼道:“你得了便宜还卖乖!” “嘶~!要命啊!”杨炯惊惶道。 李嵬名轻哼一声,娇声不绝:“我看你日后如何舍得下我!” 言罢,脱靴滑袜,径直塞入杨炯口中,娇笑道:“我说过,你对我做过的事,我要千百倍的还给你。” 时光飞逝,月上中天。 杨炯爬出酒缸,望着眼前这倚靠缸壁的娇柔雪莲以及衣袂上的点点红霞,长叹一声将她搀扶而出。小雀儿那湛蓝色眼眸波光荡漾,娇哼一声不去理他。 “还哼,这下知道我的厉害了吧?” “有本事再来?”李嵬名不服气道。 杨炯无言以对,为她整理云鬓,拉着她消失在了月色之中。 “哼,我就说不是猫叫吧!”李澈满脸得意。 梁洛瑶一脸无奈地看着李澈,数次欲言又止,终道:“你真不知她们在做甚。” “啊?”李澈满脸疑惑。 梁洛瑶一跺脚,娇嗔地白了她一眼,将她拉至身旁,低声耳语。 李澈越听脸越红,最后狠狠啐了一口,骂道:“我见那人气息刚猛,原以为是正统门派子弟,未料竟是个花花公子,我当真是瞎了眼!” “你看清他模样了?” “天色过暗,距离甚远,我未看清!可他的步伐和气息流转之式我有印象,若是再遇到他,我定能认出!”李澈自信满满。 梁洛瑶无语,骂道:“你记这干什么?” 李澈闻言一怔,啐了一口,用力甩头,想要将方才听闻的话尽皆忘却,最后对上梁洛瑶那揶揄眼神,羞恼地一跺脚,转身便走。 “哈哈哈!你生气啦?真生气啦?”梁洛瑶娇笑不止。 “你闭嘴!” 梁洛瑶见她气恼,没好气道:“干嘛呀!人家又没惹你!” “哼!莫要让我再遇他,不然我见他一次打他一次!”李澈狠狠而言。 “他惹到你了?不过是学了声猫叫罢了!干嘛如此生气?”梁洛瑶无所谓道。 “他污了我的道心!” 梁洛瑶好笑得看着她,坏心顿起,嘟起嘴娇声道:“喵~~!” “你要死呀!” “喵~~!” “你看我不打死你个死妮子!” “哈哈哈!喵喵喵!” 第251章 擦肩而过 杨炯与李嵬名皆戴人皮面具,趁着夜色,另寻一家客栈住下歇脚。 “你要去哪里?” 李嵬名见杨炯将自己送回客房安置好,转身就要出门,疑惑地问道。 “出去走走,咱们折腾了这么久,你好好休息一下。” “哼,过来!” 李嵬名侧躺在床榻上,向杨炯抛了一个媚眼。 杨炯依言来到床边。 “哄我入睡。” 杨炯无奈,脑中思绪翻飞,嘴上却讲起了故事:“有一位皇后生下了一个美丽的公主,他们邀请了国内所有的仙女来参加公主的生辰宴,唯独遗漏了一位邪恶的仙女。仙女们纷纷给公主送上祝福,比如美丽、善良、歌声动听等等。然而,被遗漏的邪恶仙女却诅咒公主在十五岁时会被纺锤刺伤手指而死。另一位善良的仙女减轻了这个诅咒,她预言公主不会死去,而是沉睡一百年。” 李嵬名微微闭上眼眸,将头枕在杨炯的大腿之上,听着杨炯讲述的又一个奇怪故事。她现在什么都不想,只想牢牢记住当下,希望时间能过得慢些,再慢一些,更盼着这坏人能多编些故事哄自己。 杨炯嘴上讲着《睡美人》的故事,心中却思索着当下的局势。 眼下,李谅祚在兴庆府有五万精兵,粮草充足。经过这么一闹,估计城门会立刻增派重兵,严加封锁,想要出去怕是困难重重。 另一方面,耶律南仙那性子,相信依旧会帮助自己攻打兴庆,东北战事紧张,她也等不起。只是从她带自己混入兴庆府的手段来看,她在兴庆府的暗中势力定然不小,她既然能收买右厢的人,便可以收买兴庆府的人,这对她来说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大梁皇后这种土生土长的西夏皇后都能被李谅祚发现,而耶律南仙却能如入无人之境地进入兴庆府,仿佛这里是她大辽国都一般,显然这小狐狸还有事情瞒着自己。 不过有一点杨炯能肯定,那就是耶律南仙绝对会继续帮自己,无非是打下兴庆府后会搞出些手段来帮助大梁皇后掌权,辅佐个傀儡登基罢了。对此,杨炯心中早有计较,相信定能阻止她得手。 想到此,杨炯低头,看了一眼发出轻微鼾声的李嵬名,心中长叹不已。这姑娘活泼跳脱,狡黠聪慧,且情深义重,如今两人阴差阳错地突破了最后的防线,自己再也不能自欺欺人地对她视而不见。 可如今这个局面仿若死结,李嵬名想让杨炯帮大梁皇后夺权,可这事杨炯又绝对做不出。一旦覆灭西夏,李嵬名和杨炯定然会形同陌路,前缘尽散。他思前想后,终究想不出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最初的想法是帮助李嵬名做整个中亚的女王,帮助她一路向西开拓建国,与回鹘、突厥等外族作战,直至抵达拜占庭城下,会一会这个传说中的西方大国。这偌大的地盘虽然比不上西夏这般雄厚的家底。可如今西夏都被打得破败不堪,哪还有往日的荣光,如此说来,还不如一路西行,去那个传说中流淌着 “奶和蜜” 的地方。 问题在于,现在大梁皇后一门心思想要抢班夺权,拖垮大华,重建大夏。李嵬名又是大夏公主,被大梁皇后一手拉扯大,怎会忤逆大梁皇后的意思。 想到此,杨炯长叹一声,将李嵬名的头轻轻放在枕头上,起身准备离开。 “去哪?” 李嵬名突然睁眼,长睫毛扑闪扑闪。 “你没睡着?” “哼,你讲的故事前言不搭后语,前面还说公主十五岁时会被纺锤刺伤手指而死,后面提都不提,直接便晕睡了过去,你若觉得我烦大可以一走了之,干嘛这么敷衍?” 李嵬名娇哼道。 “好,那重讲,再给你讲个《灰姑娘》的故事。” 杨炯笑着重新坐回她身旁,耐心的哄道。 李嵬名轻笑,拍拍自己身旁的空位,面飞红霞,眼中带水,轻唤:“过来!” 杨炯也不啰嗦,躺在她身旁,和她四目相对,轻轻拍着她手臂,哄她睡觉。 “你有心事?” 李嵬名突然问道。 杨炯点头:“嗯,有一点。” 李嵬名沉默良久,突然羞涩一笑:“我不会安慰人。” “你在我身旁,便是最好的安慰。” “就会说好听的哄我。” 李嵬名嘟嘴骂道。 “真话。” 李嵬名大眼睛扑扇,红唇轻动,玉手轻点杨炯额头,娇笑道:“我认为最好的安慰方式便是令你重拾豪情壮志。” “这是什么说法?” 杨炯疑惑道。 李嵬名羞涩一笑,大长腿踢出裙摆,勾魂道:“来呀!” “别了吧!马上天亮了!” “你认输了?那你就甘愿做我的裙下之臣喽?” 李嵬名得意之态尽显,揶揄、调笑、玩味之意夹杂,狡黠而又娇俏。 “哼,来就来!” 杨炯怒吼一声,欺身而上。 “哈哈哈!” 娇声不止,嗔骂不断。 日上三竿。 杨炯狠狠瞪了眼吃饱喝足,已经熟睡的李嵬名,扶着老腰走出了房门。他得尽快去找耶律南仙,探听下现在兴庆府的情况,而后商谈一下如何逃出城去。 沿着小巷刚走了没多远,一只手从街道旁一间半掩的门中探出,直接将杨炯扯了进去。杨炯心下大惊,一个地龙翻滚顺势进屋,起身后拉开距离,迅速抽出匕首,全身气息陡增,虎视眈眈地做好接敌准备。 “是我!” “承春?你怎么进了兴庆府?” 杨炯惊奇道。 李潆也不废话,拉着杨炯走上楼,将他推进一间房道:“你看我给你带谁来了?” “艹!神通!那一万人是你的兵?你翻越雪山来的?” 杨炯看清这人面目,撤下人皮面具,惊喜道。 “哈哈哈!你要打兴庆府,怎么能少得了兄弟呢?我翻越雪山后,本来想要劫掠拜寺口马场,没想到被党项人抢了先,今天遇到三公主,才知道是你干的事!咱们兄弟差点就擦肩而过呀。” 沈高陵抱着杨炯,不断捶打着杨炯的后背,同样是满脸的激动。 杨炯上下打量沈高陵良久,平复了下重逢的喜悦,道:“你现在哪里驻扎?” 沈高陵见杨炯问起正事,满是郑重道:“我一万龙朔卫,在兴庆府西北二十里,贺兰山余脉的山坳处。前几天我们大军突袭兴庆府,没想到这李谅祚胆小如鼠,四周布满暗哨,城中更是建起了数座了望楼,发现我们的踪迹后,直接就紧闭了城门。我军多是骑兵,没有大型攻城器械,只得绕着兴庆府四周清扫斥候。本想着吸引李谅祚那五万兵出城野战,可这老小子比乌龟还能缩,骂也骂了,女人的衣服都送了,他死也不出城,无奈我只得撤兵再做打算。” “李谅祚现在手中只有五万兵和兴庆府这点家当,他岂会跟你拼命,他现在唯一的想法就是死守兴庆府,等待天降大雪,待我军粮草耗尽之时,再出城野战,他这是打算一战定胜负呀。哼,不过他这老小子可就想得太美了,如今咱们联军总计五万人,我从右厢调来了不少攻城器械,出城后咱们兄弟就大干一场。” 杨炯豪迈道。 “你先想想怎么出城吧,我要不是有你的人皮面具和兴庆府的内卫谍子接应,根本就无法进入城中,后来听说城内出现了反贼,现在兴庆府四门紧闭,咱们要尽快想办法出城。” 李潆一脸担忧道。 杨炯闻言沉默良久,问道:“有长安和潘帅的消息吗?” 李潆摇头:“兴庆府的谍子我布置安插了很多年,其中不少人已经坐上了西夏朝堂高位,有的更是跟党项人成了家,显贵非凡。我刚入兴庆府,不敢贸然联系他们,要重新梳理一下人员,确认万无一失后才可打探消息,不然若出现什么纰漏,将我们的行踪暴露,那可就真完了!” 杨炯点头,华夏辽金,每个国家都会持续不断地向对方投放谍子,策反高官、将领。这些事情都做得非常隐蔽,为了不暴露,一旦谍子坐上敌国高位,若非重大事情,母国绝对不会轻易联系。除了担心谍子会搞出谍中谍这种背刺事件,更担心由于疏漏而导致谍子暴露,功亏一篑,所以必须要慎之又慎。 “这样,咱们现在就去见耶律南仙,她安抚司加上你的内卫,总能商议出一个办法。” 杨炯提议道。 李潆点头,带上人皮面具就和杨炯朝耶律南仙的落脚客栈赶去。 还没走出多远,迎面便撞上两个女子,其中一女子一身出尘气质,十一二岁模样,眼眸清澈如水,只是不知为何,看向杨炯的眼神满是厌恶和愤怒。 杨炯莫名其妙,暗忖自己现在是仁多嵬那西夏人模样,李潆亦是如此,这女子莫名其妙地怒视自己,莫不是仁多嵬的仇家? 想到此,杨炯浑身紧绷,身体气息暗自流转,拉着同样伪装成党项女子的李潆,和这两个女子迎面相碰。 李潆也注意到了这两个女子,她天生慧眼明心,但见这一身道士打扮的女子,眉眼间竟然颇感熟悉,再看她一身出尘飘逸、富贵逼人的气质,便知道这女子定不是寻常人家的女子。只是这满眼的愤恨是何原因,李潆实在想不明白,莫不是仁多嵬在兴庆府的熟人? 李澈今天和梁洛瑶出门,本打算打探一下消息,实在是没想到会再次遇到这个讨厌的家伙。见这党项男子的气息流转和步伐走动,绝对是昨晚在酒缸学猫叫的那腌臜货。只是他身旁的女子怎么换了一个人? 昨晚的那个女子气血通畅却先天不足,一看便是体弱多病之人。可眼前这个女人,明显气血不畅,好像是后天遭遇过重创所致,虽然她脚步稳健,但周身并没有气息流转和习武的痕迹,显然不是昨日那女子。 再看两人面相,李澈疑惑更深。 这女子头顶氤氲紫气,虽然没有自己长姐那种紫气冲斗的贵相,也比不上那位契丹姐姐的极贵之容,可也绝对是她所见的第三个有如此大气运的女子。唯一令她不解的是,这女子长相怎么如此普通。长姐和那契丹姐姐全都是一等一的大美女,加上自身那天生的贵气,更是耀眼夺目,站在哪里都是满堂生辉,最受人瞩目的存在。 再看这女子相貌,同这一身气质和大气运也太矛盾了。 昨晚因为光线昏暗,离得又远,李澈根本看不见这讨厌家伙的面相气运。如今一见,她更是费解,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觉得自己所学的望气之术是不是错了,可一想到自己师父青云真人是曾经冠绝清微的望气道人,自己纵使只学了个皮毛,可也不至于看错。 可这讨厌的家伙气运怎么如此奇怪。 初看时,其运似有旧日阴影,衰弱黯淡,仿若残灯将灭,本当是早折之险,书上明明说这是短命之象,难见生机。可仔细一看,这人周身紫气弥漫,直上云霄,仿若有天运加身,这又是大贵之相。 可这紫气之中,好像又隐隐夹杂着些许异样。似有一道若有若无的灰线,这灰线虽被这盛大气运压制,却仍旧不断飘逸摇晃,好像这紫气是由这灰线催生一般,竟有一种芳林新叶催陈叶,病树前头万木春的新生朝阳之感。 这让李澈惊奇不已,这是她看过的最怪异的命理气运,就连师父那《千人面》中都没有类似的气运记载,着实怪异。 梁洛瑶疑惑地看向愣神的李澈,从她那眼中先是看到了惊讶,而后是愤怒,再就是疑惑。她本就聪慧非常,用手轻轻拽了一下李澈的衣角,见她点头。当即心下一横,眼中满是坚毅,心中暗道:“李澈,你的道心我来守护!” 而后,大叫一声,跌倒在杨炯身前。 杨炯早有准备,拉着李潆迅速闪到一旁,疑惑地看向梁洛瑶。 梁洛瑶咬牙切齿,想她在鸣沙城专门靠着碰瓷惹事的手段吃饭,今日刚想找个由头揍这讨厌家伙一顿,没想到,自己还没碰到他就被他闪开了。 梁洛瑶暗自冷哼一声,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整理了几下衣衫后,突然惊讶大叫,满脸的慌张:“呀!我娘给我的玉佩不见了!” 话音刚落,焦急地四下翻找,最后将目光投向杨炯,那眼神分明是在说:“是不是你偷了我的玉佩?” 杨炯被这姑娘的拙劣演技都气笑了:“姑娘,我见你二人衣着不凡,气质上佳,如此做派是不是不太妥当?” 梁洛瑶脸不红心不跳,哼道:“这里没有别人,不是你还能是谁?你敢让我搜搜吗?” “姑娘,耍无赖你能不能专业点?我碰都没碰你一下!你就说我拿了你的玉佩,还要搜我的身,是不是太儿戏了?” 杨炯冷笑道。 “哼,没准你就是那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妙手空空,能于千里之外偷人钱财呢?” 梁洛瑶梗着个脖子道。 杨炯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还千里之外偷人钱财!你当我是武灵公吗?你要是说我能千里之外偷心窃花我倒是还能认下一二,说我偷你玉佩着实荒谬。” “呸!” 李澈暗啐一口,结起手印便要教训教训这个学猫叫的讨厌家伙。 李潆没好气的拍了杨炯一下,恼他没个正经。 而后摆手阻止李澈,道:“姑娘且慢。” 李澈停手,看向这个贵不可言的姐姐,着实替她不值可惜,直接道:“姐姐,你身旁这人绝非良人佳侣,莫要被他诓骗。” “嘿!你这丫头怎么说话呢?我跟你无冤无仇,你若再无端诽谤污蔑,可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杨炯跳脚道。 李澈冷哼一声,满脸的不屑,大有你有本事就来的意思。 杨炯真是被这两个人气到了,大感莫名其妙,抬手便要好好教训一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 李潆白了杨炯一眼,将李澈拉到一旁,笑道:“你认识他吗?” 李澈不知道为何,对上这个姐姐的眼睛,莫名的亲切心安,见她问话,李澈默默摇头。 “我看你气质不俗,想来是生在大贵之家,现在可是钱财困窘?” 李潆现在近距离打量李澈,细细看她那眉眼,不知为何,倍感亲切。她眼力毒辣,从一开始李澈的眼神中,李潆便看出了疑惑、愤怒和羞恼,这不像是一个流氓该有的心思,为了避免节外生枝,引来兴庆府的注意,李潆觉得还是尽量弄清楚为好。 李澈继续摇头。 “那你这是为何?若你有什么困难,大可以跟我说,不必扭捏,我能帮的绝不推辞。” 李潆疑惑道。 李澈见这姐姐如此好心,更觉得跟了这个讨厌家伙不值,一想到这姐姐可能还不知道他身边这人已经和别的狐狸精勾搭上了,一股怒气直冲脑门,指着杨炯,咬牙道:“我要揍他!” “你这丫头是不是有病?我都不认识你,你莫名其妙!” 杨炯跳脚大骂。 “哼,你自己做过什么腌臜事,你自己清楚!” 李澈怒道。 李潆闻言一愣,疑惑地看向杨炯,眼神之中满是审视。 杨炯大呼冤枉:“我真不认识她!我不喜欢小豆芽!” “你说谁小豆芽!!!” 李澈怒不可遏,浑身气势陡增,双目圆瞪地就要冲向杨炯。 李潆苦笑摇头,抱住马上就要冲到杨炯身前的李澈,笑道:“能告诉我吗?你为什么非要揍他?” 李澈咬牙,双拳紧握,那腌臜事她实在说不出口,只得道:“姐姐,他不是好人!” “我知道!” 李潆轻笑。 李澈满脸问号,道:“那你为什么还跟着他?” “这个问题问得好!我可能要用一辈子才能回答完整。” 李潆满眼笑意地看着这个亲切的姑娘。 见李澈满脸的不解,拿出一个荷包递给她,道:“好啦!姐姐还有要事,这是些银钱给你,莫要再闹了!” “我不是打劫的!” 李澈恼道。 “我知道,就当是你告诉姐姐他是坏人的酬劳!” 李潆摆摆手拉着一脸愤懑的杨炯走出了巷子。 梁洛瑶走到李澈身边,道:“你直接动手呀!你那么厉害,我都给你找好了由头,几下不就把那人打趴下了?废什么话!” “我……我也不知道怎么了,那姐姐明明不会武功,可她说的话,我莫名其妙地不敢反驳。” 李澈满脸费解。 梁洛瑶翻了个白眼:“你能不能行?真是白瞎了一身功夫!” “哼!” 李澈冷哼一声,转身就走。 “你去哪?” 梁洛瑶疑惑道。 “跟着那个讨厌的家伙,找个没人的时候,打断他的腿!” 李澈咬牙道。 “好嘞!我定会全力守护你的道心!” 梁洛瑶高声呼喊,脸上满是兴奋之色。 “如今可不单是重铸道心那般简单!” “啊?这是何意?” “我决然不能让那腌臜货诓骗了那位好心的姐姐!” 言罢,李澈眸光坚定,紧紧跟随着杨炯二人而去。 第252章 谋逃 “你干嘛跟个孩子斗气?”李潆见杨炯那气鼓鼓的模样,好笑道。 杨炯翻了个白眼,吐槽道:“她是孩子吗?哪有孩子该有的半点可爱?见面就骂人,还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要揍我,我感觉她脑子有问题。” “小孩子可能闯了大祸,不敢跟家里说,缺了银钱,走上了邪路!能帮就帮一下。”李潆淡淡道。 杨炯疑惑的看向李潆,费解道:“你变了!若是往常的你,早就动手了,哪还会如此耐心的跟那丫头说话,还给她银钱,早就抓到内卫打得她连她妈都不认识了。” “我何时打过小孩子?”李潆骂道。 “比喻!夸张!” “别做怪啦!我看那孩子的眉眼和我娘很像,帮她也是看在我娘的面子上。”李潆淡淡道。 “像吗?”杨炯疑惑的转头,一边走一边仔细打量着李潆的眉眼。 李潆点头,没有说话。 “你这是想姨娘了,等打完兴庆府,咱们就回长安。”杨炯安慰道。 李潆闻言沉默良久,声音轻盈却无比坚定:“不回长安,回去我便舍不得拉你去死了。” “你……我……”杨炯被她噎得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最后只得一言不发的走入耶律南仙下榻的迎客楼。 刚一进门,见阿耶朗拿着个扫把四处打扫,时而认真的擦两下楼梯,时而又装模做样的扫着本就干净的地面。 杨炯见此疑惑道:“阿耶朗兄弟,你一个亲兵卫队长怎么干起这活了?你怎么惹着你家公主了?” 阿耶朗见是自己的好兄弟,先是一喜,而后一脸无奈道:“杨兄弟,你来得正好!帮我参谋参谋,你说我左脚进门也有错吗?” “啊?”杨炯疑惑道。 “昨天公主说我左脚先进门,犯忌讳,罚我在这扫地,杨兄弟是读书人,这有什么说法吗?”阿耶朗百思不得其解。 杨炯闻言差点没笑出来,一想到这好兄弟总是给自己背黑锅,强忍笑意,胡诌道:“旧俗有云,左脚戌时忌入家门,冲天狼星煞,乱宅气运。致婴啼扰梦,仕途坎壈,财帛蹇滞。” “呀!这么严重吗?那我确实该罚。”阿耶朗一脸懊恼。 杨炯无奈,知道耶律南仙是故意冲阿耶朗撒气,只得道:“兄弟莫急,我去跟南仙说说,等今晚戌时你右脚踏门三下,便可化解此煞。” “那好那好!我这就带杨兄弟去见公主!”阿耶朗大喜,拉着杨炯便上了楼。 “公主,杨兄弟来了!”阿耶朗在门外低声道。 “让他滚进来!”耶律南仙冷声道。 杨炯苦笑,带着李潆走了进去。 耶律南仙一眼便见到了杨炯身旁的人,疑惑的看向杨炯。 不等杨炯介绍,李潆撤下人皮面具,自我介绍道:“我是大华三公主,李潆!” 耶律南仙凝眉,细细打量这传说中的内卫之主,眉如远山,眼眸含韵,浑身气质确实是个常居高位才能有的威严。 她点头示意,而后看向杨炯,道:“什么意思?” “如今兴庆府四门紧闭,想和你商量一下怎么出城。”杨炯直入正题道。 耶律南仙轻笑,而后眼眸一冷,讥讽道:“杨炯,昨日咱俩刚大吵了一架,你今日却像个没事人一样登门求我,你把我当什么?召之即来的仆人吗?” “南仙,现在不是斗气的时候,你着急回辽国,我着急打兴庆府,咱俩的约定你忘了?” 耶律南仙狠狠瞪着杨炯,继而疑惑道:“咱俩什么约定?我不曾记得。” “耶律南仙你少跟我拿腔拿调!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杨炯恨声道。 “这就是你求我的态度吗?” 杨炯见她那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知道她定有逃脱之法,心下咬牙,转身深呼吸几次后,满脸堆笑:“南仙,冤家宜解不宜结,现在咱们有着共同的敌人,共同的目的,可不能做亲者痛仇者快的事。” “哈哈哈!杨炯呀杨炯,想让我帮你呀!好呀,求我!”耶律南仙大笑不止,双手托腮,满眼的得意和戏谑。 “耶律南仙!你别得寸进尺!” “呦呦呦!你这点委屈都受不了呀!那你还想我帮你呀!休想!”耶律南仙讥讽道。 李潆见此,冷哼一声:“你欺辱他,问过我了吗?” “奥?我就欺负他了,你能奈我何?”耶律南仙起身,看着李潆的眼睛,针锋相对道。 “我这人杀人从来不考虑后果,只要我想,你弟弟随时都可能出现意外。”李潆浑身气势陡增,眼眸森冷如刀,死死盯着耶律南仙。 “你威胁我?” “怎样?” 耶律南仙那眸子陡然一冷,杀气四溢,双手轻拍三下。 紧接着,十数人冲入房门,驽箭森寒的对着李潆。 “耶律南仙!”杨炯声音大沉,怒吼道。 “你吼我?”耶律南仙咬牙切齿,死死瞪着杨炯。 “让他们出去!” “凭什么!” “你想要什么直说!别给我用这些手段!”杨炯冷声道。 耶律南仙盯着杨炯良久,突然噗嗤一笑:“这么说你答应了?” “我没时间跟你磨牙!我等着尽快攻下兴庆府回家!” “好!爽快!我要求很简单,你答应我的事,立字为据,以物品为凭!”耶律南仙朗声道。 “咱们不是击掌为誓了吗?”杨炯疑惑道。 耶律南仙摇头:“我说过,我只相信你一次!你扣了我五千战马。我再不会信你,现在我要你重新立字为据,以物品为凭!” “南仙,你这么聪明的人怎么还办这种傻事?我答应你的事若想履行,什么都不需要,若我不想履行,别说立字给物了,就是以血为誓也没用呀。”杨炯吐槽道。 耶律南仙大笑:“我要的物品不是物,是人!” 杨炯闻言一愣,怒道:“你什么意思?” “看来你是猜到了!我就要她,你那么在意她,那我就把她扣在我手中,有了她我就不信你还能言而无信。”耶律南仙指着李潆,寒声道。 “你做梦!”杨炯说着拉起李潆的手便要出门。 “杨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是不是太看不起我耶律南仙了?”耶律南仙轻抿一口酒,看向被数十弓箭手围住的杨炯二人,冷笑不止。 “耶律南仙,我最恨别人威胁我!” “巧了!我也是!”耶律南仙狐狸眼眸一冷,调笑道。 “我一直以为咱们是朋友!如今我来求你,你却如此对我,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吗?”杨炯声音越来越冷。 “啪!”耶律南仙拍案而起,怒道:“朋友!你当我是朋友吗?我借给你两千精锐助你攻打右厢,你怎么答应我的?我那一万匹马呢?现在,我就是让你重复一下答应我的事,你却推诿搪塞,你这是朋友?现在你还敢来质问我?你哪来的胆子?” 耶律南仙怒不可遏,抄起桌子上的茶壶便朝杨炯扔了过去。 杨炯在耶律南仙说话的时候就悄悄拉近了和她的距离,见她真被自己气急,迅速一个闪身,凑到她身后,左手揽住她腹部,右手用匕首抵住她后腰,笑道:“南仙,你又输了!” “可笑!你敢杀我吗?”耶律南仙讥笑道。 “不是不敢!是不想。” “哼,放开我!”耶律南仙扭动着身躯,怒声道。 杨炯见此,紧了紧两人之间的距离,低声道:“别闹了!我知道你有气,可我更了解你的性子,你从来都是冷静克制的一个人,为何今日会发这般无名火?” 耶律南仙咬牙,狠狠瞪他一眼,寒声道:“放箭!给我射死这个混蛋!” “我看你们谁敢?你们不知道我跟南仙什么关系吗?我俩小打小闹是情趣,你们要是敢掺和进来,等我俩好了,你们就休想好了!”杨炯大声道。 “你混蛋!我跟你什么关系?”耶律南仙气急败坏。 “大家有目共睹!”杨炯好笑的看着踌躇不前的伏兵道。 耶律南仙肺都要气炸了,她不该对杨炯另眼相待,不然也不会令手下误会,如今被她如此拿捏,她感觉自己特别失败,气急的她再难抑制心中怒火,冷声道:“给我射!你们敢不听我命令,谁都别想活!” “哎哎哎!这是干什麽这是!杨兄弟这是怎么了!”阿耶朗见此场景,一脸的懵。 “你给我滚去扫大街!”耶律南仙见这个憨憨又来坏自己的事,跳脚怒骂。 “哎!别提了阿耶朗兄弟,这不是给你说情吗?想着让你早点破破煞气,可谁知道南仙非要杀人祭祀,那我哪能让呀,这不就弄成这个样子了吗?” 杨炯一边解释一边向窗边靠拢。 “你胡说什么?”耶律南仙恨声道。 杨炯借着余光看着窗下的飞檐平台,凑到耶律南仙耳边轻声道:“放心,答应过你的事我一直记得!但是你不能用李潆威胁我,这次全当上次我欺负你的赔罪,我不跟你计较,咱们后会有期!” 言罢,用力一推耶律南仙,拉着李潆飞身跃出窗户,稳稳落在窗下的飞檐之上后,几步踏出,几个呼吸间便跳下了楼檐,消失在了街角。 “公主!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阿耶朗看着脸色阴沉的耶律南仙,满是费解。 “你给我滚去刷马桶!”耶律南仙咬牙切齿。 “我右脚进的门。”阿耶朗小声道。 耶律南仙眸子一冷,杀气四溢,看着周围这些手下,大有一种自己费尽心力养的花,被人连盆都端走的挫败感,想到刚才杨炯那得意的模样,大吼道:“滚!全都滚!” 阿耶朗再不敢停留,拉着众人慌忙离开了屋子。只剩下耶律南仙一人坐在桌旁,胸膛起伏不止。 且说,杨炯拉着李潆左冲右突,见耶律南仙没有追来,便停下脚步,帮李潆带上人皮面具后,两人朝着自己的根据地走去。 “咱们接下来怎么办?”李潆叹道。 杨炯没有说话,拉着李潆走街串巷,等走到靠近兴庆府东南端城墙的一处面摊时,拉着她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向摊主要了两碗面后,看着李潆道:“你后面的那个尖塔建筑看见了吗?” 李潆闻言,不着痕迹的转身,扫了几眼后,道:“看着像是景教的寺庙。” 杨炯点头,小声道:“去耶律南仙那里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了这个高耸的尖塔寺庙,一路上我一直想着如何逃出兴庆府,现在有办法了!” “你的意思是通过尖塔飞索到城墙?然后垂索而下?”李潆一点就透,惊奇道。 杨炯满是赞赏之色,继续道:“你看,方尖塔的最顶端是钟楼,距离城墙大概不足三百步(460米左右),我那阿耶朗兄弟力大无穷,让他来射钩锁,应该是不成问题。 现在距离子夜还有一段时间,吃完面,你去联络内卫,摸清这景教寺庙和附近城墙的情况,我去准备强弓和滑索,子夜在这附近会合。” 李潆听闻这出城法子哪还有心思吃面,当下便要起身去联络内卫。 杨炯好笑的拉着她道:“你干嘛呀!现在正值饭点,这时去吩咐人家做事岂不是枉做恶人,咱们一直空着肚子,不差这一时半会儿。” “你这算什么?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李潆接过面,玩笑道。 “哈哈哈,我这顶多算是五脏噪于内而食弗缓。”杨炯自嘲道。 两人相视一笑,一起吃起了面。 李潆间或抬头,瞥见坐在不远处的两个女子,定睛一看,眼中满是不解,而后摆摆手叫两人过来。 李澈见此扭捏的拉着梁洛瑶走了过来。 杨炯见又是这两个丫头,冷声道:“你们俩到底想干嘛?” “哼!”李澈冷哼一声,不去理他。 李潆示意两人坐在自己身旁,又要了两碗面,对李澈道:“你为什么跟着我们?” 李澈沉默。 “钱不够?”李潆疑惑道。 李澈闻言,慌忙从怀中掏出荷包,塞到李潆的手中,道:“姐姐,我真不是打劫的,我不缺钱。” 李潆见此,盯着李澈的眼睛良久,见她不似说谎,疑惑道:“那你是何意?” “我……我。”李澈欲言又止。 李潆轻笑,拍拍她肩膀,宽慰道:“不想说就不说,可你却不能再跟着我们了,姐姐有要事要忙,很危险的。” “我会武功!”李澈挺挺胸脯,满眼的郑重。 “你一个小豆芽能会什么武功?”杨炯无情嘲讽。 “你……我打死你!”李澈大叫一声,作势就要动手。 李潆苦笑摇头,拉住李澈,白了杨炯一眼:“你少说两句。” “哼,你就宠她吧!我也没看她多像姨娘呀!”杨炯撇撇嘴道。 李潆安抚住李澈,接过面,分给这两个丫头,笑道:“快吃吧。” 李澈对上李潆那仿若深潭的眼神,努了努嘴,终是低头吃起面来。她很想告诉这个好心的姐姐,眼前这个人做过的坏事,可是回想起她当时在小巷子说的那句话,李澈能明显感受到这个姐姐眼中的情谊,她又担心说出来后,会让这位好心的姐姐伤心。 就这样,李澈心绪复杂的吃着碗里的面,清汤寡淡,没什么值得称道,这是她刚一入口的感觉。 李潆也不知道为何,对眼前这个奇怪的丫头感觉莫名的亲近,大概是她这特别像自己娘的眉眼吧。更可能的原因,许是杨炯所言,自己太久没回家的原因吧。 思绪间,见李澈只顾着吃面,鬓角碎发散落也没在意。 李潆摇头,解开她脑后的发带,轻轻捋顺,整理她略显散乱的头发,一边动作一边问:“叫什么名字?” 李澈被李潆梳理头发,听见这好心的姐姐问话,好像突然回到那日母亲给自己梳发打髻的时候,一时间恍惚愣神,不知所措。 李潆见她如此,只当她有难言之隐,也不深究,继续道:“我看你是大华人,怎么跑来这兴庆府了?” “我……我来找我姐姐和姐夫。”李澈被李潆的话拉回神,沉默半晌,解释道。 “你父母放心你一个孩子出这么远的门呀!”李潆奇怪道。 “我娘去世了,她临终前最想我姐姐,我要替我娘来看她。”李澈小声道。 李潆闻言一愣,继而心疼地摸了摸她的头,暗道:“这么小就没了娘亲,真是可怜,如今又为了自己娘亲的遗愿远赴北地,真是让人心疼。” 想到此,李潆叹息一声道:“可找到你姐姐了?” 李澈摇头。 杨炯听这丫头言语,心中疑心顿起,问到:“我看你的装扮,显然是个道士!你有姐姐?你什么时候出家的?你家是哪里的?你一个人从大华跑来的兴庆府?你才多大呀!” “你别和我说话!我讨厌你!”李澈哼道。 “嘿!你个小骗子,我看你就是撒谎成性,嘴里没一句实话!”杨炯故意激将道。 “你才是骗子!”李澈怒气冲冲。 杨炯见她被自己挑起了情绪,继续引导道:“好,你不是骗子,那你为何连自己名字都不敢说?如此藏头露尾,能是什么好人?” “你少诬赖人!有什么不能说的!我李……” “咳……!李水,姐姐请了咱们两个吃了面,你别这么说话!”梁洛瑶赶忙拉住李澈,眼神连闪,打断她刚要出口的话。 李澈见此一愣,也明白了梁洛瑶的意思,两人已经在那契丹姐姐手上吃了一次亏,好不容易逃出来,绝对不能再暴露了自己的意图。 想到此,李澈气恼的瞪了杨炯一眼,不再多言。 杨炯和李潆对视一眼,皆是苦笑,看来这两个孩子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白花,还是有点防人之心的,就是不多。 李潆给李澈挽了个简单的发髻,略带教训的敲了李澈的脑袋三下:“出门在外,一不着华服,二财不露白,三食不他人,四言不走心。你这个笨丫头,看着聪明,实则全都犯了忌讳。” 李澈被这姐姐教训,转头满眼的气恼,可刚一对上她那幽深的眸子,气势瞬间矮了半截,她心中烦闷不已,在家的时候,她连长姐都不怕,可这个姐姐怎么一说话,自己就不敢反驳呀。 李澈越想越气愤,转头生起了闷气。 “不服气?” 李澈来回挑着面,缄默不语。 李潆好笑的轻拍她手一下,骂道:“不许祸害粮食。” “奥!”李澈乖的像一只小绵羊。 一旁的梁洛瑶见此,扶额不语,对这个没出息的姐妹,着实气闷。 “你这丫头,被人稍一激,就差点把自己的真名吐露出来,居然还有脸在这儿生气?瞧瞧你这身道服,外表看似朴素,可这内衬依我看,像是长安端华庄的上等苏绣呢,如此便能知晓你是长安人。再瞧瞧你身后那木剑,上面刻着道统莲花,无疑表明你是正统道门的弟子,而且身份地位想来不低。还有你用餐时的动作,明显是经过正规礼仪熏陶的官家小姐,再加上你脖颈处有玉佩挂绳,只要你肯让我瞧一眼那玉佩,我大致就能推断出你是长安哪家的小姐了。 你呀,真是个笨丫头!别人给你东西吃,你就毫无防备地接受,难道就不怕遇上坏人?就说你讨厌的这个人吧,他若是有心试探你,随便几句话就能让你露出马脚,你还好意思不服气呢!” 李潆言是询问,语却笃定,言语中满是恳切,就如同教育自家妹妹一般,满是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李澈被说的哑口无言,低着头,双手来回的打结。小声反驳:“我会武功,很厉害的!” “你打得过多少人?十个人呢?百个人呢?千人呢?”李潆没好气道。 李澈闻言一愣,暗道这姐姐怎么和自己娘亲说话一模一样,语气也是极像。可转头一看这姐姐的党项面容,满眼的失望之色,再不言语。 杨炯见这丫头满身小孩子脾气,不住摇头,将李潆的荷包重新塞给李澈,道:“出门在外,万事小心,别什么话都藏不住。” 而后拉着李潆消失在了街角。 第253章 出城 <特别鸣谢:tijin的大神认证!本章6千字,不分章!特此加更!> 杨炯和李潆在巷子尾分别,各自去准备晚上行动所用的器械。 且说,杨炯蹑手蹑脚的回到了耶律南仙的下榻之处。四处打探一番,终于在茅房找到了自己那好兄弟。 “咋回事?怎么刷起马桶了?”杨炯疑惑道。 “杨兄弟!哎~!别提了,公主发脾气,见人就骂,现在谁都不敢惹她,兄弟我这不是被分配到这了嘛。”阿耶朗叹息不止。 “好啦!别刷了!兄弟我有事要你帮忙。”杨炯拉着他来到僻静处,小声道。 “啥事呀!杨兄弟,你尽管说,只要是俺能做的,义不容辞。”阿耶朗拍着胸脯道。 杨炯也不废话,直言道:“兄弟,你能弄到强弓硬索吗?” “能呀!这东西,安抚司就能弄来,不在话下!杨兄弟要这干什么?” “出城呀!现在城门紧闭,兄弟我得出城呀!”杨炯小声道。 阿耶朗闻言,疑惑道:“你不跟我们一起出城吗?” “什么意思?南仙有办法出城?”杨炯疑惑道。 “应该有吧!我家公主那么聪明,怎会没有办法呢,她通知我们今晚子时出城。”阿耶朗道。 杨炯点头,心中知道以南仙的手段,既然敢进入兴庆府,必然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当下也不废话,直言道:“兄弟,给我弄些强弓和硬索,勾爪等器械,午夜在城东南来找我,兄弟等你救命。” “杨兄弟,强弓什么的都没问题,就是这时间上……,我得跟我家公主出城呀!”阿耶朗为难道。 杨炯闻言也是无奈,道:“你等着,我去跟南仙说。” “哼,跟我说什么?”耶律南仙在二楼窗台,冷眼扫过两人,用力摔了摔窗子,转身进屋。 杨炯见此,只得硬着头皮重新上楼,站在门口,心虚道:“南仙?” “南仙?” “南仙?” “你叫魂呀!”耶律南仙骂道。 杨炯嘿嘿一笑,推门而入,无赖的坐在她对面。见她美眸含煞,只得讨好的给她倒上一杯茶,软语道:“南仙,帮帮忙呗。” “哼!”耶律南仙瞪他一眼,一言不发。 “你帮我出城,我能尽快拿下兴庆府,而后尽快跟你回辽国,帮助耶律兄攻打金国,大家都着急,你就别闹了。”杨炯无奈道。 “你真心跟我回大辽吗?”耶律南仙目光灼灼道。 “实话说我是不愿意的!但是我答应了你,偿还你的救命之恩,不愿意也要履行承诺!”杨炯郑重道。 “你在我这已经没了信誉!我不信你!”耶律南仙冷哼道。 “那你说怎么办?” 耶律南仙瞪他一眼,拿出一张信笺,递给杨炯道:“签字画押!” 杨炯疑惑的拿起信笺,只见上书: 立约人杨炯,承蒙大辽皇恩眷顾,得与兴国公主耶律拔芹缔结良缘,忝为南院驸马,深感荣幸,亦知责任重大。今立此誓,以昭天地,明我之心。 自我入大辽,即愿全心全意为大辽效命,辅佐王室,守护疆土。无论战事抑或政务,必竭尽所能,不辞辛劳。于公主之前,定当敬爱有加,呵护备至,夫妻同心,琴瑟和鸣,绝无欺瞒背叛之行。 若有违此誓,神明共弃。 杨炯读完,冷笑道:“南仙,我说过,做你的驸马我倒是可以考虑,做什么南院驸马,我毫无兴趣。” “哼,你别想了!能入我耶律南仙眼的男人还没出生呢!”耶律南仙傲然道。 “所以,咱俩就别在这浪费时间了!我的条件,帮我出城,另外五千匹战马,悉数运往北地,如何?” 耶律南仙闻言冷笑:“你当我傻子吗?这不是你本来就答应我的吗?现在是你求我帮你出城,你得重新出价。” “南仙!我一直搞不懂,你到底为什么?今天用李潆威胁我,这完全不像是你的行事风格。你应该知道,我这人向来说话算数,你为什么还非要给我套上枷锁呢?”杨炯疑惑的看向她,语气真挚道。 耶律南仙见他挑明,直接道:“那我不逼你!现在我要你给我个承诺。” “什么承诺?” “攻入兴庆府三日后,你必须立刻跟我回大辽,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必须履行承诺。”耶律南仙直视着杨炯的眼睛,语气坚定道。 杨炯闻言一怔,道:“我感觉你有什么事在瞒着我。” “你没事瞒着我吗?对于一些无关紧要,不影响咱们二人利益的事,我建议咱们还是都装作不知道的好。”耶律南仙笑道。 “好!我答应你,我现在要强弓硬索和阿耶朗兄弟帮忙。”杨炯咬牙道。 耶律南仙点头:“这就对了!正所谓饥不择食,你现在最紧要的是逃出兴庆府,而不是跟我互相提防!” 杨炯见事情谈妥,也没了再待下去的必要,作别耶律南仙后,转身下楼准备去接李嵬名和沈高陵。 刚一下楼,见柱子旁边依靠着一俏丽佳人,不是李嵬名还能是谁。 杨炯见她在此便明白了一切,长叹一声,走近她道:“耶律南仙带你出城?” “恩!”李嵬名点头,嘴角一直带笑,手上仔细的给杨炯整理衣衫,即使衣角没了褶皱,她却还是不断地摩挲抚平。 杨炯见此,心中难受不已,用力将她拥入怀中。 “你不跟我说些话吗?”李嵬名笑道,那声音仿佛两人初见,脆若黄莺,娇俏不已。 “我想过很多我们离别的日子,但却从没想过会是如此平淡。这阳光不好,时节也不佳,处处都不应该成为你我记忆中离别的日子。你知道我说什么吗?”杨炯失去了往日的妙语,言是慌乱,语是无章。 “我知道!”李嵬名一直微笑。 “你真的知道?” “我知道!”李嵬名笃定而言,继而又问:“你以后会记得我吗?” “你是我荒芜土地上开出的圣洁雪莲,我杨炯终身难忘。”杨炯情深意切道。 “那便好。那我就开心了!”李嵬名嘴角满是微笑。 “我……我对……” “别说!我不想听!你记得我说的话吗?我给了你豪情壮志,那是我最珍贵的礼物!你要好好珍惜!”李嵬名玉手制止杨炯的话,言笑晏晏。 杨炯重重点头。 “好啦!时间不早了!做你想做的事去吧!”李嵬名推推杨炯,催促道。 杨炯知道李嵬名不想让两人的离别充满愁情,于是也就转身朝门外走去,没走几步,杨炯折返,抱着李嵬名深深一吻。 良久,再不停留,转身冲了出去。 身后,李嵬名呜咽大喊:“我们几时再见呀!” “思念难抑日,便是我奔赴你之时。”杨炯的声音在黑夜中不断回荡。 子时,兴庆府,万籁俱寂。 兴庆府东北方景教方尖教堂。 杨炯、沈高陵、阿耶朗以及李潆率领着五名内卫高手,如鬼魅般穿梭在阴影之中,向着景教方尖教堂悄然逼近。 此次目标是隐蔽的登上教堂钟楼顶端,利用阿耶朗的巨力,将绳索射到兴庆府的城墙之上,而后顺着绳索滑到城墙,逃离这座被重重围困的兴庆府。 “此次行动,务必小心谨慎,切不可打草惊蛇。”杨炯压低声音,神色冷峻道。 “放心吧,内卫已探得教堂内的僧侣分布与巡逻路线,定能让大家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李潆轻声回应,眼神中满是自信。 她执掌内卫多年,深知情报的重要性,在行动前已花费大量的精力摸清了教堂内的情况,以及东北侧城墙的换防时间,反复确认核实后才敢如此说话。 众人猫着腰,借着夜色的掩护,缓缓靠近教堂的围墙。 李潆率领内卫在前,打了个手势,众人立刻停下脚步,隐身在一丛灌木之后。 只见李潆从怀中掏出一块石子,朝着教堂围墙内的一个角落轻轻掷去。石子落地,发出轻微的“嗒”的一声,在寂静的夜里却格外清晰。 片刻之后,一名僧侣从那个角落缓缓走出,朝着石子落地的方向走去,嘴里还嘟囔着:“什么声音?” 他的脚步声在石板路上回荡,每一步都仿佛踩在众人的心尖上。当他走到离众人藏身之处不远的地方时,沈高陵猛地窜出,悄无声息地从侧面靠近,用力捂住僧侣的嘴,手中匕首寒光一闪,精准地刺入其心脏。 僧侣瞪大了眼睛,喉咙里发出几声微弱的挣扎声,便缓缓倒下,整个过程干净利落,没有发出一丝多余的声响。 “好身手!”杨炯低声赞道。 沈高陵微微点头,将僧侣的尸体拖到一旁的阴影里藏好。 “跟我来。”李潆轻声说道,带领众人沿着围墙摸索前行。 不多时,李潆带着众人来到一扇小门前,身后一内卫仔细观察着门锁。只见他从腰间抽出一根细长的银针,轻轻插入锁孔,微微转动,片刻后,只听“咔嚓”一声,门锁应声而开。 众人小心翼翼地推开门,鱼贯而入。 教堂内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熏香气息,昏暗的烛光摇曳不定,映照出墙壁上一幅幅宗教壁画,寂静的诡异非常。 众人沿着走廊缓缓前行,李潆凭借地图上的路线,巧妙地避开守夜的僧侣,带着几人不断在教堂游动穿梭。 “这边!”李潆低声呼喊。 众人顺着她所指的方向,来到了通往钟楼的楼梯口。楼梯狭窄而陡峭,众人拾级而上,每一步都格外小心,生怕发出一点声响。 终于,众人心惊肉跳的爬上了老旧的木质楼梯,登上了钟楼顶端。 杨炯直接将阿耶朗拉到身前:“兄弟,看你的了!” 阿耶朗点头,俯瞰着下方的兴庆府城墙,心中估算相距不过三百步。他深吸一口气,从背上取下强弓,搭上硬索,双臂肌肉紧绷,弓如满月。 阿耶朗低喝一声,手放弓弦,硬索激射而出,向着城墙呼啸而去。“嗖”的一声,硬索精准地缠绕在了城墙的垛口之上。 “走!”杨炯一声令下,沈高陵率先抓住绳索,顺着绳索快速滑向城墙。他的身影在半空中犹如一只敏捷的飞燕,转瞬即逝。 接着,内卫高手们也依次顺着绳索滑下。 就在此时,身后嘈杂声骤起,不多时,整个教堂火把冲天,叫嚷呼喊之音不绝于耳。 “怎么回事?”杨炯惊诧道。 “我们被发现了?”李潆疑惑不已。 说话间,众人只见两个女子一前一后,踩着木质楼梯,丝毫不知道静声,咯吱声响彻教堂,回荡不止。 李潆看清楚来人,眼眸陡然一冷,一把扯过李澈,怒道:“你来干什么?不是让你别跟着我吗?” 李澈被这姐姐一吓瞬间没了脾气,立在一旁一言不发。 梁洛瑶见此,小声道:“姐姐你别骂她!是我不小心被人发现的。” “你闭嘴!”李澈大声道。 “你给我闭嘴!你看我一会怎么收拾你!赶紧滑索过去!”李潆看着在楼梯阻挡僧侣上楼的杨炯和阿耶朗,一把将李澈抱起,见她抓住了绳索,用力一推,将她推了下去。 “你害怕?”李潆看着不断发抖的梁洛瑶,急道。 “我……我怕高!”梁洛瑶急得泫然欲泣。 李潆咬牙,抓住绳索,大声道:“过来!抱着我!我带着你下去!” 梁洛瑶闻言,用力跺了跺脚,想要将自己那已经软了的腿重新唤醒,可由于这么一跺,小腿肚子直接抽了筋,身下一歪,直接趴在了地上。 杨炯见此,一把将李潆推走,而后抱起地上的梁洛瑶,抓着绳索就滑向了城墙。 阿耶朗见杨兄弟已经逃脱,大吼一声,原地起跳,而后用力一蹬,直接将老旧的木质楼梯最顶端的连接处蹬断,起身后再不停留,顺着绳索滑向城墙。 东北侧城墙距离教堂不远,隐约听见教堂嘈杂声不断,便走了过来巡视情况。 杨炯刚落下城头,只见一名守卫正举着火把,朝着绳索的方向走来。幸好沈高陵早已潜伏在城墙垛阴影处,待守卫走近,他如猎豹般突然跃起,手中匕首在火把的映照下闪过一道寒光,瞬间割破了守卫的喉咙。守卫手中的火把掉落,在地上滚了几圈后彻底熄灭,黑暗再次笼罩了城墙。 众人顺利登上城墙,刚松了一口气,却发现前方不远处又有一队巡逻的守卫正缓缓走来。 “怎么办?”沈高陵低声问道。 “先躲起来。”杨炯低声回应。 众人得令,迅速躲到城墙内侧的阴影里。 巡逻队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众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就在巡逻队即将走到他们藏身之处时,阿耶朗突然大喝一声,如同一头愤怒的雄狮,从阴影中冲出。 巡逻队的守卫们被这突如其来的攻击吓了一跳,但他们很快反应过来,纷纷举起弯刀迎敌。 阿耶朗力大无穷,匕首在他手中犹如玩具一般,每一次挥舞都带着千钧之力。一匕首捅死当前一名西夏兵后,夺过他的弯刀,犹如暴怒的黑熊一般,直接扑向巡逻队。 他一刀劈下,一名守卫的弯刀瞬间被砍断,紧接着他飞起一脚,将那名守卫踢下了城墙。 沈高陵护在他身侧,二人互为犄角,他身形如电,穿梭在守卫之间,手中匕首上下翻飞,所到之处,守卫们纷纷倒下,两人皆是勇猛善战之人,相互配合之下更是如同一把利剑,直直扎入敌人心脏,所过之处人不可挡。 杨炯半抱着梁洛瑶,身形如电,从侧面疾冲巡逻队。他虽负重,然手中匕首丝毫不减凌厉,寒光闪烁间,仿若灵蛇吐信。每一次都能精准的刺入敌人的脖颈,脚下步伐更是灵动诡谲,敌人连他的衣角还没碰到便被结束了生命。 梁洛瑶小脸紧贴杨炯胸膛,双颊晕红似霞,心湖泛起层层涟漪。她轻抬眼眸,偷偷望向杨炯那冷峻而坚毅的眼神,只觉此刻被他护在怀中,无比安心,又因这亲密接触,羞涩之意如藤蔓般在心底蔓延。 杨炯脚步腾挪,巧妙避开守卫的攻击,同时手腕翻转,匕首在空中划出一道道致命弧线。每一次挥刃,都带起一阵轻微的风声,所过之处,若秋风扫叶,利落非常。 “抱紧我。”杨炯低声叮嘱。 梁洛瑶听闻,心头小鹿乱撞,忙将双臂收紧,指尖不自觉地微微颤抖。她羞怯地将头埋得更深,暗自思忖:“他要是长得再好看些便更好了!” 杨炯全神贯注于战局,敏锐地感知着周围的动静。他以梁洛瑶为中心,旋转、移步,手中匕首精准地抵御着守卫们的进攻,将靠近之人一一击退。 不多时,在众人的奋力攻击下,巡逻队很快便被消灭干净。 可还未等众人坠下城墙,尖锐哨声骤起,紧接着就是急促的锣鸣,而后城中无数火把亮起,不断超杨炯所在的东北侧城墙涌来。 “不好,被发现了!”李潆惊呼。 “快走!”杨炯大喊。 众人迅速坠下绳索,抓着绳索,蹬墙而下。 但此时,城墙上已经涌入了大量的守卫,他们手舞弯刀,径直朝杨炯等人围堵而来。 “承春,我和神通断后,你带他们先下去!”杨炯当机立断。 “好!”李潆大声回应,拉着李澈就要坠索。 “干什么?快下去!”李潆看着一动不动的李澈,大声道。 “你先走!我掩护你!”李澈说着,抽出自己的木剑,直接冲向敌群。 李潆见此气得差点没背过气去,可也知道此时不能浪费时间,当下只得迅速组织内卫,阿耶朗、梁洛瑶坠索下城。 杨炯与沈高陵并肩站在城墙上,周遭守卫如潮水般汹涌围来,杨炯奋力挥舞这从敌人手中夺来的弯刀,刀光霍霍,恰似银龙盘旋,虎虎生风。每一次挥刀,皆携带着千钧之力,凛冽的刀气呼啸而出,所及之处,敌人如遭狂风席卷,纷纷踉跄倒退。 然而,守卫们仿若无穷无尽,前赴后继地涌上,那一张张狰狞的面孔在火光映照下,更显凶悍。 沈高陵和杨炯背靠着背,他身姿矫健,犹如灵动鬼魅,凭借着自身灵活身法,在敌人那密不透风的包围圈中左冲右突。他的身形时而如飞燕掠水,从敌人头顶飞身而过;时而似灵蛇穿梭,在刀枪剑戟的缝隙间巧妙游走。他目光如炬,时刻寻觅着敌阵中的破绽,时机一到,快速给以致命一刀,迅疾如风,人不可避。 “行章,撑不住了,快走!”沈高陵瞅准间隙,高声呼喊。 此时,两人都已渐露疲态,敌人却越聚越多,形势岌岌可危。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倩影仿若谪仙下凡,翩然而至。 李澈手持木剑,一袭道袍随风飘舞,尽显超凡脱俗之姿。只见她左手迅速结印,天官灵宝印不断变幻,右手木剑一抖,剑身嗡嗡作响,寒气逼人。 只见她娇喝一声,右脚轻点地面,直接冲入敌阵,那身形宛若蛟龙入海,木剑在其手中上下翻飞,剑影重重,每一剑刺出,皆是精准无比,恰似蜻蜓点水一般,虽然是轻轻触碰敌人要害,却又神奇的力透敌身,所过之处人皆倒地,如同那狂风吹麦一般,甚是壮观。 她左手印法不断变换,与木剑招式相互呼应,印剑翻飞,以一敌十,那飘逸非凡的道门功夫,令敌人惊惧不已,纷纷避让,生怕自己便是那下一个剑下亡魂。 杨炯与沈高陵本已深陷绝境,此刻见李澈这般神勇,不禁目瞪口呆。那凌厉的剑法、玄奥的印掌,以及她举手投足间散发的那种自信与从容,皆让他们深深震撼。 “兄弟,这姑娘你在哪骗来的?这是人吗?”沈高陵惊叹道。 杨炯之前还以为这姑娘是吹牛,现在一看,这哪是会功夫,这是谪仙下凡吧。 “别贫了!赶紧撤退!再不走就真来不及了!”说着直接将沈高陵推至绳索处,继而朝李澈大喊:“李水!别打了!快走!” 李澈耳力极强,听那讨厌的人喊自己,一掌打飞一人后,脚下九品莲花步,几个腾挪间便已经靠近杨炯。 “快!你从旁边的绳子下城!”杨炯说话间已经抓着绳子消失在了城头。 李澈见此,大骂一声胆小鬼,翻身一跃,抓着杨炯的绳子,便滑了下去。 此时的杨炯正坠着绳索下城,没来得及反应,突然一个黑影闪过,不知道被谁踩了肩膀一脚,一股内劲传来,杨炯在距离地面半米的地方直接摔了下去。 杨炯落地,只觉得屁股仿佛碎了一般,挣扎着站起身,看向这死丫头,怒吼道:“你故意的还是不小心?” “哼!我故意的!”李澈毫不遮掩。 “你……”杨炯咬牙切齿,见城头卫兵马上就要追来,知道不是斗气的时候,牵过战马,大声道:“走!” “我不跟你这个腌臜货一骑!”李澈怒道。 “死丫头!你哪个道门的?等我回去了,定叫你们掌门逐你出师门!”杨炯咬牙切齿。 “你就吹吧你!你以为你是谁?你一个党项人也能管我大华道门?”李澈不屑道。 杨炯无语,打又打不过,说又说不听,想到此,他一把扯下自己的面具,怒道:“看清楚了!我是大华人,我告诉你,正一派的新任掌教我熟得很,他是现在的道门魁首,你再跟我撒泼,你看我不把你逐出道门!” 李澈对他的话本来嗤之以鼻,可见到杨炯这突然撕下的人皮面具,惊讶的久不能言,待看清他面容,惊呼道:“师祖!” “祖个屁!赶紧给我上马!”杨炯怒吼! 李澈整个人都是懵的,乖乖的坐上马去,杨炯策马狂奔,李澈盯着杨炯的样子看了又看,脑中满是疑惑。这个讨厌的人怎会和师祖一个样子,难道他是师祖转世? “你是谁?”李澈突然道。 “有病!”杨炯骂道。 “你再骂我!你在梦里骂我还不够,现在还要转世来骂我?”李澈满脸的委屈。 杨炯一脑袋问号,再次笃定这丫头脑袋有问题。 当下也不多言,策马疾驰,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第254章 梧桐泣语透心帏 夜色如墨,杨炯携着那小丫头李澈,向着约定之地疾驰而去。一路之上,唯闻马蹄声碎,两人皆是沉默无言。 “你究竟是何人?” 李澈苦思良久,终是按捺不住满心疑惑,再度出言相询。其声虽带着几分稚嫩,然在这寂静的夜路之中,却也显得格外清晰。 “你个小豆芽闭嘴!待抵达安全之所,看我怎么收拾你。” 杨炯牙关紧咬,恨恨说道。 “我有名有姓!不叫小豆芽!你若再这般称呼我,我定与你拼个死活!” 李澈腮帮鼓起,怒目圆睁,恰似一只被激怒的小兽。 “你敢动手,我便将你逐出道门!” 杨炯针锋相对。 “你敢!我乃上清最有出息的首徒,你若将我赶走,日后谁来耀祖光庭,谁来带领上清派昭彰道统!” 李澈气得跳脚。 “原来你是上清派的女冠呀!” 杨炯微微一怔。 “正是,我便是上清真人。” 李澈言语之间,满是自豪得意。 杨炯闻言,一时语塞,继而骂道:“你竟敢僭越你们开山祖师的名号,此乃大逆不道,欺师灭祖之举!” “你不是同意了吗?现在怎可反悔?” 李澈满脸疑惑。 “啊?” 杨炯大惑不解。 “你在梦中答应我可以用上清真人的名号!不能反悔!” 李澈大声强调。 杨炯彻底无语,暗忖这小丫头怕是脑袋真坏了。当下不再多言,狠狠抽了几下马臀,加速追赶李潆的行迹。 未几,杨炯与李澈便已来到约定的集合之处。杨炯目光扫视众人,见皆安然无恙,正欲开口引领众人回营。 此时,李潆却浑身散发着森冷之气,快步移至杨炯马前,寒声叱道:“下马!” 李澈见状,乖乖跃下马背。 “啪!” 一记清脆响亮的耳光声,划破了夜的寂静。 李澈捂着脸,眼中满是难以置信之色,怔怔望向李潆。 “你这不知死活、不明利害的蠢蛋!需要你断后吗?你以为自己是谁?” 李潆双眸冰如冷泉,厉声呵斥。 杨炯见状,赶忙下马,将仍在愣神的李澈护于身后,轻声劝解:“莫要如此,她终究只是个孩子,现在众人皆在,她亦有朋友在此,莫要伤了她的自尊心。” “你闪开!正因她年幼,我才要管教。若待她如你我这般年岁,怕是更难以管束。今日若非早有谋划,经她这般一闹,兄弟们恐要折损。我若不教训她,日后她必闯大祸。” 李潆怒火中烧,恨恨出声。 李澈闻得此言,奋力推开身前的杨炯,眼中满是愤怒与委屈,声嘶力竭地吼道:“你凭什么管我!你又不是我姐姐,凭什么打我!” “好好好!那你滚!滚!” 李潆被这话气急,玉指遥向远方,高声怒喝。 李澈双拳紧握,身躯止不住地颤抖,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却仍倔强地紧咬双唇,不愿在众人面前落泪。 杨炯见此情形,急忙挥手示意内卫先行带众人离开,而后低声说道:“你别吓着她,如今已然安全,有何事不能好好言说?” “你休要管我!你身为我祖师,竟也不帮我,此后我再不供奉你!让你挨饿受冻!呜呜呜……” 李澈呜咽不止,泣不成声。 杨炯只觉一个头两个大,暗自思忖,李潆本就难哄,这小女娃更是难缠。这孩子气发作,任你如何言语,她皆是充耳不闻。 “罢了罢了!那这样,你告知我你姐姐是谁?我帮你前去找寻。” 杨炯耐着性子劝慰。 “我为何要告诉你?你们都是坏人!大坏蛋!” 李澈怒吼出声。 李潆气得银牙紧咬,怒道:“你莫要管她!让她走,待吃了大亏,便知自己何等愚蠢!” 杨炯心中大致猜到李潆动怒的缘由。 原本李潆因这丫头眉眼与皇后有几分相似,便心生喜欢,对这丫头百般容忍,显然是把她当成了自己的妹妹。可今日这么一闹,李潆那姐姐脾气上来,真是神鬼难拦。 想在长安之时,那些皇子公主犯了过错,李潆向来是非打即骂,以至于众人见了她,皆如老鼠见了猫一般,怕得要命。今日这般盛怒,显然是已将李澈当作亲妹,否则以她平日性子,对不相干的人她理都不会理会。 见身旁李澈大哭不止,杨炯无奈将其拉至一旁,温言安慰:“莫要与姐姐置气,她是将你当作亲妹才这般说话,生怕你日后因冲动而吃亏,并没有恶意,不是真心要欺负你。” 李澈听闻此言,心中委屈更甚。 她一路行来,本就心绪不佳,满心期待能寻到三姐,倾诉心中苦闷。听娘亲提及,三姐最为顾家,她曾无数次在心中勾勒三姐的模样,虽每次想象皆有不同,可有一点她坚信不疑,三姐定会喜爱自己。不然娘亲和长姐怎会在最欢乐的时候,屡屡念及三姐。 她来到兴庆府,遇到了这党项姐姐,竟然与她心中三姐的模样有几分相似,正思量着如何告知这姐姐那恶人的腌臜行径,岂料竟遭此对待。这犹如一盆冷水当头而下,将她满心热忱全都浇灭,委屈之感如潮水般汹涌,再难以抑制,哭声愈发悲切。 “我不是她姐姐!我没有如此不懂事的小妹!” 李潆长袖一拂,转身欲走。 李澈闻言,涕泪横流,用力推开身前的杨炯,朝着李潆的背影怒吼:“你绝非我姐!我姐乃是大华最为尊贵的公主李潆,她绝不会这么欺负我!” 言罢,哭声凄厉,仿若泪人,一路所积的委屈与酸楚,在此刻尽数爆发。 杨炯与李潆闻得此言,皆是愣在原地,惊诧不已。 李潆蓦然转身,快步走到李澈面前,寒声问道:“你姐姐叫什么?” “呜呜呜……” 李澈只是哭泣,不予回应。 “我问你姐姐叫什么!回答我!!!” 李潆声音拔高,语气中满是焦急。 “呜呜呜……我……我讨厌……你!” 李澈痛哭流涕,难以自已。 杨炯蹲下身子,轻声抚慰:“我方才好像听闻你说你姐姐是三公主李潆?我是杨炯,与李潆相识,你现在告诉我,可是我听错了?你姐姐当真叫李潆?” 李澈闻言,微微一怔,抽噎道:“你……你是杨炯?我…… 三姐夫?” 杨炯满心狐疑,嘴上说道:“大华诸位公主,我多有相识,你又是谁?” “你是小梧桐?李澈?” 李潆声音发颤。 “你怎么知道我闺名?” 李澈止住哭泣,眼中满是诧异。 “你当真是我小妹?” 李潆疾步上前,扯下人皮面具,惊喜交加地凝视眼前之人。 李澈见这党项姐姐竟然戴着人皮面具,面具之下竟是大华人,又听她唤自己小妹,一时有些不知所措,低声道:“你是我三姐?” 李潆见状,更为急切,双手紧紧抓住她双臂,急声问道:“你不是随青云真人修道去了吗?为何会在兴庆府?” “我……你如何证明你是……我三姐?” 李澈挣脱她的怀抱,向后退了几步。 “我……” 李潆一时语塞,自己证明自己之事,实乃她生平头一遭,她还真不知道怎么证明。 杨炯苦笑着摇头,追问道:“那你又如何证明你是十公主李澈?” “我…… 我……” 李澈也被问懵了。 “如此,你有什么信物吗?” 杨炯提点道。 李澈闻得此言,眼睛一亮,解下腰间的凤鸣佩,持于手中,道:“此乃我娘赐予我的遗物!” “你说什么?遗物?” 李潆一眼便认出李澈手中的凤鸣佩,惊诧出声。 “嗯!我娘已经离世!” 李澈抹了一把眼泪,轻声说道。 李潆闻言,如遭雷击,脑袋轰然作响,踉跄数步,几欲栽倒。 杨炯眼疾手快,急忙扶住她,安慰道:“莫急,这孩子脑筋糊涂,或许是胡言乱语。皇后身子康健,怎会驾崩?” “我没有瞎说!我皇后娘亲乃是被人谋害,我大兄也被人乱刀斩杀!” 李澈悲声高呼。 李潆闻得此言,惊惶失措,浑身颤抖不已:“杨炯……我……我听力不佳……定是听错了!定是听错了!” 杨炯听李澈这般言语,亦是怒发冲冠:“你这丫头休要胡言!皇后与太子怎会遭人杀害?何人如此胆大妄为,竟敢行屠龙弑凤之举?长安禁卫军不下十万,怎会发生这等荒唐事?” “我……没有胡说!父皇欲立宸妃之子二狗为储君,母后想逼父皇禅位,父皇设局逼我大兄谋反,大兄与母后皆是丧生于乱军之中!” 李澈泣不成声,悲切万分。 “噗 ——!” 李潆但觉胸口如遭重锤猛击,眼前漆黑一片,一口心血狂喷而出,周身气力抽离殆尽,身躯绵软,昏厥于地,人事不知。 第255章 婪尾花开 “杨……炯!杨炯!” 李潆气若游丝,声线孱弱。 杨炯在床边守得正紧,听得呼唤,匆忙间握住李潆的手,忙不迭应道:“我在!我在!” 李潆双手在空中慌乱挥舞几下,继而颤声道:“杨……炯,我……我好像看不见了!” “什么?小棉花,你别吓我。” 杨炯惊惶出声,双手将李潆的手紧紧攥住,目光如炬,死死盯着李潆双眸。 “你……你先扶我起身!” 李潆竭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定一些,可杨炯能清楚的感受到她双手颤抖,掌心处更是一片湿滑,满是细密的汗珠。 “别急,没事的!没事的!” 杨炯将李潆轻轻扶起,轻声安慰,却更像是自我打气。 李潆偎依于杨炯怀中,纤眸轻动,十指紧扣杨炯,身躯兀自颤栗不止。 杨炯瞧着她那往日深邃灵动的眼眸,此刻竟似一潭死水,了无生气,心中惧意与惊疑交缠,却仍强作镇定道:“小棉花,咱们不着急!想是你太过紧张,待放松些许,慢慢来,定能复见。” 李潆颔首,深呼吸数次,眼眸转动,右手缓缓抽出,在眼前轻轻晃动,惨然一笑:“杨炯,我确实看不见了。” “军医!军医!” 杨炯大声急呼。 守候在帐外的三名军医闻得呼喊,匆匆步入营帐。 “速来查看!” 杨炯急切催促。 他心下明白,眼耳之疾,就医贵在及时,片刻耽搁不得,那治疗的黄金窗口转瞬即逝,一旦错失,再难痊愈。 三名军医心怀忐忑,上前依次把脉,细察李潆双目及周身状况。 杨炯目光如刀,紧盯着三位军医,见其额头汗珠密布,冷然道:“究竟怎么回事?能否治愈?” 三名军医面面相觑,惶恐之色溢于言表,难以启齿。 “如实道来!我不是那种忿屠郎医之人,现在我只想知道真情实况!” 杨炯沉声道。 其中一名年事最长的军医闻言,长声叹息:“将军,吾等详查其目,未见丝毫损伤之象,然切脉所得,乃是气血凝滞、盛怒扰心之兆。此女旧疾缠身,尚未全然康复,今又因恚怒攻心,血涌于上,恐此即为失明之因由。” 杨炯闻得此言,微微点头,当下也是明了,这大抵便是那压力所致使的失明之症。在强烈情绪激荡之下,视觉信号在视神经及大脑视觉中枢传导受阻。实乃心病作祟,或即刻便能复明,亦或数日间仍陷黑暗,若心病不愈,恐怕再难清明。 念及此处,杨炯问道:“可有何良方?” “将军,吾等以为,当下首要之务乃是稳固气血,平抚心境,至于复明之事……” 军医欲言又止。 “嗯,去开方吧!添些安神之药!” 杨炯叮嘱道。 军医如蒙大赦,躬身退下。 李潆察觉杨炯紧紧握住自己的手,宽慰道:“我没事,不过是目不能见而已。” 杨炯默然不语,双臂将李潆身躯搂得更紧。 李潆轻拍其手,道:“叫小梧桐前来!我有话问她。” “承春,你此刻……” 杨炯忧心忡忡。 “杨炯,我现在没了安全感,你不能欺负我!” 李潆苦涩道。 杨炯闻言,内心仿若被重锤反复捶打碾磨,痛意锥心,几近癫狂。李潆天生慧眼明心,性极刚强,向来骄傲,从不于人前示弱,即便是面对杨炯,她也是竭尽全力的想要帮助照料,何曾会说出这般无助柔弱的言语。 以前杨炯常盼李潆能稍稍柔弱一些,多些小女人情态。然今日当真闻得此语,杨炯却无半分得偿所愿之喜,唯余满心疼惜与悲戚。 李潆见杨炯缄默不语,右手四下摸索,寻得他手,道:“可是要小棉花求你?” 杨炯长叹一声,在她额头轻轻一吻,转身步出营帐,寻得李澈,叮嘱道:“你姐姐想见你,她此刻心绪难宁,双目也暂失光明,你言语需慎之又慎。” 李澈听闻三姐失明,心急如焚,再顾不上其他,径直冲入营帐,扑至李潆床前,见三姐昔日明亮双眸如今黯淡无光,悲从中来,趴在李潆怀中放声大哭。 李潆右手摸索至身前李澈,轻拍其后背,柔声道:“莫哭,莫哭!姐姐无碍。” “呜呜呜!” 李澈紧攥李潆之手,泣不成声。 李潆左手抬起,在空中轻晃,想要探寻李澈脸庞。李澈会意,捉起李潆的手置于己面,小声抽噎。 “我真笨!早该猜到你是小梧桐才是。” 李潆苦笑着,轻轻拭去李澈眼泪。 李澈连连摇头,神色急切道:“姐姐是这世间最聪慧的人,娘在日常里,时常在我耳畔夸赞姐姐呢。” 李潆闻言,手上动作稍滞,将李澈拉近身前,道:“此刻姐姐有话问你,你需将所知一切如实相告。” “嗯。” 李潆深吸数次,继而长声叹息,右手抬起,在空中无力招摆。 立在一旁的杨炯心领神会,急忙趋近,握住李潆的手,沉声道:“我一直在!” 李潆点头,挺直身躯,双手紧握二人之手,问道:“你说那二狗乃是宸妃之子,我记得宸妃之子已然夭折,这二狗究竟从何而来?” “我听长姐说,父皇当年暗中遣人将二狗送往扬州。李淑至扬州后,机缘巧合下与他相遇,二狗身份暴露。娘知晓后,料得父皇从始至终都没有让大兄继位之意,于是便想趁父皇昏厥之际逼其禅位。岂料父皇与太医庞审元合谋设局,父皇根本未曾昏厥,所有人都被他骗了。” 李澈想起长姐的话,缓缓复述。 李潆静静聆听,抓着杨炯的手因用力而致原本修长的手指弯曲若钩,指节泛白,劲道之大令杨炯眉头紧蹙。 无奈之下,杨炯只得轻声安抚,道:“还是我来问吧?” 李潆摇头,继续问道:“以母后的智谋手段,察觉中计之后,理当首要保全小弟与自身,为何会陷入那般境地?” “有人四下传谣,称大兄欲弑父谋反。那时,监门卫与龙骧卫、殿前司在皇宫诸城门混战厮杀。大兄深陷绝境,骑虎难下,只得求助虢国公率羽林卫入宫。母后知悉此事后,明了父皇已然动了诛杀大兄之念,亦知父皇想借大兄性命胁迫、阻拦母后脱身,于是便孤身仗剑前往营救大兄。” 李澈数度哽咽,道出当日情形。 李潆摩挲李澈发髻,宠溺轻抚其头,道:“莫哭,姐姐为你做主。你告知姐姐,究竟何人杀了母后与小弟。” “是那二狗,他暗施冷箭射杀母后。大兄见母后中箭,怒急攻心,欲救母后,却遭内卫、神策卫乱刀砍杀。” “咳 ——咳——!” 李潆闻得此言,剧咳不止。 杨炯赶忙扶定她身子,轻抚其后背,不知该出何言语安慰。 “娘可有遗言?” 李潆低声问道。 李澈见姐姐相问,无助望向杨炯,目中满是惊惶。 “没有吗?” 李潆见李澈良久不语,追问道。 “有。” “那为何不说?” 杨炯见李澈望向自己,便知此遗言恐不宜告知李潆,遂开口道:“承春,梧桐尚幼,诸多事宜和细节皆不明了,我已令内卫去往长安联络,待有详尽禀报,再告知你。” 李潆缓缓摇头,右掌仿若弱柳拂风,轻轻搭于杨炯身躯,继而缓缓游移,终落于其面庞。 她唇角微扬,绽出一丝笑意,然那笑容之中,尽是凄清哀怨:“你莫不是以为,我目不能见,便听不出你言语真伪。你我灵犀相通,血脉相连。此刻我身处昏暗,最是需你相伴,你怎能欺我?” 杨炯叹道:“我担心你。” “我撑得住。” 李潆投给杨炯一个安心浅笑。 杨炯长声叹息,朝李澈微微点头。 李澈见状,小声道:“娘临终前说想念姐姐,让我去芍药园摘一朵芍药陪她。” 李潆闻得此语,身躯颤栗难止。 “梧桐,你歇息去吧!你三姐倦了!” 杨炯道。 见她仍未移步,杨炯沉声道:“听话,有我照料你三姐!” “嗯!” 李澈小声应承,一步三回首,退出营帐。 杨炯将李潆揽入怀中,低语:“妹妹走了!” “呜呜呜~~!” 李潆浑身颤抖,扑于杨炯怀中,压抑呜咽。 “他为何如此行事?我们也是他子女呀,这是为什么呀?难道这么多年来,他对我全是虚情假意,一切皆是为了那二狗吗?” 李潆聪慧过人,听闻李澈所言,怎会猜不到皇帝心思,言语看似是质问,意却满是笃定悲切。 “唉~!他是皇帝,她是皇后。” 杨炯千言万语最终却都化成了这一句叹息。 李潆紧紧抱住杨炯,哭声不绝:“杨炯,我无家可归了!” “有的,我在哪里,哪里便是你家!” 杨炯轻言慢语,语气却坚如磐石。 李潆闻言,压抑许久的哭声再难自制,抱着杨炯号啕大哭,悲戚难抑。 杨炯不知如何慰藉,实是他也难辨此间是非对错。 以前皇帝与他言及当年往事,他满心以为那就是真相。岂料皇帝自建国之初便谋划铲除皇后为首的宗室。皇后大抵也有所察觉,于是帝后二人明争暗斗多年。皇帝借宗室、儿女之力不断聚敛权势,为二狗日后登基铺垫。皇后一边揽权,一边寻觅二狗踪迹,欲绝后患。 可事情就是这么巧。 李淑行至扬州,无意间接触到了二狗。让二狗彻底暴露在阳光之下。皇后欲除二狗,却难觅其踪。以帝后二人的智谋手段,自是皆明了后事走向。 这层窗纸一经捅破,矛盾彻底激化。皇后若不先下手为强,待皇帝携覆灭西夏之威,彻底扫清世家,下一个便轮到皇后宗室。 皇帝也清楚,二狗既现,皇后必不肯善罢甘休,若二狗被杀,他数十年谋划皆成泡影。他不敢赌皇后寻不得二狗,更不敢赌皇后的手段和决心,只能先下手为强。 最终结局,显而易见,皇帝手段更为狠辣。 对此,杨炯只能说,他确是一位合格的皇帝。 李潆不知哭了多久,杨炯肩头早已被泪水浸湿一片。她似是终于哭尽了力气,抽噎声渐缓,良久,才以微弱且带着几分沙哑的嗓音轻轻唤道:“杨炯!” “嗯!” 杨炯轻声回应。 李潆轻抿朱唇,道:“将我长安带来的包裹取来。” 杨炯依言取来置于她身前:“想寻何物?我来帮你。” “你不是一直想见我的绿罗裙吗?你来为我换上。” 李潆吩咐道。 “承春,你这是什么意思?” 杨炯满心疑惑。 李潆轻抿红唇,道:“今日婪尾花为君盛开!” 第256章 春已非 <特别鸣谢:求求你多写一章、的大神认证,特此加更!> 杨炯双眉一皱,恼怒之情溢于言表,喝道:“你当我是什么人呐?” “在你心里头,不是一直盼着我给你生个女儿吗?” 李潆轻声回应。 “哼,你如今病着,我没心思跟你掰扯!” 杨炯咬牙道。 李潆却也不恼,伸出手缓缓摸索着杨炯的脸庞,幽幽说道:“你呀,心里定然知晓我想做什么,对吧?” 杨炯只是沉默,半晌没有言语。 “怎么,你不愿帮我?” 李潆听不到杨炯答话,焦急之色爬上眉梢,赶忙追问。 “帮你?帮你做什么?” 杨炯眉头一挑。 “帮我报仇啊!替你岳母报仇雪恨呐!” 李潆的声音虽轻,可那眼眸虽是无神,却透着一股恨意,让杨炯听了,心底不由泛起阵阵寒意。 “怎的不吭声?你是不愿意么?” 李潆步步紧逼,不肯罢休。 杨炯长叹了一口气,道:“你说的报仇,难道就只是杀那二狗了事吗?” 李潆嘴角泛起一抹浅笑,带着几分狡黠,道:“你呀,既招惹了小鱼儿,又与我牵扯不清。你自个儿琢磨琢磨,能是那般简单么?” “你莫要耍赖,这分明是两码事!” 杨炯心中暗忖,这李潆聪慧过人,向来最懂拿捏自己的心。以往凭着那青梅竹马的情分,还有那心意相通的默契,时而耍赖撒泼,时而据理力争,真到了理亏之时,甚至不惜以死相逼。自己明知她这些手段,却屡屡着了道儿,当真是又气又无奈。 李潆双臂一环,紧紧抱住杨炯,凑到他耳边,娇声说道:“我的好哥哥,你就看在小棉花的份儿上,应了我这一回,好不好呀?” 杨炯赶忙扶正李潆,神色一正,沉声道:“你莫要这般说话,我不喜欢。” “哟,是不喜欢呢,还是心疼了呀?” 李潆似笑非笑地打趣道。 “你为何总是这般逼我?先前非要拉着我去赴那黄泉路,如今又想拽着我一同造反,你凭的什么呀?” 杨炯瞪大了双眼,话语中满是愤懑。 李潆听闻此言,也不答话,只是默默动手褪去身上衣衫,摸索着那件绿罗裙,似是要自行换上。 “李潆!你这般举动,是存心羞辱我对你的一片深情吗?” 杨炯又惊又怒,声音都冷了几分。 李潆的泪水顺着那无神的眼眸滑落下来,手上动作却未停下,将黑色的内卫长衣脱下,语气悲戚地说道:“杨炯,你我自小相识,从那乌龟潭一路历经风雨走到如今,我李潆如今已是一无所有,还落得个双目失明的下场。你向来对我宠溺,但凡我有所求,你哪次没应下?可这次造反之事,说到底全是我的私心作祟。我实在没什么能拿来报答你,你既想要个女儿,那我便为你生个女儿,如此,我这心里也好受些。” “你性子怎么就这么急呀?如今两国正打得不可开交,就算咱们此刻回了长安,又能有何作为?” 杨炯一边说着,一边用力替她把内卫衣衫重新合上。 “你不懂我父皇的手段!他一旦出手,那必定要斩草除根才肯罢休。眼下我长姐、二弟和四弟都在长安,父皇决然不会留他们性命。我如今已是走投无路,唯有杀回长安,逼死二狗,断了父皇的后路,如此,才能保住他们的性命。” 李潆越说越是悲切,声音都微微颤抖了起来。 “荒唐!且不说你现在手底下哪有什么兵卒可用,就算你真逼死了二狗,可皇帝还有李泽可以选择,万一二狗留有子嗣呢,那结果还不是一样么?” 杨炯气得直跺脚,大声呵斥道。 李潆又是一声长叹,缓缓说道:“我料想父皇定是已经夺了我内卫的权力,如今我能依靠的,便只有你了。你攻下兴庆府,收拢西夏的残兵败将,再联合辽国助我掌控西夏,以此为根基,在北地站稳脚跟,雄踞一方,虎视大华。唯有这般,才能让父皇时刻感受到威胁,长姐他们才有一线生机呀。” “所以,你这是打算拉上我相府,一道去做那叛臣逆子么?” 杨炯冷哼一声,眼神中满是复杂之色。 “你往日里,不也有这般心思么?” 李潆反问道。 “我那不过是为求自保罢了!” 杨炯赶忙辩解。 “那如今你也无需再遮遮掩掩,我又不会拦着你,你大可放手去做便是。” 李潆哼了一声,语气中透着几分赌气的意味。 杨炯一时沉默,着实对李潆这突然的转变有些措手不及。 他心里明白,皇帝既已痛下杀手,诛杀了皇后与太子,那其他与宗室相关的子女,决然是活不成的。这可并非只是简单的铲除宗室,一旦开了这个头,那便是踏上了一条不归路,若不做得干净利落,日后难保不会出现翻案的变数。所以皇帝必定是要斩尽杀绝,绝不给自己和二狗留下后患的。 李潆何等聪明,又怎会不明白其中利害呢?她心里清楚得很,自皇帝对皇后和太子痛下杀手的那一刻起,他们父女之间,便再没了什么亲情可言。倘若不奋起反击,谋求自保,那最终不是死在皇帝的刀下,便是丧生于二狗之手,总归是逃不过一死。 且说这李潆、李漟,还有李泌、李溢等人,皆是性子刚烈,骄傲自负之人,又怎会甘心坐以待毙,眼睁睁地等死呢?他们又怎会瞧不出皇帝的心思?毕竟都是皇后悉心教导出来的孩子呀,行事果敢狠辣,一旦认准了的事儿,那便是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想到此处,杨炯不禁感叹,这皇家当真是个是非窝,人若在里头待久了,怕是最后都会落得个不人不鬼的凄惨下场。 李潆见杨炯久久不语,问道:“你可有想过做皇帝?” “不想!” 杨炯回答得斩钉截铁,他可不愿自己的子女日后也陷入这般自相残杀的境地。 “不,你想!” 李潆咬着牙,语气笃定。 “我不想!你莫要胡乱揣测!” “你必须得想!” 李潆似是有些急了,大声说道。 “你简直不可理喻!” 杨炯气得咬牙切齿。 李潆听闻此言,冷哼一声,道:“我改主意了!起初我本想着辅佐二弟登上皇位,可如今细细想来,咱们既已走到了这一步,往后即便大权在握,怕是也会重蹈今日这般覆辙。倒不如你来做这皇帝,我便安心为你生儿育女。” “你……你当真是疯了!” 杨炯瞪大了眼睛,满脸的难以置信。 “对!我就是疯了!如今我家都没了!我娘被害死了,我爹竟还要杀我,你说说,我还能怎么办?你倒是说呀!” 李潆眼中含泪,近乎嘶吼。 杨炯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道:“你觉得仅凭你在我这儿的情分,我便会去干那掉脑袋的造反之事?你未免也太小瞧我了!” “哼,你莫要再说这些气我的话!旁人或许不行,但我李潆认定的事儿,就一定能成!” 李潆抬手抹了一把眼泪,脸上竟还透着几分得意之色。 杨炯瞧着她这副模样,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咬牙道:“你凭什么这般有底气?古往今来,那些敢造反的,有哪个会被儿女情长绊住手脚?” 李潆擦干眼泪,伸手扶着杨炯的身子站了起来,随后一把将衣衫褪去,神色决然道:“我李潆看人向来极准,对你,更是不会看错!行不行,咱们一试便知。” 杨炯见状,又惊又窘,赶忙扯过被子,将她身子裹了个严实,骂道:“你这人,真是一点情趣都不懂,气死我了。” 李潆扑哧一笑,道:“你还嘴硬呢!你瞧瞧,你这心跳得多快呀!” “废话!心跳要是停了,那不成死人了么!” 杨炯没好气地回怼道。 “你少跟我在这儿贫嘴!” 李潆哼了一声,嗔怪道。 杨炯白了她一眼,无奈道:“先把你这眼睛治好才是要紧事,其他的,往后再说吧。” “你这是答应我了?” 李潆眼中闪过一丝期待。 杨炯沉默片刻,随后道:“我可不回答你这问题。” 李潆冷笑一声,伸手推开杨炯,一把扯去被子,挺起胸膛,道:“你看着我!” “不看,晃眼!” 杨炯赶忙转过头去,不敢直视。 “怎么着?我难道还比不过你那些个红颜知己不成?还是说,你嫌弃我如今是个瞎子了?” 李潆声音冰冷道。 “你这是闹哪样啊!能不能别折腾了!” 杨炯一边说着,一边手忙脚乱地又给她把衣服穿上。 李潆轻哼一声,又要去脱衣服。 “我又没说不答应你呀!你这弄得我头都大了!” 杨炯满脸无奈,不住地叹气。 “我就知道,你肯定会答应我,这一点,我可从未有过丝毫怀疑呢!” 李潆脸上又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那你这又是何苦呢?” 杨炯实在是有些摸不着头脑。 李潆双手摸索,再次找到了杨炯,随后扑到他身上,与他四目相对,目光中满是深情,道:“我心里总觉得亏欠你太多太多。我的一颗心早就给了你,如今我能拿得出手的,也就只有我自己了,你可莫要嫌弃我这心意寒酸。” “李潆!你故意说话是羞辱我吗?我对你的心意,你难道还不清楚?” 杨炯又气又急,大声说道。 “就是因为太清楚,我才越发觉得亏欠于你。你救过我的命,我到现在都还没报答你呢。之前我耍赖拉着你去死,你也由着我胡闹,如今我又这般逼你跟我一起造反,我李潆实在不愿亏欠你太多,不然往后我都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你。” 李潆一脸郑重,言辞恳切。 杨炯听了这话,微微一怔,心中也明白了她这番心思。 李潆本就是个刚强又骄傲的性子。只因那李漟对弟弟妹妹向来不管不顾,这管教的担子便落到了李潆肩上。她掌管着内卫,平日里所处理的事儿、所接触的人,大多都是些阴暗之人事,久而久之,便养成了说一不二、万事不求人的脾性。 况且她身为家中三姐,向来对弟弟妹妹们关怀备至,照顾有加。所以在与杨炯的这份感情里,她总是不知道该如何去表达自己的爱意,只能一门心思地按照自己的方式,默默地对杨炯付出。她习惯了为弟弟妹妹遮风挡雨,为内卫的手下们排忧解难,一直都是别人的依靠,这突然之间要是亏欠了别人,她心里头便觉得极为不自在。 这一点,在她和杨炯的相处过程中体现得尤为明显。 她满心想着要为杨炯解决一切难题,又从不求杨炯有所回报,在她看来,唯有如此,才能与杨炯平等相处。可一旦杨炯对她有了恩情,她便会不自觉地认为亏欠了对方,如此一来,她便觉得处处都对不住杨炯,再也无法像从前那般自然相处。 杨炯心里通透,叹了口气,缓缓说道:“承春,你对我的那些好,我全都牢牢记在心里。你怕我在宗人府大牢受委屈,特意给我安排了最好的牢房,还时时刻刻派内卫在周围巡逻保护,生怕我被别人欺负。我北上送亲之时,你一路都安排内卫帮我扫除各种障碍。就因为我那谋杀皇子的事儿,你想尽了各种办法来救我,甚至不惜亲手杀了端妃,把这事儿给按在家丑的范围里头,才让我得以脱身。后来我北上征战,你又担心我的安危,把最精锐的内卫都派给了我,还时刻让人守在我身边,护我周全。这些事儿,我一桩桩、一件件,可都记得清清楚楚呐。 你呀,真没必要觉得亏欠我什么。你用你的方式爱着我,可你也不能阻拦我用我的方式来爱你呀。我可不是你的弟弟,我是你的爱人,往后便是你的夫君,是你孩子的父亲。咱们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你要是这般计较来计较去,那岂不是要错过许多值得咱们用心去珍惜的美好时光?” 李潆听了这话,眼眶泛红,伸出双臂紧紧抱住杨炯,哽咽着说道:“道理虽是这么个道理,可你对我的好,你可以不放在心上,我却怎么也做不到。” “你就别这么犟了好不好?” 杨炯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劝说道。 “嘿嘿,你不喜欢我这样么?等以后咱们有了女儿,她呀,保准比我还犟呢,到时候你可咋办呀?怕是要被女儿给气死咯!” 李潆破涕为笑,打趣着说道。 杨炯看着她这副模样,又是心疼又是无奈,叹道:“承春,你我之间这份感情,是我最为珍视的宝贝,你莫要再这般折腾了,我着实不喜欢这样。” “怎么,你觉得我不是心甘情愿的么?” 李潆歪着头,看着杨炯问道。 杨炯摇了摇头,一脸认真地说道:“我只希望咱们之间的感情能纯粹一些,莫要掺杂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你在我心里,是最柔软、最珍贵的存在,我可舍不得你这般作贱自己。” “我可不觉得这是作贱自己。” 李潆反驳道。 “我觉得就是!” 杨炯语气坚定。 “哼,你还说我犟呢,我看你才是最犟的那个!” 李潆佯装生气,嗔骂道。 “这叫坚守,懂不懂呀你!” 杨炯一本正经地纠正道。 李潆听了这话,眼底闪过一丝惆怅,轻声说道:“你为何对我这般好呀?那些别的女子求都求不来的东西,你却全都给了我,我有时候都觉得自己像是在做梦一样。” “爱一个人,对她好不是理所应当的么?” 杨炯目光温柔,深情地看着李潆说道。 “这世上哪有什么事儿是理所应当的呀。” 李潆微微叹息,眼中满是感慨。 杨炯却笑了笑,语气坚定道:“李潆就是杨炯的理所应当。” “你呀,可真是我的冤家!” 李潆说着,朝杨炯飞了一记媚眼,流光溢彩,波光潋滟。 此时的李潆,就如同那春日里绽放的芍药一般,娇美动人,破萼展姿,舒瓣吐香,美的让人移不开眼。 杨炯一时看得愣了神,回过神后,喊道:“李潆,我跟你说的那些话,都白说了不成?” “不白说!道理是一回事儿,事儿又是另一回事儿,得分开来看呢。” 李潆抿嘴一笑,说道。 “我拒绝!” 杨炯赶忙说道。 “呸!口是心非的家伙!你瞧瞧你,眼睛都看直了呢!” 李潆娇嗔着骂道。 杨炯先是一愣,随即惊喜万分,大声喊道:“你……你能看见了?你真的能看见了!” “明知故问,讨厌!” 李潆俏脸一红,没好气道。 “哈哈哈!太好了!太好了呀!我那慧眼明心的小棉花又回来了!” 杨炯喜不自禁,一把抱起李潆,在营帐之中欢快地转起圈来。 “呀!快放我下来呀!” 李潆又惊又羞,娇声呼喊。 就在这时,李澈掀开帐帘走了进来:“姐!该吃药了!” 一抬眼,瞧见杨炯抱着李潆在原地欢快转圈,那情形恰似捧着一大捧国色天香、娇颜胜雪的芍药,光彩照人,直叫人目眩神迷。 “哎呀呀,对不住,对不住!” 李澈那粉嫩小脸瞬间如被晚霞浸染,涨得通红一片,旋即转身,似受惊小鹿般仓皇奔逃。 “你这是要作甚呀!快些放我下来!” 李潆又羞又急,粉拳如雨点般落在杨炯肩头,而后忙不迭地去拾掇自己的衣衫。 “姐!莫要忘了服药!” 李澈去了又返,将药碗轻轻置于门口,随即再度飞奔而去,只留一抹慌乱背影。 “你这死丫头!真真是要气死我!” 李潆又羞又恼,娇嗔一声,狠狠剜了杨炯一眼,急匆匆追了出去。 第257章 熙泰 <特别鸣谢:tijin的大神认证,特此加更!> “跑什么跑?回来!”李潆柳眉倒竖,寒声叱道。 李澈身形一震,仿若被施了定身咒般,脚步硬生生止住。她双手下意识捂住双眼,却又从指缝间偷觑,怯生生道:“姐,你……你好了?” 李潆见他这般模样,又好气又好笑,嗔怪道:“少作怪!” “噢!” 李澈应了一声,小心翼翼地挪步过来,眼神中仍有一丝惧意。 “跟我走!” 李潆玉手一伸,拉住她便往远处一座营帐而去。 李澈满心疑惑,忍不住问道:“姐,去哪啊?” “这里是草原,难以如长安那般周全的祭奠母亲。我已让杨炯寻来些纸、竹与松油,你且与我一同制些天灯。也好告知母亲,你已寻到了我,让她莫要牵挂。” 李潆轻声说道。 李澈闻得此言,顿时沉默不语,只是默默跟在李潆身后,牙关紧咬。良久,终是下定决心,道:“姐,你过来,我有话对你说!” “何事这般神秘?此处并无外人,直言便是。” 李潆回首,秀眉轻蹙,美目之中满是疑惑。 李澈脸上泛起一抹羞红,轻轻跺了跺脚,将李潆拉至身旁,附耳低语。那声音轻如蚊蚋,几不可闻。 李潆越听,凤目愈寒,待李澈说完,轻声问道:“这便是你想揍他的缘由?” “嗯!他实在可恶,坏透了!” 李澈咬牙切齿,恨恨而言。 往昔只觉杨炯行径腌臜,如今知晓他竟是自己三姐夫,心中怒火更盛。最令她恼恨的是,这三姐夫竟与自己的祖师容貌相同,新仇旧恨交织,直让她恨不得立刻将杨炯痛揍一顿。 李潆见这妹妹气鼓鼓的模样,不禁莞尔,伸手勾住她的脖子,笑道:“确是可恶,不过他武艺不凡,你可有把握胜他?” “哼,他那三脚猫的功夫,我能打他十个!” 李澈仰起小脸,挥舞着小拳头,满脸自信,仿佛已看到杨炯在他拳下的狼狈之态。 “当真?” “自然是真!我见他与西夏人交手,虽脚步与气息颇为怪异,可一看就是半路练武,内家功夫不精,外家功夫亦不纯。我有一百种法子制他。” 李澈哼道。 “哈哈哈!好,姐姐支持你!” 李潆放声大笑。 李澈闻言一愣,奇道:“姐姐你不护着他?” “我护他作甚?在酒缸里行那等荒唐事,亏他想得出来!需不需要我帮忙?我帮你擒住他,谅他也不敢还手。” 李潆哼道,语气中满是恼怒。 “姐,你莫不是说反话?他不是我姐夫吗?” 李澈小声嘀咕道。 李潆一听 “姐夫” 二字,不禁蛾眉倒蹙,咬牙切齿道:“他自是你姐夫,便是没了我,他也是你的好姐夫呢!” 李澈一脸茫然。 李潆看向李澈,轻轻叹了口气,心中暗自思忖,这其中复杂纠葛,实难与她言说。无奈之下,只得说道:“揍他无妨,但切不可让旁人瞧见!他身为将军,你不可损了他的威严,否则于领兵不利。再者,不可伤他太重,眼下即将攻打兴庆府,若伤了他,恐影响战事大局。最后,要给他留些颜面,万不可下死手。” 李澈闻得此言,小声嘟囔道:“还说不是反话,如此这般,我又如何揍他。” “你说什么?” “没什么。” 李澈气鼓鼓地应道,心中满是不忿。 李潆见状,轻轻搂着她肩膀,柔声道:“杨炯此人有时行事虽荒唐了些,却是个重情重义之人。若姐姐不在你身边,你若有困难,只管去找他,他定会倾力相助。” “我讨厌他!不需要他帮。” 李澈小声说道,语气中满是倔强。 李潆只当她是使性子,宠溺地笑道:“好好好!那你与姐姐说,姐姐帮你。” 李澈重重地点了点头。 说话间,两人已来到一座偏僻的营帐前。步入帐中,但见杨炯已支起行军锅,锅中浆糊正缓缓熬煮,热气腾腾。四周摆满了制作天灯的竹片与纸张,显是已精心筹备多时。 “咱们身处北地,祭祀之物颇为匮乏。牛羊乃是军需,眼下供应紧张,只寻来些白面。待一会,便做些神馔面祭奠姨娘。待攻下兴庆府,我再设法举办一场法会。” 杨炯一边说着,一边盛出一碗浆糊,置于桌上,以供制作天灯之用,神情庄重肃穆。 “娘不在乎这些繁文缛节。” 李潆走到桌前,取过一些竹片递给李澈,轻声说道。 杨炯闻言,默默无语,只是拿起竹片,手法娴熟地编起天灯来。 “你能记挂着娘,她定然欣慰。” 李潆看着杨炯,展颜笑道,笑容中却带着几分苦涩。 “嗯,幼时被孔夫子罚诫,归时已晚,皆是姨娘为我做面充饥。未曾想,今日首次为姨娘做面,却是这神馔面。” 杨炯叹道,声音中满是感慨与惆怅。 “你莫要再说此等话,徒惹我伤心。” 李潆声音微颤,带着一丝沙哑。 杨炯默默点头,一边刷着浆糊,一边道:“我已应允耶律南仙,攻下兴庆府三日后随她回辽。” “什么时候的事?” 李潆惊道。 “她曾救我性命,让我应她三件事,此乃第一件。” 李潆闻得此言,仿若一头暴怒的雌狮,寒声斥道:“杨炯!你不知道她在算计你?你是不是见了公主脑子就浆糊了!” “哎~!我也知此举不妥,可我确实亏欠于她。她想必早已知道长安之事,却一直瞒我,从始至终,皆有隐瞒。” 杨炯叹息连连,满脸无奈之色。 “你当真要随她回辽国?” 李潆咬牙切齿道。 杨炯缓缓摇头:“走一步看一步吧,先攻下兴庆府再作计较。而后,我也要细细思量如何依托西夏故地发展势力,你要做北地女王,总得有个周全之策。” “哼,听说你吃了李嵬名?你舍得她吗?” 李潆白了他一眼,语带揶揄。 “你听谁说的?” 杨炯色厉内荏,脸上却泛起一丝不自然的红晕。 “我说的!” 李澈毫无惧色,侧身朝着杨炯做了个鬼脸,模样甚是俏皮。 “小孩儿莫要胡言。” 李澈冷哼一声,大声道:“我亲眼所见!你与那女子就在酒缸之中……” “哎哎哎!” 杨炯慌忙摆手,制止李澈接下来的话。 李潆冷笑一声:“怎地?心虚了?” “呃……,我要说当时是个意外,你信吗?” 杨炯眼神闪躲,不敢直视李潆的目光。 “哼,你骗鬼去吧!你学猫叫又是为何?你与那女子…… 呸…… 我在酒坊后守了你们两个时辰,你还敢狡辩!你就是个腌臜之人!还狡辩什么?” 李澈指着杨炯的鼻子骂道,言辞犀利,毫不留情。 “嘿!你这丫头,快给我住口!我是你姐夫!” 杨炯跳脚怒道,老脸涨得通红。 “略略略,你敢做不敢当,你是小人!” 李澈躲在李潆身后,做着鬼脸,吐着舌头,口中嘲讽不止。 “承春…… 我……” 李潆摆了摆手:“你无需与我解释,你自己心中有数便好。” 言罢,李潆凝视着杨炯,续道:“攻下兴庆府,随我回长安!” “啊?” “回不回?” 李潆寒声逼问。 “回去作甚?” 杨炯不解道。 李潆眸子陡然一冷:“杀二狗!” “姐!我已将二狗双腿砍断!我听长姐所言,二狗已无望成为太子,父皇正谋划着让二狗生子呢。对了!大兄之妻已有身孕,被长姐藏在江南了!” 李澈接话道。 杨炯与李潆闻得此言,面面相觑,继而一同看向李澈:“如此要事,为何不早说!” “你又未曾问我!” 李澈小声嘀咕。 杨炯翻了个白眼,骂道:“还有何事没说,速速道来!” “何事才算重要之事?” 此言一出,杨炯顿时语塞。李澈常年修道,其心中所认为的重要之事,与常人或有不同。如此追问,恐得只言片语,难以判断准确,反倒误事。 “要不我明日去找耶律南仙?她定然知晓些内情。” 杨炯看向李潆道。 李潆摇头:“不可,你若前去,她便会知晓你不愿随她回辽,届时恐她连兴庆府也顾不得打,定要拉你回辽,你要是去了,便是羊入虎口。” “哎!那便只能静候内卫消息了。” 杨炯叹道,脸上满是无奈。 李潆点头:“不急,我要先收拢内卫的权力,咱们尽快攻下兴庆府,而后回长安,杀二狗,为娘报仇。” “你可有计划?” “已有几分思路,待攻下兴庆府,我便能思量周全。” 李潆神色凝重,认真说道。 杨炯见此,不再多问,将糊好的天灯置于桌上,而后挽起衣角,取出面粉,开始制作神馔面。 李澈好奇地看着杨炯和面,问道:“你还会做面?” “怎么?你想尝尝?” 杨炯手中动作不停,头也不抬地问道。 李澈闻言,撇了撇嘴:“哼,我才不吃你这坏人做的东西!” “承春,快管管这丫头!一点礼貌都没有!”杨炯告状道。 李潆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你是她姐夫,你若想管,自行管教便是。” “我……你……你听到了?我是你姐夫,日后说话客气些,小心我揍你!” 杨炯说着拿起擀面杖,面色凶狠地作势要打。 “姐,你怎会看上这么个笨蛋!” 李澈撇嘴说道,眼中满是不解。 “笨些好,太聪明了姐姐管不住。” 李潆见杨炯被噎得满脸气闷,不禁莞尔,笑着调侃道。 杨炯彻底无语,心中暗自腹诽,你们姐妹倒是亲密,合起伙来捉弄我。 “啪!” 杨炯将和好的面用力摔在面板上,咬牙切齿地擀起面来,似是将心中的郁闷皆发泄在面上。 李潆不再理会他,笑着教李澈如何编天灯,如何糊纸。 时光在这静谧的营帐中缓缓流淌,不知不觉,已至深夜。 杨炯端着做好的神馔面,拿起地上的天灯,与两人一同朝着南方走去。 草原之夜,静谧无声,唯有三人的脚步声在草丛中沙沙作响。行至一处高地,但见明月高悬,微风轻拂,草原如波,三人便选定此处为祭祀之所。 杨炯将面置于面前,点燃三根长香,青烟袅袅升起,直上云霄。杨炯深吸一口气,朗声道: 昭昭岁华,穆穆幽情。远羁殊域,遥祭灵庭。 昔在冲龄,幸依凤庭。姨娘之顾,若月涵星。宫阁沉沉,膳香袅袅。纤手调馐,恩渥难铭。犹念曩昔,饫尝嘉羹。濡养弱质,惠泽盈盈。 今当祭辰,躬制面饎。虽乏玉馔,赤心兢兢。汤饼氤氲,敬意腾腾。愿姨来格,歆此粢盛。 姨女来附,婉兮娉婷。柔姿楚楚,淑性灵灵。炯必倾诚,护之周详。风雨相庇,寒暖皆防。 姨娘仙游,勿怀忧悒。魂如有知,察此丹悃。灵兮安息,瑞佑祥祯。 尚飨! 言罢,三人屈膝下跪,恭恭敬敬地在地上磕了三个头。起身之后,拿起三个天灯,点燃灯芯,天灯缓缓升起,如三颗璀璨的星辰飘入夜空。 “娘!小妹已至,莫要担心!” 李潆望着飞起的天灯,高声呼喊,声音中带着几分哽咽,在夜空中不断回荡。 话音刚落,柔风乍起,卷起三缕青烟,飘至三人身边,萦绕不散。 “姐,娘来了!” 李澈轻声说道,声音微微颤抖,眼中泪光闪烁。 李潆点头,强忍泪水,哽咽道:“娘,这是杨炯特意为您做的面,您尝尝,若觉不佳,便告知女儿,女儿定帮您骂他。” 风骤起,青烟拂面。 风渐息,天灯渐远。 三人再次屈膝,虔诚地磕了三个头,而后转身离去,身影在草原的夜色中渐行渐远。 回到营地,杨炯重入那制作天灯的营帐,不多时,端出两碗长寿面,分别递与李潆和李澈。 杨炯朗笑晏晏地看向李潆,眼神中满是温柔。 “你……” 李潆端着长寿面,眼眶泛红,险些泪崩。 “尝尝!比你昔日为我做的如何?” 杨炯调笑道,试图以这轻松之语缓和这感伤的氛围。 李潆别过头去,喉咙微微颤动,片刻后转过头来,骂道:“你故意惹我落泪吗?” 杨炯微笑,轻声道:“祝生,熙泰!” “熙盛和乐,泰然顺安!” 李潆小声附和,埋头吃面。 第258章 中央银行 长安兰蔻坊。 李渔圆睁双眼,狠狠瞪着眼前的 “讨债鬼”,冷哼道:“我当是谁呢,这不是九天玄女吗?呀!仙尊在前,可不敢怠慢,我这就去给你供三炷香。” “你定要这般同你长姐讲话么?” 李漟凤眉紧蹙,声音冷冽。 “哼,你还知晓自己是我长姐?你身着嫁衣与我争抢夫君之时,怎么不想想自己是我长姐?我被送往辽国和亲之际,你又为何不说自己是我长姐?现在你有了难处,缺了钱财,便来找我,当真是虚伪!” 李渔跳脚大骂,满脸怒容。 李漟闻言,猛拍桌案,桌上物件被震得叮当作响,切齿道:“你忘恩负义!我若不管你,你以为你能身着九凤衣出嫁?我若不管你,你以为你可依仗母后?我若不管你,你大婚的排场从何而来,又是谁给你拨的款,用你的脑子想想,没有我点头,你大婚能那么风光?” 李渔一怔,声音低弱:“你不帮我说话,我不想去和亲!” “你这混账!你还想我如何帮你说话?你在家中招揽门客,四处游乐,若非我拦着,你早就被承春打死了!你去和亲是皇帝执意而为,你想要我怎样帮你?啊?” 李漟气得浑身发颤,胸脯急剧起伏。 往昔她对此类事情缄口不提,只觉无甚必要。毕竟李渔是她的亲妹,照料一二本是分内之事,却未曾料到这小鱼儿竟对自己恨到这般地步,着实令她又气又恼,满心愤懑。 李渔见长姐凤眉倒竖,浑身颤抖,显然已是怒极,听李漟这般言语,气势顿时矮了半截,她深知李漟不会胡言,因那些超规格的礼仪,原是皇后为李漟大婚所备,若不是皇后最宠爱的李漟求情,自己恐难有此等礼仪出嫁。 她当初还以为是皇后觉得亏欠自己,才以超规格礼仪送自己和亲,未料想竟是李漟在背后相助。思及此处,李渔心中不免有些戚戚然,小声道:“那你也不能抢我夫君呀。” “谁是你夫君?” 李漟咬牙切齿。 “杨炯呀!” “啪!” 李漟被李渔气得险些昏厥,拍案而起,怒喝道:“李渔!你不知承春要嫁与杨炯么?” “知道。” “知道你还……” “我先的!” 李渔不服气地顶嘴。 “嘶 ——!你真要气死我了!” 李漟气得头痛欲裂,满脸痛楚之色。 李渔见她这般模样,反驳道:“你又何尝不是想要嫁与杨炯,你难道不知三姐与杨炯的关系?” “你什么都不懂!我不能嫁人,我如今是宗室之主,身着嫁衣踏入相府那一刻,便没打算再嫁,相府不会娶我,你难道不明白?我若不如此行事,伯父怎会有理由帮我?你不给伯父理由,他即便想要帮我都没借口,若硬要帮我,相府与皇帝之间那种微妙的平衡便会被打破。我和李淑不同。我要相府帮我,并非以自身要挟相府!你到底明不明白。” 李漟怒声说道,眼中怒火熊熊。 “哦。” 李渔声若蚊蝇。 她此刻才明白,原来李漟从始至终便没打算嫁入相府。她知晓自己身为宗室之主,若真嫁入相府,便是彻底将相府与皇帝推到对立之境。 如今众人皆知,相府中立,不偏向任何一方。 李漟也深知此中利害,只是不得不自保。故而,她只能身着嫁衣进入相府。一来为震慑宵小之辈,二来给杨文和一个帮她的由头,一个做给朝堂与皇帝看的理由。 一位长辈,见不得晚辈如此行事,出手援助一二,合情合理。在皇帝面前也说得过去,不至于将相府彻底拖入泥沼。 李漟心中有数,杨文和也心中了然,只是无人点破罢了。 “哦什么哦!今日我寻你有正事。” 李漟看着自己这笨蛋妹妹,又好气又好笑,脸上满是无奈。 “又来要钱?我家没钱了,真的!” 李渔神色凝重。 李漟长叹一声,道:“皇帝找了相府,逼左相在我与承春之间二选一,实则相府只能选承春!如今,赐婚诏书已送往北地,承春与杨炯接旨之日,便是皇帝剥夺她内卫权柄之时。此刻我要提前帮承春收拢内卫之权,我需钱财。” “相府已应了皇帝,不能再帮你!” 李渔面露难色。 李漟伸出玉手,在她额头用力戳了三下,嗔骂道:“都说一孕傻三年,你怎比从前更笨啦!相府不帮我,你帮我不就成了!” “我是相府的人,相府便是我家。” 李渔郑重其事。 “你笨到家了!你不是与郑秋合开了一间压樊楼么?以扩张生意之名,将钱周转一番,莫要告诉我你不会做暗账!而后你与郑秋及五妹成立个慈善基金会,让郑秋以压樊楼之名向其中捐资,再向我户部申报补贴与减税,你的钱在我户部停留十日之后,我再逐次返还返利,如此循环往复,不就行了!” 李漟耐心解释。 李渔一愣,继而像瞧怪物般看着李漟,道:“你当真如此缺钱?你执掌户部多年,欲用钱财何事不可为?为何总盯着我家这点小钱?” “你这死丫头!尚未嫁出便晓得为杨炯省钱了?要不我亲书一封给杨炯?让他来跟你说?” “罢了!你鲜少求人,一旦开口,杨炯岂会不帮你?” 李渔无奈摇头。 “算你明白!” 李漟哼道,而后见李渔一脸烦闷,叹道:“唉!你当我愿找你要钱?如今皇帝以修皇陵和镇压叛乱之名让户部拨款,这两项大笔开支一出,我户部即便富硕,亦经不住这般折腾。” “啊?李泽不是去平叛了么?些许民乱,能费多少时日?” 李渔满脸疑惑。 李漟起身,行至窗前想开窗子透透气,可念及李渔已有身孕,便又缩手而回,道:“平叛确实花费不多,可叛军被收编近三万之众,皆被遣往东郊修皇陵,加上原本修皇陵的五万民夫,八万人丁仿若一只吞金巨兽,我委实再无余钱再做其他。皇帝借仁孝之名来压我,令我不得不批给修皇陵的巨额用度,他在皇陵设立户部司,其用心昭然若揭,这是想另立户部啊。” “你帮三姐收拢权力,所需钱财亦不会太多吧?再者,见钱眼开之人,又能有几个有真本事和忠心呢?你绝对有事瞒着我?” 李渔眉头紧皱。 她并非愚笨之人,自家产业虽有盈利,可花销之处亦是颇多。她与陆萱一南一北,她守家业,陆萱在江南谋后路,陆萱现今与柳师师忙于开发华亭港,造海船的耗费险些将李渔吓死,逼得她整日往相府作坊奔走,盼着他们能尽快捣鼓出些新物事,不然拿何物填补这无底深洞。以她的聪慧,若非李漟急需大笔钱财,决然不会来找自己,还抬出杨炯来压自己,定是想谋大事。 “你真想知道? 李漟笑意盈盈看着愈发娇艳的妹妹。 她忽觉李渔有孕之后周身散发的气质,慵懒间透着几分华贵,娇俏中满是可爱,珠圆玉润,眉眼含情,无怪乎杨炯对这妮子宠溺有加,这模样任谁见了不会视作珍宝。 “我能知道吗?” 李渔试探着问。 李漟扑哧一笑:“有何不可?这还是杨炯教我的法子呢!成立中央银行,收揽四大钱庄,以国家之名将钱庄变为分支银行,构建储蓄体系,发放建设贷款,借贷款审批掌控全国的桥梁、矿产、城池修缮、道路、水利等重要建设,同时向各地官府发放疏困贷款,以此彻底把控全国经济命脉和地方官府,如此皇帝便再难对我下手。” “不听不听不听!” 李渔捂着双耳猛力摇头,心中大呼糟糕。 李漟笑容满面,坐到她身旁,揽着她脑袋,在她脸颊“吧唧”亲了一口,笑道:“晚了!这中央银行的行长,便由你来当!” “我不干!我不能抛头露面!” 李渔拼命摇头。 “那就让郑秋来!” “她没兴趣!” 李渔一口回绝。 李漟挑眉:“你怎么知道她没兴趣?” “她迟早要入我家门!我家人不掺和你的事!” 李渔认真说道。 “嘿!你与你姐姐这般讲话是吧!” 李漟嗔怪道。 李渔见状,恼怒道:“你这是夺权!皇帝岂会坐视不管?” “他想管也管不了!他需我批钱,我户部如今没钱,唯有以此法可以吸纳民间储蓄,发放贷款敛财。他想办事便需花钱,要花钱就得同意我成立中央银行,如此我便可借中央银行掌控全国命脉,这是大势所趋,他挡不住。” 李漟耐心解释。 “你这谋划可都不是一时半会就能成功的呀!没等你控制全国命脉,早就被皇帝给咔嚓了!” “小笨蛋!我岂会做无中生有的蠢事!小弟的侧妃田甜,她家乃四大钱庄之首,有我扶持,她家便能迅速掌控收揽其余钱庄,凭借其多年经营的网络,用不了多久,各地分行便能建成,其速之快超乎想象。故而现在我需要一位可信之人来掌管中央银行,你便是这个人。” 李漟神色凝重。 “我不值得信任!”李渔连连摆手。 李漟见状,没好气地拍她一下:“你这无赖模样与杨炯真是一模一样!你做也得做,不做也得做,你必须帮我盯着中央银行!” “让田甜盯着不行么?她是你弟妹,岂会害你?” “她如今身处后宫,行事诸多不便。” 李渔撇嘴:“我瞧你就是想给杨炯下套!你明知他看你办中央银行,定是会对其中细节看不过眼,怎会视而不见。你这哪是信我,分明是算计杨炯。” “哈哈哈!小鱼儿,你真可爱!” 李漟放声大笑,又在李渔脸蛋上亲了一口。 李渔又羞又恼,抹了一把脸,骂道:“你干什么呀!我不答应!我断不能见你算计他。” “你不答应也得答应!” “凭什么?” “郑秋已经答应出任中央银行行长!我对她不放心,你得帮我看住她!” 李漟悠悠而言。 “你胡说!这事我怎么不知道!她怎会瞒着我?” 李渔满脸不信。 “刚应下的!你不知道也属正常!可知郑秋为何会答应?” “为何?” 李漟轻笑:“你说李淑惹谁不好!非惹郑秋这个毫无底线的女子。” “你要急死我呀!快讲!” 李渔恼怒道。 李漟挑眉:“叫姐姐!” “哼!” “叫不叫?不叫我便想法子将你也拖入局中!” 李漟威胁道。 “姐……姐姐!” 李渔咬着牙道。 “哈哈哈!乖啦!” “快说!” 李漟敛去笑容,道:“御史台弹劾李淑屠戮史官,想褫夺她‘宸’尊号,皇帝视而不见。于是御史台另辟蹊径,上书罢黜她礼部之职,她这般行径若再执掌礼部,实乃荒谬绝伦。李淑自知理亏,便上书恳请皇帝赐婚郑秋与二狗。你能想象郑秋有多气吗?我估计她此刻杀了李淑的心都有。” “想瞎了她的心!郑秋是我家人,她痴心妄想! ”李渔怒而起身,一脚踢翻桌案,转身便走。 “你要去哪?” 李漟惊问。 “我去弄死二狗!” 李渔切齿道。 “你回来!” 李漟起身,一把拽住她。 李渔气得浑身战栗,怒道:“你拦我作甚?我这便寻人宰了这癞蛤蟆!他竟敢觊觎我家人,简直是自寻死路!” “郑秋何时成你家人了?” “你懂什么!郑秋这人狠辣起来毫无底线!我岂能放她离去?她若不入我家门,流落在外,一旦对我家不利,我定要头疼欲裂!况且她与杨炯本就关系暧昧,那我便更不能放她走了。” 李渔愤懑道。 李漟点头,继而道:“好啦!你还想杀二狗,你进得去宫么?他周遭皆是内卫顶尖高手,你凭什么杀他?既然郑秋是自己人,那正好,你帮我在背后盯着她,莫让她脱离你掌控。” “呀!我被你绕进去了!你说了半天,还不是将我家拖下水!” 李渔恍然大悟。 “哈哈哈!你这傻丫头,想逃出你姐的手掌心!回娘胎再修炼修炼吧!” 李漟大笑一声,狠狠亲了这可爱妹妹一口,翩然而去。 李渔懊恼地跺脚,气道:“我怎么这么笨呀!难道真是一孕傻三年?” 言罢,念及郑秋的处境,咬咬牙,戴上面具便朝御史府奔去。 第259章 攒家当 江南华亭港。 柳师师遥望着眼前无垠汪洋,喟然叹道:“往昔只道造船需费钱财,却未料竟至如此境地。这哪是造船啊,我瞧你一车车往此处运银子,心疼死我了!” “哈哈,不错!知道心疼家中钱财,倒有几分贤妻模样。” 陆萱戏谑道。 柳师师白她一眼,恨恨道:“你这败家子!我向你讨要些许钱财,好似要你命一般,可你给那些工匠银子时,连眼皮都不眨一下。还有那造船材料,非得是南洋运来柚木吗?平常不都是用杉木、松木吗?哪怕用樟木也成啊,江南这等木材要多少有多少。大老远跑去南洋弄柚木,我瞧那造船工匠定是在诓骗咱们,待我去给他些厉害瞧瞧,定要他说出实话。” “你回来!都快当娘的人了,怎么还这般孩子气?咱们造的可是海船,并非内河小船,你不是看过江南船运的企划案么?造好船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前往南洋摸清那里的状况,而后武装贩运香料。如此,那南洋柚木自是上佳之选,耐腐蚀,能抗海水侵蚀与白蚁、船蛆等蛀食,还不易变形,这点小钱不算什么。再者,我已吩咐工匠钻研复合木,想必不久便能有成果,你莫要因小失大。” 陆萱微嗔道。 “小钱?你可真有气魄!数百万两白银往里抛,如今我连船的影子都未瞧见,你这心得有多大。” 柳师师甚是无奈。 陆萱摇了摇头,笑道:“罢了罢了!知道你心疼钱,来我这儿发牢骚,现在可舒坦些了?” “唉!这得耗费多少银子呀!咱家即便家大业大,也经不住这般折腾呀。我见你一日三餐极为简朴,晨起仅食一碗白粥与咸菜,你这是要做什么?” 柳师师嗔骂不止,眼眸之中满是对陆萱的疼惜。 “我近些时日体态丰腴了不少,可不能再肆意饮食了,不然待杨炯归来,恐要嫌弃我了。” 陆萱微笑着回应。 柳师师听闻此言,目不转睛地凝视陆萱许久,缓缓开口道:“我这便启程赶赴蜀地,往孔雀国与青塘之地贩卖私盐,定要将你照料得白白胖胖。杨炯那厮若是敢有半分嫌弃你的意思,我定不会轻饶他。” 言罢,柳师师转身便欲离去。 “你给我站住!” 陆萱赶忙一把抱住柳师师,嗔怪道:“莫要发疯!你现在身怀六甲,孕吐得如此厉害,怎可长途跋涉?你想气死我吗?” “那你想怎样?你这般作为,分明是在逼我,每日给我准备珍馐美馔,你自己却节衣缩食。往日见你一日换三套华服,如今三日都不见你换装,我看你便是故意气我!” 柳师师挣脱陆萱的怀抱,气鼓鼓地转身背对她。 陆萱好笑地望着这如小孩子般的柳师师,蓦地发觉她有时当真可爱至极。无怪乎她与杨炯那般嬉闹,甚至险些拉着杨炯谋反,杨炯却依旧对她宠溺有加。柳师师这人别看有时好似小魔女一般,可一旦认定你的好,虽嘴上不言语,心底却都会铭记。陆萱深知柳师师自觉无法帮助她,方才这般使性子发脾气。 念及此处,陆萱拉着她打趣道:“是姐姐的不是,要不往后我避开你用早膳?” “陆萱!!!” 柳师师柳眉倒竖,怒声高呼。 “哈哈哈!好啦好啦,莫要生闷气了。” 陆萱娇笑着揽住她,轻声抚慰。 柳师师瞥了她一眼,低声道:“我不白吃家里的饭!日后我与你一同用膳。” “不行!你腹内怀着相府的子嗣你不知道?你多年奔波在外,身子骨能好到哪里去?我已让宝宝备下些阿胶、人参、雪莲,皆是她家的极品之物,她自会为你安排膳食,往后这些物件绝不可间断。” 陆萱不容置疑地说道。 “你莫非要将我补死不成?我身子硬朗得很!无需你这般操心。” 柳师师跳脚叫嚷。 “哼,你如今的身子可由不得你做主,宝宝说了才算,有她在,你便是想死也难。她让你吃何物,你必须给我不打折扣的都吃了,否则休怪我对你不客气!” “你……” 柳师师怒目而视。 “你什么你?我是相府大妇,杨炯不在你就得听我的!” 陆萱冷哼一声。 “你欺人太甚!” 柳师师本想破口大骂,可她也知道陆萱是为自己着想,这骂人的话语终是难以出口,无奈只得一屁股坐在地上,生起闷气来。 陆萱见状,颇感无奈,有时真觉得柳师师和小孩子一样。你放她出去闯荡,她能独当一面;将她拘于家中,却日日与你纠缠。就她这撒娇耍赖的手段,让陆萱全然没了脾气。此刻陆萱才明白杨炯为何被柳师师拿捏得死死的了,就这般手段,莫说男子,便是自己这女子也难以招架。 “起来,地上凉。” “哼!” 陆萱白了她一眼,凑到她耳畔悄声道:“莫要耍赖,晚间许你饮一口啤酒。” 柳师师眼眸骤亮,满是惊喜地望向陆萱,那水汪汪的大眼睛里尽是期待。 “新酿的花香啤酒,我昨日才尝过!啧啧啧!” 陆萱故作回味之态。 柳师师一跃而起,她已近半月未曾饮酒,见陆萱这般模样,瞬间勾起了馋虫,小声道:“两口行吗?” “你别得寸进尺!” “那啤酒比米酒还寡淡无味,与甜水没区别!” 柳师师委屈地嘟囔。 “你若再这般耍赖,我一口都不许你喝!” 陆萱威胁道。 “哼,你且等着!待我诞下孩儿,全都丢给你照料!” 柳师师咬牙切齿地说道。 “你舍得就行!” “哼!” 陆萱白了她一眼,继而神色凝重道:“有一点你说得在理,咱们如此继续下去,相府即便家大业大,也经不住这般折腾。再如何节省,也难以生财,要尽快寻思些开源之策。” “有什么好想的?我早说过,回苏州去,一脚踹翻那兰陵萧氏,李淑竟敢抢咱家的船运生意,我看她是昏了头!” 柳师师气呼呼道。 “好了好了!都说了,她抢去便给她!两百万两的小钱生意,权当买她的贞洁罢了!她若想要,便给她。如此一来,相府也算不欠她分毫。日后杨炯也不用再受她要挟,她自甘折损身价,我求之不得。” 陆萱眼眸中的寒意一闪而过,满是不屑。 “你可真行!在长安,五千两便能为一名花魁赎身!她李淑竟如此金贵?能抵四百名花魁?” 柳师师吐槽道。 “毕竟她是大华第一美人,还是公主,我出得起这银子,便当是杨炯……” “哎哎哎!咱俩这般说话是不是太过刻薄了?” 柳师师赶忙制止陆萱接下来的话语。 陆萱沉默片刻,而后点了点头:“好像是有那么一点,还是莫要再提她了,弄的咱俩跟泼妇骂街一般,失了身份。” “还是谈谈你那开源的想法吧!” 柳师师也不愿在这话题上过多纠缠。 陆萱沉默半晌,而后郑重其事道:“师师,我再对你言明一次,你定要将这话铭记于心。李渔守持家业,我谋划后路,而你则是咱家最后的退路,是绝境之中最后的抉择。你要明白,一旦咱家遭遇重大变故,你便是全家最后的依仗,所以你要有耐心,要沉得住气,你手中掌握着咱家所有人的性命。平日无事之时,有我们在前头遮风挡雨,一旦我们难以支撑,便该你挺身而出护佑全家了。” “我……我知道。” “不!你知道得还不够清楚!杨炯和相府为何选定你而不是别人,你以为仅是杨炯宠溺你吗?或许有此缘由,但更多的是看重你有情有义的性子,看重你坚韧谋事的过往经历,你便是咱家的最后一道防线,你务必要坚守好。” 陆萱神色凝重地说道。 “嗯!” 柳师师未再多言,玉手轻轻摩挲着自己的小腹,重重地点了点头。 陆萱见她这般模样,也不再多言,拉着她走下山坡,低声道:“你莫要心疼钱财,这些皆是前期必需的投入。你不是已将白莲教众安插进造船厂了么?他们便是咱们的倚仗,待日后他们习得工匠的造船技艺,还不都由咱家说了算?终究是为自家人花费,没什么可心疼的。再者,就华亭知县丁凛那克己奉公的品性,咱们若不让他治下的百姓挣得银钱,他岂会将华亭港的归属权卖给我们?” “哼,他以为他是谁?户部已然答应的事,他一个小小知县竟敢如此拿捏?若非吕祖谦看重他的品行,想要提拔他,就凭他那不知变通的性子,迟早要惹出祸端。” 柳师师恨恨道。 “你呀!净说气话。大华疆域辽阔,所需官员众多,清官本就稀少,既清廉又一心为公、为民谋利者更是凤毛麟角,咱家向来敬重此等人物,况且他也是为民谋福祉,不过是多花费些钱财罢了。” 陆萱劝慰道。 柳师师闻言,叹道:“他不给你颜面倒也罢了!我也不至于这般恼怒,可他是否太过严苛了些?他自身清廉也就罢了,为何要求自家妻儿也跟着吃苦?这是何道理?他的妻子分明是富商家的千金,人家娘家送来的接济都拒不接受。你可知道,他女儿年仅五岁,昨日我前去探望,一个糖葫芦都馋了许久,哪有这般做父亲的?” 陆萱听闻此言,也是轻叹一声,道:“清廉之官不好当。他要管束下属官吏,便需以身作则,若自身尽享荣华富贵,谁还会认他是个清官?为防他人说三道四,他唯有这般要求自家亲人。” “这是什么谬论?非得如此才能做好官吗?老爷子的那些门生,哪一个不是好官?他们在地方皆是为民作主、富民强邦的能臣,也未见他们这般行事。” 柳师师大为不解。 陆萱闻言沉默不语,见路旁有一售卖糖葫芦的小贩,走上前去,买了三串,递给柳师师一串,道:“为官之道形形色色,丁大人出身贫寒,毫无依傍,也无老爷子这般人物教导他,更无人为他铺路撑腰,他只能在官场独自摸索。正因如此,他年近半百却依旧只是个县令,吕师兄不愿见他在这华亭县虚度光阴,待咱们将华亭发展起来,他也算有了卓着政绩,届时提拔他入朝堂,他自己也不会太过抵触。” “真麻烦!若杨炯在此,定会指着他鼻子将他骂醒!” 柳师师咬了一口糖葫芦,恨声道。 “只许吃三个,莫要贪嘴!” 陆萱不想与她争辩,叮嘱道。 柳师师冷哼一声,一咬牙,将口中的糖葫芦囫囵咽下,而后张开嘴,迅速往嘴里塞了三颗糖葫芦,将腮帮撑得鼓鼓,得意洋洋地望着陆萱:“我就呲……四个!” “你作死呀!” 陆萱气得直跺脚,急忙上前拍打她的后背,生怕她不慎噎着。 两人在大街上,一个奋力拍背,一个嘟着嘴死活不肯吐出,这般滑稽的场景还未持续多久,一阵嘈杂声便吸引了两人的注意。 “谁给你买的糖葫芦?” “我……” “你娘给你月钱了么?是不是那些小吏给你买的!” “呜呜呜~!” “哭什么哭!说话!” 柳师师见此,一口吐出三颗糖葫芦,夺过陆萱手中的两串糖葫芦,快步走上前去,大声道:“你吓唬自家孩子作甚?我给她买的,有本事你去吓唬那些刁民!不过一根糖葫芦而已,你发哪门子邪火!” 说着,柳师师抱起小女孩,温言抚慰道:“莫哭莫哭!姐姐给你买了两根呢!此次特意给你带来的,拿着!” “你莫要看他!日后你住我家,姐姐养你!哼,不和他一同受苦!” 柳师师母爱泛滥,抱着小女孩便要离开。 陆萱见此,摇头苦笑,朝着眼前的丁凛施了一礼,道:“丁大人,我妹妹见孩子想吃糖葫芦,便买了几根,不必这般大动肝火。” “陆姑娘,这糖葫芦若是你所赠,那本官便更不能收下!你如今乃是华亭港的最大承建人,我若今日收了你的糖葫芦,明日便会有珍馐美馔,后日便会有美玉珠宝,不久之后便是金银田宅,此例断不可开!” “你当真是病得不轻!你想得倒美,还金银田宅!我家为给华亭港的工人发放工钱,自家都快揭不开锅了,哪有闲钱送你!” 柳师师没好气道。 “如此便好!陆姑娘,这是六文钱,是本官为女儿买糖葫芦的钱。” 丁凛从满是补丁的官服中掏出一个布袋,仔细数出六枚铜钱,便欲递给陆萱。 陆萱摆了摆手,认真道:“丁大人,小女子在家之时,相爷常教导我,大行不顾细谨,大礼不辞小让,小女子愚笨,不知丁大人可否为我解惑。” 丁凛闻言一怔,哪能不知陆萱是在委婉相劝,莫要太过在意这些琐碎小节,可他丁凛为官多年,非但大节无亏,小节亦是严谨恪守,怎会因一串糖葫芦而坏了规矩。 念及此处,丁凛高声道:“贿道一开,辗转滋厚,鞭靴不已,必及衣裘;衣裘不已,必及币帛;币帛不已,必及车舆;车舆不已,必及金璧,利于小者必害于大。望陆姑娘体谅。” 陆萱见此,长叹一声,道:“丁大人,你难道想在这华亭当一辈子知县?大华广袤无垠,四处贪官污吏多如牛毛,你难道不应成为那刚正不阿的獬豸,以无畏之姿扫荡官场污秽吗?你既有清正之心,便当以大义之举,解民倒悬,而非纠结于些许繁文缛节,徒然辜负自身的才华与抱负,错失那拨乱反正、建功立业的良机。” 丁凛摆了摆手,将铜钱置于府衙门前的石雕獬豸口中,朗声道:“吾志之所向,不在仕途显达,而在为民效力,以尽己责。” 言罢,沉声道:“丁秀筠,你功课可曾做完?” 柳师师怀中的女孩听闻父亲问讯,自柳师师怀中跃下,怯生生地朝着府衙走去。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柳师师气得直跺脚。 陆萱长叹一声,道:“走吧!人各有志,咱们尽快将华亭发展起来,让老爷子设法将这丁大人调往御史台,交由皇帝去头疼吧!” 柳师师气鼓鼓地跟着陆萱未行多远,蓦地惊呼一声,快步奔回府衙的獬豸石雕前,拿起那六文钱又折返回来。 “你……这是为何?” 陆萱满脸疑惑。 “攒家当。” “你可真行!这六文钱明日给我买咸菜去吧!” 陆萱没好气道。 “你不是嫌自己胖吗?”柳师师调侃道。 陆萱翻了个白眼:“你攒够了家底,是想抢夺我大妇的地位吗?” “我可没那兴致!一天天累得要死!” “既知我辛苦,日后便少气我!” 陆萱哼道。 “我偏不,我就爱气你!” “你个死妮子,今晚别想喝到一口啤酒。” 陆萱咬牙切齿道。 柳师师闻得此言,如遭雷击,瞬间变了脸色,赔笑道:“好姐姐,我要喝酒。” “哼,没有!” “卖布的!你别得寸进尺!” 柳师师跳脚大骂。 “呵!好好好!好个卖布的!我看着你戒酒,这辈子你都休想再沾酒!” “啊!要命啦!”柳师师悲痛高呼,抱着陆萱一路嬉闹,终是消失在了街角。 第260章 战灵州 <特别鸣谢:tijin的大神认证!本章6千,特此加更!> 灵州城外三十里,沈槐统帅一万五千熊罴卫,潘简若率一万五千龙骧、麟嘉卫,杨渝领一万神符卫,熊定中则统三万展旗卫,大华七万大军齐聚于此,军威赫赫,旌旗蔽日。 营帐之中,战前会议气氛凝重,压抑非常。 沈槐目光如电,扫视众人,沉声道:“内卫急报,杨炯携两万党项兵,沈高陵领一万龙朔卫,另有大梁皇后所率两万兵力,其意向虽未明朗,然皆将对兴庆府展开总攻。此刻灵州城中,李继铖以八万擒生军精锐坚守,诸位可有破城妙计?但说无妨。” 言罢,营帐内一片死寂,唯闻众人呼吸之声,粗重而沉闷。 “熊定中,你先说!” 沈槐声若洪钟,打破寂静。 熊定中见此,也不推诿,抱拳道:“末将所率展旗卫皆为骑兵,当下手中并无一颗轰天雷,若要攻城,唯有凭借弓箭之威,或令骑兵下马强攻。” “我不是让你诉说难处,是问你攻城良策!” 沈槐双目圆睁,威凌自生。 “国公,末将并非畏战。李继铖分明是想拼死守住灵州,妄图拖过我军最佳的进攻时机,如今算来,我军可以进攻的时日,不过二十天而已。倘若杨炯能迅速攻克兴庆府,那我军尚可对灵州围而困之,只是李谅祚与李继铖皆有闭城不出之意。末将以为,此刻唯有强攻一途,别无他法。展旗卫的骑兵,除了重甲骑兵不适攻城,其余皆可下马冲锋,虽赴汤蹈火,亦万死不辞。” 熊定中剖析一番局势后,决然表态。 言罢,众人皆是不语。 邹鲁目光阴鸷的扫视众人,寒声打破寂静:“国公!末将有一言!” 沈槐微微点头:“讲。” “末将早已派人在啅啰以及中路洪德韦州一带寻觅死尸,并且已经寻到瘟疫踪迹,此刻正将沾染瘟疫的尸体运往此处。熊罴卫有大型攻城器械,末将提议,以投石机将死尸抛入灵州城中,污染灵州水源,不出十日,瘟疫爆发。届时,灵州不攻自破。” 邹鲁语调平淡道。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我不同意!你能确保我军不染瘟疫吗?你怎么敢去探寻瘟疫踪迹,还想带入营地。若是我军先染上疫病,那可就万事皆休啦!” 杨渝美眸含煞,率先驳斥。 邹鲁瞥她一眼,冷冷道:“我既敢为之,自然有周全之准备。寻觅死尸之人,乃是我领军卫的敢死之士,运尸之后,并不入我军营地,而是直奔灵州城下。若不幸身染疫病,便以自身为引,匍匐于投石机旁,即便身死,亦可为国尽忠。此总计百人,每人赏百金,费用皆由我领军卫自行承担。末将只有一个要求,入城之后,许我大索七日,以慰其眷属。” “你此举有伤天和!我绝不同意!” 杨渝惊怒交加,大声呵斥。 她早闻邹鲁昔日在蜀地嗜杀成性,今日所见,果如其名,此计若行,灵州必成炼狱,他们打下一座死城还有什么意义。 “我保留意见!” 潘简若清冷出声。 当下,大华急于覆灭西夏,邹鲁之计,确为攻城捷径,且损兵最少。 朝堂弹劾暂且不论,首要难题在于攻克灵州后,西夏其余州城如何攻取。以此惨烈手段攻城,西夏人必知绝无生路,拼死抵抗乃必然之举。再者,西夏亡国之后,臣民该如何治理? 潘简若曾闻杨炯说过,相较灭国屠城,战后重建与治理方为至难。若想统治西夏故土,必拉拢一批,打压一批,如杨炯所言,当团结一切可团结的力量,快速建立新秩序,再谋长治久安。 若依邹鲁之法攻城,党项贵族必断归附投降之心,后果杨炯早有预见,大华终将深陷叛乱泥沼,难以自拔。如今大华倾尽全力攻夏,若致此不可挽回之局,纵得胜,也会因无法治理而前功尽弃。 潘简若曾问过杨炯,若大华陷入此境地,可有解法?杨炯只是默然而摇头。后与父帅谈及此事,父帅分析,若此结果成真,唯有屠尽党项平民,否则大华难以长久掌控西夏故土。这时她才明白杨炯并非没有办法,而是不愿做那屠戮二百四十万党项百姓的刽子手。 可当下急需速克灵州,若无其他良策,邹鲁之计便是唯一可行之路。 沈槐挑眉,沉声道:“同意便同意,不同意便直言,何谓保留意见?” “以当下而论,邹将军之计确为攻城最快之法。可从长远观之,若行此策,大华将难控西夏。我保留意见,意思是若无良策,便同意邹将军之计。” 潘简若解释道。 沈槐闻言,沉默不语。他久历朝堂,自明潘简若话中深意。战争乃朝堂之延续,大华举全国之力攻夏,若不能有效统治西夏旧地,此战便失去了意义。 简言之,这就是将帅之别。将军但思破城之法,大帅则须具备政治远见,要在战略上把控全局,绝不可行看似正确实则遗祸无穷之举。 思及此处,沈槐问道:“听说你搬空了御前武备司?” “呃……也没都搬空。” 潘简若略有赧然。 沈槐见其模样,疑道:“杨炯给了你多少新式军械?” 潘简若见众人目光都看向自己,羞涩地伸出一指。 “不过一千轰天雷,不足挂齿!” 沈槐没好气道。 “一…… 一万!” “多少?” 沈槐惊声高呼,虎目圆瞪。 潘简若面红耳赤,低声道:“一万新型轰天雷,三百毒烟球、两千霹雳炮,五十猛火油柜,后续还有八千,在我父帅环州那里!” “艹!杨炯那小子简直不当人子!我向他索要轰天雷,百般推诿,说什么东西两线皆需供给,产量不足。不想你一去,竟将御前武备司两月产能尽皆给了你,我看这小子就是故意的。” 熊定中怒发冲冠,破口大骂。 潘简若听他骂杨炯,顿时恼怒,再无羞涩之态,嗔道:“熊将军何出此言?你受命攻打龙州,后方军械难以长途跋涉送到,这很难理解吗?况且,这些都是供给我父帅的军械,是三万兵力的配给额,杨炯此刻在兴庆府,怎会管得了后方的御前武备司,你莫要污蔑他!” “哼,那我问你,杨炯在东线之时,为何不给我中路供给新式军械?你一去便能取两月产能,我看你就是公器私用。” 杨渝冷哼不止。 潘简若美眸骤寒,道:“我东线缺粮之时,你怎么不发声,现在跟我掰扯这事,你真有脸说。” “我看你趁早嫁入相府算了,也省得如此遮掩!” 杨渝冷语相讥。 “不劳你费心!我自会嫁入相府,不像某些人,年逾花信(24岁),仍无人问津!” 潘简若昂首挺胸,满脸得意,心中更是止不住冷笑:“你跟我斗嘴,要是以前的我或许还能让你欺负,自从我跟那冤家厮混以后,别的没学会,骂人的话我能绕十八弯都不带脏字,噎死你。” “你……” 杨渝最恨他人提及此事,如今潘简若竟然当众羞辱自己,怒从心头起,抬手便要打。 “都住口!” 沈槐怒喝,声若雷霆,虎目含威。 见众人沉默,沈槐续道:“一万轰天雷足矣!即刻拔营攻城,将轰天雷尽数置于灵州城门之下,炸开城门,一举夺城。” “诺!” 众人抱拳领命,齐声应和,声震营帐。 沈槐令下,七万大军浩浩荡荡,杀奔灵州城。 沈槐亲率中军,遥见灵州城头,高声下令:“熊定中,展旗卫以箭雨掩护!潘简若领五千龙骧卫,运一万轰天雷至城门之下!杨渝率五千神符卫,结盾阵防御敌箭。余者由本将亲领,城破之时,即刻总攻!” “诺!” 众将领命,各率所部,奔赴战位,军威赫赫,士气如虹。 雄浑厚重的牛角号声乍然响起,震彻天地。于此号角声中,大华灵州首战正式拉开帷幕。 熊定中三万展旗卫闻令而动,刹那间,弓弦齐鸣,箭如飞蝗,铺天盖地的射向灵州城头。一时间,天空被箭雨遮蔽,仿若乌云蔽日一般,直扑灵州守军而去。 李继铖屹立城楼之上,面色冷峻,紧盯着城下如潮水般涌来的敌军,镇定自若地指挥着守军躲避箭雨,展开反击。 潘简若率五千龙骧卫,推着满载轰天雷的推车,在杨渝五千神符卫组成的盾阵庇护下,缓缓向灵州城门推进。 杨渝深知此次任务的关键,她站在盾阵之前,高声呼喊:“神符卫听令,紧密排列,不得有隙!” 士兵齐声响应,盾牌交错,坚如铁壁铜墙。 “举盾,前进!” 杨渝再次下令,盾牌阵缓缓前移,如移动堡垒一般,压向灵州城。 灵州守军箭矢纷射,如雨点般落在盾牌之上,叮叮当当,不绝于耳。神符卫士兵毫不退缩,双臂青筋暴起,紧握盾牌,一步一挪,坚定向前。 潘简若在盾阵掩护下,时刻留意路况与敌军攻击方向,大声提醒:“保持推车平稳,留意周遭动静!” “杨渝,你这盾阵可要撑住了,可别坑了我龙骧卫。” 潘简若高声呼喊。 杨渝冷哼一声:“休要聒噪,我神符卫盾牌阵名震大华,只要我有一口气在,定护你周全。别到时候你的轰天雷哑了火,误了大事就行。” 潘简若轻笑一声,不再言语,全神贯注,指挥推进。 熊定中指挥箭雨呈阶梯分布,给灵州兵喘息的机会极短,在箭雨与盾阵的紧密配合下,潘简若逐渐靠近灵州城门。 李继铖见状,急令灵州守军利用城垛掩护,变换射击角度,高举长盾遮箭,身后投石车齐发,巨石呼啸砸落,重重撞击神符卫盾牌。 初时,士兵咬牙苦撑,手臂因受巨力而颤抖,盾牌阵勉强还能抵挡。可投石车攻击越来越猛,一块块巨石如流星一般,携千钧之力砸落而下,数面盾牌瞬间粉碎,木屑铁片飞溅,周围士兵口吐鲜血,倒地不起,生死不知。 紧接着,更多的巨石落下,盾牌阵瞬间出现了多处缺口。灵州守军抓住机会,箭矢如暴雨般朝着缺口处的大华士兵射去。有的士兵直接被利箭贯穿身体,有的则被巨石砸断了手脚,倒在地上痛苦地挣扎。 潘简若目睹身旁士兵不断倒下,目眦欲裂,怒声吼道:“聚集!冲锋!” 潘简若深知此刻不容迟疑,若仍按此速推进,未及城下,士兵就会死伤殆尽。此时只能快速冲到城下,安置轰天雷,方有生机。 杨渝也知道局势危急,一边指挥神符卫以余盾遮箭,一边抽调身手敏捷之士,持长刀冲向巨石砸开的缺口,以刀为盾,阻敌箭矢。 熊定中见前军受阻,大吼下令:“缩短间隙!拉大弧线,冲击城头投石阵地!” 展旗卫弓箭手闻令,迅速调整,双脚稳立,身体后仰,双臂肌肉紧绷,弓如满月。弓弦松处,嗡鸣阵阵,箭如流星,攒射去灵州城头及后方投石阵地。 城头上的灵州守军顿感压力如山,操控投石车的士兵被箭雨压制,根本抬不起头。许多人不得不放弃手中的操作,匆忙躲到城垛后方,以避开这夺命的箭雨。 原本有序的投石攻击,在箭雨的压制下瞬间凌乱。一块刚刚被吊起的巨石,因操控士兵的躲避而失去平衡,从半空中歪歪斜斜地滚落,砸在城墙上躲避箭雨的士兵身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伴随着数声惨叫,溅起一片碎石血雾。 负责指挥投石车的灵州将领心急如焚,他大声呼喊着士兵们不要慌乱,试图重新组织起有效的抵抗。 展旗卫的箭雨丝毫没有停歇的迹象,一波接着一波地倾泻在城头之上。悍勇的擒生军试图冲出去重新调整投石车的位置,瞬间被箭雨淹没,血洒城头,纷纷倒地。 在密集箭雨的掩护下,潘简若与杨渝趁机重整旗鼓。 潘简若挥舞盘龙棍,大声道:“兄弟们,展旗卫的兄弟正在为我们创造机会,此刻不冲,更待何时!” 龙骧卫的士兵们齐声呐喊,士气大振,推着轰天雷的推车,在神符卫剩余盾牌的防护下,加速向城门逼近。 杨渝遥见灵州城门,高呼:“兄弟们,胜利在望!轰天雷安置成功,这灵州城便是我大华囊中之物!” 潘简若一人当先,扛起数十枚轰天雷布袋,奋勇冲锋。杨渝见状,大骂一声 “莽夫”,抄起盾牌,紧随其后,追上潘简若大声道:“你找死吗?” “休要多言!为我遮箭!再这样下去,咱们都得折在这!” 潘简若脚下趟泥步,左冲右闪,速度不减,直奔城门。 杨渝狠狠瞪她一眼,挥盾击飞数支飞箭,紧贴潘简若,全神贯注,遮护箭雨。 二人皆是武艺高强之辈,配合更是默契无间,须臾便已抵达城门。 杨渝转身大吼:“别冲了!神符卫拉高举盾,龙骧卫抛雷!” 两卫士兵闻令,一袋袋轰天雷抛向城门处。杨渝长枪飞挑,将远处轰天雷布袋挑回城门。潘简若立于城洞,将抛来的轰天雷悉数堆在城门之下,解下腰间黑火药,向后撤退铺撒点火引线。 “撤 ——!” 杨渝护着潘简若设置引线,不断下达撤退命令。 潘简若一路后退,待距离已足,取出火折子,点燃地上火药引线。引线遇火,“嗤” 地一声引燃,火星迅速蔓延,直奔城门的雷堆而去。 “轰 ——!” 一声巨响,惊天动地,火光冲天,浓烟滚滚。 灵州城门在巨力冲击下,瞬间化为齑粉。前军士兵见状,欢呼雀跃。潘简若与杨渝亦是相视一笑,转身便要发信号给身后的沈槐。 可欢呼声未落下,一声巨大的闷响传来,震彻四野。众人惊见,一道巨大石门自城门洞顶部缓缓落下,将入城的通道再次阻断。 “这…… 这是怎么回事?为何还有一道石门?” 潘简若瞠目结舌,满脸难以置信。 杨渝也是愣在原地,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未及回神,城楼上李继铖一声令下,灵州弓箭手箭如雨下,大华士兵顿时陷入混乱。 “快,结阵防御!” 杨渝高呼,率先指挥神符卫组成防御阵型。 潘简若也醒过神来,连忙喊道:“龙骧卫,靠拢神符卫,莫要慌乱!” 灵州守军箭雨密集且突然,利箭呼啸,精准射中士兵胸膛,强大冲击力将士兵击飞后,重重摔落,口中鲜血狂喷,满是惊恐与不甘;有的箭射中士兵四肢,将骨骼洞穿,士兵惨呼,兵器脱手,摇摇欲坠;更有甚者,利箭贯穿头颅,士兵未及呼喊,便直挺挺倒下。 沈槐在后方见此,心急如焚,可也知强行攻城,损失或将更巨,无奈之下,只得下令撤兵:“熊定中!领五千兵接应前军撤退!” 熊定中得令,领兵疾驰而去。 潘简若与杨渝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不甘与愤怒。二人一边指挥军队缓缓后退,一边商讨对策。 “李继铖此贼太过狡诈,竟还暗藏此手。” 潘简若咬牙切齿。 “内卫谍子到底干什么吃的?如此重要的情报,为何一无所知?” 杨渝怒火中烧,几欲发狂。 二人正组织士兵撤退,忽见一队骑兵杀出。此队骑兵约三千人,如旋风般冲向大华军队,显然是想要截断大华士兵的退路。 “不好,有伏兵!” 潘简若惊呼。 杨渝深吸一口气,强压怒火:“你率龙骧卫正面迎敌,我领神符卫结阵,在侧面困住他们。” 潘简若点头:“好,你且小心!” 言罢,潘简若指挥龙骧卫迅速变阵,迎着灵州骑兵冲锋而去。潘简若身先士卒,盘龙棍舞若蛟龙,所到之处,敌军纷纷落马。龙骧卫士兵个个奋勇,与灵州骑兵混战一处。 与此同时,杨渝率神符卫在战场一侧布阵。杨渝手中旗帜飞舞,口中高呼指令,神符卫士兵依平日操练阵法,迅速就位。 他们将手中的盾牌紧密相连,斜插入地,形成一道道坚固的屏障,又在其后竖起一排排尖锐的拒马桩,同时,一些士兵手持长枪,从盾牌与拒马桩的缝隙间探出,整个阵型宛如一只巨大的刺猬,严阵以待。 灵州骑兵冲入阵中,或被拒马桩刺伤,或被盾牌惊退。敌将大惊,欲指挥骑兵突围,然阵中防御层层叠叠,视线受阻,难觅薄弱之处。 “这是什么诡异阵法?” 灵州敌将睚眦欲裂,怒声咆哮,声震四野。 潘简若见状,美目之中寒芒一闪,娇喝一声,恰似黄莺出谷却又带着凛凛杀气,亲率龙骧卫从侧方迅猛杀来。一时间,喊杀之声响彻云霄,灵州骑兵顿感压力如山,陷入两面夹击之绝境,恰似风中残烛,左右支绌,艰难万分。 可这灵州敌将亦非碌碌无为之辈,久经沙场,历练出非凡的冷静与睿智。但见他浓眉紧皱,虎目圆睁,瞬息之间,凭借着多年征战所积的丰富阅历,敏锐察觉龙骧卫与神符卫结合之处,隐隐有防御缝隙可寻。 于是,他毫不犹豫,钢牙紧咬,手中弯刀高高举起,厉声呼喝,指挥骑兵集中全力向那处拼死突围。 恰在此时,潘简若目光如电,不经意间瞥见一名灵州骑兵悄然潜近杨渝身后,手中弯刀高高举起,正欲猛力劈下。而杨渝此刻正全神贯注的指挥神符卫调整阵型,丝毫未察觉危险已然临近。 潘简若心中一惊,不及思索,娇躯如离弦之箭般疾射而出,手中盘龙棍裹挟呼呼风声,奋力一挥,势不可挡。只听得砰的一声闷响,那灵州骑兵惨呼未及出口,便已被打得脑浆迸裂,鲜血四溅。 杨渝闻得身后异响,微微一愣,转头望去,见潘简若英姿飒爽,手持盘龙棍傲然而立,心中顿时涌起一股暖意,轻声道:“多谢!” “哼,莫要自作多情。倘若你有个三长两短,神符卫定然群龙无首,乱了阵脚。到时我龙骧卫也会受其牵连。” 潘简若柳眉一挑,轻哼一声,话语虽冷,然眼神之中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杨渝白她一眼,嗔道:“休要多言!速速撤退为要!” 此时,熊定中所率骑兵如疾风般赶到。他二话不说,手中长刀一挥,指挥士兵朝大军靠拢。一时间,马蹄声如雷动,尘土飞扬,三军会合一处,相互呼应,彼此掩护,井然有序地撤出战场。 第261章 得加钱 腊月十五,小雪飘飞。 杨炯身处营帐之中,目光掠过一众将官,神色凝重开口道:“诸位,瞧这天气,今年大雪天恐会提前来临,咱们得赶紧定下方略,谋取兴庆府才是。” 毛罡沉思片刻,率先打破沉默:“大人,兴庆府城墙高大且极为坚固,粮草又十分充足。当下四门紧闭,城中了望塔林立,城墙巡逻队日夜不停歇地巡查四处。若要强攻,怕不是明智之举。卑职认为,可派桥道兵作先锋,挖掘堑壕缓缓靠近城池,每隔一段距离留下一根土柱,待到时机成熟,将土柱统统拉倒,就算不能把城墙砸塌,起码也能弄出登城的缓坡,方便我军迅速登城。” 杨炯微微点头,随即将目光投向姬德龙。 姬德龙面露忧色,说道:“大人,这法子是有可行性。只是卑职担心右厢的桥道兵能不能担此重任。若是我龙骧卫独自来做,像间距测算、挖掘地点以及深度这些细节,都能妥善掌控,定不会出差错。可如今龙骧卫人手不够,根本无法独立完成。要是任由右厢兵自行其是,说不定会出乱子,别到时候缓坡没建成,反倒伤了自家兄弟,那可就成了大笑话。” 沈高陵闻言,抢先道:“这个无需担忧!我龙朔卫螭营有三千桥道高手,可让他们每人统领两名右厢兵,如此一来,总共就有六千人挖掘土柱,人数方面是足够了!我唯一顾虑的是建前沿阵地的问题。按照这个计划,城中守军不可能察觉不到我们的行动。我们作业时,至少要逼近城墙三丈处,这距离实在太近了。而且要坚守至少一个时辰,才能挖掘出三座可供做矮坡的土柱,这样一来,我军兄弟伤亡必定惨重。” 他这一番话出口,众人皆陷入沉默。 不得不说,毛罡的计划显然是经过多日对地形的仔细勘探与深思熟虑的结果,若兵力能再多上两万,确实值得一试。可正如沈高陵所言,前沿阵地离城墙太近,想要构建起能有效保护桥道兵的工事,那伤亡恐怕不会比攻城时少多少。 众人都能想象到,若依此计划攻城,一旦桥道兵靠近城墙,必然会遭受万箭齐发、垒石滚木的猛烈攻击,倘若兴庆府此时再派出一队骑兵进行截杀,这些兄弟怕是要命丧当场。 “艹!老毛,不得不说你这法子确实独到!要是在中原,老子直接让每个士兵带上五块青砖,两万人那可就是十万青砖,全堆到城下还用建什么缓坡。可咱们如今远在塞北,南面被李继铖的灵州挡住,后勤只能依靠右厢补给,这周围除了土就是草,真是倒霉透顶!” 贾纯刚忍不住破口大骂,抱怨不止。 卢启见杨炯一直盯着地图不吭声,疑惑地问道:“大人,您可有什么好主意?” 杨炯点头,招呼众人来到地图前,说道:“我有个想法,大伙都来参谋参谋。大家都清楚,李谅祚那老小子是铁了心要龟缩到大雪天。所以,想要引他出城的想法怕是行不通,而强攻的话,咱们能掌控的兵力只有三万,还不确定大梁皇后会不会全力配合。要是咱们拼死拼活拿下兴庆府,最后却被大梁皇后捡了便宜,那可就亏大了。所以,我最初的想法是给兴庆府来个中心开花。” 沈高陵好奇地问道:“什么叫中心开花?” 杨炯微微一笑,继续说道:“大伙知道我为什么敢来攻打兴庆府吗?” 见众人都投来好奇的眼神,杨炯也不卖关子,直言道:“因为我会飞!” “噗 ——!” 坐在营帐角落的李澈,刚入口的黍米粥差点喷出来,听到杨炯说自己会飞,终是忍不住嘲讽:“你就吹吧你!” 杨炯狠狠瞪了她一眼,不去理会这小丫头,接着说道:“咱们穿越沙漠之前,我带了二十个热气球,还让贾纯刚一直封存着五十桶猛火油,就是为了今天攻打兴庆府准备。” 姬得龙诧异道:“这热气球难道就是大人所说的飞天之物?” “没错!你们可以把它想象成能载人飞天的巨大天灯!每个热气球能载五名士兵,二十个就是一百名士兵。要是选在大雾弥漫、月黑风高的夜晚突袭兴庆府城门,应该不成问题。” 杨炯解释道。 众人听闻此言,皆是一愣,大家都晓得杨炯不是信口胡诌之人,既然他能说出这话,肯定是有了打算,只是让众人不解的是,既然他都想好了计划,为何迟迟不行动呢。 杨炯也看出了众人的疑惑,叹气道:“这热气球也不是万能。它对天气和风向的要求极为苛刻。你们看,兴庆府西北侧五里就是贺兰山余脉,那里山势高耸,是起飞热气球的最佳地点。但连日来,这里一直刮北风,我始终没等到合适的机会。再者,热气球借着风势飞入兴庆府上空,直上直下倒还好说,可要是细微地控制前后移动,就没那么精准了,所以要准确降落在兴庆府城墙确实是个难题。 而且,夜空虽然利于隐蔽,可突然出现二十几个巨大的照明天灯,兴庆府肯定不会毫无察觉,这样一来,兄弟们的突袭时间就会大幅缩短。这几日我一直在思索。若刮西北风且有大雾遮掩,这才是最理想的突袭时机。这样能尽可能地延长这一百人的突袭时间,不过最多也就半炷香(15 分钟)。要是运气不好,可能连一盏茶(10 分钟)的时间都不到。” 众人这下听明白了,这热气球只是个载人工具,虽说能起到出其不意的效果,但时间非常有限,一旦被兴庆府守军发现,可就真成了瓮中之鳖了。在盏茶时间内要完成降落、登城、控制城墙、打开城门等一系列动作,确实极具挑战性。 沈高陵沉思良久后说道:“行章!有没有办法让热气球不被敌军发现?一定要降落才能让兄弟们下城吗?” 杨炯叹道:“这正是我所担忧的问题。要是有大雾遮掩,我可以在靠近兴庆府的时候把遮光布放下,确实能遮挡一会儿,不过时间长了会严重影响热气球的行动方向,容易引发重大事故造成伤亡。要是有大雾,我可以把绳索放至三丈(10 米)高,供兄弟们下城。” 沈高陵一听可以拉高距离,眼睛一亮道:“行章!这个不必担心,咱们军中身手矫健、动作敏捷的兄弟不少,凑出一百人没问题。若是再拉高到九丈(30 米),十二丈(40 米)呢?” 杨炯一怔,说道:“理论上,越高越容易隐蔽,可兄弟们降落的难度也会相应增加。热气球起飞的时候肯定是大风呼啸,兄弟们攀爬绳索的时候,难免会受到风向震荡,万一在攀爬绳索的时候被敌人发现,那可就真成了活靶子了。” “等等!咱们可以换个思路,为什么一定要降落在城墙呢?兴庆府这么大,咱们大可以找几处隐蔽的地方降落,然后再悄悄摸到城墙。”一直没说话的李潆,快步上前,拿出身后的兴庆府地图铺在桌子上出言提醒道。 众人一听,顿时恍然大悟。此言真可谓是一语点醒梦中人! 一开始大家总是想着尽量延长隐蔽时间,以求迅速占领城门。可如今听李潆这么一说,他们完全可以降落在守军力量薄弱的兴庆府城中隐蔽处。这样一来,还能避开城墙周围的了望塔,这才是真正的中心开花之计啊! 杨炯听闻此言,恨不得现在就抱着自己这聪明的小棉花狠狠亲上一口,有时候大家就是被一个固有念头束缚住了思维,如今李潆这一句话,彻底打开了众人的思路。 “大人,公主说得对!兴庆府城东南有一处巨大湖泊,简直是降落的绝佳地点。” “咱老毛真是死脑筋!还是公主机智!大人,兴庆府西北这处染布坊,正适合隐蔽降落。” “大人,正北有一处佛寺,背后靠着高山,也可当作降落地点。” 众人被打开思路后,七嘴八舌地讨论起降落地点,眼神里满是难以掩饰的激动。大家心里都清楚,一旦这一百人乘坐热气球飞到兴庆府上空,除去操控热气球的二十人,总共八十人要是能成功降落,悄悄摸到兴庆府城墙,只要行动迅速隐蔽,绝对能打开城门,引导城外守军进城。 这种胜利在望的感觉,让他们怎能不激动。这可是夷邦覆祚的不世之功,一旦成功,那人人都可名垂青史,荣华富贵自然不在话下。 杨炯见状,大笑道:“好!既然如此,神通、毛罡、姬德龙、贾纯刚、卢启,你们尽快挑选行动人选。咱们要抓紧时间训练兄弟们如何操作热气球,还要抽空去勘探降落地点,留下坐标,时间紧迫,大家赶紧去安排。” “是!” 众人大声应诺后,快步走出营帐,着手去招揽合适的人选。 李潆见众人离去,原本平静的眼眸瞬间冰冷,寒声道:“李澈!” 李澈一听姐姐叫自己全名,浑身一颤,立刻原地起立,站得笔直。 “我有没有跟你说过要给你姐夫留些面子!军前议事,谁让你随便说话了?你该这么说话吗?今天要不是在场的都是出生入死的兄弟,你知不知道就因为你这一句话,就可能会让将士们产生轻视之心!” 李潆越说越冷,到最后声音都提高了几分。 “姐……姐姐,对不起,我没想那么多!” 李澈也知道自己闯祸了,把头埋得低低的,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 “哼,跟你姐夫道歉!” 李潆冷冷地说道。 “我……对……对不起!” 李澈双手紧紧握拳,仍旧低着头,小声道歉。 “李澈!你这是道歉的样子吗?道歉要看着别人的眼睛,重新说!” 李潆声音越发冰冷。 “好啦!小孩子知道错了就行了!来,我有话问你!” 杨炯知道李澈性子倔强,要是她耍起小脾气和李潆顶嘴,以李潆那一点就炸的性子,姐妹俩刚刚相认不久,要是产生嫌隙就麻烦了,于是出言劝解。 “你就宠着她吧!你看看她都成什么样了!” 李潆见杨炯为李澈说情,没好气地骂道。 “家中小妹,宠着点也是应该。你别老是骂她,她现在十二岁,不是小孩子了。明年就十三四岁了,你还能骂她多久?等她到了十五岁,就是大姑娘了,都能嫁人了,你就是想骂她都不一定能见到她。” 杨炯劝慰道。 “就是就是!我不是小孩子!” 李澈小声嘀咕。 “好好好!好人都让你做了!那你管吧!” 李潆狠狠地瞪了他二人一眼,转身就走。 “你以后少气你姐姐!她要是真生气了,我都哄不好她!” 杨炯无奈道。 “哦!” 李澈难得没有反驳,实在是她真怕这个三姐,她要是真动手,自己可不敢还手,心里真是又气又无奈。 “梧桐,你会不会做法事?” 杨炯把李澈叫过来,目光专注地问道。 李澈闻言一愣,看着杨炯那期待的眼神,不解地说:“会呀,你是要给谁祈福吗?” “不是,你会不会招脏东西的法会?” 杨炯拉着她和自己并排坐到军案下,小声问道。 “脏东西?是招魂吗?”李澈疑惑道。 “什么都行,但是声势一定要大,要唬人一些,让人一看就害怕恐惧的那种!”杨炯提醒道。 李澈一听就明白了,气道:“你是想让我帮你装神弄鬼!” “什么话什么话!这叫心理战!你懂不懂!” 杨炯一本正经地纠正道。 “我可是上清首徒!有着正统的道门传承,怎么能做这种有辱宗门的事情!” 李澈说着就要起身离开。 杨炯赶忙拉住她,连连点头道:“我懂,我懂,得加钱对吧?那这样,你帮我在兴庆府门前做一场法会,等回去之后,我帮你重新修缮上清莲花山黄庭观,给你的祖师们都塑上金身,把周围的地都买下来给你,怎么样?” “莲花山我大兄已经批给我了!”李澈玩味的看着杨炯。 “死丫头!你别狮子大开口!”杨炯跳脚大骂。 李澈哼了一声,道:“我听说你富可敌国,怎么这么小气!” “你……!你到底想要什么?” 杨炯没想到这小丫头这么难缠,一来就跟自己要钱。 “嘿嘿!你真的和正一派的新掌教认识?” 李澈眼睛亮晶晶地问道。 “嗯!很熟!” “那你帮我揍他,我要当道门魁首!” 李澈挥舞着小拳头,满脸期待地看着杨炯。 杨炯闻言一怔,骂道:“死丫头!你什么脑回路?那是我的亲朋好友,我怎么能帮你揍他?” “你也是他姐夫?” 李澈反问道。 “你……!” 杨炯一时语塞。 李澈嘿嘿一笑,用胳膊肘碰了碰杨炯的胳膊道:“我会的可多了!招魂对我来说不算什么,我还能给你招鬼,怎么样?” “别吹牛!” “不吹牛!你就等着瞧吧,肯定不会让你失望!” 李澈拍着胸脯保证道。 杨炯摇头摆手,连声拒绝:“不行不行!那可是我的至爱亲朋,手足兄弟呀” “我懂我懂!得加钱,是吧!那我给你弄出点大动静,这几天风大,我给你整出鬼叫行不行?行不行嘛~!” 李澈眨着大眼睛,坏笑道。 “嘿嘿!能成?” 杨炯也用胳膊肘碰了碰李澈笑着问。 “嘿嘿!能!” 李澈用力点头。 杨炯眼前一亮,大声道:“成交!” “成交!”李澈大声应和。 两人相视一笑,眼神里满是一起做坏事的狡黠。 第262章 心理战 事不宜迟,杨炯毫不拖沓,即刻差遣人手筹备李澈法会各项事宜。 杨炯心下明了,想让热气球隐蔽降落,只把距离拉高、火光遮蔽可不够。这一路行来,他时运不济,意外屡现,况且这热气球远不及前世那般精巧,说不准啥时候就出岔子。何况他还得训练士卒操控之技,又得安排人手去兴庆府探察情形,绝非只飞一回就能成。 因而,非得找个由头,编个说法,好掩盖热气球的行迹。 在营帐之中,众人正议论怎样隐蔽热气球的踪迹时,李澈话一出口,杨炯灵光乍现,暗忖可令热气球效仿星宿天象来遮蔽踪迹。这般一来,在那暗夜高空,热气球或明或暗,再加上云雾遮护,定能极为隐秘。 只是,得有个天降异象的借口,这借口除了李澈这小道姑,还能有谁给得出?让她弄一场招鬼法会,再叫内卫在兴庆府四下传言,言说大华要驱遣阴兵攻打城池,如此不但能搅乱守军心绪,也能把热气球的行踪遮掩过去,真真是天助我也。 杨炯本就不信李澈真能招来鬼魅,只要她会做法事就成,其余之事杨炯自会替她周全,装神弄鬼这一套,他可是个中老手。 念及此处,杨炯不再迟延,大步迈出营帐,教导士卒操控热气球之法,并与李潆商讨怎样在城中散布流言。 一日夜,狂风怒号。 子时,杨炯拉着李澈,一边往兴庆府前临时搭就的法台走去,一边叮嘱:“梧桐,别紧张,咱们只把这一套流程走完就好,装神弄鬼的事有我操持!” 李澈听了一怔,嗔怪道:“你不信我?” 杨炯见她似要使小性儿,轻声安抚:“怎会不信?如果天底下只有一个人信任你,那一定是我!” “哼,你骗人!你根本就不信!你把我当成小孩儿哄!” 李澈恼怒得直跺脚。 “你莫要乱说!我若不信你,怎会同你联手?我若不信你,又何苦费这般心力帮你备办法会之物?” 杨炯诓骗道。 “你当真没骗我?” 李澈狐疑地问。 “骗你对我有什么好处?” 杨炯反问。 李澈闻言缄默,一路无话,待走到法台前,忽轻声道:“你为何不再入我梦中?” “啊?” 杨炯正留意周遭自己安排的士卒,并未听清李澈言语,只隐约听闻 “不来” 二字。 “没什么!” 李澈小声嘀咕一句,转身登上法台。 杨炯未加思索,朝身后的毛罡奋力挥手。 毛罡点头,高声呼喊:“举火!” 话落,兴庆府前,七座巨大篝火刹那间冲霄而起,在这漆黑深夜里格外惹眼。接着数百高举火把的士卒,前后相连,依着事先所绘的行丧万鬼符的排列次序,稳稳站定。 兴庆府城墙之上的士卒瞧见,尽皆满心疑窦。 “这些人要干什么?” “谁知道呢?” “不懂了吧!瞧见那七座篝火了么?那是倒转的北斗七星图!” 一老兵接话道。 两名年轻党项兵面面相觑,疑惑道:“他们这是做法会?” 老兵也是不解,揣测道:“看样子像是法会,只是城下这些火把,怎地瞧着好似一张符箓?” “什么符?” “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道士!” “如何是好?” 两名士兵没了主张,一同看向老兵。 老兵沉默片刻,道:“还能怎么办?速报将军,找个道士来看看!” 两名士兵也知事情轻重,纷纷跑下城头报信。 老兵站在城头,望向远处法台上的道士,满是困惑,身边狂风呼啸,声若凄厉,再加上地面那诡异符箓,令他不自觉心生惶惶,即使他身着毛毡,仍莫名感觉寒意丛生,本就忐忑的心愈发慌乱。 城下法台处,杨炯见李澈准备妥当,伸出右手,握拳大吼为其助威:“梧桐!别紧张!” 李澈闻言转头,见台下杨炯给自己打气的模样,嘴角不禁泛起一丝笑意,转头低声骂道:“笨蛋!” 而后,抽出身后含章木剑,深吸三口气,扯下身着上清法服,身姿翻转,将法服反穿于身,接着手捏劾召鬼神印,插上三支断香,焚烧告天宣地祷文,剑指苍穹,身上气势节节攀升,口诵祭鬼兵咒: “上清第一十五代首徒,上清真人李澈,今告上天,宣于幽冥,诵咒请兵。吾秉赤诚,炼度幽灵。醴醪珍馐,荐献诸鬼。鬼卒鬼帅,纳受祀享。今临征伐,辅吾功成。敢有违逆,天宪难赦。敕令即出,威芒乍显。急急如律令。” 祭鬼兵咒诵罢,原本就狂乱的大风,现如今仿若癫狂巨兽,呼啸之声愈盛。其势如万马奔腾,雷霆乍裂,沙石惊飞,草木摧折,天地间唯闻此风怒号,似要将乾坤搅碎一般。 杨炯看着法台上李澈那有模有样的诵经样子,悄悄竖起大拇指,暗自赞叹:“这小丫头不错,一手装神弄鬼的本事倒挺唬人,这道没白修。” 不及多想,杨炯赶忙示意身后毛罡动手。 毛罡点头,迅速令人抬出制好的牛角扩音器,组织士兵排成一排,大声道:“喊!” 士兵得令,刹那间凄厉的喊叫响起,其中啸叫和婴儿哭喊交织,且以西夏语道出,经扩音器传播,夹杂在本就凄厉的风声里,传遍整个兴庆府城头。 “啊~~!还我命来!” “哇哇~!” “嘿嘿~!嘿嘿~!” “为什么要送死?” “想我了吗?” “我在你后面!” 哭喊、哂笑、低语迅速传遍四方,就连杨炯这主谋,明知这是假的,可结合当下场景,心底也禁不住发颤,暗忖不愧是军中精号兵,这模拟声音的能耐,当真是一绝。 李澈耳力极佳,听见这鬼哭狼嚎,眉头一皱,暗道:“自己刚诵念完祭鬼兵咒,哪来的这声音。” 于是疑惑地看向杨炯。 杨炯见她看向自己,指了指身后的精号兵,一脸得意。 李澈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差点没被气死,合着你还是不信我,刚才说的话全是哄小孩。想到此,李澈银牙紧咬,狠狠瞪他一眼。 转身,含章木符剑一挑桌上招鬼兵符,娇喝一声,符洒漫天,而后脚步反踏七星,手结遣鬼印,大声诵念招鬼兵咒: “天地玄宗,万炁本根。冥冥九幽,诸鬼听真。吾承大道,敕令鬼神。今召鬼帅,统领鬼军。东方青鬼,甲乙之精,携风掣电,速至吾庭;南方赤鬼,丙丁之灵,炎火灼灼,为我前征;西方白鬼,庚辛之英,寒芒冽冽,剑戟如星;北方黑鬼,壬癸之魂,黑水滔滔,助我威行;中央黄鬼,戊己之神,厚土沉沉,固我军阵。诸鬼听命,莫敢不遵。随我法旨,讨伐邪氛。急急如律令!” 咒罢,右脚踏地,原地翻转,挑飞桌上黑山羊血,脚踢八方,剑走七星,大喝一声:“来!” “好!!!” 杨炯在法台下看得津津有味,心中赞叹不止:“这小姨子行!真有两下子,就这一套把式,再配上自己这能说会道的嘴,去哪不能混口饭吃。” 杨炯话音未落。 狂风骤涨,厉声呼啸,其音尖锐凄厉,恰似万千冤魂齐发悲号,刺人耳鼓。那风仿若犀利剑刃,迅猛割过草丛,草叶簌簌颤栗,发出阵阵诡谲的 “沙沙” 声响。此时,耳畔又传来不知是风声裹挟,还是身后精号兵所发的惨叫之音,二者相互交融,直令人头皮发炸,遍体生寒。 偏生在这当口,身后不知哪个大聪明,蓦地发出呼呼哈哈的狂笑,再加上婴孩那惨绝人寰的啼哭声,与这陡然尖啸的狂风相呼应,在这空旷寂寥的草原之上往复回荡。 杨炯只觉心脏狂跳,仿佛要破胸而出。虽身着棉衣,但此时他总觉得一股冷气直冒头顶,他不断告诫自己是心理作用,可看向远处的毛罡,隐约间发现他好像也在打冷颤。 “艹!” 杨炯大骂一声,这他妈到底是谁吓谁呀,老子他妈的成小丑了? 人在恐惧的时候,第一个抵抗情绪便是愤怒,杨炯当下便是。 “兄弟们!抽刀!” 杨炯怒吼。 身后三百亲兵皆是龙骧卫精锐,听到杨炯所言,大吼一声,齐刷刷抽出腰间长刀,杀气凛然,气势逼人。 灵州城头,籍辣思义被士兵叫到城墙,看着城下敌兵正在装神弄鬼,一把扯过身旁的道士,冷声道:“他们搞什么鬼?” 道士浑身战栗,颤声道:“将军……若是……没看错的话,这是大华道门的……通冥大醮招兵仪,是极为高阶的道仪。” “本将军问你他们想干什么?” 籍辣思义怒吼。 “招阴兵!” 道士颤声道。 “胡说八道!” 籍辣思义不屑道。 道士见这将军不信自己言语,只得解释出声:“将军,贫道早年去大华道门求道,曾听清微的一位高人讲过,倒转七星,举火成行丧万鬼符,口送招兵咒,于子夜设坛开仪,就会出现阴兵的啸叫之声。” 道士的话虽是轻微,但落在城头士兵的耳中,砸在他们的心上仿若有千斤之重。一开始他们还不明白敌人在搞什么鬼,现在明白了其中缘故,再看城下的七座篝火,和用火把聚成的行丧万鬼符,心中突然生出一种心悸之感,再听耳边那风声啸叫,仿佛真如鬼哭一般,隐约中好像是婴儿的哭声和西夏人的惨叫声,仔细聆听,真能听清几句西夏语。 听清楚那风中裹挟的声音所传达的意思后,西夏兵尽皆浑身战栗,瞳孔激烈震颤。那一声声‘为什么杀我’‘我在你身后’‘为什么送死’,顺着他们的耳朵,直达他们的天灵,惊惧者纷纷猛然转身,看向身后,见身后漆黑一片,心中更是惊惧。 可见之物不可怕,未知的恐惧才更要命。 籍辣思义见此,咬牙道:“这什么所谓的招鬼兵,到底有什么用?难道真的能帮助他们攻打城池?” “贫道也不是很懂,实在是这通冥大醮招兵仪,乃是正统道门的首徒才可学习,非心明澄澈者不可成,具体会怎样贫道也不太清楚。” 道士如实回答道。 籍辣思义恨得咬牙切齿,他本就不信鬼神之事,当下便欲开城与敌军一决雌雄。然而,他又恐这是敌军的诱敌陷阱,担心对方早已设下埋伏,只等自己上钩。况且,皇帝有令,需死守城池,不得擅离。他转头望向身后那些战栗不停的士兵,心情愈发沉重。 这敌军将领究竟是何方神圣?是大梁皇后?还是野利旺荣?其手段着实令人胆寒。这分明是算准了自己不敢出城,可若坚守不出,守城士兵迟早会被搅得军心大乱,可一旦自己出城,又深惧敌军的埋伏。如此将自己置入两难境地,真乃奇谋呀。 想到此,籍辣思义咬牙看向道士,问道:“你可有破解之法?” “贫道不精此道!” 籍辣思义一步上前,抓住他脖颈,狠声道:“你必须有破解之法!我不管你用什么方式,真的也好,假的也罢!我给你弄好法台,你就算是演也要给我演得真切。” “将军……我……!” “别废话!不想死就给我赶紧准备!” 籍辣思义大声怒吼。 言罢,疾步下城,伴随着鬼哭狼嚎的啸叫,朝皇宫走去。 大华法台处。 杨炯大声呼喊:“梧桐!可以啦!” 李澈不着痕迹地点点头,而后,焚烧告天祷词,手掐五神驱鬼印,高声诵念安魂息兵咒: “纣绝标帝晨,谅事构重阿。炎如霄中烟,趯若景耀华。武城带神锋,恬照吞青阿。阊阖临丹井,云门郁嵯峨。七非通奇盖,连宛亦敷魔。六天横北道,此是鬼神家。急急如律令。” 诵罢,李澈身后景震剑激射而出,脚踢剑柄,挽出数朵莲花印,而后长剑噌的一声插入法台之上,剑鸣阵阵。 “收!” 语毕,风势稍减,啸声仿佛也小了许多,杨炯细细听来,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其他,总觉得此时只有身后那些精号兵的凄厉惨叫,好像少了点刚才那种震颤内心的阴冷之感。 见李澈走下法台,杨炯也不再多想,吩咐身后的精号兵继续折磨灵州守军,自己则是迎上李澈,伸出大拇指赞道:“真没想到,你这两下子还真像那么一回事,倒是小瞧你了。看你辛苦了一晚上,一会我下面给你吃,好好犒劳犒劳你!” “滚!” 李澈柳眉倒竖,怒喝一声,身后长剑激出,死死盯着两人的前方的一片空地。 “嘿!你个死丫头,不吃就不吃,干嘛骂人呀!” 杨炯怒道。 “再不滚!我打得你魂飞魄散!” 李澈言若冷泉,目光似电,手结诛鬼印,口中默念北斗诛邪咒,提剑便斩。 “哼,不知死活的东西!” 李澈手中长剑寒光一闪,便要朝着前方劈砍而去。然而,就在那剑刃即将落下的瞬间,她身形陡然一滞。紧接着,手腕轻抖,长剑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稳稳地回收到剑鞘之中。 随后,李澈微微侧首,向杨炯递去一个眼神,同时轻轻摆了摆手,示意杨炯可以走了。 杨炯目瞪口呆,跟上她的脚步,小声道:“梧桐!你真的假的?” “什么真的假的?” “刚才呀!你真看得见?” 杨经疑惑道。 李澈挑眉,轻笑道:“你不是不信吗?” “不是,你怎么演得不像假的呀!” 杨炯满是不解。 李澈刚要说话,突然眸子一冷,猛地转身,手提身后长剑,寒声道:“还敢回来,找死!” “艹!梧桐别怕,有姐夫在!” 杨炯大吼一声,抽出腰间长刀,怒目而视,朝身后的空地大吼:“何方邪祟,敢在此处撒野!” “哈哈哈!” 李澈大笑不止,脸上满是揶揄坏笑。 “还笑!快告诉我,在哪呀!我怎么看不见呀!听说童子尿有用?艹,这他娘上哪找童子尿呀!” 杨炯将李澈护在身后,口中骂声不止。 “笨蛋!骗你的!” 李澈眉眼弯弯,娇笑连连。 杨炯闻言一愣,而后看着她那调笑的表情,哪还不知道自己被耍了,当下跳脚大骂:“小豆芽!你等着,以后你三姐再骂你,我非给她递刀不可,砍死你个死丫头!” 李澈看着气急败坏,疾步而去的杨炯,好笑地追上他,捅捅他胳膊,笑道:“生气啦?” “闭嘴!” “真生气啦?你男子汉怎么这么小气!第一次是真的,我没骗你!” “我信你个鬼!” 杨炯咬牙切齿。 “我饿了!你不是说下面给我吃吗?” 李澈委屈道。 “吃个屁!饿死你!” 杨炯哼道。 “姐夫?” “哼!” “姐夫~~!” “吃吃吃!就知道吃!” “哈哈哈!我要吃长寿面!” “知道啦!” “加个蛋行吗?” “行吗?” “我看你像个蛋!” 是夜,兴庆府中谣言四次起,皆言圣上失德,致天象乖舛,七星逆位,有谶语云 “七星紊序,阴兵伺城”,传大华将驱阴兵攻城。 一时间,城中小儿惊啼彻夜,居民疫病缠身,久不得愈,病亡者众,阖城上下人心惶惶,皆恐祸及己身,莫能安枕。 第263章 月神 <特别鸣谢:tijin的大神认证!本章6千字,特此加更!> 是日,西北风呼啸而至,正是探查兴庆府的良机。 三日来,杨炯已将二十名精心挑选的军中好手,尽数教会了如何操纵热气球。为防不测,这三日深夜,趁着北风,杨炯自兴庆府北方十里处起飞,以倒转北斗七星的排列阵式,飞掠兴庆府上空。 那二十名驾驶员经数日训练,各种操作技巧早已烂熟于心,并牢牢记住了杨炯所讲的注意事项,以及应对突发情况的备用计划。 今日乃是最后一次勘探兴庆府的降落地点,因风向是西北风,与战斗计划相符,只要今日探查不出意外,便可在下一个西北风日的夜间正式施行计划。 念及此处,杨炯也不多言,召集六名驾驶员,带着七个热气球,一同奔赴兴庆府西北方的贺兰山余脉。 “你要做什么?” 杨炯望着站在自己马下的李澈,面露疑惑。 李澈背着手,低着头,身体忸怩地左右晃动,右脚前后踢踏,一声不吭。 杨炯见她这般模样,板起脸道:“此次不能带你,这是战前最后一次勘探,一切都得依作战计划行事,不能出现任何意外。” “我不是意外!我能护着你,他们加起来都不是我对手!” 李澈抬起头,一本正经地说道。 “不行!” “你真讨厌!为何总把我当小孩子?” 李澈心中讨厌死了这口是心非的坏人,他每次嘴上说自己是大姑娘,可一到关键时候,就把自己当小孩儿,这相处态度,真让李澈气愤不已。 “你少耍赖!我第一次带你飞天,你叫嚷着要去见什么道祖,我都说了没有道祖,你却不信,一掌把我的喷油罐给打瘪了。你知不知道,若非我带了备用喷罐,你恐怕真要去见道祖了!” 杨炯咬着牙道。 李澈闻言,俏脸瞬间涨得通红,声若蚊蝇:“我知道错了!后来不是很乖吗?” “你还说你乖?第二次,你拍着胸脯向我保证不会捣乱。结果呢?一到天上就开始发疯,非要念什么《黄庭经》试试能不能成仙。李澈!你可真行!年纪不大,嗓门倒是不小,我险些因你那诵经声暴露踪迹!” 杨炯双目圆睁,盯得李澈心虚不已,头垂得更低了。 “姐夫!我知错了,这次我定然乖乖的!一句话也不说,老老实实的,行不?” 李澈央求道。 杨炯连连摆手,策马就走:“你少来!我再信你就是脑子有坑!” “你真讨厌!你答应我娘要照顾我,不欺负我的!” 李澈大声呼喊,双目含泪,死死盯着杨炯远去的方向。 见那坏人真的对自己不理不睬,李澈的薄唇微微颤抖了几下,泪水在眼眶里不停打转。她用力地将泪水抹去,接着背过身去,双肩止不住地颤抖。 “我真是上辈子欠你的!” 杨炯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李澈听到那坏人的话,惊喜转身,眼见他打马而来,李澈扭过头去,不愿让这坏人瞧见自己落泪。 “上来!” 杨炯冷声道。 “哼,我不会原谅你的!” 李澈轻哼一声,抓着杨炯的手翻身上马。 杨炯策马疾驰,看着眼前的李澈,沉声道:“往后不许拿姨娘说事!” “哼,你答应我娘要让我吃饱穿暖,不让旁人欺负我,我若不提,你怕是要忘了。” 李澈小声嘟囔。 杨炯沉默片刻,缓缓道:“不会忘!” “好,你不欺负我,往后我便不提!” 李澈认真说道。 杨炯点头,继而嘱咐道:“梧桐,此次行动至关重要,你不是小孩子,该知晓轻重。切不可再胡闹!” “嗯,我不闹,我只是想近距离瞧瞧勾陈星宫,看看母后在那儿过得怎样,前两次天色昏暗,我没能看清。” 李澈低声道。 杨炯闻言一怔,沉默良久,叹道:“你自己修道,应当明白,姨娘去世后,勾陈行宫便不会再有她的预兆。” 李澈沉默不语,澄澈的眼眸中满是哀伤。 “其实你学艺不精,读的书也不多,姨娘并非住在勾陈行宫,而是住在月亮之上。” 杨炯实在不忍见李澈这般哀伤,只得胡诌。 李澈转头,哼道:“你莫要乱说!我看过的道经比你听过的都多。” “是吗?那你可看过一本叫皮克斯的道经?” 杨炯质问道。 李澈闻言一愣,随后撇嘴,不服气道:“我……这是什么奇怪名字?你在胡说八道,根本没有这种道经。” “小丫头!不知便是不知,莫要不懂装懂!” 杨炯揉着她的脑袋,一副说教模样。 李澈狠狠瞪他一眼,拨开他的手,怒道:“那你说,这皮克斯的经文讲的是什么,与我母后有何关联?” 杨炯见她已没了哀伤之情,笑着问道:“你说月亮为何会阴晴圆缺呢?” “哈!你可算问对人了!我告诉你,道经上说得明白,月有阴晴圆缺,此乃大道,是天地之性。” 李澈颇为得意。 “太过笼统!” “那你说为何?” 杨炯见勾起了她的兴致,也不绕弯子,直言道:“皮克斯有一篇名为《月神》的经文。大意是说,人间的皇后离世后便会去往月亮成为月神。月亮之所以会发光,是因诸多星辰陨落在上面反光,而皇后的职责便是每日清扫那些坠落的星辰,故而才会出现月亮的阴晴圆缺。” 李澈听他言语,反问道:“那满月又是怎么回事?” “皇后还未开始清扫!” “残月呢?” “清扫了一半!” “天狗吃月呢?” “皇后在打狗!” 李澈沉默,紧紧盯着杨炯那一本正经的神情,淡淡道:“你最好别骗我,不然我定不饶你。” “骗你作甚?你见过流星吗?” 杨炯心虚地岔开话题。 李澈点头。 “可你没见过划过月亮的流星吧!” 李澈摇头。 杨炯见状,继续哄骗:“这便是皇后姨娘累了时,想念你了,于是随手捡起一颗星辰抛了下来,专门给你许愿用的。你见到了便要即刻许愿,如此皇后便能听见你的心声。” “骗小孩儿!” 李澈轻哼一声,将头扭向一旁。可时不时地,从她抬头望向天际、努力寻觅月亮的神态里,便能察觉出她内心其实已然信了几分。 “当月神好,勾陈太拥挤!” 杨炯轻声说了一句,而后猛抽马臀,飞奔而去。 两人一路无言,很快便抵达预定起飞之处。 杨炯抬头望天,见此时乌云密布,西北风呼啸不停,便不再多言,大声道:“重复各自的位置!” “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摇光。”六人大声回应。 “好!我是天枢!依照之前的训练方案,起飞后在高空排列成倒转北斗的阵形,只看你前面之人的相对位置来调整高度,保持飞行速度。本次任务有两个目的,一是熟悉攻城之日的路线,二是再次确认三处降落地点。是否明白!” 杨炯高声道。 “明白!” 杨炯也不耽搁,迅速升起热气球,接着拉着李澈进入吊篮,缓缓升上空中,到达一定高度后,等待后续热气球升空。 “我有个疑问!” 李澈忽然开口。 “说!” “咱们头两次不都是迎着北风横穿兴庆府吗?为何不直接依此方向进攻降落呢?为何非要从西北方进入兴庆府呢?” 李澈满脸疑惑。 杨炯一边操控热气球一边解释道:“从北向南横穿兴庆府,需越过兴庆府的中轴线,会遭遇多个了望塔。第一次我们在高空盘旋许久才得以降落观察,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让热气球转向。而且距离咱们选定的三处降落地点极为不便,若不是时间紧迫,我绝不敢冒险迎着北风升降热气球。 但此次不同,咱们的作战计划便是从西北起飞,选定的降落地点,都在兴庆府西北——东南的一条线上,这就意味着咱们无需调整航向,径直顺着风向,从西北而入,一号降落点便是西北的染布坊,而后顺风而下,便是正北的二号降落点佛寺,最后便是三号降落点东北处的大湖泊。 若一切顺利,子夜潜入,不需一炷香的时间,咱们三轮热气球便可全部降落。” 李澈点头。这才明白原来这三处降落地点不单是要避开城中目光和了望塔那般简单,更为重要的是在一条直线上的缘故。热气球左右调整能力欠佳,所以一条直线上的降落点更为省时省力。不必像最初那两次,从北方升起,南北横穿兴庆府,看到正北佛寺还要分赴东南和西北寻觅另外两处降落点。 想到此处,李澈不禁对杨炯麾下那些军官的聪慧钦佩不已。她记得当时杨炯只是简单提及热气球难以掌控方向的缺陷,后来姐姐提出解决方案,其他将官一点就通,推荐的降落点竟出奇地合理,且完美避开了热气球的弊病,着实令人赞叹。 两人交谈间,身后的六个热气球已排列成倒转七星的模样。借着西北风径直朝兴庆府的方向飞去。 不多时,杨炯率先从高空降落,李澈耳聪目明,趴在吊篮旁,不住地朝下方张望,盼能尽快确定兴庆府与自己的相对位置。 “我瞧见了!是那个红楼!上次咱们飞过佛寺,向西北方向飞行时,便是以那个红楼作参照确定的染布坊位置。” 李澈大声道。 杨炯点头,暗自庆幸还好这古代并无灯火管制,不然他飞个热气球还真难辨认方向。 这红楼乃是兴庆府西北方一家大青楼,一到夜间灯火辉煌,而第一个降落地点染布坊,便在这座红楼的正南方。 “仔细瞧瞧!染布坊后院的红蓝布,是否清晰!” 杨炯提醒道。 李澈摇头:“看不清!没有光源!” 杨炯咬牙,继续降低高度,再次提醒:“他们染布坊夜间不劳作,找些突出的参照物,前两次咱们都以周边的街道和酒楼作参照,此次不能再如此粗略,定要寻到一个醒目的参照物!” 李澈没有答话,身体几乎探出吊篮,仔细分辨地下的建筑,脑中不断回想勾勒姐姐所绘的兴庆府地图,而后大致判断出染布坊的方位后,在这片区域仔细寻觅。 “看到了!我看到了!布匹晃动,染缸罗列,还有高大的烟囱!没错了!是染坊!” 李澈惊喜得险些大喊,可一想到此处已是兴庆府上空,急忙捂住嘴巴,凑到杨炯身旁一边向下指一边低语,满脸皆是雀跃之色。 杨炯顺着她所指的方向望去,果如她所言,烟囱高耸,晾晒的布匹和染缸虽不太明晰,但在周围光源的映照下,仍能隐约辨出轮廓。 杨炯确认了第一个降落地点后也不多言,抄起令旗向后传达一号降落点的位置,而后缓缓升高高度,拉开距离,待身后众人尽皆确认降落点后,才朝着下一个降落地点北部佛寺赶去。 “嘿嘿!带着我没错吧!” 李澈得意地扬起小脸,一副求夸赞的模样。 杨炯竖起大拇指,毫不吝啬地夸赞:“秀目如炬灵韵姝,道门翘楚韵清殊。” 李澈嘴角含笑,摆摆手:“不错不错!很是中肯!” 杨炯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说:“莫要贫嘴,赶紧找佛塔!” 李澈也不多话,再次趴到吊篮边缘,还未寻觅,便疑惑道:“是那个吗?这佛寺今日怎的如此明亮?” 杨炯听她言语,眉头紧皱,俯身向下望去。 只见这佛寺正中法台高筑,火光冲天,显然正在举行什么法会。 “这几日兴庆府流言不断,你姐姐的内卫在城中四处散布阴兵攻城的消息,把一些婴儿啼哭和寻常的生老病死都与阴兵和李谅祚联系到了一起,所以佛门开办法会也说得通。” 杨炯推测道。 李澈点头赞同,而后指着下方的佛塔道:“这个好找,以佛塔为参照,后面便是后山!” 杨炯点头,示意后面的热气球跟上,迅速确认位置后朝第三个降落点湖泊飞去。 “今日怎无月亮呀!我娘偷懒了吗?” 李澈小声嘀咕。 “你闭嘴吧!若有月亮出现,那我也别攻打兴庆府了,直接与姨娘一道去扫星星吧!” 杨炯骂道。 李澈闻言,嘟嘴道:“我瞎说的。” 杨炯懒得理会她小孩心思,吩咐道:“快做事,找湖泊!” 李澈听闻杨炯的吩咐,赶忙集中精力寻觅湖泊。热气球在夜空中缓缓下降,可四周依旧一片朦胧,很难看清湖泊的踪迹。 “这也太难找了,什么都瞧不清楚。” 李澈焦急地说道。 杨炯也是一脸凝重,只能不断操控热气球,试图在黑暗中找寻些许线索。 就在此时,遮挡月亮的乌云忽然被一阵狂风吹散,刹那间,月光倾洒而下。 “李澈!你真是个乌鸦嘴!” 杨炯大骂一声,迅速拿出遮光布,招呼李澈一同遮挡光源,接着加大喷油罐的喷出量,急速拉升高度。 城墙上的守军被这突如其来的光亮惊扰,纷纷抬头张望,很快便发现了空中热气球那忽明忽暗的光亮。 “艹!那是啥呀!一闪一闪的?” 一名党项士兵诧异道。 “还能是啥!反转北斗呀!前几日夜里咱们不是都瞧见了吗?” 一名老兵走上前,疑惑道:“前几日看不真切!你们借着月光瞧瞧,我怎么看着好像有两个人呢?是我眼花了吗?” 籍辣思义匆匆赶来,抬头望见天空那忽明忽暗的倒转北斗七星,心中惊恐万分。他前几日将此事禀报给皇帝,得到的答复却是钦天监观测北斗并未倒转,而且城中这几日,军机堂大范围搜捕散播谣言之人,显然皇帝并不愿承认此事。 可事实便是,他两日在城头上都瞧见了那倒转的北斗七星,这让他一个不信命理的人都觉得惊惧不已,今日更是第三次见到这天降异像,转头看向周围这几日被那鬼叫搅得心烦意乱、恐惧万分的士兵。 籍辣思义知道,如此下去恐怕要出大乱子。 想到此处,他心下一横,据他观察,这倒转的北斗每次都是在阴暗之日降临,持续时间不过一炷香,他此刻也顾不了许多,不管那上面是人是仙,总之他现在急需一个理由来安抚手下士兵的情绪,不然他说不定哪一晚便会被自己这些手下送去成仙。 当下不再犹豫,大吼道:“本将军看清楚了,确实是两个人!快!给我射箭!” 言罢,径直夺过身后亲兵的弓箭,拉弓如满月,朝着那倒转北斗七星的天枢星方向射去。 士兵们见此,也不多话,连日来的恐吓早已让他们几近崩溃,如今有了发泄之处,哪还顾得上其他,纷纷张弓搭箭,朝天上射去。 热气球上的杨炯听着弓箭击打吊篮的砰砰声,心悸不已。眼见一波箭雨从城头飞射而来,杨炯朝李澈大吼道:“快,你去北面!” 言罢,不给李澈反应的机会,抓住她手中的遮光布,一屁股将她顶到自己对面。接着,用力加大猛火油的喷出量,不断攀升高度。 身后的六个热气球见此也知道出现了意外,依照事先约定好的备用方案,一旦天枢有失,其他热气球不得分散,必须保证倒转北斗的方阵,迅速攀升高度,飞入云层后,再作撤离打算。 于是,按照计划,其余热气球步调一致,有条不紊地跟随杨炯逐步攀升高度。 城下的籍辣思义见头顶的倒转北斗忽明忽暗,似乎越来越远,最后竟直接消失在了高空,他不知这是为何,但他知道自己赌对了,当下便道:“大家都瞧见了。什么倒转北斗,什么天降异像,还不是被咱们的弓箭吓跑了。这说明什么?说明无论鬼神都惧怕比它们更狠的人!懂了吗?” “懂…… 懂了!” “是~~!” 稀稀拉拉的附和声响起。 城卫兵们又怎会是傻子?方才他们不过是一时激动才跟着放箭,实则是心中惧怕自己若不合群,被将军拿来杀鸡儆猴,那可就惨了。谁不知道,这倒转北斗每次出现时长仅有一炷香,如今它消失不见,众人心里都明白,无非是时辰到了罢了,哪里是真被弓箭给吓跑了。 他们早有耳闻,城中百姓大多身患疾病,久病之人更是死了不少。在他们看来,这不是阴兵攻城还能是什么?那大佛寺里法会日夜不停,不也正说明了情况的严重性吗?他们心底暗自想着,可别把自己这些大头兵当成愚昧无知之人。 籍辣思义见此也是无奈,咬牙拂袖,转身离去。 且说升入云层的杨炯,此时见众人安全,缓缓瘫倒在篮子里,虚弱道:“梧桐,你看过我的旗令!快,替我传令,大湖不找了,撤退!” 李澈闻言,借着月光瞧见杨炯那惨白的脸,忽然瞥见他后背流出的一滩血红,瞳孔猛地一缩,径直扑到他身前,急切道:“你是不是中箭了?是不是?你快让我看看!” “李澈!我此刻命令你!下令!撤退!” 杨炯双目赤红,低声怒吼。 李澈被这一吼吓得愣在原地,而后眼眶瞬间湿润,泪水止不住地落下。 “梧桐,你答应过我什么?你又想食言吗?” 杨炯满脸无奈地说道。 李澈听闻此言,匆匆抬手抹了一把夺眶而出的眼泪,而后迅速站起身来,双手紧紧握住旗帜,用尽全身力气不断地挥舞着,将撤退的旗语准确无误地传递出去。待看到身后的热气球纷纷回应之后,李澈赶忙调整好喷油罐子的喷出量,紧接着又一下子扑到了杨炯的身旁。 “你没事吧!” 李澈的声音带着几分颤抖和焦急。 杨炯勉强扯出一丝微笑,瞧见李澈那泪眼朦胧的模样,忍不住调笑道:“你这小丫头,嘴怕是开过光吧!” “对不起!对不起!” 李澈紧紧抓着杨炯的手臂,嘴里不停地道歉,泪水恰似那决堤的洪水,汹涌而下,怎么也停不住。 杨炯见她如此,轻声安慰道:“我不过是开玩笑罢了!这只是我运气太差,怪不得你!” 李澈早已哭得成了泪人,抽抽噎噎,泣不成声。 “你看那弦月,姨娘今日大约是要收工了。” 杨炯抬手指着天上的月亮,努力挤出一丝笑意。 “娘亲坏!” 李澈呜咽低语。 “莫要乱讲!” “她就是坏!” 李澈哭得愈发大声,仿佛要把心中的委屈全都宣泄出来。 杨炯苦笑着摇了摇头,目光呆呆地望着那轮月亮,思绪似乎也飘向了远方。突然,他眼睛一亮,惊喜道:“梧桐!快看,有流星划过月面,定是你娘给你送星星来了!快许愿。” 李澈闻言,急忙转身,果见一颗流星拖着长长的尾巴划过夜空。她赶忙闭上双眼,双手紧紧合十,脸上满是虔诚之色,嘴里念念有词:“月神娘亲!你一定要保佑姐夫平安!一定要!不然我…… 我……我就……就讨厌你了!” 待许愿完毕,她猛地转身,大声呼喊:“姐夫,我许愿让月神娘…… 姐夫!姐夫!” 第264章 各怀鬼胎 杨炯身中两支流矢,幸得升空及时,入肉尚不足半寸。李澈驾驭热气球,疾如疯魔,将杨炯带回了营地。 李潆守于营帐之外,候着她最亲的两位亲人。待见李澈满脸泪痕,扛着血污满身的杨炯归来,她险些昏厥于地。 不及多思,李潆强抑慌乱,赶忙安排军医为杨炯诊治。所幸仅是失血过多,未伤及脏腑,李潆这才松了一口长气。 “咳~~!” 杨炯轻咳数声,缓缓睁开双眼。 李潆急忙将他扶起,关切问道:“感觉怎样?” “我昏迷几日了?” “一日一夜!” 杨炯微微点头,继而问道:“如今风向如何?” “北风,自你受伤后,便是北风。” 李潆知道杨炯所问何意,如实作答。 “艹,此番战后,咱非得去一趟清微祖庭不可,我这运气背到家了。从未有一次顺遂,明明乌云蔽日,怎会突然现月?若非我拉升得快,我和梧桐恐怕都要命丧乱箭之下。” 杨炯心有余悸道。 李潆握住杨炯的手,叹道:“好,我陪你去,若那老道不给咱转运,我便帮你砸了他家祖庭。” 杨炯闻言一怔,旋即玩笑道:“清微似与咱家犯冲。” “啊?” “没什么,梧桐没事吧?” 杨炯岔开话题。 李潆听他问及,叹道:“毕竟年幼,又是初次下山,遇此变故,便不言语,偷偷哭了好久。” “梧桐这孩子心思纯善,自幼备受宠溺,刚一下山就遇到大变故,如今身边唯有咱二人可依靠,你日后多陪陪她,莫教好好一姑娘整日愁眉苦脸。” 杨炯叮嘱道。 李潆未语,递给杨炯一杯水,忽道:“你背上纹条鲤鱼作甚?爱吃鱼?” “噗 ——!” “小鱼儿干的?” 李潆直视杨炯双眸,语带笃定。 “嗯!她性子疯,我拗不过她。” “真是胡闹!若叫外人瞧见,那还了得?纹条鲤鱼也就罢了,竟将自己的名字也纹入其中,我看她不是疯,她是蠢!” 李潆咬牙切齿。 见杨炯低头不语,又是骂道:“你也是,由着她与你胡来,若叫耶律南仙瞧见,凭她那比狐狸还精的心思,定生疑窦,你们能不能让我省点心?” “放心,我与耶律南仙难有那般纠葛,我有自知之明,她就是一朵装成杜鹃的罂粟,看似娇艳动人,实则危险万分,我岂敢招惹她。” 杨炯正色道。 李潆见他这般认真模样,嗤笑不止:“你莫要乱作承诺!她仅一点便足以拿捏于你。” “瞎说,她哪一点能拿捏我?” “她是大辽公主,且是嫡长公主。” 李潆恨声道。 “你……你……莫名其妙!” 李潆见杨炯气急败坏的样子,悠悠道:“你若有能耐将她收服,我倒乐见其成,毕竟有她这手握重权的辽国公主相助,咱们大业也能多几分胜算。” “李潆,你别太离谱!不要瞎联想,我没那般癖好!” 杨炯怒声吼道。 “哼,有没有你自己心里清楚!” 李潆骂了一句,白他一眼,转身离去。 未几,李澈端着药,掀帘入帐,见杨炯果如三姐所言并无大碍,欣喜溢于言表,趋步上前,道:“你无事了?” 杨炯瞧着这原本明艳出尘的小梧桐,如今眼眶红肿似核桃,面容憔悴,泪痕隐现,显是方才哭过。不知是杨炯错觉抑或果真如此,李澈身形似也较记忆中清减些许。 见此,杨炯没好气道:“你没按时用饭?饿了吧,扶我起来,我给你做碗面吃。” “你干什么?我不饿!” 李澈忙拉住杨炯,不许他起身。 “哭鼻子了?” 李澈嘟嘴扭头,不愿承认。 杨炯轻笑,洒脱道:“你不是自恃为上清最杰出的首徒吗?瞧瞧我气运怎样?不是短命之相吧,莫要瞎担心。” 李澈闻言,当真转头,运气凝神,俄顷,叹道:“我看不清你的气运。” “哦,那待回山后寻你师父看看!瞧不清便是好气运,意谓诸事皆有可能,机缘无限哩!” 杨炯哄着她道。 李澈默然不语。 杨炯见她仍面有忧色,忽生坏念,笑道:“梧桐,我近日思得一妙策,能助你成为道门魁首,可要一听?” “什么妙策?” 李澈疑惑。 “嘿嘿!清微最擅何事?批命!待回山后,咱们在清微山下设一卦摊,我为他人算命,你助我观瞧,咱抢他生意,坏他名声。” 杨炯挑眉,大有再拉上李澈一起干坏事的意思。 李澈小孩子心性,闻此言语,澄澈眼眸亮光闪烁,旋即小声道:“不好吧?砸人招牌,岂不成了死敌?” “笨!咱有人皮面具呀!一日换三副装扮,日日去!不过有一个问题,你批命的手段行不行?莫到时被清微老道比了下去。” 杨炯激将道。 “我……不善批命。” “好!我就知道你行,那就这般定了。” “啊?我并非……” 杨炯截断她话,认真道:“你这傻丫头,年纪尚幼,怎比得清微那些老道?咱们是去砸场子,你略通一二即可,精熟反而不妙。” “啥意思?” “现在你面前有个西瓜。” 李澈纳闷道:“在哪?” “你……这是比喻,比喻!你莫要打断我!” 杨炯跳脚。 见李澈乖乖听话,续道:“现有一西瓜,你想食之,清微亦想食。清微乃种瓜之人,一眼便知此瓜为良品,且思得如何切方美观,如何食方文雅,如何表情方能向买瓜者昭示其瓜最佳。你怎么才能吃到这瓜?” “我不爱吃西瓜。” 李澈低语。 “李澈!你是不是故意气我?” “那咋办嘛?” 李澈委屈道。 “哼,莫要在他人擅场之处相较,而是要搅乱此场!譬如这西瓜,你径直一拳击碎它,而后高呼,西瓜不佳。明白了吗?” 杨炯无奈,直接挑明道。 “哦!你让我冒充清微道人,胡乱批命,让众人皆不信命。” 李澈恍然。 “对喽!我命由我不由天!正好你姐姐们想要砸了清微祖庭,届时咱家一起去,先诛清微,再灭正一!帮你做那道门魁首!” 杨炯豪迈而言。 “好!” 李澈也被杨炯撩动情绪,激动起身,挥舞着拳头,满脸郑重。 杨炯好笑地瞧看着阴霾尽散的李澈,心内暗叹:“小孩真好哄骗,我与清微那林庚白尚有几分香火情,帮你揍他还行,却不可打上人家祖庭,砸人家招牌,那太过没品了。至于李澈这道门魁首的梦想,再等等吧。她年纪尚幼,想要成为两万道众的魁首,杨炯都不敢想。” “好啦!扶我起来!” 李澈点头,将杨炯扶起,问道:“去哪里?” “我饿了!做碗面吃。” 李澈一怔,而后跺脚嗔道:“我不饿!” “我知道!我饿不成么?” “你…… 你做了我也不吃!” 李澈赌气道。 “加个蛋!” 杨炯嬉皮笑脸。 “哼!” “做长寿面!” 李澈抿唇,小声道:“你教我,我帮你做!” 杨炯颔首,朝帐外走去,方出营帐,便觉大风呼啸,抬头瞧了瞧旗帜飘扬方向,确是北风。 当下摇摇头,往远处厨帐行去。 “哒哒哒!” 马蹄声由远及近。 杨炯瞥了一眼来人,冷哼一声,步入厨帐。 耶律南仙被杨炯一瞪,顿时恼羞成怒,翻身下马,一脚踢开厨帐帘幕,大骂道:“杨炯!我听你受伤,大老远跑来看你,你却如此凶巴,岂是待客之道?” 杨炯轻哼一声,头也不抬,准备和面:“你还有胆前来?你扣着我小妹,故意不让她来见我,可曾想过什么待客之道?” 耶律南仙转头瞧了瞧站在杨炯身旁的李澈,毫无愧疚之色,哼道:“我说过!有些事咱们彼此心照即可,你若道出,大家面上皆不好看。你佯装不知,随我回大辽,无人怨你。你如今已知长安之事,我料你不愿随我回去!你想毁约吗?” “我没说要毁约!” “休要口是心非,若我不了解你,岂会扣着她?我如今只恨自己未查探清楚,这小丫头竟真如情报所言那般厉害,我遣十数高手皆看守不住她,这才让她跑到你这里来。” 耶律南仙懊恼不已。 “那你今日前来,可是为了确证我是否随你回大辽?” 杨炯挑眉。 耶律南仙轻哼一声,右脚踢开衣摆,双腿交叠,坐于篝火之前,娇声道:“我饿了!” 杨炯缄默。 “我说我饿了!” 耶律南仙不悦道。 “知道了!” 耶律南仙瞧着他那不耐烦模样,嘴角勾起一抹笑意:“算你还有良心,不枉我对你悉心照料。” “不许给她做长寿面!” 李澈忽凑至杨炯耳畔,悄声道。 “小丫头!你嘟囔什么?姐姐我可曾救过你,你在说我坏话吗?” 耶律南仙蹙眉。 “没,我没有!” 李澈连连摆手。 耶律南仙瞪她一眼,继而望向杨炯道:“听说你都快把兴庆府的守军吓死了?” “吓死倒不至于,人心惶惶较为贴切。” 耶律南仙颔首,继而揣测道:“倒转七星可是你那热气球?” “知道还问。” “确认一下。” 杨炯拿起擀面杖,一边擀面一边道:“我即将发起总攻,你什么态度?” “自是助你!” 耶律南仙嬉笑道。 杨炯对她的话全然不信,径直问道:“大梁皇后为何毫无动静?” “我怎么知道?” 耶律南仙耸肩。 “耶律南仙!!!” 杨炯用力将面拍于桌上,怒目而视。 耶律南仙连连摆手,嗔道:“凶什么凶!” “你少跟我装蒜!快说!” “我为何要告诉你?” 耶律南仙戏谑地看着杨炯,悠然跷起二郎腿,不时踢动衣摆,满脸拿捏之态。 “你若不说,我便不去辽国!” 杨炯淡淡而言。 耶律南仙闻言瞳孔一缩,旋即眼眸闪过一丝冷意,默不作声。 “说不说?” “杨炯!我改了主意!我觉得咱俩的约定对你毫无约束力,我非给你上些手段,不然你定以为我耶律南仙软弱可欺,屡屡食言而肥。” 耶律南仙语调渐冷。 “哼,你仅有数千兵卒,真要对我用强?” 杨炯不屑道。 “我就是一个兵都没有,也能阻止你攻下兴庆府!” 杨炯闻言一怔,将面下入行军锅,坐在她对面,认真道:“你倒是提醒了我!你知道我诸多秘密,既如此,你莫要走了!” “杨炯,你吓唬我呀~~!” 耶律南仙拖长尾音,好笑地瞧着杨炯。 “你不怕?” 杨炯瞧着她戏谑的眼眸,奇道。 耶律南仙飞他一记白眼,嬉笑道:“其一,你不会杀我。其二,你手下还有我两千精锐强弓手。其三,你知道,若将我逼急,我敢与你拼命,你却不敢。” “哼,我不是不敢,是念你的救命之恩。” 杨炯反驳道。 “都一样!哎,我口味清淡,少放盐!” 耶律南仙满脸得意。 杨炯白她一眼,没好气道:“你这救命之恩想吃我一辈子?” “看你喽!你若不愿,我也没辙呀!” 耶律南仙挑眉,接过面,抱于怀中,笑意盈盈。 杨炯将李澈的长寿面下锅,望向耶律南仙道:“南仙,大梁皇后究竟想干什么?” “现在知道叫南仙了?方才不还是一副要杀我的模样吗?” 耶律南仙揶揄道。 “差不多得了你!赶紧说,我知道你不会无缘无故来找我。” 耶律南仙挑起一箸面,吹了吹热气,送入嘴中,悠悠道:“她要救她儿子,哪有心思助你攻城?她还指望控制兴庆府重整山河呢,若助你攻下,岂不是任你宰割?” “她如何救?兴庆府有她的人?” “废话,不然你等被发现时,她岂能安然逃脱?” 耶律南仙没好气道。 杨炯满脸疑窦:“她即便救了太子又能怎样?我攻下兴庆府,她仍是一无所获。” “你呀!根本不了解女人的思维,尤其身居高位者。” 耶律南仙嗔骂道。 “我无需了解,有你一个便已令我头疼不已!” 杨炯撇嘴。 而后,挑起行军锅中的长寿面,递给一旁的李澈,凝视着篝火发怔。 “哼,你还有闲情和我斗嘴!你可知,大梁皇后已掌控了兴庆府西门?你一旦攻入兴庆府,我敢断言,她定会率先领兵入城,进驻皇宫,而后以皇宫为壁垒,阻拦你占领兴庆府。” 耶律南仙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呵!她痴心妄想!皇宫能有多少粮草,我围也能围死她!” 杨炯冷笑。 “你才是痴心妄想!你攻城要死伤多少人?届时她以太子之名振臂一呼,兴庆府全部贵族臣民皆会助她抵御你的军队,你难道将他们尽皆诛杀干净?再者,她若将你的小情人李嵬名放出来,你又怎么应对?她直接对外发布榜文,言说要招你为驸马,你这联军本就成分复杂,你如何应对?” 耶律南仙连声质问。 杨炯闻言沉默,不断向篝火添柴。 “怕了?” 耶律南仙笑问。 杨炯摇头,解释道:“此等手段我皆有应对之策。” “那你为何不说话?” “我在思忖你的目的,相较大梁皇后,我更怕你!” 杨炯认真道。 耶律南仙听闻此言,冷哼一声,将面用力推至他怀中,骂道:“你那么怕我吗?” 杨炯白她一眼,夺过她的筷子:“莫要糟蹋粮食!” “你作死呀!那是我用过的!” 耶律南仙俏脸一红,作势欲夺,见他已挑面入口,气得她直跺脚。 杨炯一边吃面一边道:“南仙,是不是你与大梁皇后谈崩了?你狮子大开口了?” “哼!” 耶律南仙耳根通红,缄口不言。 “我猜猜看,你想使大梁皇后拖住大华步伐,又恐我真能迅速攻下兴庆府,你知道我底牌与手段,你不敢赌,故而想用安抚司谍子帮她攻入皇城。如此条件,大梁皇后无不应允之理。 可从你方才言语推断,大梁皇后有招我为驸马之意。如此说来,她定然向你表露了投靠大华之心,为何会如此?只能说明,你所提条件,她难以接受,故而大梁皇后方表露出除了投靠大辽,尚有向大华称臣的退路。 你此次前来见我,我不怀疑你是探视我伤势,但我更信你是来探我虚实,想要判断我能否尽快攻下兴庆府,以便日后筹谋,对吗?” 耶律南仙闻言,毫无意外之色,反倒娇笑道:“就知道瞒不过你!那你猜猜,她为何拒绝我?” 杨炯沉思良久,继而惊异地看向耶律南仙:“你莫非要她割地赔款?你要靠近大辽的那六个军司?” “聪明!” 耶律南仙竖起大拇指。 “你平日那般机灵,怎在此事上犯糊涂?西夏如今自顾不暇!你径直派人占据便是,有什么可谈的?即便她应允,以西夏反复无常的国性,保不准何时便背后捅你一刀。” 杨炯骂道。 “哼,用你说!我不想强占吗?我有可用之兵吗?我要她明书条款,日后她若反复,大辽便可师出有名。” 耶律南仙哼道。 “那你寻我作甚?要我帮你打残她?破灭她复国之梦?教她知晓厉害?好来求你?” 杨炯连连追问。 “你怎么这么聪明呀!一点就透!” “莫要阿谀奉承!那是我岳母!” “屁的岳母!她可曾将你视作女婿?” 耶律南仙骂道。 杨炯见根本唬不住耶律南仙,索性坦然道:“也罢!我实言相告,我不会帮你。” “哼,此事可由不得你!待攻打皇城之时,你务必从东门进击!那东门的太监与城卫兵已被我暗中收买!我定要让那大梁皇后好好尝尝首鼠两端的惨痛恶果。” 耶律南仙冷笑一声,霍然起身,莲步生风,径向营帐之外走去。 “我若果真攻入皇城,你便再无机会扶植西夏,疲敝大华了!” 杨炯冲着她远去的背影高声呼喊。 “哈哈哈!这是生肌续骨膏,早点康复,我等你跟我回大辽! 耶律南仙将随身携来的药膏甩手掷给杨炯,而后纵声长笑,飘然而去,唯余一串清脆的马蹄声回荡在营地之中,渐去渐远。 第265章 增势 大庆殿内,鸦雀无声,唯余一片肃穆之气沉沉压来。 是日清晨,长安忽闻七十二记钟鸣,声声惊破长天,刹那间,九门紧闭,众人皆知,敌军围城之祸至矣。整座长安城仿若惊弓之鸟,人心惶惶,不可终日。 朝臣们未及思忖,便匆匆赶赴皇宫。才入禁宫,但闻齐王失足落水,踪迹难觅;宋国公章凡竟遭内卫癫狂之人诛杀;野利遇乞率十万虎狼之师,围困长安。此三桩祸事,件件透着诡谲莫测,恰似乱麻纠葛,难以拆解。 皇帝端然坐于御座之上,目色幽沉,仿若深潭,不见底里,只闻其声沉沉而出:“诸位爱卿,且抒胸臆,莫要缄默。” 朝堂之上,能立于此者,哪有碌碌之辈,皆是宦海沉浮数十载,深谙官场三昧之人。今皇帝垂询应对之策,众人皆非懵懂小儿,自是低眉顺眼,静候皇帝钦点之人率先发声,不敢妄动。 俄顷,殿前司新任副指挥使费洋挺身而出,高声道:“陛下,野利遇乞以十万之众围困皇城,实乃胆大妄为。末将以为,定要让其知晓孤军深入之险,必须予以迎头痛击,好教他知晓我朝之威。” “末将附议!区区十万兵马便妄图困我长安,真乃不知死活之徒!” 龙骧卫大将军金杲亦振臂高呼,声若洪钟。 皇帝微微颔首,目光落于武将朝班之首的枢密使高耿身上。 “末将绝无异议,敌寇已犯长安,若不奋起抵抗,后世子孙将如何评说吾辈?又有何颜面面对大华黎庶?” 高耿昂首挺胸,声震殿宇。 “好!诸卿所言甚是!既皆无异,那便举荐领兵之人吧。” 皇帝声威赫赫道。 叶九龄目光悄然投向默默无言的杨文和,见其不动声色地指向一旁那坐于轮椅之上的二狗,心中顿时明了。 皮卞与石介也瞧见了师兄与恩师的细微举动,然二人神色各异。皮卞只是若有所悟,未置一词。石介却面有愤懑之色,竟欲即刻跃出朝班直言。 皮卞深知这师弟脾性,刚正不阿,心怀天下,矢志成为治世贤臣,一扫大华积弊。以其性情,怎会容忍皇帝任二狗为长安守备? 此乃关乎数百万长安百姓生死存亡之事,纵使他也隐隐揣测到皇帝想要为二狗造势,可也不能如此将国家大事视作儿戏呀。二狗为人如何,他人或许不知,可他们身为相府门生,自是知晓诸多隐秘,且对其中细节一清二楚。 在他们眼中,二狗一无是处,阴沉狠辣,好色贪淫,仅有小智而无大略,此等小人如若得志,必是遗祸无穷。长安守备这般关键之位,怎可落于二狗之手? 见石介冲动如此,皮卞急忙伸手拉住,以目示意其莫要莽撞,手上更是紧紧相握,不肯放松。 石介咬牙切齿,低声道:“师兄,这太儿戏了!” “莫急,且看陛下如何言说。” 皮卞轻声低语,将其拽回朝班。 老太君见皇帝言及举将之事,遂缓缓步出朝班,朗声道:“老身以为,野利遇乞十万大军围攻长安,我军虽兵力不占优,然气势绝不可馁。值此国战之际,皇子当身先士卒,以励臣民。故而,老身举荐栊皇子为长安守备,领军御敌。” 朝臣闻言,皆面露惊愕之色,心中暗自腹诽,此栊皇子乃民间长大,可曾受过正统教导?可习得兵法韬略?令其领军,莫不是老糊涂了?抑或是想助皇帝为二狗造势,竟不惜以长安城万千生灵为注? 思及此处,御史台谏院院正李贺不假思索,跃出朝班,大声道:“臣有异议!虽说我大华诸多将领远戍边疆,可长安岂无猛将可任长安守备? 下官斗胆问老太君,您老为何不可担此重任?梁王、赵国公、定国公,哪位不可胜任?为何定要皇子领军?” 此语一出,朝臣皆将目光投向御史大夫郑骋臣,心中暗自思忖:“得,这是为自家姑娘出气来了。” 老太君闻言,冷哼一声:“哼,李院正,老身之言,你莫非未听清明?此次国战,皇子皆当身先士卒,为何独栊皇子不可?老身已明言,此次长安守卫战,激励士气方为首要,有何事可比皇子领兵卫城更能提振士气?” “老太君此言差矣!若想激励士气,又有何难?本官愿率先垂范,捐献三月俸禄,共赴国难。” 李贺冷哼连连。 “郑爱卿,你意下如何?” 皇帝声音冷冽,仿若寒刀刺骨。 郑骋臣知道皇帝这是在向己施压,遂步出朝班,道:“微臣以为,激励士气尚有他法,然为将之道非一蹴而就,微臣建议老太君任长安守备,栊皇子为监军,共守长安。” “哼,好一个非一蹴而就!郑大人,本皇子且问,你所言非一蹴而就,可包括麟嘉卫将军杨炯?他于长安可曾习兵法韬略?不也随熊定中将军一路征战,直至兴庆府。” 二狗紧盯郑骋臣,冷笑不止。 李淑闻此,暗叫不妙,心中大骂蠢货。 “哈!皇子此言何意?莫不是说麟嘉卫将军杨炯之功皆是夺自熊定中?耿枢密,难道枢密院军曹属皆被杨将军收买了?怎会总为其虚报战功?如今皇子质疑尔等记功真伪,耿枢密不出面澄清一二?” 皮卞本不想卷入此纷争,可这皇子竟敢嘲讽自家好师弟,顿时怒火中烧,也顾不得阻拦石介,径直跃出朝班,言辞犀利,夹枪带棒,竟将枢密院卷入其中。 高耿见皮卞问及枢密院军曹属军功申报之事,此乃关乎将士荣辱生死,即便明知皮卞想拉自己下水,可此事涉及枢密院记功之精准与否,绝不可含糊,当下正色道:“本枢密于此郑重回应,军曹属所记军功都经核实而记,且皆有人证,杨炯之功非但属实,而且诸多军功皆自愿让于下属,若有人存疑,档案文书皆存于枢密院文心湖,可随时查证。” “哦!恕微臣冒昧,敢问皇子方才提及麟嘉卫将军杨炯,究竟何意?” 皮卞直视二狗,厉声质问。 “皮大人误会了,皇子之意,世间不乏生而知之者,杨炯便是其一。故而,任命守备一事,当不拘一格降人才。” 李淑此刻真想当众掌掴这蠢货,无端提及杨炯作甚?本来相府对其任长安守备之事尚无明确态度,此蠢话一出,触怒了最不该惹之人,此刻她只觉头痛欲裂,暗恨自己怎与如此蠢货为姐弟,甚至一度怀疑,即便其生下皇家第三代,真能在自己的教导下改了性子? 李漟自知道李泌被推入水中,生死未卜的消息,凤眸之中寒意彻骨,见李淑如此为二狗开脱,不禁冷笑讥讽:“本宫觉得皮大人并未误解!生而知之?呵,杨炯年少便负才名,十七岁诗词传颂长安,无人能及,一篇《灵宓赋》令长安纸贵,至今仍为世人传颂。领兵北上,一战葫芦谷,破敌阴兵之谋,二战米脂,三战永乐,连下银州、夏州,转战数千里,杀敌近二十万,如今兵临兴庆府城下,一句生而知之便想抹杀他功绩吗? 朝臣皆是饱读诗书之士,武将亦深知其中艰辛不易。本宫且问,纵观古今,可曾有像杨炯这般场场硬仗,次次以少胜多的少年将军?与他相比,你也配!” “住口!这是你该说的话吗?” 皇帝厉声呵斥。 李漟毫无惧色,拱手向前,朗声道:“微臣户部尚书李漟,今日为麟嘉卫杨炯、龙骧卫与麟嘉卫众将士请功!往昔微臣以为,将士之功如日月高悬,自在人心,如今方觉大错特错!若不为前线将士彰功,恐宵小之徒纷起,妄图磨灭将士以热血换来之军功,若此等小人渐多,实乃社稷倾颓之祸,微臣冒死直言,以灭小人之威!” “杨炯的赏赐已在北上途中,你不必操心了!” 皇帝深深凝视李漟一眼,摆手令其退下。 李漟不为所动,大声道:“微臣要问!杨炯之功可是生而知之?可有人及?” “啪!” 皇帝猛拍龙椅扶手,怒目圆睁。 “臣吏部尚书石介附议李尚书所问!赏罚不明,则禁令难行!若不明麟嘉卫将军杨炯之功,日后岂不是阿猫阿狗皆要与忠臣良将相较?此乃祸国之端,不可不察!” 石介一步踏出,神色冷峻。 “今日议题乃长安守备人选,非杨炯赏赐之事!他的功劳朕绝不会忘。” 皇帝瞥了一眼二狗,冷冷说道。 杨文和见自家门生皆已表态,也不便再佯装不知,遂步出朝班,道:“陛下,臣以为,长安守备干系重大,莫若令老太君为守备,指挥军队守卫长安,耿枢密为监军,统筹兵源调配。至于激励臣民士气,臣以为长安留守最为适宜,一可深入民间,与市民同甘共苦,二可负责军队后勤诸事,实乃不二之选。” “臣中书舍人叶九龄附议!” “臣等附议!” 文官朝班,半数之人跃出,躬身附和。 皇帝见状,微微而笑:“准梁王所奏!” 而后看向鱼朝恩。 “退朝!” 鱼朝恩高呼两声,而后疾步向内宫走去。 但见皇帝身形佝偻,鱼朝恩忙上前搀扶,取出丹药递于皇帝手中。 皇帝紧紧攥着丹药,眉头紧锁,似有千般痛楚,旋即将丹药送入口中,声音冷若冰窖:“朱雀启程了吗?” “已然启程。” 鱼朝恩神色凝重。 皇帝死死抓住鱼朝恩手臂:“皇陵情形如何?” “一切顺遂!” “咳咳咳!” “陛下!” 鱼朝恩大惊失色。 “无妨!扶朕回宫!传告兰陵,掌嘴!” 皇帝言罢,缓缓步入后宫,身影渐没于重重宫闱之中。 第266章 千里书 <特别鸣谢:tijin的大神认证!特此加更!> 这几日小鱼儿忙得不可开交,盖因长安战事吃紧。她自家中挪出千两白银,四处奔波采买粮草,又吩咐相府之人,打着压樊楼慈善基金会之名,每日为城头守军配送饮食。 她本想以杨鲖面容示人,却遭谢南断然否决。如今她身体渐有变化,相府将她看得严严实实。出行之际,非但有软娇护卫相伴,更有数名丫鬟与女医随侍左右,这让李渔好不自在。 想她往昔身为公主,出行亦是前呼后拥,可今时不同往日,此刻她一心为家操劳奔忙,这般时刻被人照料,行动诸多不便。 无奈之下,她只得寻到郑秋,软磨硬泡,终是说动她出面帮忙。一则帮自己劳军,二则趁此机缘将慈善基金会与中央银行运作起来。 过些时日,她还打算再省出些银钱,以兰蔻坊与冰雪城之名购置冬衣,赠予守城将士,好让他们也不至于太过辛苦。 她忆起杨炯昔日之言,即便彼此政见有别,目标各异,但当兵卫国之人确是无辜,不可沦为牺牲品,理当有人为其着想。虽说自己助力微薄,可小鱼儿见士兵得以饱腹,心中便觉欢喜。正如那冤家所说:“在家中,饮食总该好些。” 念及此处,李渔掀开轿帘,轻声唤道:“青黛,我要出去!” “我的姑奶奶哟!你就饶了我吧!今日你能出来,已是瞒着娘,莫要为难我了。” 青黛那娃娃脸皱成一团,没好气地回应。 “那你进来坐,陪我聊聊!你站在外头作甚?若叫杨炯知晓,还道我故意欺你!” 李渔轻哼一声。 “我的好公主!你哪来这许多说辞?软轿空间有限,我进来了你咋办?如今你可是咱家的宝贝,便是你砸了祠堂,夫人都得好生哄着,你可别折腾了!” 青黛满脸无奈。 “停!停轿!” 李渔高声呼喊。 软轿落定,李渔步出轿子,挽住青黛手臂,悄声道:“莫要贫嘴了!我此刻戴着人皮面具,放心不下郑秋,想去瞧瞧她发放粮草的情况,咱们速去速回,娘不会知晓。” “公主,并非我多嘴,郑夫子聪慧过人,一个顶咱们十个,你有何放心不下?”青黛满脸疑惑。 李渔边走边回应:“你不懂她!她虽聪慧过人,可脾气更大。发放粮草之事,我倒不担心她完不成,只怕有不长眼的招惹她,她盛怒之下,恐又做出什么惊天动地之举。” “整个长安谁人不识郑夫子?怎会有人胆敢冒犯?莫不是疯了?太学生们一人一口唾沫便能将其淹死。” 青黛满脸狐疑,实难想象何人如此胆大妄为。 “还真有!” 李渔冷哼一声,转头示意青黛仔细查验自己的面具,而后朝劳军之处行去。 尚未走近,便见郑秋身着一袭白色夫子服,双手抱胸,凝视着头顶飘扬的左相府旗帜,怔怔出神。 杨鲖款步上前,笑语盈盈:“郑姐姐辛苦啦!” 郑秋横她一眼,挑眉问道:“可是你所为?” “什么呀?” 杨鲖佯装不知,连连摇头。 “你可真行,这些鬼点子杨炯教你的?” 杨鲖依旧摇头,无辜地望着郑秋。 郑秋咬牙切齿,瞥了眼头顶的相府旗帜,嗔骂道:“你以为这般便能使我郑秋就范?想当初杨炯那般损毁我名声,我都不屑一顾,你以为区区代相府劳军之事便能拿捏我吗?” 杨鲖见心思被戳破,笑着挽住她胳膊,取出一封杨炯写给郑秋的信,笑道:“这个拿捏不住你?那这千里送来的家信呢?” 郑秋见信封上熟悉的笔迹,一把夺过,抽出信笺览阅: 杕韵妆次: 吾远羁北地,归期杳然,唯凭尺牍,遥寄情思。每念及君,心忧辞陋,未敢轻易落墨。初拟托鸿雁以传信,然恐其难表吾心之万一。君性灵秀而多乖,吾素仰君之高情,敬畏有加,故慎之又慎,方援笔濡墨,书此锦笺。 自涉大漠,常思修书,然临笺惘然,不知何从。君才情卓荦,雅韵天成,吾若言辞俚俗,恐君嗔怒;若藻饰过甚,又恐君疑吾炫才。徘徊良久,行行踟蹰,乃至右厢朝顺军司,始成此函。 吾心拳拳,欲语君沙场轶事,恐拂君意;欲述塞北景状,又恐君嗔吾不解风月。辗转良久,忽念君素爱雅菊,遂决意觅异种以博君欢。 幸逢大食商旅,几经探寻,得洋甘菊种。此花产自极西,暮春始发,色呈淡黄,花团锦簇,娇俏可人。大食人云,其花寓不屈于逆境、愈挫而愈勇之意,吾料君必欣然。 待吾旋归,定当躬耕陇亩,为君植此洋甘菊,解君春日菊荒之憾。又闻其香似深秋之奈,淡雅幽微,清而不媚,君见之必心欢喜。 且闻此花复有 “和好” 之寓,待吾归来,捧花趋府,再续欢情,君意若何? 翘首企踵,以待重逢。 炯倾慕顿首。 端平二年,葭月新元。 郑秋阅罢,伸手道:“拿来!” “什么?” 杨鲖一脸戏谑。 郑秋毫不忸怩,直言道:“种子!” “哈哈哈!你怎知他会将种子一并寄回?” 杨鲖笑问。 “哼,他向来谨慎,费神觅得奇花种子,定会送回悉心培育。北地苦寒,又值兵乱,哪有余暇种花。” 郑秋轻哼。 “你竟如此了解他!” 郑秋白她一眼,嗔道:“他信中言此花暮春方开,若不早作安排,待他归来,如何骗我?” 杨鲖递过一个布袋,笑骂:“你就不能佯装不知?忒不解风情!等他归来,如何为你种花?” “哼!你还好意思说!我瞧你与他串通一气,合起伙来哄骗于我,我的字可是你告诉他的?” 郑秋柳眉倒竖,嗔怒瞪视。 杨鲖耸肩:“有杕之杜,韵依琼琚!此等言语,有何不可言说?杨炯曾言,有杕之杜,其叶楚楚。韵之清扬,君子所慕。” “胡说八道!杨炯岂会出此言语!” 郑秋咬牙切齿。 “哼,你以为你逃得脱,迟早是我相府的人。” 杨鲖昂首挺胸,志在必得。 “你……” 郑秋气结。 杨鲖不理会这嘴硬的女子,行至前来领粮的一名士兵跟前,问道:“你多大?怎么如此年少便来从军?” “我十一,不小了!” 少年稚气未脱的面庞满是倔强。 杨鲖见状,轻叹一声,吩咐道:“仅一个馒头,可吃得饱?多取几个。” “不必,我听他们说,相府的劳军粮最为上乘,我若多取,他人岂不是要挨饿?” 少年连连推辞。 “莫要啰嗦!” 郑秋一步上前,抓起两个馒头径直塞入他碗中,骂道:“滚蛋,明日再来!” 少年见这美貌女子脾气甚急,眉眼间威严尽显,不敢丝毫违逆,抱起馒头便跑,边跑边喊:“多谢少夫人!” “你…… 你休要乱叫!” 郑秋高声呼喊。 杨鲖哈哈大笑,转身对身后相府众人道:“都听清了!郑夫子是咱家的人,日后需多长心眼,莫要冲撞。” “是!” 相府众人齐声应诺。 郑秋见此情形,恨得咬牙切齿,只觉这杨鲖与杨炯一般难缠,好似赖上了自己一般。 “郑夫子安好!” 一道阴鸷之声传来,拉回郑秋的思绪。 郑秋蹙眉,待看清来人,冷笑不语。 二狗见此,眼神阴冷,寒声道:“郑夫子见到本皇子,难道不该行礼吗?” “你算个什么东西?不想死就给我滚!我家人你也敢觊觎?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你长得丑,想得美!”杨鲖跳脚大骂,她早就想弄死这狗东西了。 二狗闻言一怔,随即暴跳如雷,猛拍轮椅扶手,怒吼不休:“你找死!你一相府小妾,竟敢如此对本皇子言语!无法无天!给我将她拿下!” 青黛见他身后内卫竟真想动手,目光骤冷,拔剑出鞘,护在二人身前,冷声道:“诸位且思量清楚,瞧瞧头顶旗帜,莫要自寻死路!” “给我上!有何后果本皇子一力承担!” 二狗怒喝不止。 “哼!” 李漟一言不发,身着红衣似火,缓步行至众人面前,凤眸扫视,气势逼人,内卫纷纷后退。 “你这长安留守如此清闲?粮草可筹备妥当?在劳军处寻衅滋事,你便是这般提振军民士气?” 李漟连声质问。 “哼,敢问李尚书!见皇子而不行礼,此乃何罪?” 二狗怒目而视。 “何罪?你算哪门子皇子?宗室可有你的谱牒?你与谁摆皇子架子?” 李漟极尽讥讽。 “你……!” “你在这干什么?” 李淑声音冷峻。 二狗闻得此声,躬身行礼:“皇姐,我来视察劳军处。” “李淑!不是我说你,管好你家这癞蛤蟆,别什么天鹅都敢觊觎。” 李漟冷嘲热讽。 李淑闻言,望向一旁眼神晦暗的郑秋,便知二狗来意,只觉头痛欲裂。才掌嘴二狗不久,怎么又来招惹郑秋,偏巧还被李漟撞见,此刻她恨不得立毙二狗,可在外人面前,又不得不护着他,直气得她七窍生烟。 “说话客气点!” 李淑冷声道。 李漟蹙眉,行至李淑身前,冷声道:“你可知你招惹了何人?先觊觎我五妹,听闻你这癫蛤蟆弟弟常去我五妹的蛋糕坊骚扰,如今又来纠缠郑秋,你不知她是相府的人?对了,杨炯有信来,可知给我信中所言为何?” 见李淑皱眉,李漟寒声道:“家事已知,等我归家。” 李淑沉默,转身对二狗身后的内卫道:“走!” “皇姐,你便任由那贱人如此折辱我?” 二狗双手紧攥轮椅扶手,切齿痛恨。 李淑令内卫将二狗推至湖边,目光无神,淡淡道:“你的妃子和月娘皆有身孕,我随时可以杀了你。” “我……” 二狗惊恐。 “下次,我出此言时,便是你的死期。” 李淑语调平静,无波无澜。 二狗咬牙,双手颤抖不止,他深知李淑已动杀念。 “你前几日在朝堂险些坏了父皇的大事!若非父皇仅令我掌嘴,那时你便已然丧命。” 李淑淡淡而言。 回头见二狗缄默不语,李淑又道:“如今野利遇乞围城,今夜恐便攻城。梁师都会携你四处巡访,你即便是演戏,也要给我示人以亲民之态,与民同苦。演说之辞我已令人备好,寻机在军民前宣讲一番,后续造势我自会助你完成。 依父皇与老太君的谋划,守长安城七日,耗野利遇乞五万兵力。而后,放其剩余五万兵入城,皇城禁军五万将其驱至西北乌龟潭。你会提前被送出长安城,往翠华山清凉寺,那里有父皇所藏五千僧兵,个个武艺高强。你领兵于乌龟潭等候,父皇已令内卫埋三万轰天雷。引爆之后,你收拾残局。保卫长安之功便归于你身,秦王的封号便是你的。” 二狗闻言,面露惊喜,望向李淑:“当真?” 李淑面无表情,摆手示意,身后内卫会意,推二狗离去。 冷风呼啸,拂面如刀。 李淑独立于这肃杀天地间,一头乌发任由冷风肆意拨弄,狂舞不停,几缕发丝凌乱地拂过那绝美面庞。素色衣裙在身,被狂风席卷,与身后在风中仅存的枯柳残枝一同剧烈摇晃。她亭亭玉立,身姿单薄柔弱,仿若谪落凡尘的仙子,周身弥漫着深入骨髓的孤寂之情。那忧愁似是有形之物,于眉梢眼角凝聚氤氲,萦绕不散。 “杨炯即将归来!” 脑海中清冷之声陡然响起。 李淑沉默不语。 “你不是一直想见他吗?” 那声音满是疑惑。 李淑闻之,冷声道:“见他作甚?自白马寺后,他可曾写过一封信给我?” 那声音闻此言语,嗤笑道:“看来李漟的话真的气到了你!” “是!我生气!我很生气!他为何致信不相干之人,却独独不与我书?” 李淑声嘶力吼。 “唉!你也并非如你所言那般洒脱,我劝你莫要这般执着,我发觉你已将见杨炯当作行事之由,每有所为,都以为杨炯会理解,期望他能懂你、护你,可今日方知事实并非如此。 你其实知道,你心中的依靠,那个杨炯乃是你凭空塑造,他是你的精神支柱,却并非真实之人。当幻想与现实冲突,你难以接受,故而生气,对吗?” 那声音平淡而言,理智非常。 李淑闻言,泪水再难抑制,夺眶而出,随风飘飞。 “我劝你莫要自欺欺人,你的精神寄托是虚幻的杨炯。我的寄托是为母报仇,如今你帮我达成,我死而无憾。你的寄托是那无条件支持你的杨炯,可这个寄托终会破灭,那时你将何以为继?被他所杀抑或自戕?” 那声音字字如刀,直刺李淑内心最柔软之处。 李淑拭去眼角泪花,凄然一笑,款步沿湖边而行,悠悠道:“他定会如我所想。” “你还在自欺!杨炯自幼由皇后抚养,与李漟、李潆共读。你也看见了郑秋手中的信,他显然致信给了每一个人,独独缺你,这还不能说明一切吗?” 那声音怒声斥责。 李淑沿着湖边的驳岸石轻巧跃步,右畔是大风呼啸下波涛汹涌的湖面,浪涛翻涌似要吞天噬地,白色的浮沫飞溅而起,打湿了她的裙摆边缘。左手边则是在狂风中痛苦挣扎、几近弯折的残柳,细长的柳枝狂舞,抽打着空气发出咻咻声响。 她似是毫不在意自己会落下这湖水,在那间隔的驳岸石上欢快地跳跃前行,如一只灵动的小鹿,那平日里端庄的面容此刻满是孩童般纯真无邪的笑意,双颊因兴奋而微微泛红,眼眸中闪烁着奇异的光芒。 然而,若有人定睛细看,便会发觉那不断从她眼角滑落的泪水,与这灿烂的笑容相互交织缠绕。那模样,乍一看竟透着几分疯癫。 她自顾自地喃喃说道:“无妨,我早有准备!我的墓志铭便由他来写。” “你简直是个疯子!” 那声音怒喝。 “杨炯必须支持我,若他负我,我们便同穴而眠,我来为二人撰写墓志铭。”李淑仿若未闻斥责,依旧一步一跳沿驳岸石前行,笑声愈发癫狂,回荡于天地之间,似要将心中的悲喜与决绝宣泄殆尽。 第267章 灵州困局 灵州城下,大华前军大营一片死寂。 沈槐看着身前的作战沙盘,眼神冷峻到了极点:“三次攻城,损伤近一万兵力,敌人消耗不足五千,咱们连城头都没摸上去,我沈槐就没打过这么窝囊的仗!” 众人面面相觑,皆不知如何言语。 熊定中资历最老,此刻不得不硬着头皮站出来,咬着牙说道:“国公,灵州城墙高达六丈五(20米左右),犹如一座巍峨巨兽横亘于此。此城皆是以糯米熬浆,巨大青砖层层堆砌而成,乃是西夏第二大坚城,雄踞在西夏南方旷野,是兴庆府的最重要的屏障。 咱们三次进攻,首次夜间攻城时,那李继铖以弓箭犁地,使得前军难以推进。好不容易靠近城墙,却被他用火箭点燃了预先埋藏好的猛火油,刹那间我军就死伤了数千人。 第二次拂晓攻城,李继铖先是以油泼洒城墙,阻止我军登城,随后又用沸水浇下,致使城墙结成三尺厚的坚冰,云梯根本无法搭放。我军进攻了半天,眼见无望,只得退兵。 第三次正午攻城,咱们拼着不怕死伤的劲头,大型攻城器械全都用上了,好不容易有将士登上城墙,却没想到李继铖不知从何处弄来了咱们大华的神臂弩,一轮齐射之下,登城之人全部被射杀当场。 哎,国公。这李继铖实在是诡计多端,我真不知道他还有什么手段在等着咱们。” 沈槐听他所言,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一言不发。 “国公,末将再次提出投疫的作战方案。眼下的情形便是,我军若是拼死强攻,胜算最多五成,而且最后剩下的兵丁绝对不足万人。如此一来,末将觉得当下只有这一个办法。西夏人反复无常,只有让他们感到恐惧,才能更好地统治西夏故地,若有谁敢反叛,杀了便是,何须顾忌许多?” 邹鲁眼神阴冷如蝎,声音仿佛是从牙缝中艰难挤出,足见他对西夏人的愤恨。 众人对邹鲁的心情都能理解。他出身领军卫,四十万大军全军覆没,三万领军卫被马一浮扩充到五万,邹鲁受命阻击南下的西夏骑兵,带走的是一万领军卫精锐,这可是领军卫最后的种子兵。这几日他看着自己的部下一个一个死在攻城路上,心中的悲愤可想而知。 这几日相处下来,众人也都了解了邹鲁的性子。这人阴沉狠辣,对手下非打即骂,统兵时说一不二,犒劳士兵除了赏金便是大索敌城,故而他手下的领军卫个个凶神恶煞,作战悍勇,军纪严明,与马一浮那军纪败坏的领军卫真可谓天差地别。可一旦城破,邹鲁便会放任手下大肆劫掠,那时的领军卫再无军纪可言,就如同从地狱爬出的恶鬼,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对此,众人都不知该说些什么。 邹鲁有错吗?似乎称不上错。邹鲁对吗?好像又不完全对。 战争有着自身的残酷性与复杂性。在战争中,人们常常面临各种艰难的抉择,有时为了战略目的、国家利益等因素,道德考量会变得极为复杂。 这是邹鲁第二次提出他的投疫作战计划,在当前的局势下,即便是杨渝也没了言语。 众人再次陷入沉默。 “啪!” 沈槐猛地一拍沙盘木案,咬牙切齿道:“今日是咱们最后一次军前议事,时间紧迫,眼看着就要天降大雪。我是主帅,我来下令。现在距离子时还有四个时辰,若子时我们还想不出合适的作战方案,投疫的恶名就由我沈槐一人承担。” “国公,恕末将不敢苟同。作战方案是大家一起定下的,即便最后咱们用了邹将军的方案,那也是在场所有人共同的决定,怎能让您一人背负这名声?” 潘简若抱拳,大声反驳道。 她明白,一旦众人采用投疫之法,那必然会被载入史册,有争议都算好的,怕是遗臭万年在所难免。后方的文官和史官,后世之人不会了解前线当时的困境,更不会去探究这个方案是在什么情况下产生的,他们只会站在道德的高地,俯瞰你,审判你,最后踏上一万只脚,让你永世不得翻身。若让沈槐一人承担,回京后,他怕是会承受巨大的压力,这将成为莱国公一辈子的 “污点”。 “末将杨渝同意潘将军所言。” 杨渝拱手道。 沈槐圆睁双眼,制止想要劝说的熊定中,慨然叹道:“你们都是新一代大华最为杰出的将领,未来的路还很长。往后既要征伐辽国,又要攻讨南诏,甚至或许还会与拜占庭、孔雀国兵戎相见。我这莱国公的勋爵,大抵也就至此了。此战过后,料想顶多挣得个世袭罔替,子不降爵的封赏。我年将大衍(50岁),所剩光阴无多,唯一能做的事,便是将你们扶上马,再送一程。” 言毕,见众人皆面露悲戚之色,沈槐面色一寒,厉声道:“都别这么婆妈!给你们四个时辰,若还拿不出作战方案,便由本帅来下令。” 语落,他不再多留,转身出帐,不想给众人太大的压力,使他们能够心无旁骛地筹思作战之策。 潘简若乃是将门贵女,从小到大见到的都是殿前司的武将,叔叔伯伯们对她更是宠爱有加,她最见不得老将以身铺路之事。 当下只觉胸口烦闷,快步走出军帐篷,一路低头前行,爬上一座了望木塔,挥退士兵后,站在木塔上任由冷风拂面,希望能舒缓一下心中的烦闷。 潘简若眺望远方,目光渐渐变得迷离,仿佛要穿越眼前的灵州城,直达兴庆府一般,她喃喃低语:“若是你在就好了,你鬼点子那么多,肯定能想出一个绝佳的攻城方法。 哎,你说这灵州城周围无山无水,横亘在大路中央,我们若是绕过去,没走多远便会遇到贺兰山余脉,那李继铖肯定会出兵截断我们的后路,所以我们必须要拔掉灵州这颗钉子。 可现在灵州守军十万,我军几次攻城下来只剩下六万人。如此下去恐怕真的只剩下邹鲁那一个法子了。” “哎!干嘛爬这么高?” 杨渝爬上了望塔,冷冷地说道。 “帐内憋闷,出来透透气!” 潘简若头也不回地答道。 杨渝爬上平台,拿出一个水袋,递给潘简若,同她一起站在平台,眺望远方。 潘简若没有多想,接过水袋,拧开塞子,一股刺鼻的酒味扑面而来,吓得她赶忙拧上盖子,骂道:“你想害死我呀!” “不喝拉倒!” 杨渝白了她一眼,夺过水袋,拧开盖子,大口灌了几口。 也许是这酒太辛辣,又或是她喝得太急,没多久,杨渝那原本冷艳的面庞,瞬间泛起些许红晕,而后美眸含水,显然是有了几分醉意。 潘简若见此,怒骂一声:“你疯了!军中饮酒,被发现你还怎么带兵?” “你别大惊小怪!军中谁还不偷偷藏点私酒?再者说,过了四个时辰后,邹鲁投尸,灵州不出数日便是一座死城,还有咱们什么事?” 杨渝语带几分自嘲,水眸中突显几分不甘,而后竟直接坐在了了望台上,修长的双腿伸出护栏,整个人几乎趴在了护栏之上,双脚不时摆动几下,仿佛是在倔强地表示自己没醉。 潘简若无语,嗔怪道:“喝不了就别喝!” 言罢,坐在她旁边,双脚同样伸出平台之外,一把夺过水袋,也灌了几口烈酒。 “嘶 ——!烧刀子呀!” 杨渝微微一笑,挑眉道:“怎么样?够劲儿吧!” 潘简若点头,而后叹道:“我听说你从小就跟着你大兄参军,南征北战十几年,你没屠过城?” “没!” “一次都没?” 潘简若奇道。 杨渝闻言,抱着面前的竖栏,悠悠道:“那一年我十一岁,同大兄攻打辽国的奉圣州,我们围困整个州城半月之久,最后炸塌了契丹人的城墙,终于攻进了城内。 那一晚我所见者众,所遇者繁。有契丹老翁护其孙女,横遭刀斧,殒命乱刃。老妪偶瞥入城士卒,殴毙。跛汉遭戏,如若蝼蚁。城内妓寮灯烛如昼,胭脂混杂着血水,赤染城河。 那一晚,我蜷缩在墙角,耳边除了靡靡之音,尽是惨叫哭嚎。那一晚,我大兄为整军纪,斩三百一十二人,以致军心动乱,哗变骤起。我军入奉圣城未及一时辰,初时三万众,经此哗变,自相残杀,所余者不及一万。此夜事,便是我心中对战争的全部印象。” 潘简若叹息不止,痛饮一口酒后,将水袋递还给她,缓缓说道:“战争之中,死伤本就难以避免。” “那一晚我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我们到底是人还是鬼。我们到底为什么而打仗。” 杨渝又猛灌了几口烈酒,眼眸中满是迷离。 “你想明白了吗?” 杨渝摇头:“我后来问过我大兄,他的回答是,为了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我这么多年来一直在验证这个答案。” 潘简若沉默。 她们这些将门之后,自幼便在武学与韬略的研习中浸染,心心念念有朝一日能够投身军旅,于沙场上纵横驰骋,斩将搴旗,建不世之功,立千秋之业。在家族之内,长辈们倾囊相授种种克敌制胜之法,以及历经百战所沉淀的宝贵经验,不可谓不用心良苦。 然而,却鲜有人关切她们内心的柔弱与挣扎,未曾有人悉心教导,当面对兄弟袍泽血洒疆场、魂归黄泉之时,该如何承受那如潮水般涌来的悲痛;亦未曾有人告知,当目睹敌人在自己刀下残喘毙命,那瞬间划过心头的复杂思绪究竟为何;更未曾有人提及,若逢手刃妇孺这般违背人伦之事,又该以何种心境自处。 或许是长辈们自身也深陷于这战争的泥沼,茫然无措,不知如何引领晚辈穿越这片心灵的迷雾;又或许在他们心中,唯有历经这般残酷的洗礼,饱尝血与泪的煎熬,方能铸就一颗坚毅如铁、冷酷无情之心,从而成为一名合格的将军,只有如此才能在这烽火连天的乱世中生存并主宰自己的命运。 人皆有七情六欲,皆具恻隐之心。初涉杀伐之际,那双手或许会因恐惧与不忍而微微颤抖;随着战火的绵延,杀戮渐多,双手虽不再战栗,可内心深处的某些东西却在悄然改变。直至有朝一日,亲眼瞧见兄弟的身躯轰然倒下,目睹妇孺的惨状,才惊觉,原来自己并非想象中那般麻木不仁。毕竟,人非草木,岂能无情?世间从无天生的刽子手,也无注定的嗜杀狂魔。 如今,让她二人亲手执行毒杀灵州近二十万居民的性命,若说其内心能平静如水,不起丝毫涟漪,那必是自欺欺人。 “咱俩就别在这悲天悯人了!还是想想如何攻入灵州城吧,咱们只剩下不到四个时辰的考虑时间。” 潘简若提醒道。 “哼,若是有办法,我会在这跟你喝酒吗?” 杨渝白了她一眼,本来就略显红晕的面颊,愈发浓艳起来。她那平日里冷若冰霜、英气逼人的面庞,此刻在酒意的晕染下,恰似山茶花绽雪,突遇春风,于冷峻中透出几分罕见的妩媚与娇憨,冷与热、刚与柔相互交织,形成一种独特而迷人的反差。 “勿馁图计,必有解困之策。” 潘简若大声道。 “你倒是乐观。” 杨渝嗤笑一声,又饮了一口酒。 潘简若鼻中轻哼一声,随即长身而起,神色肃然道:“曾有人对我说过一句箴言,此刻我便说与你听。‘春景不自留,莫怪东风恶。’你如今这般轻易放弃思索攻城良策,那惨烈之夜的景象定会不断在你眼前浮现缭绕。届时,你便似那哀怨妇人,只能暗自隐匿于此,借酒浇愁,徒然消磨意志,岂不悲哉?” “哼,有人?杨炯吗?” 杨渝挑眉问道。 “要你管!” 潘简若冷哼不止。 杨渝转头,淡淡道:“你以为你是谁?以为自己能超脱于这尘世之外。你我皆不过是命运手中肆意摆弄的纸鸢而已,在命运的强力掌控之下,你以为凭借自身之力便可挣脱那无形的束缚,如飞鸟般自由翱翔于天际?简直是痴心妄想。你错了,命运之神手中紧紧握着系于你我身心的鸢丝,无论你怎样挣扎,都难以逃脱那既定的命运,这便是你我无法更改的宿命。” 潘简若听闻此言,顿时怒火攻心,双脚跺地,作势便要破口大骂。然而,就在那情绪即将爆发的瞬间,她却猛地一怔,身形陡然凝固,旋即伸出手来,一把紧紧抓住杨渝的胳膊,声音急切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杨渝一脸疑惑,冷冷地道:“你干嘛?要跟我比试比试?” “谁跟你比试,我问你刚才的话!再重复一遍!” 潘简若更加急切。 “我…… 命运之神?” “上一句!” “纸鸢?” “哈哈哈!对!纸鸢!就是纸鸢!” 潘简若开心大笑,而后急切地朝下方跑去。 不多时,又折返回来,大声道:“还愣着干嘛?我想到破城之法了!” “啊?” “啊什么啊?我带你挣脱命运之神的牵丝线,咱们尽情翱翔!” 潘简若双颊仿若被夕阳余晖晕染,那抹酡红自耳根处蔓延开来,犹如春日盛绽的兰花,又似天边绚烂的云霞,醉意与豪情在她眉眼间交织,逸兴遄飞,斗志昂扬。 “你真的想到了办法?” 杨渝满脸的不可置信。 “我告诉你杨渝!命运就是用来挣脱的!你想不通的问题,我来给你答案。”潘简若神色得意,意气风发地拉着杨渝径直朝着中军大帐奔去。 第268章 双花 “你们可是饮了酒?”沈槐看着走入帐中的两人,声音仿若寒夜冷霜,森然问道。 潘简若带着几分醉意,胆量却似因酒劲而增了几分,高声道:“国公!我已想出攻城妙计!” 沈槐冷眼相向,沉声道:“若说不出个所以然,军棍伺候定是难免。” 潘简若本是端庄守礼之人,自与杨炯相伴后,倒沾染上些不羁习性。此刻听得沈槐之言,嘿嘿一笑,忙道:“国公,我前来之时,从御前武备司零号工坊携来了十个热气球与五十个滑翔伞,能帮我们飞天!” “你酒还没醒吗?”沈槐切齿而言。 潘简若知晓此事太过惊世骇俗。御前武备司共设七个工坊,零号与一号工坊可以说是杨炯的私产也不为过,专事新式军械研究,其详情外界一概不知。而大华所用的新型轰天雷等军械,皆经三号工坊改良后配于全军,众人不知热气球与滑翔伞也属常理。 念及此处,潘简若也不多言,朗声道:“抬进来!” 言罢,龙骧卫众人抬着一个大箱子和一个大纸鸢步入营帐。 “刘谨,且将热气球与滑翔伞细细道来!” 潘简若吩咐道。 刘谨乃御前武备司零号工坊监丞,此番随潘简若北上,旨在协理指挥军队使用新式军械。他本无意前来,奈何零号司长严令相逼。这潘姑娘瞧着便是自家老大杨炯的未来夫人,此等绝佳亲近之机若是错失,日后他人吃肉自家工坊喝汤,可就莫要怨怼。无奈之下,刘谨只得搁下手头研发之事,随军出征。 见潘姑娘这般吩咐,他也不忸怩,径直道:“热气球与滑翔伞,诸位可理解为载人天灯与纸鸢,然其优缺点各异。热气球如大号天灯,可借风势升空,最高可达十二丈,只是方向难以把控。滑翔伞一次能载两人,自高处滑落,借风势可滑翔数百丈之遥。” 潘简若见众人满脸疑色,直言道:“诸位无需置疑,御前武备司的人已试验不下百次,效用定然无差。” “潘将军,你的计划可是飞天入城?” 熊定中自不会怀疑杨炯的御前武备司,只是听刘监丞所言,此二者总共仅能载百人,这般人手即便入城又能搅起多大波澜?且听监丞所讲,热气球与滑翔伞受风向影响甚巨,成效究竟如何,不得不让人怀疑。 潘简若见众人都看向自己,也不兜圈子,坦言道:“我的计划是,十个热气球,每个热气球下放绳梯,一梯载十人,如此共百人。热气球上放置五个滑翔伞,每人携五枚霹雳炮和绳梯,趁夜色自热气球起飞滑翔,投放霹雳炮。霹雳炮一炸,石灰弥漫城头,我这百人便可开辟出一片空地,而后放下绳梯,助后续士兵登城。” “不可!我不赞同!百人飞向城墙,且不论滑翔伞能否精准落于城头,依照你的计划,我军登城时间极短,至多不过半盏茶(10 分钟),甚或更短。如今城头守军不下数千人,你们能支撑几时?” 熊定中率先反驳。 “我也不赞同!若能神不知鬼不觉落入灵州城内,或许有几分可行之处。可自我军攻城以来,李继铖向城墙增兵不下一万,从后方箭矢密集程度推断,城墙附近至少有数万弓箭手。也就是说,纵使你们入城,也无法靠近城门。再者,听这刘监丞所言,料想热气球和滑翔伞的操控之法亦非片刻能会,我不同意冒这个险。” 邹鲁寒声道。 杨渝听完潘简若计划,沉思良久,终道:“今日北风,我军可佯攻灵州南门,遣一万人趁夜色分数批潜入灵州城北。我与潘将军领兵乘坐热气球,自其上乘坐滑翔伞滑入城头,依潘将军计划,引那一万人登城。而后设法开启北门,你们可依信号逐步向北门靠拢,最后自北门攻入灵州。” “对!灵州北门守军少于南门,你们在南门攻势愈猛,我与杨将军便能助更多士兵登城。一旦将五千兵放入城中,北门必定洞开,我军必胜!” 潘简若满脸兴奋,身躯激动也跟着颤抖。 沈槐见状,扫视众人一眼,沉声道:“内卫情报诸位皆已览阅。我军为何始终攻打南门而不攻其他城门?全因灵州北、东、西三门正门后皆被李继铖建有瓮城,现在只有南门翁城尚未建成。诸位想必也知道缘由,南门城门暗藏石门,李继铖有所依仗,故而最后修建南门翁城。如今你们想从北门攻城,必然要连破两道城门,此情形你们可有考量?” “将军!我愿一试!若不可为,便依邹将军投尸之法。卑职并非心慈手软之人,只是不愿兄弟们背负一生心理重负,日后每念及此,皆夜不能寐。我大华乃正义之师,师出有名则气盛,无名则气衰。往后数年,我不想兄弟们忘却征战之因,只要有一丝契机,卑职皆愿尝试。” 潘简若高声道。 沈槐凝视潘简若许久,终是咬牙道:“众将士听令!” “是!” “命令,五千龙骧卫与五千神符卫共一万人,即刻启程,分五批悄然奔赴灵州城北!潘简若、杨渝,领一百人借滑翔伞突袭灵州北城门,其余人等随本帅猛攻灵州南门。本帅只给你二人两刻(30 分钟),一旦事不可为,邹鲁即可投尸,你二人必须撤退。是否明白!” 沈槐声若洪钟,大声下令。 “明白!” 众将齐声应诺,声震营帐。 沈槐环顾众人,用力挥手:“事不宜迟,距子时尚有两个时辰,即刻行动!子时,我军便发起总攻。” “誓死拿下灵州!” 众多将领高声呼喝,纷纷退出营帐,各自整军备战。 潘简若毫不停留,与杨渝各自遴选五十名军中高手,尽数交予刘谨,责令他不惜一切代价,务必于两个时辰内教会这一百士兵操控热气球与使用滑翔伞之法。 时光飞逝,转瞬子时将至。 潘简若瞥了眼杨渝,调笑道:“你紧张吗?” “我紧张作甚?” 杨渝脸上酡红褪去,恢复了往日的冷峻。 潘简若翻了个白眼,坏心顿起,小声道:“我可是第一次操控热气球。” “你……莫要开玩笑。” 杨渝冷声道,声音有些发颤。 “真的,这东西是重要的军事机密,若非我与杨炯情谊深厚,根本不知竟有此等飞天之物。” 潘简若满脸诚挚,一边升起热气球,一边淡然道。 “你想作死莫要拉上我!赶紧换人,让那刘谨来!” 杨渝咬牙切齿。 “来不及喽?上了我的船你还想逃?你且瞧瞧这些士兵,哪个见过此等物事?不都是第一次?放心,我聪明得很,一看便会,不用学。” 潘简若坏笑不止,继续吓唬这冷面将军。 潘简若有时也觉得奇怪,自己与杨炯厮混久了,不知不觉便学了杨炯的 “狡黠”,以前她哪会干这种事?可有时她发觉,这般 “使坏” 倒比做端庄的大小姐有趣得多,她尤其喜爱逗弄这位冷面将军。 杨渝之名在长安将门中可谓如雷贯耳,她自幼随兄征战四方,历经大小战役不下百场,功勋皆是她一刀一枪拼杀而来。更不要说潘简若这种将门贵女,有时候免不了会在心中比较一二。 事情就是如此奇怪,未见之时,脑海中不断想象勾勒对方模样,可一旦相见,却全然不是那般情形,虽不至大相径庭,却也是相差甚远。尤其是潘简若与杨渝初次会面便闹得不甚愉快。其后二人并肩作战,虽没一下子就成为亲密战友,但也化解了嫌隙,不再像初见时那般相看两厌。 自从刚才潘简若见到杨渝醉酒的娇憨模样,突然觉得此人也不是那般讨厌,一位为国征战、年过花信的女子,想来也坏不到何处。只是她那一本正经、冷若冰霜的模样着实令潘简若心烦。 若非见过她醉酒时的娇憨,潘简若还真被她表象所惑。念及此处,潘简若突生坏念,杨炯将我带 “坏”,我便将你也带 “坏”。潘简若此刻才明白那时候杨炯为何要对自己死缠烂打,这般撕下他人伪装、携手肆意玩乐的感觉确实有趣。 “你笑什么?我怎么感觉你没安好心?” 杨渝满眼疑惑。 潘简若轻咳一声,拂去心中杂念,翻身跃入吊篮,摆手道:“赶紧上来,子时将至。” “你真行?” 杨渝嘴上质疑,脚下却一步上前,翻身入了吊篮。 潘简若飞给她一记白眼,操控热气球喷油上升,继续吓唬她道:“不行也得行。” “潘简若!你……” “你什么你!抓紧了,咱们出发!” 潘简若大笑着操纵热气球朝灵州北门飞去。 飞天之举对杨渝而言太过奇异,她强自镇定,倚于吊篮旁,双手死死攥住吊篮边缘,眼见热气球渐渐离地,终入高空。举目四望,唯见身后其他热气球散发出的微弱火光。 起初她还担心潘简若第一次操控热气球是否真的行,此刻见她镇定自若的模样,且这热气球飞得明显比身后诸个更为平稳,又见她竟能借不断改变喷油量来调整航向,她曾听刘谨说过,这等技巧需长久练习方能掌握。 综合诸般情形,她怎会不知潘简若起初是吓唬自己。 念及此,杨渝恨得直咬牙,冷声道:“长安都说你端正淑雅,我看全是胡说八道!” “哈哈哈!你恼羞成怒呀?” 潘简若大笑着揶揄。 “哼,我懒得跟你斗嘴!” “你是斗不过我,你怕吃亏!” 潘简若毫不留情地穷追猛打。 杨渝见潘简若那得意模样,气得牙根痒痒,想起在地上时她故意吓唬自己之态,心一横,一步上前,勾住正在专心操控热气球的潘简若肩头,趁其不备,径直狠狠吻上她的红唇,在潘简若惊愕目光中,轻咬其下唇一口,而后得意地望着她,道:“哼,跟姐姐耍心思,小心姐姐吃了你!” 潘简若见她那般戏谑模样,浑身泛起一阵寒意,胡乱擦拭嘴唇,望向杨渝多了几分别样意味,见杨渝似还要来,慌忙大喊:“你别过来!我喜爱男子,杨炯不会放过你的!” “吧唧~!” 杨渝妩媚地白她一眼,在她脸颊亲了一口,哼道:“现在知道怕了?不服气?不服气让杨炯来找我吧!” “哼!你……” 潘简若气得直跺脚,不敢再招惹她,不自觉朝旁边挪了挪,专心操控热气球。 杨渝好笑地望着她,心内暗忖:“你这小妮子还想拿捏你姐姐,我正值花信,什么没见过,对付你个十七岁的小姑娘,还不是手到擒来。” 望向潘简若那娇艳欲滴的侧脸,杨渝正想再逗弄她一番,忽见灵州南门方向火光烛天,喊杀声即便在十几里外的北城亦能听闻一二。 见此情形,杨渝再无嬉闹心思,瞧了一眼身后跟随的热气球,见其他人在热气球下方的绳梯上苦苦支撑,于是大声道:“加快速度,从这攻城烈度看,沈帅定是下了死令,一上来便如此凶猛,恐撑不了多久,这是在用命为咱们争取时间。” 潘简若也知事情轻重,不断加大喷油量,全力朝灵州北门飞去。 热气球乘风而行,不多时便抵达滑翔伞起飞距离,潘简若高声道:“快,叫兄弟们上来,两人一组,你分给他们滑翔伞!起飞!” 言罢,疾速拉升热气球高度,寻得一处隐蔽云层,为士兵滑翔做准备。 杨渝闻言,趴在吊篮边缘,大声呼喊:“兄弟们,上吊篮,起飞滑翔伞!” 而后,迅速转身,挥舞手中令旗,命身后热气球开始释放滑翔伞。 一直在吊篮下方的士兵,早已受够此般处境。初时被带上天还满心兴奋,可随着高度攀升,周遭愈冷,北风呼啸,吹得绳梯上的他们仿若海浪中的孤舟,剧烈震荡摇晃。 幸亏他们早有准备,用绳索将自身固定于绳梯之上,否则恐怕早已被吹落摔死。就这般一路忍受寒冷和恐惧,苦苦支撑到现在。此刻闻令,哪有丝毫迟疑,缓缓松着绳索,两人一组,迅速爬上吊篮。 杨渝抄起地上滑翔伞,一边帮两人装配,一边道:“动作要点都记牢了吗?落地后即刻抛洒霹雳炮,用生石灰遮掩行迹,莫要逞强,等候后续兄弟降落。” “将军放心!操作计划与作战方案我们早已烂熟于心,不会出错!” 一神符卫老兵回应道。 “好!” 杨渝也不啰嗦,用力一推,两人借力猛蹬吊篮边缘,擎举滑翔伞便朝灵州北城门俯冲而下。 灵州北城门,党项士兵在城头往来巡逻,不时望向南城方向,闲聊几句。 “艹,这大华人子夜都不让人安宁,着实可恨。” 一党项士兵望着南城火光,咒骂道。 其身旁一脸络腮胡的城卫兵用力咳了口痰,附和道:“瞧这架势,大华人是要拼命了!你听这喊杀声,比前三次都要猛烈许多。” “可不是,我看大华人就是白费劲,相同的招式,反复施为,还能变出何花样?” 络腮胡听闻此言,笑道:“好在咱们是北城兵,无需拼命,前几日我听闻,南城兵死伤甚众呀。” “这没说的,谁让他们老大不知争取。城内民夫有限,修瓮城只能逐一修筑,幸得咱们北城率先修好,不然便与南城兵无异喽。” 西夏兵庆幸道。 络腮胡点头:“莫要看了。料想又是个不眠夜,咱们快些走完这段城墙,老哥我弄了些小酒,待会儿咱兄弟寻个无人处暖暖身子。” 那西夏兵闻得有酒,眼睛骤亮,脚下步伐也快了几分,这寒冷天气,他一刻都不愿在城头多留。 还没走几步,忽觉一物自头顶呼啸而过,刚一抬头,便听见一声接着一声爆炸声响,而后便是漫天石灰粉弥漫开来。 一时间,这队西夏兵被霹雳炮的石灰呛得剧烈咳嗽,眼睛也火辣辣地疼,难以视物。 那络腮胡率先反应过来,大声呼喊:“敌袭 ——!” 话音未落,一蒙面人猫着身子,自迷雾中窜出,一刀径直从后心捅穿他的心脏,他至死也不明白来者究竟是人是鬼。 第一队大华 “伞兵” 共计二十人。他们虽已对操纵滑翔伞之法熟稔于心,可真当自天而降时,却状况频出。偏航者有之,控速失当者也不少,他们从高空云层飞落,虽心怀恐惧,却只记着一句话:“便是死,也要飞进灵州城。” 而后,众人纷纷调高前翼板,以各种奇怪的角度飞临灵州城头。继而一路翻滚着降落,不顾身体负伤,依作战计划,迅速在城头投掷霹雳炮,刹那间,整个城头被石灰笼罩,惊呼声此起彼伏。 潘简若见士兵都已飞向灵州城,也不再停留,拿起金花盘龙棍负于身后,扛起最后一个滑翔伞,大声道:“咱们走!” 杨渝闻言,右脚勾起亮银枪,负于身后,与潘简若一同抓住滑翔伞横杆,双腿挺直,二人用力一蹬,径直朝城头俯冲而下。 “哎!你会不会呀!你怎么不减速呀!” 杨渝见自己这滑翔伞自云层而出,仿若一颗陨石一般,毫无阻滞,近乎笔直地朝灵州栽落,看得她心惊胆战,大声叫喊。 潘简若轻哼一声,心中暗下决心,定要好好惩治这 “坏” 女人,而后想起杨炯在永乐城吓唬自己的操作,径直将滑翔伞调至笔直,让下降速度愈发迅疾,佯装惊呼:“呀!坏了,咱们的减速板坏了!” “什么?!” 杨渝闻得此言,险些吓死,惊惧大叫。 “我说咱们的伞无法减速了!咱们恐要……” 潘简若继续吓唬这占自己便宜的坏女人。 杨渝见潘简若双眸含泪,那惊恐模样绝非作伪,当下咬牙道:“没想到我杨渝会命丧于此!罢了,姐姐我初吻给了你,也算是没了遗憾,落地前你靠近我,我护着你!” 话音未落,忽觉整个人仿若被风托起,而后速度骤减,不多时身体便趋于平稳,滑翔伞安稳的朝着北城墙飞去。 杨渝见此,满心以为是减速板突然好了,惊喜转头望向潘简若,见她一副忍俊不禁的模样,瞬间明白自己是被耍,当下俏脸涨红,大骂道:“潘简若!!!” “哈哈哈!”潘简若放声大笑。 “你……你欺人太甚!” 杨渝若不是现在施展不开手脚,当下便要抓着潘简若胖揍她一顿。 潘简若毫不示弱,学着她先前模样,拈音掐嗓道:“姐姐我初吻给了你,也算是没了遗憾,落地前你靠近我,我护着你!” “啊 ——!我不活了!” 杨渝大叫一声,便要动手。 潘简若早有防备,大声道:“别闹了,马上到城墙了!” 杨渝闻得此言,抬头瞥去,但见城墙已然在望,当下强抑满心羞恼,恨恨道:“潘简若,你给我等着!” “别废话了!准备,以城垛为借力之处,降落!” 潘简若收起嬉笑之态,高声警示。 杨渝鼻中冷哼一声,目光如炬,死死锁住城头城垛,再不言语。 刹那间,潘简若操控滑翔伞如灵雀掠空,精准自城头滑过。二人看准时机,双足齐出,猛蹬内侧城墙城垛,弃了滑翔伞,借反冲之力向后翻跃数匝,稳稳落于城头。 二人动作恰似灵犀相通,一气呵成,行云流水。落地之际,潘简若恰似娇兰摇曳,手持金棍,舞动若灵风拂柳;杨渝宛如山茶盛放,挺枪而立,凛凛似傲月凌霜。 真可谓双姝并立惊俗世,棍影枪芒动九州。丰姿绰约羞花貌,英风飒飒破雄关。 第269章 入灵州 <特别鸣谢:tijin的大神认证,本章近七千字,特此加更!> 灵州北城头,白灰蔽目,喊杀震天。 娇兰舞棍,一路向东。 潘简若刚一落地,丝毫不给守军反应时机,沿着城墙一路向东,手持金花盘龙棍,划地前行,当先一西夏守军刚要挥刀阻拦,潘简若直接右臂下压棍尾,力透棍身,棍头若青龙出水,昂头一打,直击这西夏人的下体。 西夏人被这一打,突觉一股前所未有的疼痛自下体传来,疼得他几近昏厥,双膝一软,蜷缩成一团,惨痛哀嚎。潘简若一步上前,乌云盖顶,势大力沉,此人头颅尽碎,再无声响。 “呀呀呀!小娘皮,找死!”一西夏将官怒目大吼,一挥手,身后数十名城卫军朝潘简若围堵而来。 潘简若冷笑不止,当下不再保留,右脚一点,气走全身,棍势陡然一变,大开大合,力若千钧。 只见她空中旋子转体,一脚踢飞当先一人,紧接着单脚旋风踢将侧面来人的手中弯刀踢飞,翻身落地后接一招横扫千军,逼退蜂拥而上的西夏人后,斜劈棍向下,这一棍势大力沉,仿若泰山压顶,裹挟着风啸,直接砸向西夏人的右侧肩颈。 “咔——!” 一声清脆的脖颈断裂之声,这西夏人一口鲜血直喷数尺,没有任何预兆和反应,便已瘫软在地。 “这小娘皮会武艺,给我射箭!”西夏将领目眦欲裂,他就是再蠢也知道这女子是个练家子,他虽然身负武艺,可他手下的大头兵却是白丁,眼看着潘简若如同虎入羊群一般,不断打杀自己手下,他当下即刻变令放箭。 潘简若哪能让他们如愿,脚下趟泥步,一步上前,金花盘龙棍置于腰间,舞起花棍,迅速清理出一片空地,而后飞身冲入敌群,绕颈花棍,反手抓棍尾,侧身下劈棍,将眼前弓箭兵连人带弓全都击碎后,一脚踏出直奔敌将而去。 她的目的很明确,一旦落下城头,潘简若向东,杨渝向西,两人武艺全军最强,直接从两个方向压制守军,令其他兄弟有时间放置绳梯。 此次空降近百人,人手一个绳梯,只要两人压制的时间足够长,最多一刻钟,五千兄弟便可登上城头。届时,北城门定是她们的囊中之物。 想到此处,挥棍间隙,潘简若向后一瞥,见龙骧卫毛瑞已经组织士兵垂放绳梯,陆续有三十几人登上城墙。潘简若心中大定,当下一扫长棍,点、戳、劈、打,将四名西夏兵送去归西后,迅速靠近了那敌将。 那西夏敌将见潘简若朝自己奔来,不仅不惧,反而发出一阵狂笑,手中弯刀挥舞,虎虎生风。 潘简若身形如风,长棍带着啸叫,直戳敌将咽喉。敌将弯刀一横,“当” 的一声巨响,长棍与弯刀相交,溅起一串火星。 潘简若只觉一股大力传来,虎口微微发麻,她身形微微一顿,借力一个翻身,长棍自下而上撩起,攻向敌将下盘。 敌将却也是个外家高手,只见他马步沉稳,弯刀顺势下劈,精准地挡住长棍。 潘简若心中暗忖:“没想到这敌将武艺颇高,当真是小觑了这灵州底蕴。” 当下也不藏掖,撩花棍起手,潘家绝学夺命十三棍被她施展得棍影重重,似有千军万马之势,瞬间将敌将笼罩其中。 敌将心中惊骇不止,他没想到这小娘皮竟然如此厉害,顿时也收起了轻视之心,全力在这棍影中左突右闪,弯刀左挡右隔,竟也未落下风。 突然,敌将瞅准时机,大喝一声,弯刀猛地斩出一道凌厉的弧线,竟突破了棍影的封锁,直逼潘简若胸口。 潘简若躲闪不及,只得用长棍硬挡。这一击之力太过凶猛,潘简若整个人被震得向后飞去,重重地摔在地上。 就在敌将以为胜券在握,欲上前取潘简若性命之时,潘简若却是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 她双手紧握长棍,眼中闪烁起无穷战意,脚下妙风步催到极致,长棍犹如秋风扫叶,从各个意想不到的角度攻向敌将。 敌将一时之间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弄得有些慌乱,不多时身上已被长棍击中数处。但他毕竟经验丰富,很快稳住阵脚,弯刀再次与长棍激烈碰撞。两人你来我往,又斗了数十回合。 此时,潘简若见城头其他西夏兵趁着自己和这党项敌将打斗之时,竟然绕过了自己和身后的登城士兵战斗到了一起,虽然毛瑞已经迅速组织登城的士兵建立起了防线,可登城的速度却被严重迟滞。 她知道自己再不能拖,当下心生一计,挑棍打偏敌将势大力沉的一刀后,她佯装体力不支,棍法渐渐散乱。敌将见状,眸光陡然一冷,抓住潘简若中门大开的机会,弯刀全力斩出,直砍其脖颈而去。 潘简若嘴角勾起一丝冷笑,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侧身一闪,长棍如灵蛇般缠上敌将弯刀,用力一绞。敌将只觉一股大力传来,弯刀险些脱手。潘简若顺势一个肘击,重重地击在敌将胸口。敌将闷哼一声,向后倒退数步。 潘简若乘胜追击,长棍高高举起,气贯全身,一招泰山压顶全力劈出。敌将强撑一口气,弯刀上举抵挡。只听 “咔嚓” 一声,弯刀竟被长棍硬生生折断。潘简若长棍不停,以棍为枪,凤凰三点头,连戳敌将咽喉。 敌将避无可避,一棍戳喉,二棍击颈,三棍劈头,立毙当下。 山茶挺枪,一路向西。 杨渝刚一落地,面冷似霜,寒芒乍现。 只见她,拨手端枪,娇喝一声,一步上前,枪头连晃,赫然是杨家枪——丹凤朝阳。这两下刺枪,杨渝腰身透力,枪尖绷直,两名西夏兵脖颈瞬现两道血痕,这两人冲势未减,刚要挥刀,时间仿若被停滞一般,两人停在原地,倒地气绝。 而后,杨渝脚下不停,连续进步扎枪,所过之处,留下一片片血雾,映着她那冷艳的面容,仿佛艳红的山茶花一般,孽艳惊鸿,却无人敢靠近观赏。 杨渝冷眸一扫,见数十名西夏兵朝自己涌来,顿时杀气四溢,一步踏出,点枪打掉当前西夏兵的弯刀,而后挑枪摘盔,继而横扫劈砍,崩枪前戳。 一人手断,一人脖裂,一人喉穿。 就在此时,一名西夏将领如恶狼般从阴影中扑出,那将领身形魁梧,一上来便借着冲势,挥刀猛力下劈,刀风呼啸,竟将空气都割得 “嘶嘶” 作响。 杨渝面色冷峻,手中长枪迅速上举,枪杆与大刀相交,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震得城墙上的砖石似乎都微微颤动。这一击之力,让杨渝的双臂都感到一阵酸麻,她咬牙强撑,借着这股劲道,身体轻盈地向一旁侧滑数步。 敌将一击未中,却不气馁,反而一个转身,刀身贴着地面横扫而来,试图斩断杨渝的双腿。杨渝脚尖轻点地面,整个人高高跃起,那大刀贴着她的鞋底掠过。在空中的瞬间,她顺势将长枪一抖,枪尖如雨点般向下刺向敌将。敌将赶忙横刀抵挡,“叮叮当当” 几声清脆的金属撞击声在夜空中回荡。 落地后,杨渝迅速调整身姿,施展出杨家枪法“舞梨花”,枪影在她身前幻化成一片银色的光幕,密不透风。 敌将被困在枪影之中,一时间竟有些手忙脚乱,但他毕竟也是久经沙场的老将,很快便稳住心神,找准空挡,一招狼狈的地龙翻滚,逃出杨渝的枪幕后,死死盯着这恐怖的女人。 杨渝见此,彻底被打出了火气。想她纵横沙场十数载,一手杨家枪难逢敌手,如今却被这么个无名小卒拦住了去路。当下转身,看见潘简若已经提着敌将的头颅在喝吓守军。 杨渝银牙一咬,飞身扎枪,直刺敌将前胸,见他侧身闪躲,杨渝顺势绕颈大回环接横扫,一招风卷残云,大开大合,直打敌将腹部。 敌将目眦欲裂,一脚踩踏城头,借力侧身空翻,落地后踉跄数步,堪堪站稳身形,眼看着杨渝这一扫枪直接将城头的旗杆给硬生生击碎。还没等他反应,杨渝大喝一声,长枪绷直,翻身直刺敌将面门。 敌将此时也被打出了血性,长刀用力横扫,打偏这一崩枪之后,怒吼着飞身一跃,力劈华山,直向杨渝面门而来。 杨渝冷笑不止,她不躲不闪,双脚如同生根般稳稳站定在城垛边缘,腰部用力一扭,整个身体如陀螺般旋转起来,手中长枪借着这股强大的旋转之力,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从一个极为刁钻的角度刺向敌将的前胸。 这一式回马枪,快如疾风,势若奔雷。 敌将见此,奋力侧偏身子闪躲,眼看着这一枪就要贴着自己前胸而过。却不想,此枪刚触敌将前胸,瞬间变势,搬、扣、刺,一枪化三枪,搬打前胸,扣扫后颈,刺扎眉心。 前两枪直接将敌将打倒在地,最后一刺乃是杨渝全力一击,直点他眉心。此时想躲已然躲避不及,只能绝望地瞪大双眼。长枪毫无阻碍地刺入他的眉心,带起一蓬鲜血。 杨渝顺势一挑,抽枪再刺,将敌将头颅挑飞后,大吼道:“汝将已死!投降不杀!” “别喊了!李继铖派援军来了!”潘简若大吼一声,拉着杨渝就朝北城的翁城而去。 杨渝转头,见身后跟来的五千士兵,大声道:“快!分出三百兵去开北城门,剩下的人跟我去阻击敌人援军!” 潘简若与杨渝率领着五千士兵如汹涌潮水般朝瓮城涌去。瓮城之中,西夏守军严阵以待,城门紧闭,城墙上箭弩林立,显然是早有准备。 潘简若一人当先,直接冲向瓮城城门。只见她将金花盘龙棍舞得密不透风,如同一团金色的光晕一般,抵挡着城墙上射下的箭矢。身边的士兵们紧紧跟随,靠着城墙边缘,不断移动躲避。 然而,西夏守军亦非善茬,城墙上的神箭手们训练有素,配合默契,不断灵活调整着射击角度。一时间,弩箭仿若无穷无尽,一轮紧接一轮,铺天盖地般朝着潘简若一行人倾泻而下。 潘简若施展出浑身解数,将金花盘龙棍舞成一道密不透风的金色屏障,棍影霍霍,竭力抵挡着如蝗箭雨。但弩箭实在太过密集,角度又刁钻多变,身后不少大华士兵中箭。他们或被弩箭贯穿胸膛,或被射中四肢,惨叫着倒下,死伤无数。 刹那间,瓮城的石板路上鲜血横流,那刺目的红色与士兵们奔跑时扬起的尘土相互交融,渐渐化作一片泥泞的暗红色,刺鼻的血腥气息弥漫在每一寸空间,令人几欲作呕。 潘简若见此情形,心中焦急万分。她深知若不能尽快打开翁城门,己方的大军即便进入北门,也不敢再向前进分毫,一旦城内援军赶到,守住瓮城高处,己方必将陷入绝境。 想到此,她大喝一声,脚下步伐加快,整个人如同一道幻影冲向城门。城墙上的西夏兵见状,纷纷将目标对准了她,弩箭更加密集地射来。潘简若左挡右突,身上虽已多处擦伤,却也顾不得许多。 就在潘简若冲向城门的同时,杨渝率领着士兵在瓮城后与西夏援军展开了一场更为惨烈的遭遇战。 杨渝身先士卒,长枪一抖,率先冲入敌阵,枪尖所到之处,血花飞溅。她的身后,士兵们个个奋勇当先,悍不畏死。 一名西夏骑兵挥舞着弯刀,朝着杨渝猛冲过来。杨渝气定神闲,待到那骑兵靠近,她侧身一闪,手中长枪顺势刺出,精准地刺入骑兵的肋下。 骑兵惨叫一声,从马上跌落。但紧接着,又有数名西夏兵围了上来。杨渝长枪舞动,如若蛟龙出海,又与敌人战斗在了一起。 此时灵州南门,沈槐一言不发,死死盯着城头的进攻状况。 “报——!大帅,灵州北门已破,我军一万兵已经冲入城墙,现在杨将军和潘将军正在全力冲击北门的翁城,灵州援军不断朝北门涌去,目测有三万之众,目前我军进攻受阻。”传令兵大声奏报。 “熊定中!带上你的三万展旗卫!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必须给我攻下北门翁城!”沈槐当机立断,大声下令。 熊定中咬牙,大声领命,万马奔腾,直奔北门而去。 “邹鲁!还剩多少时间?”沈槐寒声问道。 “还有一刻!” 沈槐眼眸陡然一冷,大声道:“准备抛尸!时间一到不必等我命令!” “是!” 沈槐打马,接过亲兵递来的长枪,大吼道:“儿郎们!随本帅攻城!” 言罢,一马当先,直奔城头而去。 且说此时负责阻敌增援的杨渝,她一人一枪在敌阵中奋勇厮杀,全然不顾自身安危。 忽听 “嗖” 的一声尖锐呼啸,一支利箭划破长空,直朝着杨渝面门而来。杨渝目光如炬,反应迅捷无比,手中长枪猛地一挑,枪杆精准地击中那飞来的箭身,“啪” 的一声将其击飞出去。 然而,她还未及喘息,一名西夏步兵瞅准这瞬间的空当,从侧面猛冲过来,手中长枪直刺杨渝腰部。杨渝身形一转,侧身闪过这凌厉一击,同时反手用枪杆猛击那步兵的头部,将其打倒在地。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右侧又有一名西夏骑兵飞驰而至,他借着马的冲势,高高举起弯刀,朝着杨渝狠狠劈下。杨渝脚下轻点,向后跃开数步,那弯刀砍在地上,溅起一片火星。而就在她落地的瞬间,第三支箭悄无声息地从另一侧朝着她的左腿射来。 此时杨渝正与一名西夏敌将战得难解难分,躲避已然不及,那箭 “噗” 的一声深深刺入她的左腿外侧。一阵剧痛瞬间袭来,令杨渝的眉头直皱。 只见杨渝摇头枪三点,刺死敌将后,紧咬牙关,俯身一把拔出箭矢,割下战袍一角,在伤口打了个死结后,长枪一挺,再次冲入敌阵。 随着战斗的持续,她身上又陆续被几支流箭射中,后背、肩膀皆被箭镞刺入,鲜血逐渐染红了她那青白的战甲。可她依旧宛如一座巍峨的山峰站在众人最前,口中高呼:“今日战,身死不退!” 杨渝身旁的神符卫见此,怒吼着不断冲击敌阵,个个奋勇当先,与西夏兵展开了更为激烈的白刃战。 一名神符卫士兵与西夏骑兵对冲,他巧妙地蹲下身子,避开骑兵的弯刀,然后猛地起身,将手中的长刀狠狠刺入马腹。战马受惊,长嘶一声将骑兵甩落,那士兵毫不犹豫地冲上去,结果了敌人的性命。 另一名神符卫则被数名西夏步兵围攻,他虽身中数刀,但依然顽强抵抗,在倒下的最后一刻,还奋力将手中的武器掷向敌人,与敌人同归于尽。 潘简若这边,她终于冲到了瓮城城门之下。此时,她的气息早已紊乱,身上更是伤痕累累。但她早已顾不上这些,只见她大吼一声,双膝弯曲,用尽全身力气搬动瓮城城门的绞盘扳手。城墙上的西夏兵见状,纷纷抛下巨石阻挡潘简若动作,身后龙骧卫紧随其后,冲向绞盘处合力推动绞盘。 可此时,城头巨石不断砸下,根本不给潘简若连续施力的机会。 “艹!兄弟们!脱衣成绳,以绳拉动绞盘!”毛瑞见此困境,大吼出声。 言罢,率先脱下外甲,一把扯下身上大红囚牛服,三两下便拧结成绳。 身后龙骧卫见此,纷纷效仿,不多时,一根数丈长的衣绳便被系在了绞盘扳手的一头。 “拉!”毛瑞大喊。 潘简若一边躲避巨石,一边抽空帮助调整衣绳的位置,随着一声声震天的号子声,瓮城城门缓缓下落。 可就在这时,异变陡生,龙骧卫士兵突然感觉一阵巨力袭来,紧接着,竟然看着刚刚打开的城门又关了起来。 “艹!他们还有第二个绞盘!”毛瑞惊惧大骂。 还未来得及反应,箭雨从城头如泼水一般飞射而下,直奔抽拉绞盘的龙骧卫士兵。 “隐蔽!隐蔽!”潘简若目眦欲裂,大吼出声。 此时,龙骧卫已然陷入绝境,潘简若实在没想到,这翁城城门竟然有两个绞盘,这李继铖当真可恶。 灵州南城城头,李继铖看着身下悍不畏死的大华攻城士兵,大吼出声:“怎么回事?那三万兵还没有解决北城的敌军吗?怎么现在还没回来?” “将军,北城已破,敌军总计一万众,皆是精锐,五千人将阻击阵地设置在了瓮城以里十丈处,那里街道狭窄,被敌军牢牢堵死,我军恐怕还要再等些时间。”亲兵大声回应。 “饭桶!你去,带领五百亲兵,告诉他们,迅速向内城撤退,拉开距离,用箭犁地!”李继铖大声怒吼。 “是!”亲兵毫不迟疑,领命而去。 李继铖目光冷峻,他知道灵州这些城门皆有两道暗门,瓮城更是都藏有第二道绞盘,想要攻入城中,绝没那般简单。他现在只要拖住南城敌军,北城那一万人再怎么折腾,也翻不了天。 想到此他目光一冷,大声道:“兄弟们!守住灵州,战后老子的牛羊肉敞开了吃,女人随便玩,老子给你们买单!” 言罢,身先士卒,组织士兵,围杀登上城头的大华士兵。 北城绞盘处,就在潘简若苦思破门之法的时候,突然感觉大地剧烈颤动,紧接着便是遮天箭雨从北门方向直扑瓮城城头。 熊定中一马当先,大吼出声:“杀马!登城!” 展旗卫得令,骑兵在身后箭雨的掩护下从灵州北城而入,一个冲锋抵达瓮城城下后,二话不说,翻身下马,含泪挥刀斩马,马尸倒地,血洒城下。 身后数万骑兵蜂拥而至,动作整齐,毫不迟疑,纵马抵城,下马抽刀,挥刀斩马。 一匹又一匹战马在痛苦的挣扎中倒下,马尸越堆越高,层层叠叠地蔓延开来,鲜血如溪流般在瓮城蜿蜒流淌,汇聚成一片片暗红色的血洼。那堆积在城墙下的马尸,此刻已不仅仅是马尸,它们宛如一座由生命铸就的血腥堡垒,散发着令人胆寒的气息。 “登城!给老子杀光这些党项人!”熊定中目眦欲裂,双目赤红大吼。 展旗卫抽刀,此时他们已经红了眼,作为骑兵,亲手杀了自己的战马,此时心中的悲愤可想而知。只见他们如同一个个疯魔的地狱恶鬼,踩着一万匹战马堆积而成的尸体,浑身浴血的冲上了瓮城城头。 一万疯狂的展旗卫加上早就怒急的五千龙骧卫,登上瓮城后,面对五千西夏守军,再不是什么你来我往的战争游戏,此时是单方面屠杀。 一名展旗卫士兵,双眼通红,像是被恶魔附身一般,他挥舞着长刀,以一种近乎癫狂的姿态冲向一名西夏兵。那西夏兵尚未反应过来,长刀已带着呼啸的风声劈下,直接将其一条手臂齐肩砍下。 西夏兵发出痛苦的惨叫,鲜血如泉涌般喷出,可展旗卫士兵丝毫不停,紧接着又是一脚踹在他的胸口,西夏兵整个人向后飞去,重重地摔在地上,还未等他挣扎起身,展旗卫的长刀便再次落下,直直地插入他的胸膛,将他钉死在地上。 毛瑞身材魁梧壮硕,只见他双手紧握着一把巨大的战斧,冲入西夏兵群中。一斧挥出,便将一名西夏兵的脑袋像切西瓜一样削飞,那无头的尸身站立了片刻,方才缓缓倒下,脖颈处的鲜血如喷泉般冲向天空。随后他又将战斧横扫,三名西夏兵被同时击中腰部,他们的身体瞬间弯折,骨骼断裂的声音清晰可闻,口中不断呕出鲜血,倒在地上痛苦地抽搐,不一会儿便没了动静。 潘简若从登上瓮城城头的那一刻,长棍呼啸,没有任何花哨招式,除了扫棍就是劈棍,所挡者无一生还。 而后她横冲直撞,直奔城头绞盘而去,招呼龙骧卫士兵,一齐推动绞盘。 灵州城西,邹鲁仿若浑身散发着死气的死神一般,死死盯着城北方向的天空。 “将军!时辰已到!”身后亲兵大吼。 邹鲁眼中寒光乍现,大声道:“敢死队上!其余人等退出投尸阵地!给老子将瘟疫源投进灵州城!” “是!”亲兵大吼着传令。 邹鲁身在最前,看着灵州城南火光冲天,城北漆黑一片,喃喃自语:“都去死吧!” 话音未落,三道绿色信号弹从城北天空骤然升起,仿若那荒芜的沙漠中突然长出的三株绿植,透着昂扬澎湃的生命之力。 “将军!北城破了!北城破了!”亲兵大吼出声。 邹鲁仰天长笑,一扫之前死气沉沉之态,大声下令:“领军卫全军出击,迅速向城北靠拢,攻占灵州城,活捉李继铖!” “攻占灵州城,活捉李继铖!” “攻占灵州城,活捉李继铖!” “攻占灵州城,活捉李继铖!” 第270章 灵州易帜 三发绿色信号弹于灵州北城的苍穹炸裂,恰似流星陨落,瞬间化作万千细碎的星芒。 杨渝孤身一人,手持长枪,浑身浴血。身后那绿色的光芒映照在她冷艳的面容之上,恰似绿叶偶然遮蔽了那冷冽妖冶的山茶红,于这荒芜的北地之上,暂且掩去其独特的炻琈逸韵,却又平添了一抹矜贵娇娆。 “展旗!” 杨渝清啸一声,接过身后亲兵递来的赭黄色神符旗,斜倚身后,再度挺枪冲入敌阵。 “大帅令,撤退!弓箭犁地,阻敌!” 李继铖的亲兵疾驰而至,高声传令。 令声方落,北城的西夏兵纷纷扭转马头,快速朝城内奔涌。骑兵风驰电掣,瞬间拉开距离,未等身后步兵跟上,箭阵已然列成。 亲兵眼眸寒光闪动,面无表情的挥手下令,遮天蔽日的箭雨如泼水般平射而出,不分敌我,如若那镰刀割麦一般,砰砰砰的入肉之声伴随着漫天血雾,将整个城北染成一片血海,与那修罗地狱一般无二。 杨渝见状,怒声高呼:“速撤至街道两侧民居!” 言罢,抽出身后神符旗,卷飞数道箭矢,左右挥动三下,以旗为号,再度重复此令。 事发仓猝,原本就所剩无几的神符卫,正与西夏步兵激战正酣。 二人相互拼杀,兵刃已失,此刻仅凭最原始的本能拳脚相加,誓要将对方毙于拳下。这神符卫士兵一个侧肘猛击西夏人的下巴,未等其反应,迅即补上一记撩阴脚。西夏兵疼得哇哇乱叫,身躯不由自主地躬起。就在神策卫欲以膝顶击碎其喉咙之时,忽见一道黑芒闪过,不及躲避,一箭透胸而过,他刚抬起的腿瞬间绵软无力,整个人扑倒在西夏兵的后背之上。 西夏兵尚未来得及感受劫后余生的庆幸,忍着剧痛起身,突觉后心一凉,仿若数记重锤猛击后背,浑身力气刹那间消散殆尽,双目圆睁,不可置信的砸落在刚刚倒地的神符卫身上。 此景类同,敌我俱亡,北城街衢,尽皆空寂。 杨渝目眦欲裂,怒吼一声,一步踏出,后仰塌腰,飞枪如龙,径直将亮银枪朝那李继铖亲兵掷去。 这亲兵正指挥骑兵构建扩大弓箭阵地,突感危险逼近,抬头一望,心胆俱裂,只见一杆亮银枪仿若白色巨龙,呼啸着直逼前胸。亲兵不及多想,本能地侧身一闪,亮银枪擦着他的胸膛划过,破开软甲,带出一道血痕,直直将他身后的一名弓箭手钉死在地。 “放箭!放箭!” 亲兵盛怒之下,大声喝令身前的弓箭兵放箭。 话音未落,城北瓮城处,箭雨如瀑,汹汹而泻。展旗卫两万寒箭,乌云蔽空,铺天盖地,密匝匝如骤雨,冷飕飕若冰针,无情地扑向大地。 无数的箭镞在火光映照下,仿若流星坠落地,直砸西夏士兵们密密麻麻地阵地,原本正要张弓搭箭的他们,在箭雨袭来之际,瞬间土崩瓦解。人群如热锅上的蝼蚁,慌乱地涌动,呼喊声、惨叫声交织一处,面对这末日般的景象却毫无还手之力,绝望与恐惧瞬间笼罩全身。 箭镞所过之处,西夏士兵们成片倒下。 一名年轻的西夏士兵,脸上尚带着未脱的稚气,他的双眼死死盯着天空飞来的利箭,嘴巴大张,欲语无声,利箭穿喉,鲜血如喷泉般自伤口涌出,染红了脖颈间的皮甲。紧接着,又有几支箭矢先后射中他的腹部与大腿,他的身躯猛地一震,缓缓向后倒去,眼中的惊恐渐渐凝固,终至涣散。 旁边一名老兵,试图以手中盾牌护住自己与身旁的战友,他满脸通红,青筋暴起,口中大声呼喊着指挥众人躲避。可在两万箭雨之下,蝼蚁尚难偷生,何况人乎? 一支利箭 “嗖” 地穿过盾牌缝隙,直直刺入他的右眼,他发出一声痛苦的怒吼,双手下意识地松开盾牌去捂眼睛,更多的箭矢接踵而至,万箭穿身而亡。 整个城北西夏弓箭阵地经展旗卫两万箭雨洗礼后,一片死寂。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无数尸体,箭矢密密麻麻地插在地上,堆积如山,高及脚踝。 熊定中纵马疾驰,大吼出声:“展旗!人拾两箭,冲击敌南城!” 亲兵领命,奋力一展黑色展期卫军旗,高高举过头顶,大声传令:“人拾两箭,冲击敌南城!” 展旗卫骑兵乃是大华最为精锐的骑兵队伍,见军旗传令,即刻马上侧身,拾起两箭,插入箭袋,马不停蹄,一路疾驰冲向南城,动作一气呵成,干净利落。 “你没事吧!” 潘简若奔至杨渝身旁,见她浑身浴血,身上还插着三支断箭,焦急地呼喊出声。 杨渝转头,见这小妮子也是伤痕累累,原本黑色的殿前司金花服,此刻金花早已被鲜血遮蔽了光芒,再瞧她那满是焦急担忧的模样,心中莫名一暖,嘴上却道:“你可真慢。” “我…… 对……” 潘简若一脸羞愧,张嘴欲要致歉。 杨渝摆手制止,洒脱一笑:“莫要婆妈!城中尚有守军数万,此刻展旗卫已冲向南城,前后夹击李继铖,咱们也别耽搁,去迟了可要被熊定中抢先喽。” “好!” 潘简若千言万语只化作这一个字。 实是她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杨渝率五千神符卫阻拦西夏三万敌军近一刻之久,身中数箭而不退,若非展旗卫以马为梯,恐杨渝便要因自己殒命于这内城之中了。 杨渝白她一眼,大声朝身后步兵下令:“一千人留下守住城门,接引后续入城部队!其余人等莫要停留,冲入南城,活捉李继铖!” “是!” 龙骧卫、展旗卫步兵齐声应喏,而后沿着灵州南北主街,直奔南城而去。 杨渝见潘简若一脸愧色,豪迈地揽住她肩膀,三分戏谑,七分调侃:“你可是担心我呀?” “我未料到瓮城尚有第二道绞盘,对……” “吧唧~!” 杨渝径直在潘简若脸蛋上亲了一口。 潘简若先是一愣,而后羞恼道:“你干嘛呀?” “小屁孩儿,与姐姐说什么对不起?我若不信你,还能助你阻敌么?” 杨渝搂着潘简若哈哈大笑。 “你…… 我……” 潘简若满面羞红,瞧她那得意模样,羞恼跺脚,逃也似的领兵朝南城奔去。 杨渝笑声渐歇,身后士兵不断从身旁穿过,她抬头望向城南的火光,喃喃自语:“大兄,这便是你所说的为护己所护之人而战么?感觉还不错呢!” 言罢,转身,见身后邹鲁已然率领军卫与灵州城内残军展开巷战。依计划,自己与潘简若攻破城门后,展旗卫迅速接应南城攻城熊罴卫,领军卫入城后,清扫西夏残军,如今一切皆按计划进行,这灵州城大半已入大华之手。 灵州南城城墙,李继铖率军同登上城头的熊罴卫展开激烈拼杀。 正在此时,一亲兵登城,拉着李继铖大声呼喊:“将军!大事不好,北城已破,阻敌三万人无一生还。现敌两万骑兵会同数万步兵正朝南城赶来!” 李继铖闻言一怔,继而双目通红,大吼:“三万兵,两道绞盘,守不住两道城门的北城?全是饭桶!饭桶!” “将军,我军如今腹背受敌,仅剩不到四万兵!如何是好?” 亲兵咬牙问道。 李继铖闻言,望着城下那两万猛攻城头的大华熊罴卫,此刻城头虽仍在己手,可他也能预见,只要大华兵一旦在南城会合,自己绝无生机。 一念及此,李继铖满心困惑与愤怒。大华那先头兵究竟是如何登上近六丈五的城北城头?那入城速度简直骇人听闻,不到一刻便有五千人涌上城头,他历经大小战事不下数百场,实是想不通。 他深知此刻唯有撤退一途可选,灵州可弃,自己的这些兵乃是他最后的依仗,若皆丧于灵州,他还拿什么争这天下? 想到此处,李继铖再不犹豫,沉声道:“从西门撤退,执行死城计划!” 亲兵闻言,浑身剧震,望着李继铖,久久无言。 “还不快去!” 李继铖大吼。 “是!” 亲兵咬牙,转身离去。 李继铖不再迟疑,将身上铠甲和令旗披挂于多年蓄养的替身之上,而后快步冲下城头,聚拢四万兵,朝灵州西门奔去。 一路上,李继铖纵兵放火,直扑灵州城西的粮仓,四万士兵马不停蹄,带上七日口粮后,一把大火,将粮仓付之一炬。 李继铖回首,见城东粮仓和府衙火光冲天,知晓亲兵已在执行自己的 “死城” 计划。 当下,再不犹豫,领兵出城而去。 所谓 “死城”,粮仓尽毁,囤廪皆空,陈谷化灰,饿殍之患已隐于暗处;水源投毒,溪流污浊,井水恶秽,百姓饮之则疫病将兴;府衙焚烧,堂宇倾颓,廊庑焦黑,政令不行而乱局渐生。 此乃李继铖的最后一招。 “兄弟们!莫要丧气!老子带你们打上兴庆府,做大夏最有权势的勋贵!” 李继铖刚一出城,见士兵垂头丧气,豪迈大笑,大声鼓舞。 “将军?我们能打下兴庆府吗?我们仅剩四万兄弟了!” 身后亲兵小声道。 “哈哈哈!这是什么丧气话?此刻李谅祚正被七万兵力围困,咱们只要会合皇后的两万兄弟,总计六万众,待他们两败俱伤之时,兴庆府还不是咱们的囊中之物?” 李继铖大声解释,保证身旁亲兵军官皆可听闻。 此言一出,原本低迷的士气瞬间重振。 李继铖见状,续道:“一个小小灵州算什么?兄弟们,随老子去兴庆府,那才是咱们该去之地!” 言罢,一马当先,折西向北,豪气干云。 “嗖 ——!” 一声尖啸,天空数个黑影闪过,紧接着便是阵阵闷响夹杂些许骚乱从后方传来。 “何事?” 李继铖蹙眉问道。 “将军,不知从何处飞来的尸体,腐烂恶臭,砸伤了几个兄弟。” 亲兵拍马近前,大声禀报。 李继铖沉默,而后疑道:“尸体?” “嗯!瞧模样是死了许久,十几具尸体,有的已无人样,估摸是大华投石机已无巨石,见我们从西门冲出,只得用战场的尸体来制造混乱。” 亲兵猜测道。 李继铖点头,径直道:“接触尸体的那几个士兵,你亲自处理掉。后军分批行进,拉开距离,一旦发现有人染疫,即刻正法。” “是!” 亲兵大声领命,打马赶赴后军,迅速平息骚乱,而后组织后军拉开距离,将接触过尸体的士兵安排在最后,令人秘密处决后,亲自坐镇后方督军。 灵州四万骑兵再无骚乱,如一阵疾风,直扑兴庆府而去。 灵州城南,沈槐望着城内火光冲天的粮仓,气得咬牙切齿。 “大帅!李继铖领着四万兵从西门逃了!” 亲兵大声禀告。 沈槐闻言,当下点兵选将,便要去追赶李继铖。 “报 ——!大帅!潘帅令!” 红翎信兵登上城头,大声奏报。 “念!” 沈槐沉声道。 “令,穷寇莫追。灵州为塞,辑民整卒。拟檄传域,宣谕天下,指期攻郁。”红翎信兵大声宣令。 沈槐得令,沉默良久,终道:“清扫城中残军,安抚灵州军民,休整军队,待潘帅一到,总攻兴庆!” “是!” 亲兵领命,快步走下城头传令。 沈槐也猜到了潘仲询此令深意。 大华此刻有两难,一为兵力,二为时间。 此次攻打灵州,自己七万兵,仅剩不到五万,再加上后方潘仲询那三万兵,此乃大华此时能调动的最后精锐,万不可再做无用消耗与分兵。 如今灵州城破,标志着西夏覆灭在即,以此撰写檄文,宣告天下,一可提振士气,二可消磨其他西夏军民的抵抗之心,三可震慑藩国,令其不敢妄动,可谓真正的总攻肇始。 待大华军队在灵州整军完毕,举众兵临兴庆府,克捷之期,翘首可待。 “哼,李继铖,且留你几日性命!” 沈槐冷哼一声,探手拔出李继铖的军旗,折断掷地,举大华军旗,挺插于巅,猎猎迎风。 夜阑一纪,灵州易帜。 第271章 市场花园行动 亥初,西北风起。 杨炯立在沙盘前,进行最后一次军前会议,他扫视在场众人,沉声道:“本次作战计划,名为‘市场花园行动’。具体分为‘市场行动’和‘花园行动’两个部分。我现在逐一重复,诸位且听清楚!” 众人皆知,此刻这场军前会议,便是敲定今夜子时那决定生死的关键安排,当下纷纷收摄心神,凝神静听。 杨炯见状,也不啰嗦,指着沙盘上的兴庆府道:“先说这‘市场行动’,诸位且看,就如同咱们乘坐热气球的百人空降部队,好似那市场中大量投下的货物一般落入兴庆府,目标有三:其一,开启兴庆府城门;其二,阻断各处要道;其三,迟滞援军增援。接下来,我便分派‘市场行动’的具体作战任务。” “毛罡、姬德龙!”杨炯目光如电,高声喝道。 “在!”两人跃出,双拳一抱,身姿笔挺,等候军令。 “你二人率第一梯队,领首批七座热气球,共计三十五位兄弟。任务只有一个,从兴庆府的西北染布坊降落,落地之后,迅速隐匿身形,朝着南城门悄然靠近,一切听我信号,到时一同发力,破开兴庆府南门!” 杨炯声音铿锵,斩钉截铁地命令道。 “末将领命!”毛罡、姬德龙大声领命。 “贾纯刚、卢启!”杨炯紧接着喝道。 “在!”这二人也不含糊,大步踏出,抱拳听命。 “你二人带领第二批次,领二批七座热气球,总计三十五人,这三十五人皆是龙朔卫螭营桥道兵精锐!你们的任务,是从北方的佛寺降落,而后迅速潜入北城,用轰天雷给我炸断兴庆府城北的金水桥,此桥一断,李谅祚北大营的一万精锐想要赶到南门,至少要花费一炷香的时间架设浮桥。”杨炯指着横穿兴庆府的金水河上那座大桥,神色冷峻道。 “末将领命!”贾纯刚、卢启二人轰然应诺。 杨炯微微点头,继而沉声道:“这第三处降落地点,在兴庆府东南大湖,最后一次勘探,未能确定精确坐标。故而,第三批次六座热气球由我亲自带队,总计三十人,目的是炸开这座大湖的防汛堤,引湖水漫入兴庆府,拖慢援军进军的步伐。” 言罢,见众人似有劝阻之意,杨炯大手一挥,神色郑重无比:“此事因我计划不周而起,自当由我弥补。况且,我还要与毛罡汇合,一同打开兴庆府南城门,这个任务非我不可。诸位莫要再劝,咱们一路走来,同生共死,你们都知晓我脾性,每逢大战,我必身先士卒,这是咱们麟嘉卫和龙骧卫的铁血传统,绝无更改之理!” “是!”众将领见杨炯如此说,都知道他在军事上说一不二的性子,于是也不再劝。 “好!那接下来,我再讲讲‘花园行动’。顾名思义,这兴庆府便如同那荆棘丛生的险恶花园,此行动的目的便是等‘市场行动’成功打开南门后,我军三万人两千将士,一同涌入兴庆府,在这荆棘丛中蹚出一条“花园之路”。 杨炯说完,豪气顿生,指着面前的沙盘,继续道:“沈高陵!” “在!”沈高陵身形一动,快步上前,抱拳听命。 “你率领一万龙朔卫,着黑衣,布蒙面,遮甲光,人口衔枚,借着夜色,伪做阴兵,暗藏南城附近,一旦城开,口吹尖哨,冲向城头,协助右厢的两万兵和两千契丹兵入城。 记住,你身为‘花园行动’主将,咱们的任务是在兴庆府这荆棘花园中闯出一条血路,将士们一旦进城,不许停留,不要恋战,径直朝着皇城东门冲去! 我再重申一遍,咱们最终目标是攻入皇城,生擒李谅祚,而非与兴庆府守军缠斗不休,徒增伤亡。只要咱们拿下西夏皇城,攥住李谅祚,那整个兴庆府的守军便失了主心骨。即便其间有人想要趁火打劫,我军凭借皇宫的险要地势,也可坚守不失!” 众人见杨炯说得郑重,心中凛然,纷纷点头,表示已然明白。 “作战任务已下达完毕!兄弟们,青史留名,覆灭西夏,就在今夜!” 杨炯猛地振臂高呼,声震九霄。 “覆灭西夏!” “覆灭西夏!” “覆灭西夏!” 众人呐喊声此起彼伏,仿若汹涌澎湃的海啸,要将这天地都掀翻捅穿。 “事不宜迟,即刻行动!”杨炯一声令下,身形一转,大步流星走出营帐。 李潆莲步轻移,快步跟上,待杨炯装配完毕热气球,上前为他仔细整理衣衫,而后抬眸,深深望向他,那目光中满是眷恋与担忧,轻声却郑重道:“你还没见过我的绿罗裙,平安归来,我穿给你看。” 杨炯郑重点头,而后洒脱一笑:“好,我若凯旋,咱女儿的名字便由我来取,如何?” 李潆闻言,嗔怪地瞪他一眼,没好气道:“本来就该你取!” “我意思是闺名。” 杨炯笑着解释。 “呵,你想得倒美,女儿名字让你取,闺名也不留给我?” 李潆赌气般又瞪他一眼。 杨炯轻笑,轻轻在她额头落下一吻,转身大笑:“那就多生几个!” “要死呀!” 李潆又羞又恼,跺脚大骂。 杨炯也不再多言,猛地将她揽入怀中,狠狠在那红唇上印下一吻,而后翻身上马,绝尘而去 一行人快如疾风,目标明确,向着兴庆府贺兰山余脉疾驰而去。 子夜前夕,众人诸事皆备,杨炯俯身揪起一株枯草,再次确认风向无误后,高声喝道:“毛罡、姬德龙!起飞!” 二人大声领命,一前一后相继起飞,第一批七座热气球升空,如七只巨大的夜枭一般,很快便隐没在夜幕之中。 “第二批!起飞!”杨炯再次下令。 贾纯刚、卢启抱拳应命,热气球依次升空,紧紧跟随第一批,向着灵州城北飞去。 杨炯紧紧盯着那第二批将要降落在佛寺的三十五人小队,见他们于高空盘旋片刻,排成倒转七星之状,而后顺着西北风,很快消失在了茫茫夜色里。 当下也不废话,命令自己的第三批做起飞前的准备。 “姐夫~~!”一道轻柔甜腻的声音,仿若春日微风,从杨炯身后悄然响起。 杨炯听到这熟悉至极的声音,身形陡然一僵,猛地转身,待看清来人正是李澈时,面色瞬间冷若寒霜。 “姐夫~~~!” 李澈如灵动小鹿,一步上前,双手紧紧拽着杨炯胳膊,不住摇晃撒娇。 杨炯见状,恨得牙关紧咬,一把将她拽到僻静角落,怒声斥道:“你这丫头,能不能让我省省心?早说过不许跟来,此次乃是真刀真枪的打仗,不是小孩子过家家!” “我知道是打仗。”李澈委屈巴巴道。 “知道你还来!”杨炯气得直跺脚。 李澈小嘴一撅,满脸倔强:“我要保护你!” “你保护个屁!”杨炯怒骂。 “那我就保护屁!”李澈毫不退缩,直视杨炯双眸,目光灼灼。 杨炯气急败坏,怒声问道:“你跟谁学的这无赖模样?” “跟你!”李澈无比郑重,说得斩钉截铁。 “我告诉你,此次行动人数早定,没你的位置,便是我想带你,也绝无可能。” 杨炯寒声说道。 李澈撇撇小嘴,小声嘀咕:“骗人都不会,我都打听清楚了,热气球看载重,又不看人。” “你听谁说的?”杨炯眉头紧皱。 “那你别管,加我一个,绝不影响飞行高度!上次我没保护好你,这次一定要护你周全!”李澈郑重无比。 “你护个屁!你个小豆芽,能护好自己就不错了!赶紧给我回去!” 杨炯怒声吼道。 “我不!”李澈倔强地扭过头去,双臂抱胸,大有一副耍赖到底的模样。 还没等杨炯想办法骂她回去,陈三两焦急大喊:“大人,风向要变!” 杨炯闻言,心头一凛,瞥向地上枯草,只见那草被风吹得凌乱无章,显然风向即将大变之兆,当下不及多想,高声喝道:“不能等了!即刻起飞!” 言罢,转身便要登上热气球,却惊愕发现,左腿仿若被什么夹住一般,分毫不得动弹,低头一看,差点气昏过去:“李澈!你抱着我腿干什么?” “哼!” 李澈轻哼一声,双臂抱得更紧。 “你……我真是服了你了!”杨炯彻底被她磨得没了脾气。 李澈闻言,抬头望向杨炯,澄澈双眸仿若藏着万千星辰,闪闪发光,满含期待。 “赶紧走!一会风向变了!” 杨炯又急又气,骂了一句。 “姐夫最好了!”李澈如欢快的小鸟,蹭地蹦起,一路小跑奔向热气球吊篮。 杨炯苦笑摇头,登上吊篮,迅速组织第三批起飞,而后将李澈小心护在吊篮角落,轻声叮嘱:“这次可要听话。” 李澈重重点头,凑近杨炯耳边,悄声道:“姐夫,我听了你的‘市场花园’计划,知晓大伙任务。” “嗯,此次任务艰巨万分,咱们不但要在大湖降落,还得瞅准时机炸开防汛坝,早了易惊动守军,晚了又拦不住援军,还得尽快与毛罡和姬德龙的第一小队汇合,一同推开绞盘。为此,咱们这两个小队都备了人皮面具,还配有精通西夏语的兄弟,整个计划环环相扣,一处都不能出错。” 杨炯轻叹一声,神色凝重。 “你紧张?”李澈转头,疑惑问道。 杨炯摇头:“不是紧张,是担心。按照计划,三批热气球为避兴庆府守军察觉,天空每次只能出现一个倒转北斗。如今风向突变,我怕因我提前起飞,致使第二批兄弟暴露。” “你不是都将高度拉到最高了吗?照前三次经验,兴庆府的兵应瞧不见咱们吧?” 李澈轻声安慰。 “但愿吧!”杨炯依旧神色忧虑。 “大人!不好了,风向变北!”陈三两急声高呼。 杨炯长叹一声,他被命运捉弄的都已经习惯了,弯腰拿起令旗,看了眼风向,果然变成了北风。 “别慌!按备用计划行事!兴庆府东南大湖呈南北走向,我带了备用燃料罐,尽量向北移动,逆风前行。依之前两次试验结果估算,落在大湖没有问题。” 杨炯强自镇定,冷静下令。 陈三两得令,迅速指挥人手改变喷油管方向,操控热气球顶着北风飘荡,同时挥动令旗,示意身后热气球保持队形。 “姐夫!我看见红楼了!”李澈突然惊呼。 杨炯闻言,心头大惊:“怎么回事?咱们这么高你怎么能看到?” 言罢,急忙趴在吊篮边缘,向下张望,果见那艳红灯光,在黑夜中仿若狰狞巨兽的眼眸,夺目至极,正是那红楼无疑。 “艹!风向突变,吹散了高空云层,这高度竟也能瞧见红楼,想来前面两批兄弟怕是要出事。”杨炯大骂出声。 “姐夫!你快看,那是不是染布坊呀!那里怎么晚上亮灯呀!他们不是深夜不做工的吗?”李澈急切问道。 杨炯不及细想,顺着李澈手指方向望去,果见染布坊火光灼灼,红篮布在火光映照下随风狂舞,醒目异常。 “别慌!染布坊未见骚乱,说明毛罡和姬德龙也察觉异常,他俩皆是经验老到的军中将领,定有所应变。” 杨炯眯眼细瞧许久,见下面影影绰绰似有染布工人穿梭,想来情况尚在掌控。 李澈重重点头,扒着吊篮边缘,小脸满是郑重,不断地向下张望,希望能看到更多的地面信息。 “咱们刚起飞不久就变了风向,这说明,第二批去佛寺的贾纯刚和卢启也是偏了航向,咱们得尽快落地,以免夜长梦多。” 杨炯言罢,接管热气球操控权,高声喝道:“双罐动力,全力向北!见到佛寺后,撤掉一罐,减小动力,借北风,自北向南飘向大湖,不放绳梯,大湖宽广,寻偏僻处,减弱动力,入水降落!” 陈三两得令,抄起令旗,迅速向后传令,待得回令,大声回道:“大人!后军得令!” 杨炯点头,迅速增加油罐,带领众人全力向北飞去。 “梧桐,看仔细,瞧见佛寺便言语一声!” 杨炯大声吩咐。 “好!” 李澈脆声应道。 不多时,李澈高声呼喊:“我瞧见了!佛寺塔尖,他们今日又在办法会!” “有骚乱吗?”杨炯追问。 李澈左右晃动身子,避开云层遮挡,仔细看了半晌,回道:“没有,瞧着是在念经讲法,好多居民呢。” “陈三两,传令下降高度,撤罐,减小动力,跟我滑向大湖!” 杨炯听李澈如此说,心中稍定,当机立断,大声下令。 片刻,见回令已到,杨炯迅速降低高度,向着东南方大湖疾驰而去。 “梧桐!你便是我的眼睛!兄弟们性命可都交在你手上了!” 杨炯大声说道。 “好!” 李澈满脸郑重,小手死死抓住吊篮边缘稳住身形,目光一刻不停,紧盯地面状况。 “姐夫,是大湖!有人!湖中有个孤舟钓鱼的人!” 李澈焦急大吼。 “艹!管不了那么多了!传令遮蔽光源,五丈距离逐渐熄火,落水!速擒那垂钓者!” 杨炯怒骂道。 言罢,不等陈三两传令,杨炯猛地拉起遮光布,高声提醒众人抓紧,而后操控热气球,朝着大湖中心那微弱钓鱼光亮撞去。 且说这垂钓者,乃是朝中一闲散官员,近日兴庆府人心惶惶,皇帝久未上朝,他本就生性旷达,无所事事,今日忽来兴致,效仿古人来此东南湖泊野趣垂钓。 此刻已过子夜,他正昏昏欲睡,突觉眼前一黑,紧接着身子好像被什么狠狠一撞,还没反应过来,便晕了过去。 杨炯与陈三两等人落水后,迅速浮出水面,见李澈站在小船上正朝自己微笑,她见众人望向自己,还俏皮地扬扬手肘,大拇指朝上指指,满脸得意。 杨炯迅速爬上小船,见这西夏人已经被李澈打晕,笑到:“棒!回去给你加两个蛋!” “嘿嘿!一般般吧!”李澈小脸一扬,对杨炯的夸赞颇是受用。 杨炯也不和她粘牙,转身见身后热气球纷纷入水,众人破水而出,甩匕手隔断绳子,将吊篮推至阴暗处,各自寻觅隐蔽之所。 还没等他组织士兵上岸,突闻一西夏兵大声呼喊:“野利大人!可钓到什么大鱼了?” 杨炯剧烈咳嗽一声,示意众人噤声,将李澈藏入船底,用西夏语不耐烦回道:“哪有什么大鱼,本官都快睡着了!” “是吗?那大人可听到什么异响?” 那西夏兵追问。 杨炯眉头一挑,知道这话怎么回答都不对,你说没听见,他若有心,定会怀疑,若是他隐藏暗处,那我这些兄弟不知道要猫在水里多久,若说听见,一时半会又想不出什么好的理由遮掩。 想道此,杨炯低声道:“梧桐,拽我的鱼线!” 李澈不疑有他,匍匐挪动,悄悄伸手,不断扯动鱼线,溅起水花,在寂静湖面格外刺耳。 “哈哈哈!你这小兵真是本官福星,刚一来便有大鱼上钩,别走哈,一会送你一条炖汤!” 杨炯佯装惊喜大喊。 那士兵见状,不住摇头,转头朝身后老兵道:“许是咱们听错了。” “嗯,咱们兄弟也是操心,出来撒泡尿还担惊受怕。”一直未现身的老兵大声回应。 言罢朝这人使了个眼色。 “大概是这几日那鬼叫和倒北斗闹的。”这西夏兵会意点头,提高声音道。 老兵点头,朝湖面大声道:“野利大人早些回家吧,听说城西酒坊北斗坠落,府尊和籍辣思义将军都前去勘察了,怕是事情不小。” 杨炯闻言一愣,随即无所谓道:“什么北斗坠落,你们这些人,就是爱瞎操心!” 两西夏兵对视一眼,苦笑着转身离开。 杨炯沉默片刻,小声道:“梧桐,咱们暴露了!快!划船靠岸。” “啊?” 李澈满脸疑惑,但见杨炯神色凝重,再不迟疑,抄起船桨奋力划动。 “梧桐!藏起来,莫要露头,看我手势行事!”杨炯一把扯过李澈,将她娇小的身子严严实实地挡在自己宽阔的后背之后,而后双手稳稳攥住船桨,臂膀肌肉紧绷,奋力朝着岸边划去。 船身刚一触及岸边,异变陡生,两根寒光长枪瞬间刺出。 “你是谁?为何冒充……”那西夏老兵刚喝出半句话,话音尚在空中飘荡,未及落地。 却见李澈如同一缕清风,毫无征兆地骤然从杨炯身后飙射而出。 她素手轻按杨炯肩头,借力一个利落无比的背身翻滚,娇躯在空中如陀螺般急速旋转数圈,衣袂烈烈作响,仿若飞天神女临世。 紧接着,她顺势压着那两根长枪迅猛而上,右掌裹挟劲风,一记诛邪印带着雄浑内劲,直直拍向一名西夏兵胸口。那兵只觉一股排山倒海之力撞来,胸口气血瞬间翻涌,一口淤血涌上喉头,却难吐出分毫。 李澈攻势不停,不等另一人惊呼出声,左掌如闪电般反手祭出弑神印,快若奔雷,精准无比地印在这人喉咙要害之上。 刹那间李澈连出两印,诛邪印气劲仿若汹涌洪流,直灌心腑,将那西夏兵脏腑搅得一团糟;弑神印更是刚猛霸道,气力透喉穿骨,碎若齑粉。 一瞬间,两人已是气绝,软塌塌地倒在地上,扬起一片尘土。 杨炯看得目瞪口呆,愣了一瞬,旋即气急败坏道:“不是叫你等我手势吗? “他们心存杀意,我能清晰感知到,哪还顾得上等手势。” 李澈俏脸寒霜密布,声冷如冰回道。 “你……” 杨炯一时语塞,满心无奈。 当下也知此刻不是理论之时,迅速转身,撮唇发出几声惟妙惟肖的鸟叫,那鸟鸣婉转,划破夜空,正是与陈三两约定的暗号,示意他们速速浮出水面,登岸会合。 而后,杨炯手脚麻利地将这两个自作聪明的倒霉蛋,与那仍昏迷不醒的西夏官员紧紧捆绑在一起,合力拖进湖水中央。 做完这一切,他才长舒一口气,拉着李澈,脚下步伐不停,一边疾走,一边从怀中掏出人皮面具,仔细地给她戴上。 “你怎么知道咱们暴露了?” 李澈乖乖站着,任由杨炯在自己脸上摆弄,美眸中满是疑惑之色,。 “那城西酒坊北斗坠落之事,估摸是毛罡他们遭遇了变故。这般惊天动地的大事,这两个家伙都能知晓,想来至少也是个军官层级。你想想,军中规矩,军官深知消息保密的重要性,他俩却如此轻易就将此事说与咱们听,这不明摆着是在刻意试探咱们吗?” 杨炯一边忙碌给她戴面具一边耐心解释,语速飞快却条理清晰。 “可他们怎会无端怀疑到咱们头上?又怎知与咱们有关联?” 李澈愈发不解,秀眉紧蹙,追问道。 杨炯手上动作不停,用力扯了扯人皮面具,确保贴合紧密,手指缓缓抚平最后一丝褶皱,继续道:“咱们选这大湖作为降落点,图的便是偏僻静谧,鲜有人烟。他俩能寻到此处,定是瞧见有黑影坠入水中,心中起疑才找来的。还扯什么出来撒尿,全是糊弄人的鬼话。你且细想,一个普通小兵,哪会跟一个官员唠唠叨叨说这么多?听那说话语气,显然彼此极为熟稔。熟人之间交谈,稍有异样便能察觉端倪。就好比换做是你,遇到相熟之人,会不打招呼就自顾自走掉吗?” 李澈听得恍然大悟,轻拍额头,继而轻叹一声,由衷赞道:“哎呀,你这心思怎地如此缜密,跟那千层滤网似的,啥都漏不过去!” “废话!我要是缺了这份心眼,早不知死多少回了!” 杨炯没好气地啐道,而后不再理会李澈那嗔怒中又夹杂着几分钦佩的小眼神,迅速拿出自己的人皮面具戴上,双手在脸上一阵摩挲,瞬间换了一副面容。 恰在此时,一道暴喝骤然传来:“你们俩是什么人?” 杨炯一听这西夏语,心头怒火 “噌” 地一下蹿起,口中怒骂不止:“他妈的!老子今年是撞了哪门子邪,犯太岁了不成?这麻烦事儿怎么一桩接着一桩?” 第272章 险象频生 <特别鸣谢:tijin的大神认证,特此加更。> 李澈目光轻瞥那人,旋即望向杨炯,眸中满是问询之意。 杨炯翻了翻眼皮,骂咧道:“还等什么?赶紧宰了了事!” “哦!” 李澈俏皮地吐了吐舌头,脚下踏出九品莲花步,身形恰似落叶随风飘摆,一步迈出,气劲流转;两步踏出,威势顿生;三步既出,已然近前。只见她单掌聚力,拍出一记撼山印,直击那人胸口,劲力瞬间透胸而过,那人前胸塌陷,后背衣衫瞬被洞穿,当场没了生机。 杨炯快步上前,一把揪住这名西夏兵,将他扯入树丛,奇道:“怎么回事?这偏僻之地怎会接二连三冒出敌军?” “许是他们瞧见咱们降落了?” 李澈推测着说道。 杨炯摇了摇头,分析道:“应该不是,若咱们当真被发现,来的人马绝不止这点。听刚才那俩兵的言语,毛罡和姬德龙约莫是偏了航,落到了城西酒坊,还惊动了西夏守军,现在兴庆府的目光想必都在城西。” “那咱们现下如何是好?” 李澈对市场花园计划牢记于心,原本毛罡该第一个抵达南城勘察地形,如今他们被发现,岂不是意味着行动刚一开始便露了馅? 杨炯沉默不语,拉着李澈来到与陈三两会合之处。 未等陈三两开口,杨炯径直下令:“兄弟们!情况有变,毛罡他们偏航落入城西酒坊,恐是已经暴露。这么一来,勘探城门的活儿就得落到咱们头上。此刻我命令,把轰天雷全埋到防汛堤的薄弱点,留下五人,等我信号,眼见三黄便直接引爆。其余人随我伪装成西夏巡城士兵,朝南城进发。” “是!” 众人低声应诺,而后跟着杨炯悄然隐没在夜色之中。 且说贾纯刚、卢启升空之后,起初一切顺遂。可刚望见佛寺塔尖,北风陡然刮起,这突如其来的变风,打得这支三十五人的小队措手不及。若就这般飞过去,势必会迎面撞上正在举办法会的西夏僧侣与民众。 贾纯刚当机立断,放弃原定降落地点,减小油罐动力,朝着佛寺后山的山脚处降落。此处树林茂密,但却临近大街,稍有不慎便会被人发觉,可他们当下已经别无选择,唯有此一法可行。 卢启见这境况,心下一横,大声嚷道:“老贾,绳梯降落怕是行不通了!原本的降落点在山顶,位置够高,不会被瞧见。可眼下在这儿还用绳梯,长时间悬停,必然会被大街上的行人或兵丁发现。” “你的意思是……?” 贾纯刚似乎猜到了卢启接下来要说的话。 卢启看他一眼,咬牙回应:“大人讲过,热气球只要有支撑或阻挡便能降落,这儿树林丛生,为了避免暴露,咱们必须速降,还放什么绳梯,直接挂树降落!” “艹!他娘的,眼下也只有这法子了!干,老子就不信咱兄弟是短命鬼!” 贾纯刚沉思片刻,高声应道。 卢启二话不说,迅速指挥身后热气球寻树降落,还再三叮嘱,人即便死了,轰天雷也得带下来。 旗令传达完毕,卢启遮光隐蔽,贾纯刚熄火寻树。 “老贾,就那两棵树中间,枝桠丛生,正合适!” 卢启指着前方喊道。 “抓紧了!” 贾纯刚大吼一声,直接熄火,操控热气球一头扎了过去。 “咔咔咔!” 树枝折断的声响不绝于耳,热气球下的吊篮剧烈摇晃,最后球体猛地一顿,吊篮被惯性一带,径直朝天空荡去。 贾纯刚等人死死攥住绳索,待吊篮稳住,五人皆是长出一口气。 “什么动静?” 一道喝问声响起,五人刚平复的心瞬间又提了起来。 话音刚落,“咔咔咔” 的树枝断裂声再度传来,显然是后续热气球正在迫降。 贾纯刚与卢启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瞧出决绝之意。当下朝身后三人示意,众人纷纷抽出匕首,蓄势待发。 “圆通,你干啥去?师傅还等着咱给香客采买福品呢。” 一小和尚高声喊道。 “你急啥?那老东西就知道压榨咱们。这狗屁平安福,山下一文钱都不到,他跟香客要十文,这几日咱夜夜出去采买,他不知赚了多少,可曾给过咱一分一文?” 圆通和尚一边抱怨,一边走入山林。 小和尚快步上前,小声道:“你小点声,别让人听见。” “怕什么?那老东西干的腌臜事多了去,咱寺庙哪个师兄弟不知道?” 圆通呸了一口,满脸不屑。 “还是别说了!你既不愿送,咱找个好去处躲躲便是,进这后山干啥?” 小和尚满心疑惑。 圆通闻言止步,调笑道:“你是不是又惦记红楼的姑娘啦?” “你……” 小和尚又羞又恼。 “别怕,找女人咱寺庙又不是没干过,没啥大不了的!有空咱再去,现下跟我进林子瞧瞧,我听这动静像是野鸡山猪,咱兄弟累了一天,一会开个荤!” 圆通大笑着搂住小和尚,一同朝着声响方向走去。 不多时,两人便行至贾纯刚的热气球下方。 “咔!” 一声树枝断裂的脆响从两个和尚头顶传来,二人闻声齐齐仰头。 说时迟那时快,卢启猛地起身,手中匕首奋力一割,吊篮一侧两道绳索瞬间被割断,吊篮倾斜,贾纯刚和其余三人仿若灵猴天降,落地后接前滚翻,手中匕首寒光闪烁,两人杀人,两人捂嘴,动作一气呵成,干净利落。 两个和尚还没反应过来,便被了结了性命。 卢启见此,松开抓着吊篮的手,从高处跳下,径直道:“得加快些速度,听说这俩野和尚是去采买香品,若长时间不回,怕是要出岔子。” 贾纯刚点头,吩咐身后三人去各处联络士兵,而后望向卢启道:“兄弟,你读书不?” “你啥意思?” 卢启满脸疑惑。 “你有没有那种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的讲究?” 贾纯刚压低声音问道。 “艹!你不是想让咱装和尚吧?” 卢启跳脚大骂。 贾纯刚并没直接回答,脱掉那圆通和尚的僧衣,迅速换上,又道:“山下有他们采买福品用的推车,正适合藏轰天雷。咱兄弟目标太大,你我二人扮成和尚,推着轰天雷直奔金水桥,速度又快,还隐蔽。其他兄弟分散奔赴金水桥,如此便能避开不少麻烦。” 言罢,直接拿起匕首剃起了头发。 “艹!你……” 卢启见他已然开始剃头,气得差点背过气去。 “别磨蹭!咱俩是将官,难不成你想让别人干这事?” 贾纯刚没好气地骂道。 “艹,老子上辈子不知造了啥孽,跟你们这群疯子当兄弟!” 卢启大骂一声,换上另一个和尚的僧衣,拿出匕首,毫不扭捏地开始剃发。 “老贾,咱他妈没戒疤呀!艹,老子被你坑惨了!” 卢启刚剃了一半头,又是大骂出声。 “你看他们有吗?这叫圆通的和尚明显是半路出家,头顶也没受戒,刚才听他们言语,这寺庙就没几个好人,都是些道貌岸然之徒,别人若是问起,就说咱刚出家。再说了,你不是世家子弟吗?不会连佛经都没读过吧?我看大人讲起佛经那可是张嘴就来,你可别到时候露了馅。” 贾纯刚调侃道。 “你可闭嘴吧!就这寺庙的野和尚,老子看的经比他们念的都多!” 卢启没好气地回怼。 贾纯刚嗤笑一声,迅速将计划同赶来的众人讲了一遍,而后将所有轰天雷聚拢一处,两个假和尚奔下后山,把轰天雷藏进推车,径直朝金水桥而去。 再说毛罡和姬德龙的第一小队。 二人一前一后,一路上顺风顺水。 毛罡在前,抵达一号降落地点后,探头一看,险些气炸。不是说染布坊夜间不做工吗?下方这灯火通明是咋回事? 刹那间,他脑海中念头纷涌,眼瞅着就要飞过染布坊,当下迅速决断,高声道:“告知后方,一号降落点不宜降落,按预定计划,向南飘飞,重新寻找合适降落点!” 身后亲兵也瞧见了下方染布坊的情形,当下毫不迟疑,令旗挥舞,传达指令。 姬德龙在后方看到旗令,也是惊诧不已,原本一号染布坊该是最易降落之地,怎会率先出了问题?心中虽满是疑惑,但他对兄弟向来信任,当下二话不说,紧跟毛罡改变方向。 路过染布坊上空时,姬德龙朝下一望,心瞬间沉入谷底。他无暇思索为何这染布坊此刻还在做工,当即让旗兵传令:“向南三里,有处酒坊,后院宽敞,酒坛众多,可作降落点!” 毛罡看到姬德龙的旗语,立刻表示赞同。他与姬德龙向来谨慎,三公主弄来的那张兴庆府地图,二人时常翻看,心中还做过诸多意外备用方案,此刻姬德龙提及酒坊,正是毛罡所想之地。 二人一拍即合,当下催动热气球朝酒坊疾驰而去。 不多时,七座热气球悬停在酒坊上空。 此酒坊背靠金水河支流,虽说不上偏僻,但周边无了望台,居民散居各处,此刻又是子夜,只要不出意外,倒也是个合适的降落点。 毛罡率先而动,迅速坠下绳梯,扒着绳子飞速从天上爬下。 “老伴,你醒醒!醒醒!我是不是眼花了,咋瞧见有人从天上下来了?难不成是神仙?” 一老汉出门撒尿,刚一抬头便见此景,当下扯着嗓子呼喊。 “你个老不死的!少喝点酒!” 屋内咒骂不停。 老汉闻言一愣,也以为自己是酒醉未醒,当下用力揉了揉眼睛,再度抬头:“老婆子,快出来看,真有人从天上下来了,还不止一个!” 老妪被这老头吵得没了睡意,披上件上衣出门,见他一脸呆滞望天,也好奇地仰头:“啊 ——!仙人下凡啦!仙人下凡啦!” 老妪在这一片出了名的大嗓门,平日里骂街吵架从未输过,靠的便是这副尖利嗓音。 此时本就子夜时分,虽民居零散,可她这一嗓子喊出,瞬间家家户户亮起了昏黄灯光,叫骂声此起彼伏,众人纷纷走出门来。 毛罡此时已接应了六座热气球的兄弟安全降落在酒坊后院,本以为行动有惊无险,眼瞅着就能把兄弟们全接下来。 可老妪那尖利叫声瞬间击碎了他的幻想,他气得恨不得立时冲去隔壁,一刀劈了这长舌妇。可理智告诉他,此刻必须想法子隐藏行踪,助剩下那座姬德龙的热气球安全落地。 当下,他不再犹豫,大声呼喊:“兄弟们!此处是酒坊!纵火,快纵火,把热气球全烧了,瞧见你们面容的人,一个不留,全杀了!” 言罢,点燃一支火把,爬上院子里那棵巨大梨树,用力挥舞,指引姬德龙降落。 空中的姬德龙眼见酒坊火光骤起,再看梨树上火把打出的旗语,立马明白已然暴露,当下也不啰嗦,缓缓熄灭油罐,迅速朝梨树飞去。 热气球没了动力,下降速度奇快,眼瞅着就要撞上梨树,姬德龙瞬间将所有喷罐开到最大,借力控制下降速度,地上士兵见状,蜂拥而上,抓住热气球绳梯,用力后拽,三力合一,姬德龙五人重重摔在地上,被震得气血翻涌,双腿发麻。 好在五人皆身负功夫,落地瞬间借着势头翻滚出吊篮,这才堪堪保住性命。 姬德龙刚一落地,便大声下令:“兄弟们!快,换上西夏人的面具和衣服,别留痕迹!” 众人领命,迅速脱下外衣,露出内衬的西夏巡街武侯卫军服,而后将人皮面具覆脸,三十五人瞬间摇身一变,成了西夏巡街武侯卫。 接着把身上衣服、热气球一股脑丢入火中,见周围居民赶来,立马装出巡街武侯卫救火的模样。 不多时,其他巡街武侯卫纷纷赶到,一时间,嘈杂声四起。 居民们言辞凿凿,坚称见到仙人下凡。 巡街武侯卫骂骂咧咧,直呼刁民。 毛罡等人混在巡街武侯卫中,起初还帮忙救火,后来见周围的巡街武侯卫全都出工不出力,心里也明白了大概,当下便不再卖力,全都隐匿在巡街武侯卫人群之中,而后逐个悄然撤离此地。 籍辣思义姗姗来迟,瞧了眼面前大火,又看向知府,冷冷道:“你最好如你所言,发现了北斗坠落的消息。” 知府闻言,冷汗直冒,颤声道:“将军,此地居民都讲,瞧见仙人从天而降,落入这酒坊之中。” “谁说的?” 籍辣思义语气冰冷。 “带上来!” 知府摆手示意。 那老妪被衙役架到籍辣思义身前,当下竹筒倒豆子般,把所见之事一股脑说了出来。 知府见她说完,赶忙附和:“将军,周围居民均可作证。” 籍辣思义沉默许久,继而问道:“谁先到这儿的?” “是巡街武侯卫!” 知府低声回应。 籍辣思义转身望向众多巡街武侯卫,大声喝问:“谁先到这儿的?” 巡街武侯卫面面相觑,无人应答。 籍辣思义眉头紧皱,寒声道:“全都带回,逐个审问排查!” 语毕,深深看一眼身后大火,眉头紧皱的朝城南赶去。 第273章 城门突袭 “哎——!你们是谁的兵?”巡街武侯卫小头目高声喝道。 杨炯神色镇定,不慌不忙应道:“我们是阿埋将军麾下的兵,你们又是哪个部分的?” 那巡街武侯卫微微点头,却不答杨炯所问,紧接着追问:“你们不是巡逻东城吗?怎的跑到南城来了?” “哼,我说兄弟,你这管得未免太宽了些!巡街武侯卫在这兴庆府,哪处去不得?”杨炯冷哼一声,心中明白,此刻气势万不能弱。据李潆打探来的消息,巡街武侯卫内部派系繁杂,越是相让,他们越会起疑,唯有这般强硬应对,才合他们相处的常态。 那巡街武侯卫闻言,轻轻一笑:“兄弟,瞧你这脾气!咱不过依惯例问问罢了。” “哼,既依惯例,那是不是我也该照例问问你?”杨炯沉声道。 巡街武侯卫倒也爽快,直言道:“我们是妹勒都逋将军的兵,奉命前来协助籍辣思义将军守卫南城。” 杨炯点头,伸手揽住这巡街武侯卫的肩头,边走边说:“都一样,兄弟我刚赶过来,两眼一抹黑,啥情况都不清楚,你给说道说道,咋就轮到咱们巡街武侯卫帮城卫兵守城了?” “哎!别提了,听闻是城西北斗坠落,最先赶到的便是咱们巡街武侯卫,可谁都不认自己最先到的,眼下全被籍辣思义将军关起来逐一排查呢,我估摸着快有眉目了。”巡街武侯卫笑着回道。 杨炯心中猛地一紧,暗忖:毛罡和姬德龙莫不是被抓了?行动目的已然暴露?否则怎会向南城增兵? 巡街武侯卫见杨炯沉默不语,笑着宽慰:“兄弟别慌,咱们不过是帮着巡查城门附近,还轮不到上墙作战。” 杨炯扯出一丝苦笑,故作亲近:“不瞒兄弟,我刚在红楼寻了个相好,还好只是巡逻城门,真要去守城,我那相好可就没人照料喽。” “哈哈哈!老兄倒是个实在人。放心,虽说咱们平日里在巡街武侯卫内部时有龃龉,但出了门,还不得相互扶持?”巡街武侯卫放声大笑。 “就等兄弟你这句话。”杨炯更亲昵地搂紧他肩膀,又道:“咱兄弟可得惜命,过几日得闲,老哥我在红楼也给你寻个相好。” “当真?” “那还能有假?说说,喜欢啥样的?”杨炯坏笑着追问。 “嘿嘿~!”巡街武侯卫竟有些忸怩。 杨炯心中暗笑,打趣道:“哟,还是个闷骚的!说说,喜欢丰满的还是苗条的?” “该丰满的丰满,该苗条的苗条。” “艹!你小子胃口不小,还想要俩呢!”杨炯笑骂。 “不是,我说的是身材。”巡街武侯卫猥琐回应。 杨炯调侃:“你喜欢葫芦娘呀!” “嘿嘿!” “别傻笑了,你带兄弟们找个背风地儿休息,老哥我帮你盯会儿,休息好了再来换班。”杨炯笑骂着催促。 “得嘞!那就劳烦老哥了。”巡街武侯卫也不推辞,连声道谢。 “行啦,自家兄弟,相互照应是常理。”杨炯摆摆手。 巡街武侯卫点头,不再多言,带着人朝远处背风地走去。 李澈看着那人走远,满脸嫌弃地嚷道:“噫——!姐夫,还有小孩儿在呢!你啥话都往外说!” “别贫了!跟你说,要想最快与人拉近关系,就得把自己的秘密、把柄抖落给对方,让他觉着能拿捏住你,再讲些荤段子,保管手到擒来。这可是你姐夫我当探花郎时学的本事,你就学吧你!”杨炯没好气地数落。 李澈白他一眼,懒得理会这厚脸皮家伙。 陈三两等人紧随其后,一行人在城门附近来回巡逻。几个回合下来,陈三两压低声音:“大人,有些棘手!巡逻队不止咱们,另有两队巡街武侯卫,加起来有四十人。城头守军不足百人明哨,绞盘还落了锁,有十人驻守,如何是好?” 杨炯微微颔首,小声吩咐:“你们继续巡逻,占据有利位置,我和公主去偷钥匙。” 言罢,拉过李澈低声叮嘱:“瞧见那十个当中穿甲的没?他就是掌管绞盘锁钥的人。” “瞧见了,钥匙挂他腰间呢。”李澈目光锐利。 “一会儿我找借口跟他喝酒,你瞅准时机偷钥匙,寻机开锁。一旦锁开,别留情,把这十人全杀了,陈三两他们会帮你争取时间。” 李澈郑重点头。 说话间,两人已行至城门绞盘处。 “哎!武侯兄弟,走错地儿了!这儿不用巡逻!”守护绞盘的城卫兵高声阻拦。 “兄弟们都辛苦!我兄弟二人初来乍到,晕头转向,摸不清东南西北,寻了点水,劳烦兄弟们指个路。”杨炯一边说着军中暗语,一边晃了晃腰间水带。 城卫兵闻言,目光齐刷刷看向身后掌锁之人。 掌锁人眉头一挑,哼道:“兄弟,别犯糊涂,这周遭眼杂着呢。” 杨炯一听,心中暗喜,这分明不是严词拒绝,而是怕人多眼杂误事。当下笑道:“老兄放心,周围都是自家兄弟,出不了岔子。” 说着,杨炯拉着掌锁人走到城门角落,掏出腰间盛酒的水袋,劝道:“天寒地冻的,老哥喝口暖暖身子。” 掌锁人扫了眼四周兄弟,心下寻思:此时已过子夜,众人正是困乏,自家藏酒早喝光了,近日将军催得紧,一直没空入城采买。眼前这兄弟是巡街武侯卫,算半个自己人,料想也无大碍。 这般想着,掌锁人接过水袋,猛灌一口。 “嘶——!兄弟,这啥酒,咋这般辛辣!”掌锁人被辣得直皱眉。 杨炯心里暗笑:能不辣吗?这可是备着放火用的高度酒精,落地时兑了湖水的“假酒”,专为应付这突发状况而备。嘴上却仍是赔着笑:“嘿嘿!老哥别嫌弃,这是酒坊买的酒头,劲儿大,暖身子顶用。” “艹!你小子也不提前吱个声!”掌锁人骂了句,又小啜几口,竟似还有几分回味。 杨炯见时机成熟,不动声色挡住他视线,将其腰间亮给身后李澈,嘴上故作愁苦:“老哥!我家中老娘体弱多病,这几日病情陡然加重。听城里人说,都因那倒北斗闹的,可皇帝非说是谣言。我这一时没了主意,不知是求医还是办场法会。您在城卫多年,可曾见过那日招阴兵的法会?到底是真是假?” 掌锁人又灌了几口酒,把水袋递给身后兄弟,叹道:“兄弟,听老哥一句,要是手头宽裕,就去办场法会。” “啊!老哥意思是……?”杨炯佯装惊诧。 掌锁人没再多言,指了指耳朵。 杨炯凝神细听,果听到自家精号兵的惨叫声。 “老哥!这可咋整啊!我刚调到这儿,不知啥时候能回去,也不知还能不能见老娘最后一面。”杨炯满脸悲戚。 掌锁人刚要劝慰,突觉酒意上涌,神思恍惚,口齿不清:“兄弟……人各……有命……这酒,劲头……真大!” 杨炯一把扶住摇晃的掌锁人,李澈眼疾手快,瞬间扯下他腰间钥匙,而后佯装无事走向绞盘,伺机开锁。 “兄弟……扶住……我……别让人瞧出……端倪!”掌锁人含混说道。 杨炯点头,扶稳他身子,不经意碰到其前胸,顿觉异样,再触碰确认,瞳孔骤缩,嘴上却问:“老哥,你胸口揣着啥?护身符?保平安的?” “傻小子……这……是老子的……命根子!”掌锁人醉眼朦胧的笑骂。 杨炯见状,顿时气血上涌,冲李澈高喊:“兄弟,过来!老哥要与你亲近亲近!” 李澈满心疑惑,眼看锁就要开了,唤自己作甚?但见杨炯神色阴冷,不敢耽搁,快步趋近。 “这老哥醉了!扶他到一旁歇歇!”杨炯声音极度冰冷,手直接捂住了这人的嘴。 李澈谨记杨炯“梧桐要听话”的嘱咐,当下气息流转,一式天官印迅猛击向掌锁人胸口。这一印看似绵软,实则暗藏气劲,掌锁人顿觉胸口如遭重锤,好像心都被搅碎了一般,刚要呼喊,口鼻已被死死捂住,须臾便没了气息。 杨炯迅速摘下他脖颈上的钥匙,丢给李澈,继续佯装与掌锁人交谈。 李澈手握钥匙,心潮起伏,思绪万千。 往昔她自恃武功高强,满心傲气,以为天下何处不可去,何人能欺己。直至此刻才惊觉大错特错,娘亲与姐姐所言极是,一人再强,又怎敌得过千军万马?更气闷的是,相较身边众人,自己仿若最愚笨的那个。契丹的南仙姐姐、自家姐姐,皆是聪慧过人;还有这便宜姐夫,简直比狐狸还精明。今日碰上的西夏兵,武功虽不及自己万一,却个个暗藏机锋,机敏过人。若非有姐夫周全谋划,自己怕是早露马脚,思及此,更是郁闷不已。 眼看着靠近绞盘,李澈摇摇头,不再多想,借着身形遮挡,佯装整衣,瞅准锁孔,钥匙一插到底,用力一掰。 “咔!”一声脆响,在寂静深夜格外刺耳。 杨炯愣了,李澈懵了,众人皆惊。 “艹!是特制响锁!梧桐,杀光他们!”杨炯大骂,怒吼着冲向近前一人,气势如虹,一掌宵月崩掌拍出,直接击碎对方胸口,而后奋力推动绞盘。 陈三两等人一直在附近巡逻,见杨炯暴起,知道事情有变,立刻拔刀冲来。 李澈又气又恼,这些西夏兵怎如此多心眼!当下银牙紧咬,施展三才七星步,身形灵动如穿花蝴蝶,在八人之间翩然穿梭。 只见她身姿曼妙,仿若仙子临世,袂带飘飘,举手投足超凡脱俗。此刻出手,更是风采照人,令人咋舌。 李澈双手如龙蛇舞动,印掌变幻莫测,身形欺近,一式“灵宝印”电闪而出,直击最近之人胸口,“咔嚓”一声闷响,恰似惊雷在耳畔炸开,那人胸膛塌陷,吐血倒飞。 她身形不停,顺势空中翻身,衣袂猎猎,落地双掌齐发,“落幡印”裹挟千钧之力轰向天灵,仿若泰山压顶,势不可挡;“香神咒印”更是如凌厉剑气,直刺另一人眉心,气芒锐利,仿若能洞穿九幽,直达黄泉。那人惊恐瞪大双眼,来不及抵挡,立毙当下。 李澈攻势如潮,抬腿重踹侧方一人腹部,那人惨叫横飞,撞倒数人。旋即转身,“斗姆印”携诡异劲道轰出,印风呼啸,直击一人心肺要害,中者心脏仿若被无形之手搅弄,痛苦倒地,哀嚎不止。 最后背身反手挥出“五岳印”,雄浑之力仿若五岳崩塌,斩向身后之人脖颈,劲力所至,那人脖颈骨瞬间扭曲变形,气管受压,双眼圆睁,身子软倒毙命。 陈三两等人转瞬即至,来不及惊叹十公主那神仙武艺,迅速解决余下几人,与杨炯一同推动绞盘。 “你们干什么?” “艹!敌袭——!” “敌袭——!” 其余巡街武侯卫听到城内打斗声,蜂拥而至,见数十人合力推绞盘,惊得目眦欲裂,狂吼报警。 一时间,惊叫与哨声交织,南城的静谧瞬间粉碎。 “梧桐!发信号!三黄,三绿!”杨炯望着缓缓开启的城门,大吼出声。 李澈闻言,身形闪动,三步并作两步,飞身侧踢踹倒一人,空中一字马旋踹击飞两人,而后掏出三黄信号射向夜空。 落地后,引开追兵,又连发三枚绿色信号弹。 刹那间,三黄三绿信号在城南夜空爆开,光芒碎散。 “轰——!”东南大湖方向传来一声震天巨响。 城门外沈高陵瞧见头顶三绿信号,知是杨炯得手,望着徐徐开启的城门,心急如焚,只觉时间仿佛凝滞了一般,从未这般缓慢。 籍辣思义自城西赶回,正苦思北斗坠落缘由,手下还没审出结果,骤闻敌袭,不及披甲,径直冲向城门。见一群巡街武侯卫混战,有的厮杀,有的推绞盘,顿时呆若木鸡。 不及多想,他抄起身旁弓箭,怒吼:“全给老子射死!” 城卫兵领命,箭雨如注,倾洒而下,一时间巡街武侯卫死伤惨重。 杨炯见状,目眦欲裂,大声嘶吼:“撤退!隐蔽!全力推绞盘!” “快!下城墙,杀光他们!”籍辣思义挥舞弯刀,坠下绳索,滑降而下。 “艹!老毛,大人先到了!”姬德龙咆哮大吼。 “他娘的!兄弟们,上轰天雷!炸断绞盘!”毛罡扛起一袋二十几枚轰天雷,径直冲向城门。 姬德龙目光冷峻,拔刀相随,誓死都要炸断已经开启到一半的城门。 沈高陵距南城不远,透过半开城门,见城内爆炸声与喊杀声震耳欲聋,知道杨炯遇到了阻碍。 他当机立断,怒吼下令:“兄弟们!不等了!通知右厢兵和契丹兵,弓箭犁地!爬城门!” 话音刚落,尖利哨声此起彼伏,而后,一红一绿信号弹冲天而起。 紧接着,马蹄声动地而来,箭雨呼啸着扑向兴庆府城头。 沈高陵一人当先,龙朔卫勾爪齐出,钩住城门,攀爬而上。 “艹!阴兵攻城!大华人真有阴兵!”城头西夏兵被鬼叫折磨多日,此刻见一群面戴獠牙面具的黑衣人攻城,惊恐大叫。 “瞎了你的狗眼!阴兵用得着钩爪?”身后军官一脚将他踹翻在地,大喝:“射箭!拦住他们进城!” 话音未落,右厢两万支利箭呼啸而至。 兴庆府南城本就地域狭窄,这两万支箭雨倾泻而下,目标只有一个 —— 掩护沈高陵登上城门。刹那间,七丈见方的城门上方,箭镞如麻,密如雨幕,城墙上试图阻挡的守军瞬间被这阵箭雨压制得毫无还手之力。 转瞬之间,再无箭矢阻碍沈高陵攀爬城门。 只见沈高陵身先士卒,猿臂轻舒,几个起落便爬上了半开的城门,随后顺着门板斜坡疾驰而下,仿若一下山猛虎直冲敌阵。 刚一落地,他反手抽出身后马槊,寒光一闪,槊尖精准地洞穿一名敌兵咽喉,而后猛地将尸体高高挑起,举过头顶。 沈高陵双眸赤红若火,嘶吼声响彻城头:“大华龙朔卫沈高陵在此!敢挡我者死!” 第274章 破兴庆 两个西夏兵骤见城门缝隙间陡然杀出一人,仿若暗夜杀神降世一般。此人一袭黑衣,浑身散发的骇人气势,直教周遭空气都似凝结。当下二人对视一眼,心底虽惧意暗生,却也知晓退无可退,只得硬起头皮,怪叫着挥舞弯刀,合身扑上。 沈高陵双眸一凛,手中马槊仿若蛟龙出海,裹挟着无穷劲道,直刺向当先一名西夏兵。那西夏兵慌乱间急急挥刀抵挡,却哪料到沈高陵膂力惊人,马槊去势如虹,轻轻一荡,弯刀便脱手飞出,槊尖顺势如电般直入其胸膛,血花四溅。另一西夏兵见状,吓得肝胆俱裂,可念及袍泽身死,满心悲忿,口中大骂一声,发了疯般合身扑上,竟是决意要与沈高陵拼个鱼死网破。 沈高陵眼中寒芒暴盛,冷哼一声,抽回马槊,身形一转,马槊裹挟烈烈劲风横扫而出。“砰” 的一声闷响,那西夏兵躲闪已然不及,被马槊重重砸在肩头,整个人像断了线的风筝般横飞出去,摔倒在地,生死不知。沈高陵哪容他喘息,紧接着抢步上前,马槊呼啸刺下,瞬间结果了他性命,动作一气呵成,杀伐果断至极。 刚料理了这二人,却见更多西夏兵围涌上来,瞬间便将沈高陵困在了中心。沈高陵夷然不惧,身陷重围却仿若闲庭信步,手中马槊好似臂膀延伸,挥洒自如,左挑右刺,寒光闪烁间,所过之处血雾弥漫,惨叫连连。 一名西夏兵瞅准空当,从侧面悄无声息地劈砍而至,沈高陵耳目何等敏锐,身形微微一侧,如柳叶般随风轻摆,巧妙避开锋芒,同时马槊电射而出,恰似利箭穿云,直接将那西夏兵捅了个对穿,当场毙命。 其余西夏兵见状,心下惶然,却也知退无可退,相互吆喝着迅速聚拢,攻势愈发凌厉凶猛。沈高陵怒吼一声,直接冲入敌群。手中马槊使得出神入化,时而如毒蛇吐信般刺出,专攻要害;时而似苍鹰搏兔般挑起,打飞敌手兵器;时而若泰山压顶般砸落,力劈千钧,每一招皆蕴含雄浑气力,刚猛无匹,敌人数十,无一可挡。 在他这般狂风暴雨的猛攻之下,西夏兵阵脚渐乱,破绽频出。沈高陵窥得良机,觑准一名西夏兵防御疏漏之处,暴喝一声,马槊如蛟龙破浪,一个突刺,刹那间又取了一人性命。而后沈高陵更不迟疑,一招横扫千军,马槊呼啸着划出半圆,如若巨浪排空,逼得周遭敌人纷纷后退。 他趁势单枪匹马冲到杨炯左侧,声若洪钟,大吼道:“行章!快!” 杨炯咬牙,看着那怎么推也推不动的绞盘,大声怒吼:“我艹他姥姥!这绞盘暗藏机关卡扣,得反转才行,这他妈谁知道要转几圈!” 沈高陵闻言,大骂道:“艹他娘的李谅祚!这是要把咱们兄弟往死路上逼呀!” “毛罡!你他娘的轰天雷呢!全塞进这绞盘缝隙,给老子炸碎这机关!” 杨炯跳脚大骂。 “妈的,老姬!别跟这群畜生纠缠,轰天雷,快!” 毛罡闻言,一刀将西夏人半个身子削去后,朝身后的姬德龙大声怒吼。 姬德龙双目赤红,朝身后兄弟大叫:“快!别纠缠,我给你们开路!把轰天雷送过去!” 言罢,手中匕首翻飞,挑死两个西夏兵后,夺过一把弯刀,大开大合地左突右进,瞬间清出一道空档。 杨炯见此,心中焦急万分,夺过西夏兵的弯刀,脚下全力施展妙风步,三步并做两步,直冲向姬德龙,一刀砍死他身后想要偷袭的西夏兵后,大吼出声:“快!把轰天雷都送去给毛罡,炸绞盘!” 籍辣思义刚一落地,便瞧见了杨炯,见他竟想要炸碎绞盘,当下直接挥刀冲向杨炯,誓要砍死这不知死活的卑鄙之人。 此时城头号角冲天,显然是正在传递聚兵信号。 杨炯来不及多想,掩护送走三个携带轰天雷的士兵后,突觉背后危险袭来,本能地侧身一闪,那弯刀贴着他头顶从上捋至脖颈,突变劈砍为横扫,直扫杨炯脖颈。 杨炯瞳孔猛地一缩,后仰塌腰,顺势右脚猛踹,一脚踹在了籍辣思义胸口,在原地翻了个跟头后,死死盯着踉跄站稳的籍辣思义。 两人四目相对,都瞧出对方眼中的杀意,当下也不废话,二人一个猛冲,再次战在了一起。 “锵锵锵”,弯刀相交,金铁鸣响震耳欲聋,一道道寒光在碰撞间溅射而出。两人皆施展出浑身解数,手中弯刀化作夺命银练,你来我往,快如鬼魅。杨炯刀法凌厉,大开大阖间自有一股豪迈气势,每一刀挥出都似能开山裂石;籍辣思义亦不遑多让,弯刀舞动密不透风,攻防之间转换自如,刁钻诡谲,专寻杨炯招式破绽。 几个回合下来,杨炯心中却愈发凛然,原本以为籍辣思义只是刀法娴熟,此刻交手几招,竟隐隐感觉对方气息悠长,竟是个深藏不露的内家高手!每一次弯刀碰撞,都有一股雄浑劲道透过刀身袭来,震得他虎口发麻,暗自忖道:“这兴庆府果真藏龙卧虎。” 籍辣思义也瞧出了杨炯的神色变化,知道他心态起了波动,嘴角不自觉泛起一抹冷笑,攻势愈发凌厉,刀风呼啸,竟似要将杨炯整个人卷入刀幕绞杀。 杨炯见此,决意铤而走险,兵行险招。又一次双刀猛烈对撞,他佯装不敌,弯刀拿捏不稳,竟脱手而出。籍辣思义见状,眼中闪过一丝得意,当下毫不迟疑,合身扑上,弯刀高高举起,带着必杀之势全力劈下。 却见杨炯身形一闪,侧身避开这凌厉一击,与此同时,他右拳裹挟着烈烈劲风,赫然是六幺拳中的清商拳,此拳快可奔雷,力能撼山,一拳轰出,直直砸向籍辣思义胸口。 籍辣思义躲避不及,被这一拳击中,胸膛处仿若遭重锤猛击,全身气血翻涌,一口鲜血瞬间喷出。可他也是个狠辣角色,即便胸膛遭受重创,却兀自不肯罢休。只见他紧咬钢牙,面色因剧痛而扭曲狰狞,却凭借着一股悍不畏死的狠劲,强抑着那几乎要将神志淹没的剧痛,双手紧攥弯刀,疯魔般挥舞起来。 刀光霍霍,铺天盖地朝着杨炯席卷而去,每一刀皆带着玉石俱焚的决绝之意,试图以这不要命的打法,将杨炯逼退,以求寻得那一丝绝境逢生的转机。 杨炯哪容他再有喘息之机,身形灵动如泥鳅,在刀光间左闪右避,双手如灵蛇探洞,寻得间隙,施展出小擒拿青龙缠丝手,猛地擒住籍辣思义持刀手腕,用力一扭。 籍辣思义吃痛,弯刀拿捏不住,“哐当” 落地。杨炯顺势夺过身旁掉落的弯刀,毫不犹豫,利刃如电,狠狠刺进籍辣思义咽喉,血光四溅,籍辣思义瞪大双眼,满是不甘,身子缓缓软倒下去。 杨炯一刀割下籍辣思义的头颅提在手中,大声怒吼:“汝将已死!还不速速投降!” 西夏守军被这怒吼声吸引,眼见这人竟真的手提籍辣思义的头颅,惊惧之色瞬间爬满众人双眸,身体也跟着动作迟滞了些许。 话音未落,杨炯便觉脚下蓦地泛起一阵氤氲凉意,垂眸望去,只见那大湖之水迅猛地蔓延开来,转瞬已没过脚踝,且水位还在节节攀升。他心头火起,当下怒目圆睁,扯着嗓子大吼道:“毛罡!你磨蹭什么呢,炸弹怎么还没炸响!” 毛罡闻得这声怒吼,心急如焚,转头望向队伍末尾那个身背数十枚轰天雷的士兵,心急之下也顾不得许多,嘶吼着便合身扑了过去,只想快些接应此人,好炸开这兴庆府城门。 那大华龙骧卫士兵此刻深陷重围,环目四顾,但见周遭密密麻麻都是敌军,个个虎视眈眈的看着自己。他微微仰头,深吸一口气,接着猛地伸手一把扯下脸上的人皮面具,刹那间,一张坚毅且带着几分不羁的面容展露人前,他纵声狂傲大笑:“老子乃龙骧卫睚眦营李元芳!今日便教你们知晓,什么叫视死如归!” 言罢,李元芳毫不犹豫地探出左手,迅速点燃了身后连着轰天雷的引线,刹那间,火花四溅,“滋滋” 声响彻耳畔。 他单手持刀,刀身因灌注了气力而发出阵阵嗡鸣。李元芳虽右臂刚被利刃齐刷刷斩断,创口处鲜血汩汩涌出,染红了半边身子,可他此时浑然不觉疼痛,脚下步伐未有丝毫迟滞,如一道赤色闪电般朝着绞盘所在之处奋勇冲去。 敌军见状,哪肯让他轻易得逞,纷纷挥舞兵器,围拢而来,刀光好似那密集的暴雨,朝着李元芳周身倾泻而下。李元芳左挡右突,手中钢刀舞得泼水不进,每一挥砍皆伴随着一声怒吼,硬是凭着一腔孤勇和精湛武技,在这铜墙铁壁般的敌阵中杀出了一条血路。 眼瞅着绞盘近在咫尺,可引线已燃烧近末端,李元芳眸中闪过一抹决然,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合身朝绞盘扑了上去。 “轰 ——!” 一声巨响,撼天动地。 “咔咔咔咔!” 城门铰链失去绞盘的阻隔,在巨大城门的拉力下急速摩擦抽动。 “砰 ——!” 城门落地,兴庆府南城洞开。 一万龙朔卫蜂拥而入,两万右厢兵紧随其后,两千契丹兵神箭手弓弦如琴,流窜残军被这洪流一冲,再无抵抗之力,死伤无数。 杨炯接过亲兵战马,大吼道:“‘市场行动’结束,现开始执行‘花园行动’!冲击皇城东门,活捉李谅祚!” 令兵传令,数万联军,弓箭开路,马踏水波,沿着兴庆府南北大街,直奔皇城东门而去。 兴庆府马蹄如雷,水波荡荡。 一处酒馆之内,耶律南仙却仿若置身事外的看客,静静伫立窗边,美眸紧盯着门外那如潮水般呼啸而过的军队。 俄顷,她轻启朱唇,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酒水入喉,一双美眸接连闪动,似是点燃了眸中那熠熠星火,轻声喃喃道:“我就知道你行。” “主子,喜讯传来。” 身旁一位安抚司女卫微微躬身,压低声音禀报道,“咱们的眼线已然摸清了西夏太子的囚禁之所,此刻大梁皇后率人从兴庆府西门长驱直入,却被李谅祚的一万禁军死死堵在了皇城西门金水河入城之处,脱身艰难。” 耶律南仙柳眉一蹙,冷哼出声:“哼,敢跟我耶律南仙耍心眼、玩手段,当真是自寻死路!” 言罢,她莲足轻抬,猛地一脚踢开身前碍事的衣摆,转头向女卫问道:“兴庆府东门局势如何?” 女卫神色恭谨,言语间满是笃定:“公主放心!我军三千精锐,皆由寇镇远将军亲自统率,一路紧随大华的队伍顺利进入兴庆府,而后在东城守将的内应助力之下,成功策反三千敌军,此刻合兵一处,总计六千人,已然牢牢把控住了东门,万无一失。” “好!” 耶律南仙神色一振,当下不再耽搁,莲步轻移至酒馆外,翻身上马,抬手一挥,领着数十名训练有素的安抚司亲卫,朝着皇城东门疾驰而去。 骏马飞驰,风声在耳畔呼啸。 耶律南仙抬眸望向那火光冲天、仿若炼狱的皇城,眼眸深处,一抹狡黠光芒转瞬即逝,她嘴角微微上扬,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不知为何,脑海中突然浮现出那人欺负自己时的可恶模样,心中嗔怒顿生。她柳眉轻竖,面色瞬间一整,朱唇轻启,嗔骂道:“杨炯,这次我看你如何逃出我的手掌心!” 第275章 战皇城(上) <特别鸣谢:tijin的大神认证,特此加更!> 且说那贾纯刚与卢启,两名假扮和尚之人,推着满满一车轰天雷,脚下步伐不疾不徐,向着金水桥一路行去。 他二人皆是心细如发之辈,知晓此刻万不能行差踏错,故而不敢走得过快,以免惹人注目;亦不敢过于拖沓,只一心装作寻常下山采买福品的僧人模样。 刚从后山步入兴庆府大街,蓦地,城南处三道刺目黄光骤然闪现,紧接着便见三道绿光崩裂开来,仿若夜空流星划过,煞是惊人。 卢启抬头望向那渐次熄灭的烟火,不禁惊诧出声:“艹!大人动作这么快?”话语间,满是讶异与震动。 贾纯刚亦是满脸诧异,心想自己二人这才刚落地不久,连金水桥的影子都还未瞧见,大人竟已率人夺下绞盘,瞧这情势,想来用不了多久,己方联军便能涌入兴庆府了。 当下哪还顾得上许多,贾纯刚猛地发力,推着小车便在大街上狂奔起来。 卢启见状,急得怒吼:“艹!你等等我!”说着,一步并作两步,飞也似地追上贾纯刚,双手紧紧扶住车子,一同发足狂奔。 可还没跑出多远,整个兴庆府内号角声此起彼伏,震耳欲聋。四周巡卫的兵丁们仿若闻见血腥味的鲨鱼,纷纷朝着城南潮水般聚拢而去。 贾纯刚与卢启心急如焚,恨不得肋生双翼,此刻既已惊动守军,料想那李谅祚麾下的北大营精锐很快便会过桥增援,若是再这般耽搁下去,只怕是要万事皆休。 正焦头烂额之际,卢启忽地高声大叫:“哎!老贾!看!青楼的花船!” 贾纯刚闻言一怔,脱口问道:“啥意思?” 卢启急得直跺脚,嚷道:“艹,还能啥意思!抢船划到金水桥!” 言罢,也不啰嗦,推着小车猛地转向,径直穿过狭窄小巷,朝着那停靠在岸边的花船狂奔而去。 贾纯刚刹那间恍然大悟,当下抽出腰间匕首,身形如电,几个箭步便超过卢启,大声道:“我去抢船,你快点跟上!” 说话间,贾纯刚已如一阵风般冲到岸边,飞身一跃,稳稳落在船头。刚一冲进船舱,却见三名西夏人正围着一名女歌妓肆意追逐调笑。 贾纯刚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二话不说,身形闪动,侧身横刀、翻身挑刺、飞扑扎胸,一气呵成,动作行云流水,快若鬼魅。那三人只瞧见一个光头和尚闯来船舱,尚未及喝骂出声,便已被贾纯刚三刀结果了性命。 “别喊!否则杀了你!”贾纯刚转头,对着缩在角落、抱着琵琶瑟瑟发抖的歌妓怒声喝道。 那歌妓吓得浑身颤抖不止,泪水簌簌滚落,竟闭眼就要脱衣服。 此时卢启将轰天雷拖至船头,刚走进船舱,便撞见这一幕,脸上神色瞬间精彩万分,大笑道:“咋的?老贾这是憋坏了?” “艹!你他娘的少贫嘴!赶紧撑船!”贾纯刚气得大骂。 贾纯刚环顾四周,不见可用之物,当下心一横,一把扯下歌妓的肚兜,狠狠塞进她嘴里,恶狠狠道:“老子不好这一口!你给老子老实点!” 说罢,转身冲向船头,与卢启一同奋力划船,向着金水桥疾驰而去。 卢启刚想调笑几句,忽然一声震天巨响传来。他瞬间收住笑容,竖起耳朵细听,片刻后道:“好像是南城门处传来的爆炸声!” 贾纯刚微微点头,手中船桨挥动得愈发迅猛,几下之后,抬眼望去,只见前方一座巍峨拱桥横跨水面,惊喜道:“老卢!快瞧瞧!是不是金水桥?” 卢启亦是满脸惊喜,高声道:“错不了!三公主的情报上说,此桥通体青石,侧面全红,南北长约丈十八,宽约十六,乃是兴庆府最大的桥,定是金水桥无疑!” 言罢,手中撑杆舞动得虎虎生风,恨不能一步便赶到桥下。 待得靠近,贾纯刚皱眉问道:“老卢!这桥这般巨大,在哪埋雷才好?” 卢启亦是一愣,随即咒骂出声:“咱们兄弟又不是桥道兵!哪晓得何处是薄弱点!” “我……我知道!”一道柔弱的声音陡然响起。 二人闻言皆是一愣,贾纯刚身形如电,瞬间转身入舱,目光如刀,死死盯着那不知如何吐出肚兜的歌妓。 歌妓见贾纯刚目光凶狠,吓得抱紧琵琶,怯生生道:“我是杂色人,会说大华话,我知道如何炸桥。” “你可知骗我的下场!”贾纯刚冷冷道。 “我常年在这金水河的花船上弹奏,见过好几次工匠修补金水桥,知道他们每次都会修补何处。”歌妓小声回道。 “艹!那还等什么,拉她出来!”卢启在船头不耐烦地大吼。 贾纯刚不再多言,一步上前,伸手将歌妓轻轻拉至怀中,替她整理好凌乱衣衫,拽着她便来到船头。 “哪里薄弱?指给我们看!”贾纯刚沉声道。 歌妓微微抬头,小声问道:“大华人可是攻进兴庆府了?” “你哪来这般多废话!”贾纯刚怒声呵斥。 卢启皱眉,沉声道:“我们是大华禁军,此刻我军已然攻入兴庆府。你有何条件,速速讲来,莫要浪费时间!” “我……我不想再做歌妓!”歌妓语气悲切,却透着决然。 “没问题!帮我们炸桥,事成之后他娶你!”卢启伸手一指贾纯刚,淡淡说道。 “你他妈在说什么?”贾纯刚顿时怒极。 卢启翻了个白眼,低声道:“你老贾都把人家衣服都扒了,你不得负责!我瞧她尚有几分姿色,你可不亏。” “你他妈少……”贾纯刚骂声尚未出口,却见远处火把攒动,仿若繁星点点,定睛细看,数千大军正朝着金水桥汹涌而来。 卢启见状,大声道:“他答应你了!快说!” 歌妓被卢启那狠厉目光吓得一哆嗦,再不敢多言,抬手朝着右侧岸边一处,小声道:“那里有个坑洞,是白蚁巢穴,常年缝缝补补,十几天前我还见有工匠在填补,料想那里最为薄弱。” “细细指给我们!”贾纯刚沉声道。 歌妓眼眸在岸边搜寻半晌,而后指着一处颜色明显深些的内桥面道:“就是这里!” 卢启见此,纵身一跃跳上岸边:“快!老贾,把轰天雷给我!” 贾纯刚闻言,急忙拿起地上轰天雷,源源不断朝岸边传递。歌妓见此,一咬牙,也拿起布袋,帮忙一同传递。 说时迟那时快,眼瞅着敌援军就要踏上桥面,卢启猛地掏出火折子,点燃了堆放在此处的轰天雷,而后声嘶力竭大吼:“跳水!” “扑通——!”三声落水声几乎同时响起。 紧接着,“轰”的一声惊天巨响,金水桥南桥头瞬间被炸得粉碎,拱桥失了支撑,轰然倒塌,巨大的桥身砸入金水河中,溅起层层巨浪。 北大营士兵们见此惨状,个个呆若木鸡,面面相觑,一时间竟也不知该何去何从。 “别他妈发愣!速去西门附近的飞虹桥!”北大营将官率先回过神来,大声呵斥,而后一马当先朝着西门狂奔而去。 此刻他哪有闲暇去思索究竟是谁炸了桥,更没时间去抓捕那炸桥之人,当下城门告急,亟需他这一万北大营精锐前去阻挡敌军攻城。他身负皇帝死令,只要城门不破,往后有的是时间收拾这些捣乱之人。 于是,这一万北大营精锐如迁徙的蚁群,迅速改变行军方向,朝着西门的飞虹桥潮水般奔去。没过多久,便听城西喊杀声震天价响。那将官心中惊惧,脚下步伐愈发急促,待赶到近前,才知竟是大梁皇后已然从西门攻入,此刻正与西大营的一万精锐杀得难解难分。 “艹!兄弟们!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叛贼攻入皇城,跟我冲!”北大营将领挥舞弯刀,怒吼一声,率领这一万精锐从侧方直扑大梁皇后的两万人侧翼。 大梁皇后前军之中,李嵬名身披红甲,英姿飒爽,骑着战马飞驰而来,高声叫道:“娘,不好了,我军侧翼又冒出一万敌军,瞧模样是北大营的兵!” “怎会如此?北大营的兵不是该去支援南城吗?为何会在此处?”大梁皇后满脸惊诧。 “娘!这可如何是好?城卫军总共三万,分散在兴庆府各处,皇帝的两万精锐此刻全被咱们吸引过来了!”李嵬名心急如焚,话语间满是焦虑。 大梁皇后凝眉沉思片刻,而后大声下令:“全军跨过飞虹桥,与杨炯的联军会合,将敌军全都引到他那儿去,咱们横穿兴庆府,从东门攻打皇城!” “啊?”李嵬名娇声惊呼。 大梁皇后见状,柳眉倒竖,骂道:“你个死丫头还不快去!他有三万兵,加上咱们的两万,足足五万之众,对付这两万人绰绰有余!” “娘,你莫要骗我!你是想让杨炯帮咱们拖住敌军,自己好攻入皇城。”李嵬名大声反驳。 “闭嘴!休忘了自己身份,你可是大夏的公主!难不成你想让大夏亡国?”大梁皇后凤眸含威,厉声呵斥。 不等李嵬名回话,大梁皇后再度下令:“公主身体抱恙!此刻我命令,阿绰为全军指挥,速速跨过飞虹桥,与联军会合!” “是!”一老将抱拳领命,迅速指挥军队跨越飞虹桥。 再说杨炯率领三万人马,仿若汹涌铁流,弓箭开路,一路风驰电掣。路过金水河时,身后龙朔卫螭营中郎将左丘一马当先,其身后三千桥道兵精锐,马背上皆驮着早已备好的沙袋。 随着左丘一声令下,众人纷纷将沙袋投入金水河中。须臾之间,金水河水流便被沙袋彻底阻断。杨炯大军毫不停留,趁着河水尚未冲垮沙坝,如饿狼扑食般发起冲锋,转瞬便已杀至皇城东门。 “阿耶朗兄弟!”杨炯纵声高呼。 “杨兄弟!”阿耶朗大声回应。 “快!你家公主的内应呢?这皇城门怎还不开?”杨炯急得直搓手,大声问道。 “哈哈哈!哎~!你有这么着急吗?”耶律南仙笑语盈盈,打马近前。 “别闹了!快点!”杨炯拍马迎上,高声催促。 耶律南仙白了他一眼,而后昂首挺胸,高声吟诵:“白马扬尘出塞关,大漠飞沙劲草残。” 城头之上,一位络腮胡子的武将现身,大声回应:“青牛驮月踏霜寒,笛鸣荒冢忆幽燕。” “毕公主我,乌日格伊热。”耶律南仙用契丹语高声呼喊开门。 那络腮胡子将领亦用契丹话回道:“毕绍荣宝日乌恩胡恩,公主额日古勒别。” “南仙!你能不能快点?”杨炯见两人对起暗号没完没了,心急如焚。 耶律南仙瞪他一眼,打马如飞,径直冲向那依旧紧闭的皇城东门。 就在此时,兴庆府皇城东门缓缓开启,耶律南仙纵马一跃,如那飞燕穿帘,直接从门缝中冲入皇城。 杨炯见状,心中暗忖:你这般耍帅作甚,不知道的还以为大辽覆灭了西夏呢。 当下也不再拖沓,振臂高呼:“兄弟们速速进城!而后紧闭皇城九门,活捉李谅祚!” 令罢,纵马狂飙,直冲入皇城。 第276章 战皇城(下) <再次鸣谢:tijin的大神认证,感谢兄弟一直以来的支持!特此加更!> 三万联军浩浩荡荡,按照既定计划,两万右厢兵迅速四散开来,封锁占领皇宫九门;一万龙朔卫则沿着皇宫大小廊道,以二十人为一队,穿梭其中,清扫各处抵抗势力。 杨炯则亲率两千契丹弓箭手以及自己的一千五百龙骧、麟嘉卫,直冲西夏皇宫三大殿。 刚至乾元殿,但见殿门紧闭,周遭一片死寂。杨炯心中明白,这三大殿乃是前后宫分界线,实乃皇宫的咽喉要道,一旦有失,那李谅祚便只剩逃往毫无遮挡的后宫这一条路,故而料想李谅祚定是将皇城所有精锐皆藏于三大殿,以此阻隔自己的进攻步伐。 念及此处,杨炯长刀出鞘,大吼道:“列阵!迎敌!” 身后契丹神箭手得令,迅速呈扇形散开,单膝跪地,搭箭拉弓,箭头在黑暗中闪烁寒光,齐齐瞄准殿门方向。龙骧、麟嘉卫则如鬼魅般从两侧迂回包抄,手中轰天雷仿若不要钱似的堆至乾元殿门前。不等杨炯下令,便有士兵点燃了轰天雷引线,而后众人迅速撤至两侧掩体之后。 “轰——!”一声巨响,天崩地裂。 殿门轰然洞开,乾元殿内的西夏禁军一同涌出,当先一排乃是重装步兵,他们身着厚重铠甲,手持长刀巨斧,步伐沉稳如山,凶悍之气扑面而来。 契丹弓箭手早已等候多时,随着杨炯挥手,弓弦震颤之声不绝于耳,箭雨遮天蔽日,直扑向这百人重甲步兵。 只见那箭头撞击在厚重盔甲上,溅起簇簇火花,却难以穿透那层坚甲分毫。可箭势太过汹涌,纵使西夏兵甲坚硬,此刻也被这排山倒海的攻击压得抬不起头。 箭雨停歇,龙骧卫和麟嘉卫蜂拥而上,两军短兵相接,刹那间,金属撞击声、喊杀声震耳欲聋。 杨炯目光如炬,瞬间锁定前方一名身形魁梧的西夏校尉,此人正挥舞着狼牙棒,咆哮如雷,指挥周围士兵结阵。杨炯双腿猛夹马腹,战马仿若离弦之箭,飞驰而出。眨眼间便冲至那校尉跟前,他高高举起长刀,肌肉紧绷,暴喝一声,倾尽全身之力劈下,这一击快若流星,重似泰山。 那校尉惊恐的瞪大双眼,仓促间举起狼牙棒抵挡,只听“咔嚓”一声巨响,狼牙棒被这巨大一力击飞脱手,刀势未减分毫,直直劈入他的肩胛,鲜血四溅,仿若爆开的血花,那校尉惨嚎着倒地,瞬间没了声息。 周围西夏禁军见状,瞬间红了眼,发疯般一齐涌上,各式兵器如密集的荆棘丛林,齐齐刺向杨炯。 杨炯毫无惧色,长刀在身前舞成一道密不透风的铁幕,寒光闪烁间,叮叮当当之声不绝于耳,每一次金属碰撞,都震得人手臂发麻。他或挑或刺,时而反手横斩,身形在敌阵中左旋右转,所过之处,血雾弥漫,残肢断臂横飞各处,仿若修罗地狱。 此时,两军混战愈发激烈,喊杀声震得人耳鼓生疼。 杨炯深陷敌阵核心,却仿若杀神附体,每一击皆精准狠辣,不断撕扯着西夏禁军的防线。随着他一路突进,身后留下一条血肉模糊的通道,地上尸首堆积如山,那原本严整的防线在他疯狂冲击下,果真如纸糊般脆弱不堪,节节溃败,联军趁势汹涌而入,彻底占领乾元殿。 杨炯此刻也杀得双眼通红,怒吼着挥刀领兵,直冲西夏皇宫第二殿文德殿。 这座大殿前的廊道更为宽阔,西夏禁军布下重重拒马,弓箭手隐匿其后,形成一道严密的火力网。 杨炯见状,大吼出声:“毛罡,给老子炸了这大殿的柱梁,用楠木做攻城锤,破开这些拒马!” “是!”毛罡得令,带着数十名麟嘉卫士兵,将轰天雷埋在那根巨大的楠木柱子之下,而后迅速点燃轰天雷引线。 “轰——!”一声巨响,地动山摇,楠木根基断裂,仿若参天巨树被伐,直接朝一边砸倒而来。 其他士兵不等楠木溅起的尘土散去,一同冲过去搬起楠木攻城锤,数十人合力推动,一路撞开拒马,直冲向文德殿殿门。 文德殿拒马后的西夏兵见状,弓箭齐发,弩箭好似密集的暴雨,从宫墙、楼阁、殿宇各处攒射而来,嘶鸣声在皇城经久回荡。 麟嘉卫身上铠甲早已在先前那一场场的激战中布满了交错纵横的划痕,凹坑累累。可此刻,他们迎着那倾泻而下的箭雨,身姿挺拔坚毅,如巍峨高山,纹丝不动,悍不畏死,一往无前地不断发起冲锋。 前排的战士们率先直面那西夏军的箭矢袭击,一时间,箭镞纷飞。瞬间,便有数名麟嘉卫中箭倒地。 一名麟嘉卫,胸膛被利箭无情贯穿,他圆睁双眸,那眼中满是不甘与决绝,双手下意识地抓向深深没入躯体的箭杆,然而终究是无力回天,身子直挺挺地向后倒去;另一麟嘉卫,腿部连遭数箭射中,“扑通”一声双膝跪地,可他牙关紧咬,腮帮子鼓起,满脸涨得通红,凭借手中长刀强撑住摇摇欲坠的身躯,试图再度奋起。 身旁战友目睹此等惨状,眼眶瞬间泛红,泪水几欲夺眶而出,可眼下形势危急,哪有闲暇容他们哀伤? 麟嘉卫侧身一闪避过一波箭雨,旋即矮身疾冲数步。怎奈刚要提速,一排弩箭裹挟着凛冽劲风,迅猛而至,当即又有几人肩胛、腹部被射中,闷哼声此起彼伏,接连倒地,痛苦地蜷缩着身子。 可即便不断有人倒下,麟嘉卫依旧冲锋在最前,攻势未有分毫迟滞。一人刚倒下,后排立马有兄弟迅速补位,毫不犹豫地接过倒下同伴尚带余温的兵器,脚下跨过一具具渐渐冰冷、失去生机的身躯,那一双双眼睛里燃烧着熊熊怒火,攥紧长刀,朝着箭雨最为密集之处,无畏无惧地发起冲锋,心中唯剩一个执念:定要在这夺命箭雨中闯出一条血路! 杨炯目睹麾下儿郎如此惨烈赴死,双眼瞬间充血,他四下环顾,瞅准敌军箭雨稍显稀疏的间隙,猛然深吸一口气,大喝一声,纵马高高跃起,飞跃过一道道残破不堪、满是血迹的拒马。 刹那间,一支利箭如鬼魅般飞过,擦破他前胸,紧接着,又一支箭带着呼啸风声,直直透穿他肩膀,鲜血四溅。可这般剧痛竟也无法阻挡他纵马狂飙的势头,此时他仿若战神附身,径直一人闯入敌军弓箭手阵营。 刚一落地,他手中长刀旋舞,刀光霍霍,所到之处,敌人仿若割麦般纷纷倒下。敌军那原本整齐有序的弓箭阵营瞬间大乱,士兵们惊恐尖叫,四散奔逃,阵型溃不成军。麟嘉卫将士们见主帅如此英勇无畏,士气大振,趁势掩杀而入,一举突破敌军防线,如洪流般涌入第二座大殿文德殿。 文德殿内,双方短兵相接,众人围绕着每一根雕龙立柱、每一寸金砖地砖,拼尽全力,展开殊死争夺。 双方士卒皆杀红了眼,有人被敌人铁钳般的大手扼住咽喉,面色涨紫,好似熟透的茄子,双手疯狂掰扯对方手指,指甲断裂,鲜血淋漓,却兀自不肯松手;有人腹部被利刃无情捅穿,肠子外流,惨不忍睹,却仍凭借最后一丝执念,死死抱住敌人双腿,不让其挪动分毫。 麟嘉卫中有一员铁塔般壮硕的猛士,他身形魁梧,力大无穷。只见他面对西夏禁军挥来的弯刀,竟不闪不避,徒手猛地一把抓住刀刃,掌心瞬间皮开肉绽,鲜血如注,顺着刀刃汩汩淌下,他却仿若毫无知觉,怒吼一声,将那西夏兵猛地拽至身前,而后高高挥起铁拳,一拳又一拳,势大力沉,直把对方头颅砸得血肉模糊,脑浆迸溅。 随着战斗持续升温,殿内地面鲜血横流,起初只是浅浅一层,不多时便慢慢积成暗红色血泊,黏稠厚重。众人脚步踏在其中,仿若陷入泥沼,不断打滑,每迈出一步,便溅起朵朵血花。 尸体层层堆叠,渐成一座可怖至极的小山丘,堵塞过道,众人却无暇顾及,生者仿若麻木不仁,直接踩在同伴或敌人的尸首上,挥舞利刃,继续疯狂厮杀。 一番惨烈恶战之后,西夏军死伤枕藉,横七竖八的尸首铺满殿内各处,残兵们望着周围如修罗地狱般的惨景,心中恐惧渐生,勇气消散,开始四散奔逃。 麟嘉卫士气如虹,乘胜追击,个个杀意滔天,将剩余敌军逐一剿灭殆尽。而后,大军马不停蹄,继续向着第三座大殿承天殿推进。 承天殿殿门紧闭,四周望楼上强弩林立,西夏禁军精锐尽出。此殿乃皇宫最后一道屏障,众人皆知,只要攻下此殿,那西夏皇宫便彻底落入我方掌心。 杨炯紧盯那高耸威严的承天殿门,思谋片刻,猛然转头,下令道:“速速将所有轰天雷整备齐全!挑选军中箭术最为精湛之人,给我全力瞄准殿门合页,城楼了望孔这些要害之处,听我口令行事!” 不多时,几十名契丹神箭手手持强弓,迅速来到近前听命。杨炯目光如炬,手臂狠狠一挥,声嘶力竭地大吼:“箭绑轰天雷,发射!” 刹那间,弓弦震颤,仿若雷公击鼓,利箭裹挟着轰天雷,如夺命流星,风驰电掣般扑向既定目标。 轰天雷仿若长了眼睛,精准无误地轰向望楼弩阵,轰然巨响仿若天崩地裂,火光瞬间吞噬周边一切,望楼上砖石迸溅,木屑纷飞,弩具被炸得七零八落,西夏兵惨叫不迭,肢体横飞,原本严丝合缝的弩阵刹那间乱作一团,硝烟滚滚,遮天蔽日。 乘敌军方寸大乱之际,大华士兵如饿狼扑食般汹涌冲锋。龙骧、麟嘉卫将士们虽无长枪盾牌傍身,却气势如虹,毫无惧意。 前排将士手持长刀,刀刃拖地,疾奔时沙石飞溅,恰似一条银白怒蟒奔涌向前,所过之处,烟尘滚滚,不断扬起烟尘干扰敌军瞄准;后排将士拔刀在手,刀身寒光闪烁,口中呼喝阵阵,杀意冲天,直接冲向四周的望楼,不断追砍那些逃下来的残兵。 临近殿门,西夏残兵聚拢一处,重整旗鼓,依托大殿,再次建立起防线。 龙骧卫率先冲入被轰天雷炸开殿门的承天殿。 毛罡身如熊罴,赤着的双臂肌肉贲张,青筋暴突似蜿蜒蟒蛇,手中长刀裹挟着一路奔冲的猛势,高高抡起,“咔嚓”一声闷响,那精铁铸就的刀刃毫无阻滞地撕开西夏禁军仓促布下的防线,势大力沉地剁入敌军肩胛,血花瞬间如爆开的赤色烟火,喷溅他满脸。毛罡却仿若未觉,嘶吼着拔刀再砍,每一击都震得空气簌簌哀鸣,敌军在这狂猛冲击下,防线如朽木节节崩碎。 麟嘉卫紧随其后,紧密衔接龙骧卫攻势。 陈三两仿若灵动猿猴,身形敏捷,手中长刀似灵动毒蛇,专寻敌军咽喉、腰腹破绽,近身缠斗时,刀光霍霍,如细密银网,刹那间便在敌阵搅起血雨腥风,每一闪动都带起刺鼻血雾,断臂残肢噼里啪啦似雹子般落地,他脚下血污积成黏稠泥潭,他却稳如磐石,一双锐目锁定猎物,刀刀夺命。 殿内,华灯璀璨,本该是庄严肃穆、尽显皇家气象之地,此刻却沦为阿鼻地狱。灯火跳跃,映照着一张张扭曲到可怖的面庞,西夏禁军残部双眼充血,弯刀挥舞成夺命轮盘,口中嗬嗬怪叫。大华将士面色冷峻,长刀翻飞似银练纵横,金属撞击声密如急雨敲窗,每一下都迸溅出耀目火花,似夜空炸裂的火流星。 惨叫、怒吼、咒骂绞缠融合,震得殿梁簌簌落尘,鲜血汩汩涌出,迅速漫过金砖地面,滑腻难行,尸首层层堆叠,转眼成了一座血肉小山,堵塞过道。 战局陷入胶着,大华士兵们杀红了眼,一人被弯刀砍中肩头,皮肉翻开,鲜血泉涌,他竟反手攥住刀刃,猛地一拽敌人近身,用额头狠撞其鼻梁,趁对方昏厥,长刀贯胸,一气呵成;又有新兵初上战场,双腿打颤,见战友濒死,却陡然爆发,合身扑向敌群,抱着一名西夏兵便死命咬住其脖颈,后背遭乱刀齐砍亦是毫不松口,以命换命,身死当场,惨烈至极。 就在此时,一声绵长号角仿若划破苍穹的利刃,穿透整个西夏皇宫,龙朔卫生力军仿若汹涌潮水,漫灌而入承天殿。 西夏军苦苦支撑,仿若紧绷到极致的弓弦,终于再也承受不住,防线轰然溃散。大华将士们踏着血路,一步一步,仿若从地狱归来的修罗,走出承天殿。西夏三大殿,彻底被大华掌控,这标志着西夏覆灭的丧钟已被轰然敲响。 杨炯身中三箭,身上创伤无数,整个人仿若从血窟中爬出的血人,衣衫褴褛,血迹斑斑。此时他心潮澎湃,当下便要下令,冲入后宫。 就在此时,刺目的火光仿若恶魔之手,撕开了夜幕的一角。 杨炯凝神望去,只见后宫方向滚滚浓烟冲天而起,夜风呼呼鼓噪着大火,火势沿着宫墙、廊道、殿宇的边缘肆意奔窜,仿若贪吃蛇游戏,所到之处,一片焦黑。 不多时,那烈烈赤炎便已连成一片,如同一头被彻底激怒、张开血盆大口的巨兽,大有将这偌大的宫苑一口吞噬的燎原之势。 杨炯心下一凛,提刀骤向后宫奔去,大呼:“兄弟们!速擒李谅祚,勿使遁逃!” 言毕,身影已然没入烟火。 第277章 假死 且说那通往后宫之路,端的是艰难险阻,步步惊心。 后宫之地,本就回廊九曲,幽径蜿蜒,重重深巷,座座宫门,仿若迷阵一般。又逢大火肆虐,四下里混乱不堪,杨炯只觉一颗心直直沉入了谷底。 这西夏后宫殿宇林立,房间怕不下近千座,虽说自己的人马已掌控皇宫九门与前宫要地,可杨炯却丝毫不敢心存侥幸,只能一间一间的排查搜索,只因那李谅祚稳坐龙椅数十载,心思深沉难测,保命之法定是层出不穷,对此杨炯深信不疑。 此刻的后宫之中,宫娥太监们惊慌失措,四处奔逃,哭喊声此起彼伏,更添混乱。 廊道之内,宫娥们恰似春日惊逢霜雹的娇花,刹那间芳菲委顿。晨起精心妆点的发髻,本是云鬓堆鸦、金钗耀辉,此刻却蓬乱如荒草,鬓发横七竖八地耷拉着,钗环摇摇欲坠,珠翠叮叮当当滚落,全然没了往昔的雅致。 她们方寸大乱,素日温婉自持的仪态荡然无存,纤细十指如乱藤般交缠拉扯,柔弱身躯在人潮里左冲右突。精致绣鞋被挤落亦无知觉,足底被砖石磕破,血迹洇染,一步一痕,满心只剩逃离这无端灾厄的惶急。 太监更是仓皇,往昔那四平八稳、齐整规矩的步伐,瞬间凌乱如风中败叶,脚跟打颤,身子趔趄。手中托盘摇摇欲倾,御膳珍馐、文房雅器纷纷坠地,茶盏碎裂似冰裂之音,点心滚落混着尘土。他们扯着嗓子嘶喊,本是尖细的声线此刻扯破了音,干涩粗粝,仿若古寺残钟被蛮力撞鸣,透着无尽惊惶。 各宫各殿朱门大敞,冷风呼啸灌入,绫罗帷幔疯狂翻卷,同这火光一起,一副王朝末日景象正在上演。庭院里,各种花卉遭劫,娇瓣残碎,花枝折损,零落成泥碾作尘,馥郁香消,唯余残败气息。 杨炯心急如焚,一路狂奔,疾声下令身后亲兵沿着后宫主道路前行,务求分割包围后宫宫殿,莫要走脱了重要人物。 “哗啦啦!” 一太监仓皇奔逃,迎面与杨炯撞了个满怀。那太监本就瘦弱,又是残缺之身,直被撞出数尺之遥,怀中包袱脱手而出,散落一地,金银钗篦、古画珍玩洒落各处。 “艹!找死!” 姬德龙见状,怒骂一声,抬手便欲结果这莽撞太监性命。 “等等!”杨炯目光一寒,抬手制止。 言罢,一步上前,薅住太监脖颈,神色阴沉如墨,厉声问道:“说!李谅祚身在何处?” “将,将军饶命啊!奴才…… 奴才当真不知啊!” 太监满脸惊恐,声音颤抖。 杨炯夺过姬德龙匕首,狠狠扎入太监大腿,眼神疯癫似魔:“你这地上印章,其中有一枚刻着‘乾坤在握’,你分明是李谅祚身边之人,还敢嘴硬?” 太监双腿颤栗不止,嗫嚅着不敢言语。 “艹!” 杨炯大骂,猛地拔出匕首,接连在其大腿上猛刺三下。 “啊 ——!我说,我说!” 太监惨呼出声。 杨炯紧盯着他双眼,一言不发。 “我,奴才真不知皇帝去了哪里,只晓得一刻钟前,皇帝说要去御花园散散心,而后便没了踪影。” 太监被盯得寒毛直竖,急切将知晓之事和盘托出。 杨炯深深看他一眼,料想他所言不虚,当下高声下令:“老姬,将这些宫人聚拢至三大殿,看牢宫中财物,这些东西还得分出部分安抚右厢党项兵,万不可有失。” “遵命!” 姬德龙知晓轻重,扯起地上太监,迅速吩咐龙骧卫驱赶宫人前往前殿。 “毛罡!随我奔赴御花园宫殿群,定不能让李谅祚那老匹夫逃了!” 杨炯大吼一声,提刀便朝深宫杀去。 西夏禁卫军沿途设伏,从宫墙拐角、花园假山后不断杀出伏兵。杨炯带领着麟嘉卫且战且进,士兵们在狭窄的宫道上与敌军贴身肉搏,刀斧相向,每一步都踏过战友与敌人的尸首。 毛罡身形壮硕如若巨山,肌肉鼓胀,似要撑破甲胄。其天生神力,即便是巨灵神下凡也不过如此。 只见他手中长刀被舞得泼水不进,啸叫不止。一西夏悍卒瞅准间隙,合身扑来,手中短匕其速如电,猛的刺向毛罡咽喉。 毛罡不闪不避,待那短匕将近,猛然侧身,左手如铁钳般攥住对方手腕,稍一用力,咔嚓一声,腕骨碎裂,那悍卒惨叫未出,毛罡右臂长刀裹挟着呼呼风声,自下而上斜斩而出,一道血光乍现,敌卒瞬间被剖成两半,脏腑滚落,血腥之气四溢飘散。 又有西夏禁卫军数人呈合围之势欺上,妄图以多制胜。毛罡虎目圆睁,怒声咆哮,声浪竟震得众人耳内嗡鸣不止。他一个纵身跃入敌群,长刀抡圆,刀风呼啸,触之者非死即伤。所到之处,血雨纷飞,断肢残臂漫天横飞,敌军攻势竟被他一人硬生生逼退数步。 杨炯始终冲锋在前,长刀饱蘸鲜血,黏稠浆液顺着刀身蜿蜒滴落,他却仿若未觉。 只见他身形一转,侧身避开一记刁钻的斜刺,那来袭的弯刀带起衣衫破裂之声,擦着他的肋下划过。 未等对方收势,杨炯脚掌猛踏地面,借力飞身而起,手中长刀裹挟着呼呼风声,在空中划过一道凄厉弧线,自上而下狠狠劈落。那刀刃切入皮肉、砍断筋骨之声令人胆寒,面前的西夏禁卫军瞬间被从肩头直劈到腰腹,鲜血如泉涌般喷溅而出,洒了杨炯一头一脸。 紧接着,又有两名敌军从两侧夹击而来,左边之人挥舞着狼牙棒,势大力沉;右边的是一把短刀,闪烁寒光,专攻他下盘破绽。 杨炯见此,矮身一个翻滚,从狼牙棒的攻击范围下擦过,顺势一记横斩,长刀精准地砍中右边短刀手的脚踝,利刃毫无阻滞地斩断骨头,那人惨嚎着倒地。 与此同时,他单手持刀撑地,一个鲤鱼打挺起身,反手用刀柄猛击身后偷袭之人,坚硬的刀柄重重砸在对方太阳穴上,一声闷响,偷袭者软软倒下。 两位主将一左一右,牢牢卡住后宫通道,一步一步艰难推进至御花园宫殿群。 “大人,这他娘的皇宫这么大,咱们上哪儿寻那李谅祚啊!” 毛罡一刀砍飞当前一西夏人首级,大声叫嚷。 杨炯瞥一眼被麟嘉卫和龙骧卫斩杀殆尽的残兵,沉声道:“咱们一入皇城,我便命右厢兵封锁皇宫九门,李谅祚眼下只有两条路,要么事先留有地道,要么藏匿于宫殿某处暗室。搜!往没着火的宫殿群去。” 毛罡狠狠点头,双手紧攥长刀,刀刃冲天,振臂一挥,领兵直冲御花园后的宫殿群。杨炯提刀疾步相随,二人仿若夺命双煞,见人便杀,逐一搜索宫殿每一处角落。 身后士兵们呈扇形展开,利刃不停前刺、横劈,所遇西夏兵纷纷倒下,脚下尸首堆叠,众人脚步踉跄却半步不停,在血泥中艰难前行。 一番苦战,终在梨泰宫撞上李谅祚的亲兵卫队。梨泰宫此刻被火海吞没大半,宫墙梁柱在烈火炙烤下发出噼里啪啦的爆响,摇摇欲坠,可宫门处的禁卫军依旧死守不退。 杨炯率军杀至,麾下士兵们衣衫褴褛不堪,战甲破碎,外露的肌肤满是伤口与淤青,汗水血水混着尘土糊了满脸,身形疲惫不堪,脚步虚浮,呼吸急促得好似破旧风箱。但众人杀意不减反增,双眸充血,满是择人而噬的凶狠,以及即将活捉李谅祚的亢奋。 宫门内,禁卫军箭矢如雨,嗖嗖飞来。杨炯瞬间瞪圆双眼,怒焰仿若要从目中喷出,全然不顾箭雨,合身朝宫门扑去,长刀在空中划过一道冷光,裹挟全身劲道猛劈宫门。 “咔嚓” 一声,厚实门板崩裂出一道大口子,木屑飞溅。 士兵们见状,齐声嘶吼,声浪滚滚,发了疯般朝宫门涌去,前排拿肩扛、用身撞,一下又一下,大地随撞击震颤。 “轰”的一声,大门被硬生生撞开,热浪携浓烟扑面,众人呛咳几声,却瞬间化作恶狼冲进宫内。 殿内,李谅祚满脸惊恐与绝望,被最后的亲卫环绕。见杨炯闯入,他嘴唇颤抖:“汝等贼子,必遭天谴!” 杨炯持刀而立,冷峻道:“李谅祚,今日便是你的末路。” 双方对峙不过瞬间,便再度陷入混战。 那二十几名亲兵仿若疯癫,嘶吼着朝杨炯众人扑来,刀光霍霍,盾牌撞击声砰砰作响。 打头的亲兵身材魁梧壮硕,手中长刀势大力沉,一个箭步上前,抡刀便朝着杨炯头顶猛劈,刀风呼啸,竟带起周遭火焰晃了几晃。杨炯不慌不忙,侧身一闪,轻松避开这凌厉一击,顺势肘击对方太阳穴,只听“咔嚓”一声,那亲兵脑袋一歪,软绵绵倒下。 此时,火势越烧越旺,滚滚浓烟如黑色蟒蛇在殿内肆意翻腾,殿梁在高温灼烧下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嘎吱”声,开始摇摇欲倾。炙热的气息扑面而来,好似要将众人的皮肤烤焦,汗水刚一渗出便瞬间被蒸干。 杨炯麾下士兵与亲兵们杀得难解难分,刀来刀往,每一次交锋都伴随着鲜血飞溅。 毛罡被两名亲兵前后夹击,前一人挺刀直刺他腹部,后一人挥刀砍向他脖颈,生死关头,毛罡猛地矮身,一个翻滚躲开前后攻击,顺势挥刀砍断前一人的脚踝,同时半跪起身,长刀背挡身后一刀,见这人竟然还要挥刀再砍。毛罡怒极,大吼一声,一把抓住弯刀刀刃,手掌被割的皮开肉绽也仿若未觉。 只见他缓缓起身,那亲兵奋力拽了几下弯刀,见弯刀好像是被钳住了一般,当先便要弃刀。毛罡见此,大吼一声,一拳轰在了他脑袋之上,而后甩开弯刀,扯着他手臂不让他逃脱,一拳接着一拳,直直将这名亲兵打得脑浆迸裂才肯罢休。 大华众人一路冲杀,早就满身戾气,浑身上下,除了杀气便是狠厉,几个冲锋下来,李谅祚的亲兵只剩五人。 杨炯持刀而立,大吼道:“李谅祚!投降不杀!” 李谅祚见突围无望,猛地抽出腰间匕首,狂笑道:“黄口小儿,安敢欺天!” 言罢,决然挥刃自刎,脖颈间血如泉涌,身躯缓缓倒下。 “艹!”杨炯双眼瞬间充血,怒吼一声,直冲最前方的亲兵。 那亲兵举刀抵挡,杨炯身形陡然一缩,瞬间矮身欺近,双手如铁钳猛地攥住对方持刀手腕,用力一拧,“咔嚓”一声,腕骨断裂,亲兵刀具脱手。杨炯顺势一脚踹向其膝盖侧面,伴着一声闷响,对方腿骨弯折,身形歪斜倒地,他手中长刀随即闪电般划过脖颈,血光迸现。 左侧两名亲兵几乎同时杀到,双刀裹挟呼呼风声,左右夹击而来。杨炯不躲不避,高高跃起,双腿如剪刀在空中迅猛一夹,精准锁住左边亲兵脖颈,借下落之势狠狠一扭,“嘎吱”一声,颈椎断裂,那亲兵瞬间没了声息。 与此同时,他右手长刀在空中抡出一道冷弧,“噗”地砍入右边亲兵肩胛,深至见骨,用力一拔,带出一腔热血,溅洒当场。 背后突袭转瞬即至,杨炯脚掌轻点地面,侧身一闪,偷袭者刀刃擦着衣衫划过。他顺势借力一个流畅转身,右臂手肘狠狠捣向偷袭者咽喉,对方当即两眼圆瞪,喉咙里发出咯咯声响,双手下意识捂住脖颈,呼吸难出。杨炯却不停歇,左腿迅速屈膝上顶,重重撞在对方腹部,那人像破布袋般倒飞出去,撞翻了一旁燃火的桌椅。 紧接着,杨炯一个箭步前冲,半空稳稳接住坠落长刀,落地刹那,浑身劲道贯注刀身,长刀裹挟烈烈风声,朝着刚挣扎起身的最后一名亲兵迅猛劈下,利刃过处,势如破竹,直接将其从肩头到腰腹一劈两半,鲜血与脏器横飞四溅。 眨眼间,五名亲兵便血洒当场,杨炯却仿若杀神临世,眸中杀意汹涌澎湃,脚下步伐一刻不停,径直朝着李谅祚所在方位冲去进。 众人一同围上,看着身死的李谅祚,互相面面相觑。 “大人,这可咋办?咱们还要靠着这老小子劝降兴庆府守军,这他娘的怎么就自戕了?”毛罡急切问道。 杨炯一言不发,扯了扯李谅祚的脸颊,而后仔细查看李谅祚尸身,皱眉道:“不对,他可能不是李谅祚。” “啊?”众人大惊失色,面面相觑,一时间殿内气氛凝重如铅。 第278章 夏王 杨炯目光如炬,细细翻检着李谅祚的尸身,口中同时解释道:“大家看,这人双手修长而白皙,那食指与拇指,不管是捏笔之处,还是抵笔之所,均无茧子,左手右手皆是如此。据情报所言,李谅祚批阅奏折常常通宵达旦,手上怎会不留茧痕?” 再者,听闻李谅祚精于骑射,尤擅骑马之技。可瞧他这后背与肩颈,太过窄狭了。常年骑马的人,需凭借肩部与手臂之力控缰,引导马匹行动,久而久之,肩部理应更为发达开阔才是常理。 仅凭这些,尚不足以下定论。诸位可还记得,此人临死之际说过什么话?” 毛罡略一思忖,片刻后道:“汝等贼子,必遭天谴!” 陈三两在身后紧接着补充道:“黄口小儿,安敢欺天!” 杨炯先是点头,继而摇头,站起身来纠正道:“发音有误,他说的是汝等贼(zé)子,安(ngān)敢欺天。” 毛罡满脸惑然,挠头问道:“大人!我这心里直发懵,这能说明啥呢?” 杨炯也不多啰嗦,领着众人步出宫门,抬手一指头上牌匾,朗声道:“瞧见没!这梨泰宫,乃是李谅祚平日里听戏的地儿,那人的说话做派,分明是个唱戏的戏子。” 毛罡闻言,脸色骤变,惊叫道:“呀 !那可咋整啊大人,莫非李谅祚当真逃了?” 杨炯微微摇头,沉声道:“应该不至于,瞧李谅祚寻这替身的手段,定是慌乱间的权宜之计。他料定咱们没见过他真容,故而特意找个戏子来拖慢咱们行程。可他为何要这般做呢?” 杨炯边踱步边喃喃自语,周遭兵丁大气都不敢出,生怕惊扰了大人思绪。 “皇城九门已被我大军封锁,后宫也几近排查干净,若我是李谅祚,眼下唯一逃生之法,便是预先挖好地道。这地道非得够长不可,不然依旧会被困在兴庆府内,如此一来,便都说得通了。他时间紧迫,无奈之下才找个戏子来阻滞咱们。那戏子自刎之时,目光往身后大火处瞥了一眼,脚步也朝大火方向挪动,许是临时贪生怕死,没敢投身火海,要不然,咱们还真难辨真假。” 杨炯声音虽不算大,却被身旁亲兵听得真切,众人眼中瞬间燃起炽热光芒,满含期待的望向杨炯。 “兄弟们!后宫已然排查完毕,李谅祚插翅难逃!速速搜查这梨泰宫,地道想必就在此处!” 杨炯高声下令。 众人轰然应诺,二话不说,四散开来,手中长刀挥舞,四处打砸搜寻暗道踪迹。 杨炯也不停歇,目光四下扫动。待瞧见角落处那座水井时,瞳孔骤然一缩,猛地转身大吼:“兄弟们别找了!在这儿!” 众人闻声,迅速围聚到水井旁。 陈三两率先开口问道:“大人怎么说?李谅祚在井里?” 毛罡早已气得七窍生烟,怒喝道:“艹,兄弟们,给老子往井里呲尿!” 杨炯赶忙摆手制止,没好气地解释:“你们少去皇宫,有所不知,皇帝与嫔妃所用之井,和普通宫人所用大不一样。皇帝嫔妃的井口大,时常有人清扫,井沿多是汉白玉雕琢龙凤等吉祥图案。宫人的井口可要小上许多,水质亦不佳,井沿多是青砖石头垒砌而成。” 毛罡恍然大悟,一拍脑门道:“大人!您意思是这井超规格了,不同寻常?” 杨炯点头,取过一名士兵的火把,径直投入井中,一边探身张望,一边说道:“你们看这井口,若常年使用,早该磨得平滑,偶尔有些划痕倒也寻常,可现下你们看,这井口划痕密布,杂乱无章,分明是拖拽重物留下的痕迹。再看井底,水位明显下降,说明这井并不常用,可井壁却不见丝毫青苔,这般矛盾怪异,实在可疑。” 毛罡闻言,恍然大悟:“我懂了!大人是说,李谅祚在井壁挖了地道!” 杨炯颔首,当即令人垂下绳索,率先便要进入井内查看。 陈三两抢先一步,口中衔着匕首,抓着绳索 “嗖” 地滑了下去,高声道:“大人!我去!” “小心些!瞧仔细喽!” 杨炯大声叮嘱。 陈三两大声回应,手脚并用,借着火把光亮,在井壁不住摸索。 时光缓缓流逝,众人正心急如焚之际,井底忽然传来 “咔” 的一声轻响,紧接着便是陈三两惊喜呼喊:“大人,找到了!机关暗门,通道宽敞,可供三人直立通行。” 杨炯大喜,回身下令:“兄弟们!三人一组,下井!” 言罢,与毛罡先后顺着绳索坠下。 杨炯进入暗道,与陈三两会合一处,二话不说,朝着地道深处疾奔而去。 没行多远,前方出现分叉路口,毛罡与陈三两齐齐望向杨炯。 “别磨蹭!我向左,你二人向右,分头搜寻!” 杨炯当机立断,话音未落,已然朝着左侧分叉口狂奔而去。 此刻他心急似火,自攻入兴庆府,再到闯入皇城遇见那太监,算来李谅祚一刻钟前便去了御花园。这般算着,实难知晓李谅祚究竟逃出多远。当下不敢有丝毫懈怠,哪怕全身疼痛难忍,依旧全力朝着出口飞奔。 地道蜿蜒曲折,杨炯不知奔了多久,忽见前方现出一步阶,当下拔刀在手,小心翼翼攀爬上去。来到出口,先是屏息静听外面动静,他耳力极佳,隐约能听见外面传来的喊杀之声。 杨炯眉头紧皱,不及多想,抬手按下机关,待门开启,身形如电窜出,而后迅速隐身在一根柱子之后,细细打量周遭情形。 这一看,心中满是疑惑。此地竟似一间酒馆,听那喊杀声,好像并未走出兴庆府。 李谅祚这是何意?此刻不是该尽快出城吗?难不成还妄图重振旗鼓,再度整军反攻? “你便是杨炯?” 一道苍老威严之声自正堂传来。 杨炯剑眉微蹙,从柱子后走出,但见眼前之人身着华贵锦袍,面容虽有皱纹,却更添几分刚毅之色。那眉宇之间,淡定从容,威严尽显。 “你是李谅祚?” 老者轻笑一声,抬手提起一坛酒,揭开酒封,将桌上两只酒碗斟满,缓缓坐下,轻抿一口道:“尝尝,这可是上好的朴卡酒。” 杨炯目光扫过他身后的老太监与老宫娥,落座后拿起酒碗,一饮而尽,赞道:“酒液醇厚芬芳,杞香幽然沁脾,入口凛冽甘甜,经喉清爽澄澈,杯空而香韵绵延。好酒!” “哈哈哈!好气魄!” 老者放声大笑,赞赏有加,继而又给杨炯与自己满上。 杨炯这回却未端碗,微笑道:“你才是好气魄!我大军已然攻入兴庆府,直捣皇城,你却还有闲情在此请我喝酒?莫不是不惧生死,抑或是尚有后手?” 李谅祚轻啜一口酒,望向窗外火光冲天的皇城,缓缓道:“朕为何要走?你们当真以为自己攻下了兴庆府?” “呵!这可奇了,我委实想不通,你还有何后手能扭转乾坤,反败为胜。” 杨炯眉头凝得更紧。 李谅祚嗤笑一声,轻轻击掌:“给你引荐个人。” 杨炯目光冷冽,看向自帷幕后现身至两人身旁之人,寒声道:“朱谦善!” “哈哈哈!杨少卿好记性!” 来人正是曾与完颜骨碌出使大华的前梁臣子,投靠金国的二臣朱谦善。 杨炯转头望向李谅祚,嘲讽之意溢于言表:“你此刻才想着投靠金国,是否为时已晚?” “晚吗?此刻藏于贺兰山的三万金军正星夜赶来,再加上朕那两万禁卫军,这回,可是朕要攻打兴庆府了。” 李谅祚抿酒,看向杨炯,嗤笑不止。 “呵!有点意思,如此说来,你早与金国暗中勾结喽?” “不然呢?单靠五万兵马,便能守住这叛徒丛生、乱臣遍地的兴庆府?” 李谅祚眸光森寒如刀。 杨炯沉默片刻,继而道:“你请我喝酒,怕不只是为闲谈,莫不是还想策反我?” “有这可能吗?” “绝无可能!” 杨炯斩钉截铁。 “那便罢了!” “既知我不会与你谈条件,为何还在此处等我?” 杨炯满心疑惑。 李谅祚起身,踱步至窗边,淡淡道:“朕派人细细查过你,家世显赫,文武双全,历经此番国战,在大华军中威名赫赫。朕若擒住你,皇城中的大华军队定会投鼠忌器。待那时,朕振臂一呼,灵州那两万叛军在金军包夹下,还能有几分抵抗之心?” “你这地道有两条路,你怎知我定会找到地道,又笃定我会从这条地道追出?” 杨炯将心底疑问径直道出。 “朕并不知晓这些!你找不找得到地道,于朕而言无关紧要。若找不到,说明被假死之计骗过,朕便依原计划,联合金军攻城便是;若找到了,无非两条路。走那条,出口有三百弓箭手候着;走这一条,便会撞上朕身后这两大顶尖高手。地道承重有限,一次性超三十人通过,便会坍塌,故而朕毫无担忧。” 李谅祚神色自信满满。 杨炯摇头,讥讽一笑:“若我是你,此刻定是从另一条地道出口奔逃而去,亲自接应那三万金军,而后颁布勤王诏书,号召全大夏子民奋起抵御侵略,而不是非要守着这两万禁军,冒险滞留兴庆府。” “你小子休要挑拨离间,朕许给金国皇帝的条件,他不得不动心。” 李谅祚好笑道。 “挑拨离间?你若真这般有底气,何必死守这两万禁军与零散的城卫兵?还不是怕被金国人拿捏,沦为傀儡!” 杨炯冷笑不止。 “你果真聪慧过人!” 李谅祚由衷赞赏。 杨炯也不啰嗦,起身道:“既已答疑解惑,那你便随我回宫吧?” “呵!狂妄!” 李谅祚退后一步,身后老太监猛然暴起,身形快如闪电,手爪如钩,直抓杨炯脖颈。 杨炯不闪不避,嘴角挂着冷笑。 就在此时,“嗖” 的一声,一道寒芒乍现,紧接着一道青白光影疾射而至,直逼老太监前胸。 老太监心头大惊,疾停身形,侧身弯腰,这才看清是一剑擦胸而过,未及反应,又是一记饱含内劲的翻天印迅猛拍向他胸口。 老太监目眦欲裂,当下决断,不退反进,拼着硬挨一掌,全身气势瞬间攀升至巅峰,迅猛探出一爪,直取来人胸口。 来人眸光冰冷,一脚蹬在老太监腰腹,空中翻身,稳稳落在杨炯身旁。 “你行不行啊?平日总吹嘘自己武功高强,怎连个老太监都对付不了?” 杨炯笑着打趣李澈。 “别闹!正经点,这二人是我下山以来遇到的最强高手,万不可掉以轻心。” 李澈跺脚嗔怪。 杨炯笑着揽住她肩头,宠溺道:“别怕,咱们有后招。” “啊?” 李澈满脸狐疑。 杨炯一本正经道:“姐夫教你个探花郎的窍门。便是在掀桌子时,后手务必备足,要打别人的脸,而非被别人反制。” “你的后手不就是我吗?” 李澈紧盯着老太监与老宫娥,满心疑惑。 “哈哈哈!今日便让你见识见识你姐夫这探花郎的手段!” 言罢,杨炯疾步冲到窗前,朝着马背上那红甲女子放声大喊:“李嵬名!我想死你啦!” 李嵬名听得喊声,一愣之下,讶然转身,但见街道旁酒馆二楼窗前,正是那冤家扯着嗓子呼喊,满脸坏笑,不是那自己朝思暮想之人又能是谁? “你作死呀!” 李嵬名俏脸绯红,嗔骂瞪眼。 “你再不来我可真要死啦!快点!李谅祚在楼上!” 杨炯嘶吼。 李谅祚见状,眉头紧皱,冷哼道:“走,从暗道撤!” 言罢,转身便欲逃离。 “梧桐!拦住他们!” 杨炯大叫。 李澈早留意着那人动静,闻言身形如若疾风,直扑李谅祚。 老宫娥心有防备,一步踏出,双掌齐发,一掌刚猛霸道,一掌诡异阴森,前后相继,直取李澈前胸。 老太监更是阴狠,一把扯下左手鹿皮手套,身形鬼魅,爪如银钩,裹挟着丝丝死气袭向李澈下身。 李澈心下大骇,这老宫娥一看便是内外兼修的高手,老太监更是练就毒爪功,一旦被抓实属九死一生。 当下,李澈右脚踏地,原地空翻,再度落地踏桌,高高跃起,避开阴险一爪,运力一震,身后含章木符剑激射而出。只见她空中踢摆,一脚踢在木剑剑柄,木剑受力,瞬间如闪电般,直刺李谅祚脖颈。 老宫娥大惊失色,虽说此剑乃木剑,可她分明能感受到剑身上森寒气力,这一剑若刺中皇帝,绝无生机。 想到此处,老宫娥再顾不得许多,全力催动身形,出手如电,试图截住这凌厉一剑。 “梧桐闪开!看我轰天雷!” 杨炯大吼,将下洞前携带的三个轰天雷尽数点燃,朝着李谅祚奋力扔去,而后拽着李澈,一脚勾起桌子,躲在墙角。 “轰 ——!” 三声巨响震耳欲聋。 老宫娥抱着李谅祚生死不明,老太监举着桌子挡在身前,右脚被炸得鲜血淋漓,却仿若不觉,死死盯着杨炯的藏身之处。 未等杨炯探头,老太监已如恶鬼般扑来,那毒爪转瞬即至,恰在此时,数十箭矢如暴雨般飞射而过。老太监身躯瞬间血花四溅,眨眼间便被射成刺猬。 “你没事吧!” 李嵬名噔噔噔上楼,直扑杨炯身前,焦急地上下打量,满脸关切。 杨炯微笑,猛地抱住她额头狠狠亲了一口,大声道:“小雀儿,想死我了!” “呀!你……你不要脸,我要告诉我姐!” 李澈一脚踹开桌子,怒目而视。 杨炯瞪她一眼,拉起羞愤的李嵬名,指向躺在地上的李谅祚道:“那是不是你……” 李嵬名顺着他手指方向望去,凝眉道:“是!” “那就妥了!梧桐,去把他绑了,咱们回宫。” 杨炯捅了捅在旁生闷气的李澈,吩咐道。 “哼!” 李澈扭头不理,心中不断咒骂这花心大猪头。 杨炯见状,刚想着哄哄这小丫头,便见大梁皇后笑意盈盈的走了上来,瞥了眼地上李谅祚,笑道:“好小子,不愧是我大夏驸马,果真有能耐。” “您可别乱说,我啥时候成大夏驸马了?” 杨炯翻个白眼。 大梁皇后凤眸一瞪,冷哼道:“马上便是了!” 言罢,挥手示意,数箭齐发,将生死不明的老宫娥射了个通透,而后一群侍卫蜂拥而上,将昏迷不醒的李谅祚拖了下去。 “走吧!还要我请你不成?” 大梁皇后冷声道。 “去哪?” “明知故问!自然是进宫!” 杨炯无语,冷声道:“您这哪有半点长辈风范?我可叫过您娘,您拿我威胁我麾下将士,太不地道了吧?” “你小子少耍贫嘴,赶紧走!” 大梁皇后冷哼一声,率先迈步。 杨炯无奈,一把扯过在角落瑟瑟发抖的朱谦善,恨声道:“老子生平最恨华奸,你不在金国皇帝跟前乖乖当狗,非要来我地盘搅弄风云,纯粹是自寻死路。” 言罢,匕首出鞘,狠狠刺入他胸膛,用力一搅,将他的心脏搅得稀烂,而后一脚踢开尸体,匕首扔在地上,一言不发的下楼而去。 大梁皇后马上回眸,见杨炯乖乖与李嵬名上马,大笑道:“叫夏王!” “夏王!” 数千将士齐声呐喊。 杨炯气急败坏,怒吼道:“狗屁的夏王!” “喊夏王,别停下!咱大夏的一字王此刻要领咱们进皇城!” 大梁皇后对杨炯叫嚷全然不顾,高声下令。 “夏王!” “夏王!” “夏王!” 数万人马高呼夏王,马蹄踏波,直朝着皇宫东门而去。 第279章 地龙翻滚 <特别鸣谢:八成要良2号机、的大神认证,特此加更!> 杨炯骑于马上,目光看向大梁皇后,没好气地说道:“依我看呐,您这番可真是白忙活了。抓了我能顶什么用?皇城里全是野利旺荣的兵马,人家一门心思打皇城,图的是荣华富贵,想自己当皇帝呢!我不过是个大华人,他们怎会为我大开城门?” “你这小子,竟敢跟你娘耍心眼!我见过的男子形形色色,你眼珠子稍一转,我便知你肚里打的什么主意。莫不是觉着我军机堂的谍子都是无能之辈?我那傻女儿被你诓去了右厢,虽说知道的事有限,可你想糊弄我,哪有那般容易!” 大梁皇后狠狠瞪了杨炯一眼,嗔怪之意尽显。 杨炯耸了耸肩,应道:“实话说吧,您可真是高看我了!您和耶律南仙谈崩了,现下人家恼了,转头便来帮我打皇城。此刻皇城联军里,契丹武士还为数不少呢,您呐,总归是使唤不动他们的。” 大梁皇后闻听此言,顿时怒容满面,斥道:“我算是明白我家小雀儿怎会被你哄得团团转了!你这嘴里就没半句真话。那耶律南仙跟你什么关系,当我不知道么?她手下的契丹兵,个个都叫你驸马,你这又是闹的哪一出?做辽国驸马便一声不吭,做我大夏的驸马却推三阻四,可是瞧不上我家小雀儿?” “娘~~!” 李嵬名忍不住嗔怪出声。 大梁皇后瞪了这傻女儿一眼,转头对杨炯道:“哼,你小子少跟我啰嗦!待会儿到了皇城东门,你便以大夏夏王的身份,去招揽那两万右厢兵,告诉他们,只要开城,过往之事一概不究,加官进爵不在话下。” 杨炯翻了个白眼,低声嘀咕:“您可太小瞧南仙了,您猜她进宫干什么去了?您招惹了她,有得受的喽!” “你说什么?” 大梁皇后瞪眼质问。 “没什么!就是等会儿您可别气得失了态。” 大梁皇后深深看了他一眼,再不停留,纵马朝皇城东门疾驰而去。 不多时,近万兵马已至西夏皇城东门。大梁皇后二话不说,一把拉过杨炯,寒声道:“喊!” “啊 ——!” 杨炯扯着嗓子放声大喊。 “你小子欠揍是不是!” 大梁皇后被这混小子弄得又好气又好笑,抬手作势便要打。 “呃,您也知晓,我这人腼腆嘴笨,不善言辞。” 杨炯扭捏说道。 大梁皇后咬着牙,怒道:“说!我是大夏夏王,尔等放我入城,荣华富贵即刻便至。” “你是大夏夏王,尔等放你入城,荣华富贵即刻便至。” 杨炯扯着嗓子大叫。 “你个混小子!看我不打死你!” 大梁皇后见他还这般耍混,蹭地跃下马背,揪着他便要踢他屁股。 “哈哈哈!哎!你什么时候成大夏的夏王了?” 耶律南仙靠在城头娇笑不止,戏谑地望着杨炯。 杨炯挣脱大梁皇后的束缚,跑到城下摊开双手,无奈道:“哎!身不由己,一言难尽呀!” 耶律南仙白了他一眼,揶揄道:“怎地?如今是为了美人,甘愿做人家俘虏啦?” “这不是为了追李谅祚嘛。” 杨炯苦笑着回应。 “追到了?” “呐!在身后呢。” 杨炯指了指身后已然苏醒的李谅祚,大声回道。 耶律南仙微微点头,继而笑意盈盈地问道:“你都当人家大夏的驸马了,怎不知道避嫌?与我这辽国公主如此亲近,就不怕旁人说闲话?” 杨炯翻了个白眼,骂道:“别玩了!赶紧把太子推出来吧!李谅祚暗中勾结了金国,三万金兵须臾便至。” 耶律南仙听闻此言,死死盯着杨炯,眼中满是问询之意。 杨炯重重点头回应。 耶律南仙不再多言,一摆手,身后契丹武士将一少年推了上前,而后看向大梁皇后,冷声道:“我的条件!把杨炯给我,我便放了太子。” 大梁皇后眼眸骤冷,森然道:“你当真以为我不敢杀他?” “你敢杀他!我立马宰了你儿子!你谋划这般久,不就盼着辅佐儿子登基么?为此收买不少看守,连后宫诸多太监都被你买通,却不想被我抢先一步吧!” 耶律南仙冷笑连连。 “你放了太子!我给你六座军司!” 大梁皇后咬牙切齿地说道。 耶律南仙摇头:“我不要军司,我只要杨炯。” “你休想!” 耶律南仙双手抱胸,朗声道:“大家皆是聪明人,您就别再拿捏作态了。眼下李谅祚的两万禁军正与你的两万灵州兵厮杀,金国那三万兵转瞬便要杀到兴庆,于你而言,当下最要紧之事,是速速扶太子登基,昭告天下,收拢残部,招安叛军,而非急着进皇城,莫要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杨炯,在此与我讨价还价。” “他无关紧要?” 大梁皇后冷笑不迭。 “你想招揽右厢兵?不妨告知你,我早令人将皇宫财物分发给他们了,此刻他们只认我这辽国公主,可不认什么杨炯。” 耶律南仙一语戳破大梁皇后心思。 大梁皇后闻听此言,大笑道:“既然他这般不重要,你为何要用太子跟我换?” “他对你确实无足轻重,可却是我辽国的南院驸马,我换自家人,值当!” 耶律南仙理所当然地回道。 大梁皇后闻言,狠狠瞪向杨炯,怒道:“你行啊你!你到底是哪国的驸马?” “呃,其实我本该是大华的驸马。” 杨炯如实作答。 耶律南仙望向城西,突然道:“你还想跟我啰嗦多久?我没向你讨要李谅祚,已是极大的让步了,你那两万兵,现下怕只剩一万了吧?你还想拖到几时?” 大梁皇后抬眸,沉默半晌,冷声道:“好!放人!” 耶律南仙颔首,将太子绑于绳上,坠至城墙正中,随后放下吊篮,骂道:“还不快上来!你个笨蛋!” 杨炯耸耸肩,朝李嵬名摆了摆手,道:“后会有期!” 李嵬名轻哼一声,转头不再瞧他,可眼角余光却始终留意着杨炯登上吊篮。 下方灵州兵张弓搭箭,死死瞄准杨炯和城头的耶律南仙,以防对方变卦,耶律南仙对此浑不在意,镇定自若。待两人在城墙中间碰面,耶律南仙突然大吼:“给我拉!” 阿耶朗乃军中力量最大的猛将,刚一得令,奋力一扯,杨炯只觉身子陡然飞起,还不及反应,身后箭雨纷飞,便被一股巨力径直拉上城头,重重摔落在地。 “耶律南仙!!!” 杨炯倒地大叫。 “别嚷了!小心箭!” 耶律南仙手持盾牌,替他遮挡箭雨,大声呵斥。 “你这妖女!两次了!” 杨炯夺过盾牌,将她护在身后,恨声道。 耶律南仙白了他一眼,怼道:“你简直就是个猪头!连个李谅祚都抓不住,还能干什么?” “我……” “我什么我?我说错了么!” 耶律南仙瞪眼。 “耶律南仙!你就是这么跟我做交易的?” 大梁皇后怒不可遏,嘶吼出声。 “哈哈哈!你都这般岁数了,还学人搞政变!兵不厌诈的道理都不懂,快回家抱孙子去吧?” 耶律南仙得意狂笑。 “杨炯!你难道不顾你那妹妹了?” 大梁皇后骂不过耶律南仙,转头朝杨炯大叫。 “呃!实话说,我那谪仙妹妹若要走,谁能拦得住?我上吊篮前,便已让她逃了。” 杨炯坦然说道。 “这么说,你打从一开始便与这小妖女串通一气来诓我?” 大梁皇后眼神森寒至极。 “也不能算诓,就是我俩一对上话,便知对方心思,不过临时起意罢了。” 杨炯直言不讳。 “你……!” 耶律南仙再度现身城头,见西夏太子安然无恙被拉回,嗤笑道:“我若是你,现下便赶紧抓了李谅祚,去收拾那残局,以兴庆府为根基,拒守待援,金国那三万兵可就要到咯!” 大梁皇后深深望了城头上两人一眼,怒极反笑:“南仙呐南仙!下次若落我手里,可别怪我辣手摧花。” “你能活到那时再说吧!” 耶律南仙冷笑回应。 大梁皇后不再废话,领军朝两军交战最激烈处奔去。 李嵬名望着城头上意气风发的两人,咬牙大吼:“杨炯!” “啊?” 杨炯满脸疑惑。 李嵬名大眼睛死死盯着杨炯与耶律南仙,寒声道:“你当真要做辽国驸马?” “绝无此事!” 杨炯连连摆手否认。 李嵬名闻言,从身旁箭袋抽出一箭,用力折断,冷声道:“你不愿做我的驸马,却要做她的驸马!你若敢,我便让你如同此箭!” 言罢,狠抽马臀,扬鞭而去。 “怎么个意思,夏王?算上这回,我可救了你两命,做我大辽驸马,还委屈你了?” 耶律南仙寒声问道。 杨炯翻了个白眼,反驳道:“早说了,做你的驸马自然不亏,做那什么南院驸马,确实不划算。” “呵!你还挑上了,我若是用第二个条件,让你娶耶律跋芹呢?” 耶律南仙恨声道。 “南仙,其实我不做驸马,也能帮你领军,真没这必要。” “不行,你不做驸马,我怎能放心?你也师出无名。” 耶律南仙一口否决。 “那我只能佯装染病了!” 杨炯无奈叹道。 “你……” 杨炯见她气急,笑着拉过她,道:“好啦!此事往后再议。我且问你,你是不是知晓些什么?怎么就把李谅祚放走了?照大梁皇后眼下处境,李谅祚可比不上太子要紧,你大可以不救我,她也不会杀我,你将太子与李谅祚一并攥在手中,不比现下这局面强得多?” “哼,西夏灭不灭,我可不在乎!我只要你跟我回大辽!” 耶律南仙哼道。 “还生气呢?” “哼!” “要不我给你作首诗?” 杨炯讨好说道。 “作个屁!” “那给你做碗面?” “你就知道吃!” 杨炯瞪眼,一把抱起她至无人处,冷声道:“小狐狸!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小心我让你再回味回味那日的滋味。” 说着便抓住她大腿,作势要脱她靴袜。 “呀!你作死啊!” 耶律南仙又羞又恼,双腿胡乱蹬踢,而后紧紧盘在杨炯腰间,死死抱住他脑袋,不让他使坏。 杨炯只觉得两朵巨大杜鹃花扑面而来,一瞬间便遮住了他的视线。 “呜呜呜 ——!你要憋死我呀!” 杨炯奋力挣开她怀抱,大声骂道。 耶律南仙面颊瞬间涨红,对上杨炯那揶揄眼神,火气蹭蹭上涌,张嘴便咬向杨炯耳朵。 杨炯刚要闪躲,忽地感觉城墙剧烈摇晃,紧接着一个站立不稳,直接摔倒在地。 耶律南仙惊呼,刚要开口说话,便觉大地剧烈震颤,而后轰然巨响,震耳欲聋,紧接着身后城楼摇摇欲坠,眼瞅着便要砸落下来。 杨炯眼疾手快,瞬间将惊慌失措的耶律南仙紧紧护在怀中,拔腿便跑。此刻他只觉每一步都似踏在绵软棉花堆上,身形止不住摇晃。 杨炯紧咬牙关,额上青筋暴起,拼尽全力气贯双脚,竭力稳住身形。一边护着怀中之人,一边朝着身旁那些同样惊得六神无主的士兵们声嘶力竭大吼:“地龙翻身!快撤!朝三大殿广场跑!都跟上,莫乱了阵脚!” 士兵们如梦初醒,纷纷朝城下狂奔。一路上,身旁楼阁接二连三倒塌,沉重房梁裹挟漫天尘土砸落,不少躲闪不及的士兵瞬间被掩埋,只剩几只手臂无助挥舞。 此刻的兴庆府,仿若被彻底激怒的洪荒巨兽,大地狂暴地嘶吼,剧烈起伏、震颤。地面砖石瞬间崩裂,缝隙如狰狞蛛网蔓延,一道道深不见底沟壑凭空乍现,吞噬周遭一切。 街边房屋如若纸糊,在这排山倒海的巨力冲击下纷纷倾颓瓦解。厚实墙壁轰然崩塌,化作滚滚烟尘,漫天瓦砾如夺命暗器,铺天盖地砸来。砖石碎裂巨响间,百姓绝望哭嚎此起彼伏,声声揪心。 兴庆府南门,一路疾驰的李继铖望着眼前景象,陡然生出天要亡我的悲切之感。还未回神,身后亲兵大吼:“将军,西北方向出现三万骑兵,瞧模样像是金兵!” “什么?你再说一遍!” 李继铖大吼。 “西北方向发现三万骑兵,看样子好像是金兵!” 亲兵重复道。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亲兵见地龙翻滚渐停,又道:“将军!我军斥候已与皇后接洽,她此刻正在皇宫前空地休整,还生擒了李谅祚!” 李继铖闻言大喜,大吼道:“快!与皇后兵合一处,沿金水河筑起防线,看看这三万金国人到底要干什么。” 言罢,狠抽马臀,顶着余震与满地沙石土块,朝大梁皇后处奔去。 大华前锋军三万,于灵州休整不足一日,率先朝兴庆府疾驰而来。不想途中遭遇地龙翻滚,所幸众人身处旷野草原,除马匹受惊外,倒也无大碍。 此时潘简若、杨渝、邹鲁三人聚于一处,皆是沉默不语。 “我觉着兴庆府此番地龙翻滚,怕是凶多吉少。” 杨渝率先开口。 “我也这般认为!依我之见,当下最要紧的,是马不停蹄奔赴兴庆府,莫给李谅祚修补城墙之机。若真是老天眷顾我大华,一旦城墙出现巨大缺口,我军便能毫无伤亡的攻入兴庆府。” 邹鲁沉声道。 潘简若看向两人,咬牙道:“我没异议,据我推算,杨炯此刻想必已然在攻打兴庆府!只是不知此番地龙翻滚,究竟造成何种态势,况且李继铖的四万兵已然先行出发,咱们不能再等了。” 三人意见一致,当下原地整军,安抚好士兵后,全力朝兴庆府进发。 第280章 废墟 <特别鸣谢:tijin的大神认证,特此加更!> 地龙翻滚持续不足一盏茶。 杨炯全神贯注,护着耶律南仙一路奔逃,脚下土地震颤,数次踉跄栽倒,却又次次强撑起身,终是奔至三大殿前那片开阔之地。 举目望去,西夏皇宫被这地震无情地攥碎、揉烂,再狠狠掷于尘埃之中,只剩一片死寂的废墟,在滚滚浓烟下苟延残喘。 宫墙大面积垮塌,残垣断壁参差不齐,砖石碎块散落四处。墙体上精美的浮雕壁画,历经大火炙烤与地震撕裂,已辨不清原本模样,人物花鸟皆成模糊色块,零落成泥,只剩斑驳石面在火光下或隐或现。 几处还算完好的拱门,孤零矗立,却也满是裂痕,摇摇欲坠。 各宫偏殿化作残砖破瓦堆就的坟冢,门窗框架扭曲变形,屋内陈设摔砸得粉碎,陶瓷器皿成了五彩斑斓的碎片,与灰烬一同混在一起,偶有未被完全焚毁的布幔,耷拉在废墟间,被风扯动,发出簌簌哀音。 杨炯无暇多思,疾步登上大殿台阶,高声呼喊:“沈高陵!速带龙朔卫接管皇宫城墙,细细查缺补漏,万不可有丝毫遗漏!” “是!” 沈高陵深知此事干系重大,大声领命而去。 “姬德龙!将死尸聚拢一处,一具都不要放过!即刻,全部焚烧!我说的是即刻,全部!” 杨炯郑重其事,着重强调。 “是!” 纪德龙心下明白,大灾过后疫病极易蔓延,迅速处理尸首源头方为上策。 “野利旺荣!即刻组织士兵全力救援,能救多少是多少!” 杨炯指令接连下达。 野利旺荣抱拳拱手,领命匆匆而去。 杨炯言罢,转身走向耶律南仙,压低声音道:“让兄弟们盯紧财货和粮食。” 耶律南仙瞥他一眼,轻哼道:“你这是让猴子守桃园呐?” “别瞎说!” 杨炯无奈回道。 “哼,就不怕我把你的钱财席卷一空?” 耶律南仙紧紧盯着杨炯,目光似能灼人。 杨炯好气又好笑,拉着她往城墙边快步走去,边行边道:“你这人,我心里有数。” “哦?这世上竟有人敢说了解我耶律南仙?说来听听!” 耶律南仙挑眉,神色间满是好奇。 “你聪慧似狐,狡黠多端,行事果敢狠辣,从不被感情、交情左右,向来克制冷静。不过,你这人傲气得很,真若瞧上西夏皇宫这点钱财,依你性子,定会直接向我讨要,怎会偷偷摸摸拿走。” 杨炯说得笃定。 “呵!那可没准,我如今穷得都快揭不开锅了!” 耶律南仙依旧嘴硬。 “别逞强了!就李谅祚那点小钱,咱俩谁能瞧得上眼?他那内库我早探过,估摸都充作了军饷,或是孝敬金国了。那粮仓,耗子进去都得抹泪而出,哪值得你这大辽公主不顾颜面去偷抢。” 耶律南仙听闻,柳眉倒竖,一拳狠狠捶在他肩头,嗔骂道:“好哇杨炯!原来你早把内库和粮仓摸了个遍,我还当你真心信我,敢情是压根看不上!你算盘打得真精,让我这公主给你白忙活,真有你的!” 杨炯嘿嘿一笑:“南仙,这么说话可就伤感情了,咱俩如今可是一条船上的兄弟,得同舟共济!” “谁跟你这猪头同舟共济!” 耶律南仙狠狠瞪向他。 杨炯也不辩驳,沿着皇宫九门城墙仔细巡视,所幸李谅祚修筑城墙用料扎实,未现大碍,杨炯高悬的心这才缓缓落下。 “南仙!你到底知晓何事?那般放心放走李谅祚给大梁皇后,以你的性子定是有所依仗,说说呗。” 杨炯重提未完话题。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耶律南仙余怒未消。 “真不说?” 杨炯坏笑。 “哼!” 杨炯见状,背着手,仰起头,高声吟诵:“新霜白,似雪透罗纨。试觅香钩轻点地,软红深衬步珊珊。低蹙黛眉山。行未稳,玉笋怯轻寒。却把杨炯轻一唤,笑凭肩处倚阑干。娇态最堪怜。” “呀!杨炯!我跟你拼了!” 耶律南仙自幼精通诗词,哪受得了这般羞人的词句,刹那间满面绯红,飞起一脚直朝杨炯踢去。 杨炯早有防备,稳稳抓住她脚踝,坏笑道:“说不说?不说我还有,上了皇宫顶接着喊!” “你……” “无赖!” 杨炯抢先替她开口。 “你……” “无耻,下流,腌臜货!我都替你骂全了!还有啥新词儿?” 杨炯笑意盈盈。 耶律南仙咬牙切齿,瞅着自己这窘态,恨声道:“放我下来!” 杨炯点头,松开她脚踝,一本正经等着下文。 耶律南仙被他这模样弄得又气又笑,啐道:“你就是这般混得那探花郎的名号?” “江湖兄弟抬爱,惭愧惭愧!” 杨炯佯装谦虚。 耶律南仙见状,轻啐一口,不愿再纠缠,道:“你们大华中路军已攻克灵州!估摸很快便能抵达兴庆府。” “当真!” 杨炯惊喜高呼。 “爱信不信!” 耶律南仙白他一眼,转身便走。 刚行几步,仿若想起要事,用力一跺脚,又折返回来。 耶律南仙走到杨炯跟前,蓦地妩媚一笑,勾着杨炯脖颈,莲足轻碰他小腿,娇声问道:“你喜欢?” 杨炯浑身一哆嗦,颤声道:“南仙,都是自家兄弟,别这般!” 耶律南仙一怔,瞬间装不下去,右脚狠狠朝杨炯跺去。 杨炯太懂她脾性,事出反常必有蹊跷,这妖女撒娇,准没好事。当下右脚迅速后缩,得意道:“南仙,斗了这么久,我吃亏不少,真当我不长记性呐!” 耶律南仙恨得直咬牙,猛地抱住杨炯,脚下连连踩踏。杨炯不断后退,耶律南仙抬脚猛踩,却总也踩不着。 气得她满脸通红,大叫:“你不许动!给我踩!” “我傻呀!” “再动试试!” “试试就试试!” 耶律南仙气急败坏,一把将杨炯推至墙角,双臂抵住墙壁,眼眸森冷似刀:“杨炯!今儿非踩你一脚不可!” “呃,南仙,我爬不得雪山,眼晕。” 杨炯低头嘟囔。 耶律南仙贴得更近,语气更冷:“在我面前口花花的人,坟头草都换三茬了。” “在我面前展露这狠劲的,孩子都生仨了!” 杨炯盯着她眼睛,嬉皮笑脸。 “你找死!” 耶律南仙眸光一寒,提膝便要让杨炯断子绝孙。 杨炯苦笑,此番玩笑开大了,无奈按下她膝盖,而后拍下她手掌,最后拨开她头锤,软语哄道:“给你踩,给你踩!” “你这是让我?看不起我?” 耶律南仙咬着牙,一字一顿。 “你玩不起别玩!不让你出气你非要踩,让你出气又嫌我轻视你,你到底想怎样?” 杨炯哼道。 “我身边缺个随侍太监,你正合适!” 耶律南仙寒声说罢,不等回应,再次提膝迅猛顶来,力道速度远超往昔。 杨炯无奈,侧身一闪,避开凌厉一击,左手勾住她大腿,右手抱住右腿,用力一提,将她抱在腰间。 “啊!” 耶律南仙后仰惊呼。 杨炯俯身靠近,耶律南仙右手迅速勾住他脖颈,稳住身形。 “南仙,打不过我你心里有数,别白费力气!” 杨炯劝道。 耶律南仙嘴角扯出一抹冷笑,怒道:“是吗!” 话音未落,左手勾颈,右拳直捣杨炯眼眶。 杨炯怒极,大声道:“别闹了!再闹我可不客气!” “来呀!看你能怎样!” 耶律南仙彻底被激怒,双拳毫无章法,如雨点般砸向杨炯头顶。 杨炯心一横,迅速转身,放开她双腿,擒住双臂,猛地朝她红唇吻去。 耶律南仙美眸圆睁,双唇相接,四目对视。 杨炯见她眼底寒芒一闪,瞬间放开,拔腿就跑,边跑边喊:“衣皱霞千叠,鞋弯玉两弓。朱唇娇映日,皓齿艳生风。色酣眉黛绿,香腻口脂红。密约心犹怯,情多意未通。” 耶律南仙气得浑身颤抖,记不清这是第几次被他用诗调戏,满心怒火仿若要将自己燃爆,抬头看向远处佯装望天的女卫,寒声下令:“滚过来!” “主子!” 安抚司女卫恭敬垂首。 “交代的事办好了?” 耶律南仙冰冷问道。 女卫低声回禀:“公主放心,北上通道已打通,右厢五千匹战马皆已运出,万事俱备,随时可掳走驸马。” 耶律南仙眼神骤冷,怒声斥道:“他是谁的驸马?啊!” “呃!卑职……” 女卫跪地,噤若寒蝉。 耶律南仙狠狠瞪她一眼,怒道:“即刻准备,三日后回辽!” “是!” 耶律南仙望向杨炯消失方向,冷声道:“杨炯,等着,到了大辽,定让你知道我的厉害!” 且说杨炯,一路奔上城头,瞧见正在组织防卫的沈高陵,急声问道:“神通,啥情况?” “行章!瞧那儿!” 沈高陵手指兴庆府南城。 杨炯皱眉,问道:“咋回事?怎会着火?” “刚得到消息,大梁皇后与李继铖会合,兵力五万,又收拢李谅祚五千禁卫军,现下共五万五千。南城放火的是三万金兵,双方正沿金水河厮杀。依金国人那野蛮性子,估摸是粮草不足,想烧杀抢掠、以战养战,跟大梁皇后死磕呢。” 沈高陵分析道。 杨炯沉默,凝视金水河方向,良久才道:“咱们至少得撑七日,刚听闻我大华中路军已攻克灵州,想必很快便能赶来兴庆府。” “消息属实?” 沈高陵面露喜色。 杨炯点头,叹道:“如今兴庆府成了一片废墟,天灾已难应付,再加人祸,怕是要糟。大梁皇后把控的北城与金军占据的南城,怕是不久就要沦为炼狱,兴庆府百姓危矣。” 沈高陵未多言语,直接问道:“咱咋办?” “我已令桥道兵和宫娥太监日夜挖掘坍塌通道,从李谅祚话里推断,另一条定是通往城外。挖通此道,一来能聚拢城内兄弟,二来可出城联络援军,等大梁皇后与金军两败俱伤,兴庆府便再无易手可能。” 杨炯声音冷厉。 言罢,杨炯不再多言,继续巡逻城墙。 且说地道另一处的毛罡和陈三两,刚出地道,便遭西夏人猛烈攻击,箭雨如瀑,压得二人根本抬不起头。 他俩心急如焚,料想此处定是李谅祚逃跑方向,可出口竟有数百弓箭手把守,无奈只得退回地道,紧紧关上机关门,静待援军。 不知等了多久,援军只来了十几人,忽然大地剧烈摇晃,二人惊恐万分,只当地道即将坍塌,生死关头,也顾不上许多,猛地开门冲了出去。 毛罡和陈三两此刻已抱定死志,与其被活埋,不如拼死一战,想着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血赚,挥刀无畏向前。 待看清眼前西夏兵死尸,以及数百衣衫褴褛的大华人,瞬间懵了,仿若置身梦境,不知是生是死。 “哈哈哈!老毛这是咋了?不认识我刘文典啦?” 一声粗犷呼喊自骑兵后方传来。 毛罡瞧见此人,惊呼卧槽,合身扑上抱住,眼眶含泪道:“老刘!你咋来了?” “艹!别提了!听说你们要横穿沙漠,我放心不下,跟熊将军要了千兵,从乙点入了沙漠。还好你提前探路,留了补给点,走出沙漠伤亡不重。可刚一出来,就被数千西夏兵围追堵截,没办法只能往东北撤,甩开追兵后,不知去哪儿寻你们,想着反正都要来兴庆府,就在这儿等了。这一路兄弟们吃苦不少,靠着打草寇撑着,刚到兴庆府附近,瞅见这三百西夏兵,哪能放过!” 刘文典遇着熟人,一股脑儿倒出一路艰辛。 毛罡听得数度哽咽,刘文典说得轻巧,可瞧着只剩八百、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的兄弟,路上艰难可想而知。 毛罡重重拍着刘文典,一切尽在不言中。 “这些死尸都是西夏兵!没一个像李谅祚!” 陈三两从出地道起便逐个查验,查完后眉头紧皱。 毛罡点头,迅速跟刘文典讲明局势,不顾他震惊神色,决然道:“这般大动静定是地龙翻身,估摸李谅祚跑远了,咱得赶紧回皇城,皇城若失,兴庆府就白忙活了!” “咋办?接着挖地道?” 陈三两皱眉。 毛罡咬牙:“挖!” 言罢,二话不说,领着众人疏通地道。 金水河北岸。 李继铖与大梁皇后合兵一处,还没商量好下一步计划,三万金兵便如潮水般扑来。 无奈之下,只得沿金水河拒守。 “咳 ——!” 一灵州兵剧烈咳嗽。 “老哥,染风寒啦?” 一年轻兵小声问。 “大概是!连着行军几天,刚来兴庆,水米没进,就跟这不知哪冒出来的金狗干上了,能好才怪!” 老兵又重重咳了几下。 “咳 ——!谁说不是!咳 ——!我都咳一天了!” 远处灵州兵搭话。 “艹!金狗偷袭!” 几人话还没落,又与金兵战作一团。 第281章 大疫 金水河畔,灵州军与金军鏖战正酣,围绕那防线拼死相争,一时难分高下。两边皆是死伤无数,河岸之地几番易主,直激战至拂晓时分,双方似有默契一般,暂且罢兵,各自休整。 未过多久,金兵屯驻的南城再度火光冲天,哭喊声、哀嚎声交织起伏,不绝于耳。 “呸!金狗这帮蛮子,果真是未开化的畜生!” 李继铖望着那不知第几次被火海吞噬的南城,直恨得牙关紧咬,满脸怒容。 此时,大梁皇后莲步轻移,缓缓走来,轻声低语道:“这般守下去,绝非长久之计。咱们占据的北城,多是达官显贵的府邸,金银细软倒是不少,可粮草却远不及南城充裕。这一夜下来,我军折损了一万人,金狗那边少说也死伤一万五千。眼下咱们手中尚有四万五千兵力,敌军只剩一万五,依我之见,不如径直冲出去,趁早将这群畜生一举剿灭,免得夜长梦多。” 李继铖听了,却摇了摇头,沉声道:“打仗哪有这般简单,仅凭兵力数字对比可不行。虽说如今是四万五对一万五,看似优势在我,可这些金狗分明是想来打秋风、发横财的。您瞧瞧他们那帮兵卒腰间抢来的财物,哪个身上没有近百两银子?我军一旦发动总攻,他们要么跟咱们在街巷里死磕,要么逃出兴庆府,继续四处骚扰。他们此刻之所以还赖着不走,打的就是攻入皇城、抢夺更多财宝的主意。大华的军队马上就要到了,咱们可不能平白无故地增添伤亡。” “那你可有什么妙计?若是大华兵马来个瓮中捉鳖,把咱们围了,可如何是好?” 大梁皇后眉头紧皱,语气凝重地问道。 李继铖沉默许久,才缓缓开口:“只要咱们牢牢守住西门,我便有法子扭转乾坤。” “什么意思?这法子还不能跟我说?” 大梁皇后柳眉一挑,目光锐利。 李继铖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径直朝营帐走去,只抛下一句:“这死城,不妨再添几分死气。” 刚踏入营帐,一名亲兵赶忙上前,低声禀报:“将军,不好了,军中突发疫病!将士们呼吸困难,高热不退,咳个不停,还有不少人腹泻呕吐得厉害。照这情形,最多还能撑上一日。如今军中疫病的传言已经开始蔓延,人心惶惶。我已严密封锁消息,把染病的将士都集中安置在一处,可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啊。” 李继铖神色凝重,狠狠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与决绝,继而说道:“据情报,大华的三万先锋马上就会抵达兴庆府。咱们跟金狗厮杀了这么久,想必他们也染上疫病了。你无论如何都要撑到大华兵马来此。命敢死队将尸体投入兴庆府的水源之中,只要大华兵一到,咱们便即刻撤退,留下这一座死城,让他们跟这兴庆府一同陪葬!” “将军,兴庆府若失,咱们往后能去哪儿啊?” 亲兵满脸忧色,满心愁苦。 “傻小子!皇后手中还握着不少军司,西北方那些军司远离战场,富庶得很。等咱们到了那儿整顿一番,待兴庆府这场大疫过后再回来,这大夏江山终究还是咱们的天下!” 李继铖说得豪迈,语气中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霸气。 见亲兵沉默不语,李继铖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鼓励道:“去安排吧!大丈夫行事,就得狠得下心。在这乱世之中,心慈手软之人难以存活,更别想在这人心险恶的修罗场里闯出一条生路。” 亲兵一咬牙,重重点了点头。 李继铖心底暗叹,此刻他已然别无选择。金兵虽说不足为惧,可大华那数万精锐之师,刚打了灵州那场大胜仗,士气正盛,又岂是好相与的?兴庆府的南城因地龙翻身已然彻底垮塌,若是能占据皇城,局势尚有转圜余地,可如今他手中毫无底牌,万万不能跟大华人硬碰硬。 既然大华人敢用疫病这等阴招,那便别怪自己拉着他们与兴庆府一同陪葬。这些大华精锐若折损在此,大华必将元气大伤。自己只需挟持大梁皇后,夺了她手中最后的依仗,以那些军司为根基,东山再起绝非空想。 想到此处,李继铖不禁冷笑连连:“哼,终究是个妇道人家。眼下这局面,还想着拿捏约束我,真是白日做梦!” 言罢,他转身寻来自己的心腹亲兵,继续安排防控疫病、封锁消息等诸多事宜。 这边大梁皇后却皱起眉头,久久未曾舒展。旁人或许会说她不懂权谋,可她却深谙男人心思。李继铖今日这番言行举止,与往昔大相径庭,她敏锐地察觉到其中异样,当下断定,李继铖怕是要对自己下手了。 “娘,不好了!我瞧见咱们周遭多了好些生面孔。” 李嵬名急匆匆步入帐中,神色焦急地说道。 大梁皇后沉默不语,拉过李嵬名细细端详,瞧了许久许久,忽而凄然一笑:“小雀儿,再叫娘一声。” “娘!” 李嵬名轻声唤道。 “好孩子,真是好孩子!” 大梁皇后满脸欣慰,却又难掩不舍之情。 李嵬名本就聪慧过人,见此情形,一把抱住大梁皇后,哽咽着问道:“娘,您可是要赶我走?” “傻丫头,娘是让你去杨炯那儿避祸,现在只有他能护你周全。” 大梁皇后轻抚着李嵬名的一头乌发,满是疼爱。 “我不走!我要跟娘在一起。” 李嵬名拼命摇头,泪水簌簌而落。 大梁皇后见状,轻轻将李嵬名推开,抬手擦干她的眼泪,郑重其事地说道:“你唤了我十八年娘亲,娘便要对你负责到底。此刻娘说的话,你务必牢牢记住,千万别忘了自己是大夏的公主。” 李嵬名听得一愣,满心茫然,不知所措地望向大梁皇后。 “自打你那日回来,娘便知晓你这笨丫头被杨炯那小子骗了身子。从那时起,日子过去许久,娘瞧着你的月事推迟了快七天,是不是?” 大梁皇后目光炯炯,直直盯着李嵬名。 “娘~~!您说这个干什么呀!” 李嵬名顿时满脸绯红,羞得无地自容。 大梁皇后瞪了她一眼,继续说道:“娘估摸你这是有身孕了。不过为防万一,待见到杨炯后,无论如何你都得怀上他的孩子。” “娘,您这是何意?难不成让我用孩子去要挟他?” 李嵬名又急又窘,连忙问道。 “什么叫要挟!你可晓得他身边围着多少公主?你若不怀上他的孩子,往后他怎会真心疼你、倾力帮你?” 大梁皇后恨铁不成钢,语气中满是焦急。 李嵬名撅起嘴,一声不吭。 “你给我听好了,娘把你送到杨炯身边后,若是有了身孕,便想法子牢牢拴住杨炯的心。那小子重情重义,这一点娘绝不会看错。只要你开口求他,他定会出手相助。” 大梁皇后说得斩钉截铁,笃定非常。 “娘,可他口口声声说要覆灭大夏。” 李嵬名满脸愁苦,忧心忡忡。 “哈哈哈,傻丫头!他若灭了李谅祚的西夏,你便再造一个属于自己的大夏,你儿子的大夏!” “啊?娘,您这话啥意思?” 李嵬名满脸懵懂,一头雾水。 大梁皇后凤眸微闪,悠悠说道:“自打你带杨炯来见我,娘便动用所有力量去查探这小子的底细。娘发现他家世极为显赫,其父更是位极人臣,权倾朝野。这般权臣,从古至今,鲜少有能得善终的。就凭那小子机灵古怪的性子,怎会瞧不透这一点? 所以,即便他眼下要覆灭大夏,你也得想法子成为这‘新大夏’背后的掌权之人,成为杨炯的女王。只要你生下儿子,大夏便还是大夏;往后若再有了孙子,大夏怎会甘心臣服于大华?到那时,即便杨炯有心,怕也是无力管束了。” “娘,真到了这般田地吗?” 李嵬名悲从中来,满脸哀伤。 大梁皇后展颜一笑,柔声道:“娘看男人的眼光,向来精准无误。这李继铖已然动了对娘不利的心思,如今你可是娘最后的指望了。” 李嵬名凝视大梁皇后许久,而后重重点头,坚定道:“好,我定不负娘所望,做梁家的好女儿!” “好姑娘!” 大梁皇后眼中满是骄傲之色,随即将身上七块令牌一股脑儿交到她手中,又细细叮嘱:“这些是娘给你的依仗,亦是你与杨炯谈判的筹码。六个军司外加军机堂大部,有了这些,待战后便能助他收拢、管理大夏臣民。他若想尽快平定战后叛乱,必然得倚仗你。只要他依靠你,往后你便有的是机会揽权。切记,一定要牢牢掌控灵州和兴庆府那些老贵族,娘那本《百官行述》,你也得牢记于心。” “娘,我小弟他……” 李嵬名欲言又止。 大梁皇后长叹一声,缓缓说道:“杨炯或许能放权给你,却绝不会扶持一个傀儡太子。你记着,若日后你小弟遭遇不测,切莫冲动行事,定要装傻充愣,莫要露了破绽。” “娘,您放心,我去求杨炯,我从未求过他什么事,他定会留小弟性命。” 李嵬名咬着牙,神色决然。 大梁皇后拉过李嵬名,上上下下打量许久,而后郑重其事地说道:“这个情你永远不要用,要牢牢握在手中。娘如今便教你如何拿捏杨炯。” 李嵬名满脸懵懂,茫然望着大梁皇后。 大梁皇后直言道:“你生得花容月貌,自是一等一的大美人,可对于杨炯这般人物,仅有美貌可不够,还得懂得情趣,知晓分寸。其一,切不可恃宠而骄,亦不能唯唯诺诺,失了自身光彩。娘瞧着你俩平日里相处倒还融洽,想来是真心喜欢彼此。只是你动情之时,需稍加克制,莫要一股脑儿将整颗心都掏给杨炯。记住,男人大多犯贱,绝不能让他觉着能将你拿捏,得给他营造出一种若即若离的朦胧之感,偶尔给点甜头,却又不能让他轻易得手,这分寸拿捏,便是关键所在。 你如今身心皆付与他,本就处于情感劣势,可若是拿身子去要挟男人,那便是蠢笨至极的做法,能被这般要挟的,也称不上什么人中龙凤。你要做的,是用感情去‘要挟’他、‘掌控’他,如此一来,哪怕日后容颜老去,他依旧会对你宠溺如初,舍不得放开你,尤其对重情之人,这法子最为管用。 前两点乃是理念认知,现下娘再跟你讲讲实操之法。打小娘便请了最有名的伶人教导你如何演戏,怎样巧用眼神、动作去驾驭男人,有这些功底在,拿捏杨炯想来不在话下。不过还有些私密窍门,你附耳过来。” 李嵬名顿时满脸通红,忸怩着不愿上前。 大梁皇后见状,伸手一把扯过这娇羞女儿,笑骂道:“都这般时候了,还害什么羞!” 言罢,便压低声音,细细传授起来。 李嵬名越听脸越红,到最后,恨不得找个地缝立马钻进去。 “都记清楚了?” 大梁皇后传授完毕,目光灼灼,盯着李嵬名问道。 “嗯!” 李嵬名红着脸,重重点头。 “那重复一遍。” “娘~!您可羞死我了!” 李嵬名娇嗔一声,扑进大梁皇后怀里,撒娇不依。 “哈哈哈!娘的小雀儿真是可爱,倒是便宜那混小子了!” 大梁皇后笑得前仰后合,满心宠溺。 “好了!你与杨炯平日里可有通信之法?” 李嵬名见问,点头应道:“我养的海东青、菟荪和狼崽都认得他,能从皇宫狗洞或者天上给他送信。” “嗯,海东青莫要用了,目标太大,就用那俩小家伙吧。现下便去联系他,就说你怀了他的孩子。” 大梁皇后当机立断,毫不迟疑。 “啊!我还没怀上呢!” 李嵬名小声嘟囔。 “迟早的事儿,快去!” 大梁皇后轻轻拍了她一下,催促她赶紧动身。 深夜,李嵬名收到回信,与大梁皇后一番商议后,趁着金军再度攻城、四下混乱之际,乔装成一名小兵,悄然出了城。 李嵬名借着乱势与军机堂掩护,在城外一处地道口,见到了等候多时的李潆。 李潆刚一瞧见李嵬名,二话不说,立马指挥内卫制住军机堂的谍子,而后拉着她快步走进地道。 “你当真有孕了?” 李潆边走边问。 “咳 ——!” 李嵬名猛地咳了几声,瞪眼嗔道:“可是杨炯让你问的?” 李潆摇了摇头,皱眉道:“你又染了风寒?” 李嵬名冷哼一声,别过头去,不予理会。 “你这风吹就倒的身子怀孕,现在还染了风寒,真是胡闹!万一有个好歹,便是一尸两命的下场!” 李潆又气又急,忍不住责骂。 “要你管!你就是嫉妒!” 李嵬名又接连咳了数声,大眼睛狠狠瞪着李潆。 “我嫉妒个屁!你真是不知好歹!” 李潆气得直跺脚,恨声道。 李嵬名瞧她这般模样,心里明白她是真关心自己,语气便软了下来,小声说道:“我也不清楚,月事推迟许久了。” “你…… 罢了,等进了宫,找御医瞧瞧再说。宫里头药材齐全,先把风寒治好要紧。” 李潆白了她一眼,拽着她大步往前,不再言语 是夜,兴庆府咳声纷起,嘈切绵延。 俄顷,低热渐泛,人皆体倦肢酸、头昏神乏。 继而寒颤突袭,转瞬高热灼身,面赤气急。甚者剧咳喘促,痰隐血丝,胸窒如堵。 孩童哭号,耆老呻楚,坊巷惶然,疫象大起。 第282章 三个公主 且说那李继铖的地道,在杨炯与毛罡率数千人马奋力挖掘之下,没用多久便即打通。杨炯行事果决,当下毫不迟疑,即刻命内卫谍子燃起聚兵烽火,传讯于李潆及散落在兴庆府各处的兵卒,令其速速借地道潜入皇城。 “哎,怎地我觉着,你好像在暗中监视我?” 耶律南仙柳眉倒竖,玉足轻抬,猛地踢向杨炯后腿,娇嗔道。 杨炯回瞪她一眼,直言无讳:“你感觉没错,我就是在监视你。看你近日行径,太过安静,全然不似往日那睚眦必报的性子。以往我那般招惹你,你定使尽浑身解数来对付我,可如今这般反常,倒叫我心底发慌,不将你带在身旁,我难以心安。” “哟,敢情你这般怕我?” 耶律南仙嘴角微扬,忍俊不禁。 杨炯重重点头,坦然道:“我怕得要死!自与你初次交手,我便着人全力搜罗你的情报。你出手极少落空,行事果敢狠辣,手段高明之极。我向来信那数据,更信过往历史,岂敢小瞧你?” “哼,你倒天真!真要对付你,你以为能看得住我?这周遭都是我安抚司与契丹武士,你若逼得急了,大不了和你鱼死网破!” 耶律南仙银牙紧咬,恨恨而言。 杨炯闻言,却笑了起来:“南仙呐,你可知自己的软肋所在?” “哦?我有什么软肋?” 耶律南仙挑眉问道。 “你太过冷静,太过克制!凡事皆有明确目的,但凡关乎自身利益,哪怕不择手段也在所不惜。正因你一心想拉我回大辽,故而不敢真与我翻脸,才处处受我拿捏。” 杨炯语气淡淡,却直击要害。 耶律南仙一时默然,无言以对。 杨炯转身,目光灼灼的凝视她,忽又开口:“南仙,我问你,倘若日后,有人能给你满心所求之物,却单单只要你这人,你待如何?” “呵,我但求大兄顺利登基!你若能在一年内助我达成,你便是我耶律南仙的驸马!” 耶律南仙翻了个白眼,撇嘴说道。 “我是想说,你这般性子,终究不妥。人呐,岂能时刻都那般冷静?有时极致克制,满心只念着利益,保不准便会铸下大错。” 杨炯一脸正色,语重心长。 “怎地,你担心我被人欺负?” 耶律南仙似笑非笑。 “我可没这般说。” 杨炯矢口否认。 “哈哈哈!哎,杨炯,你莫不是真对我动了心?” 耶律南仙娇笑不止,莲步轻移,趋近杨炯,美眸波光流转,揶揄打趣。 “理智告诉我,你绝非贤妻良母。” 杨炯笃定无比。 耶律南仙听闻,心中微恼,道:“如此说来,不理智时,便是喜欢我喽?” “我向来理智,那山踟蹰虽美,却全株带毒,山羊误食,绝无生机。” 杨炯长叹一声,语气决绝。 “哈哈哈!杨炯呀杨炯,你还说我克制,说我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你自己又何尝不是?” 耶律南仙放声大笑。 杨炯不愿与她争辩,转身望向那已然推平且拓宽数丈的井口。 耶律南仙见状,也没了言语兴致。 她心底不得不承认,杨炯实乃自己生平所见最为聪慧细腻之人,方才杨炯对自己那番剖析,句句在理。她蓦然惊觉,彼此都知晓对方心思,却又皆有手段相互制衡。 这般看来,倒真有几分棋逢对手之感。正如杨炯所言,自己为谋利益,确能舍弃诸多。 二人俱是聪明绝顶之辈,都从对方眼眸中看出了那一抹别样情愫。耶律南仙明白,杨炯适才那番问询,实则在探自己日后是否会为利益背叛于他。 自己未正面作答,却也已给出答案。 杨炯闻听此言,也领会其意,直言不喜山踟蹰,似是借此彻底斩断那缕暧昧不明、朦胧似雾的情思。 耶律南仙面上虽没什么波澜,心底却莫名空落落的,这种感觉直叫她柳眉紧蹙,暗自思忖这怪异感觉究竟因何而起。 一时间,两人都陷入了诡异缄默之中。 不多时,杨炯见李潆与李嵬名自地道口现身,忙抢步上前,细细打量二人,见并无异样,这才安心拉着她俩安排住处。 “咳 ——!” 李嵬名蓦地剧烈咳嗽起来。 杨炯顿住脚步,凝眸端详李嵬名,满脸狐疑:“你可是染了风寒?” “嗯,想来应是。只觉浑身发冷,与往日染风寒时一般症状。” 李嵬名语声柔弱,楚楚可怜。 杨炯眉头紧锁,高声喝道:“所有人都别动!” 众人皆是一愣,不明所以,纷纷投来疑惑目光。 杨炯死死盯着李嵬名那泛紫的双唇,抬手握住她手腕,见指甲缝隙、甲床皆呈青紫之色,复又探手摸向她额头,果真是滚烫滚烫。 “咳了多久?” 杨炯沉声追问。 李嵬名不知他为何陡然这般严肃,只当他是忧心自己,勉强挤出一丝笑意:“没多久,也就一日罢了。战事吃紧,起初不过轻咳两声,便没顾得上吃药。” “艹!姬德龙!” 杨炯猛然大吼。 “大人!” 姬德龙闻声应道。 “站那儿别动,莫要靠近!” 杨炯神色冷峻,大声喝止。 姬德龙满脸错愕,呆立三丈开外,满心疑惑望向杨炯。 杨炯切齿下令:“城中定是闹了瘟疫!你即刻将刚从地道进入皇城的兄弟们分散安置于各闲置宫殿,但凡接触过他们的人,同样需隔离起来,他们身上衣物统统烧了,用干净布匹捂住口鼻,所有人都给我打起十二万分精神!一旦发觉有人咳嗽、腹泻、高热、呼吸困难,耳鼻手指嘴唇发紫,即刻隔离,这些定是染了瘟疫之人!” 姬德龙闻言,如遭雷击,狠狠咒骂一声,转身飞奔而去,迅速安排人手排查瘟疫源头。 “杨炯!你可害死我了!非拽着我一道来,我若染上瘟疫,做鬼也不放过你!” 耶律南仙又急又气,跳脚大骂,忙不迭与众人拉开距离。 杨炯白她一眼,迅速指挥众人分别隔离,而后翻找出青霉素,径直给李嵬名挂上点滴。 “你快走!我这是瘟疫,会传给你的!” 李嵬名奋力推开杨炯,泪目而斥。 “闭嘴!你这是炭疽,沾染腐尸上脏物所致。虽也算瘟疫,好在我有这青霉素,你不会有事的!” 杨炯怒道。 李嵬名一怔,旋即大哭:“你莫要诓我,我从未听闻有人能治瘟疫!” 你老实告诉我,是不是真的怀孕了!若是真的,这孩子咱们就不能要!”杨炯寒声逼问。 “你…… 你这话何意?” 李嵬名大惊。 杨炯神色凝重非常,肃然道:“怀孕初期用青霉素,胎儿致畸几率极大。” 李嵬名闻听此言,哪还顾得上许多,伸手便要拔针。 杨炯一个箭步上前,怒喝道:“你干什么?你身子本就孱弱,感染炭疽没多久便已发绀,就凭你这身子骨,若非我发现得早,又有青霉素,要不了多久,你便要命丧黄泉!” “我…… 呜呜呜!” 李嵬名气急,满心悲苦。 “你当真有孕了?” 杨炯追问。 “我……也不…… 知道。” 李嵬名泣不成声。 杨炯气得七窍生烟,强抑烦闷,轻声安抚引导:“小雀儿,莫哭,快告知我,你是骗我,还是真有孕期症状?” 李嵬名抬眸,轻咳几声,蚊蝇般小声道:“我月事迟了七日。” “还有呢?有无其他症状,可曾请大夫把脉?” 杨炯耐着性子追问。 “没……还没有。” 李嵬名声若蚊蝇。 杨炯怒火噌地蹿起,冷声道:“可是你娘教你这般说的?” 李嵬名默然不语。 “我上辈子定是欠了你!” 杨炯大骂一声,在宫殿内来回踱步,瞧着柔弱无力、咳个不停,仿若风中残花的李嵬名,心下又实在不忍苛责,只得重回她身边,温言慰藉:“月事推迟缘由众多,未必就是怀孕,眼下当务之急,是治好这炭疽。” “啥是炭疽?不是瘟疫么?” 李嵬名抽泣着,小声询问。 杨炯耐心解释:“瘟疫是笼统说法,细分有炭疽、疟疾、鼠疫、霍乱、白喉等诸多类别,症状各异,或单患一种,或数病齐发。多亏老天庇佑,我带了青霉素,你又恰好染的是炭疽,若是其他疫病,我可真是束手无策了。” 李嵬名听得一头雾水,满心焦急,只问出最关切之事:“若我真的怀孕了呢?” 杨炯沉默不语,对上她那湛蓝眼眸,决然道:“李嵬名!莫跟我耍心眼!此刻能救你性命的,唯有青霉素,我顾不得那般多,我什么都不要也得救你!” 言罢,转头看向军机堂谍子,大声吩咐:“你们几个,好生看住她!她若敢拔针,速来寻我!” 又望向委屈万分的李嵬名,轻叹一声:“我去给你做碗面,稍后便回来看你。” 出了李嵬名宫殿,杨炯即刻令人收拢皇宫布匹,赶制简易口罩,命众人佩戴妥当,自己也里里外外换洗一番,戴了口罩,这才走向李潆所在宫殿。 “承春!你感觉如何?可有咳嗽、发热之状?” 杨炯立于宫门外,高声呼喊。 “你怎地来了!快走快走!” 李潆心急如焚,大声催促。 杨炯苦笑:“此刻走也迟了!刚照料完李嵬名,此前又接了城内一批兄弟,若真被传染,早该有症状了。之所以李嵬名这么快发病,是她本来就体弱,所以症状要比别人出现的早些。” 李潆在宫门后沉默良久,轻声问道:“你可有法子救她?” 杨炯叹息一声,将炭疽详情细细讲与她听,而后温言抚慰:“这病传染几率几何,我也不知。但你没进过兴庆府,即便染疫,多半也是炭疽,咱们有法子医治。你若出现症状,即刻告知我,莫要慌乱。” 李潆重重点头,忽而玩笑道:“你可想好女儿闺名了?” “小灵蛾怎样?” 杨炯笑着回应。 “可有说法?” 李潆追问。 杨炯见她相问,笑意更浓:“我盼咱女儿灵韵天成,如你一般聪慧。你在我心中,那远山般的娥眉最是难忘,望女儿能承继此优点。再者,蛾子喜光,我名字带火,盼日后女儿能多亲近我些。” 李潆倚着宫门,静静听杨炯畅想将来,心间满是安宁。 “若小灵蛾生得笨笨的,可如何是好?” 李潆忽又担忧起来。 杨炯闻言,眉头紧皱,叹道:“应该不至于吧?你我皆非愚人,怎会生出个小笨蛾?” “那我再为你生个孩子。” 李潆沉默许久,幽幽叹道。 “嗯?” 杨炯一怔。 “一个太少,我怕小灵蛾孤单。” 李潆轻声解释。 “日后再说吧,你气血不畅,生小灵蛾我已怕你身子吃不消,何谈再生。” 杨炯摇头否定。 李潆却一脸认真:“我只是担忧,若小灵蛾不够聪慧,怕她一生自卑不乐。若有第二个孩子,两人便能安心做一对快乐的小笨蛋。” 杨炯闻言,心头暖意融融,柔声哄道:“好,都依你。” “我饿了。” 李潆忽道。 “好,你且稍候,我这便去做碗面来!” 杨炯应了一声,快步离去。 途中,召集内卫细细叮嘱,定要照料好李潆,诸事安排妥当,这才放心走向耶律南仙宫门。 “南仙!你怎么样?可有不适?” 杨炯在宫门外轻声呼唤。 “南仙?见无人应答,杨炯提高音量又唤一声。 “哎呀!驸马,莫喊了!” 一群戴着口罩的安抚司女卫蜂拥而出,急声说道。 杨炯眉头一皱,问道:“怎么回事?” 见她们欲言又止,杨炯冷哼一声:“怎地,我说话不管用了?” “哎!驸马恕罪,是…… 是公主她…… 自回来后…… 便腹泻不止…… 眼下还……” 一女卫满脸无奈,吞吞吐吐道出实情。 杨炯闻言,大骂一声,抬脚便踹开宫门,喝令安抚司:“速去找内卫,把我的医疗箱拿来!” “呀!杨炯!你出去!出去呀!” 耶律南仙在屏风后焦急叫嚷。 “你腹泻吗?” 杨炯冷声问道。 “我…… 我没有!” 耶律南仙矢口否认。 杨炯怎会不知她嘴硬,径直走到屏风后。 四目相对,耶律南仙羞恼万分,尖叫道:“你滚!滚出去!” 杨炯纹丝不动,冷声追问:“几次了?” 人在最脆弱的时候,向来是最脆弱的。 耶律南仙哭了,满心羞愤,死死瞪着杨炯。 杨炯初见她落泪,心想这般骄傲公主,被自己瞧了窘态,怕是恨不得杀了自己。 “我疑心你染了霍乱,眼下应是初期,我要仔细查验确认。” 杨炯耐心解释。 耶律南仙瞪着杨炯,一直哭,泪水怎么也止不住。 “噗 ——!”尴尬之声再次传来。 四目相对,耶律南仙羞愤欲绝,放声大哭。 “呜呜呜!” “哎呀,好像忘了什么物件!” 杨炯佯装恍然,转身走出屏风。 哭声戛然而止,紧接着便是窸窸窣窣穿衣声和抽泣声自屏风后传来。 杨炯接过安抚司递来医疗箱,吩咐道:“速去通告姬德龙,皇宫井水不可再用,恐怕设计已经染疫。所有粪便,务必统一处置、严格把控,谁也不许随地便溺,若见腹泻、呕吐之人,即刻集中一处,再将所有御医唤来!” 安抚司不敢懈怠,领命匆匆而去。 杨炯一边配制生理盐水,一边问道:“南仙,你粪便可是呈白色淘米水样?” “说话!” 见她不答,杨炯怒目而视,咬牙切齿道,“你染疫了知不知道?再不说,我自个儿去看!” 言罢,作势又要走向屏风。 “你别……是!是白色淘米水样子。” 耶律南仙急忙喝止。 杨炯懒得与她啰嗦,手持配好的生理盐水,大步走到屏风后,低头看向恭桶,见粪便果如所言,点头道:“确是霍乱,瘟疫的一种。” 耶律南仙见他全然不给自己面子,羞愤之情直冲脑门,刚要与杨炯拼命,“哇” 地一声,剧烈呕吐起来。 “得,这下一定是霍乱了。” 杨炯长叹一声,麻利给耶律南仙挂上生理盐水,用上青霉素,瞧着她因脱水而惨白的面容,玩笑道:“往日只当你是豪迈不羁之人,不想也有这般柔弱时候。” “你定要这般羞辱我吗?” 耶律南仙恨声说道。 杨炯见她眼神冰寒如刀,知道南仙已至爆发边缘,不敢再撩拨她心绪,搀她至床边坐下,温言解释:“你这是瘟疫引发的腹泻,没什么大碍,幸好发现及时,只要及时补水,青霉素也能遏制霍乱弧菌。待会儿让御医开些止呕止泻药,双管齐下,很快便能痊愈。” 耶律南仙听得稀里糊涂,却知杨炯不会害自己,望着这新奇的治疗法子,满心疑惑:“你竟懂医?” “略通皮毛。” 杨炯随口应道。 “会治瘟疫也算皮毛?” 耶律南仙不信。 杨炯摇头,直言道:“你们染疫尚在初期,我还有法子,若发现太迟,那便无力回天了。” 耶律南仙默然片刻,轻声问道:“你不怕我传染给你?” “我虽不摘杜鹃花,却也不忍见草原最美那一株就此枯萎。” 杨炯神色认真,语气温柔。 “呵,探花郎果真好口舌!” 耶律南仙冷哼一声。 见她还有心揶揄自己,杨炯半真半假威胁道:“往后你少算计我,我既见过你这般窘迫模样,还瞧了你落泪的丑样子,你若再招惹我,我便宣扬出去。” “你敢!” 耶律南仙眸含煞气,一字一顿。 “我可没那闲工夫与你个病人计较。” 杨炯眉头微皱,别过头去不愿再多瞧耶律南仙一眼。 耶律南仙朱唇轻启,语调淡然:“杨炯,你也知晓,我耶律南仙向来极重颜面,你刚才那般欺负我,我记恨你了。” “哼,那依你之见,又该怎样?难不成还想寻我晦气?” 杨炯冷哼一声,侧目斜视。 耶律南仙美目微抬,直勾勾盯着杨炯,轻声问道:“我方才那般狼狈模样,你究竟瞧了多少去?” “我什么都没看见,莫要再问了!” 杨炯赌咒发誓般嚷道,双手不自觉攥紧,似在压抑着心头怒火。 “我不信。” 耶律南仙轻咬下唇,语气斩钉截铁。 杨炯登时气不打一处来,破口大骂:“你既不信,还一个劲儿追问作甚?真真是无理取闹!” 耶律南仙仿若未闻杨炯的叱骂,神色平静如水,悠悠叹道:“经此一遭,我这辈子怕是再难觅得良人,许是注定要孤独终老咯。” “哼,就凭你这动辄便要人性命、灭人满门的火爆脾性,世间又有几人能消受得起?莫说嫁人,寻常人见了你,怕是都得远远绕开。” 杨炯双肩一耸,双手一摊,满脸尽是无奈之色。 耶律南仙闻言,也不辩驳,只静静地凝视着杨炯,忽尔朱唇轻动:“我饿了。” 杨炯微微颔首,随即起身,边向外走边说道:“你且稍安,我这便去御膳房,给你做碗热乎面条来。” 耶律南仙看着杨炯渐行渐远的背影,直至那身影消失在宫门转角之处,这才幽幽长叹一声,轻声自语道:“杨炯呐杨炯,经此一事,无论如何我都要将你永远留在大辽。” 且说西夏皇宫那御膳房中,杨炯此刻正撸起袖子,双手深陷面团之中,奋力地和面、揉面。只见他双臂肌肉紧绷,发力揉搓之下,竟似有腾腾热气自手臂升腾而起,想来是使了十足力气。 杨炯边忙活边在心底暗自咒骂:“真真是倒霉透顶!我怎就摊上这档子事儿?累得这般要死要活,我他妈日后索性直接开个面馆得了,也省得在这皇宫里头受这些气!” 第283章 宝藏 <特别鸣谢:tijin的大神认证,特此加更!> 这一夜,杨炯未曾合眼,待将防疫诸事交付内卫与御医,便即刻着手筹建隔离之地。 经姬德龙一番仔细排查,所幸皇宫染疫之人不算太多,多是因饮用井水,染上那霍乱恶疾,另有几例炭疽零星散布,皆是从城中赶回的士兵所致。 杨炯却不敢有半分懈怠,当下颁下严令,施行最为严苛的管控隔离之策,精心拟定周密防控机制,一心只盼能速速遏制这场来势汹汹的瘟疫。 此刻,城墙之上,杨炯与沈高陵相隔三丈而立。 沈高陵猛地一声大吼:“行章!兴庆府遭此大疫,这般天灾人祸,想来城中百姓能存活下来的寥寥无几!” 杨炯神色凝重,大声回道:“皇宫井水都已遭污染,水源地那边定是疫病大起,眼下还不清楚这究竟是大灾之后的恶果,还是有人蓄意为之。不过城中敌军想来已然没了多少战斗力,当务之急是要赶紧与大华先锋军取得联络,将这重要消息传递出去,绝不能让大华最后的精锐也折损在此。” 沈高陵微微点头,问道:“你可有计划?” “我已差遣十公主前去接应援军。此刻咱们首要之事,便是思索如何防范李继铖狗急跳墙,怎样收拢整顿兴庆府这乱糟糟的局面,又该如何扑灭这场肆虐的大疫。” 杨炯满脸愁苦之色。 “哎!你莫要这般劳神费心了!你那青霉素本就珍稀,如今为压制皇宫疫病,已然所剩无几,还谈何拯救兴庆府全城之人?瞧瞧城下那凄惨景象,天灾人祸,又逢兵燹,家家披麻戴孝,哀号之声不绝于耳,十户九空,咱们又不是神仙,救不了所有人呐。” 沈高陵高声劝慰。 杨炯默然不语,心中明白沈高陵所言不虚,照眼下这势头,兴庆府百姓若能有三分之一活下来,那便是老天开恩了,更莫提什么灾后重建。他确实未曾料到,自己费尽周折打下的兴庆府,得来的竟是一座死寂之城,心头不禁憋闷得厉害。 思及此处,杨炯低垂着头,在皇宫中漫无目的地踱步游荡,不知不觉竟走到了李潆所居住的宫殿跟前。 杨炯心底泛起一丝苦笑,默默走上前去,屏退内卫后,便在那紧闭的宫门旁席地而坐,一声不吭。 “是杨炯吗?” 李潆的声音从殿内悠悠传出。 “嗯,是我。” 李潆听出他声音里满是愁苦,快步走到宫门前,也挨着坐下。 两人仅隔一道宫门,背靠着背,虽未言语,却似有千言万语在这静默之中流淌。 良久,杨炯悠悠开口:“大梁皇后送李嵬名来此的深意,我已然猜到。” “她料定你能猜到,也知晓你决然拒绝不了。” 李潆语气淡淡。 杨炯沉默好一阵子,才又道:“承春,一旦踏上那条路,可就再没回头余地了。” 李潆并未搭话,转而问道:“长安来的详尽内卫情报,你看过了?” “看了,那内容,可真是颠覆了我以往对皇帝的认知,我突然发觉,自己好似从未真正了解过他。” 杨炯同样淡淡回应。 李潆轻轻摇头,道:“我问的不是这个,小鱼儿和你那反贼花魁都有身孕了,你可晓得?” “你怎么知道柳师师是反贼?” 杨炯满脸惊诧。 “哼!你当我内卫都是吃干饭的?我若不是瞧着她与你纠缠不清,且未曾做过对不起你的事,早就对她下手了,怎会容她活着走出长安?当初我查封她那怡红院,便是想逼她离开,谁料这笨女人,自己被人盯上了都浑然不觉,就凭她这糊涂劲儿,还想着造反?要不是你护着,早不知死多少回了。” 李潆嗔骂道。 杨炯听此言语,只能沉默以对。 李潆见状,沉声道:“杨炯,我且问你三个问题,你若能答上来,我便不再逼你。 其一,相府如今权势滔天,几近巅峰,你且说说该如何自保?其二,你招惹了这么多公主,往后打算怎么安置?其三,世家宗室与皇权已然势同水火,你可有法子保证相府不被牵连?这三个问题,你若能道出解法,我便绝不再提造反之事。” 李潆语气虽平,眼眸却亮得骇人。 许久过去,见杨炯久久不语,李潆又道:“以往你或许动过别样心思,可路上有我阻拦,又念着母后对你的情分,想着相府安危,便压下了这想法。如今我不拦你了,母后已逝,皇帝便成了你相府最大的威胁,你已没得选。” “我……我着实不是做皇帝的料子,我性子本就跳脱不定,不愿被困在这皇宫一方天地,更担不起天下苍生的生死祸福。” 杨炯轻叹一声。 李潆闻言,笑了笑:“你不愿做皇帝,便让儿子来做,小鱼儿的儿子也好,我的儿子也罢,我都不介意。” “你可真行!” 杨炯起身,笑骂一句。 李潆也站起身来,郑重其事道:“我已与李嵬名商议妥当,往后你要辅佐她成为西夏故地的实际掌权之人,我自会帮你看住她。” “赐婚诏书已到了灵州,你的内卫大权,怕是保不住了。” 杨炯神色凝重。 李潆点头,继而道:“正因如此,我才要全力辅佐李嵬名重掌西夏。此事你稍后修书一封给左相,让他在朝堂上推波助澜一番,皇帝定会派遣些官员北上,这并无大碍,我与李嵬名自有应对之策。眼下皇帝无暇分身,正是咱们谋发展的绝佳时机。” 杨炯久久沉默,而后转身,透过宫门缝隙望向李潆,叹道:“你早就料到我会来寻你?” “那是自然,我可是你的小棉花,这世间除了我,再没人能真懂你。” 李潆一脸得意。 见杨炯不言语,李潆伸出手道:“拿来吧。” “什么?” 李潆瞪他一眼,嗔怒道:“李谅祚的玺印!” 杨炯凝视李潆许久,才从身后取出装着玺印的盒子,搁在宫门前,而后神色凝重道:“我今日来此,便是下定了决心,我做事要么不做,要做就定要做成。我最后问你一次,可做好万劫不复的准备了?” “九死无悔!” 李潆答得斩钉截铁。 杨炯微微点头,收起那些纷杂心绪,直言道:“我已差梧桐出城接应三万先锋军,计划是将金军与李继铖的部队引出城外,贺兰山有处山坳,便是我为他们准备好的葬身之地。等此事完结,你与李嵬名拿着我给的青霉素配方出城防疫,收拢西夏民心与残兵败将,发展计划我放在了盒中,你牢记清楚。” “好!” 李潆重重点头。 当下,杨炯再不多言,迈着坚定步伐朝另一宫殿走去。 行至那宫殿前,见西夏太子正坐在宫门门槛上发呆,杨炯走上前去,问道:“喝酒吗?” “你这是打算毒死我?” 少年嘴上这般说,手却径直拿过酒壶,猛灌一口。 “你这孩子,脾气还不小。” 杨炯靠着一旁柱子,好笑地看着他。 “说吧,来干啥?” 杨炯也不啰嗦,开门见山道:“李嵬名,是未来大夏故地的女王,这点我能保证。” 太子嗤笑一声:“怎么,你也盯上我母亲的宝藏了?” 杨炯摇头,解释道:“李谅祚一直留你性命,无非是想探知大梁皇后宣称藏于贺兰山深处的宝藏所在。我问过李嵬名,她说确有此宝藏,只是知晓详情的,唯有你与大梁皇后。我对那宝藏没兴趣,我在意的是你。” “此话怎讲?” “这宝藏不光李谅祚觊觎,李继铖定也垂涎许久,那些金国人向来贪婪,更不会放过。他们在兴庆府闹腾这么久,也该去见阎王了,不是吗?” 杨炯目光灼灼,紧盯他双眼。 太子眉头一皱:“你要放了我?让我拿宝藏当诱饵,引他们去贺兰山?” “聪明!” “我凭什么答应你?” 太子冷冷道。 杨炯不慌不忙,坦然道:“你现下没别的选择。我从未限制你的自由,你常去城墙,想必知晓城中百姓死伤惨重,大夏哪还有翻盘余地?。大梁皇后将未来托付给李嵬名,定是认定我会杀你,可我却不愿与李嵬名生出嫌隙,所以才会来找你。” “你可真虚伪!放我出去,拿宝藏做饵,还不是想借刀杀人?” 太子冷笑不止。 “我不否认有这个心思。眼下我给你两条路,一是眼睁睁看着子民被瘟疫与兵祸屠戮殆尽,二是挺身而出,亲手埋葬这群金狗与李继铖,你自己选。” 杨炯双手抱胸,静候回应。 “你就这般笃定我会答应?” 太子沉声道。 “一个不在乎臣民的人,不会一日数次登上城头;你若不具仁心,不会因百姓惨状而吃不下饭,更不会在宫中立起李继铖草人泄愤。我听李嵬名讲过你,知晓你宅心仁厚,只是性子柔弱心软,确实不适合做皇帝。” 杨炯神色平静道。 太子沉默,双拳紧握,死死盯着杨炯。 杨炯仿若未见,继续道:“明日子时,给你一千兵马,以策反右厢兵的名义,从东门逃出。你逃出皇城寻觅宝藏,以谋东山再起的消息,到时候会传遍兴庆府。你这一出去,李继铖与金兵绝对受不了这诱惑,定会尾随你去争夺宝藏。贺兰山已埋伏一万大华兵,你只需将他们引至指定之处,便可报这祸国之仇。” “我要见我姐。” 太子沉默良久,冷冷开口。 杨炯摆摆手,带着他走向李嵬名宫门,而后挥退左右,让姐弟俩能好好叙话。 “姐。” 太子站在门外,轻声呼唤。 李嵬名听到这熟悉声音,心头一惊,快步跑到宫门前,又惊又喜:“小弟!” “姐,你身子可好些了?” “姐姐无妨,你呢?杨炯没为难你吧?” 李嵬名刚要开门,猛地想起自己身染疫病,伸出的手又缩了回去。 太子见姐姐问询,眉头微皱,旋即笑道:“他没为难我,还带我来见你呢。” 李嵬名一怔,随即眼眸一冷,寒声道:“你在撒谎,定有事瞒着我。” 太子不语。 李嵬名见状,愈发笃定,这小弟自小由她带大,性子心思她再清楚不过,当下急切道:“杨炯逼你了?” 太子摇头,将杨炯所言复述一遍,又道:“算不上逼,他给了我报仇出气的机会。我身为大夏太子,见子民遭此大难,总不能袖手旁观。” “杨炯!你给我滚过来!你逼我小弟去送死,你还是不是人!” 李嵬名用力拍着宫门,怒吼出声。 “姐!咱们大夏与大华交战,既已落败,便得认输。杨炯没做什么过分之事,不过是大华人与大夏人的分别罢了。可李继铖祸国,李谅祚勾结金狗,导致如今兴庆府百姓十不存一,我必须要有所作为。” 太子不顾李嵬名叫嚷,沉声道。 “你是不是傻了!这分明是去送死!” 李嵬名双眸含泪。 太子凄然一笑:“姐,难道我不去,往后便能活着?杨炯不杀我,他手下难道也不会动手?与其窝囊而死,不如拼一把,死得轰轰烈烈一些,也配得上我这太子之名。” 言罢,见李嵬名沉默不语,继续问道:“我听说他要辅佐你做女王?可是真的?” 李嵬名点头。 “那就好,看来他也并非对大华死心塌地。” 太子笑道。 李嵬名知晓小弟性情,见他来此,便猜到他已做了决断,一时悲从中来,转身抽泣。 太子见状,劝慰道:“姐,娘亲常教导咱们要留后手,你可有保命手段?” “嗯,娘给了我军司与军机堂。” 李嵬名强抑悲声。 太子摇头,继而小声念道:“天宿垂芒指秘乡,贺兰翠麓隐奇藏。昴星照影松间落,灵蕴幽栖待焕彰。” 李嵬名闻言一怔,旋即震惊地看向太子。 太子微微一笑,低声道:“姐姐身子若好了,便去东宫寻些我的旧物,往后逢年过节若姐姐念着我,摆下祭品,我在那边也知晓该往何处寻这一缕追思,不至于魂无所依。” 语毕,太子再不迟疑,转身阔步而去,身影迅速没入殿外光影。 李嵬名眼眶骤红,泪夺眶而出,紧咬下唇强抑哭声,却拦不住簌簌滚落的泪珠。待太子身影消失,她身子一软,倚门缓缓蹲下,抱膝埋头,肩头耸动,隐忍的悲恸如决堤洪流,瞬间将她淹没。 第284章 贺兰山下 子夜时分,兴庆府东城。 西夏太子策反了千人右厢兵,匆匆出城后,又陡然折返向西北贺兰山方向。据前方谍报所言,这太子隐怀大谋,欲要挖掘大梁皇后藏于贺兰山的宝藏,似是要借此重振山河。 李继铖得了消息,扫向一旁满脸惊诧之色的大梁皇后,嘴角泛起一丝轻蔑的笑意,道:“嘿,你且说说,你那宝贝儿子这般行事,是真要去取你的宝藏呢,还是虚晃一枪,弄些幌子来糊弄人?” 大梁皇后凤眉一竖,回敬以冷笑:“哼,真也好,假也罢,你现在的处境,还有那般重要么?如今这局面,大疫肆虐,军队死伤惨重,你手头剩下的人马不过三万之数,已然是强弩之末。你觉得自己还有多少选择的余地?” 李继铖闻言,一步跨前,铁钳般的大手猛地掐住她纤细脖颈,直看着她那因憋气瞬间涨得紫红的面庞,须臾,手掌扬起,“啪” 的一声脆响,重重扇在其上,寒声喝道:“老子今儿便去夺了你最后的倚仗,看你还能嘴硬到几时!” 言罢,大手一挥,命人将大梁皇后如拎小鸡般带上马,领兵疾驰向东门之外。 “将军,金兵已先咱们一步出城,此刻正对太子的队伍穷追不舍!” 一亲兵快马加鞭赶来,扯着嗓子高声禀报。 李继铖微微颔首,沉声问道:“后续之事可都办妥当了?” “都妥了!敢死队三百壮士,已将所有疫病尸首塞满了水源地,城北各处隐蔽之所也都藏满死尸,有的更是剁碎了抛洒至皇城宫门周遭。只要他们胆敢出皇城,定叫他们有来无回!” 亲兵满脸肃杀,沉声道。 李继铖眸光一凛,扭头朝身后被缚的大梁皇后道:“你儿子的小命如今可就悬在你一念之间,能否活命,全看你如何抉择。” “李继铖!我儿乃大夏太子,为社稷身死,实乃分内之事。反观你,现下除了这三万残兵,一无所有。唯有本宫手中的军司大权,以及家族祖辈积攒下来的宝藏,能让你垂涎。可你人前装了半辈子君子,怎的一到绝境,便这般原形毕露,愈发不堪了?” 大梁皇后嗤笑不断,言语间尽是鄙夷。 “你这是找死!” 李继铖怒吼。 “哈哈哈!告诉你宝藏所在,那才是真找死!” 大梁皇后放声狂笑,毫无惧色。 李继铖嘴角勾起一抹阴鸷冷笑,压低声音道:“你可曾听闻金国裴满皇后的故事?” 大梁皇后瞳孔骤缩,面露惊惶之色,不可置信地瞪着李继铖,连声音都微微颤抖起来:“本宫乃大夏皇后,你竟要如此折辱于我?” “可笑至极!世上可有造反的皇后?你既已走到这步田地,还摆什么架子!” 李继铖冷笑不止,字字如刀。 大梁皇后怒目而视,不经意间抬眼,瞥见头顶一闪而逝的海东青,面色却兀自镇定,冷声道:“你若这般对我,便休想得偿所愿。我儿是你现下唯一的依仗,唯有保住他,你方能顺利接管西北那六座军司。你若胆敢屠龙弑凤,往后在这大夏之地,再难立足。” 李继铖仰天狂笑,伸手指向一旁披头散发的李谅祚,大声道:“你且说说,何为忠臣?何为奸臣?老子现下手握皇帝,只需心念一转,便可摇身一变,成为那保皇护国的大英雄。太子存在的意义,不过是为行事寻个名头,与这李谅祚并无二致,你莫要将老子当成傻子。 你如今只剩一条路可走,乖乖道出贺兰山宝藏之地,老子保你母子二人安然无恙,往后还辅佐你儿,以六座军司为根基,颁布勤王诏书,重整这破碎河山,这本就是你心心念念之事,不是么?” “李继铖,别以为本宫不知你肚子里那些弯弯绕绕。挟持我儿做傀儡,霸占我的军司,妄图做一方诸侯,待你恢复元气,我儿焉能有活路?” 大梁皇后咬牙切齿,恨意难平。 “哈哈哈!看来你还没认清现下自身处境。应下此事,你母子二人皆能活命;不应,老子无非换个法子,挟持李谅祚号令天下,实则并无太大差别。你如今唯一的依仗,便是那贺兰山的宝藏以及六座军司。实话告诉你,这些于我虽重要,却也并非缺之不可。有了这些财货,自是能尽快重振旗鼓;没了,大不了带着这三万弟兄退回老祖宗的地盘,过过苦日子,西北广袤无垠,总有东山再起之时。 可你呢,我的美人儿?你过惯了荣华富贵的日子,当真舍得赴死?口口声声为国捐躯,你为谁的国?简直荒唐透顶!” 李继铖目光如炬,紧紧盯着大梁皇后,满是审视与戏谑。 大梁皇后紧咬双唇,一言不发,眼中波光闪烁,隐有泪光。片刻,她垂首望向自己华贵锦袍的内衬,双手不自觉地交叠,轻轻摩挲着拇指上的青玉扳指,眸中不甘、屈辱、悲愤诸般情绪交织翻滚。良久,她猛地抬眸,决绝道:“帮本宫杀了那一万金狗,万事都可商量!” “哈哈哈!好!早该如此!” 李继铖纵声大笑,锵然抽出腰间弯刀,振臂高呼:“儿郎们!杀光金狗,随老子去发大财!” 三万灵州兵闻听此言,个个双目赤红,仿若饿狼,嗷嗷怪叫起来。此刻他们心中唯存两点念想:其一,眼前这些金国兵身上,每个都揣着数百两白银,杀了便能发一笔横财;其二,那一直听闻的贺兰山大梁皇后宝藏,已然近在咫尺。 他们一路从灵州鏖战,败退至兴庆府后更是步步惊心,先是遭遇地龙翻身,紧接着又与金狗厮杀,末了还遭逢大疫,能存活下来的,皆是心狠手辣,命硬如铁之辈。 他们追随李继铖,所求为何?勋爵功勋于他们而言太过遥远,可眼前这富贵财货,却近得触手可及,足以洗刷此前所有屈辱。 当下,三万擒生军弯弓搭箭,箭雨齐发,追着那一万金国残兵在这深夜的草原上四处奔逃,恰似群狼逐鹿,杀声震天。 于是乎,一场各方心怀鬼胎的大逃杀,便在这贺兰山脚下轰轰烈烈上演。太子领着一千精兵,在杨炯内应指示下,拼尽全力朝着预定埋伏之地狂奔。金兵在后紧追不舍,而金兵身后,又是三万箭如雨下的灵州兵,气势汹汹。 一时间,人马嘶鸣,火光交织,好不热闹。 “南仙,你疫病才刚见好,身子尚虚,何苦非跟着来这险地?” 杨炯匆匆瞥一眼山下,火把蜿蜒似龙,各方人马搅成乱斗一锅粥,旋即扭过头,冲耶律南仙骂道。 耶律南仙面色尚带着病态的苍白,往昔那英气逼人的风姿,此刻添了几分娇柔楚楚之态,仿若高山杜鹃遭逢霜露,别样凄美动人。 “哼,天天被困在那宫里,都快把人憋闷死了!我定要出来透透气。再者说,那可是大梁皇后的宝藏呐!从前听闻这消息,只当她是吹嘘大话,如今倒要瞧瞧,这宝藏里到底藏了多少好东西,能引得这帮人争得你死我活。” 耶律南仙眼眸亮晶晶的,光芒闪动,活脱脱一只狡黠灵动的小狐狸。 杨炯见她这般兴致盎然,也不好再多劝。 耶律南仙自幼长于草原王庭,身份尊贵无比,地位超然卓绝。这般出身境遇,早早铸就了她那骄傲刚硬的脊梁,行事说话,向来毫无顾忌,规矩礼教于她而言,不过是脚下微尘,随意践踏,想做便做,想说就说,从无半分忌惮。 她久居高位,平日里发号施令,一呼百应,那通身的华贵气派,如骄阳般耀眼逼人。别看她平日里威严赫赫,实则内里那颗心,依旧是纯粹的草原女儿性情,赤诚似火,热烈奔放,满心向往着无拘无束的自在逍遥。 单说此次远赴西夏,她孤身一人,仅带着几千人马,竟敢远离故土,奔赴这西夏之地谋国夺城,便可知这天下虽大,却无一处能锁住她自由不羁的脚步。心之所向,哪怕前路千山万水、荆棘满途,她亦会扬鞭策马,绝尘而去,任谁也阻拦不得,那份果敢无畏,便是杨炯也暗自佩服不已。 想到此处,杨炯接话道:“想来是不少。大梁皇后祖上世代为官,族中更是接连出了数位皇后,这般数十年积攒下来,再加上她自己这些年的经营,万万数想来是有的。” “你这话倒是勾起我的好奇了,她是如何做到在李谅祚眼皮子底下运送宝藏的呢?这要是搁在大辽,决然逃不过我的眼睛。” 耶律南仙满心疑惑,眉头轻蹙。 杨炯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那若是换作你自个儿弄个宝藏,能躲开皇帝和旁人的眼线么?” 耶律南仙一时语塞,顿了顿,嗔怪道:“她大梁皇后岂能跟我相提并论?我手中的安抚司,抵得上她十个军机堂!咱们四国之中,就属西夏和金国的情报功夫做得最差,她还敢跟本宫比!哼!” “行啦,人家好歹掌控着军机堂大部,这么些年培养些心腹死士,也并非难事。再者说了,大梁皇后家族经营那宝藏之地数十载,怎会不留些后手?” 杨炯好言劝慰,面露笑意。 耶律南仙眼珠一转,凑近杨炯身旁,小声嘀咕道:“哎!我听说,是你放走的西夏太子?你不是想借刀杀人么,怎的自己又跑来了?莫不是也看上了这宝藏?” “我那是激那小子,可没真想杀他。” 杨炯无奈解释。 耶律南仙闻言,柳眉一挑,冷哼道:“哼,你莫不是顾及李嵬名?” 杨炯顿时沉默不语,神色复杂。 “妇人之仁!愚不可及!你不动手,本宫帮你!” 耶律南仙柳眉倒竖,破口大骂。 言罢,扭头看向身后两千契丹精兵,寒声下令:“阿耶朗!你带五百人去山谷尽头高处埋伏,见到那西夏太子,直接给本宫射死,休要留情!” 杨炯见状,急忙伸手阻拦阿耶朗,而后扯过耶律南仙,低声斥道:“你这是要做什么?” “杨炯,你猪头吗!这太子能留么?能留么!!!” 耶律南仙双眸圆瞪,声音陡然拔高,怒喝连连。 杨炯满脸无奈,轻叹道:“那孩子是李嵬名的弟弟,此为其一;更为要紧的是,他素日里心地善良,颇具仁心,只是常年被儒生教导,性子有些天真单纯,眼下还尚不是个合格的君主,需再经些磨练。” “你这话是何意?” 耶律南仙眉头紧皱,追问道。 杨炯见她相问,也不隐瞒,直言道:“大华既已占据西夏故地,当务之急便是要尽快恢复此地秩序,而重中之重,便是打通河西走廊这条商路。可你也知晓,这条路上多年来盘踞着大小各异的部落、流寇,再往西去,更有回鹘和突厥人建立的小国林立。我委实难以确保这些国家不会在那边滋事捣乱,如此,便让这太子带着他的宝藏去跟那群人争抢地盘吧。” “呵,你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我问你,你放走他,可有拿捏他的把柄?他若没成气候倒也罢了,一旦他吞并周边小国,势力壮大,你又该如何应对?届时他横亘在商路上肆意收税,这不就成了另一个西夏么?” 耶律南仙越说越气,最后气得直挥粉拳,重重捶在杨炯那坚硬的臂膀上,满脸皆是恨铁不成钢的愤怒。 “我岂能那般愚蠢?他若想往西建国,总得有兵马吧?可他的兵从何而来?皆是我抽调的右厢兵以及我的心腹军官,这一万人马,够他折腾一阵了,却绝翻不出我的手掌心。” 杨炯耐心解释,神色镇定。 耶律南仙闻言一愣,随即嗔骂道:“你可真够坏的!拿他的宝藏替你养兵,还让他帮你拓展商路,当真是吃人不吐骨头!” “呵,我不杀他,他总归得付出些代价吧。” 杨炯理所当然道。 “如此说来,你是打算将西夏故地纳为自己的势力范围喽?借此来牢牢掌控那西夏太子?” 耶律南仙目光锐利,猜测道。 杨炯竖起大拇指,赞道:“还是你聪慧过人!我只需稳稳把控住西夏故地,任他在西面如何兴风作浪,也决然翻不了天,我有的是法子整治他,不怕他日后脱离掌控。” 耶律南仙闻言,紧紧盯着杨炯,目光久久不移,末了,缓缓道:“你可曾谋划过我大辽?” “绝无此事!” 杨炯斩钉截铁,毫不犹豫。 “哼,本宫就知道,你定是早早对我大辽心怀不轨。” 耶律南仙咬牙切齿,满脸不信。 “我说没有!” 杨炯急得直跳脚,连连摆手。 耶律南仙仿若未闻,冷笑不止:“你行啊杨炯!只要有我在,你休想得逞!” “你这小狐狸不通人性吗!” 杨炯气得大骂。 耶律南仙先是一愣,继而气急败坏,合身扑向杨炯,双手死死揪住他衣衫,咬牙切齿道:“你骂我!” “你莫要胡闹!此刻正打仗呢!” 杨炯没好气地双臂一环,牢牢抱住她纤细腰肢,别过头去,闪躲着她那近在咫尺、仿若喷火的双眸。 耶律南仙见状,狠狠捶了他一拳,怒喝道:“看着本宫的眼睛!” 杨炯无奈,只得将视线越过巍峨雪山,对上那双冷冽眼眸。 “我问你!此事了结之后,你到底跟不跟本宫回辽国?” 耶律南仙眸光如刀,直直刺向杨炯双眼。 杨炯一时竟呐呐无言,不知如何作答。 “杨炯!!你对得起我吗?你攻打西夏之时,我非但未曾从中作梗,还全力助你攻入皇城。你本就答应过本宫的事,如今却这般敷衍塞责,你当我好欺负的么?” 耶律南仙凤眸森寒,周身杀气四溢。 “南仙,你先莫要动怒。我可没说不跟你回辽啊,我自有一番计较,你且听听是否可行?” 杨炯被她压在山坡之上,动弹不得,只得软语哄劝。 “说!若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我现在就弄死你!” 耶律南仙怒声喝道。 “我原先是答应你攻下兴庆府三天后便随你回辽。现下我已将后事安排妥当,只等今日事了,咱们即刻启程。” 耶律南仙听闻此言,眉头稍缓,却依旧冷着脸道:“那你还回不回长安了?” “呃……回,自然是要回的。” 杨炯神色扭捏,轻声道。 “好哇,你竟敢耍我!” 耶律南仙瞬间怒极,猛地骑坐在杨炯身上,扬起拳头便要砸下。 杨炯无语至极,一个翻身将她反压在身下,神色认真道:“你能不能容我把话说完?” “哼!” 耶律南仙狠狠瞪他一眼,别过头去,胸脯剧烈起伏,显是气极。 杨炯轻轻掰过她的头,一字一句认真道:“去大辽,肯定要去;回长安,亦是势在必行。我的想法便是,带着你的契丹精兵,先回大华帮我杀个人,而后径直从登州出海,直捣金国王庭,如此一来,也不用再回什么析津府,娶那兴国公主了!你觉着如何?” “狗屁不通!我统共就不到五千人马,你全给带走了,我拿什么行事?我为你准备的一万精兵还在北地候着,你若不当那驸马,师出无名,谁肯听你的号令?” 耶律南仙怒骂不休,满脸怒容。 杨炯摇头苦笑,继而笑道:“这个我已经思量周全。我此番是去奇袭金国王庭,你这五千精兵,皆是你的心腹死士,平日里张口闭口喊我驸马,岂会不听我调遣?至于师出无名之事,你担忧手下跟着我没前途,那更好办,你回去后只管大肆封赏便是,只要银子给足,名头之类皆是虚的。再不济,待我抢了金国皇城,当场分金秤银,这般丰厚犒赏,不比跟着个驸马,慢慢熬资历提拔来得痛快?” 耶律南仙眸光连闪,当即凤眉倒竖,破口骂道:“杨炯!你这厮今日可真是把算盘打得噼啪响呐!嘴上说着不做驸马,心里却盘算着行驸马之实,尽享那驸马的权势好处,天底下竟有你这般精明过头的主儿!且不说旁的,就凭这区区五千兵马,你便能奇袭那固若金汤的金国王庭,你扪心自问,胜算能有几何?还大言不惭地提及什么分金秤银,哼,依我看,这些全是你凭空臆想出来的美梦,不过是诓骗我点头同意你回长安的低劣借口罢了!” “你…… 你怎的如此蛮横无理,油盐不进!我掏心掏肺与你说这许多谋划,你却全然不信,只一味曲解污蔑!” 杨炯气得面皮涨红,怒急攻心,额上青筋突突直跳。 耶律南仙嘴角扯起一抹冰冷笑意,素手猛地用力一推,将杨炯推开后,站直身体,整了整衣衫,寒声道:“莫要再同我聒噪这些不着边际的事,你先将当下的事料理妥当再说吧。” 言罢,她莲足轻点,身形迅速隐没在那山坳深处。 杨炯望着她离去的方向,怔怔出神,良久,长叹一声,那叹息中满是无奈与疲惫。他知晓此刻多说无益,只得暂且咽下满心愤懑,强行将思绪拽回这战场。 目光缓缓扫向此时已然被屠戮殆尽的金兵,他深吸一口气,猛地提气高呼:“全军准备!” 亲兵闻令,不敢有丝毫耽搁,身姿矫健如猎豹,迅速沿着山坡小径飞奔下山传令。 杨炯挺直脊梁,看着这深不见底的山谷,淡淡道:“贺兰灵秀,脉隐含幽,砂环呈瑞,水抱藏福,风水宝地呀!” 第285章 尘埃落定 且说那西夏太子李宁名,正于荒野纵马狂奔,身后却猛地传来一声高呼:“李宁名!莫要再跑了!你母后与父皇此刻皆在我手,咱二人不妨好生谈谈!” 那叫嚷之人,正是李继铖。 李宁名耳听得后方灵州兵这般叫嚷,哪里肯停,当下马鞭一挥,马不停蹄直朝着贺兰山中奔去,奔得一程,心中怒焰腾腾而起,厉声喝道:“哼!你这乱臣贼子,与你有什么可谈?莫不是当我是那三岁孩童,恁般好欺不成!” 李继铖见状,猛地伸手扯过大梁皇后,再次喝道:“你平日里自诩仁孝无双,此刻你母亲便在我手中,你可要眼睁睁瞧着我用那军中手段来对付她?” 李宁名闻听此言,双目瞬间赤红似火,怒声吼道:“李继铖,你好大的狗胆!你若敢欺辱我母,那宝藏的秘密,你便休想知晓分毫!” “哈哈哈!” 李继铖闻听此言,放声大笑,“你且看看,此处峡谷纵横交错,群山环抱四周,你还能逃往何处去?已然是插翅难逃了!” 李宁名一边朝着峡谷深处奔逃,一边回头怒应:“狗贼,你以为便能这般轻易擒住我么?” 言罢,再不多言,领着那一千精兵,如疾风般飞奔至预定之地,而后在内卫的接应之下,径直冲入一处巨大溶洞之中。 “将军,眼下如何是好?咱…… 咱们还追吗?” 身旁亲兵紧咬着牙关,涩声问道。 李继铖眉头紧皱,手上用力扯了扯大梁皇后,怒道:“待我追上那小子,你若还是不肯开口,往后可就再没了开口的机会!” 语罢,全然不顾大梁皇后那已然赤红的眼眸,大手一挥,领着三千精锐亲兵,气势汹汹地冲入溶洞。 此时,高山之上的杨炯,将这一幕瞧得真切,当下冷冷出声:“发信号!” 号令既下,一道耀眼的红色信号弹刹那间冲天而起,须臾间,一朵绚丽夺目的红色烟花在空中轰然炸开。 刹那,一万名弓箭手从四周高处跃然而出,一时间弓弦震响如若惊雷,箭矢纷飞似蝗群,黑压压一片直朝着留在峡谷之中的数万灵州兵扑去。 “有埋伏!!!” 灵州数万兵众顿时怒吼连连,这是一瞬,嘈杂呼喊声、战马嘶鸣声交织一处,响彻整个峡谷。 那如雨的箭矢仿若天火流星,直直砸向这群拥挤在峡谷之中的两万灵州兵身上,只见一道道血蓬伴随着声声惨叫,朝着四方飞溅而出,在火把摇曳的火光映照之下,恰似雨点击打血湖,血花四溅,层层血色涟漪荡漾开来。 “分头撤!前军速速进入溶洞,后军赶紧撤出峡谷!” 一名亲兵将领见势不妙,当机立断,扯着嗓子高声嘶吼。 而后传令哨声此起彼伏,灵州擒生军最后的精锐迅速朝着两侧分散奔逃。 杨炯站在高处,冷笑不止,大声喝道:“告知杨渝,此刻便可收尾了!” 亲兵闻言,高声应诺,紧接着再度放出一枚红色信号弹。 这一抹刺目的红色,在灵州兵眼中,仿若那判官手中朱红的勾魂笔,于这贺兰山下的生死簿上狠狠一挥,丝毫不给他们任何喊冤叫屈的机会。 转瞬,剧烈的爆炸声从山谷两侧轰然响起。 峡谷在这轰天雷的猛烈撕扯之下,山石瞬间破碎。那些原本高耸巍峨、屹立百年的巨石开始摇摇欲坠,在连绵不断的爆炸冲击之下,再也难以坚守根基,纷纷轰然滚落。巨石相互撞击、粉碎,化作更为零碎的石块,裹挟着巨大的势能一路向下翻滚,一时间尘土飞扬,遮天蔽日,整个峡谷瞬间被黄沙石砾充斥弥漫,尘烟滚滚,目不能视。 而那爆炸之声却远未停歇,后续的轰天雷接二连三的爆炸,不断冲击着已然脆弱不堪的山体结构。更多的山石不堪重负,大块大块地崩塌瓦解,层层堆积在谷底,越积越高。 终于,在最后一声震彻云霄的轰响过后,峡谷两头的出入口被源源不断滑落、堆积的碎石沙土彻底掩埋。那些巨石相互交错、卡死,细小的沙土则见缝插针地填充着每一处缝隙,严严实实地堵住了峡谷两头,就连那溶洞入口也被彻底填平。 杨炯见状,伸手掏出一枚绿色信号弹,抬手飞射入空,而后对身后再度呼啸而起的箭矢视而不见,径直迈步走下山去。 耶律南仙高坐马背之上,早已等候多时,此刻瞧见杨炯的身影,赶忙催促道:“快点!莫要让李继铖逃了!” 杨炯也不废话,身形一跃翻身上马,领着两千契丹神箭手,沿着小路直奔溶洞入口而去。 再说那李宁名,在溶洞之中左冲右突,数次险些被李继铖追上,却又凭借着内卫的引领以及溶洞的崎岖蜿蜒,惊险拉开距离。一路狂奔飞驰,不多时便瞧见出口处火光隐隐,待冲将出去,抬眼却见那高坐马背的杨炯,他先是一愣,随即怒声喝道:“好你个杨炯,竟要过河拆桥!” 杨炯闻言,翻了个白眼,抬手一巴掌拍到他头上,骂道:“你这小屁孩,恁地没礼貌!就这般同你姐夫说话?” “谁认你是姐夫!” 李宁名瞪大了眼睛,高声大吼。 “别叫了!我帮你报了此仇,你却与我这般瞪眼,真该将你剁碎了喂狗。” 杨炯也是瞪大双眸,回骂道。 “阿耶朗!没听见你杨兄弟说话么?去,将这阶下囚剁碎了!” 耶律南仙在旁冷笑一声,下令道。 “是!” 阿耶朗应了一声,当下抽出腰间长刀,那架势,竟似真要将这李宁名一刀两段。 杨炯见状,无奈地瞪了耶律南仙一眼,伸手拉过李宁名,压低声音道:“你的后路我已给你安排妥当,这是你姐给你的信,看过之后,你便什么都明白了。” 言罢,将李宁名护在身后,大手一挥,命令那三千兵卒齐齐举箭,严阵以待,只等李继铖露头。 李继铖在这溶洞之中,被李宁名牵着鼻子越走越深,此时周遭除却马蹄声声回荡,便是那流水冲击石块之音,当真是骑虎难下。在这逼仄的溶洞之内,弓箭根本难以施展威力,无奈只得奋力追赶。 好在前头隐隐透出亮光,李继铖当下狠狠一拍马背,奋力奔出洞来,谁料刚一现身,还未及反应,数千箭矢便如疾风暴雨般扑面而来,当先前军数百人瞬间被射死当场。 李继铖见状,惊惧之色爬满面庞,瞧着洞口前数千寒光闪闪的箭矢,当下便欲拨转马头回奔。 “轰 ——!” 恰在此时,一声巨响从溶洞内陡然传来。紧接着巨石滚落,溶洞轰然坍塌,李继铖再无回路。 “李继铖,别来无恙啊!” 杨炯打马上前,满脸冷笑。 李继铖瞧见杨炯,瞬间意识到自己已然中计,当下猛地扯过大梁皇后,手中长刀一横,抵在她脖颈之上,怒声喝道:“好你个贱人,竟与他们串通一气,诓骗于我。” “哈哈哈!” 大梁皇后闻听此言,畅快大笑起来,“他们一个是我的好女婿,一个是我的好儿子!我不帮自家孩儿,难道还帮你这伪君子不成?” “放了皇后!饶你不死!” 杨炯在马上眉头紧蹙,声音冷若冰霜。 “杨炯!你当真是好手段啊!” 李继铖双目赤红,悲切大吼。 耶律南仙见状,怒声喝道:“废什么话!给本宫放箭!” 话音刚落,两千契丹神箭手弓弩齐发,那箭矢仿若生了眼睛,有的如落叶坠矢,有的似弧光弯箭,从各种诡异刁钻的角度射向李继铖身后的亲兵。 须臾间,血花四溅,惨叫不绝于耳,李继铖吓得肝胆俱裂,身形一闪,直接躲到大梁皇后身后,大声怒骂:“杨炯!你难道不怕我杀了她?你可要亲手害死自己岳母?” “哼,杀你的人乃是我耶律南仙!” 耶律南仙冷冷一喝,当下便要再度下令放箭。 杨炯瞧见大梁皇后脖颈处隐现血痕,赶忙抬手制止耶律南仙,寒声说道:“我最后说一遍,放了皇后,饶你不死!” “傻小子!没想到我竟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大梁皇后笑意盈盈,全然不惧生死。 杨炯见状,苦笑着摇头:“您此刻竟还笑得出来,这心态,当真是好得没话说。” “哈哈哈!我为何笑不得?小雀儿寻了个有情有义的夫君,我这做娘的,欢喜还来不及呢。” “您可真行,小雀儿就因这小子,抓着我哭了整整一晚,一句话也不说,只是哭,眼睛险些哭瞎,这也是您教她的?” 杨炯满脸无奈。 大梁皇后轻轻摇头:“我原以为你会杀了宁名。” 杨炯闻言,亦是摇头不语。 大梁皇后瞧他这般模样,笑得愈发开怀,突然觉着自己竟没自家女儿高明,尤其在看男人这一点上。 “杨炯,给我一匹快马,放我走!” 李继铖见这二人竟全然不把自己放在眼里,怒吼着提出条件。 “李继铖!你当真是老糊涂了?我既然在此设下这天罗地网,便意味着你的灵州兵已然尽数被我擒杀,你现下还有什么资格同我谈条件?” “你当真要眼睁睁瞧着你的岳母身死?” 李继铖双目血红,仿若厉鬼,一字一顿,咬牙切齿,说话间手中弯刀用力,大梁皇后脖颈瞬间划出一道刺目鲜血。 “你找死!” 杨炯见状,怒目圆瞪,“嗖” 地一声抽刀出鞘。 “小子!你忒也妇人之仁,这般性子,迟早要害了你!” 一直未曾言语的李谅祚陡然沙哑出声。 “哼,你这不顾人伦、囚子嗜杀的畜生,也配来教训我的好女婿?当真是不知所谓!” 大梁皇后闻言,冷声喝骂。 而后大梁皇后转头,朝着杨炯灿烂一笑:“孩子,叫声娘!娘还没听够呢。” 杨炯牙关紧咬,转头吩咐:“去,拉出一匹……” “娘——!” 谁料,一声凄厉大吼陡然响起。 杨炯闻声,猛地转头,却见大梁皇后抓着脖颈处的弯刀,自刎当场,身形已然缓缓瘫软倒地。 李继铖仿若木雕泥塑,瞬间呆立当场。 “我艹!给老子放箭!!!” 杨炯目眦欲裂,嘶吼下令。 刹那间,三千箭矢仿若倾盆大雨般呼啸而下,李继铖瞬间被万箭穿身,李谅祚亦是飞箭穿喉,零散亲兵全部血溅当场。 杨炯纵身跳下马背,疾步冲到奄奄一息的大梁皇后身前,轻轻将她抱起。大梁皇后嘴唇微微颤动,发出的声音却仿若破旧风箱,呼呼作响,不成言语。 李宁名扑到大梁皇后身前,双手死死攥着她的手,泪如泉涌,悲痛难抑。 “叫…… 姐夫!” 大梁皇后眼眸望向自己这儿子,沙哑着催促道。 李宁名牙关紧咬,瞧着养育自己十八年的母亲如今这般凄惨模样,拒绝的话实是说不出口,当下便朝杨炯大喊出声:“姐夫!” 大梁皇后闻言,释然一笑,眼波微微闪动,示意杨炯附耳过来。 杨炯赶忙俯身。 “儿,帮……娘……照顾……” 杨炯不等大梁皇后说完,牢牢抓住她的手,郑重说道:“娘,您放心,我定会照顾好他姐弟俩。” 大梁皇后想要扯出一丝微笑,却发觉自己仿佛连这般力气也是没了。无奈,那美丽眼眸闪动几下,而后眼角微弯,盯着杨炯,声若蚊蝇:“儿,娘……对不……起……你,没让……你……吃完…… 面。” 杨炯闻言,咽喉仿若被什么堵住,哽咽难言,只是不住摇头。 大梁皇后瞧他这般,歉意一笑,而后用尽全身力气攥紧两人的手,却怎地也使不上劲,终是撒手人寰。 “娘 ——!” 李宁名抱着大梁皇后,悲痛欲绝,哭声震天。 杨炯默然起身,沉声道:“带着娘的尸身,一路向西,往后之路,便全凭你自己了。一万精兵已在前路等候,此刻便启程吧。” 李宁名缓缓起身,抬手摘下大梁皇后腰间黄玉凤凰佩,递向杨炯:“给我姐!” 杨炯微微点头,伸手接过。 “杨炯,你定会后悔今日这般轻易放了我!” 李宁名咬着牙,沉声道。 杨炯闻言,抬脚狠狠踹在他屁股上,骂道:“你这小兔崽子,竟敢这般同你姐夫说话,还不快滚!” 李宁名满脸悲愤,刚想开口反驳,却瞧见身旁已然故去的大梁皇后,当下咬牙抱起皇后尸身,脚步沉重地隐没在夜色之中。 “哎,你背着你们皇帝这般四处培植自家势力,难道就不怕有朝一日东窗事发?” 耶律南仙看向杨炯,满脸玩味,嬉笑不止。 “明知故问。” 杨炯狠狠瞪她一眼。 耶律南仙柳眉一挑,俯身凑近,笑道:“杨炯,你难道不觉得在大华过得憋闷吗?快意事一件也做不得,听说你不过是杀了个畜生皇子,便险些被砍了脑袋?” “你究竟想说什么?” 杨炯眉头紧皱。 “没什么,我只是觉着,你若随我回大辽,往后我便是你的依仗,我耶律南仙在大辽说一不二,杀个皇子罢了,又算得了什么了不起的事?只要你想,在大辽你想杀谁便杀谁,我亲自给你递刀。” 耶律南仙满脸傲慢自信。 杨炯翻了个白眼,骂道:“我又不是那杀人狂魔,平白无故杀什么人?” “罢了,此事不急,咱们快走吧!” 耶律南仙微微点头。 “去哪?” 耶律南仙好笑地看着杨炯,挑眉道:“自然是去大辽喽!” 杨炯刚要说话,陡然觉着后颈一阵剧痛袭来,转头看向一脸茫然无措的阿耶朗,大骂道:“好你个阿耶朗,你真是我的好兄弟!” 耶律南仙见状,抚额无语,抬手一挥,身后三名安抚司女卫瞬间吹针齐出,因距离太近,杨炯根本来不及反应,回过神时,只觉天旋地转,而后两眼一黑,径直瘫倒在地。 耶律南仙眉头上挑,大声下令:“给他带上仁多嵬的面具,放火烧山!” “是!” 安抚司众人领命,迅速将尸体聚拢一处,撒上松油,一把大火,付之一炬。 “放出风声去,便说杨炯死于残兵暗箭!咱们这便打道回府!” 耶律南仙得意大笑,驮着杨炯,绝尘而去。 第286章 失踪 <特别鸣谢:tijin的大神认证,特此加更!> 兴庆府城外,潘简若与邹鲁率部驻守四门,严阵以待,只等那杨渝传来佳音,而后便可会同皇城之内的三公主李潆,以雷霆之势扑灭肆虐的大疫,将这兴庆府彻底掌控于掌心。 想当初,潘简若得知此计划之际,满心期许着能亲率麾下兵马,配合那杨炯绞杀李继成的残军余孽。奈何龙骧卫此番出征,所携箭矢有限,军中又多是新式军械,用于此番大战,实难满足需求。反观杨渝的神符卫,箭矢储备尚算充裕,消耗无几,故而这领军埋伏的重任,才落到杨渝的肩头。 其间,还有个心照不宣的缘由,众人虽未挑明,却都心知肚明。此次国战下来,杨渝的神符卫战功寥寥,此番既有箭矢一事为契机,大伙也就不再争执这领军之位,大家身为将领,都深谙分寸之道。 国战已然落幕,何苦为些许功劳伤了袍泽和气?得不偿失不说,还平白招惹诸多麻烦。潘简若自是知晓这其中门道,非但未与杨渝争抢,反倒将己方新补上的轰天雷一股脑儿全给了她,盼着她能早日凯旋。 此刻,潘简若高坐马背之上,身形挺拔却难掩焦急,目光犹如苍鹰搜寻猎物般,不断向远方眺望,那身子也是不自觉地微微前倾,心中暗自盘算:依着行军速度与既定作战计划,此刻理应归返,莫不是途中遭遇变故,出了岔子? 正当潘简若满心胡思乱想之际,蓦地,一阵急促蹄声轰然响起,紧接着,便是那杨渝神符卫的军旗迎风烈烈招展。 潘简若见状,顿时大喜过望,手中马鞭狠狠一抽马臀,那骏马吃痛,长嘶一声,纵蹄向前迎去。 待得近前,见着杨渝,潘简若忙将那惊喜之色强自按捺,只嘴上问道:“诸事可还顺遂?” 话语出口,眼神却似不听使唤一般,止不住地往她身后瞥去,满心期许能从那黑压压的人群之中,瞧见那冤家杨炯的身影。 杨渝瞧她这般模样,又怎会不知她心中所想?数次欲要开口,却又仿若喉咙被梗,实不知该如何言说才好。 潘简若见她迟迟不回话,又见她神色有异,不禁心头一紧,疑惑道:“可是出了岔子?” “你先做好心理准备!” 杨渝蓦地出声道。 潘简若闻言一怔,旋即奇道:“有何事但说无妨!瞧你这神符卫人马齐整,不似有折损伤亡之态,能有何等大事?竟还要我做什么心理准备?” “呃……” 杨渝欲言又止。 “哎呀!你怎地这般婆婆妈妈?可是要急死我!” 潘简若急切嚷道。 杨渝见此情形,深知此事早晚瞒不住她,长叹一声,伸手将潘简若拉下马背,扶着她肩头,沉声道:“杨炯失踪了!” “你说什么?” 潘简若如遭雷击,身形陡然一僵,双手死死抓住杨渝胳膊,瞪大双眸惊问道。 “我率部在山头伏击,清扫完李继铖的灵州兵后,便依着约定赶赴汇合之地,可左等右等,始终不见杨炯踪影,当下便知恐是出事了,赶忙前往他伏击的洞口查看。待我赶到时,只见那里火光熊熊,一片狼藉。我也是一头雾水,不明所以,当即令斥候四下仔细打探。而后听闻传言,说杨炯死在了残兵的暗箭之下。” 杨渝缓缓说道,神色凝重无比。 潘简若闻听此言,踉跄倒退数步,须臾,又再度扑上前抓住杨渝,双目瞬间血红,怒声吼道:“这不是真的!你快告诉我,这绝非实情!” “我也不愿信,可周遭当真寻不见杨炯踪迹。” 杨渝瞧着她这般模样,只得如实相告。 “不会的!绝对不会!” 潘简若神色恍惚,口中不断喃喃重复此语,仿若陡然间想起什么,急切拉着杨渝问道:“你方才说杨炯是失踪了?” “正是,我确未寻得杨炯尸身。这消息乃是右厢兵传出,可我追问他们从何处听来,他们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据我所知,右厢兵并没有参与此次行动,故而我揣测,杨炯应是失踪,并非真个殒命。” 杨渝分析道。 “对!对!你所言有理!” 潘简若忍不住连连点头,而后拉着她径直朝地道口奔去。 两人一路狂奔,直入皇宫,却见李潆正端坐殿中,一言不发地盯着跪在下方的内卫,周身气势阴沉似水,那威压竟似有形之物,令周遭空气都仿若凝结。 “什么叫失踪了!你给本宫讲清楚!” 李潆豁然起身,语声冷冽如冰。 那内卫吓得双腿发软,身子簌簌颤抖,颤声道:“公主,卑职奉命一直守在大人身侧。大人于山顶指挥完毕,秘密差遣我等去查看归途情形,还特意叮嘱要留意周遭可有契丹人踪迹,卑职领命而去。后来过了约定时辰许久,仍不见大人踪迹,心觉蹊跷,便亲去探查,途中听闻大人被残兵暗箭所杀,卑职心急如焚,疾奔至伏击地点查看,却只见大火一片,再无其他。” 李潆抬眸,瞥了眼闯进来的潘简若与杨渝,而后微微皱眉,陷入沉思。 俄而,蓦地开口:“耶律南仙呢?她不是与杨炯一同去的吗?那两千契丹兵又在何处?” “呃……,不见踪影!” 内卫低声嗫嚅道。 李潆闻言,顿时暴跳如雷,破口大骂:“耶律南仙!你当真以为本宫软弱可欺吗?” 言罢,飞起一脚踹翻身旁桌子,眼眸之中刀芒闪烁,浑身戾气震荡:“去告知龙骧卫毛罡、麟嘉卫卢启,即刻整军出发,随本宫去追耶律南仙!” “公主!杨炯到底怎么了?” 潘简若满心焦急,上前一把拉住李潆急切问道。 李潆看向这个与杨炯在军中并称神仙眷侣的女子,强抑心头怒火,尽力平心静气道:“放心,杨炯尚无性命之忧,只是被辽国公主耶律南仙掳走了。” 潘简若闻言,愈发不解:“辽国公主掳他干什么?” “还能干什么?自是拉他回去做驸马!” 李潆恨得直咬牙切齿。 “啊!” 潘简若惊得张大嘴巴,满脸愕然。 李潆无奈轻叹,知晓此刻时间紧迫,当下便道:“简若,你率三千精锐,一路北上,赶赴右厢朝顺军司,此乃耶律南仙原定的撤退路线,你沿途定要仔细搜寻她的踪迹。我带兵,一路向东,奔往黑山威福军司,那是她最初的打算。这耶律南仙狡黠如狐,此番咱们可是遇上对手了。” 潘简若闻言,哪还坐得住,当下身形一转,如一阵疾风般径直冲出宫门,迅速点兵,向着右厢方向疾驰而去。 “杨将军!你不必同去!” 李潆伸手拦住杨渝,继而道:“兴庆府大疫未除,尚需人手安抚民心,维持秩序,这些便劳烦你了。” 杨渝闻言,拱手抱拳,沉声道:“末将分内之事,定当竭力而为。” 李潆微微点头,恰见满脸泪痕的李嵬名匆匆奔来,未等她开口,便径直将她拉出宫殿,边走边道:“消息想来你已听闻!对你母亲的离世,本宫深表哀悼。本宫要告知你的是,杨炯现下无事,只是被耶律南仙那狐狸精掳了去!此刻兴庆府亟需你协调各方,重建秩序,本宫去寻杨炯,你且看好家。” 李嵬名闻得此言,神色一肃,沉声道:“我如今名不正言不顺,恐众人不听我号令。” “杨炯的嫡系人马,我都给你留下,内卫也拨了不少,再配上你的军机堂,以及抗疫之法,定无大碍。再者,此番的潘帅乃是杨炯未来岳父,莱国公亦是自己人,本宫自会暗示他们助你,你需抓紧这段时日,尽快揽权行事。”李潆轻声嘱咐。 李嵬名知晓此事干系重大,不但关乎杨炯的诸多谋划,更牵涉母亲那宏远计划,当下也不多言,郑重应道:“放心,我定当看好家。” 李潆重重点头,见毛罡和卢启已然整兵完毕,当下身形一闪,便消失在了地道之中。 且说杨炯,此刻只觉头痛欲裂,仿若脑中有万千钢针攒刺,恍惚间几欲作呕。待勉力睁开双眸,却见夕阳如血,霞光漫天铺洒。 抬手遮了遮那刺目夕阳,待稍稍适应光线,杨炯这才惊觉自己正被驮于一匹马背之上,环顾周遭,皆是契丹武士环伺。 当下心头火起,破口大骂:“妖女!你给我滚过来!” 耶律南仙却笑意盈盈,仿若无事一般,调笑道:“哎,你这人,以往都唤我南仙,如今却改口叫妖女,这般转变,可是忒伤感情了些。” “我跟你有个屁的感情!你到底想干什么?” 杨炯瞧着自己被缚的双手,斥骂不止。 耶律南仙挑眉冷哼:“这还不明显吗?我要抓你回大辽!” “你是不是脑子有病!我已答应跟你回去,你何必非要用这等手段!” 杨炯怒不可遏。 耶律南仙被这话气得不轻,当即回骂:“杨炯!你少跟我瞪眼,你心底压根就不想跟我回大辽,如今借口回长安,我若真个应了,往后你定还有无数借口候着,我可没那般闲工夫与你磨蹭,索性直接将你掳走,一了百了。” 杨炯闻言,冷笑出声:“你将我掳去又能怎样?老子今日便明明白白告诉你,即便到了辽国,我也绝不帮你领兵,有本事你便弄死我。” 耶律南仙见他这副无赖模样,却似早有预料,轻拍马臀,行至他身旁,将他身子扶正,笑道:“你不是自诩极为了解我吗?怎地,觉得我会没辙对付你?” “愿闻其详!” 杨炯冷哼道。 耶律南仙也不藏掖,直言道:“掳你之前,我可是做了周全准备。其一,制造你假死的消息,混淆视听;其二,于两个方向设下疑兵,扰人耳目;其三,你那人皮面具,我早已钻研透彻,如今已有十个‘杨炯’从不同方位奔逃。你且说说,李潆能追得上我吗?” 杨炯眉头紧皱,道:“所以说,你是打算用假死之名,彻底让我‘社会性死亡’,而后到了辽国,再给我换个身份,逼我娶那什么兴国公主,帮你领兵?” “聪明!你这‘社会性死亡’总结得妙极。” 耶律南仙眼角含笑,得意非凡。 “天真!你便笃定到了辽国,我会乖乖听你号令?” 杨炯冷笑不止。 耶律南仙摇头轻叹,继而道:“我知道你恨我,可此事我势在必行。我对付贰臣之法众多,对付你也早有盘算。 待抵达析津府,你便是耶律十羊山,同耶律拔芹成婚后,你身为南院驸马,领兵出征自是名正言顺。至于你想消极应对,不愿相助于我,我也有法子应对。契丹汉子都是性情豪爽之辈,你与阿耶朗又是兄弟,与我手下诸多儿郎皆相熟稔,届时他们都愿随你奔赴东北。你若忍心瞧着这些朝夕相伴的兄弟因你丢了性命,却无动于衷,那便当我耶律南仙看错了人。” “你…… 你简直不可理喻,不近人情,不恤人言,不可救药!” 杨炯气得跳脚大骂。 耶律南仙闻言,非但不恼,反倒一脸得意,揶揄道:“哟,这骂人的词儿一串一串的,文采还是那么好。” “耶律南仙!我要撒尿!” 杨炯见道理讲不通,索性直接耍赖。 “憋着!少跟我耍花样!” 耶律南仙冷哼。 杨炯一咬牙,腰部猛然用力,径直从马上翻滚摔倒在地,而后佯装惨叫:“啊 ——!我受伤了!走不动啦!” 耶律南仙端坐马上,冷冷瞧着他,怒道:“阿耶朗!你兄弟近日失眠多动,你去帮帮他!” “艹!你还来!” 杨炯噌地一下跳起,破口大骂。 耶律南仙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轻咳一声平复心绪,冷声道:“你给我老实点,咱们好说好商量,你若再撒泼打滚,我不介意让你一路昏睡到析津府。” 杨炯恨得直嘬后槽牙,知晓此刻招惹不得这妖女,无奈道:“人有三急呀南仙!当日在皇宫,我可都没嫌弃你,你……” “你给我闭嘴!” 耶律南仙凤眸倒竖,身形一闪,径直从马上跃下,抬手一把捂住杨炯的嘴。 “呜呜呜!” 杨炯奋力挣扎。 “你若是敢提那日之事,我即刻阉了你!让你后半辈子专职伺候我出恭!” 耶律南仙恨恨而言。 杨炯忙不迭点头。 “真急?” “急!急不可耐!” 杨炯焦急嚷道。 “赶快去!” 耶律南仙瞪他一眼。 杨炯无奈,抬起被缚双手,示意她给自己解开。 “你这是何意?” 耶律南仙柳眉微蹙。 “什么何意!你出恭不用手啊!” 杨炯跳脚。 耶律南仙冷笑,瞧着他那灵活自如的双手,便知他心怀鬼胎,企图借此寻机传递踪迹消息,当下玉手一挥,一群女卫蜂拥而上。耶律南仙冷冷吩咐:“你家驸马向来锦衣玉食,没人伺候连出恭都不成,你们且去帮帮他。” “是!主子!” 女卫齐声应和,而后作势便要上手扒杨炯裤子。 杨炯见状,吓得撒腿就跑,口中大骂不止:“耶律南仙!算你狠!” “哼!阿耶朗,你去盯着他!给我记好了,他说的话,一句都不要信,他若唤你兄弟,你便直接拍晕他!” 耶律南仙冷声道。 “是!” 阿耶朗领命而去。 杨炯满心无语,暗忖这耶律南仙简直就是只狐狸精,落在她手里,当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本想着跟她周旋一番,挣脱双手好留下线索,助李潆找寻自己,哪晓得这小狐狸机灵过人,根本哄骗不得。 无奈之下,杨炯只得佯装出恭,借机打量四周情形。但见此处野草稀疏,尚不及脚踝,极目远眺,更是茫茫戈壁一片。再瞧此刻夕阳方位,杨炯心中陡然一惊,此地瞧模样应是靠近沙漠的南方,按常理而言,她该向北奔右厢或者向东赴黑山,由此两地进入辽国才是,怎地现下却朝南边走? 杨炯一边佯装解裤,一边暗自思忖。 “杨兄弟!” “艹!你要吓死我呀!” 杨炯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唤,吓得一哆嗦。 阿耶朗挠挠头,递上一叠草纸,催促道:“杨兄弟快些!公主说了,若是她等得不耐,便让女卫来伺候你。” 杨炯心中将那小狐狸骂了个狗血淋头,当下摆手呼喊:“阿耶朗兄弟!” “艹!你…… 干…… 嘛!” 杨炯痛呼一声,瘫倒在地。 第287章 逃出生天 耶律南仙远远瞧见这般阵仗,当下身形如电,疾驰而来,美目圆睁,瞪着阿耶朗嗔道:“你做什么?” 阿耶朗缩了缩脖子,小声嘟囔:“公主您不是说,杨兄弟若唤我阿耶朗兄弟,便将他打晕么?” 耶律南仙闻言,抬手扶额,满脸无奈。再瞧杨炯栽倒在地那副狼狈模样,一时没忍住,“扑哧” 一声笑了出来,旋即又板起脸,一本正经地吩咐女卫:“去,把他扶起来,唤醒了继续赶路。” “阿耶朗!你给我滚过来!你是不是活腻了!是不是!” 杨炯醒后,气得直跳脚,扯着嗓子大骂。 “是我下的令,你有话冲我讲!” 耶律南仙柳眉一挑,冷哼出声。 “耶律南仙!你是不是成心折腾我?我不过出个恭,你都不让我消停!是不是故意的?” 杨炯悲愤交加,吼声震天。 耶律南仙以袖掩口,轻轻浅笑,可一想起杨炯那时的窘态,笑意再也遏制不住,坐在马上笑得前俯后仰,娇躯乱颤。 “耶律南仙!你给我等着,有你哭的时候!” 杨炯怒发冲冠。 “哼,等回了大辽,有的是法子收拾你!我劝你收起那些歪心思,乖乖做你的耶律十羊山。” 耶律南仙回首,目光锐利如刀,警告之意尽显。 “我十你个头!” 杨炯气急败坏,破口大骂。 耶律南仙蛾眉紧蹙,莲步轻移至杨炯身前,声音仿若寒潭之水:“我最厌旁人骂我!尤其是你骂我!” “想让我不骂,行啊!放了我!” “杨炯!往后你若再敢骂我,定不轻饶!” “哼,耶律南仙,咱俩这梁子算是结下了,迟早有一日,我要你给我跪下唱征服!” 杨炯狠话撂下,满脸倔强。 耶律南仙嘴角微扬,伸出玉手抬起杨炯下巴,眼神睥睨,仿若高高在上的女王:“看来上次那十大酷刑,还没让你尝够滋味,别急,回去后,咱们慢慢玩,瞧瞧到底谁给谁跪下唱征服。” 杨炯对上她那满是戏谑的眼眸,不禁打个寒颤,脱口而出:“你不会真有那怪癖好吧?” “怎么?怕了?” 耶律南仙眉梢轻挑。 “也不是怕,就是不喜欢。” 耶律南仙上下打量他一番,满脸嫌弃,啐道:“你也不嫌脏。” 言罢,不自觉地缩了缩脚,一抹羞赧之色自眼底一闪而过。 杨炯一怔,随即跳脚大叫:“你这是污蔑!你污蔑我呀!” 周围女卫见杨炯朝自己这边喊冤,皆作望天望地状,佯装不见。 “闭嘴!不嫌丢人!” 耶律南仙一把拽过杨炯,与他同乘一骑,马鞭一挥,扬尘而去,只想速速带着这丢人现眼的猪头离开此处。 “哎!你当真喜欢?真有那么好?” 耶律南仙突然发问。 “我不喜欢!” 杨炯脑袋摇得似拨浪鼓。 耶律南仙白他一眼,嗔骂:“还说自己不是变态!” “呃,我那是欣赏!懂不懂!欣赏!” 杨炯老脸泛红。 耶律南仙英气逼人的面庞瞬间染上一抹红晕,脑海中蓦地浮现出两人胡闹的那日,刹那间,一股热流自脚底涌起,瞬间蔓延全身,心也跟着突突乱跳。 她恨死了这莫名情愫,银牙一咬,狠狠捶了杨炯胳膊一下,娇嗔道:“往后不许看!” “啊!我没看呀!” “没看你低着头作甚?” 耶律南仙边说边往后缩了缩莲足。 杨炯翻个白眼,哼道:“我脖子疼,想……” “想也不行!想也有罪!别以为我不知你心里盘算什么。你以为跟我回了大辽,便有机可乘,没门儿!往后休想再看,一眼都不成!” 耶律南仙又羞又恼,语气急促。 杨炯沉默不语。 “怎的不说话?” “话都被你说完了,我还说个啥!” 杨炯耸肩,满脸无奈。 “哼,你理亏心虚、理短气结、理折词断、理屈势低!” 耶律南仙瞧他这副混不吝模样,气得浑身发抖。 “哟,你这文采,也是好得很呐!” 杨炯学着她方才模样,掐着嗓子揶揄。 耶律南仙气急败坏,一时语塞,咬牙切齿道:“杨炯,你就嘴硬吧!等着,你干的事儿,我都一笔笔记着,回去后咱们一桩桩清算!” 杨炯懒得理会这妖女,翻身下马,走到阿耶朗身旁,挑了匹驮马,待女卫将他推上马,便闭目养神,一语不发。 耶律南仙见状,冷哼一声,高声下令:“即刻启程,食宿在马,马不停蹄!” 言罢,一马当先,飞驰而去。 如此奔走数日,眼下杨炯已是第五次被抓回。 耶律南仙怒火攻心,凤眸怒睁,几欲喷出火来。她身形矫健,一个侧身下马,三大步跨到五花大绑的杨炯身前,揪起他便往僻静矮坡拖,到了坡上,猛地将他推倒,顺势骑在他身上,粉拳如雨,边打边骂:“叫你跑!叫你不跟我回大辽!叫你跟我耍心眼儿,今儿非把你打成猪头!” 杨炯瞧她赤红双眸,心底直发怵,赶忙施展从潘简若那儿学来的绳脱术,挣脱双手,紧接着一个翻身,捂住她嘴,掐住脖颈,目露狠光,怒道:“别叫!小心我宰了你!” 耶律南仙见杨炯竟能挣脱自己亲手所绑绳结,先是一愣,又听杨炯这般狠话,无名火 “噌” 地蹿上脑门。也不知为何,明知杨炯是吓唬人,可就是压不住怒火,无论骂她还是扬言杀她,皆听不得一点。 当下双目通红,奋力挣扎扭动。 杨炯暗忖这女子疯得厉害,迅速扯下身上绳子,顺带悄悄扯下她肚兜,绑住她嘴,又使了个龟甲缚,这才累得瘫倒一旁,大口喘气。 “呜呜呜!” 耶律南仙双目圆瞪,羞愤欲绝,娇躯在坡后剧烈扭动。 “公主!您没事儿吧?” 阿耶朗声音远远传来。 “呜呜呜!” 杨炯狠狠瞪她一眼,探出半个脑袋,气喘吁吁道:“哎!你别过来!” “啊!兄弟你把公主咋了?” 阿耶朗心急如焚,脚步愈发加快。 “艹!你们赶紧拦住他!” 杨炯佯装羞愤,怒瞪女卫,还不忘扭动几下身子,装得煞有其事。 女卫们瞧这驸马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再看那动作,个个面红耳赤,匆忙奔至阿耶朗身前,不由分说拉着他便走。 “哎!你们拉我干啥?我要去看公主!” 阿耶朗急道。 安抚司女卫首领柳眉倒竖,大骂:“看个屁!赶紧跟老娘走!你若去了,下次可就不是左脚进门打扫茅厕那般简单,小命都得丢!” “啊!有这么严重?” 阿耶朗满心疑惑。 女卫们暗自腹诽,这都啥事儿啊!平日里威严赫赫的公主,怎这般疯癫,当真是……不拘小节。 “到底咋回事?” 阿耶朗止步,眉头拧成麻花,公主对他有活命之恩,还给了他尊严,此刻听闻公主呜咽,焦急难耐。 女卫气得直跺脚,知晓这阿耶朗脑筋不灵光,绞尽脑汁引导:“你觉着公主和驸马啥关系?” “兄弟呀!” 阿耶朗脱口而出。 “啊?” 女卫一脸懵。 “杨兄弟亲口说的。” 女卫无语,合着这驸马也是个疯人,当下直言:“他是驸马,驸马是公主夫君!懂不懂!比兄弟还亲呢!” “那又咋了?这跟我看公主有啥关系?” “你……,没瞧见驸马身上绳子解开了?” 女卫怒声斥道。 “瞧见了呀!我这就去重新绑上,不然公主又该发脾气了!” 阿耶朗对杨炯满心愧疚,可一想到公主发火的可怖模样,暗道只能委屈杨兄弟了。 女卫急忙拉住他:“你笨死了!那是公主亲手打的绳结,她不亲手解,驸马能挣脱?” 阿耶朗闻言,恍然大悟:“对哟!” “是吧!此刻公主正跟驸马…… 亲切友好地深入交谈呢,你别去打扰,公主若有事,自会唤你!” 女卫好言劝慰。 阿耶朗转头,望向满头大汗的杨炯,虽满心狐疑,但念及公主与杨兄弟关系亲厚,应无大碍,便不再多言。 女卫首领累出一身大汗,总算说通这榆木疙瘩,劫后余生之感油然而生,方才若没拦住,让他撞见公主驸马那模样,大伙都得玩儿完。 “萧瑟瑟!你过来,南仙叫你!” 杨炯朝着内卫女首领放声呼喊。 “啊!我?” 萧瑟瑟满脸忸怩。 杨炯翻个白眼,骂道:“就是你!你不是叫瑟瑟么?麻溜儿的!南仙有事吩咐!” 萧瑟瑟无奈,磨磨蹭蹭挪到山坡另一边,背过身,捂住双眼,小声道:“驸马!我真啥都看不见!” 杨炯瞧着这可爱女卫,强忍笑意,低头看向气得几近昏厥的耶律南仙,开始 “表演”。 只见他压低声音,佯装疑惑:“啊?南仙你说啥?我听不清。” “呀!别打人!你到底要干嘛?” “啊?这…… 不太好吧!你手下都在呢!” “哎哎哎!别瞪眼,真要?” “好好好!我这就告知瑟瑟!” 杨炯表情夸张,变换语气,自言自语,演得有模有样。 耶律南仙被杨炯这一通操作弄得一头雾水,可她太了解这人,知道杨炯从不做无聊之事,当下也顾不上许多,放声呜咽。 “呜呜呜!” 声响不断。 杨炯暗啐一声,再次佯装大口喘气,无奈道:“南仙!等一下!等一下!瑟瑟还在呢!” “我不在!我不在!” 萧瑟瑟面红耳赤,捂耳就逃。 杨炯哪肯放她走,大喊:“回来!” “驸马,我腿抽筋了!” 萧瑟瑟哀求。 杨炯瞧她逃远,道:“那就站那儿吧!” 萧瑟瑟如蒙大赦,如释重负,如获新生。 杨炯知晓时间紧迫,不再耽搁,瞬间换上一副扭捏模样,不时喘粗气遮掩耶律南仙呜咽声,低声道:“那个…… 瑟瑟呀,那个。” 萧瑟瑟一脸茫然,瞅着满头大汗的驸马,疑惑道:“驸马,您要说啥?” 杨炯见她发问,佯装咬牙,忸怩道:“那个, 南仙想要匹马。” “啊?要马干啥?” 萧瑟瑟懵圈。 “呃……!你也晓得的,南仙性子疯,上次我俩还十大酷刑伺候呢,这……” 杨炯话说一半,给萧瑟瑟留足想象空间。 萧瑟瑟满心疑惑,可瞧着杨炯那副扭捏红脸模样,念头一闪。她执掌安抚司女卫多年,啥腌臜事儿没见过,眼下场景配上杨炯做派,瞬间明白。 当下脸涨得通红,仿若熟透秋果,无语望向杨炯,心中那威严公主形象轰然崩塌,此刻只想逃离这是非之地,再不掺和他俩玩乐。 “真…… 要马?” 萧瑟瑟小声嘀咕。 杨炯演技飙升,低头继续自语。 “啥?没试过,要试试?” “可,你手下都在呢。” “嘶 ——!这就说,这就说!” 萧瑟瑟听不下去这靡靡之语,飞奔向马队,牵出一匹马,赶到山坡前,又像受惊兔子般逃回队伍,忙不迭下令众人转身。 杨炯得意一笑,为显逼真,故意扯乱衣衫,走出山坡,牵马至山后,抱起满面潮红、双眸喷火的耶律南仙,翻身上马,扬鞭疾驰。 “哎!公主这是干啥去了?” 阿耶郎满心疑惑。 萧瑟瑟羞愤交加,大骂:“问个屁!” 且说杨炯一路纵马狂奔,瞧着眼中含泪的耶律南仙,心知此番算是彻底结仇了,无奈轻叹,取下她口中肚兜塞进怀里,柔声道:“南仙,你别怪我,是你先动手的。” 耶律南仙周身杀气腾腾,此刻满心只想拉着杨炯同归于尽,她这公主尊严,被这混蛋毁得一干二净,往后还如何统领安抚司,下属该如何看她? “别这么盯着我!瘆人!” 杨炯瞧着怀中一言不发、满眼恨意的耶律南仙,忐忑不安。 “你我往后,不死不休!” 耶律南仙强压怒火,语气冰冷。 “不至于,不至于!” “至于!” “真不至于!” “至于!” 耶律南仙眼眶泛红,嘶声怒吼。 杨炯一时语塞,知晓耶律南仙极重颜面尊严,自己此番作为,确有些卑劣,长叹一声:“南仙,你聪慧过人,我逃了五次都被你擒回,实是没辙,才出此下策。” “做都做了,莫要惺惺作态!” 耶律南仙冷言冷语。 “哎~!我知你想从南线,经麟州入大辽,不得不说,此计精妙,李潆恐怕是想不到,麟州距析津府甚近,若非用这下三滥手段,真就让你得逞了。 但我既应下帮你领兵,绝不食言。只是长安有些事宜需料理,你得给我时日。我答应你,长安事毕,便北上登州出海,借道高丽,直捣金国上京。此刻金国皇帝御驾亲征,与耶律兄对峙数月,金国补给线短,兵源不断,眼下唯有此法,可解耶律兄被困之危。” “你的话,我一字都不信!” 耶律南仙咬牙切齿。 杨炯无奈苦笑:“料想你此刻定是恨我入骨,我说啥你都听不进。那我只讲一句,长安事了,我会召集五千大华志愿军,以抗金援辽之名北上,全当向你赔罪。” 言罢,勒马,解开耶律南仙身上绳索,看向她道:“后会有期!” “你这般欺负我,便想一走了之?” 耶律南仙面若冰霜,声音冷厉如刀。 杨炯疑惑望她。 “肚兜还我!” 耶律南仙切齿道。 杨炯莞尔一笑,瞧着这被气得羞愤满面的草原明珠,白皙面庞犹挂泪痕,眼眶泛红,原本威严矜贵眉眼,此刻仿若雨打娇花,惹人怜惜;那灵动眼眸,满是愤恨,这般模样,料想也就只有自己独见。 当下豪情顿起,笑道:“南仙,你这朵高山最娇艳的杜鹃,我怎么忽生了采摘之意呢。” 耶律南仙闻言一怔,哪受得了这般调戏,粉拳直击杨炯眼眶。 杨炯早有防备,拨开拳头,不想再与她纠缠,扶住她纤腰,想将她放下马。 耶律南仙被托起,美眸一寒,左脚轻点马背转身,右脚顺势横扫,直取杨炯脖颈。 这一转,衣袂飘飘,仿若杜鹃盛放,光芒夺目。 杨炯轻叹,一手拨开她支撑左脚,气贯左肩,硬扛下这一脚。 耶律南仙顿觉左脚失力,整个人滑坐马背,踢出右脚触到杨炯左肩,仿若踢中铁板,疼得直蹙眉。 刹那,耶律南仙右腿被杨炯扛在左肩,二人四目相对,气氛诡异至极。 杨炯瞧着她紧皱眉头,骂道:“明知不敌,还发脾气!真有你的!” “哼!” “疼吧?” 杨炯听她声音微颤,料想右脚脱臼,当下也不多想,转头褪下她鞋袜,看向红肿脚踝,覆手轻揉。 “呀!你干什么!” 耶律南仙又羞又恼。 “闭嘴!” 杨炯低喝,手上加力,猛然一扭,只听 “咔嚓” 一声,脱臼脚踝归位。 二人对视,皆是无言。 良久,耶律南仙啐道:“还没看够?放我下来!” 杨炯浅笑,为她重新穿上鞋袜,凝视双眸,认真道:“我喜欢。” 耶律南仙瞬间领会这猪头意思,抬手便打。 杨炯大笑,托起她轻轻放下马,高声道:“南仙,后会有期!” 言罢,纵马疾驰而去。 耶律南仙气得直跺脚,望着那远去背影,恨声道:“喜欢是吧!等落到我手里,塞你嘴里!叫你再如此口花花!” 言罢,似是真想到那场景,暗啐自己鬼迷心窍,这般岂不便宜了这变态,想到此处,狠狠踢向枯草,朝着杨炯消失方向大喊:“终有一日,我要你跪下叫女王!” 第288章 慌不择路 “杨炯!你逃啊!使劲逃!哈哈哈!” 耶律南仙纵声狂笑,手中三箭齐发,势如流星赶月,那箭矢裹挟劲风,在杨炯身畔呼啸穿梭,逼得他只能控缰催马,狼狈闪躲。 “南仙!你来真的!” 杨炯回头,怒声大吼。 耶律南仙满脸疯癫张狂,指挥身后一众神箭手,将杨炯朝着麟州方向驱赶,见他还敢叫嚷,当下柳眉倒竖,娇声怒喝:“杨炯!你若不怕死,便尽管逃!我麾下皆是顶尖神箭手,后头郎中也早给你备好了,你且逃着试试,姑奶奶我有的是闲暇陪你玩闹!” 杨炯恨得牙关紧咬,心底暗忖这南仙发起火来当真可怖。瞧她那架势,故意让弓箭手箭矢擦着自己飞过,分明是要逼自己顺着她心意往麟州去。 一念及此,杨炯满心无奈:都怪那萧瑟瑟,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给自己挑的这匹马竟是短途烈马,冲刺起来迅猛无比,后劲却全然不足。那时只顾着同耶律南仙斗气,哪曾料到这般。难不成这萧瑟瑟也是个深藏不露的老司机? 杨炯才刚摆脱耶律南仙没一会儿,她们便如影随形追了上来。杨炯哪敢停歇,拼命驱马狂奔,这才察觉马匹弊病。想来耶律南仙也是知晓此马状况,这般如撵野兔般在草原上穷追不舍,定是余怒未消,存心拿自己撒气。 琢磨明白后,杨炯心一横,瞧这周遭山坡起伏,若没记错,应是快到横山余脉附近。那银州、永乐皆在大华掌控,同样是麟州方向,倒不如将计就计。瞥一眼胯下已然慢下步伐的坐骑,心中默默祈祷这马兄能再多撑一程。 耶律南仙兴致高昂,满心畅快,满草原撵他逃命,这般将其掌控在股掌的滋味,妙不可言。一扫先前被杨炯欺辱的闷气,此刻就想好好捉弄折磨他一番。 本就定好从麟州入辽,他倒好,先是耍赖逃跑,又使出那般下作手段,害得自己丢尽颜面。这次非得给他些厉害瞧瞧!她心中主意已定,杨炯胯下战马是冲锋短途马,长途奔袭必然力竭。只需用弓箭锁死他逃窜路径,自己想玩多久玩多久。 思及此处,耶律南仙再度搭箭上弦,弓弦震颤,利箭直朝杨炯左肩射去。 杨炯见一箭奔来,慌忙猛扯缰绳,扭转方向,俯身惊险避开,回头大骂:“妖女,你疯啦!” “我便是疯了!也都是你逼的!” 耶律南仙说着,再次张弓,目光中警告之意甚浓。 杨炯瞧着她那疯癫模样,心底直发怵。毫不怀疑她真敢拿箭射自己,这小狐狸一旦狠下心,那可是全然不顾后果。若赌她不敢放箭,另寻别路奔逃,保不准就得被射落马下。眼下她没将自己拦下,全仗着那份近乎自负的自信。 契丹神箭手的厉害,杨炯心知肚明,要射死自己胯下战马却不伤自己,于他们而言易如反掌。如此这般追撵,想来是真存了戏耍自己的心思。 杨炯思定对策,东线地势他熟稔于心,周遭地貌了如指掌。当下狠抽马臀,微微变向,看似仍朝着麟州,实则慢慢朝南靠拢。 耶律南仙目光锐利,见杨炯不吭声只顾纵马,再看行进方向,便猜出他盘算。冷笑一声,啐道:“杨炯!你以为躲进横山余脉就能逃出我手心?你的马已然快撑不住,若此刻滚回来给我乖乖认错,哄得本宫开心,便饶你性命。要是还冥顽不灵,等逮着你,定不轻饶!” “南仙,你可知杜鹃花的花语?” 杨炯听她语气,料想是已没了玩闹心思,赶忙开口,意图引开她注意。 “你想说什么?” 耶律南仙蛾眉轻蹙。 “克制!你便是那高山上最明艳的杜鹃!我既点明你的软肋,便意味着能拿捏住你!” 杨炯放声大笑。 耶律南仙银牙紧咬,美目含嗔,再度取箭,怒声大骂:“那就看看咱俩谁拿捏谁!” 言罢,一箭射出,正中马臀。 杨炯胯下战马早是强弩之末,这一箭下去,战马惨嘶,后蹄奋力乱蹬几下,便再没了力气,前冲倒地。 杨炯早有防备,战马尥蹶子时,借着那股冲劲翻身跃下,落地连翻几个跟头稳住身形,几个闪掠便冲向横山余脉。 耶律南仙凤眸一寒,冷声道:“刀伤药可备好了?” “全备齐了!驸马给公主用的青霉素也都妥当!” 萧瑟瑟低声回应。 耶律南仙冲身旁三名神箭手点头吩咐:“待会儿不必留情,只要别射中要害便成。” 令下,便携众人直冲入树林。 萧瑟瑟与众人面面相觑,暗叹公主与驸马这相爱相杀的古怪路数,也就驸马能招架得住,换旁人,十条命怕也不够公主折腾。 当下不敢多言,依言追入山中。 刚进山,杨炯借着树木遮蔽,施展出那神鬼莫测的妙风步,左躲右闪,避开身后箭矢。他也不傻,瞧那箭矢专朝脚踝、肩膀射来,便知耶律南仙根本无心杀他。 既如此,走位愈发大胆,在树林遮掩下迅速朝西侧山腰奔去。杨炯知晓山下便是无定河,只要到了西侧矮坡,跳入河中,她便休想再寻到自己踪迹。 耶律南仙紧追不舍,追着追着,心中渐感蹊跷。她自认对杨炯颇为了解,这横山余脉不算高耸,他能躲去哪儿?看他一路朝西侧山腰奔逃,又不似慌不择路,定是早有谋划。 念及此,耶律南仙也顾不上许多,秉持敌人想做之事自己定要阻拦的念头,当即下令:“别留手,逼他上山,别让他去西侧!” 言罢,率先张弓搭箭,直瞄杨炯腰身射去。 杨炯时刻留意后方,见她竟朝要害放箭,气得破口大骂:“你真要杀我!” “别嚷嚷!我知道你功夫深浅!早给你备着刀伤药,死不了!” 耶律南仙白他一眼,继续搭箭。 “卧槽!” 杨炯怒骂一声,见身后箭矢纷纷朝后背袭来,虽速度不快,可挨上一下,还逃个什么劲儿。 当下一咬牙,猛地调转方向,径直朝山顶攀爬。 “杨炯,别逃了!乖乖随我回大辽!” 耶律南仙高声呼喊。 “回个屁!你这疯婆子,有本事射死我!” 杨炯跳脚大骂。 “你当我不敢!” “咱俩一张嘴就能猜到对方想什么,你舍得杀我?” 杨炯大声调侃。 “好好好!便让你瞧瞧我舍不舍得!” 耶律南仙瞧他那副拿捏自己的得意模样,心头火起,抽出一箭,驻足立定,屏气凝神,随着杨炯身影移动,算准距离,弓弦 “砰”的一声巨响,利箭如电,直取杨炯大腿。 “艹!” 杨炯见这一箭迅猛,惊呼一声,狼狈就地侧滚,避开此箭后抬头,却见头顶数箭呼啸而过,显是要压制自己起身,当下也慌了神,顺着山坡连滚带爬,耳听得水声滔滔,知晓无定河就在近旁,心一横,闭眼径直滚了下去。 也不知翻滚多久,杨炯只觉天旋地转,起身一看,竟身处一处突出平台,身旁巨石挡住滚落之势,下方便是奔腾汹涌的无定河。 耶律南仙随后赶到,站在远处高地,望着满身伤痕、立于悬崖边的杨炯,愤怒、委屈、不甘诸般情绪在心头翻涌,眼眶瞬间泛红,可那骄傲性子作祟,又强行憋回泪水,挥手遣退左右。 几步走到距杨炯最近的平台处,双目含泪,却紧咬双唇,一语不发。 杨炯见她这般模样,气道:“怎么,你倒委屈上了?是你要杀我,我都没哭,你哭什么?” “你这混蛋!明知我不会杀你,偏要这般气我!你就是死,也不愿跟我回大辽么?” 耶律南仙怒吼出声,吼罢竟呜呜咽咽哭了起来,那委屈劲儿不知从何而起,混着怒火,瞬间将她淹没。 “哎哎哎!别哭啊!咱有话好好说!” 杨炯实在见不得她落泪,这般矜娇的公主,一日被自己气哭两遭,想来长这么大她也是头一遭。 耶律南仙闻言,抬手抹泪,哼道:“你肯跟我谈?” “当然,只要你愿谈,我随时奉陪。” “好!那你摸着良心回我,我耶律南仙待你如何?可曾做过对不起你的事?” 耶律南仙目光灼灼,直勾勾盯着杨炯。 杨炯起身,靠住巨石,叹道:“从前不熟时便不提了。自你雪地救我性命,我承认,多是我欺负你居多。你帮我不少,救命之恩、借我精兵、助我攻城,桩桩件件我都记着。虽说你行事也有算计,却当真没什么亏欠我的。” 耶律南仙微微颔首,又道:“那咱俩便掰扯清楚!我可曾拿救命之恩要挟过你?可时常将此事挂嘴边?” “呃,倒也不算要挟,不过应下你三个条件罢了。你的确没常念叨救命之事,这三个条件虽是被迫答应,我却认账,绝不反悔。” 杨炯认真回道。 “此事暂且不提!我帮你攻城,减了你兄弟死伤,能不能抵你救我之恩。” 耶律南仙继续追问。 “南仙,我救你是发自本心,没想那么多!” 耶律南仙摆手,沉声道:“今日便把话捋顺,咱俩到底谁对谁错!你且说,能不能相抵?若不能,后头两个条件我也不要了,加一块儿能不能抵?” “南仙,你到底想说什么?” 杨炯极不喜欢这般斤斤计较的氛围,仿若两人成了陌生人一般。 耶律南仙不理他,自顾自喃喃道:“你不答,我便当作你允我用攻城之情抵救命之恩。若有异议,此刻便讲,往后再提,我可不认。” “南仙,我不喜你这般说话!一路走来,你我皆是心思细腻之人,即便不言,心里也都明白。你这般说话,我心里别扭!就如同我骂你、对你狠话,你心里不舒坦一样。” 杨炯语调低沉,语气决然。 耶律南仙闻言一怔,旋即啐道:“你便是这般哄那些公主的?” 杨炯瞧她那故作打趣、实则转移话题的模样,沉默不语。 耶律南仙见状,良久无言,而后道:“你答应我的事,并未做到。” “我没说不去!那是我姨母,对我有哺育之恩。她贵为皇后,竟被个不知哪冒出来的鼠辈杀了!我那些亲朋故旧,现今如履薄冰,我不想往后只能在梦中见他们!” 杨炯怒声咆哮。 耶律南仙冷笑连连,斥道:“你当自己是谁?我当初为何瞒你长安之事?就怕你冲动回去送死!先前杀那修道皇子时,你差点丢了脑袋,如今还想回去杀皇帝苦心保下的皇子,你脑子呢? 退一万步讲,即便得手,又能怎样?你能改变什么?你们皇帝铁了心不让宗室继位。你只剩两条路,要么造反,要么随我回大辽,做那最尊贵驸马,别无他选。” “不,有得选!那鼠辈我有的是法子收拾,更能让皇帝敢怒不敢言。我是大华人,永不当二臣!再者,南仙,你真能保我荣华富贵?据我所知,此番对金,辽皇与梁王已牢牢掌控军队。 你与耶律兄多年谋划,如今全在东北抗金。所以你才这般心急,一旦耶律兄兵败,你们便失了依仗。眼下唯有全力助他取胜,借大胜之势重返朝堂,才算真正站稳脚跟。 可辽皇一直在栽培提拔其他皇子,这一点同我大华一样,我们是皇室和宗室世家的矛盾。你们是太子和辽皇的矛盾。相比来说,你们的矛盾更加尖锐,已经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 你许我荣华,可有底气?” 杨炯沉声反问。 耶律南仙展颜一笑,难得俏皮道:“你对我没信心?还是对你自己没信心?” 杨炯翻了个白眼,骂道:“别打哈哈!既说到信任,咱们便说透。给我七日,我料理完长安之事,便去登州赴约,你信还是不信!” “我不信!” 耶律南仙不假思索,直接摇头。 杨炯气苦,怒道:“我可曾骗过你?” “没有么?起初答应攻入兴庆府三日后随我回辽,如今几日了?” 耶律南仙反唇相讥。 “南仙,你怎这般倔强!起初你说半月回辽,咱俩齐心攻城,时间大幅提前。我回长安七日,再去登州,比你原计划还快,当下这法子最稳妥,见效最快。” 杨炯言辞恳切,满心无奈,只觉这些公主怎都这般拗,难不成是公主通病? 耶律南仙闻言,沉默许久,终道:“你这计划,我没意见,可回长安这事,我不答应。” “为何?” “七日便能善后妥当?大华不是金国,也不是大辽,杀的可是皇帝力保的皇子,稍有差池你便性命不保,即便成事,也难料有无变故。这纯粹是意气用事,毫无可行之处。我懂你报仇心切,却不信你七日能做成这形同政变的杀皇子大计。” 耶律南仙冷静分析。 杨炯听罢,笑道:“南仙,你是怕我死,还是怕我不跟你回辽国?” “这俩问题有区别吗?” “有!” “什么区别?” 耶律南仙睁大眼睛,佯装不懂。 “你这人,真是无趣。” 杨炯苦笑。 耶律南仙轻哼一声,骂道:“我没功夫跟你闲扯,赶紧滚上来,跟我回家,往后大辽便是你的家。” 杨炯见此,知道谈不下去了,冷声道:“耶律南仙!我最后讲一遍,你嫁给我,我便全依你,不然大辽永不是我家。” 耶律南仙气极,跺脚瞪眼道:“你一定要这般气我?” “是你不信我罢了!” 杨炯耸肩纠正。 耶律南仙气急败坏,紧盯他双眼良久,终是叹道:“罢了,我答应你!上来吧。” “真的?” “还要我说第二遍?” 耶律南仙挑眉怒目。 杨炯却纹丝不动,笑道:“南仙,你可知你说假话时,脚会不自觉内八。” 耶律南仙一怔,下意识分开双脚,又见杨炯那戏谑模样,恍然大骂:“你诈我!” “不然呢?到底还是那只小狐狸,嘴里没一句真话!” 杨炯回骂道。 “给我抓住他!” 耶律南仙狠狠瞪他一眼,身形一闪,赫然下令。 话音未落,身后两根绳箭如电射出,牢牢钉在巨石两侧,迅速夹住杨炯。紧接着,一个套马索直飞杨炯脖颈。 杨炯瞳孔骤缩,气贯全身,双臂用力一扯绳索两端,扯出一丝间隙,千钧一发之际侧头躲过套马索,而后纵身跳下悬崖,直坠入滚滚河水之中。 “杨炯 ——!” 耶律南仙双目尽赤,仿若五雷轰顶,身子止不住颤抖。 “公主!公主!” 萧瑟瑟急忙抱住耶律南仙,焦急呼喊。 “快!所有人,速去下游救人!别管我!” 耶律南仙回过神,嘶声下令。 众人领命,狂奔下山,沿无定河下游,焦急呼喊搜寻。 耶律南仙眼眸空洞无神,她脚下虚浮,踉跄着朝后连跄几步,险些栽倒。正巧旁侧一棵苍松,用它那粗粝的枝干抵住了她倾倒的身躯。耶律南仙仿若被抽去了浑身筋骨,顺着树干缓缓滑落,瘫软在地。 刹那间,积攒已久的泪水决堤而出,恰似断了线的珍珠,噼里啪啦滚落脸颊。她悲声哽咽,哀叹道:“杨炯啊杨炯,难道即便身死,你也决然不肯随我回辽么?难不成在你心中,当真那般厌我?” 言罢,泪雨更甚,哀恸之声在林间久久回荡,令这周遭草木,似也同悲。 第289章 和铃央央 <特别鸣谢:tijin的大神认证,特此加更!> 无定河下游,一支偌大的商队,因日夜兼程赶路,错过了城镇,无奈只得在此地扎营歇脚。 “小蛮!快去告知镖师与领队,定要将营地守护周全。咱们才刚出永乐不久,距麟州尚有一段路程,咱们这一趟押运的,皆是珍稀药材以及兰蔻坊的香水,万万不能有失。” 一声清脆宛若古铃般的声音,悠悠自远处飘来。 小蛮神色沉稳,赶忙应道:“小姐,我心里有数,早叮嘱过他们好些回了,断然出不了差错。” 女子微微颔首,目光望向那正忙碌扎营的商队与镖师,随后提起水桶,径直朝着上游走去。 “小姐,我来!” 小蛮一个箭步上前,意欲接过水桶。 女子轻笑着摇了摇头,将水桶一边提手让给她,自己则握住另一边,二人合力,共提一桶,缓缓朝无定河上游而去。 “小姐,北边可是有什么物事?自打咱们出了永乐,您就老是朝那边张望。” 小蛮顺着女子目光瞧去,却只见旷野茫茫,唯有明月高悬于天际,再无其他异样。 女子听了,幽幽轻叹一声,说道:“听闻他此刻正在攻打兴庆府,想来定是凶险异常。” “小姐,您且宽心!您瞧这一路走来,那米脂与永乐,城墙那般高耸,地势那般险要,还不都被杨少卿一日便攻克下来了。听闻北面还有银州、夏州,那可皆是杨少卿的赫赫战功,他这般厉害,从未曾败过,想来那兴庆府也不在话下。” 小蛮一脸娇憨地回应着。 女子嘴角浮起一抹轻笑:“你与他才见过几面,怎地对他这般有信心?” “他是好人呐!好人定有好报,这不是小姐您常说的么?他曾救过小姐的性命,还暗中吩咐乘风速运,将北上辽国商队的运输生意都交予小姐打理。若非少卿出手相助,咱们主仆二人,怕不是要同范阳老家那些混吃等死之辈一般,被皇帝削了依仗,往后便没了生计。” 小蛮说得极为郑重。 女子再次点头,寻得一处水源澄澈之地,借着月光俯身就欲取水,却被小蛮一把夺过水桶,撸起袖子,自顾自地打起水来。 女子也不推脱,接着道:“他那人呐,想要帮我,却又顾忌我那点可怜的自尊心,一件事儿非得绕上十八道弯子,平白浪费了许多银钱,还瞒着我将那生意送到我跟前,哎~!他还是那般心软。” 小蛮闻言,笑道:“少卿自是知晓小姐的性子。上次在皇城想帮您,被您拒绝了,哪还敢再直白地说要帮您。” “哼,他其实就是故意的,知道我不忍心他这般浪费钱财,故意演戏给我看呢!哪有人会无缘无故找咱们两个刚落户太原府的人谈生意?还是这般暴利的香水与军械运输生意。他以为派几个官家小姐佯装与我亲近,便能瞒过我?真是恼人得紧。” 女子想到此处,鹅蛋脸瞬间冷了下来,满心气闷。 小蛮连着漂了几次水,总觉不够干净,又往上游走了几步,边汲水边道:“那小姐为何还尽心竭力地帮他操持乘风速运?此番还亲自送货去辽国?” 女子闻言,沉默良久,终是幽幽一叹:“他呀,是心存愧疚,怕我想不开寻了短见,便给我寻了这份营生。我见不得他这般挥霍钱财来帮我,料想他也是拿捏准了我这点心思,才故意让那些官员夫人频频登门。” 言罢,见小蛮汲水完毕,女子几步上前,与她一同提了水桶,边走边道:“此番去辽国,是要查查那儿兰蔻坊的账目,近期报上来的盈利愈发少了,眼瞅着便要亏损,我得去瞧瞧究竟出了何事。” 小蛮点头,用力提着水桶一端,刚要开口,却猛地浑身一震,一把揪住女子手臂,颤声道:“小姐…… 您…… 您瞧…… 那是什么?” 女子闻言一怔,顺着她所指方向望去,但见河面上顺着水流漂过一团黑影,借着月光细细打量,瞧模样像是一具尸体。 当下女子轻拍小蛮手背,温言安慰:“别怕,应当是具尸体罢了。我听闻杨炯他们打仗之时,战况可比这惨烈多了,据说这无定河都曾被血水染红三日,没什么可怖的。” 小蛮听了这话,愈发紧张,道:“小姐,那这水,还能用么?” 女子亦是一愣,随即摇了摇头:“咱们再去瞅瞅,若是仅这一具尸体,倒还好说,若还有许多,那这水便用不得了。” “啊!小姐,能不能不去,我害怕!” 小蛮听闻小姐竟要去上游查看尸体,满脸尽是抗拒之色。 “行,那你先回去,叫几个镖师来帮我,我先去瞧瞧!” 女子拍拍小蛮的手,莲步轻移,沿着河流朝上走去。 路过那尸体时,见尸体被水流冲到岸边回流处,女子借着月光,想要瞧瞧这尸体腐烂程度,心想着若是浮肿变形,定是死了许久,若上游还有这般死尸,那这水是决然不能用了。 “小姐,我瞧这人好似死了没多久呀!” 小蛮快步追上女子,紧紧抱住她胳膊,满脸皆是抗拒,双眼眯成一条缝,匆匆瞥了那尸体几眼,便再不敢多看。 女子微微点头,只是距离尚远,天色又暗,实在难以确认,当下便径直朝着那死尸走去。 “小姐!” 小蛮惊呼一声,四下打量,见身旁有一枯树枝,赶忙捡起,握在手中,快步相随而去。 女子走到近前,见这死尸身体并未肿胀,衣衫也算齐整,瞧这身穿着,应是契丹人,当下也不迟疑,拿过小蛮手中树枝,挑开死尸头发,借着月光细细端详,待看清这人面貌,女子娇躯陡然一僵。 而后迅速丢开树枝,双手用力,一把将死尸拖拽上岸,翻转过身子,看得真真切切,忍不住脱口惊呼:“杨炯!!!” “谁?” 小蛮闻声,迅速睁眼,待看清死尸面容,亦是大惊失色,尖叫道:“当真是杨少卿!” 女子不及多想,强自镇定心神,伸手探了探鼻息,发觉尚有气息,当下急忙扯开他衣衫,仔细查看,见并无外伤,这才稍稍放下心来,想来只是溺水所致。 想到此处,女子心头忽生宿命之感,上次是他在皇宫救了溺水的自己,此次却轮到自己来救他,当真是造化弄人。 望着这张既熟悉又陌生的面庞,女子长叹一声,忆起那日从掖庭秀女口中听闻的法子,也不知对错,当下心一横,俯身便吻了上去。 自打那日从掖庭宫被救出后,没过多久,她便被逐出了宫去。为此,族中的族老多次进宫找皇太后理论,却被申斥数次,而后也打听明白了其中缘由。 从此,她卢和铃便成了人人喊打的荡妇,被指不守贞德,受尽旁人白眼。对此,她未曾做过任何辩解,知晓反驳亦是无用,便带着小蛮回到了太原府老家,重新清扫母亲留下的老宅,靠着些许家当,艰难过活。 而后发生之事,便是杨炯暗中差人给自己送来生意,可她又怎会糊涂?那些官家小姐、夫人,对自己一个初来乍到,落户此地的 “外地人” 这般恭敬讨好,稍稍一想,便知是有人在背后助力。 此事倒也不难揣测,大华谁不知香水生意与乘风速运是何人产业。卢和铃对此,心中滋味万千,实则她内心最不愿接受的,便是杨炯的援手。 小时候,她总将杨炯视作弟弟,年少时二人相互比斗,言语互伤。再之后,她便回了范阳家族。 时光飞逝,再度相逢,却已物是人非,她沦为家族的政治筹码,他却成了主宰自己命运之人。 卢和铃原以为会如小时候那般,遭他恶语相向,却不想杨炯当真长大了,再不是那个跟在自己身后讨要糖果的小娃娃。他非但未曾轻视自己,反倒一心想要帮扶。 可杨炯越是这般,卢和铃便愈发觉得自卑,满心尴尬。往日二人两小无猜,心思单纯,哪曾想如今人生迥异,绝难像从前那般相处,这让她本就所剩无几的自尊心,更是碎落一地。 她拒绝了杨炯的好意,只想在他面前留存最后一丝尊严,那份曾作为姐姐的尊严。 却不料老天这般荒诞,杨炯救活了落入井中的自己,自己却成了千夫所指的荡妇,他则成了威风凛凛的大将军。 卢和铃想见杨炯,却又更惧怕见他。 杨炯似乎也知道这一点,帮扶卢和铃时,总要拐弯抹角。可又好似故意利用这点,知晓她不愿欠自己人情,更不愿看自己为她肆意挥霍钱财,无奈之下,卢和铃只得应下他安排的营生。 如此一晃,便是数月时光。 卢和铃时而叹息,时而悒悒,时而思念。 就这般胡思乱想着,卢和铃做着那不知对错的人工呼吸,双眸死死盯着杨炯状态,心中信念无比坚定,今日她定要救活杨炯。 念及此处,再度俯身亲吻,手上动作不停,一遍又一遍重复。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卢和铃几近绝望之际,一声轻咳瞬间将她从绝望深渊拉起。 卢和铃满是惊喜地望着缓缓睁眼的杨炯,急切的抱住他,颤声道:“行章,你没事吧!” 杨炯只觉头痛欲裂,昏昏沉沉间,耳畔忽闻一声清越悠扬之声,那嗓音恰似古刹檐下铜铃轻撞,余音袅袅,直入心扉。 “和铃姐?” 卢和铃重重点头:“是我!是我!” “此处是何地?你怎会在此?” 杨炯挣扎着起身,满脸疑惑。 卢和铃见他无甚大碍,心下大安,急忙说道:“这儿是无定河下游,刚出永乐不久,我正要去麟州,没料到在此处碰上了你。” 杨炯此刻只觉脑袋仿若被什么箍住一般,头晕目眩,头痛难耐,唯有那悠扬之声,好像才能让他脑袋清醒些许。 “和铃姐!此刻可是深夜?为何我觉着四周漆黑一片,怎会这般黑?” 杨炯强抑住欲呕之感,满心奇怪。 卢和铃闻言一怔,焦急道:“行章,你莫要吓我,你瞧不见天上那轮明月么?” 杨炯仰头望天,却依旧只见黑压压一片,抬手在眼前晃了晃,叹道:“我应该是失明了。” 卢和铃听闻此言,整个人僵在原地,虽是心急如焚,但只是一瞬,她那做姐姐的责任感瞬间涌了上来,强自镇定心绪,平声道:“行章别怕!姐姐在这儿,咱们这就回家,哪怕跑遍大华,我也要寻来良医治好你的眼睛。” 说着拉起杨炯身子,搀扶着他朝营帐走去。 杨炯任由二人搀扶,沉默半晌,终道:“和玲姐,遇上我的事儿万不可声张,后头还有人在追我,大华想要取我性命之人可不少。你莫要慌张。我估摸是落水时,水面冲击脑袋,致成短暂失明,若无大碍,快则三日,定能复明。” 卢和铃一听有人要杀杨炯,也知晓事情轻重,赶忙吩咐:“小蛮,快去营地,将众人支开,务必镇定,莫要让人瞧出端倪。” 小蛮重重点头,如飞般跑向营帐。 “和玲姐!我时间紧迫,得尽快想法子与内卫联络上,此刻三公主与诸多将士定在四处寻我,可我又不能现身人前。此处尚有西夏诸多州府未曾归降,我担心没准儿便有亡命之徒要来取我性命。” 杨炯强忍呕吐之感,继续说道。 卢和铃闻听此言,建议道:“那咱们回太原府?那儿是你的势力范围,理应安全。” 杨炯点头:“事不宜迟,和玲姐,你寻个借口,咱们这便动身。” “好!你且等着,我便说家中乘风速运接了大订单,需我亲自去谈,我给你寻一辆马车,沿途让小蛮带你藏在前路,咱们回家。” “好!你去吧,莫要担忧我!” 杨炯洒脱说道。 卢和铃颔首,将杨炯藏至一处矮坡后,快步走向营帐。 杨炯此刻心中思绪万千,从自身症状推断,应是入水时造成的脑震荡,究竟伤势多重,他也不能判定,唯一能确定的是,此次脑震荡致使视神经受损,从而才导致的失明。 若自己命大,三日便能自愈,若天不佑己,后续恐会出现严重的脑损伤,直至丢了性命。杨炯手头没有 ct,更无核磁共振,即便有,也不过是提前知晓死期罢了。 对此,杨炯却比想象中坦然许多,大抵是重活一世的缘故,并未有丝毫慌乱失措,只做好当下最要紧的事,而后便听天由命吧。 不多时,小蛮快步奔至近前,扶起杨炯,小声道:“少卿,小姐已备好马车,我扶您去前路等候。” 杨炯点头,听出她语气焦急,笑道:“我记得你,名字叫小蛮是吧?” “嗯!” “莫要这般紧张!我并无大碍!也别叫我少卿了,我早卸了鸿胪寺的职,唤我公子便好。” 杨炯出言宽慰。 “好的公子,您定会没事的!我家小姐常说好人有好报,您是好人,肯定不会有事!” 小蛮说得极为郑重。 杨炯闻言一愣,嘴角扯出一抹苦笑:“小蛮呀!你可是头一个给我发好人卡的女子。” “啊?啥是好人卡?” 小蛮满脸疑惑。 杨炯也不多做解释,肯定道:“你说得对,好人理应得有好报。” “嗯!” 小蛮重重点头,扶着杨炯隐没在夜色之中。 且说此时,李潆领着三千嫡系精锐,直扑东方的黑山威福军司,可她奔袭三日,除却抓到几个戴着人皮面具的假杨炯,竟是一无所获。 她越走越觉不对,当下径直下令全军止步,分散至四处搜寻踪迹。她心底通透,耶律南仙纵使狡黠如狐,却绝非杨炯对手,杨炯对付女子,尤其对付公主,若称第二,无人敢认第一。 只要让杨炯寻得契机,定会给自己留下记号,对此她深信不疑。除非耶律南仙当真从北方右厢撤兵。 想到此处,李潆气得直咬牙,此刻恨不得立时擒住耶律南仙,将其大卸八块,瞧瞧她究竟是何心肠,怎这般能惹事生非。 “公主!找到了!找到了!是芨芨草打的绳结!定是大人留下的!” 菊三十娘手握一根芨芨草,高声禀报。 李潆闻言,满脸喜色,忙追问道:“可是那日你与杨炯瞧见李嵬名所打那种绳结?” “是!绝对错不了!知道此事的人极少!而且这些芨芨草皆指向南方!” 菊三十娘笃定非常。 李潆一听,瞬间猜到耶律南仙谋划,当下大声下令:“毛罡!速速整军,全力奔赴麟州!那妖女想从麟州遁入辽国!” 毛罡也不多言,当即同卢启领着先锋骑兵,如箭般朝南冲去。 再说那耶律南仙,带着五千兵马沿着无定河下游寻了一日一夜,却毫无杨炯踪迹可寻。 此刻的她满面憔悴,眼神无光,她从未有这般懊悔过,头一回真切体会到何为后悔,何为心痛。 诸多安抚司与皮室军精锐见公主如此模样,哪敢有半分懈怠,愈发废寝忘食,卖力搜寻。 就这样,耶律南仙这五千人马沿着无定河,从上游一路寻至下游,眼瞅着便要靠近永乐城,此时的她已是心如死灰。 她仰头望天,想起与杨炯的点点滴滴,喃喃自语:“杨炯,是我耶律南仙害了你!这罪孽我认下,今生今世,我绝不另嫁他人,若有来生,我定伴你身旁,侍奉终身,以偿此债。” “主子!主子!您快看!” 萧瑟瑟高举双手,满脸惊喜。 耶律南仙循声望去,一眼便瞧见萧瑟瑟手中那大梁皇后的黄玉凤凰佩,当下疾步飞奔过去,一把夺在手中,惊喜问道:“从何处得来?” 萧瑟瑟并未作答,而是将另一只手中布条一道递予耶律南仙,这才激动道:“都是在无定河下游寻到的,这玉佩与布条皆是驸马身上之物!这是在距河水数丈远的矮坡寻见,这说明大人定还活着,且多半是被人救了!那人连这价值连城的黄玉凤凰佩都未取走,想来应无歹意。” 耶律南仙微微点头,继而分析道:“眼下还不能确定,也有可能对方未曾发觉杨炯身上这贵重物件,又或是杨炯故意留下当作求救线索。还有别的发现么?” “有!前方发现一支前往析津府运送香水与药材的乘风速运商队。” 萧瑟瑟接着说道。 耶律南仙闻言一怔,随即惊喜道:“乘风速运是杨炯的产业,他定在那商队之中!” 说着便要纵马赶往商队,亲自去见那冤家。 萧瑟瑟一把拉住耶律南仙,急切道:“主子!您先别急!” “怎了?你还有话说?” 耶律南仙眉头微蹙。 萧瑟瑟身形一凛,忙道:“主子,属下办事不敢有差池。截住那商队伊始,便将所有人彻查了个通透,面皮都瞧了许久,货物车马亦是逐一细检,反复查验十遍有余,却硬是没寻出驸马踪影。 可属下忧心他们有意隐瞒,便叫安抚司使了些手段。一番周折,才知晓这商队原本的女掌柜,昨夜忽称有事,匆忙间连夜赶回太原府了。” 萧瑟瑟把打探来的消息,一字不落地报与耶律南仙。 耶律南仙神色一凛,冷声道:“那女掌柜叫什么?” “卢和铃!” 耶律南仙略一沉吟,缓缓道:“这名字,我好像听过,像是与杨炯有几分渊源,想必是他的红颜知己。” 萧瑟瑟面露难色,皱眉道:“主子,眼下咱们有五千兵马,可要大张旗鼓进太原府,绝非易事,该如何是好?” 耶律南仙目光一凝,当机立断:“先把那大华商队拿下,咱们混进去,直奔太原府!其余人等,速去真定府附近守着,等我消息再做打算!” 令下,耶律南仙眼眸骤亮,恰似破晓云开,光芒乍泄。刹那间,往日那草原上意气飞扬、纵横驰骋的公主气魄再度回归,风姿飒爽依旧。 只见她马鞭高扬,“啪”的一声脆响,马蹄声起,她放声高呼:“杨炯,这天地再辽阔,也休想拦住我,咱们定能再见!” 第290章 上上 这些日子,杨炯只觉周身昏沉,仿若沉醉于烈酒之中,难以清醒,间或更有那剧痛如电殛般猛然袭来,直搅得脏腑翻涌,呕意难遏,频频干呕,模样好不凄惨。 卢和铃守在一旁,瞧着他这般受苦,心疼得犹如万蚁噬心,眼眶也泛起微红。此刻,她满心只盼着能快些赶到太原府,寻来那杏林妙手,将杨炯的病痛连根拔除。 这一路上,她无数次在心底暗暗思忖,恨不得以身相替,好似只要杨炯能免受这苦楚,自己便是粉身碎骨也无怨尤。 “和铃姐?” 杨炯气若游丝,轻声唤道。 “在呢!姐姐在这儿!” 卢和铃忙不迭地应着,双手紧紧攥住杨炯的手,似是要将自己浑身的气力都渡给他,盼着能借此给予他些许慰藉,撑过这难熬的时刻。 “我头疼得厉害,和铃姐,你陪我说说话,听着你的声音,我便能舒坦些。” 杨炯眉头紧蹙,苦苦哀求。 卢和铃重重点头,稍作思量后,柔声道:“好,姐姐陪你说。” “和铃姐,咱们有多久没见啦?” 杨炯知晓卢和铃此刻心境不佳,故而有意挑起话头,想引开她的愁绪。 说起往昔,杨炯心底满是愧疚。 打小便因原主的缘故,二人有了嫌隙,言语间的伤人话语致使彼此渐行渐远。待他穿越而来,再度相逢时,已然是皇宫选秀之际。 那时杨炯未曾多想,只当故人重逢,能帮衬一把自是义不容辞。却不料卢和铃那倔强性子,让他碰了一鼻子灰。可既已把话说开,杨炯也唯有尊重她的意愿,给了个上上之评,盼着能顺遂她的心思,助她一臂之力。 谁曾想,世事无常,卢和铃竟因他被推入井中。那危急关头,杨炯不及思索,满心只想着救她性命,情急之下施了人工呼气之法。 那日的情形,杨炯至今记忆犹新,他被郑秋打醒后,满心悲戚,只道卢和铃已香消玉殒,悲愤交加之下,恨不得立刻手刃李沛。 后来听闻卢和铃苏醒,又被逐出宫去,杨炯这才猛地惊觉,自己当众那番举动,于卢和铃而言,该是多大的冲击。虽说这世道封禁礼教并非严苛至极,可这般事传扬出去,对一个姑娘家而言,亦是难堪重负,非凡人所能承受。 杨炯生怕她一时想不开,做了糊涂事,又深知卢和铃向来以姐姐自居,暗地里同自己较着劲呢,若明目张胆地帮扶,她定是不肯接受。 思及此,杨炯灵机一动,知晓她不愿欠人情,尤其不愿欠自己的,那便索性这般半遮半掩地行事,磨她一磨。料想以她那温婉性子,总归会耐不住,最终接纳自己的援手。 果不其然,卢和铃声名尽毁,远走太原府,到底还是接受了他的帮助。 此刻,卢和铃听得杨炯发问,不假思索,轻声道:“月盈二度,更历一十七昼夕。” 杨炯闻言,沉默良久,终是幽幽一叹:“和铃姐,是我当时思虑不周,对不……” 话未及说完,蓦地,一丝冰凉抵住他的口唇,紧接着,卢和铃那柔和之声传入耳中:“莫要再提了,你救了姐姐的命,姐姐怎会怪你?” 杨炯心下明白,卢和铃性子温柔善良,纵有千般苦处,也只会默默藏于心底,绝不肯轻易吐露半分,更莫说在自己面前示弱了。瞧她此刻,那姐姐的端方做派尽显,一丝一毫也不愿失了那份深藏于心的矜严。 念及此处,杨炯摸索着握住她的手,轻轻拿下,嬉皮笑脸道:“许久未见,和铃姐,不知现下可是出落得愈发标致啦?” 卢和铃没好气地白他一眼,嗔怪道:“不许同姐姐这般油嘴滑舌。” “呃…… 真心话。” 杨炯先是一怔,旋即一本正经道。 “这么说,你一直惦记着见我喽?” 卢和铃语气平淡,似是随口一问。 杨炯重重颔首:“你遭人欺侮之时,我便心急如焚,想着赶来护你,可又知晓你的性子,怕惹你恼了,故而踌躇再三,徘徊至今。许是老天垂怜,方能让你我重逢,我心里欢喜得紧呢。” 卢和铃俏脸一沉,抽回手,直勾勾盯着杨炯的眼睛,严声道:“杨炯!” “啊?” “叫姐姐!” “我不一直叫着嘛?” 杨炯佯装懵懂。 卢和铃银牙紧咬,冷哼道:“我让你此刻好生叫姐姐!” “和铃姐!” “和铃去掉!” “卢姐姐!” “杨炯!你成心气我是不是?当我是那懵懂无知的小丫头吗?” 卢和铃杏目圆睁,娇声怒斥。 杨炯耸肩,满脸无奈:“我如今可是个病人,你是我姐姐,可得让着我!” “你……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鬼主意,我告诉你!没门儿,我绝不应允,我不用你可怜!也无需你负责!” 卢和铃又羞又愤,满面通红。 杨炯闻言一呆,随后苦笑着摇头:“和铃姐,你就不能偶尔装傻充愣一回?” “不能!” “你…… 你不过只大我三岁,咱俩又无血亲,更不是什么姐弟!” 杨炯急得直跳脚。 卢和铃眸光一黯,低声呢喃:“在你心里,我便如同那任人呼来喝去、毫无尊严的青楼女子一般么?” “你这是胡搅蛮缠!我待你如何,你当真不清楚?” 杨炯强忍头痛,咬牙切齿道。 “好,那我问你,你究竟是何心思?愧疚?报恩?还是轻薄戏弄?” 卢和铃字字如刀,直戳杨炯心窝,问得他哑口无言。 见他不语,卢和铃冷笑一声:“哼,没话说了吧,往后便乖乖叫我姐姐!莫要再胡思乱想。” “和铃姐,我承认愧疚居多,但绝无轻薄之意,若不敬重你,又怎会费尽心思来帮衬?” 杨炯连连叹息。 “哦!我懂了,你是可怜我?见不得我沦为青楼女子,便起了玩弄之心,想着三言两语就将我圈养起来?” 卢和铃言辞犀利,句句伤人。 杨炯听得这话,气得头痛欲裂:“卢和铃!你非得这般羞辱我不可?” “是你先冒犯我的!我卢和铃可不是你的玩物,更不是你随意招之即来的私妓,我是你姐姐!你怎可存这般念想!” 卢和铃针锋相对,怒焰滔天。 杨炯听得此言,呆愣半晌,无力地靠向马车壁,幽幽叹道:“罢了,原是我自作多情。” “哼,知道就好!拿着别人的肚兜,还四处招惹是非,探花郎这名号,你担着倒也不冤。” 卢和铃嗔骂连连。 杨炯老脸一红,伸手入怀摸索,不见肚兜踪影,神色扭捏:“那个,和铃姐,是你帮我换的衣裳?” “小蛮趁你昏睡时换的!” “那个!” “什么这个那个?有话快说!” 卢和铃挑眉揶揄。 杨炯心一横,咬咬牙道:“那肚兜是我一位挚友之物,可丢不得,不然她定饶不了我!” 卢和铃杏眸含煞,用力一甩,怒道:“你混蛋!” 话音刚落,只见一物扑面而来,杨炯不及闪躲,被糊了满脸。待拿在手中,摩挲几下,认出是南仙的飞绣鹃花肚兜,忙不迭地塞入怀中。 “你可真行!在长安便听闻你招惹了不少女子,如今都定了亲,还去这北地的招惹姑娘,这女子也是被你哄得晕头转向?” 卢和铃冷笑不止,声若法铃,直震人心。 杨炯深谙保命之道,知道此刻绝不能在一个女子面前提及另一个女子,哪怕这发问之人看似温婉大度,也万万不可松口,否则便是自寻死路。 当下,杨炯双手抱头,佯装痛苦呻吟,哀嚎之声此起彼伏,声声凄厉。 卢和铃冷眼旁观,嗤笑道:“不想说便罢,这般装模作样,当我如此好糊弄吗?” 杨炯此刻骑虎难下,咬死不松口:“和铃姐,我头疼得厉害,仿若千针攒刺呀。” 卢和铃见他身躯簌簌颤抖,眉头拧成死结,心下狐疑:“你所言是真是假?” “啊~~!” 卢和铃见状,再顾不得许多,飞身扑到他身旁,将他轻轻揽入怀中,柔声抚慰:“别怕,姐姐在呢,眼瞅着便到太原府了,姐姐认识诸多名医,定能治好你。” 言罢,高声朝马车外呼喊:“小蛮!再快些!” “好嘞!小姐您安心照料公子!” 小蛮高声应和,马鞭甩得呼呼作响。 杨炯此刻却满心纠结,只觉自己这般行径颇为邪恶,尤其此刻被卢和铃紧紧相拥,那份柔软,让她更是心虚不已。可事已至此,若让她知晓自己在装病,往后怕是再不理会自己了。 罢了罢了,一不做二不休,且先错到底吧。思及人皆有瑕,自己不过偶尔撒个小谎,便也心安了些许,杨炯心中不断给自己找理由做心理建设,手上不自觉将卢和铃抱得更紧。 卢和铃察觉到他的动作,只道他疼得厉害,虽第一次被男子这般拥抱,心慌意乱如小鹿惊逃,却也强自镇定,柔声道:“可好受些了?” “嗯~~!” 这一声回应,杨炯本想夹杂几分痛苦,哪知刚出口,竟似透着几分舒爽之意,当下暗呼糟糕。慌不迭地又痛苦呻吟一声,暗自祈祷卢和铃莫要太过细心,千万别察觉出异样。 卢和铃满心都在杨炯身上,他这一声出口,卢和铃便觉不对,正疑惑间,又听得一声饱含痛苦的呻吟,杏眸陡然圆睁,刹那间,周身散发出森冷之气。 她又怎会没照料过病人?自遇见杨炯,便时刻守在身旁,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语早已深深刻在心底,熟悉得不能再熟悉。此刻听这声音,卢和铃气得浑身发抖,使出浑身解数,奋力推开杨炯。 “撕 ——!” 一声绸缎撕裂之声骤起,紧接着便是一声闷响。 杨炯原本抱得紧实,突遭大力,慌乱间也不知抓到何物,整个人径直被推撞到马车侧壁,脑袋重重磕了一下,那闷响格外震耳。 卢和铃此刻也懵了,只因马车里生着暖炉,她便换了长褙子套裙,加了丹红抹胸,这本是寻常女子装扮,哪曾想今日竟被这坏人扯去大半。 她瞬间回神,惊呼一声,急忙背过身去,双臂紧紧环胸遮挡,鹅蛋脸瞬间涨得通红。 “小姐!出啥事啦?” 小蛮专心驾车,猛地听闻一声闷响加惊呼,焦急询问。 “没…… 没事!我磕到脚了,已然无妨,你专心赶车,莫要分心!” 卢和铃强抑羞愤,竭力平静回应。 “好嘞!小姐您千万当心!” 小蛮不疑有他,又狠狠抽了几下马鞭,一心只想快些赶回府,好为杨公子这好人寻来良医诊治。 卢和铃见小蛮未起疑心,稍稍安心,旋即转身,寒声向杨炯道:“还我!” “啊?” 卢和铃见他还在装傻,一把扯过他手中自己的抹胸,低声怒喝:“杨炯,你这般欺我,是盼着我早死么?” “和铃姐,这实乃意外!我对天发誓!” 杨炯疼得直嘬牙花子,满心无奈。 “你的话,我现下半句都不信!” 卢和铃声音再没了往昔的温婉,仿若洪钟鸣响,震得杨炯心尖发颤。 “和铃姐!咱讲道理,我如今眼不能视,怎会轻薄于你?方才真是慌乱所致,我也不知抓到何处!” “闭嘴!” 卢和铃怒声喝止,制止他再开口。 而后,忆起方才那难堪一幕,鹅蛋脸红得似火烧云,直冲脑门,羞愤欲绝。蓦地,往昔那些刺耳话语如潮水般涌入脑海。 “瞧见没!她便是那被撵出宫的荡妇。” “这便是卢和铃!模样倒是标致,怎地这般不知廉耻?” “你懂啥?越美的女子越守不住妇道,这种事儿听得还少么?” “谁说不是,咱离她远点,莫沾了晦气。” …… 这些话此刻仿若万千利刃,直直刺透她一直小心守护的柔软心房,将那点温情期盼搅得粉碎,肆意践踏,袒露于众人眼前。 卢和铃再也抑不住满心凄苦,泪水夺眶而出,呜咽不止。可她那与生俱来的倔强,又让她只能双手抱膝,埋头其间,拼命压抑悲声。 她不惧旁人谩骂羞辱,独独在意杨炯这般待她,仿若在杨炯眼中,自己从未被视作姐姐,更未曾得他半分敬重。直至此刻,她才恍然明白,自己一直守护的究竟是何物,那是一份尊严,一份独独在杨炯面前的尊严,一份盼着能与他平等相待的期许。 如今,她满心屈辱、委屈、悲愤,只觉活下去都没了滋味。 杨炯被卢和铃猛推一把,脑袋磕到车壁,剧痛瞬间席卷而来,几近昏厥。他强忍剧痛,回了卢和铃几句问话,紧接着便听得她那呜咽哭声。 杨炯本就头疼欲裂,再闻卢和铃这般悲泣,心疼如绞,强撑着摸索靠近,不顾她的挣扎,将她紧紧搂入怀中,珍而重之道:“龙旗阳阳,和铃央央,贞娴静穆,端惠庄良,上上!” 卢和铃闻言一怔,随后哭得愈发悲切,泪如雨下,打湿大片衣衫。 “和铃姐,你在我心中,一直便是这般模样!从未更改!” 杨炯将她抱得更紧。 “你…… 你这般说话,是要逼死我么?” 卢和铃使劲推了几下,见毫无作用,便也放弃,泪眼朦胧地质问。 杨炯摇头,忽又问道:“和铃姐!你讨厌我么?” “我恨你!恨之入骨!” 卢和铃呜咽着回道。 杨炯微微点头:“那便是不讨厌!好,卢和铃,我杨炯不愿你再做我姐姐,你也莫要将我当小孩看待。此刻,我便告诉你,我要追求你!你尽管拒绝,但不许逃,我需要你,并非因我失明才需你照料,而是我的灵魂渴望有你。 我不否认,我内心愧疚居多,可也有几分非分之想。你温柔善良,声音更是世间最动听之音,我愿穷尽一生,慢慢向你倾诉心意。我不敢奢求太多,只求你原地等候,容我一步步走向你,可好?” “你…… 你…… 你不知……大逆…… 你气死我了!” 卢和铃又气又急,恨声嗔骂。 杨炯瞧出她语气渐软,知晓她没了方才那般伤心,心下稍安。 杨炯对卢和铃究竟有无情意? 他心底透亮,六分愧疚,三分感激,一分欣赏,似是尚无那般炽热爱意。可许是失明之故,他耳朵愈发灵敏,心思也更为细腻。听得卢和铃哭声,竟听出她心底那抹死意。 事急从权,杨炯别无他法。 卢和铃看似坚强,实则内心柔弱,这份柔弱源自自卑而生的怯懦,在杨炯面前,她最渴盼的便是尊严与平等。眼下,她那柔软之处被意外撕裂,杨炯唯有许她爱意,予她活下去的盼头。至于卢和铃对杨炯是何感情?杨炯暗自揣测,应是六分照料之意,三分感激之情,一分自卑作祟。 故而,杨炯当先打破她这莫名的姐姐名分,再徐徐同她谈一场甜甜的爱恋,即便最终难成眷属,好歹能护她周全,不让外人欺侮,免她再生死志。 卢和铃性子执拗,杨炯只能打着追求的旗号照料她,如此她才没理由推拒。 有时便是这般,你不能让女子自寻借口说服自己,大多时候,若无那通天本领让百花倾心,便得备好理由。哪怕荒谬绝伦,只要她心中有你,自会将这理由合理化,此便是所谓 “我知你图谋,你懂我矜持”。 当然,此法有个前提,她心里得有你,若没了这根基,那理由便成了供词。 思绪飘飞许久,见卢和铃哭声渐止,料想是被自己这一番话搅得晕头转向。刚欲开口趁热打铁,蓦地,脑袋仿若炸裂,剧痛如巨钟倒扣,越箍越紧,疼得他几欲癫狂,不得不松开卢和铃,靠向马车壁,大口喘气。 卢和铃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一怔,可想起方才受骗之事,又冷哼一声,扭过头去,不愿理会这可恶家伙。 半晌过去,那喘息声愈发沉重急促,卢和铃凝神细听,竟还捕捉到杨炯几声强行压抑的嘶吼,听得直叫人揪心。 卢和铃心底,怒火兀自未熄,方才杨炯那突如其来的一番告白,搅得她心绪大乱。可此刻见他这般模样,又哪能真个狠心不顾? 终是咬了咬唇,冷冷开口:“你若再诓我,往后我便与你形同陌路,再不多瞧你一眼!” 杨炯嘴角艰难牵动,扯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意,却没回应半个字,只是气息紊乱,身子微微颤抖。 卢和铃瞧他面色惨白如纸,扭曲变形,豆大的汗珠密密麻麻从额头滚落,衣衫早已被汗水浸透,贴在身上。这般惨状,惊得她花容失色,心急如焚之下,不假思索飞身扑到杨炯身前,声音也不自觉染上了哭腔,带着几分惶急喊道:“你别吓唬我!千万别吓我呀!” 杨炯心下明白,自己这症状怕是脑袋受了重创,弄不好凶多吉少,可生死关头,他却异常平静,释然一笑,轻声道:“和铃,给我唱支曲子吧,只要听得你声音,我便能安下心来。” 卢和铃闻言,泪水簌簌而落,哽咽着骂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说这些。” “我真想听,怕往后再没这福分了。” 杨炯声音微弱,却透着股执拗。 卢和铃满心悲戚,双臂如藤萝般死死缠住杨炯,脑袋摇得似拨浪鼓,决然不肯。 “莫非要我唤你姐姐,你才肯应我这一回?” 杨炯耍起赖来,言语间竟有几分孩子气。 卢和铃被他这般模样弄得心头酸涩,几近崩溃,银牙紧咬,带着哭腔轻哼出声: “一自多才间阔,几时盼得成合? 今日个猛见他,门前过。待唤着怕人瞧可。 我这里高唱当时水调歌,要识得声音是我。 风风雨雨梨花,窄索帘栊,巧小窗纱。 甚情绪灯前,客怀枕畔,心事天涯。 蓦见人家,杨柳分烟,扶上铃檐。 今日愿,但教康健,心头过得,莫论无钱。 从今只望,君宁绪暖,鸡犬山田 。” 那歌声仿若碎玉滚珠,铃音般清扬婉转,飘飘悠悠直钻进杨炯脑海深处,似一双温柔手,轻轻抚平他周身伤痛,又潺潺流淌至心底,刹那间,令他满心浮躁消散,安宁之感缓缓蔓延。 杨炯在这如梦似幻的歌声里,意识渐渐模糊,身子一软,昏昏沉沉往旁倒去,口中却兀自呢喃:“鸡犬山田好,鸡犬山田好呀……” 声音渐低,终至无声。 卢和铃见状,泪水决堤,只能紧紧抱住他,仿若这般便能留住他最后一丝温热。 第291章 好姐姐 <特别鸣谢:求求你多写一章、的大神认证!特此加更!> 杨炯悠悠醒转,一时间竟也辨不清已然过去了多久。只觉脑袋似要炸裂开来,疼得厉害,尚未及细想,刹那间,周遭刺眼亮光如潮水般汹涌袭来,他下意识抬手遮挡,待缓缓适应,忽地惊喜交加,自己竟又能视物,重见天日了! 杨炯满心欢喜,暗自思忖,定是入水冲击引发脑震荡,才致使那一阵短暂失明,如今既已复明,想来伤得不算太重。这般想着,又细细感受那疼痛,晕醉之感已然消散,虽说此刻依旧隐隐作痛,料想用不了多久便能全然痊愈。 正满心欢喜之际,潘简若的身影蓦地闯入心间,若不是她悉心教自己练拳,时刻督促练武,自己哪能有这般强壮体魄,更莫说恢复得如此迅速。一想起简若那灿若星辰的眼眸,还有那独独在自己面前才会显露的小女儿娇蛮情态,思念便如汹涌潮水,滔滔不绝。 杨炯暗暗想着,以简若那刚强性子,得知自己被掳走,定是焦急万分,念及她忙碌起来常常顾不上吃饭,杨炯不由轻叹连连。 “呀,你醒啦?” 卢和铃端着药碗进来,瞧见杨炯起身,惊喜之色瞬间溢满脸庞,赶忙将药碗置于桌上,快步上前,紧紧抓着他的手,上上下下不住打量。 杨炯再见卢和铃那端庄俊雅又透着大气富贵的容颜,心中亦是欣喜非常,当下微笑道:“和玲姐,莫要担忧,我已然大好了。” 卢和铃见他这般模样,泪水却夺眶而出:“莫要哄我!我方才见你连连叹息,便知你是故意说些宽心话。你且放心,这太原府的郎中没甚高明医术,咱们过几日便回长安,再寻名医诊治。” 杨炯瞧着卢和铃这梨花带雨模样,心疼不已,忙道:“和铃姐,我真的好了,我能看……” 话未说完,卢和铃已伸手捂住他口唇,复又一抹眼泪,强自镇定道:“莫要再骗姐姐,那些郎中的话姐姐听得明白,皆言你这是脑疾,复明无望。不过你放心,姐姐便是带你走遍天涯海角,也定要将你治好。” 言罢,端起药碗,用汤匙舀起药汤,轻轻吹了几吹,不容分说便要喂给杨炯。 杨炯还想再言,卢和铃只当他又要哄骗自己,当下脸色一沉,声若古铃震荡:“且不说我是你姐姐,你先前不还扬言要追求我吗?既如此,便不许骗我,更莫把我当外人。你上回骗过我一次,我气了许久,还想再来一回么?我自是有权知晓你的病情,你若总拿假话宽慰我,便是存心推开我,难道你说的靠近我,便是这般作态吗?” “我……” 杨炯一时语塞。 “喝药!” 卢和铃不由分说,只管给杨炯喂药。 杨炯无奈,寻思着定是马车里骗她那事儿,气得她不轻,到如今还耿耿于怀,害得自己此刻即便是说真话她也不信分毫。 想到此处,杨炯猛地夺过卢和铃手中药碗,一饮而尽,直截了当地道:“你瞧,我能看见!” 卢和铃见状,叹息一声:“是姐姐不好,不该在你面前哭闹,扰了你心绪。你莫要这般,我知你聪慧且又习了武,你骗不了我。” 言罢,接过杨炯手中药碗,放回桌上,又回到他身边,道:“你昏迷了整整一天一夜,郎中说你不宜舟车劳顿。我已差遣乘风速运的人速回长安寻访名医,咱们便先在这太原府安心等候便是。” 杨炯听闻此言,也记起正事,神色一凛,沉声道:“和铃姐,你带着我的口令,去太原府的兰蔻坊寻内卫,令他们速速北上,告知三公主我就在此处!” “此事你无需操心,我已然知会了兰蔻坊的掌柜,他此刻发动了乘风速运所有镖师,一同北上去寻三公主了!那掌柜杨莲亭,乃是相府心腹,自会告知信得过的内卫,想来不多时便能有消息。” 卢和铃轻声宽慰。 杨炯点头:“杨莲亭我知晓,相府老人,办事向来稳妥。” “正是!他为不暴露你行踪,事事安排妥当,这院子周遭一切照旧。担忧内卫有奸细,连暗哨都未安置。北上更是打着开拓西夏商路的名头前去寻找三公主,知晓你在此地消息的,不过区区五人,皆是相府老人。” 卢和铃附和点头。 “嗯,如此我便安心了!看来皇帝已然着手收拢内卫权柄,这般行事,确是上策。” 卢和铃见正事说完,起身欲扶他安寝。 杨炯见状,无奈一笑,拉着卢和铃重又坐在床边,而后郑重其事道:“和铃姐,你怎就不信我呢?我真能看见了!你此刻是不是身着一件杏黄色长褙,内搭褐色抹胸长裙?” 卢和铃闻言一怔,旋即如哄孩童般柔声道:“对对对!你说得都对!” “呀!你怎就不信我的话呢?” 杨炯急得直跺脚。 “你呀!明知我喜好的颜色与穿着,猜出来又有何难?” 卢和铃笃定他看不见,丝毫不信。 杨炯懵了,万没料到有朝一日竟会陷入这般窘境,证明自己没瞎竟如此艰难?难不成自己人设当真这般牢固? 杨炯偏不信这个邪,当下不顾阻拦,起身径直走向桌子,想要拿起那药碗,以此证明自己确能视物。 哪曾想,许是躺得太久,又或是起身过猛,刚下床没几步,脚下忽地一麻,眼前瞬间一黑,身形摇晃几下,险些栽倒。 卢和铃眼疾手快,一把扶住杨炯,杏眼圆睁,泪水簌簌滚落,哽咽着悲声道:“你到底要做什么?这般糟践自己,可是要气死我?” 杨炯见她哭得这般伤心,心疼万分,只得暂且放弃寻碗,紧紧抱住她,无比郑重道:“和玲姐!咱们都冷静冷静,你且听我说!” 卢和铃闻言,死死盯着杨炯双眼,呜咽道:“你要说什么?想好了再说,若是再敢骗我,我便再不理你。” 杨炯气急,深吸几口气,强自平静道:“和玲姐,你今日是淡妆,未戴任何发钗,对也不对?” “我在马车里便是如此模样,你那日那般欺负我,凭你的心思,猜到又何稀奇。行章,你莫要如此,郎中虽说复明无望,可姐姐定会为你寻得良医,你切莫这般说话吓我,我禁不住你如此吓唬。” 卢和铃只当杨炯受不得失明打击与郎中断言,轻声劝慰。 “啊——!你平日那般聪慧,怎地此刻这般……这般……!” 杨炯气得原地打转,神色躁狂,但又舍不得骂她,只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四处乱窜。 卢和铃见此情形被吓了一跳,愈发认定杨炯承受不住失明的打击,哪敢再激怒他,当下牢牢抱住杨炯,将他拉回床上,安抚道:“姐姐信你!信你!莫要激动。” “我没激动!” “好好好!没激动没激动!” 卢和铃不厌其烦,柔声安抚,嘴角虽噙着笑意,眉眼间却满是愁苦。 “和玲姐!咱们再冷静冷静!方才冷静得还不够!” 杨炯沉默良久,仍不死心,试图再度证明自己没瞎。 “好!咱们都冷静!” 卢和铃继续哄着,如同哄那不懂事的孩童一把耐心。 杨炯见状,当下提议:“和玲姐!家中可有字画?你拿来,我念与你听,可好?” “不急不急,天色已晚!待我瞧着你睡了,明日再看也不迟。” 卢和铃轻笑着哄劝。 “我没要寻短见!” 杨炯心思何等细腻,卢和铃一开口,瞧那眉眼动作,便猜出她心中忧虑。 卢和铃听闻此言,眼眶瞬间泛红,却强抑悲苦,郑重道:“行章!莫要如此,不过是失明罢了,又能怎样?你那些红颜知己若嫌弃你,不是还有姐姐吗!你若不嫌弃,姐姐就照料你一辈子。” 杨炯听她言语,心头一酸,感动莫名,当下紧紧抓着她的手,急切道:“和玲姐,要不这样,你伸出手指考我?我真能看见!” 卢和铃被他这一闹,心中悲苦再难抑制,泪水如决堤泉涌。想起杨炯往日意气风发的模样,那可是大华最为耀眼的俊杰,如今却这般疯癫,她瞧在眼里,真比杀了她还难受。 杨炯见卢和铃哭得这般悲切,满腔愤懑直冲脑门,险些就要破口大骂,可又见眼前这娇俏佳人楚楚可怜,那千言万语好似被堵在胸口,憋闷得难受。 当下,只得紧紧拥住卢和铃娇躯,一言不发。 卢和铃不知哭了多久,情绪终是渐渐平复,抬起那哭得红通通的眼眸,软语央求:“好弟弟,莫要与姐姐闹了,好吗?姐姐唱支曲儿给你听。” 杨炯愣愣望着她,心间那柔软处仿若瞬间被击中,酸涩难抑,当下只得认命,暗暗咒骂那庸医,寻思此刻卢和铃情绪不稳,还是明日再想法子证明吧。 拿定主意,便也不再争辩,乖乖由着卢和铃摆弄。 卢和铃见安抚住杨炯情绪,心中稍安,轻轻将他推开些许,扶着他的头枕在自己腿上,开口唱曲。 杨炯听她声音沙哑,再无往昔澄澈灵动、悠扬婉转之韵,心疼不已,翻身仰脸道:“和玲姐,莫要唱了!” “怎么了,你不爱听吗?那我换一首。” 杨炯摇头,郑重道:“我想与你好好说说话!” 卢和铃点头应道:“好,你想说什么?” “呃,这一问倒把我问住了!不如聊聊你往后打算?” 杨炯提议。 “我没什么打算,只一心想着尽快治好你的眼睛!” 卢和铃语气坚定。 “那若是治好了呢?” 杨炯追问道。 卢和铃闻言一怔,而后道:“我本就没什么大志向,不过一日挨着一日过活,哪天觉着活够了,便寻个梨花盛放之地,长睡不醒便好。” 杨炯听闻此言,对卢和铃愈发愧疚,她本是骄傲的世家嫡女,虽说父亲失势,自己被迫参选秀女,但若没遇上自己,许就不会落水,更不会声名尽毁。 当下疼惜万分,作势便要起身劝慰。 谁料,许是杨炯枕得久了腿麻,这一瞬,杨炯刚起身,卢和铃俯身想要调整姿势,杨炯眼前陡然一黑,紧接着便梨花脸埋,重归“失明”。 卢和铃身形一僵,而后伸手一把掐住杨炯脖颈,将这家伙重新按回自己腿上,嗔怪道:“都什么时候了!还这般不安分!” 杨炯老脸一红,忽地眼前一亮,迅速爬起身,激动不已道:“叠雪堆云枝满,裁冰织玉香绵。娇容半掩怯风怜,恰似琼英初绽。嫩瓣盈盈欲滴,芳魂袅袅轻缠。软绡新叠卧春烟,漫惹情思千遍。” 卢和铃闻言一愣,继而脸刷地一下红如秋奈,羞恼道:“你…… 你要气死我呀!” 杨炯瞧着她那羞愤欲绝模样,当下一把抱住她,在她红透的耳边低语:“好姐姐,我真能看见!那是一簇雪白梨花!” 卢和铃听闻此言,一把推开他,背过身去低头查看,而后顾不得娇羞,惊喜问道:“你真能看见了?” “真能看见!那梨花飞絮走针,一看便是苏州大师傅的手艺。花萼饱满,花型齐整,香气……” “住口!” 卢和铃忙不迭捂住他后面话语,羞得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呜呜呜!” 杨炯被捂得严实,憋闷得只能呜呜乱叫。 卢和铃杏眼桃腮,仿若梨蕊含烟。那粉嫩双颊泛起的一抹绯云,恰似春日梨枝悄悄晕染的嫣红,双眸恰似受惊小鹿,慌乱间轻垂闪躲,长睫簌簌颤动,犹如蝶翼轻扇,把满心羞愤都掩在了低垂眼睫之后。 听完杨炯那羞人话语,更是羞怯难安,贝齿轻咬下唇,欲语还休,那娇态仿若清风拂动梨花,簌簌然,惶惶然,令观者心生爱怜,直叹这一抹娇羞恰似春日最旖旎柔波,直漾入人心深处。 “不许再说!” 卢和铃瞪眼警告。 杨炯重重点头。 二人四目相对,一个戏谑调笑,一个含羞带娇。 “好姐姐!其实打一开始我便能看见了,说与你听,你却总以为我在哄骗你,差点没把我急死。” 杨炯拉着她手,轻声安抚。 “哼,你倒有理了,莫要得了便宜还卖乖!” 卢和铃娇羞嗔骂。 “好好好!我向我的好姐姐赔罪!” 杨炯嬉笑,满脸情意,哪有半分歉意。 卢和铃哪受得了他这般调笑,当下伸手揪住他腰间软肉,用力一拧,威胁道:“瞎叫什么?叫姐姐!” “啊~!” 杨炯大声呼痛。 “少跟我装!再心疼你我便是傻子,叫不叫!” 卢和铃手上力道又加重几分。 杨炯吃痛,心里明白卢和铃这是羞愤撒气,可这姐姐身份定要改改,姐姐和好姐姐,那意思可大不一样。 当下一个翻身将卢和铃压在身下,轻声唤道:“好姐姐!” “你…… 你还要怎样?” 卢和铃杏眸满是慌乱。 杨炯坏坏一笑,深情表白:“杨柳丝丝弄轻柔,烟缕织成愁。海棠未雨,梨花先雪,一半春休。 而今往事难重省,归梦在梨丘。相思只在:梨涡轻逗,暖靥盈眸。” 卢和铃听闻此言,羞得无地自容,奋力推开身上杨炯,狼狈起身,狠狠跺了跺脚,大骂:“你就欺负我吧你!” “卢和铃,你绝不是我姐!你是我好姐姐!” 杨炯起身,大声告白。 “要死啦你!” 卢和铃几步上前,狠狠踢他一脚,而后飞奔出房。 杨炯抱着胫骨,自我安慰:“应当的应当的!摘花哪有不扎手的时候。” 言罢,想起卢和铃那深情话语,心中暗自发誓:“好姐姐,你休想逃出我这探花郎手掌心!你这梨花我摘定了!” 第292章 鸡犬山田 <特别鸣谢:tijin的大神认证,特此加更!> 这日清晨,杨炯刚一睁眼,便觉那恼人的头痛已然消散,心下登时安稳无比。 此刻他心中所思,便是尽早与李潆取得联络,而后速速赶回长安。念及此处,杨炯却又知晓急不得,诸多谋划细节,非得和李潆细细梳理一番,务必要做到万无一失,方可付诸行动。 既如此,他也不在这上头劳心费神,径直朝着门外大步走去,只想快快去呼吸一口这晨间的清新空气。 刚一跨出门槛,便瞧见卢和铃在院子里忙碌不休,正专心致志地给自己煎药呢。许是太过忙碌的缘故,她那光洁的额头上,竟沾染了一抹黑炭印,瞧着醒目至极。 杨炯抬眸,将这院子周遭情形打量了一番。但见这院子当中,一棵参天梨树拔地而起,甚是壮观,四周矮墙环绕,地方虽说不算大,却别有一番宁静景致。一只黑色老犬,懒懒地抬眼瞅了杨炯几下,便又重新耷拉下眼皮昏睡过去。另一边,则摆放着数个鸡笼,里头几只花鸡毛色鲜亮,瞧着肥肥胖胖,想来定是被卢和铃照料得极好。 “你这才刚能瞧见东西,怎地就下了床?赶快回去,万一要是再…… 再……” 卢和铃不经意间抬眸,一眼瞧见了站在门口的杨炯,当下急得直跺脚,三两步奔上前,手中蒲扇轻轻拍打着他身子,便要将他重新撵回屋中去,满心满眼都是生怕自己照料不周,致使杨炯再有个闪失,丢了性命。 杨炯见卢和铃这般焦急模样,心头蓦地一暖,伸手轻轻抱住她,笑道:“和铃姐,我在屋里憋闷得太久啦,就想着出来透透气。我自个儿的身子,心里有数,你莫要这般忧心。” 卢和铃满脸皆是狐疑之色,紧追着问道:“当真没事?” “嗯,我能感觉一切都在好转,今儿一早起来,头也没先前那般晕乎乎的了!” 杨炯轻声细语地安抚着。 卢和铃瞧着这般情形,仍是放心不下,拉着他便将他安置在一个小板凳上,细细叮嘱道:“你就乖乖坐在这儿,不许离开我的视线!” 言罢,她便又转身继续拿着蒲扇,小心翼翼地煽火煎药。 “和铃姐,你莫要这般!你老是把我当成小孩子,这让我心里怪别扭的,往后我还怎么追求你哟?” 杨炯苦笑着连连摇头。 “哼,你少在我跟前油嘴滑舌,我本就是你姐姐,在我眼里,你可不就是个小孩子!” 卢和铃嗔怪地瞪他一眼。 杨炯也不愿同她在这事儿上多做争辩,瞧着她在自己身前忙忙碌碌地煎药,莫名地,心里就觉着安宁踏实。 往昔都是他照料女子,为旁人煎药,不想如今,竟得这般一位好姐姐悉心关怀照拂。杨炯嘴上虽不说,可心底里,实则感动得紧,这般被人照料的滋味,还真是第一次体会。 不过,一想到自己身后那些红颜知己,还有一众出生入死的兄弟,以及家中亲朋,杨炯不由得长叹一声,随即将这心思深深压在心底。站起身来,将卢和铃轻轻按坐在自己方才坐的板凳上,顺手接过蒲扇,蹲下身去,自顾自地照看起药罐来。 “你……” 卢和铃满脸疑惑,不明所以。 “以往都是我照料别人,瞧不得你这般辛劳。” 杨炯神色淡淡,轻声说道。 卢和铃听闻此言,又细细打量着他那相较在长安之时更为硬朗坚毅的面容,轻轻叹道:“你可比那时健壮了许多,只是也沧桑了不少,再也不是当初那个事事都需我照料的小弟弟咯。” “你永远都是我的好姐姐!” 杨炯神色郑重,语气笃定。 卢和铃并未反驳,继而说道:“你定是受了不少委屈,吃了诸多苦头。” “哪有。” 杨炯咧嘴一笑,满不在乎地应道。 卢和铃凝视着他良久,疼惜之意溢于言表,柔声道:“往后若是觉着累了倦了,便来姐姐这儿。” 杨炯闻言,身形微微一僵,喉咙微微滚动几下,哑着嗓子笑道:“可不想让姐姐你忧心。” “我不是你的好姐姐么?” 卢和铃声音温柔似水,仿若清风吹铃,悠悠扬扬,那音色空灵澄澈,随着晨间第一缕凉风,轻轻拂过杨炯周身,好似将他满心的浮躁与焦虑都轻柔地拂拭而去,令他安心得紧。 杨炯手中蒲扇轻摇,眼眸紧盯着炭火,轻声缓缓:“这一路走来,我遇见了的人形形色色,历经的事儿数不胜数。 刚投身行伍那阵子,满心满眼皆是建功立业、封侯拜相的热望。 葫芦谷那一战。我身旁一位兄弟直挺挺地就倒了下去,他是那般年轻呐,瞧着也就十几岁的青涩模样,面庞尚还带着稚气,可生命却转瞬之间在我眼前戛然而止。他连半句话都没来得及留下,唇角却在临终之际,朝我绽出了一个转瞬即逝的浅笑。 打从那以后,那抹笑就好似一道深深刻进灵魂的疤,怎么都抹除不掉,时不时地,便在夜深人静之时浮现在我眼前。 我向来不觉得自己聪慧过人,可心底也一直暗暗觉着自个儿脑子还算灵光,原以为经此一役,便能扛得住战场的残酷。却不想,是我想得太过天真。往后一场场激战,一次次将我那自以为是的坚强击得粉碎,重塑着我对战争那浅薄又愚蠢的认知。 米脂城下,尸积如山,箭矢如雨般纷坠,数千条性命须臾间便消逝殆尽。血雾弥漫空中,腥味浓稠得化不开。直至那时,我方才真正触碰到战争那冰冷、狰狞的本质。 这一战,身边弟兄们成片成片地倒下,他们大多连名字都没留下,只偶尔有几个零碎的念想钻进我耳里,一个满心盼着家中尚未出世的儿子,未来能高中状元光宗耀祖;另一个心心念念着斩将夺旗,好去为远在长安的心上人赎身,换她自由,可这一切念想,都永远地留在了米脂。 身为一军将领,我只能把所有情绪死死锁在心底,戴上一张冰冷坚硬、毫无破绽的面具,绝不能让人瞧出半分波澜。于是,我只能咬着牙,一步一步继续在这血路中往前趟。 永乐之战,记忆都似被血水浸得模糊不清了,只记得无定河水被染得赤红,数日都不曾消散,那浓烈的红,刺目得好似要将天空一并灼伤。身边兄弟一个接一个倒下,我伸手去抓,却只剩满手血污,那一刻,灵魂都仿若被人生生掏了去。 军情急迫,我能去想也不敢去想,新丁源源不断地填补上来,队伍仿若一把永不停止的杀戮兵刃,辗转银州、夏州,横穿茫茫沙漠,奔逐于无垠草原,一路浴血奋战,最后到了兴庆府。 本以为能凭手中长刀,一举拿下一个完整的兴庆府。却不料,地龙暴怒,大地撕裂;瘟疫肆虐,疠瘴蔽空。整座兴庆府转眼便成了一座鬼城,百姓十不存一,往昔繁华如烟云消散,只剩死寂一片。 这般情形,算得大功么?在旁人眼里,想必是吧。国破功成,荣耀加身,该是风光无限。可我这心里,却空荡荡的,半分预想中的畅快都没有。 这一路杀伐,刀下亡魂无数,有无名小卒,有名震一方的悍将,甚至还有李谅祚这般的帝王。走着走着,心境也全然变了,最初那股建功立业的狂热劲儿淡了,满心满眼只剩一个念头:定要把兄弟们活着带回去。 在这修罗战场,挣一份功名并非难事,可要从一场场厮杀里全身而退,活到最后,却似攀爬绝壁,难如登天。 我常扪心自问,自己算不算个合格的将军?却始终寻不到答案。只想着趁还活着,多做些事,往后若哪天撞上死去兄弟的家人,不至于心虚愧疚到抬不起头,能直视他们悲恸又期许的目光,说上一句:‘我尽力了。’” 杨炯说得久了,声音愈发低沉,几近无声。 卢和铃瞧着这般消沉的杨炯,心疼得厉害,她陡然发觉,眼前这个在众人眼中傲视同侪、最为耀眼之人,原来竟还只是个未及弱冠的少年呐。 她也不知为何,见原本自信张扬、狡黠机灵的杨炯,如今成了这般模样,心疼得仿若难以呼吸,当下不假思索,张开双臂,将杨炯紧紧揽入怀中,轻声道:“这是姐姐给你的拥抱。” 杨炯被卢和铃这般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一愣,片刻之后,反应过来,便也缓缓张开双臂,与她紧紧相拥。 “和铃姐,我……” 卢和铃声若清泉涤铃,悠悠说道:“以后心里头想说啥,便悄悄跟姐姐讲!这是咱们俩的秘密。” 杨炯只觉这话仿若一股暖流,瞬间盈满心房,凝视着卢和铃那娇艳面庞良久,而后抬手,轻轻拭去她额头那一抹炭痕,四目相对,情意绵绵。 卢和铃见他这般动作,温柔浅笑,起初她尚浑不在意,可渐渐地,两人之间仿若被一层无形之物隔绝开来,静谧得好似能清晰听见对方的心跳之声。 她能真切感觉到杨炯望向自己的眼神愈发炙热。眼瞧着两人越靠越近,卢和铃却突然被一阵草药滚沸之声惊醒。她瞬间拉开两人间距,而后轻咳几声,佯装镇定道:“那个,药好了,你自个儿弄,我去喂鸡咯。” 说着,脚步匆匆,径直朝着狗窝走去,走了一半这才发觉走错了方向,却仍强撑着镇定,将手中鸡食一股脑儿全倒进了狗盆之中。 而后又慌慌张张跑回屋去,屋里头立时叮当乱响,想是她手忙脚乱弄起鸡食来了。 杨炯瞧着这般情形,想笑却又不敢笑,瞥了眼一脸茫然的老狗,当下走过去,将鸡食送去该去的地方,朝着屋里大声喊道:“和铃姐,这老狗牙口不好了,吃不了许多,我送去喂鸡啦。” “好!” 卢和铃轻声回应。 杨炯瞧着这小院子里的祥和之态,心头蓦地涌起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心之感。这是自他穿越以来,头一回这般闲暇,虽说时光短暂,却已让他心满意足。 深深吸了一口气,滤出草药,望着梨树怔怔出神,待等着药渐渐凉透,他仰头一口饮尽,便准备回屋。 刚一转身,迎面正撞见卢和铃端着刚做好的狗食走了出来,杨炯也不多言,自然而然地将药碗递向她,顺手接过狗食,便要替她去喂。 “嘿!这是谁家的小娘皮呀?怎生得这般标致漂亮?” 一锦衣华服的男子,摇着折扇,大摇大摆地带着三个小厮闯进院子中来。 杨炯眉头一蹙,眼神瞬间转冷,寒声斥道:“不想死就赶紧滚!” “嘿!小子,可知大爷我是谁?我叔叔可是新上任的太原知府段炳坤,你敢这般跟老子说话,当真是不知死活!” 这男子冷笑连连,嚣张至极。 一小厮见主子发话,率先跳将出来叫嚣:“小子,眉毛下那俩窟窿是出气用的么?竟不知怎么守我家少爷的规矩!” 杨炯一言不发,周身杀气腾腾,仿若实质化一般弥漫开来。 另一个小厮见这人眼神如此可怖,当下便哆哆嗦嗦掏出一锭十两白银,小声劝道:“小兄弟,好汉不吃眼前亏,我家少爷不过是想让你娘子陪喝一杯酒而已,几个时辰便给你安全送回,这十两银子可不少,你不亏。” “和铃姐,我有些饿了,你去给我做碗面吧!” 杨炯仿若未闻,转身轻声对卢和铃说道。 卢和铃扫了一眼这几人,神色平静,从腰间缓缓抽出一把匕首递给杨炯,柔声道:“去外面,家里不能有晦气的东西。” “好!” 杨炯点头应下,帮卢和铃关上门后,反手拔出匕首,冷声道:“我娘子不愿脏了家门,有话出去说。” 言罢,率先大步走出院子外。 “不知死活的东西!给本少爷狠狠打,今儿个定要让他亲眼瞧瞧自己的娘们儿是怎么被玩死的。” 那姓段的少爷厉声尖啸,面目狰狞。 杨炯走到门口巷子处停下,见四人跟了出来,不等对方出手,身形陡然暴起,脚下施展妙风步,如鬼魅般欺身靠近后,手中匕首迅猛扎向一人胸膛,而后反手横割脖颈,紧接着换到右手,翻身直刺另一人后脑。 三刀出手,三人立毙当下,干脆利落,毫无拖沓。 那姓段的公子平日里欺男霸女惯了,哪曾见过这般狠厉之人,当下吓得亡魂皆冒,转身便要逃窜。一边跑还一边声嘶力竭地呼喊救命,哪还有半分先前那嚣张跋扈的模样。 杨炯冷笑不止,几步追上后,飞起一脚将他踹翻在地,而后缓缓走到他身前,沉声道:“祸害过几个女子?” “你,你不能杀我,我叔叔是太原知府!” 段公子望着眼前这杀神,恐惧得声音都变了调,大声叫嚷。 “看来是听不懂人话。” 杨炯当下也没了询问的心思,手中匕首迅猛一挥,直接洞穿了他喉咙。 而后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满眼惊恐,脖颈处汩汩冒血的凄惨模样,嗤笑道:“头晕吧,头晕是正常的!” 杨炯静静瞧着他断气,一言不发地将几人尸体抬到一辆板车之上,朝着院子里大声喊道:“和铃姐,我去送货了!” “早点回家,等你回来吃饭!” 卢和铃站在门口,柔声道。 “好!” 杨炯微笑着回应,推着小车朝城外走去。 对于毁尸灭迹这档子事儿,虽说杨炯比不上内卫那群人专业,可瞧得多了,倒也学了个大概。 此时天色尚早,卢和铃这小院子又不在太原府繁华地段,杨炯将几具尸体剁碎,寻了个木桶,倒上粪便,伪装成倒夜香的寻常百姓,一路顺顺当当出了城。 杨炯推着车一路避开人群,径直推到乱葬岗,找了个僻静土坑,将木桶放入其中,三两下便埋了个严实。 做好这一切,推着车大摇大摆返回了太原城。 杨炯一路思绪翻飞,这太原府原本的知府明明是李泌的人,他记得清清楚楚,该是一个叫刘若飞的老儒生,如今怎地就换成了姓段的知府?此事让他满心疑惑。 李泌看人的眼光向来精准无误,更何况是太原知府这般要紧的位置,怎会这般轻易就换了人?对此,杨炯只能等李潆赶来,彻底摸清状况后再做定夺。 至于杀这几个人,还费这般周折埋尸,杨炯心底其实嫌烦得紧,要不是顾及卢和铃的感受,他恨不得直接将尸体剁碎了喂那老狗。埋在此处,迟早会被人发觉,不过杨炯倒也不惧,以他对李潆的了解,不出五日,定有消息传来,况且他在太原府也暗中培植了不少人手,关键时刻保命自是不成问题。 当下首要之事,便是摸清楚太原府如今状况,而后接收长安传来的情报,精心谋划长安那边的事儿,这才是重中之重。 就这般一路思一路行,不多时便已回到家中。 刚一迈进院门,瞧见那坐在梨树下之人,杨炯险些气炸了肺,当下脱口大骂:“你真是阴魂不散呀你!” 第293章 贼心贼胆 耶律南仙听得这声响,瞧见杨炯的容貌,心中那委屈刹那间便又翻涌而上,她原以为自己见了他定会揪着他狠狠教训一番泄愤,此刻再听这混蛋的声音,竟陡然生出一种失而复得之感。 耶律南仙起身,袅袅婷婷走到杨炯身前,大眼睛里满是哀怨、愁苦与喜悦,她紧抿着唇,就这般静静凝视着杨炯,千言万语,最终却只吐出一句:“你可好?” 杨炯本以为她又来擒自己回去,可见她眼眶红肿,发丝凌乱,满面风尘之色,显是昼夜未歇地在寻觅自己,再瞧她那眼眸含水,倔强抿唇的模样,长叹一声将她揽入怀中,柔声道:“无妨,这不是好好的么。” “呜呜呜!” 耶律南仙被这一抱,压抑多日的心绪彻底似决堤的洪水,再难抑制,呜咽着不住颤抖。 杨炯见状,叹道:“你还哭,我险些被你害死都未这般委屈。” “我…… 我从没想过要杀你!” 耶律南仙哽咽抽泣。 杨炯松开她娇躯,看着耶律南仙这鹃花浥露的模样,心中不忍,轻轻在她额头印下一吻,缓缓擦拭她眼角泪痕,调笑道:“也就是我命大,若换了旁人,哪经得起你这般折腾。” 耶律南仙闻言,轻拍他一下,而后嗔道:“你就是诚心与我作对,你若乖乖随我回大辽,怎会有这些事?” “你莫要耍赖!我心疼你是因为你是耶律南仙,并非因你是大辽公主!” 杨炯捋了捋她鬓角发丝,目带警告。 耶律南仙一怔,沉默半晌,道:“我听说你失明了?” “落水时撞到脑袋,头疼了几日,失明数天,昨日才又复明。” 杨炯平静道。 耶律南仙听闻此言,大眼睛定定瞧着他良久,思绪飘飞。 耶律南仙能察觉与杨炯之间那微妙情愫,令她奇异的是,他俩只要一交谈,仿若便能洞悉对方心思与谋划,这让她既觉惊喜又感困惑。她暗自思忖,不知是因两人皆太过聪慧,还是真有那所谓的心有灵犀。 在夜深人静之时,耶律南仙也曾细细梳理与杨炯的感情脉络。 她发觉,自己每逢与杨炯打交道,总会在他那儿吃亏,往昔的聪慧理智好似一遇杨炯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她对这难以掌控的感觉颇为不喜。于是,她不断回溯,试图回到两人最初的起点,期望能剖析出为何会形成如今这般相处模式。 最初,自雪地中将杨炯救出后,耶律南仙便萌生了掳杨炯为己用,助兄长领兵作战之念。 缘由主要有三点:其一,杨炯战功赫赫且聪慧过人,定能担当重任;其二,杨炯身为大华之人,在大辽毫无势力根基,若能将其拉拢,对她与兄长而言,无疑是绝佳助力,其价值甚至远超十万大军;其三,若杨炯迎娶耶律拔芹,以其南院驸马身份,理论上可执掌近卫三军(属珊军、斡鲁朵军、花赤军)共六万精锐。借着北上抗金之名,再加上她的协助,定能给皇帝和梁王以沉重打击。 在两人雪地再见时,耶律南仙可谓用心良苦。对于招揽人才,她向来颇有心得,面对杨炯这般心高气傲之人,需恩威并施,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最后再以强硬手段相逼,如此一来,杨炯这 “二臣” 便做定了。 然而,她着实未料到杨炯竟如此 “可恶”,先是借助自己兵力冲破仁多嵬追兵,而后竟还那般欺负自己。 她察觉到,自那一夜两人纠葛过后,彼此关系渐生变化。 起初只想着将他擒回做臣子,可随着经历渐多,在杨炯为其治疗瘟疫时,耶律南仙惊觉自己对杨炯竟产生极为强烈的占有欲。这突如其来的想法令她吓了一跳,但她很快镇定下来,暗自琢磨,这绝非是那所谓爱情。听闻爱情是愿为对方舍弃性命,是心碎神伤之感,可她从未有过这般体验。 她读过诸多话本,看过不少戏曲,一直以为爱情不过是无聊之人的无聊事。耶律南仙扪心自问,那时自己并无为杨炯赴死的决心,也没有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感觉。如此思索一番,她心中稍安,只当是爱才心切。 但这一切在杨炯跳河失踪之时全然改变。 耶律南仙内心仿若被掏空一般,整个人失魂落魄,心如死灰。得知杨炯可能被救起的消息,她心急如焚,恨不能立刻飞到杨炯身边,一路上茶饭不思,疾行不止,这才真切体会到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滋味。 如今再见杨炯,听他如此轻易道出这脑疾与失明之事,便知晓他在宽慰自己,不想令自己有负罪愧疚之感。 耶律南仙慌了,她原以为杨炯见到自己会恨之入骨,会破口大骂,会歇斯底里,未想到杨炯竟这般与自己讲话,自己明明是害他失明的罪魁祸首,他却还这般安慰自己。 耶律南仙发觉自己的心似要被融化了一般,那内心深处仿若生出无数藤蔓,驱使着她,逼迫着她,靠近杨炯,亲近杨炯。 这种感觉,耶律南仙此刻太清楚了,她不能再任由这情形发展下去,当下后撤一步,拉开与杨炯距离,强自冷脸道:“我害你受伤,这一点我耶律南仙认下,你想要何物,有何条件尽管开口。” 杨炯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变脸弄得一愣,而后骂道:“耶律南仙,你真是莫名其妙!” 言罢,推开她径直走入屋内,但见卢和铃被数名安抚司女卫环绕,当下面色一寒,冷声道:“滚出去!” 萧瑟瑟吓了一跳,无助地望向进门的耶律南仙。 耶律南仙摆摆手令女卫出门,而后坐在餐桌前,冷声道:“你莫要冲我手下撒气,我又没欺负你这红颜知己,你瞪什么眼?” 卢和铃仿若未闻,柔声道:“饿了吧,来吃面!” 杨炯点头,坐下后,抱着一大碗面,狼吞虎咽吃了起来。 “慢点吃!又没人与你争抢。” 卢和铃笑骂一句,拿起茶壶,给他倒了一杯水后,单手托腮,满脸宠溺看着杨炯吃面,心中说不出的安心。 杨炯抬头一笑,一口喝下卢和铃倒的水后,继续埋头吃面。 耶律南仙瞧着这一切,莫名心烦意乱,抬眸看向卢和铃,鹅蛋脸,杏眼桃腮,富贵大气,倒是个极美的女子。 当下不自觉地重新捋了捋头发,整了整褶皱衣袍,暗恨自己怎未带裙子来,这念头一出,耶律南仙狠狠骂了自己一句鬼迷心窍,咬牙推了杨炯一把,道:“吃完了跟我回家。” “此处便是我的家!” 杨炯含混不清道。 “你…… 你莫要逼我!” 耶律南仙凤眸倒竖。 卢和铃轻哼一声,冷言冷语:“你便是那个害人精?” 耶律南仙闻听此言,冷笑道:“为他打抱不平?我与他的事还轮不到旁人指手画脚。” “哼,此处是我家,不欢迎你!你给我出去!” 卢和铃杏眸圆瞪,怒声呵斥。 耶律南仙冷笑,看向吃面的杨炯,道:“你看上她什么了?怎地这般愚笨,若不是看她是你女人,我定要让安抚司好好招呼她,她凭什么这般与我说话?” 杨炯放下碗筷,抬眸看向耶律南仙,声音无比平淡,眼神冷意森然:“你若敢如此,我便取你性命!” 耶律南仙听闻此言,瞬间怒火中烧,一股怒气直冲天灵,只见她噌地一下跳起,整个人如同暴怒雌狮,眼中仿若喷火,一脚踹翻木质餐桌后,怒声大吼:“杨炯!你敢这般与我说话!” “我家拮据,这桌子十两银子!” 杨炯淡淡道。 耶律南仙见杨炯如此说话态度,肺都要气炸了,她长这么大从未如此动怒,杨炯竟扬言要杀自己,他竟为了别的女人要杀自己?杨炯这如陌生人般的说话态度,让她心底无名火瞬间熊熊燃烧。 “好!我耶律南仙怕你便不是大辽公主!我看你今日杀不杀我!” 耶律南仙怒吼一声,一把抽出大腿内侧的贞洁卫,径直朝卢和铃砍去。 杨炯眸光一冷,一把搂住她腰身,夺过她手中贞洁卫,骂道:“你发什么疯?” “你放开我!你不是要杀我吗?来呀!我看你下不下得去手!” 耶律南仙凤眸含煞,眼中满是倔强与怒火。 卢和铃见两人这般相处模样,摇摇头捡起地上的碗筷,淡淡道:“家中物件少,要打出去打。” 言罢,朝厨房走去。 杨炯长叹一声,抱着不断挣扎的耶律南仙,直接将她拉到梨树下,寒声道:“你究竟想怎样?” “杨炯,你要杀我!你要杀我!” 耶律南仙怒而含泪,大声嘶吼。 “我那是吓唬你,你没事欺负她作甚?” 杨炯无奈道。 “你不是!你那语气分明便是想杀我!” 杨炯挑眉,骂道:“你不欺辱她,我会想杀你吗?” “你混蛋!你为了别的女人竟然要杀我!” 耶律南仙彻底癫狂,拳头如雨点般朝杨炯胸膛砸去。 杨炯无奈,知晓耶律南仙是被这话气疯了,当下只得不躲不闪,任由她撒气。 耶律南仙捶了几下,见杨炯这般作态,跺脚大骂:“你还手呀!你为何不还手?” “我打你都舍不得,何况杀你?” 耶律南仙闻言,泪水决堤而出,蹲在地上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喊:“你还手呀!你还手呀!” 杨炯长叹一声,抱起她一言不发。 杨炯深知南仙那天不怕地不怕性子,若不如此说话,她没准真敢欺负卢和铃,唯有这般言语,她才知晓轻重,虽是伤人些,但对南仙而言,唯有这样才能压制她那狠戾性子,话不说重些,她绝不会放在心上。 杨炯也曾思索与耶律南仙之间究竟算什么。 若说无感情,那绝对是自欺欺人,且不说南仙那不时流露的情谊,以及对自己的态度,杨炯又不是初入花丛的愣头青,怎会不明。可若说有感情,南仙这性子却着实令他头疼,杨炯遇过的 “疯” 姑娘不少,无论是小鱼儿还是李潆,一个比一个特别。 此三人的 “疯” 态,各有不同。 小鱼儿的疯,是纯粹炽热的爱恨交织。其恨也,若凛冬寒夜之暴风雪,铺天盖地,将所憎之人全然冰封于无尽冷冽之中;其爱也,似春日暖阳之光辉,倾洒无遗,恨不能将自身灵魂与血肉皆化作滋养爱情的养分,毫无保留地奉献。 那是一种爱憎分明到极致的疯魔,宛如在情感旷野上,孤身一人追逐爱与恨之风暴,任其席卷身心,绝不退缩,只为心中那份最原始、最浓烈情感而活。 李潆的爱,恰似一座静谧深邃之古钟,平日里只按内心韵律缓缓摆动。更是幽暗中悄然生长之藤蔓,无声且坚韧地缠绕于所钟情之人周身,细密而周全。 然而,一旦感知背叛裂痕,那洪钟之声便会彻底撕碎所有宁静与克制。她宁可将自身与破裂世界一同拽入深渊,也要以决绝姿态扞卫心中不容亵渎的爱情,其疯癫之中尽显对情感纯粹性的极致执着。 耶律南仙的疯,则是一场精心编排却又看似失控的幻梦。她犹如黑暗中编织梦境的精灵,每一个看似癫狂之举皆是梦境中闪烁的奇异光影。她的疯狂是在理智与欲望边缘游走的艺术,每一步皆似踩在无形琴弦之上,看似险象环生,却能弹奏出只属于她的独特旋律。 对此,杨炯相处方式也大不相同。 他与小鱼儿在一起,可尽情陪她发疯,可一旦事不可控,便要及时制止,这份克制是杨炯需在两人关系间牢牢把控的最后防线。与李潆在一起,却可肆无忌惮让她感受爱意,克制之事李潆心中有数,只要她能持续感受爱意,便不会为爱殉道。 与南仙相处最难,难在判断她是真疯还是另有后手,稍有不慎便会被她算计。 对此,杨炯思索良久,终得一法,便是以情破万招,只要是有感情的人,再如何克制冷静,皆难不被爱情吞没,于是杨炯便不知不觉与南仙玩起了走钢丝的爱情游戏。 那可真是相爱相杀,步步惊心,这动辄危及性命的爱情,着实令人既刺激又胆寒。 耶律南仙不知哭了多久,声音渐渐停歇,最后竟发出轻微鼾声。 杨炯苦笑一声,将这公主打横抱起,轻轻置于床上,瞧着她略显憔悴的面容,知晓她早已疲惫不堪,忍不住骂道:“你个妖女,怎就这般执拗,我又没说不随你回辽,你非要弄成这般模样,我险些被你折腾死,看你这样子,许是许久未好好用饭了。遇上你这般公主,我真不知是该欢喜还是该悲愤。” 苦笑摇头,为她褪去鞋袜,又看了她许久,转身欲走。 “回来!” 耶律南仙的声音陡然响起。 杨炯闻声一愣,而后转身歉意道:“将你吵醒了?” 耶律南仙美眸红肿,瞪他一眼,轻声道:“过来哄我。” 杨炯苦笑不已,未想到耶律南仙这般骄傲之人竟也有如此可爱的一面,当下坐到她床沿,揶揄道:“你这般聪慧,我要哄你可要费些心思喽。” “哼。” 耶律南仙脸色微红,看着杨炯眼睛不言语。 杨炯见状,笑问道:“可要我讲故事?” 耶律南仙摇头,忽道:“你讨厌我吗?” “喜欢还来不及。” 杨炯坦然道。 耶律南仙飞他一个媚眼,嗔道:“那为何不跟我回大辽?” “此中缘由诸多,你如此聪慧,想来心中也明白。你既再次问起,便是想听我讲些你想听的话。那我此刻郑重说给你听,我与耶律拔芹不熟,我不会招惹无感情的女子,更对做南院驸马毫无兴致。” 杨炯知晓耶律南仙再次问起,又让自己哄她,便是想听关乎她的缘由,于是坦然而言。 耶律南仙听得这话,心头一甜,而后叹道:“我手握禁军卫四军,如今大部皆在东北助我大兄作战,你知晓,我要做加法而非减法。你若做了北院大王,皇帝与梁王不会容你一个大华人统领八万禁卫军,我也无由头再掌军队。故而你必须做南院大王,做耶律拔芹的驸马,收拢南院三军才是正途。” 杨炯摇头,分析道:“你们大辽之所以分南北两院,乃是为更好解决契丹人与华人矛盾。北院为尊,从你能统领禁卫军四军便可看出。 我觉得这驸马名头并非那般紧要。你与耶律兄为何会走到今日这步,连皇帝皆忌惮的境地?是因你母族乃是后族萧氏,我听耶律兄说过,他五岁被送往草原求生,归来后才助你母亲重夺后位。 如此多年下来,显然耶律氏与萧氏矛盾已激化到不死不休的地步。 驸马领军的传统本是皇帝提拔亲信的手段,那萧挞里反复无常,被耶律兄除去后,皇帝定会重新物色新驸马来娶耶律拔芹,从而继续掌控军队。 现在的局面便是,你的势力全在东北,你觉得皇帝会容我娶耶律拔芹吗?更别提什么领兵之事了。” 耶律南仙起身,哼道:“此点你放心,耶律十羊山的身份已为你备好,我自有法子让耶律拔芹就范,萧氏后族掌控后位多年,我母后也会助力,你这般问便是小瞧我耶律南仙!” 杨炯翻了个白眼,骂道:“你可真行,亲手将我送与耶律拔芹,你就这么大度?” 耶律南仙沉默半晌,忽勾住杨炯脖子,轻声道:“我不在乎这些!” “南仙,美人计你着实不擅长,你眼不含春,眸不带水,哄骗傻小子呢!” 杨炯无语吐槽。 “你…… 你!哼!” 耶律南仙气急,一时语塞。 杨炯苦笑摇头,将她凌乱发丝重新抚平,而后整了整她的衣襟,软语道:“南仙,我得回长安,你要帮我。” “哎!你平日便是这般求人?” 耶律南仙瞪眼轻哼。 “你不是外人,我无需与你客气,我知道你定会帮我。” 杨炯看着她眼睛笃定道。 “谁会帮你这猪头!” 耶律南仙双臂环抱于胸,嘴硬说道。 杨炯强抑笑意,调侃道:“你若不想帮我,定会直接拿卢和铃来要挟我了,怎会那般冲我发脾气。” 这话不说倒好,一提及卢和铃,耶律南仙瞬间怒火重燃,一个翻身将杨炯压于身下,怒声说道:“你既然什么都知晓,为何还要说那话!你分明晓得我听不得半句,却故意如此气我,你是不想活了么?还是觉得我耶律南仙就会甘心受你欺辱!” 言罢,挥拳便朝杨炯眼眶打去。 杨炯瞳孔骤缩,心中暗忖这南仙当真是个人来疯。当下双手疾出,抓住她两只手腕,向外一分,两个人直接贴在了一起。 耶律南仙盛怒之下,见他竟敢还手,怒吼着便与他厮打起来。杨炯心中明白,耶律南仙只是想冲他发发脾气,并未使真力,且多是掐咬之举,料想她不过是想闹上一闹,好让自己说些软话哄她。 想通此节,杨炯猛地一个翻身,将她反压身下,正欲开口,却陡然瞥见一抹如杜鹃花般的艳红,在风中微微颤动。 “呀!你不许看!” 耶律南仙见杨炯瞧得发愣,俏脸刹那间涨得通红,慌乱地整理因打闹而凌乱的衣襟,双臂紧紧护住胸口,嗔目怒视。 杨炯见状,俯身贴近她耳边,低声斥道:“你这是怎么了?怎地连肚兜都未穿好!若是被旁人瞧见,我岂不是亏大了!” 耶律南仙闻言,耳垂瞬间泛起红晕,又羞又恼地骂道:“你还说!还不是你这混蛋惹的祸!” “你难道没有备用的么?” 杨炯有些气急败坏。 耶律南仙见他这般凶自己,气道:“还不是为了寻你!我哪还顾得上许多!” 杨炯无奈抚额,迅速起身,自怀中取出那飞绣鹃花肚兜,置于她耳边,再次俯身,凝视着她那满含羞愤与水汽的双眸,道:“我这下可亏大了!” 耶律南仙见他这般模样,想起他之前调侃自己不会使美人计的话,嘴角泛起一丝得意微笑,左手轻轻勾住他的脖颈,四目相对,紧紧相贴,娇声说道:“傻样儿~!我又不是无知少女,怎会不知如何保护自己。” “你懂个屁,我都后悔死了!” 杨炯懊恼不已。 耶律南仙见他这懊悔模样,轻啐一口,轻声道:“你起来。” 杨炯依言起身,耶律南仙背过身去,玉手探入后背,摸索片刻后,脸色红若残阳,轻声唤道:“呆子,过来!” 杨炯一脸茫然地靠了过去。 耶律南仙再次勾住杨炯的脖颈,目光直视他的眼睛,问道:“这回呢?我这美人计使得如何?” “眸若春风拂波,春意无限。” 杨炯如实回应。 耶律南仙轻哼一声,凑近他耳畔,声若蚊蝇般说道:“我刚刚是骗你的,我穿着呢,只是方才与你打闹时滑落了。” 杨炯闻言一怔,随后疑惑地看着她。 只见耶律南仙从胸口扯出红色肚兜一角,然后用樱唇轻轻叼住,朝杨炯抛了个媚眼,来到他面前,轻轻一吐,那一角便打在杨炯鼻头,嗔骂道:“猪头!” “你就玩吧你!我迟早被你气死!” 杨炯被她这举动搅得心跳加速,却仍强装镇定地骂道。 “哼,你气什么?说得好像我是你的人似的!” 耶律南仙瞪大眼睛骂道。 “早晚的事!” 杨炯满不在乎地耸耸肩。 “你休想!” 杨炯瞪了她一眼,重新拿起她的杜鹃肚兜,收入怀中,说道:“你这美人计,动作太过生硬,情感流于表面,毫无层次与感染力。还得多练!” “你作死呀!还我!” 耶律南仙飞起一脚踹在他屁股上,大声索要自己的肚兜。 杨炯捂着屁股,落荒而逃,口中高声吟道:“泪雨初收,泪渍犹凝粉靥些。向君微露丁香颗。一声娇咤,暂启樱桃破。罗袂拂香情韵洽,盏浅未沾琼液可。绣床斜倚娇婀娜,轻嚼红绸,笑向情郎唾。” 耶律南仙满脸娇羞,看着杨炯那狼狈逃窜的模样,忽然噗嗤一笑,骂道:“跟我耶律南仙斗,你敢摘我这朵杜鹃吗?真是个有贼心没贼胆的猪头!” 第294章 王不见王 自那夜嬉闹过后,耶律南仙终是彻底收了性子,乖乖随着杨炯在这小院住下,只等李潆前来,三人一道商议谋取长安的大事。 这日清晨,杨炯如往常那般打完一套拳,便开始煎药,喂狗喂鸡。 “哎,你当真喜欢这般生活?” 耶律南仙跟在杨炯身后,亦步亦趋,随着他在院子里转来转去。 “偶尔过过这田园日子,心里踏实,你不觉得安心么?” 杨炯搁下狗食,轻轻揉了揉老狗的脑袋,嘴角含笑。 “我不觉着!这般生活,我可受不住。” 耶律南仙背着双手,直言不讳。 杨炯听了,微微叹气,说道:“南仙,我知晓你是心中有愧,这才答应同我去长安,我也明白你心系东北战事,所以一直难以心安。” “既知道,那便赶紧把事儿了结!可有什么谋划?” 耶律南仙直截了当地问。 杨炯将鸡食一股脑倒入食槽,拉着她在药罐前的小板凳上坐下,自己则蹲在旁边,边煎药边道:“情报不足,我对长安如今的状况两眼一抹黑,实在难以做出精准判断。” “有那么麻烦?你不就想杀个皇子么?我让安抚司的人出马,再配上你们内卫,他便是有几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耶律南仙没好气地说。 杨炯白她一眼,嗔道:“你好好说话!那皇子是说杀就能杀的?杀了他,善后咋办?如何保证皇帝不疑心到我头上,即便疑心了,又如何能保我周全?这里面问题多着呢!再说了,如今长安局势究竟如何,周边有无其他势力暗中蛰伏,皇帝留了什么后手?别到最后,人没杀成,反倒把自己搭进去。” 耶律南仙眼眸闪烁,冷哼一声:“依我看,就该直接帮你宰了那皇子,再把事儿全推到你身上,让你走投无路,如此你便只有跟我回大辽一路可走。” “南仙,你能不能正经些,别老拿对付我的那些俏皮劲儿来斗气,有这功夫,多想想正事儿。” 杨炯有些恼了。 “你求我呀,叫声姐姐来听听,我便告诉你个要紧情报。” 耶律南仙俯身凑近,眼中满是戏谑。 杨炯仰头,瞧她眉眼弯弯,眸中尽是黠慧之光,没好气道:“你爱说不说,你不愿讲,等李潆来了,我照样能知晓。” 耶律南仙一听,凤眉倒竖,右脚轻轻踢了下他的屁股,骂道:“你叫那女人好姐姐时,怎就那般顺口,我让你叫我一声,你却推三阻四,什么意思?” 杨炯用力拍开她作怪的脚,瞪眼道:“你老跟她较什么劲?她可是救过我的命。” “我难道没救过你?” “她是头一个给我做面的人!” 杨炯沉声道。 耶律南仙一怔,继而咬牙道:“好啊,你喜欢吃面,我这就把城里的面馆全买下来,撑死你!” 说着,作势便要起身。 杨炯瞧她这风风火火的模样,真是又气又笑,一把将她扯回来,笑骂:“你和她不一样,别比。” “怎么不一样?我很差么?” 耶律南仙瞪大双眼。 “你就会跟我闹!” 杨炯无奈,将她揽入怀中,轻声问:“真想听?” 耶律南仙娇嗔地白他一眼,轻轻捶了他一下,而后奋力挣开,赌气道:“我改主意了!你既叫她好姐姐,再这般叫我,岂不是显得我低人一头。我如今要你唤我女王!” 杨炯上下打量这古灵精怪的女子,良久,忍不住道:“南仙,你实话实说,我不笑话你,你是不是有啥古怪癖好?” “你作死啊!” 耶律南仙冰雪聪明,瞧杨炯那揶揄模样,飞起一脚,直踹向他屁股。 杨炯稳稳抓住她脚踝,对上她满含羞愤的眼眸,调笑道:“南仙,你咋想的,还真当自己是女王啦。难不成还要赐我大辽最高的荣耀?” “你想要啥荣耀,尽管开口,只要你死心塌地跟我回大辽,万事好说。” 耶律南仙一脸豪迈许诺。 杨炯凝视她双眸许久,见她神色郑重,嬉笑道:“当真啥都能给?” “你说!” 耶律南仙急切催促。 杨炯却不言语,只是低头,笑意更浓。 耶律南仙先是一愣,顺着他目光瞧向自己莲足,俏脸瞬间红透,啐骂不休:“你这登徒子!” “彼此彼此,是你先让我叫你女王大人的!” 杨炯耸耸肩,满脸调侃。 “你胡说,我让你叫我女王,可不是叫女王大人!” 耶律南仙跺脚怒骂。 “都一样!” 杨炯也不理会她羞愤欲绝的模样,将草药滤出,搁在一旁晾凉,重新坐下,望着梨树怔怔出神。 耶律南仙胸脯剧烈起伏,瞪着杨炯,双手扶额,又用力揉了揉太阳穴,平息怒火后,重新落座,道:“没功夫跟你瞎闹了,我方才得了情报,长安被野利遇乞围困,眼瞅着便要打入皇城,你可有良策?” “野利遇乞围困长安的事,我早已知晓,你怎么断定他能攻入长安?长安粮草充足,猛将如云,兵力也不弱,怎会如此轻易被破?” 杨炯满脸疑惑。 “情报多着呢,你想听全的,还是只听关键的?” “自然是全听!” 杨炯急不可耐。 “好!我安抚司的情报,按重要程度,价钱各异!我已令人整理成册,你若想要,只需一万两黄金,立马给你。” 耶律南仙笑意盈盈。 “你掉钱眼里啦?把我剁了卖,看够不够一万两!不愿说拉倒,少拿我寻开心。” 杨炯狠狠瞪她一眼,仰头饮尽草药,转身进屋。 耶律南仙快步跟上,娇笑道:“我知道你盼着从李潆那儿得内卫的情报,可长安局势瞬息万变,你能保证她即刻便到?我安抚司藏在长安的眼线,情报又准又详尽,眼下你只能靠我。” “既知道我的窘境,还这般漫天要价,我上哪儿给你弄一万两黄金?” 杨炯怒声大骂。 耶律南仙轻轻一笑,上前一步,将他逼至床头,笑道:“我觉着吧,女王大人这称呼,可比好姐姐顺耳多了。叫一声来听听,就当抵那一万两黄金。” 杨炯无语,一把推开她,骂道:“别闹了行不行?帮我也是帮你自己,赶紧了结长安之事,我好速速整军奇袭金上京。” “我偏不!杨炯,今日你叫也得叫,不叫也得叫!凭什么你叫那女人就那么顺口,我让你叫,你却百般推脱,今日我非得争这口气!” 耶律南仙凤眸圆睁,怒不可遏。 杨炯被她磨得没了脾气,心里明白,南仙这是还在气自己那日为了卢和铃要杀她的事儿,故意跟自己闹别扭呢。 转念一想,眼下确实不知李潆何时能到,听耶律南仙所言,长安危在旦夕,想来并非空穴来风,这要是真的,长安数百万百姓怕是要重蹈兴庆府覆辙,这种惨事,绝不能再发生。 这般想着,杨炯牙关一咬,猛地扯过耶律南仙,将她抵在墙上,沉声道:“说话算数?” 耶律南仙咯咯娇笑:“我耶律南仙向来说一不二,只要应了你,绝不食言。” 杨炯对上她戏谑玩味的眼神,咬牙低声道:“女…… 女王大人……” “什么?我没听清!” 耶律南仙歪头侧耳,笑声不断。 杨炯深吸一口气,死死盯着她双眼,大吼道:“女王大人!!!” “你叫她什么!!!” 一声暴喝传来,李潆风尘仆仆,径直冲进屋来。 耶律南仙见状,搂着杨炯挑眉笑道:“没听见么?他叫我女王大人,如今啊,他已是本宫的裙下之臣啦!” 李潆双目通红,银牙紧咬,厉声喝道:“她说的可是真的?” “绝无此事!她拿情报逼我,我不知你什么时候能到,无奈之下这才依从,绝非心甘情愿。” 杨炯抢步上前,紧紧抓着李潆的手,急声辩解。 耶律南仙却丝毫不慌,调笑道:“杨炯,你好不仗义!叫都叫了,若不情愿,我便是逼你,你也不应才是,难道不是你自己心里本就想叫?” “你放………你血口喷人,我是叫了,可什么时候成你的裙下之臣了?你别胡说八道!” 杨炯气得直跳脚。 李潆狠狠瞪了杨炯一眼,恨声道:“你等着,稍后再跟你算账!” 说罢,转头大喝:“梧桐,去好好教训教训这妖女!” “好嘞!” 李澈从李潆身后闪出,狠狠瞪了杨炯一眼,飞身便要动手。 耶律南仙柳眉一蹙,冷声道:“小丫头!姐姐我可救过你性命,你当真要与我动手?” 李澈闻言一怔,小声嘟囔:“那你还扣着我,不让我见我姐呢。” “一码归一码!我知晓你武功高强,可救你之时,我哪晓得你会武功。你可想好了,我听闻你是正统道门首徒,若对救命恩人动手,往后还有何颜面自称名门正派?” 耶律南仙眸光闪烁,聪慧狡黠尽露。 李澈被这话戳中要害,可怜巴巴望向李潆。 李潆见状,气得直咬牙,一步上前,拔出匕首,朝着耶律南仙便砍。 耶律南仙大笑,抽出贞洁卫,毫不退缩的迎了上去。 双刀相交,火星四溅,四目对视,仿若有火花迸射。 “你敢逼他叫你女王!我才是他的女王!” 李潆一拳轰出,匕首如电,愤恨难平。 耶律南仙身形一闪,飞起一脚踢开她迅猛一刀,得意洋洋:“那他可曾叫过你女王?他不叫你,你自娱自乐个什么劲儿!” 李潆哪受得了这气,她一路马不停蹄赶来,好不容易寻到这冤家,他竟叫别人女王大人,何况这人还是自己早就想教训的耶律南仙,自己都没这待遇,她一个蛮族公主凭什么? 她越想越气,李潆索性将匕首一扔,直接合身扑向耶律南仙。 耶律南仙见此,也收起贞洁卫,娇喝一声,挥拳相迎。 杨炯瞧着这混乱场景,只觉一个头两个大。 当下不及多想,飞身冲到两人中间,一手抓住李潆手腕,腋下夹住耶律南仙飞起的一脚,大声吼道:“你们不要再打了!” “你给我闪开!我早看她不顺眼,今日非教训她不可。” 李潆用力挣了挣手腕,见挣脱不开,怒目瞪向杨炯。 “略略略!你就是嫉妒他叫我女王大人。杨炯,你再叫一声,我便告诉你些更隐秘的情报!” 耶律南仙单脚点地,冲李潆做着鬼脸,吐着舌头,嘲讽不停。 “都给我闭嘴!” 杨炯气得浑身发抖,怒声大吼。 两人一愣。 继而看向杨炯,齐声叱道:“你吼我!” “吼的就是你!” 又是异口同声的呼骂。 而后两人再度看向杨炯,齐声道:“你吼谁?” 杨炯彻底无语,怒吼道:“今日我便给你们俩上上杨家家法,让你们清楚咱家到底是谁当家做主!” 言罢,将两人夹在身侧,大步朝内院走去。 “哎!你要带我姐去哪儿?” 李澈见状,急忙叫嚷。 “大人的事儿,小孩儿别瞎掺和!” 杨炯怒吼。 李澈一听,柳眉倒竖,抬脚便要冲进内院。梁洛瑶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抱住,嗔道:“你要干嘛?” “我要去保护我姐!” “你保护啥呀!人家什么关系,你还不清楚?” 梁洛瑶跺脚大骂。 “他是我姐夫又怎样?我不能让他欺负我姐!” 李澈信誓旦旦。 梁洛瑶扶额无语,扯过她悄声道:“你还想听猫叫呀!” 李澈浑身一僵,小脸 “噌” 地涨得通红,啐骂道:“我…… 我,下次定要狠狠揍他一顿!” 第295章 谁是女王 <特别鸣谢:tijin的大神认证,特此加更!> 耶律南仙瞧着这阵仗,心里头直发虚,当下腰肢乱扭,扯着嗓子嚷道:“杨炯!我又不是你们杨家的人,你凭什么拿家法来治我!” “你给我闭嘴!这会儿知道怕了,晚啦!” 杨炯怒声回道。 李潆被杨炯夹在身旁,本就一肚子火,这下更是又羞又恼,尖声道:“杨炯,你要欺负我是不是?” “你也给我把嘴闭上!” 杨炯狠狠瞪她一眼,再不愿多言。 进了屋子,杨炯先把李潆轻轻搁在床上,不敢瞧她那双冷幽幽的眼睛,拿床单把她手脚捆了个结实,扭头看向已经跑到门外的耶律南仙,寒声道:“你要去哪儿?” 耶律南仙满脸堆笑,边往后退边道:“我还有事儿,后会有期咯!” 杨炯冷哼一声,提气凝神,脚下妙风步施展到极致,眨眼间就在院子里揪住这只 “小狐狸”,一把扛到肩上,闷不吭声地又回了屋子。 也不管耶律南仙在肩上扭来扭去,三两下就把她也绑得严严实实,扔在床上,一边一个,冷冷道:“我倒要看看,现在你们俩还怎么闹。” 李潆眸光冷得像寒潭,声音好似冷冽的泉水:“看着我的眼睛。” “看就看!” 杨炯抬眼,与李潆四目相对。 “你叫她女王?我给不了你情报吗?我多久能到,你心里没数?你是不是背地里叫得开心得很?” 李潆怒目圆睁,一连串地质问。 耶律南仙冷笑一声,嘲讽道:“那可不,开心着呢!你以为就叫个女王这么简单?杨炯,告诉她,咱俩还干过什么,气死她。” “咱俩能干什么呀?” 杨炯没好气地瞪了一眼这煽风点火的主儿。 “杨炯!你行啊你,当初不是信誓旦旦跟我说,不会碰山踟蹰吗?怎么着?现在不怕被毒死啦?” 李潆寒眸含煞,怪声怪气地说道。 “哈哈哈!哎,你还真跟她这么保证过?啧啧啧,说谎可不好,明明经不住诱惑,还瞎承诺,怪不得人家气成这样。” 耶律南仙嬉笑嗔骂,咯咯直笑。 杨炯见这妖女还在这儿拱火,转头狠狠瞪她一眼,而后眼神顺势往下,落在她的莲足之上。 耶律南仙多机灵啊,瞬间就明白杨炯想故技重施,赶忙往床里缩,膝盖一弯,把脚死死藏在身后,头都不敢抬。 杨炯冷哼一声,转头看向李潆,叹气道:“承春,咱别闹了,我听说长安眼瞅着就要被野利遇乞攻破,咱得先顾着正事。” “你甭跟我说这些,长安情报我比你清楚!我就问你,为什么叫她女王!她是谁的女王,她凭什么做你的女王?” 李潆声音冷得刺骨。 “就凭……” 耶律南仙刚要开口,就被杨炯恶狠狠地瞪了回去。 杨炯转而向李潆解释:“我不是说了嘛,得知长安马上要破,又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到,我不想兴庆府那事儿再上演,只能先应了她。” 李潆冷笑一声,讥讽道:“你不知道我什么时候到?你是觉着我知道你失踪了不会来找,还是当我发现不了你的记号,又或是小瞧了我内卫的传信速度?你当我李潆是傻子吗?” 杨炯被这话搅得心烦意乱,直接道:“行行行!你气我叫她女王,那我现在叫你,成不?你想听几声,我叫几声,总行了吧!” “你敢!杨炯,你要是敢叫别人女王大人,我就拼了命把你掳回大辽,你这辈子都别想回长安!” 耶律南仙挺直身子,对杨炯怒目而视。 “哼,好好好!杨炯!你现在就说,谁是女王?” 李潆冷笑不止,目光锐利如刀,死死盯着杨炯不放。 “杨炯,你告诉她,你的女王大人只有一个,就是我耶律南仙!说,现在就说!” 耶律南仙凤眸倒竖,威风凛凛。 杨炯抱着脑袋在屋里来回踱步,叫嚷道:“你们俩是不是疯了?是不是疯了!咱这儿有女王吗?有吗?你们一个是大辽最尊贵的公主,一个是大华最有权势的公主,跟女王有什么区别?有什么区别?争这么个莫名其妙的女王大人名号,有意思吗?你们都是女王,都是我杨炯的女王,行了吧!” “不行!!!” 床上两人齐声呵斥。 接着互相瞪一眼,又异口同声道:“你的女王只有一个!” “啊 ——!” 杨炯彻底被逼急了,这俩女人,简直是疯子,疯子! 耶律南仙见杨炯被气得在地上转圈,冷哼一声:“杨炯,有那么难选吗?” “姑奶奶!你快闭嘴吧!” 杨炯凄厉大吼。 耶律南仙 “噌” 地一下绷直上身,大吼道:“叫我女王大人!” “叫个屁!” “杨炯!你这么跟我说话是吧!好,有本事你就永远别放我,只要你放了我,我立马掳你回大辽!” 耶律南仙凤眸圆瞪,呵骂不停。 耶律南仙气得不轻,她是真生气了。这女王大人的名号,本就该她耶律南仙独占,这是对杨炯独一份的占有欲,如今李潆竟想跟她抢,她岂能答应,绝对不行。 杨炯见她耍赖,心里一恼,一步上前,抓着她鞋袜,就想好好教训教训这傲娇公主。 耶律南仙冷笑不止,索性把双脚伸到他跟前,直接往后一仰倒在床上,嗔骂道:“来呀!我耶律南仙要是再像上次那样,我就不是大辽公主!有胆你就来,只要你敢动手,我立刻抓你走,说到做到。” 杨炯被她这副模样弄得一怔,而后骂道:“你这无赖样儿跟谁学的?” “哼。” 耶律南仙别过头,咬着被子不吭声,摆明了准备要硬挨一顿收拾。 杨炯瞧她这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德行,气得差点背过气去。当下一把抱起这大辽公主,不顾她叫嚷,抱到屏风后,把她背过身放在自己膝盖上,寒声道:“南仙,你不是向来说话算数吗?怎地还打算掳我回辽?” 耶律南仙被杨炯猛地按在膝盖上,顿觉颜面扫地,羞愤之感如潮水般涌来,涨红着脸,怒目圆睁,嘶吼道:“你要干什么?我警告你,别乱来,今日你要是敢欺负我,往后我定让你付出千倍万倍的代价!” “啪 ——!” 一记清脆响亮的巴掌声,仿若惊雷,在这寂静的堂屋里炸开。 耶律南仙瞬间懵了,紧接着,一股异样的酥麻感从臀尖直蹿脑门,那是从未有过的羞辱,气得她周身血液都似要沸腾起来,羞愤到了极点。 她拼命扭动娇躯,头发凌乱地披散,仰头嘶声大骂:“杨炯,你这无耻恶徒!” “啪!” 又是重重一巴掌落下。 “啊 ——!杨炯,我定要将你碎尸万段!” 耶律南仙眼眶欲裂,眼中的恨意仿佛能化作实质,恨不得立刻将眼前之人吞了。 “啪啪啪!” 一连串巴掌毫不留情地扇下,每一下都像重锤,砸在耶律南仙心上,羞得她几欲昏厥。 “杨炯!不得好死!我耶律南仙与你不共戴天,不死不休!” 耶律南仙的声音已然沙哑,带着泣血的悲愤,可那股子倔强仍支撑着她继续叫骂。 “啪啪啪啪!” 巴掌声愈发急促,好似暴雨倾盆,要将她最后那点尊严也冲刷得一干二净。 “呜呜呜…… 你这混账东西,竟敢如此折辱我,你良心何在?想当初…… 呜呜呜,你这般忘恩负义、薄情寡义,我恨你!恨你!” 耶律南仙终于崩溃,泪水决堤而出,和着满心的恨意与屈辱,洒落一地。 杨炯见此,强忍心疼,把她翻转过来,冷声道:“还闹不闹了!” “呜呜呜!你…… 你臭猪头,烂猪头,死猪头!” 耶律南仙悲愤难抑,大哭不止。 杨炯深知耶律南仙的性子,自己欺负她行,可绝不能让她颜面尽失,得给她台阶下,不然她真能恨自己一辈子。 当下,杨炯把她搂进怀里,凑到她耳边,轻声唤道:“女王大人。” 耶律南仙闻言一怔,死死盯着他,半天不言语。 杨炯轻轻擦掉她泪痕,继续哄道:“女王大人。” “哼!” “女王大人。” “哼,你别以为这样我就会原谅你!” 耶律南仙怒目而视。 杨炯好笑地看着她,柔声道:“敢问女王大人,怎么才能原谅我呢?” 耶律南仙眼珠一转,哼道:“你说的话算不算数?” “我说了好多话,你指哪句?” 杨炯疑惑道。 “你把我放下来!” 耶律南仙面颊红若晚霞,娇艳欲滴。 杨炯依言,把她放到椅子上,满眼疑惑地瞧着她。 耶律南仙嘴唇动了几下,而后柔声道:“你把我脚上的床单解开,我就不闹了!” 杨炯跟耶律南仙熟得很,瞧她这言语模样,知道没说假话,当下便蹲下把她双脚的床单解开。 耶律南仙活动了下脚踝,看着杨炯,眼眸波光潋滟,只见她缓缓伸出右脚,轻声道:“你要的荣耀,我给你,你跟我回家!” 杨炯瞅着近在咫尺的莲足,又羞又恼,起身大骂道:“耶律南仙!你…… 你莫名其妙!” 言罢转身走出屏风,再不去理会这个疯癫公主。 “杨炯!我给你机会你不要。好,你这么欺负我,我耶律南仙一定要报今日之仇!一定!” 耶律南仙在屏风后凄厉大吼。 李潆冷冷瞧着站在床下的杨炯,嗤笑道:“怎么? 你想用对付她的法子对付我?你大可试试。别怪我没提醒你,杨炯,你要是敢那般欺负我,我能干出什么事儿来,我自己都不清楚,咱大可以试试看。” 杨炯无奈,叹气道:“承春,你我本该是最懂彼此的人,你明知道她故意气你,为什么还上当?” “给我解开!” 李潆不接他话茬,冷声道。 杨炯盯着她眼眸好一会儿,确认她没攻击性后,解开了她双手。 李潆活动了下手腕,幽幽道:“你干的荒唐事儿不少,好多我都能当看不见,可有一点我决忍不了,你是我李潆的夫君,你只能 “臣服”于我,不能 “臣服” 于别的女人。” “你这‘臣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词!感情的事儿,哪有什么臣服不臣服。我不会臣服任何女人,同她们皆是平等相处,不存在谁“臣服”谁。” 杨炯没好气道。 “那你这女王大人什么意思?” 李潆眼眸冷得像冰刀,看得杨炯浑身不自在。 “就一个称呼罢了,跟好姐姐、小冤家什么的,没什么两样,没特殊含义。” 杨炯解释道。 “哼,没特殊含义是吧!好呀,那你也给我弄个这种没什么特殊含义的称呼。” 李潆冷笑连连,把 ‘没什么特殊含义’ 几个字咬得极重。 杨炯见此,自信一笑:“你早说嘛,这有什么难,我立马能想出一堆。” 李潆靠着床榻,眼眸满是审视。 杨炯也不啰嗦,直接道:“女王宝贝?” “轻佻!” “甜心女王?” “恶俗!” “女王殿下?” “不伦不类!” 杨炯无语,冷声道:“李潆,你故意的吧!” “呵,你是对我不耐烦了?” 李潆双眸一闪一闪,阴阳怪气,伤言扎语。 杨炯咬牙切齿,一步跨上床,凑到她耳边咬牙道:“小棉花,你别以为总能拿捏我,今儿个我就让你见识见识我的手段。” “呵,好呀!我拭目以……呀!你要死呀!” 李潆一把推开杨炯,捂住右耳垂,怒目而视。 “哼,这才刚开始!今儿个我就让你知道知道我的厉害!” 言罢,怪叫一声,直扑花丛而去。 “呀 ——!你作死呀!” 李潆瞳孔剧震,娇声喝骂。 “你别!嘤~~~!” 良久,杨炯起身,望着满面潮红、眼波迷离的李潆,笑道:“朝饮将离之坠露兮,夕餐婪尾之落英。我的小棉花,还要再问谁是女王吗?” 李潆浑身发软,娇媚地白了这冤家一眼,嗔骂道:“过来!” 杨炯依言凑过去。 “叫我女皇陛下!” 李潆不容质疑道。 “啊!你怎么还记得这事儿呀!非要争个高下不可吗?” 杨炯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 “对,我就要争!我在你心里必须是最要紧的!你到底叫不叫?” 李潆嘟着嘴,嗔怪地质问出声。 杨炯无奈,自己费了半天劲,使出浑身解数,没想到最后还得叫,当下也没了兴致,只想赶紧结束这场闹剧,于是大声道:“女皇陛下!” “大声点,让屏风后的那个女王也听清楚!” 李潆得意大笑。 “杨炯!你敢叫她女皇!我也要做女皇!” 耶律南仙听到这话,直接从屏风后冲出来,对着杨炯怒目而视。 杨炯彻底无语,默默起身,脸上挂着生无可恋的假笑:“打!你们打吧!我要是再拦着,我就是狗!” 言罢,走出房间,重重摔门离去。 没多久,房间里突然响起叫骂和打斗声。 “哐啷”,茶盏被扫落,杯碟滚落碰撞,脆响不断。 “女皇?真不要脸,全天下哪有女皇?你还真敢想!” “哼,我是女皇,你一个女王,你嚣张什么?” 紧接着一阵扭打,绫罗 “簌簌” 摩擦,金簪 “叮当” 掉落。桌椅撞得 “嘎吱嘎吱” 乱响,锦凳倒地 “砰” 的一声闷响。 诸般声响此起彼伏,喧闹不止,足足闹腾了一个时辰,才渐渐安静下来。 第296章 乱局 几个时辰过去,杨炯瞧着已然换好衣衫,却仍遮不住那乌青眼眶的二人,心中暗觉好笑,却又使劲忍住。见她俩挨着自己坐下,杨炯无奈轻叹一声,问道:“都不气啦?” “哼!” 二人同时出声,脑袋一扭,各自瞧向别处,谁也不看谁一眼。 “我可真是服了你们俩,在兴庆府的时候不还好好的嘛,怎么到这儿就闹得要死要活,有多大仇怨啊?” 杨炯边摇头,边剥着刚煮好的鸡蛋。 李潆一听,转过头来,怒目圆睁:“杨炯,你知不知道,就因为她,我精心谋划的兴庆府计划,如今只剩李嵬名一人在苦苦支撑。就因为她,简若差点没被吓死;就因为她,在兴庆府最紧要的关头,我还得亲自跑来找你。这一切,可都拜这妖女所赐!” “哼,自己没本事,少在这儿找借口。” 耶律南仙嘴角一勾,冷笑一声反驳道。 杨炯一手拿一个鸡蛋,径直按在二人额头,边滚边说:“两位公主,闹也闹了,打也打了,能说正事儿了吧?” “叫女皇!” 二人异口同声,瞪大双眼朝杨炯喊道。 杨炯冷笑一声,手上加了些劲道,骂道:“想当女皇是吧?行啊,你,咱们领着这五千兵,立马扯旗造反,杀回析津府,宰了耶律光,我让你做真正的女皇。还有你,咱们现在就走,啥都不管,直接领兵回长安,谁要是敢反对,杀无赦,一路杀到没人敢吱声,我亲自扶你登基。” “嘶 ——!你轻点!” 二人被鸡蛋滚得呲牙咧嘴。 “哼,还有脸叫。瞧瞧你们俩现在这模样,好歹是公主身份,一点仪态都不顾了,你手底下的人,还有你妹妹,可都在旁边瞧着呢,成何体统。” 杨炯紧绷着脸,手上力道稍减,语气依旧冷冰。 这二人都是聪明人,闹够了,被杨炯这么一骂,虽说心里还有气,却也明白眼下有更要紧的事儿得办。她们太了解杨炯了,平日里不管怎么折腾,杨炯都会让着、哄着,可也得知道个分寸,不能没完没了地闹,尤其在大事面前。偶尔闹闹、耍耍性子,那是表明态度,要是一直闹下去,那可就是蠢女人的行径了,除了伤感情、惹人厌,啥好处都捞不着。 这不,原本最能折腾的两位公主,这会儿纷纷扭过头,一声不吭,任由杨炯拿鸡蛋在脸上滚着。 “你别拿我说事儿,我支持我姐!” 李澈一直站在大梨树下,见杨炯拿自己训姐姐,一下子跳了出来反驳。 杨炯脸色一沉,看向李澈,低声喝道:“你给我过来!” “过来就过来,凶什么凶。” 李澈被杨炯冷峻的模样吓了一跳,低着头小声嘟囔。 “谁让你跟来的?你知不知道我跟你姐要做什么?要是出了意外,你可是咱家最后的独苗,你跟着来能干啥?啊!” 杨炯冷声呵斥。 “我能帮你们,我功夫好着呢。” 李澈不服气地顶嘴。 “你能帮个啥!上头那么多姐姐哥哥,还有我这个姐夫,哪轮得到你帮忙?赶紧回兴庆府去,我已经安排了人收拢西夏的道统,门派给你迁到兴庆府,往后你就是西夏上清派掌教。” 杨炯寒声说道。 “我不!你凭什么安排我!” “你闭嘴,姨娘不在,你姐心疼你不舍得说,那这事儿就得我来管!” 杨炯怒吼。 李澈被这一吼,眼泪哗地一下涌了出来:“你欺负我!你凭什么不让我给娘报仇?你凭什么!” 李潆见此,心疼得厉害,狠狠瞪了杨炯一眼,起身抱住这个不远千里寻来的妹妹,轻声哄着:“你姐夫也是为你好,他怕那人最后使出什么阴招,把你也…… 。你回了兴庆府,那儿离得远,有李嵬名护着你,我们才能放心,是不是?” 李澈泪眼模糊,抬眼望向三姐,哽咽着说:“我想娘亲了,我也想长姐了,还有二哥,四哥,我都还没见过九姐姐呢。” 李潆闻言,心头一酸,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小丫头,他俩没本事!就会欺负你这个小孩子,来,到姐姐这儿来!姐姐保你周全,想见你九姐姐还不容易,跟我回大辽,我带你去。” 耶律南仙一把拉过李澈,亲昵地说道。 “你别捣乱。” 杨炯没好气地说。 耶律南仙白他一眼,嗔骂:“你也太小家子气了,西夏那地方都打得稀巴烂了,还能有啥道统?小丫头,跟姐姐回大辽,姐姐送你一处洞天福地,让你开宗立派。” 李澈一听,愣在那儿,抹了抹眼泪,有些不知所措。 “千山怎么样?风光旖旎,几千座像莲花似的山峰,看着就让人舒坦。怎么不说话?不喜欢?那医巫闾山呢,山势雄伟,峰峦叠嶂,那可是我大辽皇室的皇陵所在地,封你做护国国师,威风得很。不想做国师?还有赤山,五峰环绕,四季分明,环境清幽,最适合修行啦。” 耶律南仙说得眉飞色舞,看样子是非要把这小姑娘招揽到手不可,见李澈一直不吭声,心里也有点摸不着头脑,便半开玩笑地说:“小丫头,你可别太贪心,这些都不喜欢,难不成是看上长白山啦?” “我……” 李澈无助地望向李潆。 李潆瞪着耶律南仙,像只护崽的老母鸡,把李澈挡在身后,骂道:“你抢我妹妹!” “哎,是你自己没本事,小丫头这么厉害,你们却非打着为她好的旗号,要把人家赶回兴庆府,你这当姐姐的,可真不称职。” 耶律南仙双手抱胸,嘲讽地说。 “好了,都别吵了!” 杨炯大吼一声,止住了这乱糟糟的局面。 而后看向李澈,说道:“不许任性,乖乖跟在我身边。” “好!” 李澈眼睛一亮,喜笑颜开,大声应道。 杨炯也不多废话,直接说:“事不宜迟,赶紧讲讲长安的情况,咱们得赶紧商量出个计划。” 李潆重新坐下,开口道:“我拣要紧的说。野利遇乞围攻长安,在渭河遭到二弟的千牛卫阻击,剩下不到十万兵力。二弟遭人暗害落水,下落不明,长姐让内卫诛杀了宋国公章凡,剩下的千牛卫退回京城。种种迹象表明,这都是皇帝的手笔。” 杨炯点头,附和道:“应该是,太原府知府换成了一个姓段的官员,看样子皇帝这是一边想法子除掉李泌,一边动手清理李泌在北方太原、真定两府的势力。” “什么应该,就是你们皇帝干的!安抚司查过给野利遇乞报信的那个人,一点线索都没有,周边压根儿没这号渔民。真定府的官员早就换成从别的府调来的流官了,还都是连跳三级提拔上来的,不是你们皇帝还能是谁?” 耶律南仙在一旁没好气地插言。 “好你个妖女,你对我真定府是惦记好久了吧,我看这真定府都快被你渗透成筛子了!你打算啥时候动手啊?啊!” 李潆跳起来,怒视耶律南仙。 “杨炯,你管不管这疯婆子?” 耶律南仙冷眼看向杨炯。 杨炯轻叹一声,把李潆拉着重新坐下,劝道:“南仙能做到这份儿上,那是她有能耐,她是大辽公主,各为其主,别这么说她,当务之急是解长安之围,别的事儿以后再说。” 耶律南仙得意地一笑,仰着头看向李潆,嘲笑道:“瞧见没,这才叫格局,就你这小肚鸡肠的样儿,还想当女皇?我劝你还是买个好枕头,做梦去吧。” “你少说两句!” 杨炯没好气地瞥向耶律南仙,转头问李潆:“长安真要被攻破了?” “嗯,三天前就有这苗头了。” 李潆也懒得再吵,轻声应道。 杨炯皱起眉头,沉思许久,怎么都想不明白,十万大军围困,长安城内有八万精锐,猛将如云,粮草充足,城墙又高又坚,咋就快被攻破了呢,难不成野利遇乞是兵仙下凡? 李潆瞧杨炯这模样,就猜到他是想不通长安为啥这么容易就要被攻破,当下便直言:“野利遇乞围困长安将近十四天,第七天的时候,长安西北门金水门在西夏奸细的内应下被打开,野利遇乞领着五千兵趁夜入城,不到一炷香工夫,他剩下的那五万军队依次入城,结果被城中禁卫军围困在乌龟潭。 据说二狗料事如神,领着五千人,在乌龟潭埋伏了许久,野利遇乞刚一到,两边就打起来了。野利遇乞察觉中了埋伏,拼死突围,丢下五千具尸体,还劫掠了北城的百姓,逃出了长安。 如今的局势是,野利遇乞四万五千人把长安九门堵得死死,长安的精兵加起来不到四万,眼下野利遇乞截断了长安所有水道,还在各个方向大张旗鼓地挖地道。今天是第十四天,我估摸着野利遇乞已经知道兴庆府被攻下的消息,我就怕他故意在长安散播瘟疫,祸乱全城。” 杨炯一听,气得猛地站起身,在院子里来回踱步,随后双目通红,嘶吼起来:“荒唐!荒唐透顶!西夏奸细打开长安金水门?当我是傻子啊!西夏都被我灭了,军机堂是李嵬名当家,他野利遇乞能指挥得动什么内应?长安内卫、皇城司的人都是吃干饭的吗?长安守备是在干什么?内应开门,我打了这么多仗,就碰上过一回,那还是南仙谋划了十数年的结果,他倒好,说有内应就有内应,真当全天下人都是傻子吗? 八万精锐守不住一个金水门,主将是谁?是谁!我现在真想一刀砍了他!还有,说什么五千精锐事先埋伏在乌龟潭,他要是这么神,皇帝还用得着费这么大劲儿给他造势?有这料事如神的本事,直接去清微派当祖师爷得了!操!演戏都演不像,那蠢货带五千人都藏不住,还让野利遇乞跑了,还劫掠了北城百姓!留着这种蠢笨如猪的家伙有什么用?啊!功劳送到嘴边都接不住,真该千刀万剐!真该千刀万剐!” 杨炯在院子里疾走如飞,一连串咒骂从牙缝里迸出,字字如利刃。紧接着,他双手握拳,指节泛白,手臂上青筋暴起,像一条条蚯蚓攀爬周身。突然,他冲向院墙,挥拳砸去,“砰” 的一声闷响,砖石簌簌掉落,手背瞬间破皮渗血,可他却浑然不觉。 杨炯双眼布满血丝,那眼神仿佛要吃人一般,死死瞪着前方,胸脯剧烈起伏,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整个人就像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愤怒得近乎失控。 众人见此,都吓了一跳,她们还是头一回见杨炯发这么大火,一时间都愣在原地,谁也不敢上前劝慰。 恰在这时,卢和铃从屋里袅袅婷婷地走出来,瞧着杨炯,眉眼含笑:“姐姐这院子是惹你生气啦?那墙我可是费了好大劲儿才补好的,墙根下还种着蔷薇呢,你可别给踩折喽。” 一边说着,一边走到他身旁,拿出一方洁白的锦帕,轻轻替他擦拭手上的血迹,语气轻柔,仿若唠着家常: “我心里一直琢磨,来年在咱家那边墙根下种一溜儿白色的荼蘼。你是不知道,隔壁那老太婆,横竖看我不顺眼,老是不许我种。我心里明白,她八成是瞧着咱家没个男人撑腰,就想拿捏我。这几日倒稀奇,她消停了不少,往常啊,每次碰面,她那脸色阴沉得能拧出水来,我心里怄气,可又嘴笨,骂不过她。 你要是早点回来,可得给我壮壮胆、撑撑腰。我盼着季春的时候,咱俩一块儿把荼蘼种下去,为了这事儿,我夜里翻来覆去地想,连做梦都梦到荼蘼开得一片雪白。不过,要是耽搁些时日,晚几个月种也不打紧,我这院里的梨花,仲夏的时候开得极好,雪白雪白的一片,风一吹,花瓣簌簌地落,就跟下花雨似的。这几日,我还跟着旁人学着酿梨花春呢,你之前错过了好时机,今年可不能再错过了。” 杨炯静静地望着她娇艳的面容,看着她用贴身的锦帕把手上的伤口包好,还俏皮地在上面打了个蝴蝶结。听着她如古铃般澄澈悠扬的声音,杨炯的心渐渐平复,望着她深情地说:“好姐姐,我……” “你是做大事的人,想做什么就去做,姐姐永远支持你。我给你包了角子(饺子),在家好好吃顿饭,然后再启程。” 卢和铃轻轻笑着,拍拍他肩膀,转身走进厨房。 杨炯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心绪渐平。 深吸几口气后,重新走到石桌前,说:“南仙,你的五千兵,乔装成乘风速运的镖师和漕工,沿着真定府水道一路往下,在渭河上游等我。承春,咱们三千人,走驿递通道,消息务必封锁严实,即刻出发。” “哎!我那五千精兵,可是留着给你打金上京的,我可不白给你干活。” 耶律南仙撇撇嘴,没好气地说。 杨炯似乎早有预料,轻声道:“你弟弟不想家吗?” 耶律南仙一听,先是一愣,随即喜上眉梢,又惊又喜地看着杨炯。 杨炯点点头,继而寒声说:“他既然敢拿长安百姓当棋子,我就敢引兵宰了那狗东西。” “哈哈哈!好,杨炯,我答应你!” 耶律南仙放声大笑。 李潆见状,看向耶律南仙,冷声道:“看好你的兵,要是干出什么龌龊事儿,可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哎,你这人怎么说话呢,杨炯是我大辽驸马,我还能害他不成?” 耶律南仙冷哼一声。 “狗屁的驸马!你这妖女嘴里就没一句真话!” 耶律南仙听她骂自己,压制许久的怒火噌的一下窜上脑门,跳脚回骂:“你个疯婆子!我忍你好久了,我看你是欠揍!” “呵,来呀!谁怕谁是狗!” 李潆冷笑不止。 耶律南仙也不含糊,挥拳就打。李潆不甘示弱,抬脚相迎。 李澈见此,急得直跺脚,大声呼喊:“两位姐姐,你们别打了!” “你叫谁姐姐!” 李潆瞪向李澈。 耶律南仙飞起一脚,咯咯直笑:“当然是叫我喽!好妹妹乖,等长安的事儿了结,跟姐姐回辽,长白山送给你。” “她是我妹妹!” 李潆怒喝,又挥一拳。 李澈懵了,心里暗自腹诽:“你们俩这花拳绣腿的,打来打去有什么意思,除了把对方脸弄花,还能咋的?” “梧桐!洛瑶!别管她们,跟我吃饭去,吃完咱们还得赶路!” 杨炯懒得理会二人,直接拉着两个丫头走向厨房。 身后石桌砰砰作响,喝骂声不绝于耳。 “你怎么什么都要跟我抢!” “什么叫抢啊,你自己守不住,还怪我?” “啊~!我今天非打爆你的头!” “来呀!怕你我就不是女王!” “我一会就让你跪下叫女皇!” 拳风呼呼,惊得鸡飞狗跳,刹那间,小院里尘土飞扬,喧闹不止。 第297章 两事一书 长安皇城之巅,有一台名曰“天开”,耸于开皇三年。其势巍峨,凌绝诸宇,为皇城至高所在。当是时,新皇李乾元肇基新朝,欲彰恢弘之象,遂敕建此台,以 “天开” 名之,寄意乾坤初辟,万象更新。 皇帝此时身立天开台,微微佝偻着身子,面上带着几分笑意,轻声问道:“兰陵呐,陪父皇手谈一局,可好?” 李淑轻轻点头,应了一声。待鱼朝恩将棋盘安置妥当,她小心地扶着皇帝缓缓坐下,而后自己也安静端庄地坐在对面。 皇帝的目光静静地落在这个与宸妃仿若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女儿身上,手中捏着棋子,一边落下,一边悠悠开口:“今日,怎地觉着你脾气比往日大了些?” 李淑沉默不语,只是手中的棋子不停,眼眸深处,那一抹哀伤转瞬即逝。 皇帝轻轻咳了几下,见李淑抬眼望向自己,便挺了挺身子,嘴角挂着微笑,继续落子:“让爹猜猜,是为何?” 见李淑不搭话,皇帝也不在意,自顾自地说道:“你这孩子,心地善良,总是不愿伤着旁人,时刻在意别人的目光,心里头即便有事儿,宁可藏着掖着,也不愿与人言说。自从你回来后,爹着实吃了一惊,你这突然的性子转变,可让爹琢磨了好久。后来一想,这般脾性,倒是也和你娘有几分像。 你娘啊,同你一样善良。平日里,也就喜欢养些凤仙花,旁的喜好,真真是不多。打从跟爹相识后,她那柔弱的性子,才慢慢改了些许。你是不知道,当年,你娘为了能嫁给爹这么个穷小子,受了多少的苦。 我们是少年夫妻,你娘嫁给爹的时候,没一个人祝福,没有像样的婚礼,更不见贺喜的人。她就那么一身嫁衣,孤孤单单地,成了爹的妻子。那一晚,是农历七月初七,你娘挑的日子,说是找算命先生瞧过,吉利得很。” 皇帝的眼神,此刻比平日里明亮许多,沉浸在往事里,悠悠而言。可刚说到这儿,却又忍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像是生怕眼前的女儿忧心,那佝偻了数月的脊背,竟在这一瞬挺得笔直。 “爹,您别说了。” 李淑急忙起身,双手扶住皇帝的后背,轻轻托着他的上身,眼眶泛红,哽咽着劝阻。 皇帝强忍着,努力平复气血,端起茶盏,饮了一口,扯出一丝笑容,落下一子,催促道:“兰陵,爹可要围你的大龙啦!这回,爹可不会再输给你。” 李淑抿着唇,满是担忧地瞧着皇帝。 皇帝轻轻拍了拍手,示意她安心,见她重新落了座,才又接着说:“她呀,心里有话,从不跟爹讲。这点,你和她真是一个样。什么算命先生,大婚那日,整个扬州城的人,都离我那破草屋远远的,哪是她说得那般。 许是老天爷都觉着,我这穷小子,配不上你娘那般扬州最美的姑娘。大婚夜里,天降大雨,你娘和我,一整晚都在修补那漏雨的屋子。 那一晚,你娘说了好多话,一会儿说要在门外种些凤仙花,添添喜庆;一会儿又讲,日后养些鸡狗,热闹热闹;还说要把那小小的院子拾掇一番,种上几株她最爱的月季花,往后每日清晨醒来,便能闻着那清甜的花香;又说要在屋檐下挂几个鸟笼,听着鸟儿清脆的啼鸣,日子就鲜活起来了。可她唯独没提,要是换个大房子,该多好。咳咳咳……” “爹~!您别说了!” 李淑的眼泪唰地涌了出来,心急如焚,就要唤御医。 皇帝脸色涨得通红,背过身去,吞了一颗丹药,又猛灌一口水,招手把李淑唤回来,让她坐下,神色郑重:“要说的,今儿个要是不说,往后……” “爹,您非得惹女儿伤心不可吗?” 李淑那对翦水双瞳,仿若被朝露浸了个透彻,氤氲起层层雾霭,幽深得瞧不见底,唯有无尽哀伤在其间翻涌。细密如银毫的睫毛不堪重负,每一次颤动,都抖落串串晶莹泪珠,恰似碎玉纷纷坠地,洇湿了脚下一方古朴青砖。 皇帝苦笑一声,脸色渐渐好转,落下一子,换了话题:“罢了,那就说些开心的事儿。你娘这人心思单纯,当年,整个扬州城的人,都不明白她为何心甘情愿嫁给我。你可知为何?” 李淑抹了一把眼泪,轻轻摇了摇头。 “说来,也是爹命好。你娘艳冠扬州,多少人对她心存觊觎,保不准就碰上什么亡命之徒。你娘生性自由、奔放,是个不受拘束的性子,时常偷跑出去疯玩。 有一回,遇上从他府流窜到扬州的亡命徒,见你娘貌美,便起了歹念。你娘偷偷跑出去,哪带什么护卫,眼瞅着就要吃亏。正巧爹路过,想都没想,就冲了过去。 那一顿打,可把爹伤得不轻,若不是你娘机灵,赶忙寻了官府,爹怕是要命丧那日了。打那之后,你娘和爹渐渐熟络起来。面对你娘这么个心思单纯又漂亮的姑娘,说不动心,那是假的。可那会儿,爹一个清苦怯懦的少年,哪敢表露半分心思。 你娘啊,别看表面单纯,实则鬼精得很。她瞧出爹的心思,就时常拿话取笑、揶揄爹。年少气盛,哪禁得住激将,一来二去,爹便暗自下了决心,定要娶你娘回家。 可纸包不住火,兰陵萧氏知晓后,严令禁足你娘,不许我俩再见,爹还差点被打死。如今回想,这倒成了你娘铁了心要跟爹的由头。你娘那性子,本就自由叛逆,越不让她做的事,她越要做。就这么着,我俩还偷偷见了几回。 日子久了,爹越发喜欢你娘,便想着出去闯荡一番,等功成名就,再回来娶她。那一晚,爹向你娘告别,身无长物,只能漫山遍野去采那野生的凤仙花,满满装了一车送给她。 你娘那晚没说什么话,就只是哭个不停。 第二日,她便身着嫁衣,跑到我家。只说了一句:‘我只给你一次机会,你错过了便再没了。’ 后来的事儿,你大抵也清楚。你祖父气得暴跳如雷,爹被打得只剩半口气。随后,爹远走他乡,你娘回了萧氏。再后来才晓得,你娘回去后,没了往日的笑容,做事愈发雷厉风行,没几年,就掌控了兰陵萧氏。你在这点上,倒是和你娘像极了。” 李淑静静听着,望着日渐苍老的父亲,语气笃定道:“我娘没选错人。” “没错吗?” 皇帝苦笑不止。 李淑重重地点头。 皇帝盯着这个与妻子有七分相像的女儿,良久,终是叹了口气:“这话,爹从没问过你娘,等再见到她,便再讨个答案。” “爹,您别乱说,女儿已经派内卫去全国搜寻名医,定要把您的身子治好。” 李淑哽咽着,话语里满是坚定。 皇帝摆了摆手,站起身,脊背挺得笔直,走到天开台开阔处,俯瞰着整个长安,目光锐利,冷不丁问道:“庞审元那边,什么情况?” 李淑站在皇帝身后,听他问起,眼眸陡然一寒,语气也冷了几分,回道:“有五个怀了身孕,根据脉相,是三男两女。这数月,他吃了不少猛药,才短期内有了这五个孩子。庞御医说了,照他这身子,撑死还有三年寿命,可他不知节制,身子一日不如一日,眼见着就要垮了。” “罢了,随他去吧,这孩子,终究是废了。” 皇帝轻声叹息。 “爹,留着这蠢货作甚?一次又一次坏事,您谋划这么久,功劳都喂到他嘴里了。乌龟潭那般大,藏一万兵都富余,这他都能搞砸,还能指望他干什么?” 李淑越说越气,到最后,那双秋水眸中,杀气抑制不住地往外冒,整个人仿若冰坨,冷得刺骨。 皇帝摇了摇头,继续道:“他在外头吃了不少苦,就容他放纵些时日吧。爹让他领兵,本是最后给他个机会,他没抓住,也没干好,确实不是那块料。 不过,也无妨。起初,是想给他造势,想着让他立个再造社稷的大功,一步到位封个秦王,往后也省得折腾。如今,既然没拿下野利遇乞,也可用破敌阴谋之名言说一二,你不必操心。” 李淑咬着牙,最终长叹一声:“爹,若娘还在,断不会让您这般纵容他。” 皇帝闻言,愣了愣神,随即笑道:“你娘若在,他也不会是如今这副模样。” 此言一出,两人都陷入沉默。 良久,皇帝再度开口:“这些,爹都有预料,不算大事,无关紧要。眼下,当务之急是借着这次机会,把宗室的依仗连根铲除,这才是关键。” 李淑点了点头,问道:“父皇,您想女儿做什么?” 皇帝没言语,转身看向李淑,神色淡淡:“爹当年,一直想问你娘一个问题,却总也开不了口,如今,爹来问你,你过得可开心?” 李淑一怔,旋即展颜一笑,带着几分娇憨:“当然开心啦!女儿该是这世上最幸福的人,有个疼我的父亲,自己又不被人欺负,还为母报了仇,如今,就盼着能早日治好您的身子,便再无所求了。” “你这孩子,真真和你娘一个样,样貌七分像,性子更是十足像。” 皇帝无奈叹道。 “我是娘唯一的女儿,自然像喽。” 李淑俏皮一笑。 皇帝摇了摇头,拍了拍她的手:“好了,你下去吧,爹想一个人待会儿。” “爹,您还没跟女儿说接下来的计划呢。” 李淑提醒道。 “孩子,有些事儿,爹能做,你却做不得,也不该知道,去吧,爹心里有数。” 李淑见皇帝这般说,虽满心狐疑,也只得恭敬行礼,走下了天开台。 皇帝目光远眺,望着脚下的长安城,眼神晦涩难明,许久,一言不发地朝内宫走去。 是夜,宸仙殿中。 皇帝瞧着屋檐下那空荡荡的鸟笼,轻声唤道:“梅零!” “奴才在!” 一道阴柔的声音自暗处飘来。 “去,把刘氏和陈氏分别送往韶州和梧州,往后,听兰陵的吩咐。” 皇帝沉声道。 “主子,老奴……” “去吧,你跟着我奔波了半辈子,就去梧州养老吧,那儿有我给兰陵留的后路,你帮着照料好。” 皇帝语气温和,满是恳切。 “老奴定不辜负您的嘱托!” 那声音哽咽沙哑,混着原本的阴柔,愈发诡异。 皇帝点了点头,见这跟了自己半辈子的老人离去,又道:“竹零!” “主子!” 一道女声从暗处传来。 “江南的事儿,安排妥当了?” “主子放心,今晚子时,那两人必死无疑。” 那女声难辨年龄,时而如少女娇柔,时而如老妪沧桑。 “河里的鱼,可有下落?” 皇帝又问。 “没,毫无线索!” 皇帝颔首,吩咐道:“今晚过后,贴身保护兰陵,别让她出事。” “是!” 皇帝见这人走远,继续道:“回来了?” “嗯。” 一道少女的声音传来,坚毅又低沉。 “可想家了?” 那少女没有回应,只是沉默。 “也是,你常年在外,母亲又早早离宫别居,对皇宫没眷恋,也正常。” 皇帝喃喃说道。 少女皱了皱眉,似不愿在这话题上多纠缠,直言:“我去了皇陵。” “嗯。” 少女见状,突然道:“我可解长安之困。” 皇帝摇头:“你这孩子,聪慧过人,勇武非凡,于兵一道,少有敌手,爹岂会不知?” “爹,一定要这么做吗?” 少女悲切道。 “不破不立,唯有此途。” 皇帝声音清冷,却无比坚定。 少女沉默,摘下兜帽,露出一头银白长发,几步上前,将一块玉佩递到皇帝手中:“这是娘让我给您的。” 皇帝接过玉佩,在掌心反复摩挲,苦笑道:“你娘,还是这般倔强。” 少女没再言语。 “去吧,这一路舟车劳顿,想必极为辛苦,要好好歇着。” 皇帝神色疲惫,轻轻挥了挥手,似是不愿再多看一眼,又仿佛带着几分难以言说的无奈。 “是!” 少女拱手施礼,戴上兜帽,隐没在夜色之中。 这一夜,皇帝在宸妃殿内见了诸多臣子。 有寒门领袖颜夫子,有翰林学士院知制诰,有新上任的三司使,有大理寺卿,有京兆府尹,还有钦天监司天监正。 往日清冷的宸仙殿,今夜人流穿梭,直至拂晓,才停歇下来。 这一夜子时。 王浅予死于丫鬟投毒,一尸两命;崔穆清遭遇刺杀,腹部连中三刀,生死未卜。 拂晓,一道诏令自皇城大内传出: 朕以眇躬,绍膺大宝。幸赖宗庙之灵、股肱之佐,方保社稷安稳。 宸公主柔嘉聪慧,忠孝兼备,素为朕所重。 值西夏野利遇乞阴施诡谋,遣奸细入境,妄图坏大华根基。公主闻之,亲率能臣,悉心探查,智勇兼施,旬月间竟擒西夏奸细三十一人,挽狂澜于既倒,其功厥伟。 朕心甚悦,特加封 “应天贤孝宸公主” 并赐金珠玉玩、绫罗绸缎若干,用昭殊宠。另,着有司于西南诸路择膏腴之地七州,其岁赋所入之三,充为公主汤沐之资,以酬勋劳。 念及中枢事繁,亟需干才,恩准公主入主,权兼尚书令,总揽六部,整饬庶务。 诸臣当敬事协同,共辅大华。 钦此。 两事一书,长安震动,风云骤起。 第298章 莳菊 <特别鸣谢:tijin的大神认证,特此加更!> 且说那兰蔻坊的至高处,原是李渔的闺阁所在。近些时日,李渔常被谢南扣在家中,逼着她吃各类补品,竟是半分外出的闲暇也无。如此,倒成了郑秋的安身之所。 郑秋在太学里头本就事务寥寥,如今又身为太学里有头有脸的三号人物,连以往常上的诗词课,也难得再去几遭。每日除却忙着打理那中央银行的诸事,余下的心思便全放在照料这新种下不久的洋甘菊上了。 这便是她时常来此的根由。李渔平日偏爱绣球,为能在冬日赏到绽放的绣球花,屋子里硬生生安置了四个大暖炉。这屋内的温度,莫说是与春日相较,便是比起春日,也不遑多让。 这日,郑秋刚起,眉眼间还带着几分慵懒惺忪之意,草草地洗漱完毕,随意描了几笔淡妆,便坐在床沿,对着那洋甘菊空荡荡的花盆发起呆来。 良久,郑秋幽幽叹了口气,轻声自语道:“你这人啊,算计倒是一等一的精明,手段比起那些个登徒子,不知高明了多少。搅得我这心里,整日都不得安宁。” 话一出口,郑秋自己都觉着莫名,怎就说出这般好似深闺怨妇的言语来?一念及此,郑秋不禁冷哼一声,柳眉一挑,啐道:“哼,不过两块玉、一袋花种,就想拿捏我?做梦去吧!且等着,莫要以为隔着千里,就能肆意算计我,等你回来,瞧我不好好收拾你!” 骂了一阵,似是气消了些,郑秋起身,行至花台边,顺手拿起花洒,朝着那本就湿润的花盆又浇起水来。 “哎呀!你快住手!快停下!” 恰在此时,杨鲖一步跨进门来,见郑秋又在折腾那刚种下没多久的洋甘菊种子,急得大喊一声,飞扑过去,一把夺过花洒,圆睁双目怒视着郑秋。 “你也小心着些!挺大肚子了,还这般风风火火的。”郑秋瞧着她这副模样,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 “郑夫子!郑姐姐!郑姑奶奶!你要是闲着没事,就多读读书。你老何苦总和这洋甘菊过不去?那洋甘菊种子本就没多少,让花匠摆弄你又不乐意,非得自己上手,可你会吗?你自个儿说说,这几日,被你祸害死多少种子了!”杨鲖气呼呼地放下花洒,低头瞅着那已然涝水的花盆,无奈地抬手扶额。 郑秋听了这话,脸上微微一红,嘴硬道:“你这屋子这般热,种子没水,还不得干死了。” “你就可劲儿作吧!杨炯费了多大周折,才给你寻来这稀罕花儿,你倒好,才多久啊,种子就被你祸害死一大半。这盆,瞧你浇了不止一日的水,估摸也没活路了。我的郑夫子,你不是博古通今、饱读诗书吗?怎的不找些养花的书来看看?《草木状》《四时要》,你就没翻过?”杨鲖双手叉腰,满脸揶揄,还带着几分教训的口吻。 “哼,要不你种,都给你!”郑秋瞪她一眼,气鼓鼓地坐到床边。 杨鲖见状,彻底没了言语,心下暗忖,这性子,也就杨炯受得了。又傲气,又自负,又泼辣,还倔强得很。 当下也不愿再与她斗气,直言道:“有消息了,近日那癞蛤蟆好似被禁足了,整日在后宫与他那些嫔妃厮混,一日里头,也就早中晚三次会在城头露面,说些虚情假意的勉励话,身边围着好些个内卫高手,压根寻不着刺杀的良机。” 郑秋听闻谈及正事,抬手理了理鬓角发丝,叹道:“上次乌龟潭一役,实在可惜。我万没料到,他身边那五千人竟皆是高手,否则,他定难逃过一劫。如今他有了防备,怕是不易再下手了。” 杨鲖一听她提起此事,心里就一阵发怵。如今她是打心眼里认定,无论如何,定要把郑秋弄进相府。这女子聪慧过人,心思缜密得如同发丝,手段更是层出不穷,一出手便是杀招,招惹了她,非得被整得死去活来不可,那二狗便是活生生的例子。 “你怎的不说话?”郑秋见杨鲖发呆,不禁疑惑问道。 “我……我在琢磨怎么把你哄进相府呢。”杨鲖下意识脱口而出。 话一出口,杨鲖就暗叫不好,抬手狠狠拍了下自己脑门,暗骂自己真是一孕傻三年,怎就把实话说出来了。 郑秋冷冷瞧着她,哼道:“你倒实诚。” “呃……,其实也不能说是哄,感情的事儿,哪能用哄呢。”杨鲖上前一步,挨着郑秋坐下,抱着她胳膊,娇嗔道:“郑姐姐可是生气了?” “哼,被你算计了,我还得对你和颜悦色?” “呀!你这话可就伤我心了,我何时算计过你?”杨鲖一脸茫然,瞪大了眼睛。 “你还装!诓我去酬军,在我后头立起相府大旗,你敢说不是有意为之?别当我不知道,酬军这事儿,向来是一府女主人才有资格去做,你这般行事,是何居心?”郑秋言辞冷冽。 杨鲖嘿嘿一笑,反驳道:“话可不能这么说,酬军总得告知人家是谁给的好处吧?哪有不竖旗的道理?长安百姓就爱嚼舌根,你可别往心里去。” “你敢说没在背后推波助澜?啊!那压樊楼的说书先生,不是你找来的?你胆子可真够大的,半山书院的事儿,你还敢往外传,你要是把我逼急了,我头一个不放过你!”郑秋恨得咬牙切齿。 “你不是都把人家揍一顿了吗,如今谁还敢去压樊楼说书!”杨鲖小声嘀咕。 “你还敢说!”郑秋柳眉倒竖,怒声呵斥。 杨鲖见郑秋动了真怒,忙换上笑脸,讨好道:“郑姐姐,我错了,下次再不敢了。” “还敢有下次?再有下次,我绝不饶你!”郑秋拿这娇憨的丫头实在没辙,瞧她现今怀着孕,除了吓唬几句,也不能真拿她怎样,便是平日里打闹,如今都少了,生怕伤着她身子。 杨鲖与郑秋相处久了,早摸透她脾性,晓得她气消了便没事了,当下直言道:“你也别怪我!谁让你这般聪明,又与杨炯有旧怨,我若不把你弄进相府,日后你算计我可咋办?我可不想步二狗后尘,眼瞅着送到嘴边的泼天功劳,就这么被你搅黄了,我这相府,可经不起你这般折腾。” “哼,就那蠢货,连杨炯十分之一都及不上。若不是有皇帝护着,他能蹦跶到今儿?”郑秋仍是冷言冷语。 “说起这,我可真佩服你,单凭他轮椅上沾的泥土,你就能断出他去过乌龟潭,还猜出他定有大动作,结果还真被你料中了。你倒是说说,我在相府都快憋闷死了,当初你直接来不行吗?非得让人送信,信上还写得不明不白,光管人要人手,可把我心挠得痒痒了好久呢。”杨鲖摇晃着郑秋胳膊,一个劲儿催促。 郑秋被她磨得没了脾气,只得道:“这有何难。那日我去五公主蛋糕坊,给父亲预定生辰蛋糕,那二狗大摇大摆地闯进来滋事。五公主心善,脾气却也刚烈,抄起棍子就打。我在一旁,瞅见他这回带的内卫,与咱们先前见的大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快说来听听!”杨鲖眼睛瞪得溜圆,心急火燎地追问。 郑秋没好气地拍她一下,示意她沉稳些,接着道:“以往护着他的内卫,多是杀手模样,有的太阳穴鼓鼓的,有的身形魁梧,还有的又矮又小,可眼神扫过之处,尽是人的要害。这回跟着他的,却是些行伍之人,眼神坚毅,步伐沉稳,大多没什么花俏功夫,眼神落处却是街头巷尾,这是军中精锐的习惯,每到一处,必先寻好退路与最佳防守之地。” “哦!我懂了!按理说,内卫轻易不能换,他又不领兵,平白冒出这许多军人,肯定有猫腻。”杨鲖恍然大悟。 “嗯,还算你没笨到家!”郑秋笑着打趣一句,又道:“再瞧那轮椅沾的泥土,乌龟潭之所以叫这名字,一来形状似龟,二来靠近寺庙,香客常去放生乌龟,时日一久,乌龟成片。值此冬日,赶上暖阳,常有乌龟上岸晒太阳,顺带上来不少水藻。他轮椅上就沾了些黑藻,这寒冬时节,在长安,除了乌龟潭,哪还有成群乌龟弄出那么多筑巢用的黑藻。” 杨鲖盯着郑秋瞧了好一会儿,由衷赞道:“所以你就管人要人手,去乌龟潭探查埋伏?” 郑秋点头笑道:“我其实也没十足把握他定会在乌龟潭搞事,本着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的心思,就派人去探了探。果不其然,发现些蛛丝马迹,那些个隐蔽的树丛,分明被做了记号。说起来,还是你的人得力,回回都能查出些门道,就连军中记号都认得,论功劳,你可不小。” “唉!我是真没料到,野利遇乞会从金水门攻入城中。我来的时候,长公主正与相爷议事,我听了一耳朵。相爷认定是皇帝为给二狗造势,故意放野利遇乞入城,却没料到咱们安排的人原是要刺杀二狗,谁晓得他身边竟有五千僧兵,武功还高强得很,更没想到野利遇乞会被困在乌龟潭,这下可好,三方混战一处。咱们人手本就不多,只能撤退。那野利遇乞也是个能人,马上就知道自己中了埋伏,拼死突围,还掳走不少北城百姓,真是阴差阳错呀。”杨鲖连连叹息。 郑秋沉默片刻,起身重新整了整衣衫,问道:“你今儿偷跑出来,就是找我说话解闷儿?” “哼,想你了不成啊!”杨鲖嘟着嘴哼道。 郑秋白她一眼,嗔骂道:“少作怪,有事儿快说,我还得去中央银行查账呢。” 杨鲖吐吐舌头,神色一正,道:“我来的路上听说,皇帝封了李淑做尚书令,朝中大半官员竟都没啥反应。听相爷讲,这是在给二狗的孩子铺路呢。还有那个太子妃王浅予,你知道吧?死了,一尸两命,说是那丫鬟打小跟着王浅予长大,不知怎的就突然下毒。 还有齐王妃,本是我相府照应着,我都不知她在哪儿,可就在昨日子时,猛地杀进来十个顶尖高手,玩命似的刺杀她,要不是相府有些根基,齐王妃可就真没命了。好在人保住了,孩子却没了。唉,真够狠的!” “你跟我说这些干吗?”郑秋满心疑惑。 “我是让你小心着点儿!要杀二狗,一定得知会我,千万别露了马脚。这明摆着是皇帝动的手,上次咱们是有心算无心,没被抓住把柄,可要是你被皇帝察觉了,我真怕你出事儿!”杨鲖一脸愁容。 “你怎就知道我还想杀二狗?”郑秋愈发不解。 杨鲖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说:“你那性子,也就杨炯招惹了你,还能落个囫囵。被其他人欺负了,你能咽下这口气?” 郑秋听了这话,重新挨着她坐下,挑眉道:“你倒真了解我。这几日我苦思冥想,又琢磨出个绝妙法子弄死他。” “这几日风头正紧,要不缓缓?”杨鲖心惊肉跳。 “哼,你不帮我是吧!行啊,那我就打着相府旗号行事,反正如今全长安都知晓我和杨炯那档子事儿,皇帝正愁没由头整治你们相府呢,我反正不怕死。”郑秋双手一摊,耍起无赖。 “你……你怎么这样啊!”杨鲖气得直跺脚。 郑秋扑哧一笑,伸手捏了捏杨鲖脸蛋,嬉笑道:“这就是你算计姐姐的代价!” 杨鲖咬着牙,拨开她手,气鼓鼓地说:“我纠正你一下!不是你们相府,是我们相府!” 言罢,狠狠瞪她一眼,把北斗紫金卡塞到她手里,又道:“这是杨炯给我的,你要是缺人手,直接派人去冰雪城找阿四,他会给你安排。你可轻点折腾,咱家家底薄,禁不起你瞎闹。” 说罢,也不管愣神的郑秋,径直朝门外走去。 “哎!等等!” 杨鲖回身,疑惑地瞧着她。 “我家里没莳花弄草的书,你回去给我寻几本。”郑秋握着北斗紫金卡,轻声说道。 杨鲖闻言,噗嗤一笑,嗔道:“知道啦!郑夫子!” 郑秋望着缓缓关上的房门,喃喃自语:“种个花咋就这么难?我还就不信了。” 言罢,将那盆已然滴水的洋甘菊种子空盆取下,搁在地上,挽起袖子,伸手就去抠泥土里的种子。 室外寒风凛冽,屋内暖意袭人,时不时传出几声娇嗔。 “这玩意儿咋这般娇贵?” “碰一下就死了?杨炯该不会是拿死种子糊弄我吧。” “你不是菊花吗?菊花不都耐寒喜水的吗?怎么这般不经折腾,说不行就不行了?” “啊——!” “杨炯!你可真是我的克星!” 第299章 运斤成风 西园街相府。 李漟静静立于书房一侧,身姿笔挺,仪态恭敬有加,恰似那庭前修竹,虽受风摧,犹自端然。观其面容,悲愤之色满溢,往昔那股英气勃发之态,此刻因着一腔怒火,竟化作了凛凛威严,仿若寒夜霜华,叫人不敢逼视。 再瞧她那双丹凤眼,恰似裹着星芒的寒潭,眸底深处,一抹倔强隐现,恰似那茴香花茎,偏死不折;又有丝丝委屈,如被风卷的轻絮,悠悠然飘零其间,却被他狠狠压藏,不露分毫。真真是像极了那受了委屈的孩童,平白遭了偌大委屈,眼眶虽已泛红,噙着泪意,却因要强撑着一份自尊,咬着下唇,硬是不肯让泪珠儿滚落。 杨文和见此情形,不由开口教训道:“何苦这般模样?你既做了你宗室之主,早该料到会有今日这般局面才是。如此小孩子气,往后还能成什么大事。” 这不说还好,此话一出,仿若戳中了李漟心底的委屈闸口,她猛地蹲下身子,双手抱膝,嘤嘤哭了起来,那哭声哀婉凄切,好不悲伤,边哭边诉:“我不是个好姐姐,没照料好弟弟们的家眷,呜呜呜……” “起来 ——!” 杨文和被她哭得心烦意乱,抬手将手中的《昭公阴符》重重摔在书桌上,声音仿若呼啸而过的疾风,威严四溢。 李漟被这一吼吓得浑身一颤,本如泉涌的泪水瞬间戛然而止,满心惶恐地起身,委屈之色愈发浓重。 “一受了委屈就回家哭鼻子,何时才能长大?你娘像你这般年纪时,独自一人杀官剿匪,身中数箭都不吭一声,遭人欺负了,头一件事便是想着如何报仇,你倒好,只会回家哭,成何体统!” 杨文和没好气地数落。 “我娘那是不愿让您看轻,我是晚辈,受了委屈自然找您,我娘临终前可是这般叮嘱的。” 李漟小声嘀咕。 “你……” 杨文和一时竟无言以对。 李漟委屈巴巴,垂首不语。 “罢了,说正事吧。齐王妃已无大碍,只是那腹中孩儿却没能保住。说起来,皆是我的疏忽,我本料到皇帝会对第三代皇孙下手,却万万没料到他这般心急,快得让我都有些措手不及。” 杨文和皱眉叹道。 “我原已在王浅予周遭安插了数十名顶尖高手,还弄了个替身迷惑众人,又有宗室和王家全力护持,谁能想到,最后竟被一个与她自幼相伴的丫鬟下了毒手。” 李漟满面懊悔。 杨文和轻抿一口茶,继而悠悠问道:“这说明了什么?” 李漟知晓这是在考校自己,当下敛神正色道:“说明了两点,其一,皇帝的势力无孔不入,我当思虑得更为周全,加倍重视才是。其二,皇帝已然急不可耐要铲除宗室,我须得尽快想法子还击。” 杨文和微微点头,却又随即摇头,语重心长道:“只说对了一半。 首先,咱们对皇帝的势力的确认识不足,江南之地,本是世家与我相府多年苦心经营之处,没曾想皇帝竟也能在这夹缝中培植出可用之力,此事万不可小觑,你手段需得凌厉些,尽早将其铲除干净。 其二,皇帝既对宗室第二代接连下手,又残害第三代,足见他已然等不及,也表明他已做好了与宗室兵戎相见的准备。 为何会如此? 我虽不敢说对皇帝了若指掌,却也少有人比我更了解他。上次与他一同用饭,我发觉他进食极少,身子明显大不如前,再结合诸多情报以及他近期上朝的频次来看,我料定他身体怕是出了大变故。从他不惜暴露诸多暗藏势力,连朝中中立之人都拉拢来推李淑掌权,便愈发印证了我的推断。 近来我方才察觉,原来朝中诸多看似中立之人,竟是皇帝的人。依我看,这些后手以及地方上的新贵,本是留着最后对付我的,如今却为了推李淑掌权尽数暴露,他并非冲动之人,既如此行事,想来是筹备着与宗室和世家决一死战了。” 李漟听闻这般分析,并未露出多少惊讶之色,在她心中,大华最聪慧的那一拨人里,顶尖者非杨文和与陈群莫属。 陈群,以奇谋惊艳世人,目光锐利如炬,擅于谋篇布局,智计频出。即便身处困境之中,尤能以小博大,总能精准捕捉对手破绽,凭借精妙构思,将细微优势化为扭转乾坤之力。哪怕资源匮乏、兵力悬殊,亦能在乱局寻得生机,以四两拨千斤之势克敌制胜。 杨文和却全然是另一番气度。 他的谋划布局向以高瞻远瞩、深远绵长闻名于世,军中人称 “铁算盘”,此绰号绝非虚妄。每一步筹谋,皆着眼于十步、百步之后。对待敌人,他的算计精细入微,仿若能洞察对手每一丝心绪波动,将敌人的一举一动、所思所想皆纳入算计之中,从战略布局到战术施行,层层推演,环环相扣,真正做到算无遗策,令对手一旦踏入彀中,便再难脱身。 总归而言,陈群燃犀照怪,杨文和运斤成风。 见杨文和分析完毕,李漟继而说道:“如此说来,我兄弟姐妹的性命,他怕是打算这几日便要取了。” 杨文和沉默不语。 李漟眸光一冷,决然道:“既如此,那就休怪我心狠,他杀我侄儿,我便杀他皇孙,大不了我宗室与他鱼死网破。” 杨文和沉默良久,抬首望向远处,凝视着窗台上那两盆素冠荷鼎奇兰花,悠悠长叹:“小茴香,你记住‘不假思索便释放怒火,乃是最危险的任性之举’,这话你需得牢记心间,万不可忘。” 李漟垂首沉默,少顷问道:“伯父,您的意思是不要我反击?” 杨文和反问:“我且问你,你打算如何反击?” 李漟沉思片刻,继而郑重道:“皇帝新提拔的这批官员,根基尚浅,不足为惧。我在后宫安插了诸多眼线,若要取二狗子嗣性命,并非难事。 再者,我宗室之人遍布江南和京城,在朝堂之上颇具影响力。此刻,我便下令让他们弹劾、罢免这些新贵,哪怕使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也在所不惜,定要将皇帝的势力连根拔起。 我宗室之所以强盛,威望与底蕴二者兼备。 当务之急,我要上书奏请立太子一事,表面上按部就班,暗中则分别扶持李泽与李溢,令他们相互角逐,逼着皇帝立第二代皇子。 皇帝一心想让李淑掌权,辅佐所谓的第三代,那我便反其道而行之。联合六部之力,逐步架空身为尚书令的李淑,让皇帝的如意算盘彻底落空,看他如何应对这一盘乱局。” 杨文和微微点头,总结道:“嗯,谋划与手段倒也齐全。杀了二狗子嗣,便是断了皇帝后路;逼他立第二代,便是拉拢可拉拢的一切势力,消磨皇帝最后的时光,阻滞他为第三代铺路的速度;弹劾罢免皇帝提拔的新贵,便是攫取皇帝的势力根基;架空李淑,便是让皇帝费尽心机、不惜暴露暗藏实力也要达成的目的付诸东流。想法固然不错,若是太平盛世,若是皇帝身体康健,若是没有敌军围城,你这些主意不可谓不佳。” 李漟听闻此言,恭敬回道:“伯父,自从我接手宗室,便一直在谋划,皇帝提拔的这些新贵,我已然有了详细名单与把柄,宗室在地方经营多年,与当地族老士绅早已融为一体,我有信心能一举铲除这些新上任的官员。 皇帝一旦失去对地方的掌控,那他便只是个长安城里的皇帝,如此我便可专心对付他要扶植第三代的问题。这两手,一是想用立第二代太子之争消磨他最后的时间,二是要架空李淑,断他后手。我实在想不通还有何处有疏漏,还望伯父教诲。” 杨文和长叹一声,道:“你与你娘都有个毛病,便是总想着在规则内与皇帝争斗,你们对局势看得不清,对皇帝也看得不透。你这些手段若放在平日,确实能起大作用,可如今是平日么? 从皇帝引兵入城,派杀手刺杀宗室第三代,甚至不惜暴露对付我的后手来推李淑上位,你便该敏锐察觉,皇帝已然到了不择手段的地步,一个濒死的帝王,他不会再跟你讲规则,更不会跟你讲道理,你这些手段在我看来,起不了多大效用。 先说杀二狗子嗣,我明确告诉你,莫要再想,后宫孕妇用度减少,我料定皇帝已然将第三代送出了皇城。 再说你想弹劾皇帝提拔的新贵,如今朝堂的中立派,许多都倒向了皇帝那边,连颜夫子这些骑墙派都对李淑的尚书令没了异议,这说明皇帝许给了他们足够重的利益,你没有我的支持,如何罢免?皇帝若是直接用个拖字诀与你周旋,你又当如何? 再说架空李淑。我不否认你有这实力,更不否认六部反抗尚书令的决心,毕竟从开国就没立过的尚书令,如今想要收揽六部权柄,六部主官断不会应允。 可你却只瞧见了表象,你想过没有,原本给二狗增势的功劳,为何安在了李淑头上?这说明皇帝已然放弃了二狗,那一个人最后的价值是什么?以我对皇帝的了解,二狗怕是活不久了,皇帝应该是想让二狗以死来为第三代铺路,至于后续的谋划,我只能想到应当是再次利用野利遇乞。 如此,李淑的尚书令之位才能坐稳,二狗的第三代才能尊贵,才有机会做皇子乃至太子。 至于你说的利用第二代之事,想法虽妙,操作却难,李泽毫无根基,李溢如今不过是皇帝的屠刀,世家被他杀得元气大伤,我料想不久之后,李溢也会被皇帝清算。 最后,我问你。 皇帝如今手握四万精兵,算上内卫皇城司、京城衙署等,拢共能有七万之众,他若最后殊死一搏,将你京城宗室官员一网打尽,你又当如何?你那两万千牛卫岂是对手? 你以为皇帝新提拔上来的官员那般简单?瞧瞧他们都去了哪些州府?不是北方要地便是西南边境,中原腹地亦被占了许多。我经营多年,如今只剩下朝堂和江南九道可用,若不是皇帝时日无多,做出这般举动,这手段用在我身上,还真能让我伤筋动骨。” 李漟静静听着杨文和剖析,一颗心已然沉到谷底,被杨文和这般一说,她除了豁然开朗,更多的是暗恨自己愚笨。她总领户部多年,养成的习惯便是在规则内行事,这规则涵盖诸多,明面上的朝章、律法,还有那暗地里的潜规则等等,她自诩早已熟稔于心。可如今她才恍然,原来规则这东西,对于皇帝、杨文和这般人物而言,只要他们不愿遵守,便能跳出规则与你争斗。 李漟心下有些惆怅,她以往也并非没用过规则外的手段,本以为已然够离经叛道,如今看来,一旦争斗进入白热化,规则固然不可弃,但决定胜负的关键,却是规则之外的手段。 想通了这些,李漟沉声道:“伯父,那漟儿该如何是好?照这般局势,用不了多久,宗室和我兄弟姐妹便会被屠戮殆尽,难不成我就只能束手待毙?” 杨文和摇了摇头,语重心长道:“你这宗室经过上次皇帝的清洗,已然所剩无几,你若再做无谓反击,只会陷得更深,你怎知皇帝杀害宗室第三代,不是为了激怒你出手?你又怎知他不是张好了网等你自投罗网。所以,你如今唯一要做的,便是冷静,无比的冷静。 但也不是让你什么都不做。我此刻告诉你几件事,你即刻去办。” 李漟神色凝重,极为恭敬:“伯父请讲。” “其一,暗中掌控刑部大牢,一旦有变,即刻令魏国公李若宰率千牛卫接管大牢三万刑徒。李若宰最擅整军,当年他那赦令卫皆是亡命刑徒,交予他办此事,断不会出错。 其二,令地方宗室联合士绅生事,不管是田产纠纷,还是租赁契约,又或是张家长李家短,统统闹到官府,缠住皇帝新提拔上来的官员,事不必大,却一定要繁杂多样,定要搅扰得他们脱不开身,必要之时动作可大些,但千万别闹出大乱子。 其三,莫要再想着刺杀二狗和第三代之事。这种行径可不是你一个贵女该做的。你先前不是想逼旁人求娶李淑么?怎的不做了?” “有皇帝和天波府撑腰,没人敢求娶她。” 李漟满面愁容。 杨文和轻笑一声:“那现在的天波府呢?” “啊?” “傻丫头,如今皇帝将李淑抬至尚书令高位,你觉得他有心让李淑嫁入天波府么?天波府在将门威望极高,我料想此前必是李淑或者皇帝暗示会嫁入天波府,这才说动了老太君领兵。 可从如今皇帝的举动来看,他断不会让一个大权在握的尚书令与将门联姻,不然他驾崩之后,便是另一个庞然大物崛起。这一点与你不能嫁入我相府是一个道理。 你觉得老太君瞧不出这一点?此事我点到为止,毕竟李淑与那臭小子也有些渊源,你自己斟酌,我不多言。” 杨文和沉声道。 李漟眼眸一亮,这三招当真是釜底抽薪,妙不可言。 三万刑徒军弥补了自己没有后手的致命短板。用繁杂政事拖住皇帝提拔的新贵,让皇帝纵有政令亦难以施行。 用李淑离间皇帝和天波府,堪称绝杀,老太君若强硬,李淑再难掌权,皇帝若强硬,必然失去神策卫依仗。 李漟不由感叹,杨文和不愧是文官领袖、大权独揽的左相,这份对人心和局势的把控,当真是运斤成风,妙到毫巅,无论是规则内还是规则外,手段无一不绝。 当下她便迫不及待,转身便离书房去部署计划。刚迈出书房,又匆匆折返,恭恭敬敬施了一礼,而后转身飞奔而去,边跑边嚷:“我娘说了:只要你伯父不帮你,你就哭,他最见不得娘哭了!” “死丫头!你……” 杨文和气得直跺脚。 “哼,你倒是多情呀,我说你怎的那般宠漟儿,原来是这般缘由!” 谢南从屏风后转出,冷笑连连。 “你莫听那丫头胡言,没这回事!” 杨文和疾步上前,将谢南扶至椅子上,满脸无奈。 “哼,那你为何还帮她?不是说咱家不掺和这些烦心事么?” 谢南冷言冷语。 杨文和闻言,长叹一声,道:“皇帝既已将对付我的后手尽数亮出,显然还有更要命的手段等着我。我不得不防,此番我料他是想用野利遇乞围城铲除宗室,用提拔上来的勋贵清扫已然被李溢杀得七零八落的世家。他不可能不对我下手,可我尚有几处不明,那便让漟儿去投石问路,瞧瞧皇帝还有何后手,所以如今并非我要帮宗室,而是我不得不如此。 一个濒死帝王的疯狂,我不敢想,必须想尽一切法子,弄清楚他为何要将李淑推上高位,这绝非仅仅是为第三代铺路那般简单。依我之见,皇帝根本撑不到第三代降生,他如今这般疯狂,我有太多不解之处,所以我不能坐以待毙,必须先发制人,试探出他的目的,备下后手。” 谢南沉默许久,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递与杨文和道:“儿子密信。” 杨文和一怔,随即迅速拆阅,眼眸落在信上,瞳孔骤然收缩,目光晦暗难明。 谢南起身步出书房,悠悠道:“你们父子俩,没一个让我省心的,我已将摘星卫老人召回,我那些儿媳妇可不能出事。” 杨文和一言不发,默默将信纸凑近烛火,直至那纸张化为灰烬,碎屑纷扬而落。他缓缓坐回桌前,双目紧闭,久久未曾动弹,唯有眉心那道深深的褶痕,泄露了他内心的波澜。 良久,他才终于有了动作,抬手缓缓伸向书架,手指在一排排古籍间摸索,最终停留在一处隐蔽的暗格前。轻轻拨开机关,从中取出一本积满厚尘的名册。他的手指轻轻拂过封面,带起一片尘土,继而缓缓翻开册子,目光逐行扫过。 杨文和的嘴唇微微颤动,终是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你这孩子,可真是给爹抛来一个棘手至极的难题啊。” 第300章 鼍愤龙鸣 东宫之内,烛火摇曳,光影在雕花窗棂上跳动晃荡。 李溢搁下手中狼毫,将那案头堆积如山的文书一一归整完毕,抬手轻轻揉了揉酸涩的眉心,又端端正正地整了整身上略显褶皱的衣衫,这才起身,稳步向着殿门走去。 恰在此时,只见一老太监匆匆趋步上前,双手将手中信笺高高捧起,恭恭敬敬地道:“晋王殿下,韩国公遣人送了信来,说是世家那边已然清扫干净,东风已起,殿下尽可施展。” 李溢伸手接过,展开信笺,细细阅看了一番,微微颔首,旋即将那信笺置于烛火之上,须臾间化为灰烬,而后神色平静地吩咐道:“去告知老泰山,我已然知晓,一切按原计划行事便是。” 老太监忙不迭地重重点头,转身快步离去。 这边脚声方歇,那边一群内侍又匆匆赶来,为首的抱着数沓奏折,赶至近前,打躬作揖,恭谨禀道:“晋王殿下,这是官家遴选出来,传殿下揽阅的奏折。” 李溢摆了摆手,轻声道:“放下吧,我许久未曾陪王妃一道用膳了,今日便到此为止。” 内侍们自是不敢多言,如今这晋王殿下,所享待遇、手中职权,除却未有太子之名号,其余种种,与太子相较,简直一般无二,他们这些做奴才的,哪里敢轻易招惹,纵使中枢那边催得急切,他们也唯有诺诺应下,不敢多嘴半句,当下便依言将奏折小心翼翼放下,又躬身退了出去。 李溢款步而行,不多时便至仁明殿,抬眼望去,袁静宜已然等候多时,他忙加快了步子,疾步上前,面上满是歉意,笑道:“王妃,可是久等了。” 袁静宜见他前来,轻轻施了个万福礼,柔声说道:“夫君言重了。” 李溢微笑点头,随后与袁静宜一道落了座。 “时辰已然不早,夫君快些用膳吧。” 袁静宜轻声催促,眉眼之间尽是温婉之色,往昔那跳脱欢快之态,却是再难寻见。 “好,今日这晚宴,原是我特意为你备下的,还有你素日里最爱吃的……” 李溢笑意盈盈,正欲开口,目光偶然扫至桌上,刹那间,眸光陡然转寒。 “膳食令!” 李溢的笑容缓缓隐去,声音冷得似能凝霜。 “奴才在!” 候在一旁的膳食令忙高声应答,声音里透着几分颤抖。 李溢霍然起身,怒喝道:“本王在这东宫,竟使唤不动一个膳食令了?” 膳食令见状,吓得双腿发软,“扑通” 一声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口中只不断重复着 “奴才该死”。 李溢飞起一脚,狠狠踹在他胸口,怒骂道:“你当真该死!本王吩咐你给王妃备下的石首鱼羹和蟹酿橙呢?拖下去,给本王打死!” “殿下饶命啊!如今皇城被围,水道已然封锁了十数日,石首鱼和虾蟹今日都被皇宫御膳房统筹了去,奴才实在冤枉啊!” 膳食令一路被拖拽着,声音渐远,却依旧凄厉惨嚎不止。 袁静宜见状,忙快步上前,轻声劝道:“何苦发这般大火?眼下正值冬日,石首鱼和虾蟹本就是稀罕物,水道又被野利遇乞封锁,他一个内侍,能上哪儿寻去?莫要因这事儿动火,万一让朝官知晓,定要弹劾你了。” “哼,这群狗奴才,明知你喜爱这两样菜肴,却还任由御膳房将食材统了去,当真是作死。” 李溢怒气难平。 “好了,我又不是小孩子,如今大军围城,自然该先紧着皇宫,少吃几回那东西,又有何妨?饶他一命吧,莫要搅了咱们用膳的兴致。” 袁静宜拉着李溢,重新坐回桌前,还微笑着给他夹了一块鸡肉,示意他用饭。 李溢面色稍霁,冷冷开口:“都滚出去!” “是!” 周围伺候的内侍们忙躬身应喏,纷纷快步退出殿门。 李溢见殿内只剩二人,长叹一声,道:“静宜,本想着今日能与你好生吃上一顿饭,却不想被那恶奴给搅扰了,实在是对不住你。” “夫君怎的这般说?这儿这么多菜肴,还不够我吃的?我可不在意这些。” 袁静宜出言宽慰,言罢,又恐他不信,兀自扒了两口米饭,尚未咽下,便朝着李溢露出一个微笑,示意他快些吃饭。 李溢见此,便也不再多言,端起碗,与她一同用起晚饭。 二人于桌前,再无言语,仿若往昔寻常时候,各自默默用饭。 “静宜,你可曾后悔?” 李溢搁下碗筷,冷不丁问道。 袁静宜闻言一怔,往日二人用饭,桌上向不多话,今日怎的突然问起这话?虽心下不解,却还是应道:“夫君所言后悔,是指何事?” “嫁给我做这王妃,你可曾后悔?” 李溢又补了一句。 袁静宜放下碗筷,理了理衣衫,神色郑重,缓缓说道:“民间都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既嫁了皇子、王爷,又有何后悔的?” 李溢摇了摇头,继而道:“你并非不后悔,只是不愿去想罢了。” 袁静宜憨憨一笑,道:“那我方才想了想,我不后悔。” 李溢默然不语,静静凝视着这个瞧着有些憨傻的姑娘,良久,终是叹道:“自咱们大婚至今,我从未碰过你分毫,你可知为何?” “夫君若想告知我,自然会说,若不想说,那便是我不该知晓之事。” 李溢闻听此言,先是一讶,继而苦笑:“我原以为你是个傻姑娘,没成想,你竟是这般聪慧。” 袁静宜浅笑不语。 李溢望着眼前这妻子,叹道:“我自幼便与旁人不同,他们个个都比我聪慧,比我有才学,比我受宠爱。从前我时常怨怼老天不公,想着若是将我生得早些,说不定我便是太子了,哪怕生得晚些,给我个聪明些的脑子也好啊,可这些,我竟一样都没有。 小时候,娘亲分糖果与我们兄弟,总会悄悄多给我一些。那时我很是生气,恼娘亲为何如此行事,我又不比他们差,为何要这般待我,倒好似我是个最差的那个一般。娘亲却总说,她最疼我,喜爱我,这才会偷偷多给我糖果。 起初我自是不信,对我好,不该是让我与大家一般无二吗?如此行事,反倒让旁人将我视作了敌人,这能算好?可这话听得多了,我也就信了。 慢慢地,我发觉,只要嘴甜些,哪怕身为弟弟,生得不够机灵,依旧能讨得旁人欢心。就这般长大,我也就成了如今这模样。 在旁人眼里,我惯会伪装,口蜜腹剑,心思歹毒,善于逢迎,这些我都不放在心上,只因我年幼时便知晓,纵使旁人不喜欢我,欺负我,可我却是那个得糖果最多的,他们之所以那般气恨,是因得不到母后宠爱,更捞不着糖果。 如此,我便养就了在父皇母后跟前逢迎的习性,论及这点,他们可没人比我更了解父皇母后。” 袁静宜静静听着,见李溢停顿,乖巧地为他斟了一杯酒,而后在一旁静静落座,等他后续言语。 李溢回以一笑,仰头将酒一饮而尽,续道:“他们还当自己了解皇帝,真是可笑至极,若真了解,又怎会一个个被除掉?他们不够狠,至少没皇帝那般狠心。 这十几年来,我一直在琢磨一个事儿。为何皇帝只着力培养咱们宗室的皇子,对其他皇子却仿若视若无睹?甚至于,哪怕将大权交予宗室公主,也不愿分些给李泽、李沛?难不成真因我母后的宗室势力庞大? 起初,我与旁人一般这样认为,可后来我发觉自己错了。这十几年来,我日夜钻研父皇母后,他们的喜好,一举一动、一颦一笑,我皆牢记于心,每至深夜,连他们的眼神、笑意,我都逐一回想、剖析。 偏生凑巧,皇帝非要将九妹嫁去辽国之时,我便敏锐察觉出不对劲儿。若是和亲,家中公主众多,为何非得嫡女不可?最后竟还真成了,不同人有不同见解,我却只瞧出一个问题,那便是皇帝并不喜欢宗室。 这念头一旦生出,便如野草疯长,再难压制。 于是,我在脑中反复回想皇帝说过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微笑,惊觉他对我们三个嫡亲皇子,好似从未真正分过权柄。” 袁静宜又为李溢斟了一杯酒,面露疑惑,问道:“为何这般说?太子监国,齐王是头一个封王的皇子,夫君之前总领工部,这不算权力吗?” 李溢朝着袁静宜微微一笑,耐心解释道:“我这人自幼便爱与人相较。这些权力,乍看极大,在皇子里头更是高出旁人不止一筹。可若与公主相较呢?她们一个掌着天下财权,一个握着天下情报,咱们这些皇子与她们一比,除却太子,好似都不值一提。 到这时,我方才恍然大悟,原来我们都被皇帝骗了,咱们宗室嫡亲皇子的权力,不过是空中楼阁、镜花水月罢了。后来我越琢磨越觉着有理,嫡亲公主与皇子的权力,皇帝若想收回,好似也非难事,杀了母后,将公主嫁人,这大权可不就又都回到他手中了? 可我又纳闷,他为何要这般行事?既然不愿让我们这些嫡亲皇子继位,那便只剩李沛与李泽了,难道不给他们庶出皇子权柄便是宠爱他们吗?难道这便是与小时候分糖果一般吗? 我想不明白,但我确定一点,皇帝早晚会对我们宗室动手。于是,在九妹嫁人的那一日,我便暗中开始谋划后手。若真有那么一天,我好歹也有自保之力。 可事实却是,李沛被杀,皇帝竟毫无实质性反应,李泽那蠢货,好似根本不足以与我们宗室抗衡。直至那条泥鳅出现,我方才如梦初醒。” 袁静宜沉默片刻,随后替他理了理衣衫,浅笑道:“今日为何突然说起这些?” 李溢轻笑一声,拿起酒壶,猛灌了一口,苦笑道:“如今宗室嫡子,便只剩我了,也不知皇帝哪日便会对我动手。” 或许是不胜酒力,又或许是压抑太久,李溢忽而癫狂笑起来。 许久,李溢转头望向满脸忧色的袁静宜,道:“小时候,母后说她最疼我,也偷偷给我最多的糖。那日,母后将江南的宗室权柄送我保命,我方才知晓,母后并非最疼我,她是可怜我,知我不够聪慧,怕我被其他兄弟欺负,这才偷偷给我许多,原来从小到大,竟是一点儿都没变。” 袁静宜闻言,轻轻摇头,柔声道:“母后是疼你的,不然不会将我嫁给你,也不会将宗室的半壁、江南权柄送你,单从这些作为来看,她确是最疼你的。” 李溢默然良久,方道:“母后将你这国公嫡女嫁给我,我便知晓。” “既知晓,又为何要这般行事呢?” 袁静宜语气平和,并非质问,只是单纯疑惑。 李溢闻听此言,眸光瞬间转冷,低吼道:“我兄弟之间如何争斗,那都是自家事,我的糖果被他们抢了去,我无怨无尤,可他一个泥鳅,杀我兄弟,谋害我母后,我若真逃去江南,可不就真成了母后眼中的可怜虫!” 袁静宜瞳孔骤缩,而后眼神迅速四下游移,耳朵竖起,低声道:“夫君,你醉了,我扶你回去歇息。” 李溢摆了摆手,道:“我为何不碰你,这便是缘由。自娶你那日起,我便已经谋划多年,成败与否,这几日便能见分晓。你自从嫁了我,便没怎么笑过,性子也变了许多。母亲常说我把你带坏了,我虽嘴上未应,心里却认了。你是个好姑娘,不能跟着我一道送命。今日本想着与你吃一顿送行饭,却不想被个奴才给搅黄了,实在是对不住你。” 袁静宜闻言,气得用力跺脚,嗔骂道:“你这说的是什么傻话!我是你妻子,你做何事,我能撇得开?普天之下,谁不知我韩国公府是你的倚仗,你如今这话是何意?” 李溢还是头一回见这傻姑娘动气,不过转瞬,眼眸又冷了下来,将她按坐在身旁,神色凝重,道:“今晚,韩国公府的人会来接你回家,回去后切莫声张,韩国公自会安排你的去处,我若成事,便接你回来,咱们做一对名副其实的夫妻,我若不成,你便隐姓埋名,安安分分度过后半生,后路我都已替你备好,莫要赌气犯傻。” “我不,我要留下来护着你,我若走了,岂不成了大难临头各自飞的负心人,我韩国公府可没这般家教。” 袁静宜愤然而起。 “你给我坐下!” “哼!”袁静宜撇着嘴坐下,眼中满是委屈。 “你瞧瞧咱们周遭这些奴才,你以为皇帝真能放心我?我若稍有异动,他们必然拿你要挟我,我太了解皇帝了,瞧瞧王浅予和崔穆清的下场,我可不想我的孩子尚未出世,便惨死他手,更不愿我的妻子遭受那般丧子之痛。从咱们大婚那日起,我便谋划了最激烈的后手,这一点我从小就知道,你要想糖不被人抢,那就只能比他们更狠,一次性打服他们,不然这种事会一再发生,永不停止。” 李溢低声吼道。 “哼,你有兵吗,你凭啥干那事?” 袁静宜梗着脖子,瞪眼回应。 “正因如此,你才得回家,一切我与韩国公都已谋划妥当,你若真想帮我,便得回家,不管是防着你被皇帝抓捕,还是替我领兵,总归你不能再在东宫里待下去。” 李溢郑重其事。 袁静宜沉默许久,咬着牙道:“你想做什么我都要跟着你,我绝不做那不仁不义的女子。” “哎,母后待我果真不薄,替我寻了你这么个好妻子。” 李溢感慨万千。 “我这便回家,替你领兵,咱们夫妻要死,也死在一块儿。” 袁静宜言罢,再不停留,转身大步朝宫外走去。 李溢静静望着袁静宜远去的背影,眼神陡然阴鸷狠厉:“泥鳅束龙,也不知你杀不杀得死那吞食泥鳅的鼍龙!” 言罢起身,朝着内宫行去,途经那膳食令杖责之地,冷然道:“着实打!” 其声仿若鼍吼,愤似龙鸣。 第301章 回春 <特别鸣谢:tijin的大神认证,特此加更!> 美陂湖畔,南山寺中。 赵国公陈群独立塔顶,凭栏遥瞻。 俯瞰之下,长安第一大湖美陂湖,湖面波光闪耀,湖水仿若被清风撩动的绮罗,潋滟生辉。南望而去,西夏敌军营帐星罗棋布,人影憧憧,隐隐透着股森然肃杀之气;北眺,则见北城工匠修葺屋舍,忙碌不休,锤声叮当之间,房屋渐复往昔旧貌。 回首再瞰长安城内,陈群不禁长声叹息。 往昔那繁华昌盛、万国来朝的长安,曾是多少人心驰神往、梦寐求之的大都城。街头巷尾,人潮涌动如织,店铺鳞次栉比,商旅往来不绝,叫卖声、欢笑声交织回荡,处处弥漫着盛世烟火气息。 怎奈如今,兵祸横生,街巷冷冷清清,人烟稀落,诸多店铺关门闭户,门板上积满尘埃。偶尔有几个行人匆匆而过,亦是神色慌张,脚步虚浮,眼中难掩惊惶与忐忑。城垣之上,军旗烈烈迎风,守军严阵以待,可这满目疮痍之景,瞧得陈群揪心难安。 “唉!忆昔长安春日暖,繁花耀眼,游人似蚁,处处皆闻笑语喧。如今却成这般模样。春长安,长安春,究竟何时回春哟!” 陈群嗟叹连连。 “老爷,近日简报!” 一素衣老者登上塔顶,低声禀告。 陈群微微颔首,目光凝望着塔下的美陂湖,神色深沉难辨。 老者也不多言,如往常那般展开信笺,语调平稳地读将起来: “野利遇乞围城已至二十日。其军中粮草仅余三日之量,据估算,地道应是已然打通,依工部侍郎石信推断,方位当在东城与西城方向。 长安城中粮草充足,至少尚可支撑一月余。周边勤王厢兵已在赶来途中,最快的是五千秦州兵,明日便能抵达。陆续还有金州、凤翔、兴元厢兵,虽说多是老幼之众,却也有两万之数,三日内均可赶到。 北方消息,潘帅听闻长安被围,留下数万精兵守卫兴庆府,稳固西夏故地之后,亲率杨渝神符卫、熊定中展旗卫,共计两万骑兵,昼夜不停地朝长安赶来,预计最快也要七日方能到达。” 陈群轻点下头,转身步入塔内,关上四周长门,一面燃起檀香,一面问道:“城内可有什么消息?” “倒是有几件蹊跷事儿。” 老者应声道。 “哦?能被你这号称百事通的老家伙称作蹊跷事,我倒要听听。” 陈群转过身,面带笑意。 老者微微而笑,合上简报,说道:“共有三件。其一,大公主李淑前往大相国寺为守城将士祈福,天降异象,佛光落于头顶,寺钟不敲自鸣,坊间传言其为度母转世,长安城三十六所僧寺、十所尼寺主持纷纷表态,于昨日在大相国寺举办度母法会,尊其号‘救八难度母’。” 陈群闻言一怔,旋即笑骂道:“这倒热闹了。一个九天玄女,一个救八难度母,怎么着?天波府坐不住了?” “哈哈哈!还是老爷目光犀利,听闻老太君气得如今还卧床不起呢,长安守备已然换成了龙骧卫大将军金杲,神策卫被拆分拨给了殿前司和金吾卫。” 老者忍不住笑出声来。 “哎!老太君也是老糊涂了,自大公主出任尚书令那一刻起,便意味着她天波府与那高位再无缘分,这又是何苦来哉。” 陈群无奈叹息。 老者亦随声附和:“老太君也是骑虎难下,谁能料到皇帝会翻脸不认人,如今这神策卫算是彻底脱离了天波府,不知其他将门又会作何反应。” “还有何事?” 陈群似是不愿再多谈此事,接着问道。 老者正容,继续说道:“皇宫东华门突然坍塌,晋王殿下自请招揽民夫修缮。” “东华门不是前几年工部才修葺过吗?怎会无故坍塌?” 陈群皱起眉头。 “说是白蚁咬断了主梁,工部之人第一时间赶到,确实找出不少白蚁窝。有趣的是,这东华门前些年便是晋王主持修缮的,因这事他还自请削减俸禄,再次统领工部,正夜以继日地招募劳役呢。” 老者笑道。 陈群眉头紧锁,一语不发。 老者对此早已习以为常,继续说道:“最后一件事,便是关乎那隐皇子。” “何事?” 陈群挑眉追问。 “春江楼新出了个花魁,模样生得那叫一个绝美,长安风流子弟趋之若鹜,都盼着能一亲芳泽。隐皇子晚间勉励完将士,回宫路上瞧见那花魁模样,便令内卫封锁了春江楼,与那花魁荒唐了一夜。晨间突发马上风,险些丢了性命,幸亏内卫中有医道高手,赶忙急救,虽说保住了性命,却落下个流涎的病症,后经庞审元诊治,虽说不至于一直流口水,可情绪稍有激动便会发病流涎。” 老者平静叙述。 “龙长于野,养在阉人之手,龙气渐消,土气渐生,再难回天。” 陈群叹道。 老者神情肃穆,继而道:“老爷,真龙在外等候多时了。” 陈群叹息一声,瞧着手中的金杆狼毫,道:“让他进来吧。” 老者点头,不再言语,转身朝塔下走去。 不多时,一阵咳嗽声由远及近传来,陈群望向楼梯口,但见一少女搀扶着一个全身裹在黑衣兜帽里的人走上楼来。 陈群听着这咳嗽声,皱眉凝神,待那男子摘下兜帽,陈群瞧着他惨白的面容,心底陡然一惊,随后疾步上前,一把攥住他手腕,凝神诊脉许久,沉声道:“寒邪入里,侵及心肺,气血瘀滞,经阻脉绝,怎会这般严重?你落水前可是被人伤了?” 李泌恭敬地行一礼,剧烈咳嗽几下,嗓音沙哑:“被副将林三暗算,身中数刀,也不知在水中漂了多久,幸得盛姑娘搭救,一路由镖局暗中护送,才得以活到今日。” “呀!你少说几句吧!” 盛春韶满脸焦急,瞧着不断咳嗽的李泌,赶忙用手帕帮他捂住口鼻。手帕刚一拿开,只见纯白帕子上血迹斑斑,甚是刺眼。 陈群眉头皱得更紧,问道:“即便如此,你也不至于这般严重,你是不是见过你妻子了?” “咳 ——!” 李泌闻言,瞳孔骤缩,随即双目瞬间通红,一声剧咳,哇地一口鲜血直喷在地上。 陈群眼疾手快,迅速扶住李泌,而后从案几上摊开针囊,从中拣出几支精细银针,一一在指尖捻过,确保针芒锐利、针身挺直。 紧接着,他一手扯开李泌胸前衣物,另一只手稳稳拈起银针,找准穴位,针尖破皮而入,针身垂直贯入,手法娴熟老练。 陈群目光专注,随着银针的捻动、提插,或轻或重,或疾或徐,他时刻留意李泌面色变化,手中动作如飞,欲以精妙针法,助李泌调和气血,稳住心神。 “师父~!我恨!我恨呀!” 李泌缓过一口气,双目赤红,抓着陈群的胳膊死死不放,那一声声恨意传入陈群耳中,令他心中亦涌起悲切之感。 想当初齐王李泌是何等意气风发,十几岁的年纪便主持修订梳理上古大儒经典,聪慧之名传遍天下,无数大儒都想将他收入门下,为自家门庭增光添彩,更是着成《散经矫正》《古经新编》等惊世之作,凭此功绩,第一个封一字齐王,可谓风头无两。 如今竟沦落到这般凄惨境地,陈群瞧着眼前故人之子、自己这得意门生,心中当真五味杂陈,满是凄苦。 原本陈群见那日皇城落凤、兵丁殒命,便已萌生隐世之念,可如今又遇敌军围城,皇帝拿城中百姓当作棋子,只想着给那二狗助威造势,这让陈群更生凄凉。 本想着尽快解了野利遇乞的围城之厄,也算不枉自己白吃了这么多年国公俸禄,可又见此情形,他这归隐之行怕是又要往后拖上一拖了。 陈群缓缓将他扶起,正色道:“你这孩子,若是有办法便不会来找我,既然来找我,怕是走投无路了。我与你母亲乃同窗好友,自幼便是交好。她更是将你托孤给我,你叫了我一声师父,我便应下了。” “师父!我若不是走投无路,绝不会来搅扰您的清静。” 李泌满脸愧色。 陈群摆摆手,直接道:“你我都不必多言!我给你两个选择,其一,自己做皇帝;其二,泄愤报仇。你现在告诉我,你想选哪个。” 李泌轻咳数下,苦笑道:“我这身子,还当什么皇帝。” “用虎狼之药,我可保你一年半寿命!留个子嗣也并非不能。关键是你到底想要什么。若想当皇帝,那就不能弑君,我助你剿灭敌军,联合世家宗室将门,便是杨文和,我也能说动,你只需开口,七日后你便是皇帝。 若你只想报仇,也不难办。 我以激励士气之名,逼皇帝御驾亲征,你与杨炯私交甚笃,从那御前武备司弄出些新式轰天雷并非难事,我与皇帝一同去南城酬军,你夜间掘开地砖,埋下三十枚便足矣,看我信号,便可大仇得报。善后之事杨文和自会料理,你也不会太过凄惨。” 陈群淡淡而言,仿若这灭国弑君之事于他而言不过是稀松平常罢了。 “师父!我来求您已是羞愧难当,又怎能再看着您去送死!” 李泌泪水夺眶,咳嗽不止。 “也不算送死!为民除掉一个濒死癫狂的帝王,也算大功一件。你要想好,想做皇帝就要等七日大军赶到,想要报仇,三日便可。别想那么多,就依着你真实的心思来。” 陈群催促道。 李泌闻言,咬牙道:“做皇帝能不能杀了那二狗!” “可以,但不能弑君。我要联合各方帮你逼宫,这样你才能名正言顺,皇位方能坐得稳。” 陈群解释道。 “做了皇帝,师父是不是不用死!” 李泌追问道。 陈群沉默片刻,道:“这谁说得清呢。” “我等得了七日!” 李泌咬牙,眸光满是狠戾,再无从前那般平和。 陈群起身,高声喊道:“老伙计,我那行医的行头呢?这长安病得太久了,咱俩该出诊喽。” 话音刚落,那老者微笑着提来一件老旧灰袍,亲手替陈群换好,又扛着个药箱笑道:“这次老爷可能让长安回春?” 陈群爽朗大笑:“这长安生病的人家不少,咱们一家家地看。” “好嘞!那就先去天波府?” 老者背着药箱紧随其后。 “正有此意!” 李泌目光紧紧追随着陈群离去的方向,直至那身影彻底隐没于楼梯转角,他胸膛剧烈起伏,心间恰似有惊涛骇浪在翻涌,诸多情绪相互碰撞、纠葛,令其双唇微张,欲言又止,喉咙里仿若梗着千言万语,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四下静谧,唯有陈群的歌声在塔内悠悠回响: “柳色渐浓城郭,愁云却绕楼台。长安巷陌久沉霾,病骨哪堪春在。 药石难医世乱,金针怎抚时哀。唯期青帝遣良才,唤取东风除碍。” 第302章 龙女 长安大街之上,行人寥寥,两旁店铺多是紧闭门户,一片萧条荒芜之景。 “师傅,你往日不是讲,长安乃天底下最为繁华热闹之地么?怎的如今这般模样,瞧着还不及咱们江陵府有生气呢。” 一名身着黑衣的少女,压低声音暗自嘀咕。 却见那被唤作师傅之人,竟是个碧玉年华的绝美女子。 只见那女子,身着一袭素白绫罗,衣袂飘飘,仿若凌波仙子踏波而行。她周身似被霜雪淬炼过一般,通身洁白,唯有那一头如墨乌发,肆意垂落双肩。其面容秀美得超凡脱俗,直如姑射仙子翩然降世,叫人望之而心折。 再观其神色,淡漠清冷,宛如幽涧中孤绽的水仙花,冰洁高冷之气扑面而来。旁人瞧她,全然瞧不出她心底究竟藏着怎样的喜怒哀愁,仿若尘世诸多情愫,于她而言,不过是过眼云烟,丝毫不能在她心间泛起涟漪,只是悠悠然遗世独立,自成一方天地。 那女子蛾眉微微一蹙,眸之中透着几分清冷,轻声斥责道:“你今日的晨功可曾练了,怎的这般多话?” 那嗓音仿若寒泉击石,清冽非常。 少女却似早已司空见惯,小手轻轻拍了拍胸脯,脆生生地应道:“师傅,徒儿练了三遍啦!那晨功又算不得什么难事,不过是走走桩、踢踢腿罢了,徒儿都练了快一年了,师傅您啥时候传我剑法呀?” 黑衣少女满是无奈,犹记七岁那年,她于江陵府街头,忽见这宛如仙子的师傅仗义锄奸,那一刻,她才真正知晓夫子所言 “惊为天人” 是何模样。她本是官家小姐,平日里哪曾见过这般超凡脱俗的人物,当下便心旌摇曳,不管不顾地缠着这仙子,定要拜师学武。 结果自是不言而喻,她头一回尝到了苦头,也头一回见识到了夫子所说的 “仙子怫然作色” 是何情景,她竟被打了,长这么大,她哪受过这般委屈。可这一打,却似火折子点亮了干柴,偏激起了她的好胜之心。虽说爹爹平日总骂她不学无术,笑她读书仿若 “牵鬼上剑”,浑浑噩噩,难有进益,可她也曾听书院里那些坏小子念叨 “好女怕缠郎”,她便赌上一口气,心想:这仙子难不成还真能打死我? 于是乎,她铁了心,仙子走到哪儿,她便跟到哪儿,每日里师傅、师傅地喊个不停,还殷勤伺候着起居饮食。虽说这师傅独居江陵府城外石首山,生活极简,压根儿无需她照料,可她却做得有滋有味,乐此不疲。 这般一晃,三年已逝,如今她已然十岁。虽说这仙子师傅仍未正式认她这个徒弟,却总归传了她几手功夫。就凭这点,她回书院时,可神气了一阵子,瞧着昔日同窗望向自己的眼神,那点子小小的虚荣心,恰似春日里的野草,“噌” 地一下便冒了出来,直让她暗爽不已。 只是时日一久,新鲜感渐消,她又觉着有些兴味索然。许是与这不食人间烟火的师傅相处太久,如今她每日不是练功,便是随着师傅去会武林中的各路豪杰。可在她眼中,这些所谓的大侠,多半是滥竽充数之徒,要么是见色起意的登徒子,要么是追名逐利的庸俗客。 直至一日,她才恍然惊觉,自己当年在大街上随意寻来的师傅,竟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泠仙子,这名号,她在偷偷翻看的话本里不知瞧见过多少回,每一回,都被泠仙子那侠女风范和英姿所折服向往,当下,一股不真实之感涌上心头,仿若置身梦中,飘飘然不知所以。 “没学会走就想着跑,你那落英掌练了三年,却还是个打狗撵鸡的丑样子。” 女子眉毛一挑,嗔骂出声。 少女闻言,小脸瞬间垮了下来,不服气道:“哪有那般差,江湖的朋友都说我是武学奇才呢,我那‘鬼上剑’的名号可是我一掌一掌打出来的。” “哼,你当我不知道吗?十岁的年纪就学人家喝酒,人家喝不过你,你就让别人叫你鬼上剑大侠,我看你叫水灌田大侠才对。” 女子娥眉倒竖,瞪眼道。 “这不好听吧,没有鬼上剑听着有气势。” 少女羞赧道。 “你还知道难听?我却觉得甚是贴切,读书如牵鬼上剑,饮酒似车水灌田,说的就是你!” 女子毫不留情地骂道。 “师傅,你别总是骂我,书上说:君子之教,喻也。道而弗牵,强而弗抑,开而弗达。道而弗牵则和,强而弗抑则易,开而弗达则思。和易以思,可谓善喻矣。你得学着点,好好做个贴心的师傅。” 少女俏脸一昂,将自己当时一直揶揄夫子的话,拿出来语塞这仙子师傅。 女子闻言一愣,而后冷道:“你是教我怎么做师傅?书上说:中人以上,可以语上也;中人以下,不可以语上也。我看你却都不是,你是个笨蛋,不打不足以成才。” “啊 ——!师傅,你欺负我!” 少女嘟嘴瞪眼。 “少跟我贫嘴,今晚加练一个时辰,我看着你练习,错一次我打你一次!” 女子冷笑不止,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坏笑。 少女彻底放弃挣扎,这三年来她也摸清了仙子师傅的脾气,你跟她斗嘴可以,你若是敢跟她讨价还价,那绝对是少不得一顿打,她可不敢再争辩个一二三,加练就加练吧,无非是又被打一顿,咬咬牙便过去了,少女如是想到。 两人一个本就清冷,一个又挨了训斥,如此这般也是无话,只是沿着长安街道一路向北。 就这样走了许久,少女实在是耐不住性子,张嘴就要问这是要去哪,这可眼瞅着就要到皇宫了,本来她们进入长安就是从地道而入,本以为是来办什么大事,见什么武林名望,可却只是一路闲逛,这着实让她疑惑,当下便要出言询问。 可刚一抬头,却见一寺庙正前,两个打扫石阶的和尚正一脸淫邪地看着自家这仙女师傅,细细听去那言语简直污秽不堪,当下少女这本就憋着的怒火噌的一下直窜脑门,脚步连闪,三步便是数丈,待到近前,眼眸圆瞪,怒喝道:“贼秃驴,你们看什么?” 两个和尚见此一愣,而后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女施主怎地这般说话?此乃大华青龙寺,佛门清净地,莫要在此生事。” “哈!你还知道这是佛门清净地?你们两个秃驴,竟敢色眯眯的偷看我师傅,语言恶俗不堪,你当我听不见吗?” 少女气急,她本就耳聪目明,自从跟了师傅学武,那耳力更是见长,想她在江陵府,遇到这般货色,她早就二话不说开打了,要不是念在这里是长安,怕给师傅惹事,她岂会如此废话。 “女施主此言可是污蔑,我二人说过什么话?你可说来听听?” 右侧和尚上前一步,语是恭敬,眼神却满是戏谑。 “你!你找死!” 少女见这和尚言语,哪还不知他心思,这就是欺负她是个女子,说不出那些污秽言语,当下也不废话,周身气息陡然攀升,而后脚下如若乘风而行,速度之快,令人瞠目。 不等这和尚反应,落英掌穿花手直接打在这人胸口之上。和尚只觉得胸口仿佛被尖锥贯穿了一般,一阵钻心之痛袭来,而后便倒飞了出去,落地之后,只觉全身气息紊乱,大口喘着粗气,仿佛马上就要憋死一般。 “你!你胆敢在我青龙寺行凶,你知不知道,我青龙寺乃是受相府香资,梁王妃更是我们最大的功德主,你这般行凶当真不知死活!” 另一和尚双手紧紧握住扫把竹杆,虽脸上满是恐惧,语气却兀自强硬,色厉内荏地大骂出声。 少女闻言一愣,而后看向身后的仙子师傅。 女子面色无变,檀口轻启:“别打死!” “好嘞!” 少女喜上眉梢,大叫一声,一掌再次递出,直奔和尚胸口而去。那和尚早有防备,转身就逃,可刚奔进寺门,却不知道被什么绊了一下,直接跄倒在地。 少女见此,哪能饶他,疾步上前,飞起一脚便踢在了这和尚面门之上,而后一掌落英飞云手,裹挟着全身气力,直接朝着和尚后心打去。 “哎~~!小娃娃,你这一掌下去,他这辈子可就成了肺痨鬼喽!” 一道醉醺醺的声音自寺门后传来。 少女顺着声音看去,只见一个邋遢和尚歪斜着身子伫立当场,破衣烂衫宛如一面破败的旌旗,在风中猎猎作响。那一身的酒气似是实质化的云雾,冲天而起,肆意弥漫开来,让人几欲作呕。 再瞧他那一双眼睛,醉眼朦胧,满是玩世不恭与洒脱不羁。他一手紧握着个酒葫芦,那葫芦色泽暗沉,想来历经了无数岁月,另一手则拎着条狗腿肉,油渍麻花,却被他视若珍宝。 和尚察觉到少女的目光,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参差不齐的黄牙,说话间,脖子一仰,又灌下一大口酒,酒水顺着嘴角、胡须潺潺而落,打湿了他身前那一片衣襟。 “你这和尚,难道要替这两个腌臜货出头?” 少女柳眉倒竖,叉腰喝问。 “非也非也!这两个小子罪有应得,一个被你打伤了心腑,一个被你踢断了鼻梁,难道你这小娃娃还不解气?” 这酒和尚咬了一口狗腿,跌倒在门框上,笑问道。 “哼,你还说不是出头?他二人对我师傅出言不逊,什么污秽词语都敢说,你们青龙寺就是这般藏污纳垢之地吗?” 少女言辞犀利,毫不退让。 酒和尚一脸好笑,转头看了一眼拾阶而上的清冷女子,醉眼闪过一抹精光之后,再次转头,笑道:“院子大了,总会出几个坏东西不是。空迦、空叶,还不自己去戒律堂领罚!” 两和尚艰难爬起,垂首低眉,恭敬道:“是,师叔祖!” 女子冷冷的看着这一切,轻声道:“和尚也能喝酒吃肉?” 酒和尚抬眼看向着气质出尘的女子,悠悠道:“龙女也能走江湖?” “哼!” 女子冷喝一声,不再言语,领着少女离去。 “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既舍尘嚣远,何苦踏俗流?” 酒和尚饮一口酒,晃晃悠悠的朝寺内走去。 女子身形一滞,而后长叹一声,再不停留。 少女不明所以,紧跟其后,道:“师傅,咱们这一次不远千里来长安,到底是干什么?” “回家。” 女子轻声而言。 “哦,师祖母不是很早就仙逝了吗?” 少女再问。 女子沉默不言,继续朝城北走去。 少女见此,更是疑惑,但知道师傅性子,不敢多问,只得亦步亦趋的跟在身后。 一路行行复行行,终于行到皇宫门前。 少女看着这巍峨的宫门,惊叹道:“哇!早就听说皇宫壮丽非凡,气势惊人,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师傅,咱们绕着皇宫城墙走走呗,我看够了咱再回家,回去后跟我那些江湖朋友说上一二,也算是没白来。” “想看进去看。” 女子轻声道。 “啊?!” 少女一脸问号,这师傅莫不是也喝酒了,这皇宫是能随便进的吗?别以为你生得貌美就可以为所欲为,这可不是江陵府呀师傅!少女心中腹诽不已。 还没等她说话,女子已然率先朝宣德门走去。 少女大惊,疾步上前,拉着她手臂,一脸无奈:“师傅,长得好看不能当饭吃,更不能闯皇宫,会被杀头的!” 女子瞪她一眼,而后拍了她脑袋一下,道:“松手!” “师傅,我不看了,咱回家吧!” 少女一脸急切。 女子看着她这模样,嘴角勾起一抹微笑,轻声道:“师傅今天告诉你,生得好看真能当饭吃,还能闯皇宫,也能为所欲为。” 少女以手扶额,她确信师傅是疯了。 女子再不多言,拖着这笨蛋徒弟直接走入了宣德门。 鱼朝恩等候多时,远远见到这女子,疾步上前,恭敬道:“公主安!” 少女点头,清冷道:“走吧!” 鱼朝恩也不废话,转身头前带路,直入皇宫大内。 少女懵了,她觉得自己耳朵好像是坏了,她怎么听说这人叫师傅是公主,抬头看着周围高耸城墙,巨大的宫殿,她觉得自己在做梦,绝对是。想到此,她狠狠地掐了自己一下,当那痛觉传来之时,她彻底惊了。 女子看着她这娇憨模样,笑问道:“灵曜,你不是要看看皇宫好跟你那些狐朋狗友吹牛吗?怎地现在不敢看了?” “师……傅……师傅,你真是公主?” 楚灵曜抬眸,满脸的不可置信。 李泠微笑,莞尔道:“不是,他们是见我长得还行,便要请师傅吃饭,一会儿你可要多吃点,咱们莫要亏了本。” 楚灵曜闻言,嘟嘴跺脚,没好气道:“师傅你怎么骗人呀!你是公主为什么不早说?” “你问过吗?” 李泠抬眸问道。 “呃……,你这是耍赖,谁知道泠仙子是公主呀!” 楚灵曜气道。 “公主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身份,没必要挂在嘴边。” 李泠无所谓道。 楚灵曜无语,公主都不算大不了吗?我要是公主,肯定要宣扬到全江陵都知道,不,是全天下,我看谁还敢小瞧我鬼上剑大侠。 李泠不理会她这小心思,跟着鱼朝恩一路穿宫过殿,在一座西泠殿前停下脚步,转身恭敬道:“公主,官家等候多时了。” 李泠点头,拉着满是扭捏惶恐的楚灵曜直接走进了殿门。 刚一入殿,但见周围陈设依旧,同自己小时候和母亲住在这里的时候一般无二,目光复又落在餐桌前的那人身上,眼眸陡然一缩,而后款步上前,刚要开口却被皇帝摆手打断。 “路上辛苦了,坐下吃饭吧。” 李泠闻言,轻叹一声,坐于对面。 皇帝抬眸,见李泠身后的少女,笑道:“灵曜是吧,还站着干嘛?不饿吗?坐你师傅旁边。” “官…… 皇…… 师祖父,我不饿!” 楚灵曜扭捏道。 李泠摇头,一把将她扯到自己身旁,没好气道:“吃,吃不饱晚上加练。” “哦!” 楚灵曜迅速抱起一碗饭,埋着头不断往嘴里送饭。 皇帝微微一笑,往李泠碗里夹了一筷子橙蟹,又给楚灵曜碗里放了块石首鱼,这才问道:“可成了武林盟主了?” “还没。” 李泠清冷回道。 皇帝点头,而后道:“过几日给你介绍你大姐认识,你二人好好亲近亲近,你不要爹帮你,你姐姐帮你总是好的。” “我不需要任何人帮。” 李泠声音平淡,却笃定非常。 皇帝摇头,叹道:“你跟你娘一样,性子嫉恶如仇,看事情非黑即白,你娘生前便总想着做什么武林盟主,好好的皇妃不做,非要出宫去争什么武林盟主,这一走便是十年。” 李泠闻言,语气平淡道:“我娘临终前什么都告诉我了。想要当武林盟主是一方面,更多的是逃离皇宫,逃离你。” “咳 ——!” 皇帝瞳孔一缩,而后剧烈咳嗽。 只见他迅速拿出手帕,捂住口鼻,咳了数下后,背身服下一枚丹药,喘息数下后,方才平静。 “既然都知道了,为何还回来?” 皇帝语气平淡道。 李泠看着那渗出手帕的刺眼红色,叹道:“看您最后一眼。” 皇帝苦笑,似是回忆,又似解释:“爹没得选,你姨娘本就体弱,突闻自己孩子被换,忧思难抑,庞太医断定其只有三天命活。” 李泠摆手:“您不用解释,我娘已经仙逝,这个真相全天下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我答应了我娘不会说出去,您且安心。” 皇帝闻言,长叹一声,看着这个出尘的八女,再不知说什么话。 李泠拿起筷子,给楚灵曜夹了一块橙蟹,而后问道:“您叫我回来,是想让我保护您?” 皇帝沉默。 李泠瞧着这般情景,当下便直言道:“好,我护您周全,全当是报答您的生养之恩,待此事了结,我便回江陵去,往后再也不是什么灵珠公主。” 皇帝深深地凝视她片刻,继而缓缓起身,伛偻着腰背,一步步走出殿门,口中悠悠长叹:“巨浪翻云锁宸宫,灵珠化育越女容。生来身系龙家姓,长在难辞鳞族踪。沧海梦,世间风,几回魂绕觅凡庸。怎奈宿缘缠作茧,一生囚心困此中。” 李泠仿若未闻,默默端起碗筷,小口小口地吃起饭来。 “师傅,你回家不开心么?” 楚灵曜放轻了声音,悄悄问道。 “重回这牢笼,有何开心可言。” 李泠语调清冷,仿若寒夜霜风。 “哦。” 楚灵曜轻轻应了一声,也不敢再多言语。 西泠殿内再度陷入沉寂,无半点声响。 第303章 风起 长安,大庆殿。 此刻,殿门紧紧闭合,夕阳倾尽残余的一抹余晖,穿过窗棂那狭长的缝隙,丝丝缕缕倾洒而进,仿宛如金纱般轻柔地落在大殿的金砖之上,溅起一道道粼粼波光,给这庄严之地又添了几分闳肃。 李淑莲步轻移,小心翼翼地搀扶着皇帝,款步踏上高台,直至那象征着至高无上权威的龙椅之前。待皇帝安然坐下,她便恭恭敬敬地垂手立在一侧,敛息屏气,心中暗自思量:父皇今日特地将自己召至这空寂无人的大庆殿,究竟所为何事? 这姑娘自小就聪慧过人,又历经诸多变故,性子愈发沉静如水,波澜不惊。当下,她只是默默抬手,轻柔地为不时干咳的皇帝抚着后背,全程闭口不语,生怕惊扰了父皇的思绪。 皇帝的干咳声在空旷寂寥的大殿内悠悠回荡,接连咳了几下之后,紊乱的气息才渐渐平稳。只见他双手缓缓搭在龙椅那雕龙刻凤的扶手上,手指下意识地来回摩挲,似是要从这冰凉的触感中寻得力量,又仿若在抚摸岁月的沧桑。 他目光悠长深远,凝视着那紧闭的殿门,眼神渐渐变得迷离恍惚,那落日余晖映照下的金砖光芒璀璨夺目,耀眼的金光潋滟生辉,反射在皇帝的面容之上,映出他眼角的细纹与眼底的决绝,可他的眼眸却仿若对这刺目的光芒浑然不觉,依旧死死地盯着殿门,那目光似带着千钧之力,仿佛要穿透这厚重的门板,望向他苦心经营、统治了数十载的庞大帝国。 良久,皇帝仿若从深沉的思索中惊醒,缓缓挺直了背脊,身姿再度挺拔如松。他眼神骤然回转,刹那间,锐利威严之气四溢,仿若利剑出鞘,那个令朝堂震颤、万民敬仰的威严帝王,仿若浴火重生一般,再度降临人间,重掌这天下乾坤。 “兰陵!” 皇帝的声音威严而出。 李淑身子一凛,恭敬应道:“父皇。” “你来说,如今大华最要紧的是何事?” 皇帝沉思着发问。 自李淑归返长安以来,便常伴皇帝身侧,侍奉君前。近些时日,皇帝更是令她悉心翻阅、通览大华这些年所积的奏折存档,潜心研习批阅奏章之道。李淑聪慧勤勉,日夜沉浸其中,如今面对皇帝问询,自是从容不迫、胸有成竹。 只见她微微欠身,仪态端庄,不紧不慢地开口回道:“父皇,依儿臣这些时日研习所悟,如今大华积弊深重,沉疴缠身,其症结所在,主要有二。其一,宗室势力日益膨胀,仿若参天巨树,根系繁杂,尾大不掉;其二,世家大族把控乡里,仿若密织的罗网,牢牢禁锢一方,致使中央政令不通。 由这二者滋生出的诸多弊病,更是纷至沓来、乱象丛生。他们垄断了官员晋升的途径,使得朝堂之上难觅贤能清正之士,有才者报国无门;肆意侵吞地方田产,致使百姓流离失所、民生凋敝;隐瞒人口,隐匿赋税,令国库空虚,国家根基动摇;最为甚者,皇权难以企及乡村末梢,政令不畅,才有了‘没有百年皇家,却有百年世家’这等悖逆常理的怪象。 长此以往,一旦风云变幻,宗室便可伺机而动,再次开启城门,重归往昔的尊荣;世家亦能审时度势,转而支持反叛势力,延续其世代荣华。如此循环往复,我大华国运堪忧。” 皇帝点了点头,不做任何评价,继续问道:“你可有什么解决之法?” 李淑沉默片刻,凤眸渐渐转冷,沉声道:“收拢全国兵权,扶植叛乱,掀起全国动乱,驱蚁噬蛇,用最凌厉的手段,杀光所有世家。而后将科举取士推行全国,选官不再看门第,逐步扩大寒门的录取比例。制定详细的土地流转制度,清查全国田产,慢慢摧毁世家的根基。如此十年,世家再无大田产,科举人数一多,便可进行地方改制,从中央派流官直达地方上任,世家再难控制天下。” 皇帝闻言点头,而后叹道:“很有想法,但实行起来却是极难。第一个大问题便是你如何收拢全国兵权,在全国掀起叛乱确是手笔颇大,气魄也壮,可若脱离你的掌控该如何收场?大华开国便将科举制定为了国策,但为何现在录取的进士还是世家子弟居多?本质是他们垄断了知识的传播途径,平民想要读书难如登天,即便有几个寒门越上龙门,也多半是投入了世家门下,所以这个问题不解决,科举想要扩大取士,很难。以上问题不解决,就更不要提改革了,实是镜花水月,无根之萍。” 李淑闻言,羞愧地低下头,仿若霜打的茄子,再无言语。 皇帝见此,微微一笑,宠溺道:“一代人有一代人做的事,爹帮你做好,你慢慢来。” “爹,孩儿怕辜负您的期望。” 李淑低声言语,声音中满是自责。 “傻丫头,谁一生下来就是那块料?你爹我当初便是个连饭都吃不饱的穷苦少年,还不是击败了众多对手,坐在了这个位置上。说起来这些问题由来已久,若老天再给我二十年,我定能还天下一个干干净净的大华,可这世间哪有那么多如果,爹能做的便是倾尽全力,让你以后少受一些委屈。” 皇帝恳切道。 “爹 ——!” 李淑闻言,心绪激荡,扑倒在龙椅之下,痛哭不止。 皇帝不断摩挲着李淑的头,悠悠道:“你这么聪明,应该也猜到爹的意思,那爹问你,这条路是爹给你选的。你不用再因为担心嫁人而当那人人称赞的宸公主,也不用为了给母亲报仇而四处求人,以后你只能靠你自己,这条路你可喜欢?” “爹~~!呜呜呜!” 李淑只是痛哭,呜咽不止。 皇帝轻笑,拉起她静静看着她这面容,叹息道:“好孩子,爹当初对不起你娘,也没能好好疼你,如今又把这么重的担子交给你,你可怪爹?” 李淑不住地摇头。 “那就好,那就好。” 皇帝轻声呢喃,声轻语颤。 而后,皇帝眼神渐渐肃穆,沉声道:“儿呀,爹做这帝王,见了很多人,做了很多事,总结下来的君道有四卷书《主道》《备内》《术弈》《阴弈》,这几日都传于你研习了。但这些终归是术的层面,若君主无‘势’那便全都是空中楼阁,一摧就垮。” “爹,那何为势?” 李淑疑惑道。 “所谓势是一个帝王的根本,是权力的根源,是术的依仗。从古至今,为何造反的人都要打个旗号,无论是替天行道,还是为民请命,无论是天降异像还是神话降生,这些都是在造势,一个君主一旦造就了自己的势,那便可衍生出一切想要的东西,诸如权力,政令,法治等等,皆归于此。” 皇帝耐心解释。 李淑恍然:“原来父皇给我加的度母金身便是在为我造势!” 皇帝微笑,并没有多言,而是继续道:“野利遇乞已经掘通了隧道,明日便会攻城,这些日子你便在后宫好好研习爹让你看的东西,其他的事都不要管。” “爹,您不需要我帮忙吗?” 李淑疑惑道。 皇帝摇头,道:“你要做的事有很多,今后会更多,今日可能便是你最后一个闲暇时光了。” 李淑不明所以,满是疑惑。 皇帝也不多言,缓缓起身,指着龙椅道:“来,坐下?” “啊!爹,兰陵不敢。” 李淑惶恐,连连摆手,美眸中满是拒绝。 皇帝哈哈大笑,强自将李淑按在龙椅之上,道:“有何不敢?一个椅子而已,你小时候又不是没坐过。” “爹,我那时候不懂事,如今再坐便是僭越。” 李淑半个屁股坐在龙椅的边缘,说着便要起身。 皇帝见此,按住她肩膀,沉声道:“安心坐,这是爹让你坐的,别人不能言语。” 李淑见皇帝如此严肃,无奈只得强自坐下,可却依旧身体僵硬,屁股还是只坐了半边。 “往里坐,坐实一些。” 皇帝鼓励道。 李淑一脸惶恐,哀求这呼喊:“爹!” “你不听爹的话吗?” 皇帝冷着脸道。 李淑轻叹一声,双手扒着龙椅的边缘,用力往后推了推身子,这才整个身体坐实。 皇帝满意点头,而后一脸的郑重,小声道:“爹只跟你说,你可不能跟别人说。” 李淑闻言一愣,而后腰背拔得笔直,重重点头。 皇帝见此会心一笑,仿佛是要说什么惊天大的秘密一般,只见他佝偻着腰,仿若一个老小孩一般,笑道:“爹第一次坐上这龙椅的时候,兴奋得整晚都睡不着觉,就这么坐在上面整整一夜呢。那一晚只有我自己,那感觉至今都难以忘怀,你知道那是什么感觉吗?” 李淑摇头。 “哈哈哈!好,那今晚你就在这上面坐一晚,有什么感觉记得告诉爹,看看咱们父女到底是不是一样的心思。” 皇帝大笑着走下龙台,朝着大庆殿那紧闭的殿门走去。 “爹!您放心,我会尽心辅佐侄儿,绝不让您失望!” 李淑站起身,大声喊道。 皇帝负手于夕阳余晖之中,未发一言,他身姿笔挺,仿若渊渟岳峙。 李淑抬眸望去,只见那抹明黄的身影尽沐金光,衣袂翩跹,恰似一条暮年金龙挣脱岁月的桎梏,在这漫天霞光之中浴火重生。光芒闪烁,鳞甲隐现,皇帝的身形于粼粼金芒中时隐时现,如梦似幻。 良久,李淑方见皇帝微微颔首,那动作虽轻,却似携着千钧之力,令周遭的空气都仿若为之一凝。 俄而,皇帝猛地转过身,大步迈向那扇紧闭的、厚重无比的大庆殿门。他双手覆在其上,双臂青筋暴起,似是倾尽全身之力,猛然一推。随着一声闷响,殿门缓缓开启,发出沉闷的 “嘎吱” 声,仿若沉睡的巨龙被唤醒时的低吟,震慑人心。 皇帝昂首,面向殿外那空旷寂寥的广场,声如洪钟,威严四溢,高声喝道:“风起!” 刹那间,平地卷起一阵狂风。狂风撕扯着皇帝身上的龙袍,那绣金的袍角猎猎作响,宛如苍龙低吟,皇帝纵声长笑,仿若能冲破这天地桎梏,向天地宣告他那帝王威严。 旋即,皇帝大步迈出大庆殿,步伐沉稳有力,仿若一条乘风而起、直入云霄的金龙,在夕阳余晖的映照下,渐次隐没于天际。 第304章 囚应龙 <特别鸣谢:tijin的大神认证,本章6千字,不分章!特此加更!> 野利遇乞站在前军大营之中,面色凝重,此时的他已然陷入绝境,毫无退路可言。 数日前那则噩耗传来,如同一记重锤砸在他的心头——兴庆府已然被攻克,皇帝惨遭杀害,存续数十年的大夏王朝就此彻底覆灭。 他手中如今仅剩下四万五千精锐,这是他最后的资本。 此番,他孤注一掷,已指挥士兵挖掘开数条地道,计划必须在今日子时攻入长安。他心里清楚,倘若错失此次机会,便会被大华各地赶来的勤王之师就地斩杀,虽说下场惨烈,可好歹也算战死沙场,不至于辱没自己征战多年的威名。但他最怕的,是手底下的兵丁因久攻不下、劫掠无望而哗变,真若如此,那他可就沦为千古笑柄了。 野利遇乞领兵作战多年,对战场局势有着精准的判断力,并且向来以能在瞬息之间做出当下最恰当决策而自傲。 如今大夏已灭的消息人尽皆知,局势万分危急,若不能趁此时攻入长安,让手下的兵丁大肆劫掠一番,一来难以安抚军心,二来他自身也必定凶多吉少。 在他心中,此刻只有一个目标,那就是赶在大华援军抵达之前,不惜一切代价攻入长安,放纵士兵劫掠,以抢夺来的物资补充军需。之后,他打算率军深入大华腹地,一路向南,凭借沿途劫掠与攻占城池来维持军队供给,以战养战。待力量积蓄足够,再转路奔赴蜀地,经由青塘迂回到河西之地,收拢大夏散落各地的残军,在那片残垣断壁之上重建一个属于他野利遇乞的大夏王朝。 这是他精心谋划的长远之计,而一切的根基与首要任务,便是要拿下攻入大华都城长安这份不世之功。只有手握这份功劳,他往后才能打着为先皇报仇的旗号,名正言顺地招揽各方豪杰,壮大自身势力。有此功绩铺垫,他后续的所有谋划才有可能水到渠成。 想通这些关节,野利遇乞高声下令:“传令!” “是!” 传令兵大声应和。 “其一,聚拢一千掳来的大华北城百姓,驱赶到城下,一个一个杀,逼出个能谈判的人来;其二,五千先锋敢死队,从地道迅速攻入长安,一进去,就四处纵火、杀人,能把场面搅得多乱就搅多乱;其三,通知上游截断河水的死士,待我军劫掠返回,即刻开闸,把呕烂了十数日的尸体顺着水流全送进长安,也让这大华人尝尝被瘟疫肆虐的滋味。” 野利遇乞大声吩咐道。 “是!” 亲兵眼眸一亮,压抑多日的心情,在听到这三条命令后,仿若在草原游荡数日、突然瞅见猎物的饿狼,得令后迅速奔出营帐传令。 野利遇乞见亲兵走远,从怀中掏出一张密信,亲手置于灯火之上,瞧着信笺缓缓燃起,喃喃自语道:“这世道,究竟是坐上了帝王之位才变得这般心狠手辣,还是唯有这般狠心决绝之人,方能在这乱世闯出一条帝王之路?但愿往后的岁月能给我一个答案。” 静静凝视密信燃尽,野利遇乞整了整盔甲,大步迈出营帐,翻身上马后,振臂高呼:“儿郎们,随本将杀入长安,抢钱!抢粮!抢娘们儿!” “吼 ——!抢钱!抢粮!抢娘们儿!” 西夏兵吼声如雷。 野利遇乞也不多言,直接领兵,亲自将一千大华百姓,用绳索串连,全都驱赶到南城朱雀门下。 “我乃大夏天都王野利遇乞,现在给你们大华人半个时辰,送出黄金五万两,粮草五万斤,少女五千来赎人。即刻给本将答复,若不答应,本将军便从现在开始杀人,直到杀光这一千人为止!” 野利遇乞嘶吼出声。 龙骧卫大将军金杲早就发觉野利遇乞驱赶长安百姓赶来南城,听他这般言语,双目瞬间赤红,怒骂道:“野利遇乞!我操你祖宗!你个狗东西还算不算汉子,拿妇孺百姓作要挟,你也配称王!” 野利遇乞眼眸一寒,轻轻摆手。 身边亲兵会意,翻身下马,从人群中扯出一老妪,二话不说,挥刀便砍。 刀落,老妪身首异处。 “我操!” 金杲见此一幕,全身气血 “噌” 地直冲脑门,目眦欲裂,双手死死抓着城墙,指节泛白,咯吱作响。 “野利遇乞!我他妈上哪一下子弄五万黄金!你难道不知,黄金需调配吗?我需要三个时辰!” 枢密使高耿拉住还要叫嚷的金杲,嘶吼出声。 “你是谁?” 野利遇乞高声问道。 “大华枢密使!高耿!” 野利遇乞放声大笑:“别说我没给你们机会,找个能做主的来说话!” “你什么意思?从一品的枢密使还不配跟你谈?” 高耿寒声说道。 “据我所知,大华的金库全在皇宫,你能替你们皇帝做主?” 野利遇乞冷笑不止。 “那我呢?本皇子跟你谈如何?” 一道含混不清的声音自城下传来。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二狗被内卫推将上来,城卫兵丁见此纷纷面露惊色,往常这皇子向来是一日三次雷打不动说些勉励空话,今日竟有这胆量,着实令人惊诧。 野利遇乞闻言,看向城头那坐在轮椅上的人,朗声道:“你是何人?” “吾乃大华皇子李栊,勿要伤害我的子民百姓,有什么条件你尽管提!” 二狗大声道。 “哈哈哈!你们大华是不是当我野利遇乞是傻子?一个断腿之人也能做皇子?他说的话能有几分效力?” 二狗闻言,怒声喝道:“贼子休要逞那口舌之快!本皇子说能做主便能做主,不过你这五万两黄金我需时间筹备,你容我两个时辰。” 野利遇乞眼眸陡然一冷,再次挥手示意。 亲兵得令,扯出一孩童,手起刀落,血溅当场。 “操!野利遇乞你是疯子吗!皇子已经在跟你商谈,为何无端杀人!” 金杲大骂不止。 野利遇乞冷笑连连,大声道:“我野利遇乞没听说过什么断腿的皇子!据我所知,你们大华如今只剩两名皇子,其中二皇子李泌素来受宠,是第一个被封为齐王之人,有古之君子美誉,为何不叫我这老对手来跟我谈?” “野利遇乞!你既然无心谈判又何必找诸多借口?齐王并不在京,你让本皇子上哪去给你寻他?” 二狗怒声咒骂。 “你们大华人太过狡诈!齐王明明就在南山寺的塔顶之上,为何要说不在长安?我那老对手的行踪我不比你清楚?我给你们一炷香的时间,我只跟齐王谈,若是见不到他,我便杀光这群百姓,让全天下人都看看你们李家是如何对待百姓的。” 野利遇乞高声呼喊。 金杲和高耿面面相觑,这齐王落水失踪众人皆知,可齐王什么时候回的长安,为何他们不知,而这野利遇乞却能了如指掌。 两人都非蠢笨之人,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眸中瞧出惊诧。 未等两人开口,二狗率先说道:“本皇子这就去寻齐王!” 高耿咬牙,迅速给金杲使个眼色,金杲会意,大声道:“皇子且慢,还是卑职去吧,您留在这同这野利遇乞周旋,卑职速去速回!” 言罢,不等二狗反应,率先点齐亲兵,朝渼陂湖旁的南山寺奔去,还未行出多远,只见近千百姓身披白孝,举着幡,有的还扛着棺材,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无一例外,全都哭嚎着朝渼陂湖方向而去。 金杲刚下城墙便见这般光景,整个人愣在原地,他赶忙拉住一个抛洒纸钱的人,问道:“你们这是去哪?” “南山寺!” 那人悲切哭喊。 金杲满心疑惑,直接问道:“大晚上你们数千人这般装扮,去南山寺干什么?” 那人抹着眼泪,带着哭腔道:“我儿子被野利遇乞掳了去,听说野利遇乞只想跟齐王谈判,我们要去求齐王殿下为我等做主。” 言罢,不再理会愣神的金杲,继续洒着纸钱,喊着自己儿子的名字,跟着数千的哭丧队伍,朝南山寺赶去。 “将军,这咋回事?还有比咱们更早得到消息的人?” 龙骧卫亲兵诧异道。 金杲咬牙,将亲兵拉到一旁,低声道:“这事处处透着诡异,你快去,将这里的消息速速通知梁王和长公主,快去!” 亲兵见金杲说得郑重,当下不敢耽搁,朝西园街相府奔去。 金杲心中总预感要出大事,他三十出头便能统领皇帝亲军龙骧卫,除作战勇猛外,更要紧的是脑子转得快。 这野利遇乞为何知晓齐王的消息?为何非要齐王去谈判,难道真是老对手那么简单?这群奔丧的居民到底怎么回事,为何他们比自己这个前线将军得到的消息还快,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他不敢往深处细想,早年征战,是皇后力排众议领兵将他从敌阵救出,这份恩情他铭记于心。可他是皇帝亲军龙骧卫大将军,上有老下有小。他承认自己不够有种,上次称病不出,这次所能做的,便是迅速将消息传递出去,相信梁王和长公主定能瞧出其中门道。 当下,也不再迟疑,径直飞奔向南山寺。 刚一到南山寺,只见这本就不大的寺庙被人围得水泄不通,当他带兵冲入那塔下之时,塔底的上百口棺材惊得金杲瞳孔骤缩。 “你们干什么?在这闹什么!” 金杲怒声呵斥。 “我们没有闹!我们是来求齐王殿下来解救我们被掳走的亲人!” 一老者大声回应。 “对!对!对!” 周围之人纷纷附和。 金杲见此情形,沉声道:“你们谁是领头的,出来说话,不要在这瞎闹!你们这不是求,是逼!有什么事好好说,为何非要这样?” 话音刚落,数十名老妪抱着牌位,“扑通” 一声跪倒在棺材前,哭声顿时连成一片,撕心裂肺。 一位满脸沧桑、眼睛红肿的老妪,双手紧攥着牌位,那牌位上刻着孙子的名字,她朝着棺材连连磕头,额头瞬间红肿,哭诉道:“齐王殿下救命啊!我那苦命的小孙子,今年刚满十岁,正是天真烂漫的时候。前几日,西夏兵如狼似虎地冲进长安,见人就抓,见物就抢,我那孙子吓得躲在墙角瑟瑟发抖,可还是被他们硬生生地拽了出去。 孩子一路哭喊着‘奶奶’,那声音我这辈子都忘不了啊。如今,孩子被掳走好多天了,是死是活全然不知,我每夜合眼,眼前都是孩子惊恐的模样,殿下,您要是不出手相救,我这老太婆活着还有啥盼头啊,不如一头撞死在这儿算了!” 另一位老妪身形颤抖,怀中牌位被她的泪水浸湿,她哭得几近昏厥,抽噎着说:“殿下!我可怜的孙女多福,才三岁,本想着能沾沾福气,可如今福气没了,只剩灾祸。那天,西夏兵二话不说就把多福抢走了,儿媳眼睁睁看着孩子被掳,当场就昏死过去,醒来后整个人就魔怔了,不吃不喝,如今已是奄奄一息。我儿子远在西夏为朝廷效力,生死未卜,家中却遭此大难,殿下,求您看在我儿忠心的份上,救救我们祖孙三代,给我们一条活路吧!” 还有位老妪,她把牌位紧紧贴在胸口,像是这样就能护住孩子,她泣不成声:“殿下,我家闺女,正值豆蔻年华,出落得亭亭玉立。前几天,西夏兵的头目瞧见了她,起了歹心,直接给抢了去,我们拼死反抗,老头子被打得吐血,我这腿也被打断了一条。殿下,您仁义之风堪称古之君子,求您救救我闺女,别让她毁在那些畜生手里,否则我真的没法活下去了!” 如此十数人,一个接着一个,声泪俱下,字字泣血。 “恳请齐王殿下与西夏贼子斡旋,救吾等小民于水火!” “恳请齐王殿下与西夏贼子斡旋,救吾等小民于水火!” “恳请齐王殿下与西夏贼子斡旋,救吾等小民于水火!” 数千人齐声高呼,声震云霄。 “咳 ——!” 塔顶的李泌听着这一声声的齐王殿下,全身气息翻涌,刚被陈群压制住的寒湿再次冲击肺腑,一口气没压住,直接喷出一口鲜血。 胜春韶见此,急得直跺脚,迅速用手帕将他口鼻擦干净,急声道:“咱们不听,不听他们言语!” 言罢,直接起身,冲出顶层塔门,扶着栏杆厉声怒吼:“全给老娘滚!这里没什么齐王,你们要想去救人,应该去宣德门去求皇帝,不敢去宫门就去前殿拜菩萨,跑我这里闹什么!都滚!滚呀!” “春韶!莫要如此说话!” 李泌气息微弱道。 胜春韶闻言,转身急速跑到他身前,泪眼朦胧地骂道:“你师父临走前怎么说的?你哪里都不能去,必须等七天,如今才第二天,你要干什么?我告诉你,我绝对不会让你出去!” 李泌凄然一笑,叹道:“到底是皇帝呀,我终是没他心狠。” 言罢,挣扎着起身,作势便要走向塔栏。 恰在此时,一声马嘶自后方响起,李漟浑身散发着威严之态,只见她打马上前,扫视了一圈这跪坐在最前的众人,寒声道:“本宫乃大华长公主李漟,有什么话跟本宫说!” 见众人发愣,李漟声音陡然一冷:“谁告诉你们齐王在此?” “好!刚才不都是哭得很凶吗?现在怎么不说话了?既然你们不想在这说,那就跟本宫去内卫说!” 李漟暴喝一声,身后百名内卫蜂拥而至,拉着这几个带头的人,捂住她们的口鼻便往后扯。 “报!野利乞遇等不到齐王,已经杀了三名少女,两名孩童!扬言若再见不到齐王,便一个一个地杀!” 一声不知从哪里传来的声音,骤然而起。 “报!陛下有旨,黄金已备好,一切皆可商谈,务必要以救民为先!” 一内卫风尘仆仆,高举圣旨,大声呼喊。 “齐王殿下!你若不出,那老朽就只能死在你面前啦!” 一老汉怒吼一声,直接冲出人群,不等众人反应,一头撞向棺材一角,血洒当场,再无气息。 周围人见此,一瞬间群情激奋,嘶吼着就要冲向塔顶。 “干什么!都干什么!” 一声暴喝传来,紧接着一金盔金甲的金吾卫参将纵马冲来,而后数千兵丁一拥而上,瞬间封锁高塔,控制住全部哭丧人群。 紧接着,文竹快马加鞭赶到李漟近前,压低声音说道:“公主,相爷有令,待会咱们依计烧塔,趁着场面混乱,您务必迅速护送齐王撤离。相爷推断,赵国公怕是被老太君蒙骗了,这极有可能是老太君与皇帝联手设下的圈套,意在置齐王于死地。此外,相爷还特意叮嘱,公主必须随我一同离开。如今形势诡谲,相爷忧心那野利遇乞临时变卦,胁迫您前往敌营谈判,故而命我等提前做好周全准备。” 李漟凤眸一冷,牙齿差点咬碎,当下只得重重点头。 就在此时,塔底突然升起大火,文竹大声高呼:“走水了!快疏散百姓!” 金吾卫早有准备,驱散着人群,迅速朝寺外走去。 “轰 ——!” 一声惊天巨响。 文竹下意识飞扑向李漟,抱着她在地上滚了数圈后,迅速起身,将李漟死死护在身后。 李漟挣扎起身,看向那爆炸之处,只见数十名金吾卫和平民被炸死炸伤,刚围起来的包围圈,直接被冲出了一个口子。 “我看见齐王殿下啦!” 人群中不知道谁喊了一声,而后本就多是老弱的百姓,丝毫不顾死活,直接朝燃起大火的高塔冲去。 文竹瞳孔猛地一缩,大声道:“快!拦住他们!” 而后护着李漟迅速撤退。 几千老弱不要命地冲向高塔,只为了能求齐王殿下去同那野利遇乞周旋一二,救回自己那可怜的亲人。 “咳 ——!” 一声剧烈咳嗽自火中传来。 紧接着,面色苍白如纸的李泌出现在众人面前。 “齐王殿下救命呀!” 不知道是谁高呼一声,紧接着,数千人齐齐下跪,哭号不止。 李漟见李泌竟然真的出来了,疾步到他身前,大骂道:“谁让你出来的!” “姐,我不出来,他便会逼你去谈判,我是家里男丁,可不能让姐姐受辱。” 李泌淡淡微笑。 李漟闻言,强忍眼中泪水,咬牙道:“我绝不会让你去送死!你若前去,野利狗贼一定会逼你进入敌营,你绝无活命可能!” “姐,现在我还有得选吗?我要是退,他便会逼你这个户部尚书前去,我绝不能看你入了敌营,不然我怎么跟娘交代。他既然让我去,那我便去,这些百姓我不论真假,能救回几个便救回几个,我这齐王是祖父封号,可不能在我身上辱没了!祖父当年能为了母亲身死,我又何尝不能呢?” 李泌朗声道。 见李漟背身哭泣,李泌叹道:“姐,你不必自责,穆清的事我不怨你,你帮我看住这盛姑娘,莫要让她做傻事。” 言罢,朝着跪地的百姓道:“诸位,本王这就去同那野利遇乞谈判,能救回多少百姓,本王不敢保证,本王能保证的便是尽力而为。” “齐王殿下!仁义无双!”数千人哭嚎叩头。 “金杲,那耶律遇乞什么条件?” 李泌大声问道。 “黄金五万两,粮草五万斤,少女五千” 金杲高声回应。 李泌转头,朗声道:“你们都听见了?黄金五万两!全长安的黄金都在皇宫,你们还不去宣德门求皇帝凑齐?” “齐王殿下!陛下已经准备好一万两黄金,现在正送往南城途中,望殿下周旋一二,其余物资,陛下正在加紧筹集!” 一内卫大声禀告。 李泌冷笑,看向李漟道:“姐,你看到了吗?这就是皇帝,为了杀自己的儿子,不惜通敌,我现在甚至怀疑,那北城的百姓也是他早就备好送给野利遇乞的大礼。” 李漟一抹眼泪,重整情绪,沉声道:“小弟,你放心,姐姐一定护你周全。我跟你一起去城头。” 李泌微笑,看向文竹道:“左相叫你来干什么的?” 文竹闻言,银牙一咬,一手刀砍在李漟后脖颈,而后示意身后随从,将奋力挣扎的胜春韶控制住,当下便准备带两人离开。 李泌走到昏迷的李漟身前,看着这个跟娘亲长得极像的长姐良久,而后悠悠道:“娘,您说儿子比那古之君子还好呢,孩儿又岂能让您失望。” 言罢,倏然起身,摆手令文竹带人离开,自己则跟着金杲朝南城走去。 此时的天波府内,气氛凝重如铅云压顶。 陈群面色如霜,双眸透着彻骨寒意,死死盯视着那鹤发童颜、面色红润的老太君,良久,方从牙缝中挤出话来:“哼,本公当真是小觑你了!瞧你这以身入局的手段,端的是老谋深算,厉害至极。真不知当今圣上许了你何种好处,竟教你全然不顾这张老脸,做出这等事来!” 老太君闻得此言,默然片刻,继而喟然长叹:“唉,应龙一日不死,幼龙终难安寝呐。” “哼!” 陈群怒极反笑,“那今日,我便非要扶龙而上不可!” 言罢,他长袖一拂,冷笑着起身,大步朝天波府外行去。 “赵国公,且留步,再待一个时辰!” 老太君见状,急声高呼。 “哼!” 陈群脚步不停,头也不回,话语却如冰刀般甩来,“你这天波府,莫不是以为能困住本公?” 一语方落,刹那间,天波府四周喊杀声骤起,火光汹汹,直映得夜空如血。 陈群神色冷峻如冰雕,对周遭惨烈厮杀仿若未闻,身侧一位灰袍老者,身形如鬼魅,紧紧护在他周身。 主仆二人闲庭信步,径直奔南城而去。 第305章 朱雀领兵 东郊皇陵,夜色沉沉。 守备军营帐之中,烛火摇曳,光影在一男一女的面庞上晃来晃去,映出两张神色各异的脸。男子眼眸仿若寒夜幽潭,深不见底,其间隐隐透着阴鸷之气;女子一头银发如雪,在这昏黄烛光下,竟泛出丝丝冷光。 “三哥,你我兄妹今年头一回碰面,怎么,连跟妹妹吃顿饭的心思都没有?” 大华七公主李溟率先开口,言语虽柔,可眼神之中却满是股不容置疑的劲儿。 李泽仿若未闻,只是自顾自地斟酒,仰头一饮而尽,那辛辣的酒水入喉,恰似他此刻心中的酸涩,良久,他都未吐一字。 “怎么?皇帝许给你的条件,入不了你的眼?” 李溟嘴角轻扬,扯出一抹微笑,她好整以暇地看着李泽,等待着李泽说话。 李泽抬眼,瞧了瞧这面容冷艳的妹妹,即便微笑,那眼神里透出的坚毅也仿若实质。他嗤笑一声,开口问道:“让你这兵仙妹妹跑到皇陵来整军,我难道还有别的选择?” 李溟轻轻摇头,抬手拿起酒坛,给自己满上一杯,仰头饮尽,眉头微微一蹙,像是被这烈酒呛了一下。转瞬,她俯身将脚下酒坛抱起,抬手拍开封泥,鲸吞一大口,面不改色,只是幽幽叹道:“三哥,当个摄政王有什么不好?第三代皇子还没影呢,有我的扶持,再加上皇帝遗诏,这辈子位极人臣,享不尽的荣华,多舒坦。为何非要争那位置呢?” “哼,你这会儿是以七妹身份跟我说话,还是拿大华七公主、朱雀卫大将军的名头来压我?” 李泽目光一凛,一字一顿,冷声喝问。 李溟见状,也不多言,再次豪饮一口,而后亲手拆了一坛新酒,置于李泽身前,轻声道:“三哥,我母亲是西南白灵族人,当年皇帝平定西南,我母亲机缘巧合救过他性命,这才有了咱们兄妹缘分。我们白灵族人天生银发,打小,我就因为这一头白发没少受欺负,还落了个‘白毛怪物’的难听绰号,要不是三哥你时时护着我,帮我出气,我怕是早就被那帮家伙给折腾没了。” 她顿了顿,似是陷入回忆,眼神有些迷离:“许是你打小爱读兵书的缘故,我受了熏陶,也跟着钻研,后来德妃姨娘求了英国公许久,我才有幸拜入他门下,有了今日这般成就与地位。在我心里,三哥,你永远是我最亲的兄长,从未变过。” “啪!” 李泽猛地一拍桌沿,桌上碗碟受惊,噼里啪啦一阵乱响。他咬着牙,寒声道:“你还记得这些!你母亲灵妃出身平民,无权无势,见你受了欺负,只能整日愁眉不展,是我母亲多次恳求皇帝,这才让她得以出宫安养。你如今跑来,是要收了哥哥的倚仗,拿个摄政王的虚名把我困死么?” “哎,三哥,你怎么还不明白?” 李溟长叹一声,眼中满是无奈,“我能出现在这儿,就说明你那三万所谓叛军,压根就是皇帝暂放在你手的人马,什么叛乱四起,不过是藏兵的幌子罢了。你掌管兵部这些年,虽说没实权,可军中门道,你心里有数,那三万兵,近半看着就是老兵模样,你当初既然甘愿做这藏兵的由头,就该料到今日局面。” 李泽冷哼一声,满脸嘲讽:“我用得着你个丫头片子说教?皇帝利用我又怎样?我不也借着他揽权?这三万皇陵守备军在手,我才真正挺直了腰杆,再也不是从前那个窝在兵部,整日对着军册、军饷打转,毫无作为的无牙侍郎!这才是权力的滋味,这才是皇子该有的威风!哈哈哈哈!” 李泽癫狂大笑,双手抱酒坛,大口灌酒,酒水顺着嘴角淌下,浸湿脖颈衣衫,他仿若浑然不觉,沉浸在这肆意张狂之中不能自拔。 李溟看着他,默默摇头,轻声劝道:“三哥,放手吧,这三万皇陵守备军,你指挥不动的。皇帝既然敢用叛乱这招给你塞兵,怎会不留后手?” 李泽听闻,双眸瞬间燃起疯狂火焰,双手重重拍在桌案,“砰” 一声闷响,身形暴起,前倾身子,目光仿若火炬,紧紧锁住李溟,那语气满是按捺不住的急切:“七妹,你瞧瞧如今这局势!长安城里乱成一锅粥,皇帝打得好算盘,想拿长安当诱饵,不惜一切为二狗的子嗣扫平前路。哼,可他千算万算,没料到他的依仗,此刻正攥在你我兄妹手心。 眼下,各方斗得两败俱伤,这可是天赐良机!七妹,你来助哥哥统兵,咱们兄妹携手,登上大华权力巅峰。到那时,再不用看任何人脸色,再没人敢欺辱咱们,这般畅快人生,不比你当个劳什子大将军,我做那有名无实的摄政王,强上千百倍?” 李溟神色平静,抬手捋了捋鬓角发丝,小指勾起嘴角一缕银发,轻声问道:“三哥,你为什么不愿做摄政王?皇帝当真那么好?整日算计,提心吊胆,坐在那位置上,哪还有个人样? 小妹觉着,摄政王最适合你。李淑需要你的皇子身份给她侄儿撑腰,皇帝驾崩后,你起码能十年安稳,有我在西南给你兜底,后十年李淑也不敢动你,如此二三十年后,你功成身退,安安稳稳过日子,当个辅国贤臣,不好么?往后青史留名,成圣成神也说不定,不比那活得人不人鬼不鬼的皇帝强?” “哈哈哈!辅国贤臣?” 李泽仿若听到世间最可笑之事,放声大笑,“七妹,我是大华皇子,和那帮嫡亲宗室斗了十几年,最后让我心甘情愿辅佐一条泥鳅的儿子上位?凭什么?凭什么!如今成年皇子只剩我和李溢,那李溢怕也没几天活头,我为什么要做这有名无实的摄政王?” 他越说越激动,双手不停拍桌,声声震耳:“李淑是善茬么?瞧她那温婉模样,当初和皇帝一起杀太子、皇后的时候,眼都不眨。我若做了这摄政王,等那小泥鳅长大,还有我活路?你是我依仗?你能怎么样?你能一辈子不嫁人?你朱雀卫总共不到四万人,李淑站稳脚跟,能放过你?皇帝什么样,你到现在还看不清?他为了给二狗铺路,杀妻屠子,连百姓都能当筹码,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你居然信他的话,糊涂!” 李溟静静看着陷入癫狂的三哥,满心无奈,长叹一声:“三哥,你听听外面动静。” 李泽一怔,不及多想,身形一闪,仿若一道黑色疾风,掠出营帐。刚一出去,凛冽寒风裹挟刺鼻血腥味扑面而来,他抬手一挡,顺势仰头看向皇陵方向。 只见远处,大火熊熊,半边夜空被映得通红,火光跳跃,似要将这天地黑暗吞噬干净。与此同时,喊杀声仿若汹涌海浪,一波接着一波,滚滚而来,震得人耳膜生疼,仿若要把苍穹震塌一般。 每一声嘶吼、每一次兵器碰撞,都似重锤砸在李泽心上,他面色愈发凝重,牙关不自觉咬紧。 “瞧见了吧!这就是皇帝的后手,防着你我兄妹的后手。” 李溟跟了出来,站在李泽身旁,同样望着皇陵方向火光,幽幽叹气。 “到底怎么回事?” 李泽转身,怒目圆睁。 “你平定的是谁的叛乱?” 李溟反问。 “弥勒教!” 李泽脱口而出。 李溟又是一声叹息:“一个半死不活的邪教,短时间内聚起数万暴民叛乱,这合理么?没有内卫暗中帮忙,没有沿途官员睁只眼闭只眼,能成事儿?” 李泽如遭雷击,震惊得话都说不利索:“他…… 他想干什么?五万民夫暴动,冲向长安,那长安岂不是要完!他怎么收场!” “这就是我被召回的缘由。” 李溟神色淡淡。 李泽瞳孔骤缩,大声惊道:“他要对左相动手!” 李溟沉默不语。 “疯子!简直是疯子!” 李泽双目赤红,破口大骂,“左相门生遍布天下,他以为借弥勒教暴徒冲进长安,杀了左相,李淑就能坐稳?蠢到家了!杨炯如今身在北地,皇帝敢这么干,杨炯那疯子绝对要扯旗造反。杨炯手上可都是大华精锐,莱国公的熊罴卫、李潆内卫、麟嘉卫、龙骧卫,他真要反,你这三万皇陵守备军,怎么跟他打?” 李溟抬手,拂开被风吹乱的银发,悠悠道:“弥勒教为什么总剿灭不了?我敢断言,这弥勒教从上到下,管事的、成事的,都是皇帝的人,怕是如今那教主还做着领兵攻入长安称帝的美梦呢。邪教徒就这德行,进了长安,被人一鼓动,眼珠子都得掉出来。冲击左相府,还有那些左相门生府邸,数万暴民,冲击力可想而知。” 她顿了顿,接着说:“结局皇帝早已写好,我带三万军,杀一批,招安一批,潜藏在叛军里的内应杀贼倒戈。左相死于暴民冲击,名垂千古,杨炯想造反,没正当理由,手下兵丁凭什么跟他干?你以为皇帝就这点手段?我那朱雀卫被抽走五千精兵,一直藏在城外,白虎卫会不来?杨炯就算觉着不对劲,也只能咽下这哑巴亏,这就是皇帝的手段。 最后的结果,三万军收拢至少三万暴民,凑足六万人重建长安,一切尘埃落定。左相一死,杨炯要是造反,顶多拉起三万兵,名不正言不顺,兵力悬殊,能成?他要是忍了,等大华缓过劲,就再没机会。” “哈哈哈!” 李泽仿若被抽走脊梁,瘫倒在地,凄厉大笑,笑声中满是癫狂与嘲弄。 “三哥何故发笑?”李溟皱眉问道。 “闹吧!乱吧!我倒要看看,最后谁才是赢家,这天下能乱成个什么样!哈哈哈!” 李泽仿若失了心智,只是一味大笑。 李溟深深看了李泽许久,能真切感受到他梦想破灭的痛苦,只得轻声安抚道:“三哥,睡一觉吧,醒了,你就是摄政王。” “哈哈哈!我的好妹妹!” 李泽收敛笑容,看向翻身上马的李溟,冷笑质问,“你这再造之功,最后是赏给那泥鳅,还是李淑?” “送你一半,剩下他爱给谁给谁。” 李溟展颜一笑,接过亲兵递来的朱红盔甲,戴上朱雀红翎,聚拢三万皇陵守备军,驱赶着暴民,直奔长安而去。 李泽望着远去的李溟,放声大笑:“南望朱雀,北望宣德,皆旧御路也。州桥南北是天街,长安日日等天兵。如今若相见,询天子,谁是贼来谁是兵?” 言罢,李泽大笑着踏入营帐,笑声在帐内回荡,满是荒诞与悲凉。他径直走向酒坛,抄起一坛,扬起手臂,将辛辣酒水狠狠泼向自己面庞,酒水混着汗水,肆意流淌。 紧接着,仿若浑身力气被抽干,他四仰八叉往后倒去,重重摔在地上。此刻,他嘴角上扬,扯出一抹满是对天子嘲讽与不屑的弧度,那笑容里,藏着多年隐忍、不甘与愤怒,仿若在无声质问:“谁才是窃国贼子,谁又是保家卫国的雄兵?” 第306章 江南动乱 江南之地,华亭县内。 有一女子,手中紧握着信笺,神色匆匆入得内室,扬声禀道:“少夫人,眼下可不得了啦!两浙路、江南东路、淮南西路,统共十九个州府,皆兴起暴动,这江南瞬时乱作一团。那弥勒教四处纠集暴民,叛乱刚起,便直冲着当地最富庶的人家而去,一众绅士豪商,死伤之数难以计算,且如今这乱象,眼见着愈发严重,大有不可收拾之势。” 陆萱与柳师师对坐于室,一时间,二人皆沉默无言,气氛凝重得仿若能滴出水来。 良久,柳师师蛾眉紧蹙,沉沉开口道:“此事透着古怪,这弥勒教是个什么底细,你我皆知,就凭他们那点能耐,若真有这般实力,早前便割据一方了,何苦等到如今才兴兵造反?” 陆萱微微颔首,继而问道:“锦堂春,吕师兄那头可有什么说法?两浙路可是咱们家的根基所在,万不能有失。” 锦堂春忙不迭地点头,一脸郑重道:“吕大人已然着手镇压平乱之事,还特意托我提醒少夫人,他察觉此事处处都藏着蹊跷。按理讲,邪教徒叛乱,头一个冲击的该是府衙与兵营才是,可这些暴民,分明是有组织、有谋划地行事,打砸抢烧,目标明确得很,瞧着竟像是冲着世家在江南的后路来的。” 柳师师闻听此言,转身至书架前,纤手一伸,抽出一幅江南地图,又顺手拿起一支炭笔,一面口中念念有词,一面在图上圈圈画画:“淮南西路,庐州那地界,宣纸、砚台的生意,向来是王家的产业;黄、和、舒三州,诸多官员皆是崔家的人;江南东路,江宁府是咱们自家的势力范围,宣、池两州,那可是郑家谋的后路;饶、信两州,谢家向来倚仗于此,再看两浙路,咱们家经营多年,好像是此次叛乱中最乱的一路。哎呀,这般看来,可不就是冲着咱们和世家的后路来的嘛!” “正是如此,你瞧瞧李淑的淮南东路,不过零星起了些民变,远不及这几州闹得厉害。” 陆萱在旁附和一声。 柳师师气得直跺脚,柳眉倒竖,恨恨骂道:“我早说了,咱家早该反了才是。你且等着,我这就去召集旧部,给我十日工夫,赶紧把杨炯那冤家给叫回来,咱们即刻动手。” “你给我消停些,稳重着点儿!这般冲动做什么?咱们全家老小都在长安,若是贸然反了,可不正给了皇帝拿捏咱们的把柄?你也别乱打主意,不许去。” 陆萱神色冷峻,出口打断。 柳师师见她这般说辞,气得一蹦老高:“我为何不能去?你放心,我绝不打着相府的旗号便是。” 陆萱狠狠剜她一眼,伸手将她重新拉至身旁,语重心长劝道:“我之前同你讲的话,你都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我怎会不记得,可眼下这不正是我该出手的时候?他们这是要断咱家后路、毁咱家根基呀!倘若咱们两浙路被他们搅得稀烂,往后拿什么造船,又何来后路可言?” 柳师师满心焦急,眼眶都微微泛红。 陆萱沉默良久,方缓缓开口:“你先平心静气些,我觉着此事大有文章。” “我已然够冷静了!这分明就是皇帝要将世家最后的倚仗连根铲除,瞧瞧王家,已然被折腾得不成样子,如今只能龟缩在庐州一隅,靠着那点子营生勉强过活,其余世家,也被地方上新贵官员整治得苦不堪言。如今这皇帝,是铁了心要将世家彻底打垮,更要命的是,咱家的生意、产业,大半都在两浙路和江宁府,若是被那些暴民毁了,往后咱家真得吃糠咽菜啦。” 柳师师瞧着陆萱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急得险些落下泪来。 也不知是因怀着身孕,脾气愈发急躁,还是她本性如此,此刻的柳师师,情绪激动得难以自持,毕竟这可是相府积攒数十年的家底,其间耗费了多少人的心血,才有了如今这番局面。为着造船一事,江南相府的人,皆心甘情愿节衣缩食,从无怨言,若是就这般被皇帝毁了,府里上上下下该如何度日? 柳师师越想越是心焦,恨不能立时就去召集自己那些潜藏的旧部,无论如何,也要保住相府在江南的这份家业。 陆萱瞧着她这般模样,又好气又好笑,伸手攥住她的胳膊,打趣道:“你这是瞎着急个什么劲儿,眼下这乱子还没成气候呢。瞧瞧你,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儿子的家当全被人抢光了。” “你要死呀!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开玩笑!” 柳师师嗔怪地瞪她一眼,娇声骂道。 陆萱见她情绪稍缓,拉着她走到地图前,玉指轻点着她方才圈画出的那些州府,轻声问道:“你可瞧出些什么门道?” “哎呀!你有话快说,我怀着孕呢,脑子不大好使!” 柳师师回瞪她一眼,恼她这当口还卖关子。 陆萱轻轻一笑,旋即敛了笑容,正色道:“你且看看这些暴民行动的路径,他们打砸抢的,除却世家后路的那些生意、产业、家产,似乎正向咱们两浙路这边逼近。我料想,皇帝此番动作,其一,自是想将那已然摇摇欲坠的世家后路彻底铲平;其二,便是要毁了咱们两浙路的根基大业。你可还记得,皇帝上次提拔的那些地方新贵,全是去了其他几路,两浙路与江南西路,竟是一个都没有。” “他倒是打得好算盘,这两浙路官员,多是老爷子的门生故吏,若非绝顶聪慧、能臣干将,贸然前来,哪能有好果子吃,怕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柳师师嘴角一撇,满是不屑。 “正是此理,所以我琢磨着,皇帝这是想用暴民冲击两浙路的官场,借此手段清洗咱们家在官场的势力。你想想,其他州府皆有皇帝新贵,暴民夺了世家产业财货,那些新贵官员便没了顾忌,想来要不了多久,便能将世家后路彻底斩断。可咱们家不同,与那些世家相较,咱们不光有个权倾朝野的老爷子,还有个战功赫赫的夫君,皇帝无奈,只能这般曲线行事,给咱家在江南的势力换血。” 陆萱条分缕析,说得头头是道。 柳师师闻言,面露惊色,奇道:“皇帝为何突然对咱家下手?他就不怕咱们与世家联手?” “对啦!你总算瞧出问题关键所在!咱家老爷子尚在,皇帝他怎敢轻易造次?可皇帝绝非愚人,他既敢如此行事,那必然只有一个缘由。” 陆萱眼眸之中精芒一闪,面色冷峻如霜。 柳师师瞪大双眸,急切道:“既如此,你还拦我作甚?咱们快走,速去长安。” 言罢,柳师师伸手便要拉着陆萱往外走。 陆萱脚下生根,纹丝不动,抬眸望向柳师师,缓声道:“咱们此刻赶回长安,最快也要七日工夫,你收拢旧部还需时日,且不说回去能有何作为,就算带兵回了长安,可还来得及?以老爷子的眼力,岂能看不出皇帝的心思。咱们是家中仅有的后路,务必沉住气。我已经差遣关河令与阳关曲北上联络杨炯,一旦老爷子有个好歹,即刻将杨炯接到江南来,咱们再从长计议。如今当务之急,是保住江南这半壁江山,万不能让皇帝得逞。” 柳师师抿紧双唇,望着陆萱,半晌无言。 “你莫要同我使性子!你腹中怀着相府第三代,毫不夸张地讲,你身上扛着咱家最后的希望,往后不许再像从前那般任性,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师师,你能为了自己的大业奔波十数年,如今自然也能为了咱家尽心尽力,对不?” 陆萱先是语气略带训斥,继而又拉起柳师师的手,柔声哄劝。 柳师师眼眶通红,哽咽着骂道:“你们没一个好人!我提心吊胆十数年还不够,眼瞅着要当娘亲了,你们又想让我过回那担惊受怕的日子,你们怎地如此狠心!” 陆萱见她这般模样,轻叹一声,将她轻轻揽入怀中,轻声抚慰:“娘一直念叨着要来江南看你,还要亲手将那十二时辰团花雪柳佩送给你,你可莫要赌气回长安,不然娘又该不喜欢你了。” “哼,不喜欢就不喜欢,我往后不给她抱孙子!” 柳师师小嘴一嘟,赌气说道。 “休得胡言!” 陆萱轻轻拍她一下,继而拉着她道:“当下咱们首要之务,是如何稳住江南局势,而非跑去长安搅那趟浑水,这也是老爷子将咱俩留在江南的深意所在。” 柳师师长叹一声,强自稳住情绪,问道:“你可有什么主意?” 陆萱微微浅笑,款步走向书架,从底部取出一个盒子,置于桌上打开,轻声道:“瞧瞧这是何物?” “黄玉凤凰佩,瞧这雕工,倒是颇为精细。” 柳师师瞥一眼,随口评道。 “翻过来看。” 柳师师依言,将玉佩拿起,翻转过来一瞧,只见那玉佩背面,赫然雕琢着一个 “令” 字,不禁面露疑惑:“这是何意?” “这可是皇后在江南的全部势力,是李渔从长公主那儿要来的。” 陆萱解释道。 柳师师闻言一怔,讶然道:“她竟能把这般重要之物交予咱家?” “哼,咱家在她身上花了多少银子,逼得李渔大着肚子,整日往工匠那儿跑,问她讨这一块玉佩,又算得了什么?若是换做我,怎么也得让她多批些地皮下来,哪能这般轻易就被一块玉佩打发了。” 陆萱微微撅嘴,满是怨言。 柳师师白她一眼,笑骂道:“你可少得了便宜还卖乖,若不是人家姐妹情深,能将这江南的势力拱手相送?” 陆萱也不与她斗嘴,直截了当地看着地图道:“我心中所想是这般应对。暴民若想冲击两浙路,需得过淮水、渡长江。咱们陆家别的不敢夸口,船多、漕工多却是实情。我已传令下去,所有船运漕工,东盐西运,百万漕工,皆以此为生,这些暴民若想越过漕工,渡过长江、淮水,那就是砸百万漕工的饭碗,你觉得他们能让这些暴民得逞。” 柳师师眼眸一亮,忙拉着陆萱问道:“那我呢?我又该做些什么?” “你自是闲不住的,这凤令便是给你准备,你需以长公主亲信的身份,前往其他州府,联络、收拢世家。这些世家,在乡间地头扎根多年,最紧要的是那些士绅族老,你带着我给你备好的粮食,让这些族老就地招募厢兵,将领我都替你选好了。” 陆萱眼中精光闪烁,满是自信道。 “是谁?江南之地,好似没什么特别出众的将领吧。” 柳师师面露疑惑。 “丁凛丁大人!此人在江南,清廉之名无人能及,中下层军官由咱们家摘星卫的老人担当,镇压暴民,须剿扶并用才能尽快平息动乱。咱们负责对付皇帝安排的那些顽固派,丁大人则去招安那些起哄的暴民。如此双管齐下,想来江南定能太平无事。” 陆萱娓娓道来,信心满满。 柳师师重重点头,转身便要迈步出门。 “且慢!去联络世家的人我已派出去了,你晚些动身无妨。待我给你调配好人手,确保你万无一失,再启程不迟。” 陆萱赶忙拉住风风火火的柳师师,又好气又好笑地嗔怪道。 “哎呀!你烦死了!我走南闯北这么多年,谁能伤得了我?” 柳师师小嘴一嘟,满是不情愿。 “你莫要犯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偷偷将我给你准备的补品拿去卖钱,这回你也算能为家里出份力了,可若是再不听我的,我有的是法子收拾你。” 陆萱柳眉倒竖,佯怒瞪她。 “别别别!我在这儿都快憋闷死了,我听你的便是。” 柳师师耷拉着脑袋,低声应道。 陆萱冷哼一声,教训道:“你整日就晓得气我!那些补品,可是宝宝费了多少心思才弄来的,你倒好,说卖就卖!若不是我发现得早,还不知要被你败掉多少。” “我真吃不下那么多!那燕窝,我都快吃吐了,阿胶更是难吃得要命,人参汤,我如今闻着就头疼,你往后可别让宝宝准备了。” 柳师师可怜兮兮地哀求道。 “你给我闭嘴!咱家再穷,也断不会少了你这孕妇一口吃食,往后若是再让我发现你耍心眼,我定不轻饶。还有,此番宝宝与你一同前去,摘星处六位高手随行,两人扮作你的丫鬟,一人充作你的管家,其余三人隐匿暗处,护你周全,再加上你自己的人手,保管你平安无事。三条撤退路线我都已筹划妥当,一旦有变故,摘星处的人自会依计行事,将你安然送回,为防你任性胡来,那管家可是当年给老爷子牵马的摘星卫老人,便是我见了,也得尊称一声于老,你若是敢耍赖,瞧瞧他老人家凶不凶你!” 陆萱连哄带吓,絮絮叨叨地叮嘱个不停。 柳师师此番却乖巧得很,静静听着陆萱的话,她心里明白,陆萱就是个爱操心的姑娘,便也不再顶嘴,只等她说完。 陆萱见她这般乖巧,也不再多言,只轻轻拉着她的手,柔声道:“你这人,没事就爱瞎想,咱家如此家业,还能供不起你吃饭?往后可莫要这般见外了,若是让娘瞧见,还以为你与家里生分了呢。” “嗯!” 柳师师轻点螓首。 “好了,早些歇着吧,明日便启程!” 陆萱拍拍她的手,催促道。 柳师师点头,继而笑道:“你也早些歇息!我去跟那些世家好生敲上一笔,总不能让他们白吃咱家粮食。等赚了钱,往后你也不用这般省俭了。” “嗯!心里有数便成,可别把他们逼急了!” 陆萱含笑叮嘱。 “放心吧!回来给你做件最好的衣裳!你这身,我都瞧了许久,实在不怎么好看!” 柳师师潇洒地一摆手,翩然而去。 陆萱摇头苦笑,低头瞧了眼自己的裙摆,又抬手扶了扶头上杨炯所赠的青鸾玉篦,重新落坐,仿若往常一般,翻看起了账册。 第307章 龙象对弈 <特别鸣谢:tijin的大神认证,特此加更!> 西园街,相府书房内。 杨文和瞧着眼前这透着几分阴鸷狠辣劲儿的姑娘,嘴角噙着一抹笑,开口道:“这么晚叫你来,没扰了你休息吧?” “伯父说笑了,您深夜寻我前来,定是有要事商谈,我怎能不来。” 郑秋立在一旁,神色恭敬。 “你这孩子,说话怎这般见外,快坐。听闻你喜欢品茗,这是陈了些年的普洱,尝尝。” 杨文和边说着,边亲手给郑秋斟了杯茶。见她惶恐起身,双手欲扶茶杯,杨文和只轻轻摆了摆手,没再多言语。 郑秋见状,便大大方方坐下,端起茶杯轻抿一口,继而品评道:“汤似琥珀,入口柔滑,毫无粗涩之感,陈香飘散,花果香层层叠叠。接着,甘醇滋味瞬间迸发,仿若清泉润喉。回甘悠长,舌底生津,尽显自然本味,当是普洱中的极品。” “哈哈哈!你这孩子,妥妥一个行家呀!不像我家那臭小子,什么好茶到他嘴里,都跟牛饮似的,纯粹拿茶解渴,可真是糟蹋东西,白瞎了那些好茶!” 杨文和笑着打趣。 郑秋闻言,又抿了口茶,没再接话。 她心里透亮,深夜被杨鲖叫来,没承想是左相要见。她明白,左相不会平白无故邀见,定是有要事相托,想来事情小不了。自己身为晚辈,少言语总归不会出错。 杨文和阅人无数,耳聪目明,对郑秋做的事儿门儿清。虽说两人初次见面,可几番交谈下来,杨文和已大致摸透这姑娘的脾性。 说起来,杨文和还真有些佩服自家儿子挑姑娘的眼光。且看这郑秋,样貌自是出众,这性格、举止、气质、心思,也都属上乘。有手段,敢想敢干,只是行事略有些冲动,不够细致周全。那两次出手,要不是摘星处的人帮忙善后,怕是早被皇帝察觉。看来,这姑娘还得好生打磨打磨,自家那臭小子身边,确实缺个果敢、狠辣又有手段的贤内助。 想到这儿,杨文和也不啰嗦,径直从身后书架取出一块十二时辰团花黄菊佩 —— 申,置于桌上,道:“听臭小子说你喜爱菊花,这块佩饰权当见面礼。” 郑秋见状一愣,忙起身推辞:“伯父,这礼太过贵重,我不能收。” “不贵重,就是个见面礼。赶紧收着,时间紧迫,咱们还有正事要谈!” 杨文和催促道。 郑秋面露难色,她又不傻,怎会不懂这其中意思。这要是收下,可不就真成杨炯的小妾了?当下便要摆手拒绝。 “你这人,送个礼物都不会,这般说话,岂不是吓到孩子。” 谢南恰在此时从门外走进书房。 见郑秋要行礼,谢南一步上前扶住她,拿起黄菊佩便要给她系在腰间。目光一扫,瞧见了自己儿子的螭虎衔芝纹玉佩,嘴角不由得泛起一丝笑意。 于是打好绳结,一边亲手给郑秋挂在脖子上,一边说道:“过些时日,那臭小子回来,你同他一道回弘农祭祖。那孩子心软,有些事儿还得你多帮衬着,这样姨娘才放心。” “姨娘,我……” 郑秋瞬间呆立当场,满心委屈。 她暗自咬牙,腹诽不已:这都什么事儿啊!你们怎能如此行事?分明仗着长辈身份,肆意拿捏我。如今倒好,把祭祖这档子事儿硬塞给我。哼,莫不是瞧着杨炯心软好说话,就认定我心狠,活该冲锋在前做那些得罪人的事?这不是明摆着欺负人嘛! 谢南瞧着这姑娘神色,心中暗觉好笑,当下安抚道:“等那臭小子回来,你尽管跟他撒气,姨娘帮你。这会儿你伯父有要紧事同你说,这事儿往后再议。” 言罢,谢南亲昵地拍拍她肩膀,又不动声色地跟杨文和使个眼色,而后走出书房。 杨文和轻咳一声,唤醒还在生闷气的郑秋,直截了当地道:“自家事儿,我也不跟你兜圈子了!那耶律倍你可知道?” 郑秋也知晓此刻有正事要谈,忙认真回道:“知道,辽国的质子,在太学甲字班,之前听过我几次诗词课,性子挺活泼,像个小孩子。” 杨文和点点头,神色凝重:“你想法子控制住他,别让人察觉端倪,送到兰蔻坊就行。” 郑秋应了一声,心中觉着这并非难事。她连皇子都敢下手,谋划抓个质子,实在算不得什么。因而也不多问缘由,直接点头答应。 “接下来这件事,才是我今日找你来的原因。” 杨文和郑重其事。 郑秋神色不变,静候下文。 杨文和暗自赞许,直言道:“近日颜夫子闭门不出,我发现他暗中联络了不少朝中寒门官员,还多次飞书各地,你觉着他想干什么?” “呃,颜夫子的厉害之处,在于史笔和在野的舆论声望。若只为史笔,无需四下串联,想来是要发动舆论。” 郑秋皱着眉头推测。 杨文和目光一亮,愈发中意这个未来儿媳,果真是眼光独到,当下便道:“嗯,你猜得不错。再想想,他想给谁造势?” “这倒不难猜,顺着思路推断。皇帝翦除了世家,朝中失势的世家官员空位,自会由颜夫子的寒门填补。他既这般行事,想必是见过皇帝,要给二狗壮势,为第三代皇子铺路。” 郑秋语气笃定。 杨文和先是点头,继而摇头:“这不怪你,你所知有限,方向没错,人却不对。颜夫子应是受了皇帝许诺,为李淑掌权造势。二狗那事儿,怕是要以死博名。” 郑秋也不多问,直接道:“伯父找我来,可是要我鼓动太学生,阻挠颜夫子的造势行动?” “你果真聪慧。难怪那臭小子在千里之外,还惦记着你。” 杨文和赞不绝口。 郑秋闻言,俏脸瞬间涨得通红,仿若天边晚霞烧至双颊,殷红一片。她又羞又恼,暗自咒骂杨鲖口无遮拦,什么事儿都往外说。简直像把自己心底隐秘心思当众晾晒,叫人在这大庭广众之下无地自容,着实令人羞赧至极,恨不得找个地缝立马钻进去。 杨文和见状,嘴角微微上扬,轻声笑道:“你呀,只猜对一半。让你去鼓动太学生不假,却并非要他们阻挠颜夫子。你瞧,颜夫子一门心思给李淑造势、铺路,咱们呢,顺势推出李漟,与他来一场别样对擂。这太学里头,多是世家子弟,而颜夫子的声望主要聚于民间,恰似集市上两个卖瓜的,一方只会诋毁对手的瓜,旁人瞧了,定会觉着他心怀不轨;可若拿出个看似相同的瓜叫卖,不但能分庭抗礼,还能不动声色引人瞩目,让大家在比较中,慢慢偏向咱们。既扰乱对方计划,又能收获奇效。” 郑秋眼眸一亮,心中豁然开朗。原来还能这般行事,她这才觉出,自己从前手段太过稚嫩,总想着用最快最直接的法子达成目的,一旦成功万事大吉,稍有差池便破绽百出。今日杨文和这番话,仿若为她拨开云雾,令她由衷钦佩。 当下也不多问,雷厉风行、直击要害:“伯父想要这舆论达到何种程度?或者说,要将长公主推至多高位置?我需知晓个预期。” “你的底线是什么?” 杨文和蹙眉反问。 “呃,我没有底线!” 郑秋如实作答。 “哈哈哈!好,好个没有底线,那就这样,能推多高推多高。” 杨文和对这姑娘的坦诚颇为赏识。 “好!” 郑秋重重点头。 杨文和凝视郑秋双眼,片刻后,突然发问:“你可知自己在做什么?” “我清楚得很!” “那为何还做?” 杨文和沉声追问。 郑秋毫不避讳,直言道:“我做过的那些事儿,想来伯父都清楚。能不被皇帝察觉,定是伯父暗中善后。若我还推三阻四,可就不知深浅了。再者,我荥阳郑氏也是世家,虽说知晓的不多,却也看得出,皇帝铁了心要铲除世家。若李淑掌权,我郑家绝讨不了好。这两个理由,足够了。” “好!好!好!” 杨文和连道三声好,对郑秋赞赏不已。 当下一挥手,一名老妪从门外进来。杨文和取出一枚金蝉令,置于书桌前,道:“你是我见过最机灵的几个孩子之一,只是缺双看得长远的眼睛。这是相府粘杆处的分令,往后若需情报,直接跟你身后婆婆言语。唯有看得远、见得多,才能做出精准判断。” 郑秋行事果敢,既做决定,从不后悔。当下,她大大方方拿起金蝉令,施了个万福礼,柔声道:“谢伯父!” “好,回去准备吧!” 杨文和摆手示意她离开。 郑秋再度行礼,而后转身离去。 “杕韵!” 一声呼喊自身后传来。 郑秋回身,见谢南小跑近前。 刚一靠近,谢南便道:“这几日皇城不太平,我安排了几个高手护你周全,你万事小心。这是你伯父让我给你带的普洱,喝完就来家里拿,别客气。” “谢姨娘!” 郑秋接过三包普洱,脆生生地道谢。 “傻丫头,自家人,不要说外道话!往后若想做什么,放手去做,家里给你撑腰,受了欺负就找你伯父,他给你做主。” 谢南拉着她的手,叮嘱道。 郑秋听闻此言,身子微微一颤,喉咙动了几下,终是没说出话,最后重重点头。 “好啦!时辰不早了,往后常回家。” 谢南拍拍她手,抚慰几句。 郑秋重重点头,转身没入黑夜。 谢南望着郑秋,直至背影消失,转身回到杨文和的书房。 “送走了?” 杨文和问。 谢南点头:“确是个好孩子,难怪郑骋臣那般宠她。” 杨文和颔首,没再言语。 “漟儿醒了,一言不发。” 谢南突然道。 杨文和仿若未闻,径直问:“儿子还有多久到家?” “拂晓便至。” “退路可通畅?” 杨文和又问。 谢南神色凝重:“青黛和一寸金反复查验多次,我也亲自走过,绝对安全。” “好,你即刻出城,务必保护好幼龙。” 杨文和沉声道。 “文和,你不一起走吗?” 杨文和双眸微眯,缓缓摇头,冷哼一声,道:“那厮既已对我起了杀心,怎会有半分松懈,必然如苍龙盯象,时刻紧盯我一举一动。我如今身处局中,稍有动作便如巨象踏步,惊天动地,引得各方瞩目。我若轻举妄动,他岂会毫无察觉?眼下,唯有以静制动,让那条翻云覆雨的老龙,继续按他预设轨迹前行!” “可…… 可若儿子不能……” “放心,咱儿子可比谁都精明,气魄也大。如今陈群以身入局,舍身扶龙,那我杨文和便引龙归冥,再造大华。这大华折腾得太久,也该消停消停了。” 杨文和语气决绝,眼中光芒闪烁。 谢南见状,疾步上前,紧紧抱住杨文和,良久才缓缓松开。她仰头,目光盈盈,轻声道:“万事小心,我和小鱼儿备好饭菜,等你和儿子,咱们一家人好好吃顿团圆饭。” “好!” 杨文和重重点头,亲自送谢南离开。 皇宫一处暗室,皇帝形容枯槁,佝偻着腰背,不停捻搓一枚黑色棋子,许久未曾落下。 “主子,朱雀西来。” 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响起。 皇帝黯淡的眼眸陡然一亮,平静问道:“江南如何?” “兰零已搅起风浪,世家后路近乎断绝,新贵官员忙着善后,眼下正向两浙路进发,人数已扩至五万。善后厢兵五万,已在淮南东路集结完毕,事成后可迅速扑灭乱局。” 皇帝点头,落下一子,又拈起一子,续问道:“北方可有动静?” “潘仲询两万兵马还需五日抵达,兴庆府情况不明,似是三公主封锁了消息。” 那声音推测道。 “嗯,承春这孩子脾气倔,怕是打算自立为王,跟我这当爹的对着干呢。” 皇帝轻笑一声,又问:“巨象可有动作?” “尚无动静,春旗传来的最后消息,显示巨象未动分毫,象窝一切如常,卑职不敢再贸然联系。春旗是唯一幸存的死士,卑职怕暴露他行踪。” 皇帝皱眉,搓着棋子许久许久,喃喃自语:“你到底想干什么?” 良久,才又冷声道:“再次联系春旗,务必弄清巨象动向,他不可能毫无作为,以我对他的了解,他绝不会坐以待毙。另外,通知李淑和老太君,去东城领功。” “是!” 暗室重归寂静,皇帝重重落下一子,穿透象眼,困龙局豁然得解。 第308章 犀掩龙煌 南城,朱雀门城墙之上。 李泌身形佝偻,面色惨白,一步一步缓缓登上城头。他侧目瞧了瞧坐在轮椅中的二狗,眼中平静如水,在金杲的搀扶下,慢慢将手搭上城垛。 城头上,守军们远远望见齐王身影,不禁忧色满面。只见齐王面容憔悴,脸色如纸般苍白,身形伉偻不堪,全靠侍从扶持方能勉强站住,阵阵剧烈咳嗽声传将出来,声声揪人心扉,明眼人一望便知,齐王这是身染重病啦。 “参见齐王殿下!” 也不知是哪个士兵率先喊了一嗓子,紧接着,数万士兵齐声高呼,那声音震得天地都晃了几晃。 在这长安城中,齐王李泌向有贤名,他那君子风度广为传颂。和那些装模作样、表面亲民实则傲慢无礼的权贵全然不同,齐王平日里出行,从不会摆王爷的架子。 不管碰上街头巷尾讨生活的贩夫走卒,还是工坊市井里忙碌的工匠商贾,只要有人壮着胆子上前搭话,齐王都会停下脚步,神色和蔼地跟人唠上几句。而且齐王还有着惊人的过目不忘之能,哪怕只和百姓有过一面之缘、寥寥数语的交谈,下次再见,他总能一口叫出对方的名字,这般亲民之举,让百姓们打心眼里觉得温暖。 时日一长,长安百姓心里都有了本账,常念叨着:“七品知县官不大,脾气不小架子高,百姓无意冲撞了,动辄性命就难保。齐王生为天潢胄,却是和善没烦恼,就算言语失了当,不过几句轻责了。” 这些守军们,又有哪个没听过齐王在渭水涌洋口大战中的英勇事迹?齐王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力挽狂澜守护家国,那一场传奇之战,早已深深印刻在他们心间,让他们由衷地钦佩不已。此刻见齐王病重至此,心疼与敬重交织在一块儿,自是愈发恭敬,纷纷挺直腰杆、注目行礼,以表尊崇之意。 二狗见了这阵仗,手指紧紧攥着轮椅扶手,指节都因用力而泛白,双眸好似要喷出火来,死死地盯着李泌不放。 他心里早把这些 “喂不熟” 的刁民恶兵骂了个千百遍:“哼,这帮泥腿子、蝼蚁蠢货,当真不识好歹!本皇子纡尊降贵,平日里同你们说话,你们竟都摆出一副敷衍塞责的模样,如今见了李泌,却这般毕恭毕敬,简直是有眼无珠!我屈尊俯就,想要博得你们几分好感,到头来全是白费心机,你们根本就不配我如此委身亲近!” 一想到这儿,二狗的胸膛便因愤怒而剧烈起伏,口水顺着嘴角不自觉地流了下来,这让他羞愤难当,当下呜呜呜地含糊不清地吼着。 内卫瞧见,赶忙上前,拿着锦帕不停地擦拭二狗嘴角的口水,似是气愤,又似是因在众人面前出丑而着忙,那口水却怎么擦也擦不干净,竟有越擦越多的势头,二狗急得不停地拍打轮椅扶手,内卫额头冷汗直冒。 李泌仿若未闻,他扶着城垛,望向城下那数万西夏敌军,以及被野利遇乞驱赶到阵前的百姓,用力挺直身子,却换来更为剧烈的咳喘。 一名守城小兵瞧在眼里,心下一横,快步上前,用手抵住李泌腰背,使劲一挺,将李泌的腰身扶得笔直。 李泌身躯微微一震,带着几分诧异转过头,目光落在身后那名小兵身上,眼中满是疑惑,轻声问道:“二娃?” “嘿嘿!” 被唤作二娃的小兵挠了挠头,露出一口白牙,脸上洋溢着憨厚的笑容,“殿下还记得我呐?” 李泌的眉头却缓缓皱起,眼神里有责备之意,语气也变得严肃:“你才十一岁,来参的什么军?你祖母年事已高,每日里栉风沐雨,推着小车走街串巷卖糖,辛苦挣来的钱供你读书,盼的就是你有个出息,你怎的却跑到这儿来了?” 二娃一听,胸膛陡然一挺,大声回应道:“殿下,我读过您编的《古经新编》,那里面写得明明白白: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如今这长安,是咱大家伙儿的家呀!我祖母也支持我,说国家有难,咱不能躲。您瞧,现在城里人心惶惶的,大家都没心思买糖了,那些个当官的、有钱的,又有几个能像殿下您这样,时常照顾我祖母的生意。我琢磨着,我不就是那匹夫嘛,这不就来了。等打完这仗,把敌人赶跑了,我再去您府门前卖糖,到时候,您可得多买点!” 李泌瞧着这稚气未脱的少年良久,喃喃叹道:“是该结束了。” “啊?” 二娃一脸疑惑。 “没事,等咱们赢了,你可得给我挑个最甜的那个。” 李泌轻笑道。 “放心吧殿下,我家的糖,每次卖您的都是最好最甜的。” 二娃拍着胸脯,一脸郑重。 李泌轻笑点头,而后再次用力挺直那本就已经笔直的腰背,朝城下吼道:“野利遇乞,你不是要见本王吗?有什么话,说罢!” 野利遇乞早就听见城头声音,可他并未率先开口,他此次谈判,主要是想给进入地道的兵丁拖延时间,待城中动乱后,他才有机会里应外合,彻底攻入长安。 见李泌问起,野利遇乞朗声道:“李泌,本将军已经说得很清楚,黄金五万两,粮草五万斤,少女五千,送来我军,本将军即刻放人。” 李泌冷笑不止:“野利遇乞,大家都是聪明人,就别说些绕圈子的话了,少女五千?你傻了还是蠢了?让本王用五千人的命换一千人?黄金五万,你真敢想,你活这么大,见过这么多黄金吗?” “哼!” 野利遇乞冷喝一声,挥手示意。 “住手!野利遇乞,本王告诉你,别以为本王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你若现在敢杀一人,本王便亲自下令射杀所有人,你试试看!” 李泌寒声道。 “哈哈哈!李泌,你不是仁义君子吗?怎么?要杀自己的子民?” 野利遇乞大笑不止。 “举箭!” 李泌大吼。 身后城卫兵得令,毫不迟疑,张弓搭箭,死死瞄准城下居民。 “李泌,你什么意思?” 野利遇乞凝眉质问。 李泌双手死死扒着城垛,怒道:“野利遇乞,想要跟我谈就拿出诚意来,不要说些不着边际的话!” 野利遇乞沉默,小声道:“进入地道的人多久了?怎么还没动静?” “将军,前军报道,很多地道都被堵死,现在我军正在奋力疏通,有两条地道通畅,按理说应该已经入城了,不知为何还没有动静。” 身旁亲兵低声回应。 “你去,亲自督战,誓死都要给老子冲进城!” 野利遇乞低声吼道。 “是!” 亲兵得令而去。 野利遇乞抬眸看向城头,大声道:“好,作为老对手,别说本将军不给你面子,黄金三万,粮草五万,少女一千!” “野利遇乞,本王没时间跟你掰扯!黄金三万,粮草三万!即刻放人!” “哈哈哈!李泌,你当真以为本将不敢杀人!” 野利遇乞挥手,亲兵扯出十名百姓,举刀听令。 李泌眸光一冷,大声道:“放箭!” “艹!李泌你疯了!” 野利遇乞大吼。 “野利遇乞,本王既然来了,就不怕担那千古骂名,你有本事就动手,你若动手,我便亲手送这些百姓上路,本王说一不二!” 李泌面色不变,手指却死死抓着城垛,周遭亲兵,能清楚地听到他指节因用力而咯吱作响。 野利遇乞咬牙切齿,他见这李泌如此难缠,还真摸不清他是否会真的放箭,他的目的是拖延时间,若真将李泌逼急了,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想到此,当下冷哼道:“好,你送钱送粮,本将放人。” “野利遇乞,你当本王傻子吗?若我给了你钱粮,你却不信守承诺,该当如何?” 李泌冷声质问。 野利遇乞皱眉,喝问道:“你想如何?” “好说,五百两黄金,本王的诚意!你的诚意呢?” 野利遇乞大笑:“哈哈哈!你倒是打得好主意,想一点点救人?” “大家都是聪明人,本王没必要遮掩,救人是真,想要看到你的诚意也是真,你如何作答?” 李泌知道极限施压的道理,现在两个人都绷着一根弦,他知道最终野利遇乞绝对会逼自己进入敌营,所以他才敢如此施压,但在进入敌营前,他能做的便是能救多少救多少。 野利遇乞咬牙,暗骂这李泌不好惹,当真是胆气十足,当下恨声道:“一万两黄金,三百老弱!” “哈哈哈!野利遇乞,你消息是真灵通呀!” 李泌凄厉大笑。 “少废话!这是我的底线!” 野利遇乞大吼。 “城前交换!” “好!” 金杲自告奋勇,点齐二十名亲兵,亲自押送一万两黄金出城交换。 李泌静静看着正在清点人质的西夏军阵,眼神晦暗,神色不明。 此时,陈群带着仆从正行走在长安大街上,往日繁华熙攘的长街如今却空无一人,显得格外冷清。 街边有一张简陋的木桌,两人相对而坐,桌上静静摆放着三坛尚未开封的老酒,细细观瞧,那坛底还沾染着些许泥土,显然是刚被挖出来不久。二人察觉到陈群投来的目光,竟像是心有灵犀一般,同时抬手,微笑着邀请陈群入座。 “老爷,我去拖住他们,家仆掩护你离开!” 灰袍老者一步踏出,身上袍衫无风自扬,死死凝视着桌旁的两人。 陈群冷笑摆手,抬眸看了看街道两旁涌现的数百弓箭手,走到桌子前,一把揭开酒坛封泥,豪饮一口,看向两人:“康麻子,万缕疤,将军做腻了?想做权臣?” 杞国公万和宜轻笑一声,掀开酒坛封泥,鲸吞数口,骂道:“陈犀魁,怎么一见面便如此说话,枉我给你准备了三十年的好酒。” 英国公康白附和一句:“也就是你陈犀魁,若换做旁人如此说话,老子早就给那人捅个对穿了。” “想喝酒?等老子办完事,跟你们两个糊涂虫喝个三天三夜,现在老子没时间。” 陈群冷言冷语。 杞国公万和宜闻言,长叹一声:“老兄弟,我二人既然出现在这,你还不知因何吗?” “哼,怎么?要杀我陈群?” “老陈,大华才安定几年?咱们一起打天下的老兄弟还有几年活头,你何必再折腾?我听说你早就有了退隐之心,怎地又管起这些破事来了?” 英国公康白无奈叹息。 陈群转头看向这个满脸麻子的朱雀卫大将军,怒道:“你们两个糊涂!国赖长君的道理你们不懂?若推一个还未出世的婴儿上位,你们知不知道会有多大的问题?一个不能预见未来的大华,不是我陈群想要缔造的大华。” “老陈!他是天子!这是皇家家事,你这么做是谋反你知不知道!” 万和宜用力拍向桌子,对陈群怒目而视,脸上那道长疤,也随着他的表情而变得扭曲。 “狗屁!皇家无家事,皆国事!你们来找我,想来是皇帝已许诺你们重权,怎么?托孤给你二人了?顾命大臣?哈哈哈,你俩也想做杨文和那样的权臣?” 陈群怒骂,嘲讽不止。 康白脸色难看,冷声道:“老陈,你一定要扶那应龙上位?” “应龙乃真龙也!我陈群只辅真龙,一条泥鳅也配?” 陈群冷笑连连。 万和宜起身,提起酒坛,仰头喝光酒坛中老酒,自身旁拿起长枪,眼神森冷如刀,看着陈群一言不发。 “哈哈哈!你们这些武将,就该好好守卫边疆,非要回来掺和这龙驭新更之事,当真是不知所谓。” 陈群大笑。 康白眼眸一寒,喝问道:“老陈,你想干嘛?” 陈群眼眸一冷,抬手指了指西城,道:“听听!野利遇乞的兵从地道入城了。” “哼!几千兵丁,不成气候!” 万和宜不屑道。 “哈哈哈!所以说你们武将就不适合在朝堂,皇帝让你二人来杀我,不知道他自己还能不能保住命?” 陈群话音刚落,轰的一声震天巨响,紧接着皇城西门西华门尘烟四起,声震长安。 “陈犀魁!你简直是个疯子!你敢引兵入皇城?” 万和宜双目赤红,嘶吼大骂。 “老万呀!你们都叫我疯子,我若不做出点什么惊天动地的事出来,岂不是对不起这名号?他不是喜欢通敌吗?好呀,我就看看他顶不顶得住数万疯狂的西夏兵进入皇城。 我陈群虽然不揽权,但却也不是谁都拿捏之人。与其让敌人祸害百姓,倒不如让他们去屠龙,你们说呢?” 陈群冷笑不止。 “你找死!” 万和宜大骂一声,一枪迅猛递出,直刺陈群胸膛。 灰袍老者急速而至,一拳打在枪杆之上,打偏这一枪后,牢牢护在陈群身前。 陈群狂笑,推开老者,骂道:“万缕疤,怎么还这般冲动?真是毫无长进。” “老陈,你这是弑君!” 康白低吼。 “真是个愚忠的蠢蛋!” 陈群毫不留情地怒骂。 “老陈,我本想劝你归隐,可你非要如此行事,那就别怪兄弟不讲情面!” 康白咬牙,用力挥手,周围弓箭手齐齐举弓。 陈群仿若未见,拿起酒坛猛灌一口,轻笑道:“别急!事情还没完呢,再看看那边!” 两人闻言,瞳孔一缩,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向皇城东华门,只见原本漆黑一片的东城,此时火光冲天,城头上火把闪动,他们能清楚地听见那里的喊杀声。 “看到了?这天下要屠龙的可不止我一人!” 陈群满脸的讥讽。 康白转头,喝问道:“你真不怕死?” “赴义为民,快慰平生!” 陈群狂笑。 “可笑,既然我二人能站在你面前,便说明皇帝早有谋划,你以为你们能成功!” 万和宜双眸急冷,一字一顿道。 陈群摇头,将坛中酒饮尽,起身整了整衣冠,悠悠道:“还是跟杨文和那老狐狸说话有意思!” 言罢,转身朝南城走去。 康白双眸喷火,满是麻子的脸因愤怒而扭曲,他牙关紧咬,怒吼下令:“放箭!” 数箭齐发,陈群矗立原地,望向南城,声不可闻:“应龙画江,龙辇易方,犀掩龙煌,新朝启芒。” 陈群,万箭穿心,泣血而亡。 第309章 龙陨 长安城中,火光熊熊,映红了半边天。 野利遇乞见此情形,强压着心底的澎湃,一声大吼:“李泌,三百人质已然入城,后续的钱粮,什么时候给咱送来?” 说话间,他眼角余光扫向身旁士卒,暗暗使了个眼色,众士兵心领神会,纷纷握紧了手中兵刃,蓄势待发。 “报 ——” 一名传令兵飞也似的奔上城楼,嘶声喊道,“城西、城东出现大批西夏兵,皇城的东华门、西华门,全被攻破啦!” 那传令兵满脸惊惶,声音都带着几分颤抖。 李泌闻言,不禁一怔,随即怒喝道:“城内的守军呢?金吾卫和殿前司的人都跑哪儿去了?” “殿下,一万守军已赶到皇城,正跟西夏军拼死厮杀,只是……” 传令兵话到嘴边,却又犹豫着咽了回去。 “只是什么?快说!” 李泌沉下脸,目光如炬。 传令兵咬了咬牙,大声回道:“东华门那儿突然冒出五百来号不明身份的叛军,占了城头不说,现下都冲进大内了。老太君和大公主正领着人赶去平叛呢。” 李泌低头沉思片刻,猛地抬起头,下令道:“高枢密,你带一万人,去疏散、保护东西两城的百姓。” “李泌,你疯啦!” 二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满脸通红,扯着嗓子吼道,“眼下这当口,你该分兵去守皇城才是!” 李泌仿若未闻,拱手一揖:“高枢密,百姓经不得再折腾了,这事儿就拜托你啦!” 高耿面露难色,沉声道:“殿下,我若领走这一万人,城头守军可就不足三万了。野利遇乞要是趁这时候攻城,可就大事不妙了。” 李泌微微摇头,嘴角浮起一抹笑意:“放心,他入城才几千人马,还得跟我周旋一阵呢。你赶紧去,别让西夏兵再祸害百姓。” 见李泌这般笃定,高耿咬牙,沉声道:“殿下千万小心,我定护住百姓安全!” 言罢,再不耽搁,领兵匆匆而去。 二狗瞧着这一幕,眼中凶光毕露,阴鸷的眸子里寒芒一闪,扯开嗓子大吼:“神策卫的,随本皇子同老太君会合,击退叛军,保卫皇城!” 这一嗓子下去,原本被打散的神策卫,竟在军官呼喊下,迅速重整队列,也不等长安守备金杲下令,簇拥着二狗,如潮水般朝皇城奔去。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龙骧卫大将军金杲,望着只剩两万的守军,气得破口大骂。 李泌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心中暗道:这皇帝是真怕我死不透啊,就给留两万兵守南城,好狠的手段。 当下也不啰嗦,冲着城下喊道:“野利遇乞,你的人已经进入皇城,别再拖拖拉拉,有什么条件,痛痛快快说!” 野利遇乞仰头大笑:“李泌,我敬你是条汉子,可你这号人,压根就不适合当帝王,生在皇家,倒成了一种悲哀。” 李泌闻言,神色一黯,沉默不语。 野利遇乞见状,也没了继续兜圈子的心思,高声道:“李泌,咱明人不说暗话,用你一个齐王,换所有人的性命,到城门这儿来换!” “殿下,万万不可!” 金杲急得跳脚,“这野利遇乞摆明了想趁着交换人质,城门大开的当口入城,咱可不能上他的当!” 李泌又怎会不知其中凶险,当下应道:“野利遇乞,我答应你这条件,不过,你得再放三百幼儿,不然,休想我点头!” “李泌,我凭什么答应你?我都没要你的黄金,这已经……” 野利遇乞话还没说完,李泌截口道:“少废话,先放三百幼儿,随后我出城换人!答应,咱立马交易;不答应,就等着城内你那些兵丁被剿灭干净吧!” 野利遇乞恨得牙痒痒,他万没料到,自己如今也陷入这般两难境地。可时不我待,他此刻必须攻入长安,否则,之前的种种谋划,都得付诸东流。当下一咬牙,恨声道:“两百!这是我的底线!” “成交!” 李泌干净利落地应下。 眼瞅着两百幼儿被缓缓驱赶入城,李泌压低声音,对金杲吩咐:“金杲,我去换剩下那五百人质,野利遇乞肯定会趁机攻城。我命令你,在城门后安排足够的人手,一旦他攻城,别管外头还有多少人质,也别管我,立刻关闭城门!” 金杲虎目含泪,颤声道:“殿下,这值得吗?” “我这条命,本就所剩无几,能换一个是一个,何况剩下那五百人,我信你至少能救下两百,值了。” 李泌神色平静,嘴角还挂着一丝浅笑。 “殿下……” 金杲堂堂七尺壮汉,泪水夺眶而出,怎么也止不住。 李泌抬眼,望向远方,像是陷入了往昔回忆。良久,他缓缓开口,似是在宽慰众人,又似在喃喃自语:“记得从前,我与杨炯一道北上送亲,路过真定府桃花村。那会儿,瞧见权贵欺压百姓,鱼肉乡里,我俩气不过,想都没想,拔刀就上了。其实心里都明白,没经公堂审讯,就这么凭着一股热血惩恶,于国法而言,可是犯了大忌,往后仕途指定得毁了,名声也得臭了,少不了让人在背后指指点点。 可当时,值不值的,我俩压根没琢磨。人生在世,人命哪能凭身份地位分贵贱?我如今大限将至,能用这残躯换百姓安宁,也算没辱没这齐王封号。只是,临了临了,没机会再见杨炯一面,终究有些遗憾。要是他在这儿,凭他的智谋,定能想出周全法子,护住城下百姓。” 言罢,李泌似是不愿再瞧城头众人悲戚面容,见两百幼儿平安入城,目光轻轻一扫,再不迟疑,稳步迈下城头。 李泌在紧闭的朱雀城门前站了许久,脑子里乱糟糟的,像是想了千头万绪,又似一片空白。回头望向火光冲天的皇城,深吸一口气,大声喊道:“开城门,我去接他们回家!” 周围士兵强忍着悲痛,低着头,使出全身力气,缓缓推开城门。 李泌身姿挺拔,昂首阔步走出城门,声若洪钟:“野利遇乞,大华齐王李泌在此,想要我性命,尽管来!” 话音刚落,身后士兵呼喊着冲出门城:“快,快进城!” 他们全然不顾生死,飞奔至人质当中,一边呼喊,一边拉扯,只想趁着这片刻工夫,多救几个人出来。 “全军冲锋!” 野利遇乞挥舞弯刀,怒吼出声。 刹那间,数万骑兵如汹涌潮水般扑来,箭矢遮天蔽日,马蹄声震得大地都跟着一起发颤,齐齐朝着朱雀城门奔涌而去。 “快,关城门!” 金杲声嘶力竭地嘶吼。 他心里清楚,李泌已存了死志,眼下城上守军不足两万,绝不能让这近三万敌军入城,否则,城中百姓再没活路。 野利遇乞见城门就要关闭,愈发疯狂:“放箭!一个不留!攻城锤,给老子破门!” 一切骤起,快如白驹过隙,可身处其中,每一刻都被无限放大,又似度日如年。 李泌转过身,朝着城头微微一笑,大吼道:“兄弟们!还傻站着干什么?要眼睁睁瞧着你们的齐王死在敌人手里?” 金杲见状,仿若癫狂,双眼通红,嘶声怒吼:“放箭!” “艹!都给老子住手!住手!!!” 杨炯领着兵马,一路昼夜兼程,狂奔而至,刚到朱雀门,就瞧见这一幕,眼眶欲裂,扯着嗓子怒吼。 可一切都迟了,双方箭雨交织,密如飞蝗,数百长安百姓无一幸免,李泌更是身中数箭,倒在血泊之中。 “我艹你妈!给老子杀!!!” 杨炯浑身颤抖,怒火直冲脑门,一马当先,朝着敌阵直冲了过去。 贾纯刚彻底红了眼,奋力嘶吼:“我艹你姥姥!一千游弩手向东,一千向西,给老子死死围住!这三万畜生,要是跑出去一个,老子扒了你们的皮!” “麟嘉卫!轰天雷开路!从中间给老子劈出一条道来!” 卢启瞧着长安百姓惨死箭下,热血上头,手握轰天雷,点燃引线,一头扎进敌群。 姬德龙气得牙齿咯咯响,太阳穴青筋暴起,亲率三百先登兵、三百燕塞兵,如同一把利刃,斜插进卢启分割后的右侧敌阵。 两千契丹神箭手,在阿里奇的指挥下,迅速从南北两面封死三万西夏人的退路。 契丹皮室军,那可是精锐中的精锐,皮室军中的神箭手,更是精英里的翘楚。他们眼神冷峻,弓弦响处,三箭齐发,所过之处,敌军如割麦般倒下一片。 阿耶朗身披厚重犀牛皮甲,身形魁梧壮硕,活像一头猛犸巨象。他亲率三千契丹武士,紧紧跟在杨炯身后,仿若一柄千钧重锤,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狠狠砸向卢启分割后的左侧军阵核心。 这三千精锐,皆是从契丹各部百里挑一遴选而出。打小儿在马背上长大,在草原劲风与烈日下练就一身非凡本领。个个袒露着结实胸膛,肌肉紧绷,青筋暴突,比草原上最凶猛的狼王还要凶狠三分。 冲锋之时,阿耶朗大吼一声,声震四野,率先冲入敌群,手中长刀一横,一记迅猛无比的横扫千军,血花四溅,敌兵惨叫连连,瞬间辟出一片空地。身后的契丹武士见状,热血沸腾,齐声呼喊着古老战吼 “虓” 字,如汹涌海浪,一波接着一波朝敌军压去。 他们配合默契,有人用长刀奋力劈砍,斩断敌人兵器、肢体;有人用刀柄猛击,将妄图近身的敌人砸得头骨破裂;更有矫健者,在马背上侧身一闪,躲过攻击后,反手一刀割破敌人咽喉。这马上的娴熟功夫,看得西夏兵胆战心惊,绝望之感瞬间爬满全身。 这五千人作为耶律南仙最为珍视的精锐家底,此刻毫无保留地展露着勇猛与凶悍,如同烧红的利刃,深深刺入敌军心脏,左侧敌阵瞬间大乱。 金杲瞧着这一幕,惊得目瞪口呆。七千人马围困三万敌军,三千游弩手加两千长弓手,结成四方阵,利箭如飞,牢牢锁住敌人行动轨迹。 中间麟嘉卫用轰天雷开路,直接炸出一条通道,方阵顺势分割成两个小方阵。而后数千人从两个小方阵对角斜插入敌阵,再度分割成四个三角方阵。 如此切割,三万敌军首尾难顾。想逃,外侧有神臂弩和长弓伺候;想抵抗,内部有轰天雷和长刀手来回穿梭,根本组织不起大规模反击。 这七千人配合得天衣无缝,战法大胆新奇,个个身怀绝技,经验老到。这攻势本就来得突然,这般分割包围之下,西夏这三万兵更是乱成一锅粥,毫无招架之力。 金杲抬眼,望着黑夜中那刺眼的赤红麒麟旗和大红的龙骧卫军旗,热血上涌,再也按捺不住,转身大吼:“龙骧卫听令!跟老子杀光这群西夏畜生!” 言罢,抽刀出鞘,大开朱雀城门,两万悲愤填膺的龙骧卫如疾风般驰出。一万由金杲亲自率领,从对角冲入右侧敌方军阵,与姬德龙的六百人会合,挥刀大肆砍杀。另一万,手持神臂弩,与贾纯刚的游弩手会合,弩箭齐发,死死封住西夏兵退路。 杨炯手中长刀舞动,大开大合,毫无花哨。每一刀都倾尽全身之力,怒目圆睁,眼眶似要迸裂,额头上青筋暴起,宛如一条条游动的小蛇。手中长刀因用力过猛,似乎也跟着微微颤抖。 此刻,一名敌兵挥舞着弯刀,嚎叫着纵马冲来,弯刀在空中划过一道银光,直逼杨炯面门。杨炯不躲不闪,右手高高扬起长刀,借着战马飞奔的冲力,自上而下,狠狠劈出。只听 “咔嚓” 一声,仿若惊雷炸响,敌兵手中弯刀竟被劈断,半截弯刀打着旋儿飞了出去。 敌兵还没从惊愕中回过神来,杨炯长刀去势不减,势如破竹砍进敌兵胸膛,锋利刀刃瞬间劈开胸骨,鲜血如潮水般喷涌而出,敌兵身体像断了线的风筝,一头栽倒在地,扬起一片尘土。 紧接着,又有几个敌兵吆喝着,呈扇形从侧翼包抄过来。杨炯仰天怒吼,怒吼中满是愤怒与狠厉。他猛地一拉缰绳,战马机灵地原地打了个转,面向这群敌兵。手中长刀在空中急速挥舞,一时间,光芒闪耀,“当当当” 几声清脆金属撞击声响起,敌兵弯刀攻势瞬间被荡开。 随后,他瞅准一个敌兵,长刀直刺而出,快如奔雷穿云。敌兵躲避不及,长刀精准刺入咽喉,杨炯手腕轻轻一搅,敌兵咽喉组织粉碎,只能发出 “咯咯” 痛苦的挣扎声,双手无助在喉咙处乱抓,不一会儿就两眼一闭,气绝身亡。 杨炯抽回长刀,顺势横扫,强大力量将旁边一个敌兵连人带马扫倒在地,敌兵胳膊被压在马下,疼得大声嚎叫。杨炯全然不顾,催马挥刀,朝着剩下敌兵杀去。 马蹄声、喊杀声、惨叫声交织在一起,经久不绝。 待杨炯带兵冲杀两个来回,见敌人已被彻底分割包围,渐渐露出颓势,当下策马冲出敌阵,奔至李泌身前,抱起浑身是血、身中数箭的他,怒声大骂:“你是傻子吗?明知道他要杀你,咋还这么蠢,就不能等我回来?” 李泌视线模糊,嘴角不断咳出血沫,努力挤出一丝微笑:“回…… 回家……了。” 杨炯望着记忆中意气风发的李泌,如今这般凄惨模样,哽咽着重重点头,沙哑道:“我,我回来晚了。” “哈,瞧你…… 这样子,真…… 像个…… 娘们儿。” 李泌强撑着打趣。 杨炯喉咙像被什么堵住,憋得生疼。 李泌见他如此,叹息一声,剧烈咳喘,喷出数口黑血。 “兄弟,不……能给……你儿子……当先生了,真是……遗憾……呢。” 李泌声音越来越微弱,瞳孔渐渐涣散。 杨炯见状,咬牙俯身,凑到他耳边,轻声道:“你放心,今后我做你儿子先生,护他母子周全。” 李泌瞳孔剧烈震颤,死死攥住杨炯的手,见杨炯重重点头,释然一笑,再无声息。 杨炯轻轻合上他眼眸,起身翻身上马,身后两名亲兵,一人背着麒麟旗,一人扛着龙骧旗。杨炯深吸一口气,望着聚拢在一起、不足五千的西夏兵,面无表情,打马上前。 “谁是野利遇乞?” 杨炯声音冷得像冰。 一名浑身浴血的老将打马而出,大声道:“本将天都王野利遇乞!” “你敢杀我大华百姓!你敢杀我兄弟!” 杨炯双目赤红,声冷如霜。 野利遇乞狂傲大笑:“杨炯是吧!你没杀我大夏百姓?我大夏皇帝不是被你杀的?真的是我杀了齐王吗?谁杀的他你心里有数。” “那你他妈还跟老子废什么话!” 杨炯怒吼一声,直接挥手下令放箭。 “慢!我有你想要的东西,放我一马,密信给你!” 野利遇乞怒声喝道。 杨炯嗤笑一声:“我不造反,你的密信对我屁用没有!再说,你怎么证明这密信就是他的?他也不会认。” 野利遇乞一言不发,从怀中掏出一青木龙纹佩,冷笑道:“这个呢?” 杨炯眸光一冷,继而大笑:“我杀泥鳅,不需要理由!” 言罢,打马转身,挥手下令。 贾纯刚、阿里奇得令,齐声大吼:“放箭!” 刹那间,万箭齐发,弓弦震颤,声如闷雷,箭像暴雨,血似浪花,人如枯草。 五千西夏残兵,无一幸免。 杨炯接过亲兵递来的两杆军旗,插入后背旗袢带,怒吼道:“伐无道,铲邪佞,清君侧,卫家国!” “伐无道,铲邪佞,清君侧,卫家国!” 数万人齐声怒吼,声震长安。 杨炯再不多言,身背两旗,一马当先,直入朱雀门。 第310章 春旗 <特别鸣谢:tijin的大神认证,特此加更!> 长安青龙寺后山,山势起伏,林影摇曳。 李潆在酒和尚引领下,脚步如飞,疾奔向前,身后数百名内卫个个身姿矫健,紧紧相随,径直奔向西园街而去。 “待会儿,自有人引你去往兰蔻坊,你弟弟便在那儿,接了他后,速速出城。” 李潆语声清冷,仿若寒冰。 耶律南仙柳眉倒竖,冷哼连声,娇叱道:“你这是何意?白虎卫异动的消息可是我告诉你的,你却总撵我走,是不是太忘恩负义了?” “你这妖女,心思诡谲难测,入了长安,谁知你会搅起怎样的风云,把你赶走,我能安心。” 李潆贝齿紧咬,恨恨而言。 耶律南仙气得直跺脚,高声叫道:“好你个烂棉花,莫不是脑子糊涂了,一日不与我作对,便浑身不自在?我那五千精锐可都在杨炯麾下,我还能如何?你可莫要逼我,真惹急了,我定叫这长安不得安宁!” “妖女!再敢叫我烂棉花,我定不饶你!” 李潆玉手一伸,猛地揪住耶律南仙衣领,双眸怒火灼灼,作势便要挥拳相向。 “哼,就叫你烂棉花,怎样!有胆便打,来呀!我可不怕你,反正我也不急着去相府。” 耶律南仙毫无惧色,樱唇轻吐,鬼脸频做,分毫不让。 李澈在旁急得连连顿足,双手一伸,将二人拉开,苦笑道:“二位姐姐,莫要再闹。都什么时候了,还在此斗气。望春门已然大开,五万暴民转瞬即至,咱们快走罢。” “等我忙过这阵,定要好好收拾你这妖女!” 李潆松开手,狠狠瞪了耶律南仙一眼,转身朝相府奔去。 “公主,竹二十七传来讯报,上游瘟疫源头已然寻得,敌军也被清扫干净,此刻兄弟们正在净水,只是要再度通水,怕还需些时日。” 一名女子上前,低声禀报。 李潆微微点头,脚下不停,边走边问:“我那七妹现下到了何处?” “已然进了望春门,高枢密领一万兵卒,将东西城的居民尽数迁至渼陂湖附近,那儿佛寺林立,安置众人自无问题。暴民见无所劫掠,又经有心人挑拨,预计半炷香便要杀到相府了。” 内卫神色凝重,沉声回应。 耶律南仙闻听此言,嘴角上扬,哂笑道:“哟,你这七妹可真有手段,三万兵马竟敢驱赶五万暴民进入都城,换做是我,可没这胆量,她真不怕局面失控?” “想必暴民之中有内应,待时机一到,反戈一击,她再收拢残军,以安局势。” 李潆黛眉轻蹙,分析道。 “啧啧,还是你们大华行事大胆,我大辽可经不起这般折腾。” 耶律南仙摇头慨叹。 李潆银牙紧咬,寒声说道:“我大华纵然疆域辽阔、家底深厚,又怎经得起这般祸国之举!当真是胡闹,我看她简直是疯了!” “听闻那二狗贪花好色、阴狠乖戾,就这般人物,能生出什么真龙天子?要不你与杨炯索性反了,你不是一直想做女皇吗?让他助你上位,莫怕什么白虎卫、朱雀卫,你我相识一场,我安抚司帮你除掉那两个老东西,如何?” 耶律南仙美目连闪,轻捅李潆胳膊,蛊惑道。 李潆凤目圆睁,怒视于她,骂道:“我若反了,直接大开城门,引你大辽兵马进来便是,也省得你在这弄舌!” “你看你,急什么,这不是同你商量嘛。你且想想,白虎卫万和宜从北地回长安的消息是我告知于你,朱雀卫康白返京是你从蛛丝马迹中猜出,他俩回朝,怎会不带兵马?你若不反,与杨炯日后怎生收场?他们可是铁了心要对付左相,那可是你公公,你能咽下这口气?反正我是忍不了。” 耶律南仙言辞恳切,眼神真挚,不知情者,还当真以为二人是知心姐妹。 “你给我住口!我家事与你何干?入了我家门,再管闲事不迟!” 李潆冷言相对。 耶律南仙蛾眉一蹙,跳起脚来,叫道:“你莫要胡言乱语,我是说若我处在你的境地,定不能忍,并非我要管你家事,你怎就听不明白!” 李潆白了她一眼,不再言语,眼见相府在望,李潆高声喊道:“我是李潆,开门!” “公主,摘星处定风波问安。老爷有令,一切按计划行事,他随后便到。” 一名黑衣人开启相府大门,将众人引入,低声回应。 李潆颔首示意,继而问道:“御前武备司,749 号工坊的物件可运到了?” “回公主,已然全部运至!749 的大工匠来了十一人,已安置于相府要处,摘星卫的老兵共计三百人,从青龙寺绕道去往兰蔻坊,只等暴民踏入西园街,三百人即刻封锁后路,定叫他们有来无回!” 定风波大声答道。 李潆再次点头,下令道:“你们速去工匠处,务必护得他们周全,那可是咱家的宝贝,万万不能有失。” “是!” 内卫齐声应诺,飞奔而去。 李潆也不多言,见相府门前诸事安排妥当,款步迈向西园街,面朝北方,静候暴民。 耶律南仙紧紧相随,美目盯着眼前用红布遮盖之物,玉手轻掀一角,瞥了一眼后,狐疑道:“就这,能挡得住五万暴民?” “你怎不去兰蔻坊寻你弟弟?” 李潆没好气地说道。 “我就爱瞧热闹。” 耶律南仙嬉皮笑脸地应道。 “小心把小命瞧没了!” 李潆冷冷出言。 耶律南仙小嘴一撇,故意说道:“我心里有数,杨炯可舍不得我死,谁若敢动我,他定会为我报仇。” 李潆闻言,气得银牙咯咯作响,一字一顿道:“你为何总缠着他?契丹没男人了么?” 耶律南仙见她动怒,越发得意,笑道:“这哪是我缠着他,分明是两情相悦,你懂不懂?” “呸!等我忙完此间事,定将你这妖女擒住,囚于相府,日日逼你生孩子,让你们俩相悦个够!” 李潆寒声说道。 “你莫不是疯了!” 耶律南仙咒骂一句,懒得理会这疯婆子,再不言语。 李潆也不愿再跟这妖女斗嘴,凝视西园街尽头,默默无言。 相府马厩,杨文和手提两坛新酒,行至独自喂马的马三宝身前,微笑道:“三宝,我来送你一程。” 马三宝身形陡然一僵,继而将草料细细打散,放入马槽,轻轻拍了拍马脸,涩声问道:“老爷如何察觉的?” 杨文和将一坛酒递至他手,自揭酒封,饮了一口,缓缓说道:“知晓齐王妃居所之人寥寥无几。杨虎品性刚直,与我自幼相识,一同闯荡多年,他所知之事比你多些,若他是皇帝的人,我这相府怕是早已不保。一寸金,我曾对她有救命之恩,谢南还救过她孙子,此女虽说阴狠,却极重情义,想来也不是她。花范与瑶华是谢南从死人堆里救出的姑娘,对相府忠心耿耿,恨不得把命都给了相府,应该也不是。这般算来,好像唯有你三宝嫌疑最大。” 马三宝凄然一笑,叹道:“看来老爷自始至终未曾信我,哪怕我为你牵马执鞭多年,数次出生入死,一有变故,您最先怀疑的还是我。” 杨文和摇头,倚靠马槽,悠悠言道:“是你自己未曾将心真正交于相府。你我自军旅结缘,相伴数十载。 十年前,江南摘星处遭内卫血洗,死伤无数,那时我便知晓家中出了奸细。而后府内大肆清查,此事由你主持。我发觉有几人并无反叛迹象,却仍被你除掉。即便如此,我也从未疑你。 直至行章来信,言及在北方筹建乘风速运,需遣相府人手北上,此事由你经办。后来,行章安排师师于北方构建水运网络,师师却惊觉,各个水道的关键要卡与州府,不是皇帝的亲信,便是政令不通。 虽说我一直劝慰自己那人绝非是你,可理智却不容我如此。” “就这些?” 马三宝苦涩一笑。 杨文和轻叹一声:“自二狗断腿之后,我便明白皇帝只有扶植第三代一路可走,可怪就怪在,他明知道我和皇后关系匪浅,为何还要将齐王妃置于我处?丝毫没有反对的意思。思来想去,我只能揣测,他或是想表明不会赶尽杀绝,又或是暗藏必杀后手。 我不敢冒险,便暗中寻人替换了齐王妃。此事唯有谢南与我知晓,为给那奸细传递错误消息,我挑了你们几个曾有嫌疑之人,结果不言而喻,齐王妃身中三刀,你也暴露了谍子身份。” “哈哈哈!” 马三宝仰头大笑,大口灌酒,酒水溢出嘴角,打湿衣衫也浑然不觉,“老爷依旧这般睿智,看来皇帝此番要败于您手了。” 杨文和眉头紧锁,眼神深邃如海,沉声道:“为什么?我相府何处亏待于你?” “没有!老爷待我如至亲好友,夫人对我亦是关怀有加。” 马三宝凄然一笑。 “我要知晓缘由。”杨文和冷声道。 “唉,能有何缘由?中了皇帝的美人计,结识一位乡下淳朴姑娘,有了孩子。” 马三宝连连叹息。 杨文和皱眉道:“你从未娶妻,怎会突然钟情于一姑娘?既钟情,娶回便是,我岂会阻拦?” “那姑娘年仅十八,我…… 我拉不下脸,想着再拖一拖,这一拖便有了孩子,再拖下去,便彻底陷入皇帝圈套。自传递出第一份消息那日起,我便知再无回头之路。” 马三宝悲切而言。 杨文和凝视他许久,斥责道:“为何不早说?你若早些告知于我,我怎会怪你?何苦非要走到这一步,才知悔恨!” “老爷,世人大多如此,不到绝境,总以为能瞒天过海,总觉得自己是最幸运的那个人,更会相信那个奇迹会出现,直至撞得头破血流,才如梦初醒。” 马三宝又饮一口酒,满是感慨。 杨文和再无言语,陪着他将酒坛饮尽,继而问道:“姑娘叫什么名字?” “春旗!” 马三宝微笑答道。 杨文和点头,叹道:“若有机会找到,我会为你留下血脉。” 马三宝面露愧疚,双眸含泪,跪地叩首,连磕三个响头后,嘴角淌出一缕黑血,瘫倒在地。 杨文和仰天轻叹,久久伫立,终是转身,缓缓离去。 第311章 诛暴 长安城中,西园街堪称首屈一指的繁华通衢。 国公杨文和,战功赫赫,勋业昭彰,圣上特恩准其独占此街,为当世唯一殊荣。 这西园本是前梁皇家的禁苑私园,幽美静谧,景致非凡。自赏赐予杨文和后,他却无半分恃功傲物、独占奢美之意,索性将园子彻底开放,与百姓同享。时日一久,此处竟成了长安城中最为热闹之地,每日里人潮涌动,商旅纷至沓来,文人雅士们亦常雅聚于此,或赏花品茗,或吟诗作对,尽得风流之趣,成就了一番独有的盛世光景。 长安的百姓们蒙此恩泽,于西园寻得诸多营生,日子愈发安稳富足。为表感念之情,众人皆以“西园”指代相府,言辞间满是亲近之意,仿若相府并非高门深宅,而是邻家府邸一般,透着浓浓的人情味。 如此这般,足见杨文和在百姓心中的地位,真真是“勋业着于朝堂,仁德布于市井”。 现如今,也不知是第几个跑来报信的居民,阿福不厌其烦,依旧是差人将其好生劝慰一番,随后径直送往西园去了。 耶律南仙,静静伫立一旁,俄而启朱唇、发清音:“瞧瞧如今这局面,好似你们已然无路可退。依我看,左相他要称帝,可谓占尽天时地利人和,如此良机,却为何不登大宝呢?” 李潆闻得此言,先是一阵沉默,继而幽幽长叹一声,缓声道:“左相一门,家风素朴醇厚,杨炯那人性子更是重情重义。他们阖家上下,本就无觊觎皇位之心。左相揽权,实则迫不得已。大华开国,诸事纷纭繁杂,欲成就一番事业,手中无权,恰似无楫之舟,寸步难行。时日迁延,身旁自然会聚拢一众门生故吏、亲信党羽。 “有人情味儿,于相府而言,既是幸事,亦是隐患。打一开始,他们便无称王称帝的念想,可岁月悠悠,左相那般睿智之人,怎会瞧不透这局势?许是有意无意间,势力竟如滚雪球般越滚越大。当初杨炯对我所言,不过是为求自保,我嘴上虽不肯认,心底却也存了几分相信。” 耶律南仙柳眉微蹙,愈发不解,追问道:“既已知晓这般情由,皇帝理应手握诸多权柄制衡相府才是,何苦非要对左相痛下杀手呢?左相这般定国安邦的贤能之士,若能拉拢杨炯,耐心等到第三代,徐徐图之,不也可行?何苦定要推倒这擎天之柱?” 李潆轻点螓首,轻声附和:“你猜得在理,起初原是挑中我嫁入相府,担此制衡大任。奈何世事无常,后来一切皆脱了轨。想是皇帝时日无多,没了心力再去布局谋划,这是要拉着左相一同赴那黄泉路。” 耶律南仙不禁嗟叹,直言评道:“哎,说实话,你们这皇帝,终究是缺了几分开国雄主的气魄。” 李潆面容平静,古井无波,淡然续道:“历来开国之君与功臣宿将,打江山时亲如兄弟,待到江山初定,却互为心病。谋反一事,有时何须证据,但凡有经天纬地之能,便会被视作谋反。诛杀功臣,无关私人仇怨,只为江山永固、社稷安稳。在皇帝眼中,此三点千古未变。遍览史书,有谋略者常缺气魄,有气魄者又欠谋略,能君臣相安、善始善终者,实是寥寥。” 耶律南仙再不多言,抬眼望向街道尽头,悠悠道:“我倒是要瞧瞧你那兵仙妹妹有几分能耐。” 李潆眸子一冷,朗声道:“准备,诛暴卫家!” 话音刚落,八名 749 工坊的大工匠,一把扯开红布,露出那潜藏已久的火炮,二话不说,八人分成两个批次,前后交错站定。 大工匠令人仔细调整好铜炮口的角度,自己则在其后不断微调,而后大声喊道:“清理炮膛!” 内卫领命,拿起长杆海绵,探入炮膛,仔细清理。 “装填弹药!” 一声令下,内卫掀开大木箱,一个个小心翼翼地抱着看似铁球的炮弹,动作麻利地放进炮膛之内。 大工匠观测风向,测算距离,调整方位。待八人纷纷喊出完毕之后。李潆紧紧盯着已然映入眼帘的暴民,声音冷硬如铁:“发射!” 工匠得令,用锋利的金属从炮尾刺穿绒袋,让火药暴露,插上铜管,接上绞合线,顺出引线,用力一拉。 “轰 ——!” 四声震天巨响,仿若要将大地撕裂一般。 炮口吞吐的火光一闪而逝,紧接着,刚冲到近前的暴民还没从这仿若天塌地陷的巨大声响中回过神来,那跨时代的巨炮便仿若从地狱爬出的恶鬼,开始无情地收割生命。 为首的几个暴民,满脸横肉,眼中闪烁着凶悍与张狂,平日里在街巷里为非作歹、寻衅滋事,手上沾染着不知多少无辜者的鲜血,此刻却被这大炮的巨响震得呆若木鸡。 那炽热的金属碎片如夺命暗器般 “嗖嗖” 飞来,瞬间洞穿了他们粗糙的皮肤。其中一人,胸膛被一块尖锐碎片狠狠扎入,那平日里靠着蛮力逞凶的身躯猛地一僵,瞪大了布满血丝的双眼,难以置信地看着胸口汩汩冒出的鲜血,嘴里 “啊啊” 几声,还没来得及发出一句完整的咒骂,便直挺挺地向后倒去,“扑通” 一声砸在地上。 后面的暴民们,成分混杂,有悍不畏死的地痞流氓,有被蛊惑煽动的愚昧苦力,还有趁乱打劫的市井无赖。此刻,在炮弹的强大冲击力下,有的被掀翻在地,摔得七荤八素,有的被瞬间撕裂,四肢翻飞。哭喊声、求救声、咒骂声交织在一起,响成一片。 那些地痞流氓们,纵使平日里天不怕地不怕,此刻也被吓得肝胆俱裂,有人双手抱头,在地上瑟瑟发抖;被蛊惑的苦力们,眼神中满是懊悔与恐惧,他们本就瘦弱的身躯此刻更是伤痕累累,有的腿被踩断,骨头茬子刺破皮肤,鲜血淋漓,只能声嘶力竭地呼喊着 “救命”,却淹没在一片嘈杂声中;而那些市井无赖,刚还趁乱抢夺了他人财物,此刻财物散落一地,他们却无暇顾及,只顾着在混乱中四处乱窜,妄图寻得一条生路。 “什么声音?” 最后方的李溟皱眉喝问。 身后亲兵满脸惊诧,吞吞吐吐道:“好…… 好像是轰天雷?” 李溟转头,冷声道:“你没用过轰天雷吗?这声音是轰天雷?” 言罢,但见那最先涌入西园街的万名暴徒,却又似受惊的兽群,嘶吼着疯狂向后奔逃。他们神色惊恐,仿若被恶鬼追赶,脚步踉跄,慌不择路。后面的人尚沉浸在前行的懵懂之中,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全然不知,还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便被裹挟进这混乱的漩涡。 刹那间,踩踏事件频频发生,人们相互冲撞,呼喊声、哭叫声、咒骂声交织在一起,此起彼伏,震耳欲聋,整条西园街瞬间沦为人间炼狱,混乱不堪到了极点。 李溟当机立断,喝道:“举箭,继续驱赶!今日之势,已如箭在弦上,绝无退缩之理。不管前方出现何种状况,哪怕是幽冥恶鬼现身,又能如何?我等三万兵丁,五万暴民,莫说恶鬼,便是那九天,面对我等军威,也唯有退避三舍!此刻,若敢有违军令,军法处置!” “是!” 三万兵丁齐声高呼,迅速封锁街道要口,左右聚拢包围,手中神臂弩齐射,一时间,向后撤退的暴民,仿若风吹麦浪,在这箭雨之下,倾倒一片。 “公主!雷公之怒呀!雷公之怒!” 一名内卫,胆颤心寒,满面恐惧,爬到李溟马前,眼珠子都快瞪出,大声嘶吼。 “本宫再给你一次说话的机会!” 李溟冷声而言。 内卫早被吓得神情恍惚,他本是作为先锋,鼓动带领暴民冲击相府,刚入西园街没多久,他就被四声巨响震得瘫倒在地,不等反应,前排的暴民,有的身首分离,有的四肢纷飞,有的更是不知被什么东西击穿,身体碎成数块。 他怕了,他虽是内卫,杀人无数,可也没见过这阵仗,一声巨响便是近百人惨死,这哪是什么凡人之力,分明是雷公震怒呀。 李溟见这内卫瘫倒在地,神色恐惧,口中不断重复雷公震怒,当下眸光一冷,身后亲兵一步上前,手起刀落,结果了这内卫性命。 “按照备用计划行事!” 李溟看着已经被射杀殆尽的后撤源头,冷漠下令。 令毕,身后三万兵,高呼:“诛暴民,卫家国!” 弓弦齐发,左右开弓,毫不留情地射杀暴民。而后五千兵顺着西园街外侧辅街一路向南,驱赶最后的两万暴民从西园街另一端发起冲击。 “轰 ——!” 巨响此起彼伏,被弓箭驱赶的暴民,只能看见相府正门的飞檐,可这距离仿佛是那么的遥不可及,只要他们敢迈出那一步,等待便是灭顶之灾。 巨大的声音本就足够震慑人心,更何况这种最最血性、最最震撼的死法,即便是他们做过的最最恐怖的噩梦,也未曾见过这般光景。 一时间,暴民再不敢面对这雷公之怒,不顾死活地疯狂向后奔逃,即便后方箭矢如蝗,可此刻对于他们来说,箭矢乃人力,人力总有穷尽之时,箭矢总有用尽之日,可前方这雷公震怒,绝非他们这种小民能够抵挡。人都不是傻子,权衡之下,再顾不上生死,全力向后奔逃。 李溟见此,银发无风自扬,抽出背后长枪,大声道:“随本宫冲锋!” 言罢,一马当先,弓箭开路,清出一条通路后,两万精兵呼啸着直冲相府而去。 她细细观察,发现这巨响并非接连不断,中间会有数息停顿,现如今,暴民死伤两万有余,那所谓的雷神之怒杀伤倒是没有多少,更多是相互踩踏所伤。当下,她只有冲入那雷神之怒的阵地,即便那是真的雷神,她李溟也要弑神,只要将这恐惧源头解决掉,没了这震撼人心的巨响,身后那群暴民,在剩余一万兵的驱赶之下,依旧可为。 想明白了这些,李溟高挺长枪,几个冲锋便看见了那所谓的雷神。 李潆远远见到这一头银发的李溟,眼神冰冷到了极点,身后内卫亲信对这个眼神太熟悉了,公主暴怒,杀心已起,这个眼神一出,从来都是尸横遍野。 “菊三十娘,发信号!” 李潆声若冷冰,毫无情感。 “是!” 菊三十娘迅速从身后掏出三枚红色信号弹射向天空。 三朵艳红,冲天而起,夜空炸现。 紧接着,惊雷炸裂苍穹,炮声从四面八方轰然响起,震得大地都为之颤抖。那冲入西园街的两万兵卒,如置身于惊涛骇浪之中,根本来不及做出丝毫反应。 紧接着便是数道黑影呼啸而至,速度快得让人根本来不及眨眼,更看不清究竟是什么东西。只一瞬,前排的马匹便遭了殃,那壮硕的身躯被狂暴的力量击中,瞬间身首稀烂,鲜血与内脏喷洒一地,惨不忍睹。马上的士兵,还没来得及惊呼,就被高速飞射而来的钢珠击穿了胸膛、腹部,身体猛地一僵,瞪大了双眼,脸上残留着惊恐与难以置信,随后便直挺挺地栽倒下去。 后续的炮弹接二连三地落下,在人群中炸开道道涟漪。有人被炮弹直接命中头部,整个脑袋瞬间化为齑粉,无头的身躯摇晃几下后,轰然倒地;有的人四肢被炸飞,在地上痛苦地翻滚、嚎叫,鲜血汩汩流出,将地面染成一片血海;还有的人腹部被炸开,肠子流了出来,双手徒劳地想要把肠子塞回去,却只能在绝望中看着生命一点点流逝。残肢断臂散落各处,与破碎的兵器、凌乱的旗帜混在一起,这两万兵卒在这铺天盖地的炮火轰击下,宛如蝼蚁般脆弱,丝毫没有还手之力。 李溟常年军旅,对此场景亦是肝胆剧颤,她不是没用过轰天雷,可那四面八方飞射而来的黑影,比那轰天雷简直强得太多。这种巨大声音和杀伤力,别说那些暴民,即便是她也心生惧意。 可李溟少年领兵,大小战役经历无数,这让她很快冷静下来,她敏锐发现,这所谓的雷神之怒是从那铜管之中喷射而出,想来应该是用什么方法将轰天雷塞入其中,才有了这般威力。 再次观瞧,自己之所以死伤这般惨重,一是他们有这军械之利,二是这西园街虽大,但数万人拥入却显得拥挤不堪,被相府占据了高处和要地,这才让他们处处受制。 远远看去,果然看见了那装填更换之人,当下她便大声下令:“举箭俯射高处阵地,其余人随本宫冲击敌雷神阵地!” 李潆见此,眼神已冰冷到了极点,吼道:“换金汁炮!全给本宫打死!一个不留!” “喏!” 内卫大声下令,从身后拉出数个漆黑木箱,而后按照先前的步骤迅速装填完毕。 “轰 ——!” 李溟冲锋的速度极快,当她看到李潆那清晰的面庞后,先是一愣,紧接着便看到炮口一闪。 近乎是本能反应,她迅速翻身下马,在地上狼狈翻滚数圈后惊恐回望。眼前景象,让她深邃的眸子剧烈颤抖,身子也跟着不受控制地震颤。 只见,金汁炮在兵堆中炸裂,随后火光四射,同那打铁花一般,迅速将士兵淹没。 前排的马匹首当其冲,被那滚烫的金属熔液溅射,刹那间,马皮 “滋滋” 作响,瞬间被灼穿、碳化,肌肉组织在高温下迅速萎缩、干裂,紧接着便是骨骼外露,整匹马疼得嘶鸣不止,疯狂地挣扎、跳跃,却无法摆脱这致命的灼烧,不过片刻,便身首稀烂,内脏与鲜血混合着被高温烤焦的碎肉散落一地,那刺鼻的焦糊味弥漫开来,令人作呕。 马上的兵卒,还没从马匹的惨状中回过神来,就被迸溅的熔液击中,有人脸部被直接命中,脸皮瞬间被烫焦、剥落,露出里面鲜红的肌肉和森森白骨,双眼在极度的痛苦中圆睁着,凄厉地惨叫,双手下意识地捂住脸,却无法减轻分毫痛苦;还有人胸膛被熔液贯穿,滚烫的金属液在体内迅速扩散,脏器瞬间被灼伤、坏死,身体猛地一僵,瞪大了眼睛,随后便直挺挺地栽倒下去,倒地时,胸口还汩汩冒出被高温烫熟的血水。 后续的金汁炮持续发威,每一发炮弹落下,都在人群中制造出一个惨绝人寰的死亡炼狱。 有个年轻的小卒,他被一枚金汁炮击中腿部,瞬间,小腿处的皮肉被高温熔液烧穿、融化,露出白森森的骨头,他疼得满地打滚,哭喊声撕心裂肺,试图用手去抓住什么来减轻痛苦,可双手刚碰到伤腿,掌心便被灼伤,只能无助地看着自己的腿在高温下一点点变得残缺不全,最后在极度的绝望中昏厥过去。 再看那边,一个老兵,身经百战,本以为能躲过这一劫,却没料到被金汁炮炸飞了一只胳膊,断臂处血肉模糊,还不断有被高温灼熟的碎肉掉落,他眼神空洞,机械地用另一只手捡起地上的断臂,试图重新接上,可那显然是徒劳的,他的嘴唇颤抖着,喃喃自语,不知是在咒骂还是在祈祷,最终也倒在了血泊中。 耶律南仙看着这番场景,目瞪口呆,跳脚大骂:“杨炯!你有这么好的东西不卖我,给我的轰天雷全是哑弹,我跟你没完!” 李潆对此炼狱景象仿若未见,转头道:“梧桐,去把那个白毛给我抓来,她若敢反抗,你给我狠狠地打,她敢耍横,你直接给我宰了!” 李澈点头,抽出身后铁剑,一个掠身便抵李溟身前,李溟反应迅速,盘坐挺枪,背身翻转,鲤鱼打挺,一气呵成,荡开李澈迅猛一剑后,银发披散,死死注视着李澈:“你便是十妹?” “我警告你,我姐很生气,你别惹她!” 李澈声音森寒若冰。 她好不容易才找到自己三姐,如今马上便要跟姐姐哥哥们团圆,谁若想破坏这一切,她李澈绝对要宰了他。那姐夫虽然喜欢到处招惹女人,可是对自己却是极好的,不但带自己飞天,还编故事安慰自己,给自己做长寿面,这是唯一个愿意给自己做面的人了。她不远千里,才找到这一切,她再不想被人夺走。 “哼,你们嫡女说话还是这般高傲!” 李溟冷笑一声,脚下迅猛一动,长枪直接朝李澈前胸而来。 李澈眸子一寒,脚下七品莲花步,身若清风,三步近前,长剑直接抵住那枪尖,随后娇喝一声,手腕一抖,气贯剑身,上清看家本领巽风剑法荡枪式使出,直接将枪头荡偏。 一瞬,李澈一步踏出,眼中神光乍现,周身气势攀至巅峰,道袍被震得猎猎而响。景震剑寒光一闪,宛若一道闪电,极速劈向枪头连接处。 “咔 ——!” 一剑而下,枪头落地。 李澈挺身立剑,抵住李溟脖子,寒声道:“跟我走!” “呵!确实是个谪仙,不过你是不是太小瞧我李溟了?” 李溟凄然一笑,继而寒声道:“难怪皇帝不喜欢你们这些嫡女,一个个表面上手足情深,实则心里高傲得很,你们还当我是小时候任你们欺负的白毛怪物吗?杀我!来呀!” 李溟,一字一顿,一步踏出,迎着李澈的剑便扑了上去。 李澈眸光寒若冰霜,气息瞬间暴虐,剑身震颤,当下便要听姐姐的话宰了她。 恰在此时,李澈只感觉身后被谁拉了一下,而后,李潆拨开她长剑,疾步上前,来到李溟身前,二话不说,一个耳光便朝李溟扇去。 “啪 ——!” 李溟嘴角扯出一丝冷笑,盯着李潆那森冷的眸子,讥讽道:“回来报仇?” “啪 ——!” “干什么?不敢杀我?以此泄愤?” “啪 ——!” 李溟连续挨了三巴掌,再不发一言,死死盯着眼前的李潆。 “不在南方好好待着,回来干什么?咱家还有多少人了?你是不是没脑子!!” 李潆怒声喝骂。 “我有的选吗?你们不把他当爹,我不能。” 李溟咬牙道。 李潆银牙紧咬,一字一顿道:“好!那我就带你去见他最后一面!” 言罢,示意李澈将她带走。 不多时,一群红衣皇城司自四面八方奔来,迅速控制两万暴民后,呼啸着堵在相府门前。 李潆冷笑不止,刚要上前说话,却被一只手拦住,转身抬眸,见是杨文和后,恭敬的施了一礼,而后安静的站在一旁。 杨文和赞赏点头,看向西园街那尸横遍野的场景,眸光对上那皇城司武德使:“张大吉,深夜来本王府邸,所谓何事?” 张大吉躬身一礼,笑道:“王爷,皇城突显惊雷之音,下官作为皇城司武德使,不得不查。另查暴民冲击相府,已经率领三万长安衙署控制住了暴乱,王爷安心。” 杨文和冷笑不止:“你一个阉人也敢弄权?” 张大吉咬牙,一字一顿道:“梁王,这惊雷之物,下官要带回审查。” 言罢,不等杨文和回答,挥手便令皇城司拖拽大炮。 “你便是皇帝的后手?拖走我这依仗,想要再次释放暴民?” 杨文和面色平静,又道:“知道陈群最厉害的是什么吗?” “什么意思?” 张大吉眸子一寒。 杨文和懒得跟这蠢蛋说话,大声道:“潭花,还要等到何时?” 话音未落,一把长剑飞掠,张大吉身首分离,到死都不知发生了何事。 周围皇城司见此,惊诧不已,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皇城司四号斩杀一号,这是疯了吗? 杨文和接过杨虎递过来的湛卢剑,大声道:“张大吉谋反,现已伏诛,本王代行天命,令潭花任皇城司武德使,谁反对!” 话音未落,十三名皇城司指挥高声回应:“遵旨!” 提举皇城司、提点皇城司,两位皇城司二号三号面面相觑,这他妈的他们两个这是被架空了呀,手下全都同意,那他们能干什么?还冲击个屁的相府,当下只得一言不发,装起了死人。 杨文和见此,看向潭花道:“我和陈群打赌,各行其事,赢家通吃。既然你出现在这里,就说明他的计划已经失败,那便是要按照我的计划来,你可明白?” 潭花躬身一礼,而后道:“赵国公说动了皇城衙署,拉拢了半数军将,但却没想到会被万和宜和康白杀害,但也并非全无后手,他让我提醒您,鼍龙尚有余力,苍龙还可脱鳞!” 杨文和闻言一愣,沉思半晌后道:“那便去瞧瞧这苍龙的逆鳞。” 言罢,一马当先,领兵朝皇城奔去。 第312章 鼍龙弑君 李溢静静伫立在皇宫大庆殿前,抬眼望去,空阔的前殿不见一人踪影,他双眸深邃,阴沉仿若寒潭之水,脸上喜怒不形于色。 这时,一名亲兵匆匆奔至近前,脚步急切却又沉稳,躬身行礼后,低声说道:“殿下,咱们的人手已然占领东华门,韩国公那一万世家兵,片刻便能赶到。眼下这皇宫前殿空荡无人,瞧这情形,定是皇帝早有筹谋。咱们是在此静候韩国公兵马会合,还是径直朝着后宫搜寻?” 李溢垂首沉吟良久,须臾,眼中精芒一闪,决然道:“此刻野利遇乞的一万精兵正从西华门攻入皇城,李淑和老太君领着一万兵马在那边拼死抵挡。时机转瞬即逝,刻不容缓,咱们务必尽快寻到皇帝,一举成事。” 那亲兵紧咬牙关,满脸坚毅之色,朗声道:“殿下放心,咱们这五百兄弟,誓死追随您左右!” 李溢微微点头,举步前行,口中说道:“不必担忧,赵国公已然暗中与将门及世家联络妥当。只要咱们寻得皇帝,下手后,善后诸事,他自会料理得滴水不漏。” “可是殿下,” 亲兵面露忧色,紧跟几步,“后宫如此广袤,咱们该往何处找寻皇帝?依我看,野利遇乞的兵力支撑不了太久,万一他们分兵杀向后宫,咱们这五百人,恐怕撑不了多久。” 李溢脚步一顿,眉头紧锁,喃喃自语道:“后宫虽大,可适宜藏人的地方却没几处,能被皇帝选中藏身的,更是少之又少。倘若我是他,要么挑那地势高耸之所,凭险固守,以待援兵;要么寻一隐秘暗室,悄然隐匿。若是暗室,咱们找寻起来确实棘手。不过,我早前收买了内侍,他刚刚传出消息,皇帝去了德寿宫。这有些蹊跷,德寿宫地势平坦,周遭毫无屏障,绝非坚守拒敌的良地,他跑去那儿做甚?是那内侍传了假讯,还是皇帝另有后招,这才是最令我揪心之处。” “殿下,此事您莫要烦心,我带兄弟们先冲进去探个究竟,您在外面相机而动。” 亲兵沉声道。 李溢刚要颔首应允,便见皇宫西侧火光冲天,喊杀声隐隐传将过来,当下心意已决,高声喝道:“怕是来不及了!西华门那边定是分兵了!莫不是城头守军来了?罢了,顾不了这许多,径直冲进去!德寿宫乃是皇太后居所,地势开阔,殿宇众多,虽说不利于据守,却便于奔逃,一旦有变,咱们也能迅速撤离。” “好!” 亲兵应了一声,咬着牙,领着五百死士朝着德寿宫飞奔而去。 李溢原本的谋划,是趁着野利遇乞攻入皇城之机,从东华门闯入,打着护卫皇帝的幌子,挟持皇帝从东华门而出,再以一万世家兵相胁,逼皇帝写下退位诏书。 谁料,他突然接到陈群的密信,信中警示,自己的计划怕是已然被皇帝洞悉,当下唯有一条路可走,那便是领兵入城,弑君篡位,伪造诏书。只要此番大功告成,善后之事陈群自会担起。 起初,李溢对陈群之言并非深信不疑,毕竟他与赵国公素无深交,这般惊天大事,与如此狡黠如狐之人共谋,无异于自蹈险地。可陈群随信附上一支金杆狼毫,李溢瞬间心领神会。他那二哥尚在人世,却恐怕是被皇帝盯上了,陈群这是让自己做后手,做两手准备。虽说他对陈群了解不深,却也对两件事确信不已,一是赵国公从不谋害妇孺,二是赵国公绝不会对母后的子女下手。 于是,两人暗中约定,西华门一破,便是行动信号,意味着二哥生机已绝,野利遇乞大军入城,自己必须即刻趁乱而动。 念头在脑海中飞速转过,李溢抬眼,已然望见德寿宫大门,他也不多言,当即喝令身后死士撞开宫门,领着五百人直接冲了进去。 这五百死士,皆是身负绝技之人,一路穿宫过殿,但凡遇到宫人,手起刀落,毫不留情,刹那间,德寿宫内血光四溅,惨嚎连连。 众人一路奔至永寿殿,李溢猛地推开殿门,只见皇帝高高在上,端坐殿中。 李溢面色冷峻,一言不发,稳步踏入殿内。 皇帝身形佝偻,面容苍老憔悴,仿若厉鬼,死死盯着台下的李溢,陡然间,爆发出一阵疯癫狂笑:“儿啊,不好好去修补东华门,跑到父皇这儿来作甚?” 李溢对此早有预料,皇帝能猜到自己会来,他丝毫不觉意外,嘴角泛起一抹阴冷笑意,寒声道:“弑君!” “哈哈哈!” 皇帝眼中满是凄厉之色,声音冷若寒冰,“你不是蠢笨之人,想必早就瞧出其中蹊跷,为何还要执意如此?” “为何?” 李溢眼中怒火熊熊,嘶吼出声,“你难道不知?我若不做,便能活命吗?与其窝囊地被你害死,倒不如拉你一同去见母后!” 皇帝闻听此言,剧烈咳喘起来,双手用力拍打着扶手,怒吼连连:“逆子!逆子!你们全都是孽畜!看来朕杀了你们,并无过错,你们一个个,都存了弑君杀父的心思!” 李溢冷笑不止,满脸嘲讽之色,“我真为母后和兄长不值,他们心不够狠,也没认清你的真面目!他们当初若直接对你动手,何至于落得那般凄惨下场?你一个泥腿子,能登上皇位,是宗室、是我母亲,一步一步将你扶持起来! 想当年,天下大乱,十八路反王并起,你凭什么能从中脱颖而出?靠你自己那点能耐?可笑至极!那李斌、汤瀍,哪个不是当世枭雄?到最后,你们三人争夺天下,是我祖父打开前梁城门,你才得以用正统之名,铲除他二人势力。” “住口!” 皇帝声嘶力竭地咆哮。 李溢见皇帝气得咳血不止,笑得愈发张狂:“怎么?戳到你的痛处了?那我倒要问问,你整日里打着铲除世家宗室、为天下百姓请命的旗号,你心中,到底有几分是真心为了百姓?依我看,没多少吧!更多的,是为了你那早死的贱人,为了你心中那点可悲的自尊心!” “咳 ——!” 皇帝双目赤红,咳嗽不停。 “够了!” 一声冰冷呵斥传来。 李溢侧目望去,只见李泠从侧殿缓缓走出,他嘴角勾起一抹嘲讽弧度,“哟,这不是平日里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吗?如今怎么下山了?莫不是知道仙子不能餐风饮露地活着,想回来重拾公主的荣华富贵?” 李泠仿若未闻,只是死死盯着李溢。 李溢视而不见,凄厉大吼:“李乾元,有什么手段,尽管使出来吧!就凭这么一个沽名钓誉、装腔作势的女侠,也想扭转乾坤?” “你找死!” 皇帝扶着椅背,艰难起身,嘶声怒吼。 话音未落,五百内侍在鱼朝恩率领下,手持神臂弩,齐刷刷对准李溢一行。 “哈哈哈!” 李溢见状,笑得更加癫狂,猛地一把扯下身上蟒袍。 “嘶 ——!” 众人见李溢满身绑着轰天雷,无不倒吸一口凉气,迅速围拢到皇帝身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李溢的一举一动。 李溢右手紧握着火折子,用力吹了吹,神情仿若狰狞恶鬼,嘶吼道:“兄弟们,让这些阉人瞧瞧,什么才是真正的爷们儿!” “撕拉 ——!” 五百死士动作整齐划一,纷纷撕扯上衣,每人身上竟携着三十枚轰天雷,总共一万五千枚,声势骇人。 “你比朕预想的还要狠!” 皇帝声音平静,可眼中阴鸷之色仿若实质。 “我若不狠,怎配做你的对手?” 李溢冷笑连连,“这一万五千轰天雷,足以将这大殿夷为平地,不知你怕死否!” 皇帝嗤笑一声:“你是朕从小看着长大的,今日之事,确实出乎朕的意料。不过,你当真毫无顾忌?” “我母兄皆已离世,我还有何惧?” 李溢猖狂大笑。 皇帝见状,冷笑一声,摆了摆手:“那她呢?” 话音刚落,一群太监押着披头散发的袁静宜走了出来。 李溢瞳孔骤缩,望着双腿悬空、虚弱无力的妻子,怒火 “噌” 地一下直冲脑门,嘶吼道:“李乾元,你简直是个畜生!拿我妻子威胁我,你也配称帝!” “一个乱臣贼子的女儿,打断她腿,已是格外开恩!” 皇帝冷笑不止,“你以为朕不知道,你借着剿灭太原王家的名义,与王家暗中勾结,让韩国公袁克定那狗贼偷偷收拢了一万世家兵?” “夫君!莫要管我,做你想做的事!” 袁静宜悲切嘶吼,声音凄厉嘶哑,显然遭受了不少折磨,“我袁家没有孬种!庄家更无所畏惧!” 李溢眼中含泪,死死盯着皇帝,陡然间,悲切大笑:“李乾元!你夺我生母,杀我兄长,如今又想害我妻子!你以为我庄家是那蝇营狗苟的萧家吗?你以为我是二哥吗?会受你这般威胁?” 皇帝静静看着李溢,淡淡道:“你小时候,最爱吃十色花花糖,每次得了糖果虽多,却总是把十色花花糖留到最后才吃,好几次糖果变质了,你都舍不得扔。你的性子,朕清楚得很。” “李乾元!你简直不当人父!!!” 李溢凄厉嘶吼。 “李溢!你动手啊!别让我瞧不起你!” 袁静宜上身拼命挣扎,嘶吼不止,“你不是说要给娘报仇吗?你忘了吗?我袁静宜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咱们下辈子,还是夫妻!你动手啊!莫要输给那泥鳅!” “李溢,你敢弑君!!!” 二狗阴鸷大吼,身后一千神策卫匆匆赶到,齐齐举箭,瞬间将众人团团围住,箭尖寒光闪烁,直逼李溢等人。 李溢双目含泪,大吼道:“静宜!黄泉路上,你慢些走!等等为夫!” 言罢,他手中火折子径直朝轰天雷引信点去。 恰在此时,李泠身形如电,疾飞而至,玉手一抖,飞花穿云手顺着李溢右手,眨眼间缠上他的手腕,左手接连两掌,重重拍在他心肺之处。 李溢尚未觉出疼痛,便听 “咔嚓” 一声脆响,手腕已然骨折,紧接着,右手绵软无力,燃了一半的轰天雷径直掉落。 李泠左脚迅猛踢出,将那枚轰天雷踢飞殿外,而后用力一扯,拖着已然瘫软、口喷鲜血的李溢躲到门后。 “嗖嗖嗖!”一千五百支利箭齐发,五百死士躲避不及,瞬间万箭穿心。 李泠目光如炬,几个起落,奔至两名还未断气、妄图点燃轰天雷的死士身旁,一脚踩脖,一掌碎心,二人顿时没了气息。 这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从李溢点燃轰天雷,到李泠出手阻拦,不过短短三个呼吸的工夫。李泠早在现身之际,便借着皇帝与李溢交谈的时机,悄然拉近与李溢的距离,待时机成熟,有了十足把握,才向皇帝发出动手的信号。 她有心算无心,又是顶尖高手,对付李溢这么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皇子,自是不在话下。 李溢身后那些死士,本见李溢发出点燃信号,间隔不过三个呼吸,火折子眼看就要触碰到引线,可就在这瞬息之间,利箭已至,再无点燃之机。 一切尘埃落定,二狗怒不可遏,被内卫推着轮椅,来到不断呕血的李溢身前,阴鸷怒吼:“乱臣贼子,胆敢弑君,找死!” 言罢,他竟然在轮椅上探身,狠狠给了李溢两个耳光。 “狗东西!你敢打我夫君!我杀了你!” 袁静宜披头散发,拼命挣扎,眼中恨意仿若实质,死死盯着二狗。 “给本皇子掌嘴这贱人!” 二狗最恨别人在他面前提 “狗” 字,自从患上口涎之症,更是听不得分毫。 “啪啪啪!” 内卫得令,抓住袁静宜,左右开弓,不断掌嘴。 “啊 ——!我杀了你!杀了你!” 李溢不断呕血,疯狂嘶吼。 二狗咧着嘴,肆意哂笑,那笑声在殿内回荡,透着一股子狠厉与畅快。他望着眼前这群平日里高傲无比、鼻孔朝天的家伙,眼中闪烁着报复的快感,满心都是将他们狠狠踩在脚下的得意。 此刻,他再次伸出蒲扇般的大手,铁钳似的紧紧掐住李溢的脖颈,手上劲道越来越大,似是要把这些日子所受的憋屈统统宣泄出来。另一只手攥成拳头,一下又一下,朝着李溢的脸狠狠砸去,每一下都带着呼呼风声,伴随着他那阴鸷的怒吼:“你个马上就要去见阎王的废物,还搁这儿发什么无能狂怒呢!哼,我不但要弄死你,还要让你亲眼看着我怎么弄死这贱人,现如今这局面,还有谁能阻拦老子撒气!” “口气可真不小!我不在家,你个泥鳅也敢欺天?” 一道爆喝自宫外传来,紧接着,万箭齐发,轰天雷紧随其后,爆炸声震耳欲聋。 箭矢呼啸,夹杂着剧烈轰鸣。 一千神策卫,须臾间便死伤殆尽,无一生还。 杨炯翻身下马,脚步沉重,踏入殿门,伸手拔出身后两面旗帜,一面赤红麒麟,一面血红龙骧,他深吸一口气,气灌全身,奋力将旗杆朝下一驻,旗杆底部仿若利剑,“咔嚓” 一声,金砖碎裂,两面旗帜牢牢插入大殿正中。 一阵冷风吹过,浓重血腥味扑面而来,吹得两面旗帜猎猎作响。 大殿内,鸦雀无声,针落可闻。 第313章 为谁 <特别鸣谢:求求你多写一章、的大神认证!特此加更!> 杨炯面色如霜,目光扫向场中诸人,朗声道:“阿耶朗!阿里奇!” “驸马!” 二人抱拳,高声应喝。 “给我看好场中之人!谁敢妄动,立毙当下!” 杨炯语声冷峻,不带半分情感。 “是!” 身后两千契丹神箭手,齐齐挽弓搭箭,三千契丹武士长刀出鞘,转瞬将殿门各处把控得严严实实。 “老贾,我这眼睛迷了!今儿这风怎地这般怪异?” 卢启背过身去,揉着双目,言语间满是疑惑。 贾纯刚白他一眼,高声道:“去!带人封死宫门!皇帝要单独召见大人。” “是!” 一千游弩手,如疾风般奔向宫门,抢占各处要害,手中神臂弩寒芒闪烁。 “老卢,你这可有些丢人现眼咯!” 姬德龙笑骂一声,继而大声吩咐:“去,调三百人封死左侧殿门,再派三百人封死右侧殿门,都给我把眼睛瞪大些,便是只苍蝇,也得辨出公母来。” “艹!就显你们俩能耐是吧!我卢启岂是贪生怕死之辈?兄弟们,别让人瞧扁了,去,在殿门的柱子旁都埋上轰天雷。这俩粗人就晓得蛮干,倒让咱们麟嘉卫留着后手擦屁股!” 卢启破口大骂。 众人闻令,毫不耽搁,各依其职,迅速四散开来。 永寿殿内,皇帝重新落坐,瞧着缓缓走向袁静宜的杨炯,含笑道:“何时归来的?” “刚回不久!” 杨炯边走边淡然回应。 “兴庆府之事可处理妥当了?” 皇帝再度发问。 “还需要很久,疫病肆虐,又逢地龙翻身,兵祸接连不断,百姓十不存一!” 杨炯边答,边抽出腰间匕首。 他轻轻拨开袁静宜那散乱的发丝,见她原本清丽的面容此刻满是伤痕,往昔那灵动纯真的眉眼间,再无半分欢愉之意,心中不禁愤恨难平,深吸一口气,叹道:“袁家妹妹!这些时日,过得可好?” 袁静宜望着这自幼一同长大的兄长,眼中满是委屈凄苦,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数次,终究还是倔强抿唇,强挤出一丝笑意,说道:“杨家哥哥,如今该称我晋王妃啦!可莫要再叫错咯!” 杨炯闻言一怔,而后也是微笑,躬身行礼,郑重道:“麟嘉卫将军杨炯,见过晋王妃!” “杨将军不必多礼!” 袁静宜满心欢喜,声音虽沙哑,却透着几分庄重。 杨炯起身,眼神骤然转冷,迈向适才掌掴袁静宜的那名内卫,面沉似水:“掌掴王妃,不知死活的东西!” 言罢,手中匕首疾刺而出,直贯那人咽喉,狠狠一搅,寒声道:“往后长点记性,分清谁才是真龙!” 匕首用力一划,将那人首级割下,面无表情地抛于地上。 而后,目光一寒,死死盯向挟持袁静宜的内侍,周身杀气弥漫。 内侍惊恐万分,身躯止不住颤抖,纷纷转头望向皇帝,见皇帝沉默不语,双手一松,袁静宜失了支撑,跌倒在地。 杨炯下意识便要搀扶,却硬生生顿住脚步,吩咐道:“瑟瑟,去扶起晋王妃!” “是!驸马!” 萧瑟瑟应了一声,轻轻搀起袁静宜,见她望向倒地的李溢,便将她二人送到一处,自己则立在一旁,默不作声。 “何时成了契丹驸马?” 皇帝忽而出声相问。 杨炯边走向二狗,边回应:“也算不得驸马,不过与南仙交好,向她借了些兵马。” “嗯,倒是出乎朕的意料。” 皇帝微微点头。 杨炯行至二狗身前,居高临下地睨视着他,冷声道:“我不在家,你倒蹦跶得欢!屠龙弑凤这般大逆不道之事,你也敢做,还真当自己是真龙不成?” “你…… 你要作甚?莫要乱来!” 二狗眼中满是恐惧,嘴角不受控地淌下涎水。 杨炯见状,失望至极,望向皇帝:“为了这么条泥鳅,值得吗?” 皇帝苦笑:“朕可有别的选择?” 杨炯摇头,大声问道:“田令孜还没来吗?” “喏!” 一声阴狠且满含怒意的回应响起。 杨炯颔首,淡淡道:“动手吧!” 田令孜一语不发,疾行至二狗身前,惨白的双手按住他双肩,运力掰碎,继而大喝一声,将他衣衫剥个精光,牢牢缚于门口柱子上,又取出一柄小刀,作势便要开始凌迟。 “父皇!救命啊父皇!” 二狗圆睁双眼,内里满是惊惶恐惧,眼眶因用力过度,绽出条条血丝,仿若要将眼珠撑裂一般。他额头青筋暴起,冷汗似细密雨珠滚滚而落,打湿了凌乱的发丝。他张大嘴巴,脖颈青筋毕露,凄厉嘶吼,那声音因极度惊恐而尖锐刺耳,在空旷的刑场之上不断回荡。 “掌嘴!打到他闭嘴为止!” 杨炯寒声下令。 一安抚司上前,狠狠抽向二狗面颊。 田令孜手法如电,飞速片下二狗腹部一块肥肉,随手抓起一把盐便按了上去。 “啊 ——!” “啪啪啪!” 惨叫与耳光声交织,不绝于耳。 “一定要如此?” 皇帝冷然出声。 杨炯目光望向皇帝,平静道:“我幼年于皇宫读书,时常惹先生动怒,饿肚子乃是常事,多亏姨娘亲手为我烹制膳食。不论多忙,不论何时,从未间断。待我长大,每年生辰,姨娘都会精心备下生辰礼物相赠,虽说长大后不似幼时常见,可每次相见,仍将我当作孩童般疼爱。他算什么东西?竟敢杀害我姨娘!我便要让他慢慢体会死是什么滋味!” 皇帝默然,死死盯着杨炯许久,恨声道:“朕对你无恩?朕给你的恩宠不够?” 杨炯长叹一声,落寞道:“若早些问我,我定会毫不犹豫答你,恩宠深厚。可如今再问,我却不知如何作答。你要杀我父亲,屠戮我的兄弟亲朋,为此不惜令整个长安陷入危境,甚至罔顾百姓生死,这般行径,让我觉着,你往昔的恩宠,更似安抚,实是谋略。” “行章呀!皇后便真心对你?她就没向相府示好的心思?” 皇帝冷笑不止。 “可她却从未动过杀害我父亲的念头。” 杨炯冷言回应。 皇帝沉默,眼神晦暗不明。 杨炯转头,见李泠缓缓靠向自己,目光陡然一寒,全身气息暴涨,寒声道:“你以为我不敢杀你!” 李泠身形一滞,迎着杨炯那满是杀气的目光,冷声道:“你当我怕你不成?” “放箭!” 杨炯怒喝。 “住手!” 皇帝摆手大喝,继而望向李泠:“回来!” 李泠冷冷瞪视杨炯,冷哼一声,转身行至皇帝身旁,神色不善。 皇帝瞧着杨炯,难得起了交谈之意,好整以暇道:“那你此番前来,所为何事?也是来弑君的?” “两件事!” 杨炯冷然道。 “让朕猜猜!其一可是想问个究竟?其二可是要逼朕退位?” 皇帝放声大笑,质问道。 杨炯缄默不语,缓缓褪下那身鲜红的麒麟服,袒露上身,肌肉虬结,其上却伤疤累累,继而嘶吼:“李乾元!你瞧仔细了,我这身伤,多是为你打江山所留!你如今这般对待我杨家,即便这江山还在你手,还能维持几年?天作孽有可为,自作孽不可活!” 皇帝蹙眉,望着这健壮无比、箭疮刀口密布的身躯,剧烈咳嗽数声,继而奋然起身,怒吼回应:“杨炯!你们相府当真是为了朕?你为谁拼命?杨文和又为谁效力? 好哇!你们父子,只差没坐上这皇位,哪有半分做臣子的觉悟?你父亲,在江南大肆培植亲信,打着为百姓的旗号,声名何其响亮,贤相之名传遍天下。他为百姓,朕又为谁忙碌?你们都为百姓,不惜与朕反目。 你杨炯更是乖张暴戾!为了所谓正义,竟敢公然入宫诛杀皇子!在你们眼中,可曾有朕这个皇帝?在你们父子心里,何时真心效忠于朕?一个效忠百姓,一个效忠正义!多么冠冕堂皇的理由呀! 如今这便是铁证!带兵入宫,凌迟皇子!根本没把朕放在眼里,你眼中可还有皇权?你相府眼中可还有皇权?可有一丝一毫!” 皇帝越说越气,越讲越怒,到最后,喷出一口鲜血,仿若未觉,只用龙袍随意一抹,继续嘶吼:“你们这些世家和宗室子弟,打从出生起,便自觉高人一等,即便朕身为皇帝,你们也从未真正敬重过。在你们眼中,皇权仿若儿戏,随时可弃,随时能换。朕做了数十年皇帝,每日担惊受怕,如履薄冰,若非这身子骨撑着,恐怕早死在你们手中了。这不是朕要的大华,也不是朕要给后代留下的大华。朕要缔造一个,皇帝金口玉言、无人敢违的大华,一个君权唯一的大华!” 杨炯望着这癫狂陌生的帝王,默默穿上麒麟服,冷漠道:“你所言极是,我相府确实只忠于百姓。” “哼,既如此,你还有何颜面质问朕!” 李乾元嘶吼出声。 杨炯拔出两杆军旗,转身抛给身后亲兵,郑重道:“还有第二件事!” “逼朕退位?你想做皇帝?” 皇帝冷笑。 杨炯摇头,直视皇帝双眼,淡漠道:“有何后手,尽可施展!我亲手送你上路!” 皇帝闻言,目光一寒,怒道:“你要弑君?” “一个疯子,也配称君!” 杨炯轻声回应。 “哈哈哈!好,那便瞧瞧,到底谁是最后的赢家!” 皇帝仰天狂笑。 刹那间,喊杀声自德寿宫后汹涌而来,紧接着,一万身着黑白相间盔甲的白虎卫与一万身披朱红战甲的朱雀卫,呼啸而至,瞬间将杨炯的七千兵马团团围住。 而后,一万五千身着土黄色军服的神策卫,浑身浴血,狂奔至宫门,三军会合一处,总计三万五千兵卒,将德寿宫内部填得满满当当,围得水泄不通。 杨炯见状,冷笑连连:“此处有数万轰天雷,你的性命在我掌心!你这三万兵马,又有何用?他们敢轻举妄动?” 皇帝摇头,悠悠道:“困住你,那人才会前来。” “哈哈哈!可是在等老夫?” 杨文和仰头大笑,声震九霄,其身后,一万身着甲胄,威风凛凛的韩国公世家精锐,三万来自皇城司衙署的卫士,个个神情冷峻,手中利刃寒芒闪烁。这四万之众,仿若一片森然的兵甲之林,将恢宏巍峨的德寿宫外围得密不透风。 杨文和身着一袭华贵蟒袍,袍上金绣蟒纹仿若活物,在猎猎风声中肆意舞动。他阔步前行,在李潆等人的簇拥之下,长笑而至。 第314章 苍龙悲鸣 <特别鸣谢:啊啊怎么这么多重名的、的大神认证!特此加更!> 李潆俏脸含霜,莲步轻移,随杨文和直趋殿门之前。李潆行至二狗身前,朱唇轻启,冷冷问道:“这便是那杀害我母,谋害我弟的泥鳅?” “回公主话,正是此人!” 田令孜忙躬身行礼,恭敬应道。 李潆美目之中寒意更甚,寒声又问:“你能剐他多少刀?” 田令孜咬牙切齿,恨声道:“依这畜生的身板,奴才担保,三千六百刀下去,定叫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李潆微微摇头,神色淡淡:“不急,本宫识得几位杏林圣手,有他们相助,剐上四千刀绝非难事。” 言罢,回首向后,轻声吩咐:“阿娅,你与田令孜好生商议,将你那些手段,尽情施展出来。” “遵命,公主!” 阿娅眼中放光,瞧着那半昏半醒的二狗,抬手一扬,一把百花奇痒粉便飘飘洒洒落了下去。见二狗瞬间惊醒,张嘴欲呼,阿娅顺手抄起一条蛇,便要往他口中塞去。 “莫要将人弄死了!” 李潆轻斥一声,再不多看,款步迈入殿门。 抬眼望去,只见高台之上,皇帝安然稳坐,而殿下李溢却瘫倒在地,生死不知。李潆那双本就深邃冷艳的眼眸,刹那间仿若霜寒彻骨。 “梧桐,来见过你四哥四嫂。” 李潆边说边疾行数步,上前扶起进气少,出气多的李溢。 李潆喉间轻动,终是只说出一句:“小弟,姐姐回来了。” 李溢嘴角扯出一抹苦笑,目中泪光闪烁,哽咽着:“三姐,我……” “莫要再言,姐姐知道,知道!” 李潆轻轻拭去他嘴角血迹,柔声慰藉。 李溢像儿时一般,露出几分孩子气的笑容,继而长叹:“我终究还是娘眼中最可怜、最不聪慧之人,连这等事都办不妥当。” 言毕,剧咳数声,心血如注,顺着嘴角汩汩涌出。 李澈在旁泪如雨下,紧紧抓着李溢的手,急道:“四哥,你瞧,这是嫂子给我绣的鞋,我平日里都舍不得穿,今日归家,特意穿上见你。” 李溢无力地攥紧李澈的手,脸上浮起一丝笑意:“好,好!你嫂子这可是头一回绣鞋,静宜,快看,梧桐欢喜着呢!” 袁静宜用力抹干泪痕,将李澈揽入怀中,在她额头轻轻一吻,笑道:“好妹妹,你四哥说你喜爱,我原还不信,可心里也着实高兴了许久。如今见你穿上,嫂子这心里,欢喜得紧。” 李澈瞧着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嫂子,悲愤填膺,抱住袁静宜放声痛哭。 李潆紧紧握住李溢的手,仿若往昔般嗔骂:“小鼍子,你就不能等姐姐归家么?小时候皆是姐姐替你出头,怎地长大了,翅膀硬了不成?” 李溢听着这熟悉又亲切的声音,往昔总觉三姐性情冷厉,轻易不敢招惹,此刻再闻,却满心都是温暖,只觉怎么也听不够。 “姐!咱庄家人,没有孬种,我怎可叫他们小瞧了!” 李溢奋力挺起胸膛,似是要表明自己已然长大成人。 “你呀,自幼心思便重,叫姐姐说你什么好。” 李潆轻叹一声,强抑悲意,从身后取过一个布袋。 打开布袋,微笑着说:“小鼍,姐姐给你带了好些糖来。瞧,这是蜜糖,这是麦芽糖,这是果脯糖,还有兰蔻坊的奶糖,这个,这个可是你小时候最爱吃的花花糖,来,姐姐喂你。” 说罢,拆开一枚花花糖的糖衣,便要送入他口中。 李溢见状,泪水夺眶而出,一口心血喷涌而出,气息愈发微弱,生机肉眼可见地渐渐消散。 袁静宜抱起李溢,轻声道:“姐姐,夫君曾与我说,小时候不喜母后格外照拂他。如今我夫妻二人,想来是丢了庄家的颜面,连这等简单之事都办砸了,还有何颜面再吃姐姐的糖。” “你这说的是什么傻话!” 李潆哽咽着嗔怪。 袁静宜浅笑嫣然,自怀中掏出一块珍藏许久的花花糖,抱着李溢,满是歉意:“夫君,这是我给你留的花花糖,原带了许多,却不想都被他们夺去,只偷偷藏下这一块。虽说脏了些,也碎了,可这是咱们自家的糖,是你妻子袁静宜给你留的,可莫要嫌弃。” 李溢死死握住袁静宜的手,喉间滚动数下,却再也无力发声,仿若喉咙被什么紧紧锁住了一般。 “好,我就知道夫君不会嫌弃。” 袁静宜细心整理鬓发,让眉眼愈发分明,而后轻轻将花花糖放入李溢口中,欣喜问道:“夫君,可甜?” 李溢含着糖,目中满是欢愉,仿若重回儿时母亲偷偷塞糖的那日,他拼尽最后一丝力气,近乎嘶吼,发出的声音却比蚊蝇振翅还轻:“妻糖,甚甜。” 言罢,气绝身亡。 李潆将带来的糖轻轻置于李溢掌心,拉起李澈起身,玉手指向高台之上的李泠,寒声道:“为你四哥报仇!” 李澈一抹泪痕,反手抽出身后铁剑,声若冰寒:“滚下来!” 皇帝冷冷睨视众人,目光落于李潆身上,问道:“你不在西夏好生待着,跑回来作甚?” “送你最后一程!” 李潆语气冰冷,仿若三九寒天的霜刀。 皇帝闻言,怒目圆睁,嘶吼道:“你这混账东西!朕本要留你与杨炯在西夏活命,你为何回来?还有没有半分良心?” 李潆嘴角勾起一抹讥讽冷笑:“你留我与杨炯性命,不过是怕诛杀左相后,其门生反扑,你信不过李淑能镇得住他们,又怎会是真心为我好?” 皇帝一时语塞,沉默不语。 李潆见状,冷笑不止,继而又问:“李淑呢?怎不见她踪影?莫不是怕了?我不在之时,她不是闹得挺欢?” “漟儿不也未曾现身?” 皇帝看向杨文和,冷笑着反问。 杨文和抬手制止还要开口的李潆,沉声道:“你杀了我,如何安抚朝堂?大公主一介女流,以姑姑身份,怎能服众?” 皇帝望向这位多年老友,笑道:“三个公主与一个皇子,外加天波府、颜夫子、钦天监、中枢召令,两位国公,三个半残世家,半个朝堂,能否与你的门生抗衡?若北伐军归来,近十万精锐,又能否镇住场子?” 杨文和微微点头:“莫说我不在朝堂,即便我在,面对这阵仗,怕也处处受阻。不过你这诸多谋划,皆有个前提,便是你能顺利发出召令。若我所料不错,为李淑造势、钦天监祥瑞、托孤旨意,你想必已于今夜传诏天下了吧?” 皇帝并未作答,反倒问道:“朕的后手你已知晓,你为漟儿筹备的后路呢?不妨说来听听,朕倒要瞧瞧,有何疏漏之处。” 杨文和也不遮掩,直言道:“一万世家兵,皇城司三万衙署,半个江南,半个西夏,再加上半个朝堂!” 皇帝闻听,纵声大笑:“哈哈哈!文和啊,你可不够老实,怎会只有这些?千牛卫为何未现身?李若宰又在何处?莫不是去了刑部大牢?好你个老谋深算的家伙,怕还有半个殿前司吧。如此算来,朕能调动的北地精锐,便只剩熊定中与邹鲁了。 这般看来,眼下你方兵力,确是占优。既然你想推漟儿上位,那齐王妃之子或王浅予,至少有一人的孩子仍在人世?看来朕又着了你与陈群的道儿。陈群让朕以为诸事顺遂,你却依样画葫芦,将朕的谋划照搬一遍,当真好计谋!” 杨文和眉头紧锁,冷声道:“既如此,你我已成关键。我死,李淑上位;你死,李漟掌权。你选在此处见我,莫不是暗藏玄机?” 皇帝冷笑起身,轻轻一拍扶手,只听机关咔嚓作响,一道引线随之暴露。皇帝吹亮火折子,神色癫狂:“文和,黄泉路上孤寂,你便陪着朕吧!” 杨炯见状,眸光骤缩,一把扯回李潆与李澈,沉声道:“快走!” 李潆银牙紧咬,目中恨意滔天,可理智却告诉她,此刻留下只是累赘,只得低声道:“你小心。” 言罢,挥手示意众人,迅速退至殿外。 皇帝静静注视这一切,抬手拍了拍李泠,示意她离去,继而看向杨炯:“你不走?” “若是从前,或许你会放我走,可如今见我能借来契丹精锐,你还会放我?” 杨炯冷笑着反问。 皇帝沉默良久,终是轻叹:“你若不是文和之子,该有多好。” 杨文和静静凝视皇帝许久,忽道:“你我少年相识,你向来不会这般轻易亮出底牌。皇帝最厉害的手段,乃是天子之名。你深知此节,想必今夜已将圣旨发往各地。若我所料不差,你定备了两份圣旨,一份是你我共死后的善后旨意,一份是自己失败后的诏书。 你我同归于尽的圣旨,倒也不难揣测,无非是给我安个谋反弑君之名,再以天子诏令召回北上精锐,如此一来,即便我方手握重兵,也成了叛军,名不正则言不顺,难以招揽门生、统御大军,何况兵力本就不占绝对上风。 可若你兵败,又当如何善后?你应知,我儿既然敢弑君,我便早为他想好了周全之策,你又该如何应对?” 皇帝怒极反笑,继而看向杨炯,怒喝道:“朕当初就该在天牢结果了你!” 杨炯满心疑惑,只当皇帝失了心智。 皇帝又看向皱眉的杨文和,色厉内荏:“你不怕死?” 杨文和长叹一声:“李乾元,你明知我杨家对这皇位无意,我为左相,不过是想让百姓过得好些,不愿再见那千里无鸡鸣、白骨露于野的惨状。 大华初立之际,你我促膝长谈,你要铲除世家,即便我出身世家,也全力助你,只因你那句‘王朝需稳定,百姓禁折腾’。 怎奈如今你竟变成这般模样,怎可如此罔顾百姓死活、不顾苍生命途?难道我一死,这天下便成了你想要的天下?我杨文和身死,若能换得天下十年太平,又何惜一死?可即便我死,你能保证日后不再出个李文和、张文和? 我能无野心,他人能禁得住诱惑?你糊涂啊!” 皇帝闻言,目中寒意渐浓,终至癫狂,浑身颤抖,嘶声怒吼:“杨文和!少在那儿大义凛然,说些漂亮话!你不反,杨炯不反?你孙子不反?造反何须理由?有能耐造反,那便是反! 朕绝不容许你们世家再随意插手废立皇帝之事,从今往后,更不会再有弑君之举!” 言罢,皇帝癫狂大笑,抬手点燃引线。 “艹!” 杨炯怒吼一声,抱住杨文和便要朝门外冲去,却被杨文和一把拽回。 “老爹,儿子还不想死啊!” 杨炯大吼。 “莫要胡言,你娘还在家等着咱吃饭呢。” 杨文和斥道。 杨炯眼睛一亮,激动道:“老爹,您……” 不等杨炯把话说完,皇帝怔怔望着已然燃尽的引线,等了许久,却不见动静,他哪还不知自己准备的轰天雷出了变故,顿时怒不可遏,转身死死盯着杨文和,仿若恶鬼凝人。 杨文和冷笑:“很惊讶?当年陈群为表无意争权,只领了工部,后来你仍不放心,让晋王接管工部收他权力。他那般聪慧之人,岂会看不出你的心思?不过是不愿与你计较罢了。 陈群最厉害之处,便是那张嘴,无论何处,总能结交挚友,潭花的师傅是,工部侍郎石信亦是。老太后寿诞,石信偶然察觉此处地砖空鼓,细瞧之下还有轻微沉降之痕。你说陈群会想不到你要做什么? 既知地点,想要部署,自然不难。皇后殡天,她宫中内侍谍子尽被漟儿接手,只要目标明确,总能查出些端倪。老实说,你这最后手段,实在不怎么高明,在我看来,倒似那亡命之徒最后的疯狂。” “哈哈哈哈!” 皇帝疯癫大笑,咳声剧烈。 “你笑什么?” 杨文和沉声喝问。 “你以为你赢了?殿外,文武百官手捧圣旨、史书,只等你弑君,你若踏出此门,便要背负千古骂名。文和,朕放了杨炯,随朕走吧!” 皇帝凄厉大笑。 “你敢逼我爹赴死,我便杀光那泥鳅的子嗣,说到做到!” 杨炯目眦欲裂,嘶声怒吼。 “怎地还是这般冲动!真是不长进,爹既来陪你弑君,自是早有周全准备,放心。” “你还有后手?” 皇帝瞳孔骤缩,形如厉鬼,不可置信的嘶吼。 还不待杨文和回应,一直蜷缩于角落的袁静宜,抱着李溢尸身,厉声高呼:“杨将军!走!” 杨炯闻言一怔,转头望去,顿觉五内俱焚,只见袁静宜手持火折子,已然点燃李溢身上的轰天雷。 “我艹!” 杨炯怒吼一声,只得抱紧杨文和,朝殿外狂奔。 “轰 ——” 永寿殿轰然崩塌。 烟尘蔽日,地基塌陷,苍龙悲鸣,声震长安。 第315章 赐婚 且说那杨炯,见势头不妙,猛地抱住杨文和,合身扑将在地,以己身将杨文和周身要害护得严实。奈何那冲击力委实巨大,二人尚未奔出多远,便被一股大力裹挟,径直给吹飞了出去。 幸而卢启与姬德龙早有绸缪,手中绳索翻飞,结成数道屏障,稳稳将二人接住。众兵丁在贾纯刚的指挥下,迅速列成方阵,将他二人护于中心,个个剑拔弩张,怒目而视那聚拢而来的敌兵。 “杨炯!你怎样了?啊!可有大碍?” 李潆心急如焚,高声呼喊着冲进人群,双手急切地拉起杨炯,面上满是焦灼之色。 杨炯只觉后背似遭重锤猛击,耳中嗡嗡作响,脑袋亦是晕眩不止,肺部仿若被一只无形之手紧紧攥住,止不住地向外呼气,仿若下一口气若喘不上来,便要命丧当场一般。 他勉力抬头,望向李潆,见她眼眸之中尽是担忧焦虑之色,樱唇开合,急切呼唤,偏生他耳中嗡鸣太甚,竟听不见丝毫声响。杨炯强自镇定心神,深吸一口气,缓缓闭目,极力平复心绪与身体的不适。 “你没事吧,杨炯!莫要吓我!” 李潆的声音这才传入耳中。 杨炯扯出一抹微笑,轻声道:“我没事,莫要担忧。” 言罢,他忙扶起身下的杨文和,上上下下打量一番,见并无外伤,心下稍安,便轻轻摇晃起被震得昏迷的杨文和,口中唤道:“爹,爹,您醒醒!” 杨文和悠悠醒转,瞧了眼前儿子一眼,先是微微一愣,继而眼中精芒闪烁,沉声道:“你没事吧?” “爹,我好着呢!” 杨炯见老爹无恙,欣喜之色溢于言表,还用力拍了拍胸膛,好让父亲安心。 “既如此,扶爹起来。” 杨文和彻底放下心来。 杨炯不敢有丝毫耽搁,忙扶起杨文和半边身子,稳稳将他托起。父子二人静静凝视着那轰然倒塌、尘烟蔽日的永寿殿,一时无言。 “爹 ——!” 一声凄厉喊叫陡然响起。 却见李淑身着宽大宫裙,未等坍塌之势停歇,便要不顾一切地冲进那废墟之中。 杨炯见状,眉头紧皱,忙将杨文和交予李潆照料,疾行三步,一把攥住李淑臂膀,低声喝道:“你疯了?这般行径,莫不是想去送死?” 李淑抬眸,丹凤眼中泪光盈盈,望着这朝思暮想之人,眼眸却瞬间转冷,冷声道:“放开我!” “你冷静些!” 杨炯怒声回应。 “你凭何身份,这般对我言语?” 李淑凄厉呼道。 杨炯闻言一怔,旋即骂道:“你真想寻死?这世间想取你性命之人甚多,何苦这般窝囊赴死?” “哈哈哈!” 李淑凄厉一笑,而后那绝美容颜一肃,眼中满是审视之意,问道:“这些人中包括你吗?” 杨炯目光凛冽,直勾勾盯着李淑双眸,突兀道:“你似是变了许多,尤其是这双眼眸。” 李淑闻听此言,娇躯剧震,继而寒声道:“你又何尝未变?以前的你,可敢弑君?” “你这双眼,瞧着令我心惊,没了往昔的美丽,也失了那时的璀璨。” 杨炯淡淡而言。 李淑再度抬眸,死死盯着杨炯,一字一顿道:“我为何变成这般模样,你当真不知?此刻说这些,又是何意?” 杨炯轻叹一声,望着尘烟渐散、已然开始救援的禁军,松开李淑的手,道:“到底是记忆中的人最好。” “谁说不是呢” 李淑眼眸低垂,轻声呢喃一句,再不停留,径直冲向废墟。 奔至近前,全然不顾往日温婉仪态,双膝 “扑通” 一声重重跪地,双手随即如疯了一般,拼命扒着眼前断壁残垣。不过片刻,她那原本嫩如春柳、白皙纤细的手指已然皮开肉绽,鲜血汩汩涌出,殷红之色在残砖碎瓦间晕染开来。 可李淑仿若浑然不觉,全副心神皆倾注于这片废墟之下,口中不停高声呼喊:“爹 ——”,声音已然嘶哑,透着无尽焦急与绝望。 泪水失控涌出,瞬间模糊双眼,她却顾不上擦拭,下意识抬手,用沾满泥土与鲜血之手在脸上胡乱一抹,那原本如天仙般清丽脱俗的面容,此刻沾满尘土污渍,发丝凌乱披散于脸颊两侧,瞧着狼狈万分。然而,李淑仿若陷入某种癫狂执念,双手依旧机械地、一下又一下刨着废墟,似是定要用这血肉双手,从废墟之下刨出她所有的希望。 “大人,瞧这轰天雷的数量,还有坍塌情形,里头的人绝无生还可能。” 卢启悄然走到杨炯身后,低声禀道。 杨炯微微点头,轻声问道:“可是你安排的?” “正是,我担心咱们被围,便在主梁周遭与承重柱埋了不少轰天雷。” 卢启如实回道。 杨炯又点了点头,继而道:“此事算在我头上,你去告知兄弟们,都牢牢记住了。” 卢启一怔,继而道:“大人,咱兄弟走到这一步,也没啥好遮掩的了。” 杨炯狠狠瞪他一眼,骂道:“你懂个什么!你们往后都要入朝为官,万不能担上弑君这等污名,那燕国公残杀前梁公主之事,你们难不成忘了?往后你们皆是国之栋梁,绝不能留污点,就这般定了,速去与兄弟们通个气。” 言罢,不等卢启开口,抬脚踹在他屁股上。 随后,杨炯几步走到李淑面前,瞧着她抱着已然稀烂的皇帝残骸痛哭,良久,终是伸手拉起她,沉声道:“稍后,我差人送你出宫,往岭南去。” 李淑闻言一怔,继而讥讽道:“怎么?听闻你与李潆不日便要大婚了?我可是她杀母仇人,你这是何意?要流放我,还是圈禁我?” “大公主见帝身死,忧思成疾,三日而薨,去岭南安度余生。” 杨炯神色冷漠道。 李淑死死盯着杨炯,那眸光仿若冰刀,犀利非常:“如此说来,你是要帮李漟了?” “是,今日过后,你我再无瓜葛。” 杨炯迎着她目光,一字一顿道。 “哈哈哈!” 李淑癫狂大笑,讥讽道:“杨炯,莫要自作多情,莫要妄自尊大。” 言罢,轻轻一摆手,身后数万禁军齐声高呼:“唯尚书令命是从!” 杨炯眸子一冷,寒声道:“你要干什么?” 李淑望着杨炯,抬手轻拂耳边发丝,低声道:“你怎就知晓我父皇没给我留后手?你又怎敢以为我会任你摆布?你当我还是白马寺里任你欺负的李淑么?” 语毕,三枚红色信号弹冲天而起,德寿宫侧门大开,皇太后身着盛装,身后内侍高举圣旨,百官鱼贯相随,浩浩荡荡而来,行至德寿宫大殿之前。 “梁王!可敢接旨?” 皇太后高声喊道。 杨文和一抖蟒袍,淡淡道:“皇太后,圣旨可不是佛经,可不能随意宣读。” 话音刚落,三朵紫色烟火在夜空炸裂。紧接着,马蹄声声,呼喊震天。 继而,德寿宫正门处,李漟一袭红裙夺目,仿若烈烈燃烧的火凤,惊艳八方,其后两排,左侧文官皆着紫袍,衣袂飘飘,儒雅风流;右侧武将俱披赤帻金甲,红芒闪耀,威风赫赫。 一行人直入德寿宫广场,气势惊人,无人敢挡。 “你有半个朝堂助力,我亦有半个朝堂相随;你有月娘,我有齐王妃;你有大公主,我有长公主;你有三万精锐,我有五万劲卒;你有三个半残世家,我有全部世家。这圣旨,皇太后可要瞧仔细了,莫要念错。” 杨文和神色淡淡,声震金瓯。 “梁王,老夫可否说两句?” 颜夫子一步上前,微笑抚须。 杨文和冷笑一声:“老呵笔,手上留神。陈群已然说服地方士绅做好禁书准备,莫要亲手砸了鲤鱼的龙门。” 颜夫子瞳孔一缩,继而笑道:“梁王莫恼,还未到那般田地。” 杨文和不再言语,静静等他下文。 颜夫子悠悠开口:“梁王素以贤相之名闻于市井,为了大华奔波数十载,兢兢业业,夙兴夜寐,难不成你真想亲手砸碎这风雨飘摇的大华,让百姓重陷战火?” “有话直说,本王若不是为了百姓,何必与你在此废话?” 杨文和蹙眉呵斥。 颜夫子也不恼怒,继续说道:“如今咱们两方实力相当,唯一差别便是兵力。可皇帝的勤王圣旨已出,北上精锐、地方厢兵不日便至,梁王又非弑杀之人,想来不愿令天下重归战乱。” “哼!漟儿御极后,自会重发圣旨,你所言这些,本王自有法子平息,不过多费些时日罢了。再者,本王尚不知圣旨所言何事,若是给我父子定下莫须有的大罪,我相府可承受不起。” 杨文和冷声道。 颜夫子摇头,直言道:“皇帝发出了两道圣旨。其一,紫微星域,宸星乍现,其芒璀璨,熠熠生辉。大公主领尚书令、大柱国,抚育幼主,赓续传承。其二,北伐精锐之兵,入京勤王,护卫朝官。这两旨已然传遍天下。” 杨文和皱眉不语。 不多时,杨虎疾步走来,凑到杨文和耳边,低声道:“老爷,勤王之兵不日便到,潘帅来信,圣旨乃护朝官之意,并无其他。南方来信,大公主的任命已由各地佛寺传遍全国。” “梁王,老夫的话难道不值得信任?” 颜夫子轻轻一笑。 杨文和冷笑:“他倒是好算计,如此就以为我动不得大公主与朝官了?他也太小看我杨文和了,不妨告诉你,全国各地现祥瑞,预示长公主乃天命护国之女,抚育幼龙,乃上天之意,此时太学、世家阡陌皆已知晓,想来这天下兵马大元帅一职,倒是契合这护国之女的身份。” “哈哈哈!不愧是梁王,老夫佩服。” 颜夫子眼眸精芒闪现。 杨文和懒得听他啰嗦,直言道:“说吧,托孤之人都有谁?本王倒要看看,他给我留的对手是何方神圣?” “不急不急,尚有一份圣旨,是留给麟嘉卫将军杨炯。” 颜夫子笑着,示意杨炯上前接旨。 杨炯瞧了眼杨文和,见他点头,这才两步上前,低声道:“老狐狸,你可别坑我,不然我有的是法子让你们读不成书!” “嘿!臭小子,去了趟北地,脾气倒见长了,这般与老夫说话!” 颜夫子吹胡子瞪眼。 杨炯也不理他,躬身施礼,高声道:“臣麟嘉卫将军杨炯,接旨!” 颜夫子瞪他一眼,展开圣旨,高声宣读: “朕承天序,司牧黎元,思奖勋劳,用彰贤能。 麟嘉卫将军杨炯,器宇轩昂,操行高洁,幼承庭训,学富五车,文采斐然,名动士林。 值西夏犯境、边陲扰攘之际,炯乃奋不顾身,提虎旅以亲征,冒矢石而先战。每战必克,连战连捷,智勇双全,威震敌胆。其最卓异者,竟能直捣黄龙,捣毁西夏国祚根基,致蛮夷丧胆,邦国咸宁,厥功至伟,真乃不世之勋,当为社稷干城、万民楷模。 朕以其功,特封尔为镇南侯,食邑千户,赐黄金万两,就临安府开府建衙,以彰殊宠,望尔勤勉理政,抚境安民,不负朕望。 杨炯年少英发,佼佼同辈,仪表堂堂,气宇轩昂。幸与宸公主李淑邂逅相知,良缘天赐,二人情投意合,互倾爱慕之心,渐结同心之好。朕以天下为念,体上天好生之德,亦愿见佳偶天成,为皇家增辉。 特令杨炯卸除一应文武职事,领驸马都尉之贵勋,择于来年七月初七良辰吉日完婚。自此夫妻携手,敬上爱下,佐朕躬以安社稷,垂恩范于黎庶。 钦此。” 宣读完毕。 杨炯目瞪口呆,久不能言。 李淑惊愕交加,不知所措。 李潆暴跳如雷,几近晕厥。 第316章 双凤 杨炯猛地抬起头来,眼中寒意四溢,冲着那老者怒喝道:“老东西!你是老眼昏花了吧!瞧仔细些,是三公主!” 颜夫子冷哼一声,神色冷峻:“你这毛头小子,老夫读了一辈子书,‘大’和‘三’还能分不清?” 杨炯恨得牙关紧咬,上前一步,怒道:“你假传圣旨!这天下谁人不知,皇帝赐婚的是三公主李潆,莫要以为伪造了一道圣旨,我便会乖乖就范!” 颜夫子嘴角泛起一丝轻笑,抬手拍了拍杨炯的肩头,教训起来:“小子,你莫不是有什么误会?皇帝可曾明发过圣旨?可经过门下传阅天下?圣旨内容究竟为何?你又凭什么一口咬定圣旨是赐婚给三公主的?” “皇帝答应过我……” 杨炯话到嘴边,眼眸陡然一寒,“你们当真是无耻至极,金口玉言竟如同儿戏。我还纳闷,怎么一直收不到圣旨,起初只当是战乱耽搁,敢情从一开始,皇帝送来的就是一道空圣旨。” 颜夫子摇了摇头,悠悠说道:“圣旨是真,赐婚也是真,不过是来得慢了些罢了。” “慢?慢你个……” 杨炯气得七窍生烟,“狗屁!我要是没猜错,我父亲若惨遭杀害,那圣旨一定传得极快!原来这才是皇帝真正的后招,他若赢了,便用李潆来安抚我相府旧臣;他若输了,就把李淑嫁给我相府,逼我相府为李淑效力!好深的算计啊!” 颜夫子神色淡淡:“小子,你不该跟老夫这般瞪眼,老夫不过是奉命行事。” “承春!颜夫子老眼昏花,看错了字!这圣旨乃是北上圣旨的底稿,明日把咱们真正的赐婚圣旨拿出来,宣读于天下!” 杨炯一把夺过圣旨,扔给李潆后,便不再多言。 颜夫子似笑非笑地看着杨炯,骂道:“你这小子,还得多历练历练!瞧瞧你父亲,遇事沉稳,古井无波,显然比你更懂得什么叫做天子的‘势’。这道圣旨走的是中枢路线,门下省诸位大臣都已知晓,这数万将士也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你若是再伪造圣旨,那可就愚蠢至极了!再者,另有一道圣旨,与这道一模一样,想来应该很快就到兴庆府了。番邦使臣驿馆那边,还有天下百姓,此刻想必也都已经知晓此事。” “老东西!你……” 杨炯只觉肺都要气炸了,万万没想到,皇帝临死都不忘算计自己一道。 以如今相府的实力,想要造反并非难事,可造反需要时间来积蓄力量啊。一旦被扣上谋反的帽子,还能有多少朝臣愿意追随,又有多少将领肯效命? 父亲生平最不愿见到的,便是百姓再度遭受兵祸之苦。杨炯心里明白,倘若自己领兵杀出长安倒是不难,可那样大华必然陷入南北朝那般的分裂局面。 更为棘手的是,在场的皆是大华朝官,自己根本无法确保他们的安危,这些人可是大华最后的根基所在。自己若是像那没脑子的莽夫一般,将他们全都杀了了事,那可真是白活了这么多年。 他若是真这么做了,金辽两国必然握手言和,联军南下。南方、西方边境的番邦到时候也会闻风而动。 大华本就风雨飘摇,皇帝正是瞧准了这一点,算准了自己和父亲见不得一个完整的大华被分裂,所以才拿李淑当作后手,还将赐婚的消息传于各国、传遍天下。 皇帝的计谋或许比不上杨文和,可这看人的眼光,当真是毒辣无比。 想来这七月初七的日子,也不是随随便便定下的。 相府若是答应了这门赐婚,待大华经过半年的修整,李淑便能稳稳坐实大柱国的名号,到那时再想反,可就更没有理由了。 这一计的关键之处,就在于死死拿捏住了父亲不愿天下大乱的心思,当真是阴毒啊! 想通了这些关节,杨炯长叹一声,无奈的望向杨文和。 杨文和抬眼,看向一直默不作声的老太君,冷冷问道:“现在怎么不在乎脸面了?” 老太君眼眸幽深晦暗,神色淡淡:“老身不明白梁王这话是什么意思?” 杨文和冷笑连连:“本王倒好奇得很,皇帝到底许了你多大的好处?让你不惜跟着他一起设局谋害陈群?如今更是将你一直心心念念想要的尊容拱手让人?” 老太君长叹一声,幽幽说道:“老身还能有几年活头?所做的这一切,皆是为了儿孙罢了。我那儿子,不像你家这孩子有出息,老身临死之前,总得让他有个依靠,天波府可不能在我手里衰败了,不是吗?” “龙朔卫大将军?” 杨文和试探着问道。 “还有忠勇县侯,世领神符卫。” 老太君直言不讳。 杨文和微微点头,不愿再多说一字,转而看向颜夫子:“你这老家伙呢?入中枢?” 颜夫子笑着轻抚胡须:“安国公,右相,顾命四大臣之首。” “万和宜、康白、老太君、你?大半个将门,半个朝堂,天下寒门。倒也不差。” 杨文和轻声一笑。 颜夫子淡淡一笑,望向杨文和,叹道:“巨象踏行,山河震荡,百兽惊扰,却不俯身相害。梁王能为苍生撑起庇护之伞,这般气魄胸襟,老夫自愧不如。” 杨文和摆了摆手,懒得跟这人啰嗦,直言道:“大华此番历经国战,已然伤筋动骨,本王若是在此时蓄意兴风作浪、挑起纷争,与那等罔顾生灵涂炭的乱臣贼子又有何分别?那人可以漠视百姓疾苦,将江山社稷当作私物,肆意践踏,本王却决然做不出这等事! 我杨文和半生在朝堂周旋,纵横捭阖,执政之路漫漫,见过的奇景、伟绩数不胜数。巍峨壮丽的宫阙楼宇拔地而起,珍奇异宝琳琅满目,节庆之时火树银花彻夜不熄,这些在旁人眼中皆是世间奇观。可于我而言,不过是过眼云烟罢了。唯有去到那市井街巷之中,瞧着百姓安居乐业,孩童嬉笑玩闹,那才是我认可的人间至景。那才是本王一心想要缔造的盛世,更是本王半生奔波劳碌所求。” “梁王大义!” 颜夫子恭敬地行了一礼。 杨文和沉思良久,看着德寿宫密密麻麻的兵丁、朝官,淡淡说道:“你们四个都交代完了,说说皇帝打算如何处置本王吧,我倒真想听听。” 颜夫子苦笑一声,低声道:“梁王戡平国乱,居功至伟,加封太师,上九锡,剑履上殿,入朝不趋,赞拜不名。同皇太后共同监国摄政,抚育太子,直至太子亲政。” “谁是太子?” 杨文和又是一阵冷笑。 “自然是张月娘腹中之子!” 杨文和摇了摇头:“孩子还未出生,你怎知她生的便是儿子?” “庞太医亲自诊断,从未出过差错。” 颜夫子皱了皱眉。 “是吗?庞审元来了吗?本王要亲口问问他。” 杨文和淡漠而言。 颜夫子苦笑:“那就依梁王的意思,不过老夫有个请求,齐王妃和张月娘,必须都在宫中抚育幼子。” “你没资格跟本王谈条件。” 杨文和毫不留情。 不理会颜夫子那难看的脸色,杨文和冷声道:“本王有三个条件。其一,李漟出任天下兵马大元帅,统领全国兵马。其二,万和宜、康白,卸去兵权,老老实实给本王回来做他们的顾命大臣,至于他们选谁接班,本王并不在乎。其三,恢复皇后、太子的名誉。” 颜夫子咬了咬牙,冷声道:“前两个条件,老夫都能答应,只是这第三个条件,若梁王让二狗入皇家玉牒,老夫便没异议。” “好!” 杨文和想也没想,直接应下。 颜夫子长舒一口气,拿出圣旨准备宣读。 杨文和一摆手:“走中枢发行全国吧!王妃还等着本王带孩子们回家吃饭呢。” 言罢,用力挥了挥手,大声喊道:“孩子们,回家喽!” 数万精兵、朝官将领,如潮水般涌出皇城,嘈杂之声没持续多久,德寿宫便再度陷入死寂。 “颜夫子,你便是这般替皇帝善后的?” 皇太后的声音冷若冰霜。 颜夫子闻言,语气虽是恭敬,言辞却透着几分清冷:“太后,梁王能为了百姓如此行事,我颜家也不是那等弄权之家,若是罔顾天下百姓,无端挑起战火,这大华怕是不一定再姓李了。” “好个寒门!好个寒门啊!皇帝耗费一生精力铲除世家,没想到打残了猛虎,却又招来一群饿狼,当真是防不胜防呀。” 皇太后冷冷说道。 颜夫子轻笑一声,沉声道:“太后,先帝已逝,还请您节哀。老臣已经吩咐工部重新修缮德寿宫,还拨了专款扩建佛堂,太后您安心礼佛便是。” 言罢,颜夫子一言不发地走出德寿宫,与老太君等人一同商议善后事宜。 皇太后望着废墟上已然不成人形的皇帝,悲从中来,几步走到李淑身前,叹息道:“孩子,一定要忍,咱们慢慢来。” 李淑沉默不语,只是望着杨文和消失的方向,久久伫立。 就在圣旨宣读的那一瞬间,她彻底明白了父皇的谋划。 回想起父皇与自己交谈的种种过往,她如梦初醒,这才明白父皇为何早早将新贵官员的名单、内卫都交到自己手中,又为何一定要调回这么多军队,这是在保自己的性命啊,是给自己留一条鱼死网破的后路。父皇留给自己的这些,才是最后的底牌,这场争斗,远没有结束,仅仅只是开始。 想通了这些,李淑不再多言,重新跪倒在地,一块一块仔细地找寻皇帝的骸骨。她已然没了眼泪,也不能再流泪,从今日起,她李淑没了依仗,往后的一切,都只能靠她自己。 李淑望着天边初升的朝阳,眼眸深邃平静,淡淡说道:“苍龙殒落,双凤新生。乾坤未定,社稷难宁。” 第317章 归家 <特别鸣谢:云销雨霁s·s、的大神认证,特此加更!> 杨炯引着一众家眷,随着杨文和一道,迎着那初升的朝阳,款步行于长安大街之上。 杨文和步履沉稳,仪态从容,瞥见一家酒馆正开了店门,便含笑道:“掌柜的,你可真是勤快,这般早便做起生意来了。” 那掌柜的亦是个有眼色的,抬眼一瞧,慌忙躬身行礼,口中连称:“小人见过梁王。” 杨文和微微摆手,轻声笑道:“不必多礼,给本王打上一坛‘天下春’,算是你今日头一遭买卖。” “好嘞!” 掌柜的哪敢有半分耽搁,三脚并作两步,小跑着冲进店内。不多时,便手提一坛酒,满脸堆笑,恭恭敬敬送至杨文和手中。 杨文和接过酒,瞥见一旁杨炯苦着脸,不禁笑骂道:“瞧你这模样,还愣着作甚,给为父付钱!” 杨炯哭丧着脸,嗫嚅道:“老爹,我平日里可从不带钱。” 言罢,又转向掌柜,笑道:“掌柜的,我今儿身上没带银子,你去兰蔻坊销账便是。” 掌柜的一听,头摇得似拨浪鼓一般,连连摆手道:“可不敢,可不敢!王爷能赏脸光顾小店,那是小人的福气,哪还敢要钱,权当是讨个开门的彩头罢了。” 正说着,李潆莲步轻移,上前自内卫手中接过银钱,递与掌柜,含笑道:“这酒可不能白喝你的,今日咱长安便可迎春喽。” 掌柜的手攥着那多出许多的银钱,面露惶恐,满眼疑惑地望向杨文和。杨文和和煦一笑,温言安抚道:“今日只管安心做生意,长安呐,还是原先那繁华长安!” 言罢,杨文和仰头畅饮一口美酒,复又封好酒坛,递与杨炯,叮嘱道:“余下的酒,明日给你陈伯伯送去,告诉他,长安回春了。” 杨炯手捧那坛 “天下春”,默立良久,终是将心底藏了许久的疑惑问出:“老爹,您不是还有后手吗?怎的不见施展,莫不是在诓那皇帝?” 杨文和瞥他一眼,耐心解释道:“你这孩子,那可是咱家保命的最后倚仗,专为防皇帝昏聩、祸乱天下所备。既现有更周全法子善后,又何须行那激烈之举。” 说话间,杨文和还不时向街边拱手,回应长安居民的问安。 杨炯却仍苦着脸,嘟囔道:“爹,我实在不愿娶李淑!那皇帝明摆着算计咱家,拿这天下赌您不敢造反,即便如此,他还不放心,硬要咱家一路保李淑掌权。这等事,您怎就应下了?” 杨文和长叹一声,环顾身边几个孩子,语重心长道:“你们这些孩子啊!往后在朝堂历练,看事儿别只瞧表面,光想一头,怎不想想,那眼前所见,就一定是最终结局? 第三代皇子最快也得来年八月才降生,皇子真正掌权,少说也得十年,这十年间,大华断不会再有大的动荡。再者,如今为父这权势,可比往昔更盛,凭这十年之功,为父有信心缔造一个盛世大华。 这十年,为父带着你们成长,往后便是由你们年轻人掌舵大华。且放心,那二狗的子嗣,绝无可能成为新皇。往后咱家只需周旋于寒门与世家之间,前五年安定大华,后五年发展国力,做好这三件事,诸多难题便能迎刃而解。” 杨炯又是一声叹息,满面忧色,低声道:“我总觉着,这并非皇帝无奈之举,我怕他还藏着后手,咱们不知。他定能料到咱们不会辅佐二狗的子嗣上位,万一到时候,李淑再生变故,您多年心血,岂不白费?倘若她再使出什么阴招,咱们怕是防不胜防。” 杨文和皱了皱眉,没好气回道:“你呀,还是没领会为父之意!眼下这局面,看似咱们妥协,实则却造就了更加庞大势力,一股足矣繁荣大华的势力。咱们手握朝堂十年,到那时,还怕结果不好? 为父帮你铺垫十年之路,往后你作何抉择,为父绝不干涉。至于你说李淑的那些手段,根本不足为惧。拿出你的本事来,从古至今,没听说姑姑舍弃儿子辅佐侄子的。” 杨炯急得直跺脚,嚷道:“您真是我亲爹哟!” 李潆在旁瞧得真切,狠狠剜了杨炯一眼,嗔道:“梧桐,走!姐姐带你去见姨娘,你姐夫怎么欺负你的,都跟姨娘好生讲讲。” 说罢,拉着李撤,款步迈入相府。 杨文和见状,瞪向杨炯,数落道:“你平日不还自诩什么探花郎吗,怎连个丫头都摆不平?” 杨炯眼珠子一转,小声嘀咕:“您不也没搞定我娘,书房那床,不会是您的文玩吧” 杨文和一听,气得跳脚,作势一脚踢向杨炯屁股,笑骂道:“你这混小子!” 杨炯哪敢躲闪,苦着脸道:“爹,我是真不愿娶李淑,您儿媳妇已然够多。她若进府,还不得闹翻天?萱儿本就一肚子气没处撒,我亏欠她甚多,她若知晓此事,非得伤心欲绝。还有承春,她做梦都想弄死李淑,真要娶进门,保不准她一气之下,跑去西夏,拉起兵马反攻大华。” 杨文和听他这般言语,更是火冒三丈,大骂道:“你还好意思说!若不是你招惹李淑,哪来这档子麻烦事?你能不能让我省点心,瞧瞧你招惹的这些姑娘,哪个是省油的灯?我跟你娘都头疼死了,谁都不想做妾,少夫人那些事都快分得差不多了,萱儿回来你爹我都不好意思见她。” 杨炯耷拉着脑袋,任由杨文和责骂。杨文和瞧他这般模样,也没了继续教训的心思,沉声道:“你当真以为李淑会嫁入相府?也不动动脑子,打仗把脑子打没了?” 杨炯一脸茫然,疑惑道:“啊?圣旨不是说来年七月七成婚么?” 杨文和微微摇头,提点道:“那是为保李淑性命,怕你娶了李潆便没了顾忌,更是给她争取半年时光,好在朝堂站稳脚跟。皇帝若真想让你娶她,就不会给她塑金身,更不会封你做镇南侯。” 杨炯闻听此言,沉思片刻,眼前一亮,恍然道:“我懂了!镇南侯治所在临安,我若赴南方任职,李淑便没理由滞留长安!她定会寻借口推脱大婚之期。” 杨文和微微点头,补充道:“不止如此,你且想想,朝中其他大臣能容你娶李淑?颜夫子那些新掌权的老家伙,心心念念要让寒门入主朝堂,他们可不敢冒险,更不会把李淑拱手让与咱家。你若真与她成婚生子,他们支持二狗的孩子上位,岂不成了笑话?姑姑不帮亲儿,反倒辅佐侄子,天底下哪有这等事?所以说,往后你想娶谁便娶谁,只要面上过得去,不在长安便好。” 杨炯茅塞顿开,心中暗叹:原来皇帝这一招,深意竟在此处。一来,赐婚可让相府投鼠忌器,没了对李淑下手的由头;二来,给李淑半年光阴,使其能在朝堂立足;三来,挑起寒门与世家纷争,借二者争斗,为皇子成长争得时机。 “哎!这皇帝看人的眼力、玩弄权术的手段,当真了得。” 杨炯不禁脱口而出。 杨文和闻听,神色凝重,谆谆教诲道:“孩子,你需牢记,这世上,天生的善恶之人极少,多是受成长环境与教育熏陶,成了不好不坏的人。就如那李乾元,少年时受尽冷眼、屡遭欺凌,久而久之,养成了揣摩人心、自卑敏感的性子。即便他贵为九五之尊,这性情也难免影响决断。唯一化解之法,便是敞开心扉,接纳他人。说来容易,做来却难。你日后教养子女,定要将他们置于不同环境磨砺,切不可养于单一温室。” 杨炯满不在乎地耸耸肩,嬉皮笑脸道:“我可不会教孩子,往后有您二老操心去吧。” “你这臭小子!” 杨文和笑骂一句,引着他走向祠堂。 杨炯熟门熟路,取了长香,一边点燃,一边絮絮叨叨:“老祖宗们呐!我这一路,可真是历经波折,今儿可得跟你们念叨念叨。 每次来拜祭,我哪回不是诚心诚意,恭恭敬敬,可也没见多些好运眷顾。回回都是险象环生,意外不断。 先前那些遭际不提也罢,就说穿越沙漠那次,好好的,突然遇上大沙暴,我那数百兄弟,眼瞅着草原就在前方,却都永远留在了那黄沙之中,我那小棉花,也险些丧命。千辛万苦出了沙漠,本想着能大干一场,谁料又被人像撵兔子似的,在草原上四处奔逃,寒冬腊月,差点冻死在雪地。好容易到了兴庆府,本想给那些西夏人来个神兵天降,开头倒也顺利,偏生最后一回,月亮一出,差点没被乱箭射死。 这都罢了,你说我都最后一战了,您老几位就不能发发力?上下打点打点呀,本是西北风助力,刚升空,风向突变,成了北风,我当时差点没吓死。 好在,我总算是平平安安回来了。念在我一回府就来给你们上香的份上,下次好歹也让我尝尝鸿运当头的滋味。我如今是真怕了,往后定个计划,至少得备三个后手,老祖宗们要是再折腾我,我怕是要散架咯,到时候,你们可就要睡茅房啦!” 杨炯边说边虔诚上香,直至给最后一位祖宗上完,屈膝跪地,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响头。 起身,见杨文和静静站在身后,杨炯小心翼翼问道:“爹,我刚那些话,没说错吧?” 杨文和先是轻轻咳了一声,又重重咳了两下,嗓音略带沙哑,缓声道:“无妨,自家祖宗,随心所言,他们欢喜听着呢。” 杨炯点头,默默跟在杨文和身后,低声道:“爹,我是不是太贪心了?能活着回来,想来祖宗们已是庇佑有加。” 杨文和背过身,脚步加快些许,闷声道:“不贪心!咱家供奉他们多年,你不在时,小鱼儿日日帮着上香,清扫祠堂,费了不少心力。让你往后顺遂些,算不得什么。” “爹,您这是去哪儿?不是要吃团圆饭么?” 杨炯满心疑惑。 杨文和摆了摆手,独自折回书房。 杨炯喉结滚动,扯出一抹笑意,大声道:“回家,真好。” 话音刚落,便听长安城中喧闹震天,鞭炮齐鸣,一片欢腾。 杨炯快步走出府门,向门郎问道:“外头何事这般热闹?” 门郎满脸喜色,高声回道:“回少爷!中枢颁旨,西夏覆灭,长安之围已解,百姓们正欢庆呢!” “长安春,天下春呐!好,去,告知阿福,今儿个大伙都去账房领赏,一同庆贺这春回大地!” 杨炯开怀大笑,脚步轻快,转身步入府中。 第318章 鸡飞狗跳 <特别鸣谢:tijin的大神认证!本章7千字,算是加更2章!> 杨炯入得府来,穿庭过院,径往李渔居所而去。行至门前,刚要抬手叩门,却又忽地缩了回去,整了整身上那身麒麟服,才轻轻将门推开。 但见屋内,小鱼儿手肘支着香腮,歪着头,对着桌上茶盏怔怔出神。正恍惚间,门扉开合之声骤起,小鱼儿猛地抬眸,待那朝思暮想之人映入眼帘,先是一怔,随即抬手使劲揉了揉双眸,待见果真是杨炯,“蹭” 地从座上跳起,娇声高呼,直朝杨炯怀中扑将过去。 杨炯嘴角噙笑,双臂大展,微微屈膝,稳稳将小鱼儿抱住,抱着她在屋中滴溜溜转起圈来。 “呀!可是你么?可是你么?” 小鱼儿双手勾着杨炯脖颈,美目之中满是喜色,口中语无伦次,反复呢喃。 “是我,是我!我的小鱼儿,我想死你啦!” 杨炯亦是激动难抑,紧紧拥着她,欢喜无限。 “啵 ——!” 小鱼儿情思难禁,猛地在杨炯颊上亲了一口,似觉尚不足以抒怀,又揽着杨炯脑袋,重重亲了一记。 杨炯瞧着她这娇俏模样,心头仿若被暖泉浇灌,满溢温情。轻轻将小鱼儿放下,四目相对,情意绵绵,唇瓣相接,一时间,天地仿若唯余他二人而已,彼此用力感受着对方爱意,无声传递着长久思念。 良久,良久。 杨炯凝视着愈发娇艳动人的小鱼儿,强抑心内波澜,轻声探问:“果真有了?” 小鱼儿扑哧一笑,伸出玉手,作势嗔怪地拍了他一下,啐道:“这还能有假?” 杨炯欢喜得直跺脚,匆忙扶她坐下,自个儿蹲在她身前,柔声道:“我听听。” 小鱼儿横他一眼,眼波含娇,轻轻扶着他脑袋贴向自己小腹,让他侧耳细听。 “听得见什么声响么?” 小鱼儿嘴角笑意不绝。 “嗯,真有心跳之声!” 杨炯重重点头,继而起身,又在小鱼儿唇上亲了一记:“宝贝儿,你真厉害!” “要死啦!” 小鱼儿娇嗔瞪他,随即拉着他手,引至身前,上上下下将他打量,仿若要把这数月思念都凝于眸中,许久,才道:“壮实了许多,可也黑了不少,你在外头定是吃了不少苦头。” 杨炯闻得此言,嬉笑打趣:“哪有的事儿!你家夫君本事大着呢,领着几千人马就敢横穿沙漠,攻打兴庆府,还大获全胜!厉害不?” 小鱼儿重重点头,继而浅笑:“你去把门关上!” 杨炯虽满心疑惑,却也依言而行。 “栓上门!” 小鱼儿又吩咐道。 杨炯一一照做,回至她身边,笑问:“啥事这般神秘兮兮?” 小鱼儿浅勾唇角,挑眉道:“去床上趴着。” 杨炯闻言,一蹦老高,连连摆手:“我的姑奶奶诶,你怀着身孕呢,咱别闹成不。” 小鱼儿俏脸飞红,嗔骂道:“你胡思乱想什么呢?我要看我的鲤鱼!” “呃,小鱼儿,咱晚上再看好不?娘等着咱们去用饭呢。” 杨炯轻声哄着。 小鱼儿一听,脸色一冷,高声唤道:“杨炯!” “哎!” “杨炯!” “在呢!” “夫君~!” 小鱼儿又娇声软语,不容置疑道:“你怕我哭?不给我看?” “没啥好看的!谁打仗不受点伤。” 杨炯微笑宽慰。 “我要看!” 小鱼儿嘟嘴瞪眼,活脱脱一只娇俏小金鱼。 杨炯长叹一声:“可说好了,你不许哭。怀着身孕,万不可情绪过激。” 小鱼儿重重点头。 杨炯拗不过她,只得褪去上衣,乖乖趴在床上,任她瞧看身后伤疤。 小鱼儿见杨炯后背那密密麻麻箭创疤痕,心头猛地一揪,泪水夺眶而出,吧嗒吧嗒直落杨炯背上。 杨炯突感温热,赶忙翻身坐起,一边替她拭泪,一边哄道:“你瞧你,本就孕期情绪不稳,非要看。” “我就看!” “好好好!看了吧!你的小鲤鱼好着呢!” 杨炯强颜欢笑。 这不说还好,一说,小鱼儿那泪珠儿更是如决堤洪水,汹涌不止。 杨炯又是一叹,轻轻拥她入怀,温言哄道:“小鱼儿,咱得知足,我虽说受了些伤,可到底囫囵个儿回来了,还能见着我朝思暮想的你,已然是天大的福分。” “你莫说这话气我!” 小鱼儿泪眼朦胧,满是心疼。 杨炯见她情绪渐平,笑道:“走吧,娘等着咱们吃饭呢。” 小鱼儿坐在床头,纹丝不动,抹了把泪,拉着杨炯,俏脸泛红,欲言又止。瞧着杨炯一脸懵懂模样,又扑哧一笑,继而轻轻抱住他,声音柔媚得仿若能沁出水来:“夫君,可想我了?” “做梦都想。” 杨炯如实以答。 小鱼儿羞涩一笑,凑至他耳畔,声若轻漪,语似花息:“夫君,想看鱼泳沤波么?” 杨炯眼眸一亮,又忙摇头:“不好吧?” “你不想?” 小鱼儿伸出玉指,在他愈发壮硕的胸膛画着圈圈,媚眼如丝。 “这就要吃饭了?” 杨炯小声嗫嚅。 小鱼儿白他一眼,嗔怪道:“珍馐当前,舍近求远!呆子!” “我怕你情绪激动。” 杨炯无奈应道。 “哼,我看你比我还激动。你不是练了武么?” 小鱼儿媚言嗔语,美目含波。 “来?” “来!” 一时间,鱼跃龙腾,鱼贯龙骧,鱼吞沸海。 杨炯神思恍惚,神摇魂荡,神怠心疲。 “小鱼儿,你……” 杨炯目瞪口呆。 “咳!咳咳!” 小鱼儿剧烈咳嗽几声,继而吐了吐舌头,白他一眼,骂道:“你个冤家,就会欺负人。” 杨炯见状,满心感动,深情唤道:“你个傻姑娘。” 小鱼儿挑眉,嬉笑:“我可不傻!现在换你了。” 杨炯闻言一怔。 小鱼儿瞪他一眼,娇声怪叫着将他扑倒,音如苔语,声似苹风:“我精心呵护了数月的绣球花,无人赏玩可不成,来嘛~!” 杨炯见状,豪情顿生,大声嚷道:“好你个妖精!” 言罢,一招飞龙穿花手,直朝小鱼儿下身攻去。 “砰砰砰!” 一阵急促敲门声骤响。 “谁呀!” 杨炯抬头怒喝。 “少爷!不好了!三公主和那耶律姑娘打起来了,您快去瞅瞅,您那书房都快被她们拆了!” 一丫鬟急切喊道。 小鱼儿闻得此言,一股邪火直冲脑门,一招夺命剪刀脚将杨炯牢牢锁住,朝着门外丫鬟高声道:“让她们打!别来烦我!” 而后又狠狠瞪着杨炯,骂道:“不许去,给我赏花!” 杨炯无奈,细细瞧着这绣球花,不禁赞道:“香月玲珑,柔风镂刻,嫩绿枝头圆腻。绯桃院宇,絮柳池塘,独立万红尘外。戏舞千团,讶粉羽、留连春媚。看滚雪抛琼,镜鸾相倚。” 小鱼儿俏脸飞红,娇声问:“喜欢么?” 杨炯不答,只顾赏玩。 良久,杨炯整好衣衫,不再看那已然弯折垂头的绣球花,朝着自家书房疾奔而去。 尚未近前,便闻得杯砸桌翻之声。 杨炯顿觉头疼欲裂,刚冲入书房,一茶杯裹挟劲风,直朝面门飞来,杨炯反应机敏,侧身一闪而过。 “啪 ——!” 茶杯落地,碎瓷四溅。 杨炯入内,只见耶律南仙与李潆立在自家书桌上,你一拳我一脚,互不相让,拳风掌影专朝对方眼眶面门招呼。 杨炯见状,无语至极,躲过飞来茶壶,行至靠在一旁瞧热闹的李澈身侧,问:“此番又是为何?” 李澈递来一个柿子饼,见他摆手,便自顾自吃了起来,边吃边道:“她说她是妖女,她说她是烂棉花;她让她滚,她不依;她说这是她家,她说她夫君都成别人的了。就这般,打起来了。” “明白!” 杨炯重重点头。 李澈咬了口柿子饼,无奈叹道:“你说她俩这打来打去图个啥?谁都不敢下狠手,谁又制不住谁,每次打完都是俩乌眼青,有啥意思?” “我也不懂,大概是每个人的相处方式不同吧!” 杨炯同样无奈。 “这可是你的书房?往后还咋用?” 李澈挥掌拍飞一本飞过的书册,连连摇头。 “无妨,我这书房没啥值钱物件,让这俩祖宗折腾去吧!” 杨炯苦笑。 “杨炯!你过来!她让我滚,你说,我能不能在你家住?” 耶律南仙一拳击飞一个笔架,怒声问道。 “自然能住,想住多久住多久。” 杨炯认真回应。 耶律南仙眉梢一挑,得意道:“听见没,烂棉花?他舍不得我走,要我永远在这儿住。” 杨炯无语,心中暗自腹诽:我是这般说的么? “杨炯,这个家我做不得主?” 李潆寒声质问。 “自然做得主!这就是你家,你如何做不得主!” 杨炯一脸真诚。 “听见没,妖女!这是我家,我家!他说听我的,让你滚!” 李潆高声叫嚷。 杨炯长叹一声,看向李澈:“我是这么说的么?” “呃,我耳朵好似不太灵光了。” 李澈对上两位姐姐投来的目光,心虚地转过身,拿柿子饼遮住耳朵,装起了鸵鸟。 杨炯苦笑,行至二人跟前,没好气地说:“赶紧下来,娘等着咱们吃团圆饭呢,回家了还闹,也不嫌丢人。” “哼!她这妖女就是故意气我,我要她道歉。” “做你的春秋大梦!我耶律南仙从不给人道歉!尤其是你这烂棉花!” 言罢,耶律南仙从身后书架抽出一本书,朝着李潆用力掷去,李潆怒极,双手死死抓住飞来书籍,奋力就要甩将出去,恰在此时,余光扫见书中图画,本就气得通红的脸,“蹭” 地更红了。 李潆气急,一把扯过杨炯,咬牙切齿:“你作死呀!这种书你也看!” 杨炯瞥了眼书名,老脸一热,尴尬道:“艺术鉴赏,鉴赏!纯学术交流。” 耶律南仙一脸疑惑,问:“啥书?” 李潆一把扔过去,待耶律南仙接住,入目便是《春宵秘戏图》几个大字,耶律南仙随手翻了几页,俏脸瞬间红若晚霞,啐骂道:“你不要脸!” “哎!你们这是侵犯我个人隐私!我需要空间,自由的空间!” 杨炯跳脚怒骂。 “姐!啥书?” 李澈满心好奇,凑过来问。 “你别过来!对着窗户,把眼睛堵上!” 李潆寒声吩咐。 李澈小嘴一撇,狠狠咬了口柿子饼,转身对着窗户,耳朵却竖得老高。 李潆深吸几口气,看向耶律南仙:“找!把这脏东西全找出来!一把火烧了!” 杨炯闻言,大义凛然,气得直跺脚:“啊 ——!李潆,你这是暴政,是对文化的摧残,是对艺术的亵渎,你焚的是书么?不!是人类智慧的结晶,是千秋万代传承的精神火种,是开启蒙昧、驱散黑暗的璀璨曙光。每一页纸张都承载着先人的哲思,每一行墨痕都凝聚着贤达的心血,它们历经数载,本应润泽后世,如今却在你的无知下,化为滚滚浓烟中的灰烬。你妄图以熊熊烈火掐灭思想的源流,可曾想过,历史会将这野蛮的行径永远铭刻,文明的韧性绝不会因你的暴行而折损,后世之人,必将在废墟之上重建知识的丰碑,让被你践踏的智慧重焕光芒,而你,只会作为文化刽子手,被唾弃千古!被唾弃千古!” 李潆被他这一番话唬得一愣一愣,回过神来,大声怒骂:“好你个杨炯!你拿春宫图开启蒙昧是吧!你整日沉迷其中,拿这等低俗腌臜之物与圣贤典籍相提并论,还敢大放厥词指责于我,我这就将你那些乌七八糟的画儿连同你这不守规矩的脑袋瓜一起好好整治整治,看你还敢不敢为这伤风败俗的东西招魂,我倒要瞧瞧,是你的歪理硬,还是我的棍棒硬!” 言罢,大声呼喊:“梧桐!你不是一直想揍他么?现在就揍,狠狠的揍!” “好嘞!” 李澈欢呼一声,直朝杨炯扑去,嬉笑道:“姐夫,对不住了!你知道的,我也是被逼的!” “啊~!” 杨炯惊呼一声,转身就跑。 李澈紧追不舍,飞起一拳朝着杨炯腹部捣去,杨炯眼疾手快,一把打偏这拳,而后攥着她手腕,骂道:“梧桐,你来真的?” “姐夫,我也不想的。” 李澈佯装可怜,飞起一脚踢向杨炯屁股。 杨炯气急,另一只手挡开她腿,没好气地说:“别闹了!装一下得了,一会儿带你吃大餐。” “啥大餐?” 李澈满心疑惑。 “我娘做的,丰盛着呢!有梅花汤饼、山海兜、黄雀鲊、牛蒡脯,好多呢,过几日我便要走了,咱们一家人吃个团圆饭。” 杨炯边留意书房内翻找 “罪证” 的两人,边出言收买这李潆的小打手。 李澈闻言一怔,眼眸瞬间黯淡,小声道:“我不喜欢吃团圆饭。” “啊?你不喜欢什么?哦,想来是你在山上口味清淡,没事,一会儿我给你做几个拿手的清淡菜,像碧涧羹、酥黄独,保准你吃得舌头都吞下去。” 杨炯耐心哄着。 李澈小声嘀咕:“我吃面就行。” “啊?你这丫头,哪有宴会直接吃主食的?” 杨炯这下听清了,满心疑惑。 “我爱吃面。” 李澈抬眼,眼眸似有水波。 杨炯一头雾水,心下纳闷这吃个饭咋还委屈上了,当下只得继续哄:“好好好!吃面,吃面!我给你做,这次回家,我给你整新花样!三脆面咋样?将嫩笋、小蘑菇、枸杞芽放入盐开水煮熟,捞出后加少量香熟油、胡椒盐拌匀,再滴几滴醋。啧啧啧,香不死你!” “我要吃长寿面!” 李澈撇着小嘴。 杨炯一愣,骂道:“你这丫头,真没福气!就是再爱吃也不能一个劲儿吃呀!要懂得尝试新东西,嘴大吃四方,有福!” “我不!我就要你给我做长寿面。” 李澈嘟嘴,大眼睛满是委屈。 “好好好!长寿面,就长寿面!” 杨炯实在拗不过,心下寻思这孩子咋回事,莲花山清苦至此?看把孩子弄得,就没吃过啥好东西。 “杨炯!你真是要气死我啦!” 李潆抱着一大摞杨炯的 “艺术品”,站在门口,气得浑身发抖。 杨炯瞧着李潆那幽冷眼神,打个寒颤,拉着李澈就跑,边跑边喊:“啊 ——!梧桐!打呀!” “啊 ——!你轻点!” 杨炯捂着屁股跳脚大骂。 李澈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手上动作不停,嘴上大喊:“啊!我要打死你!” “哎呀!你在哪逗小孩呢!说话狠一点!” 杨炯边跑边教。 “啊 ——!恶贼!拿命来!我李澈与你不死不休!不死不休!” 李澈跳脚叫嚷。 杨炯扶额无语,拉着她直奔厨房而去。 “姐夫,咋不跑了?” 李澈满心疑惑。 杨炯边走边骂:“李澈!你这样可不行,往后要是被坏小子欺负了咋办?演戏都不会演,骂人都不会,真是个笨蛋!” “我…… 我会打人!” 李澈不服气道。 杨炯翻个白眼,谆谆教导:“你听好了!我教你怎么演戏,只有你会演了,才能分辨别人是不是演戏,才能看清别人是不是骗你,懂了没?” “不学行不行?” 李澈耷拉着脑袋,挨了训斥,小声嗫嚅着。 “不行!” 杨炯扯着嗓子,斩钉截铁地否决。 瞧这李澈丫头,生得极为水灵,模样儿娇俏,偏生得心地单纯。往后的日子,保不齐就被哪些个心怀不轨的坏小子给盯上了,杨炯思及此处,便觉这预防针非得狠狠给她打上几剂不可,要不然啊,日后还不得被人揉搓拿捏,吃尽苦头。 念头转到这儿,杨炯手上忙着和面,嘴里也不闲着,说道:“这演戏的门道,细分下来,有体验派、方法派、表现派、古典派,你都得好生学着。” “我上清派!” 李澈端了一碗水,递到杨炯跟前,脆生生喊了一嗓子。 “闭嘴!乖乖给我听着!” 杨炯圆睁双目,瞪了她一眼。 “哦!” 李澈缩了缩脖子,应了一声。 “先说这体验派,祖师爷名叫斯坦尼斯拉夫斯基。” 李澈一听,顿时脑袋发懵,只觉一个头两个大,撇着嘴嘟囔:“姐夫,咋还有人姓死的呢?死弹…… 泥什么?兔斯基?这名字听着忒不吉利,难不成是练啥阴邪功夫的门派?” “李澈!你成心的吧!” 杨炯气得双手一扬,将面团狠狠摔在案板上,跺着脚吼道。 “姐夫!你别气啦,要不你换个讲?我保证不插话了。” 李澈瞧杨炯动了真怒,忙陪着小心,轻声细语地说道。 杨炯强压怒火,深吸一口气,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模样,咬着牙道:“行!不爱听这个,咱就讲讲那表现派,掌门的名儿叫布莱希特。” “你笑啥呢?” 杨炯瞅见李澈双肩直抖,憋着股子劲儿强忍着笑,满心疑惑地问道。 “姐夫!这布掌门是不是肠胃不大好哇!” 李澈压低声音,悄咪咪地嘀咕。 杨炯一听这话,顿时怒发冲冠,三两下挽起袖子,抬脚就追着李澈打,边追边喊:“那是布莱希特!不是什么不拉稀特!你这丫头,是不是成心找茬儿!今儿个我非得让你这小豆芽见识见识啥叫体验派!啥叫真听真看真感觉!我打死你个作死的丫头!” 李澈哪肯乖乖就范,撒腿就跑,一路跑得气喘吁吁,还不忘回头大喊:“姐夫!给我加俩蛋!” “我看你像个蛋!” 杨炯追到厨房门口,手里攥着根擀面仗,望着李澈跑没影的方向,扯着嗓子大骂。 此时,杨炯的书房那边愈发闹腾得厉害。 原本还斗得你死我活、拳脚相加的俩人,此刻倒像是心有灵犀一般,寻着个共同 “仇家”,正是杨炯。这俩人,当下齐心协力,就奔着一个目标去了 —— 定要将杨炯那些个 “私密玩意儿” 烧个精光。 耶律南仙跟发了疯似的,把杨炯的书架翻了个底儿掉,冷不丁寻着个暗格,瞬时柳眉倒竖,破口大骂:“我说杨炯怎么会那么多花样,原来都是这些脏东西害的!” 李潆正坐在一旁,一本本往火盆里扔着那些个画册书卷,闻得耶律南仙这话,抬眸瞥她一眼,疑道:“你说啥?他跟你……” “呸!你少在那儿胡思乱想!” 耶律南仙没好气地啐了一口,“我这是瞧不上杨炯那腌臜人品,控诉他干的那些个无耻事儿!” 耶律南仙随手抄起一本书,哗啦哗啦翻了两页,顿时臊得满脸通红,跳脚大骂:“你瞅瞅,你瞅瞅!《燕寝怡情》,光听这名儿就知道不是啥正经书,果不其然!你瞧瞧这里头画的、写的,伤风败俗!简直不堪入目!” “你要看多久?要不我让杨炯给你寻几本去?” 李潆瞧着耶律南仙边骂边翻,眼珠子却跟黏在书页上似的,忍不住揶揄了一句。 “呸!你少在这儿污蔑人!我这是固定证据!固定证据懂不懂!” 耶律南仙又羞又恼,涨红了脸,骂咧咧地将书径直扔进火盆。 李潆见状,抬手扶额,满心无奈,嗔怪道:“要不我出去,让你看个够?” “你少污蔑人!” 耶律南仙一听这话,愈发火冒三丈,直跳脚。 “那就麻溜儿的!赶紧找!眼瞅着要吃团圆饭了!” 李潆不耐烦地催促。 “哦!《春宵秘史图》,一听这名儿就不是啥好东西!烧了!” 耶律南仙又翻出一本,展开画卷,才瞧了几眼,那脸涨得通红,跟天边晚霞似的,“我勒个老天!这画咋恁长!” 李潆瞧她这副模样,彻底无语,上前一把夺过那画满侍女的图卷,二话不说就扔进火堆。 “哎!你别说,那画儿其实还真有点艺术价值!” 耶律南仙瞧着画被烧,撇了撇嘴,颇为惋惜地念叨。 “你到底跟谁一伙的!” 李潆一听这话,瞪大双眸,怒声呵斥。 “我跟杨炯不共戴天!” 耶律南仙一仰头,攥紧拳头,高声宣誓。 李潆满心无奈,抬手揉了揉眉心,扯着耶律南仙就往外走,边走边喊:“阿福!阿福!” “公主!” 阿福一路小跑,忙不迭到了跟前。 “把屋子里这些玩意儿全烧干净!往后要是再让我瞧见,我连这书房一块儿给点了!” 李潆咬着牙,恨声吩咐。 “是,公主!” 阿福哪敢有半分懈怠,心里却暗自为少爷叫苦,这可是少爷压箱底儿的 “宝贝”,少夫人来烧过一回,如今公主又来折腾一回。往后还指不定咋样呢,少爷这书房,莫不是八字缺水,犯了啥忌讳?阿福心里犯嘀咕,暗戳戳寻思着,往后得寻个有名望的道士来给好好瞅瞅。 “哎!咱这么干,是不是忒狠了点儿?” 耶律南仙瞧着阿福忙活,小声嘀咕了一句。 “你是心疼杨炯,还是心疼那些个画儿?” 李潆白了她一眼,没好气地数落。 “我…… 我心疼纸!造纸多不容易呀!” 耶律南仙眼珠子滴溜一转,随口胡诌。 李潆懒得跟她掰扯,抬手狠狠瞪了她一眼,骂道:“走啦!别让娘等急了!” “哦!” 耶律南仙应了一声,俩人并肩联袂,朝着正堂方向去了。 第319章 庆团圆 相府正堂。 谢南嘴角的笑就没停下过,从早上一直忙活到中午,做了满满一大桌子的拿手菜。家人平平安安,儿子不但有出息,还带了儿媳妇回来,她这个做娘的别提多开心了。 抬头看向走进来的李潆、耶律南仙、李澈三人,谢南连连招手:“孩子们,快来,咱们开饭了!” “娘,我来帮你!”李潆轻唤一声,帮着谢南打理餐桌。 谢南也不推辞,看向耶律南仙,笑道:“孩子,你第一次来家里吃饭,姨娘怕你不习惯大华的饮食,便给你做了不少牛羊菜肴,你一会儿好好尝尝我的手艺。” 耶律南仙一点也不扭捏,拉着谢南的手亲昵道:“谢谢姨娘,我这一路可饿坏了,一会儿我一定要吃得肚皮鼓鼓才罢休。” “好好好!”谢南拍着她的手开怀大笑。 李潆将一盘山海兜放在桌子上后,委屈道:“娘,我也是第一次回家。” “乱讲,你小时候常常住在家里,后来执掌了内卫才很少来,怎么说是第一次呢?”谢南笑骂道。 李潆嘟嘴,立在那一言不发。 谢南无奈,右手挎着她胳膊,笑道:“傻孩子,娘还能忘了你不成?橘香鱼块、松仁鱼米、杏仁蒸鱼,娘忙活了好久呢,一会都不许剩下。” 李潆闻言,眼中委屈一扫而空,抱着谢南腻声道:“谢谢娘!” “来,都坐!小鱼……,鲖儿怎么没来?”谢南话说了一半,迅速改口。 “娘,我去叫爹了,这不一起来了嘛。”杨鲖脆生生唤了一句,同杨文和一起来到正厅。 杨文和也不废话,直接道:“在家就都不要拘束,快落座,咱们开饭。” 谢南点头,将李潆和杨鮦拉到自己身旁坐下,而后疑惑道:“儿子呢?” “来喽!”杨炯回应一声,身后跟着数名端着菜肴的丫鬟,匆匆赶到,杨炯见众人看向自己,解释道:“这不回家吗,之前学了不少手艺,给你们展示一下。” “你这孩子,瞎忙活什么?娘做的还不够你吃吗?”谢南没好气道。 杨炯只是微笑,从身后拿起一道菜,放到杨文和面前:“爹,这是您最爱吃的炙白鹅,尝尝儿子的手艺。” “娘,这是三辛盘,驱寒避邪,健康长寿。” “小,鲖儿,你的芙蓉豆腐羹。” “承春,你的开屏鱼。” “南仙,你的橙皮渍牛肉。” “梧桐,长寿面来喽。” 杨炯依次将菜放到众人面前,坐到耶律南仙和李澈的中间,疑惑的看向众人:“怎的?看着我干嘛?开饭呀,我都饿了一天了!” “你个臭小子,也不知道换身衣服再来。”杨文和笑骂道。 杨炯闻言一愣,而后看到满是面粉的麒麟服,笑道:“这不是回家了嘛。” “好啦,大家都开饭吧!”杨文和大手一挥,团圆饭正式开宴。 谢南作为相府女主人,又是长辈,自然是对每个人都照顾有加,不时给杨鲖填个羹,一会给李潆夹块鱼,还不忘招呼耶律南仙别扭捏,给李澈不断的往面碗里面堆菜。 这几个女子也全都是玲珑之人,宴席间娇笑不断,好话频出,哄得谢南开怀大笑,眉眼弯弯,人仿佛都年轻了不少。 杨炯看着这场景,突然觉得自己在这大华好像落了根一般,再没了刚来时的惶恐和不安,心也不像之前那般一直隔绝在这个世界之外,这大概便是家的感觉吧,杨炯如是想着。 深吸一口气,转头看向埋头吃面的李澈,没好气道:“你个丫头,怎的我娘给你夹啥你吃啥?你自己家还扭捏个什么劲?碧涧羹、持螯供,我特意给你做的,你不喜欢吗?” “我……” 杨炯见李澈这扭捏小心的模样,心中无奈,教训道:“我什么我?我看你就是在外面吃苦吃惯了!是不是你那师父教你的?什么苦行才能修心,什么淡然无味天人粮的屁道理?我告诉你,不许听他的话,你看看你瘦的,跟个小豆芽似的,你长身体呢不知道?吃,给我多吃,你看看你南仙姐姐,专挑肉吃!要不她能这么壮呢。” 耶律南仙:“?” 杨炯不等李澈说话,见她吃完了面,直接撤下她的面碗,换了一副新碗筷,道:“吃,以后我看着你吃饭!” 话还没说完,杨炯只觉得身旁杀气四溢,刚一转身便对上了耶律南仙那森冷的眸子。 “我壮吗?”耶律南仙咬牙切齿。 杨炯大呼糟糕,迅速将一块渍牛肉夹到她碗里,小声哄道:“怎么会呢,你这叫丰腴,我喜欢的紧呢。” 耶律南仙狠狠剜他一眼,桌底下玉手一探,在他大腿上用力拧了一下:“我用你喜欢!” “嘶——!轻点。”杨炯皱眉求饶。 耶律南仙狠狠咬了一口牛肉,刚嚼了几口,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小声嘀咕:“真的壮吗?” 杨炯耳聪目明,听到这话恨不得狠狠抽自己两耳光,暗骂自己嘴怎么这么欠,这话明显是伤了南仙的心。 时不我待,哄女人要及时,当下直接偷偷握住她那洁白如玉的纤手,小声道:“我喜欢丰腴的姑娘,抱起来温暖。” “哼!”耶律南仙轻哼一声,放下了筷子。 杨炯一个头两个大,脑子飞速转动,而后亲手给她将牛肉夹在碗里,哄道:“南仙,这是我费了好半天才给你做的橙皮渍牛肉,雪地里你将军中牛肉给我补身体,我一直记在心里,与那日的恩情相比,这确实不算的什么,要不往后你喜欢吃什么告诉我,我再帮你做?” 耶律南仙见他这般软语,撇嘴道:“叫声女王大人,我就原谅你。” “不好吧,这都是人呢。”杨炯小声拒绝。 “哼,今日不叫,我记你一辈子。”耶律南仙瞪眼,那大眼睛中满是羞愤和委屈。 杨炯哪受的了这眼神,南仙本来就是个骄傲的性子,在草原上,女子要的就是这种健康之美,对于那种大华的瘦弱之风向来是嗤之以鼻。其实杨炯当时说话也没过脑子,他是为了哄李澈多吃饭,对一个小丫头,说话总要斟酌一些,总不能说些什么丰腴,丰满之类的话,于是便用了壮这个词。 杨炯确实也不喜欢竹竿,哪曾想这话彻底伤了南仙的心。想来她这从小美到大的公主,这丰腴身材更是别人艳羡都求不来,被自己说壮确实很伤人。按照南仙的性子,若是不相干的人敢如此说,估计她早就动手了。也就是两人这不清不楚的暧昧关系,她才这般生气。 想到此,杨炯余光扫了众人一眼,见大家都有说有笑,没有注意这边,便抓着南仙的手,小声唤道:“女王大人。” 耶律南仙嘴角噙着笑,见杨炯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玩心大起,挑眉道:“啊?我没听清。” “南仙,你别玩了!” “我真没听清。”耶律南仙说得无比郑重。 杨炯翻了个白眼,无奈道:“女王大人!” “乖啦!”耶律南仙拍拍他肩膀,满是得意的笑。 “姐夫!你小点声,有小孩呢!”李澈在旁边没好气的嘟嘴。 “闭上你耳朵,吃你的饭!那个螃蟹,给我全吃了!”杨炯老脸一红,色厉内荏道。 李澈瞪他一眼,攥着一只螃蟹腿,虎牙用力一咬,不去看这个没脸没皮的花心大猪头。 杨炯轻咳两声掩饰尴尬,而后看向耶律南仙,道:“南仙,长安刚定,我要再等几天,待北上援军一到,我便速速去登州。” “好,这次快的出乎我的意料,我等的起。”耶律南仙点头。 “怎么回事?你刚回来就要走?”谢南突然道。 此言一出,耶律南仙和杨炯的脸噌的一下变得通红,心中暗道糟糕,怎么把娘亲是青萍女侠的事给忘了,她那听力可绝非常人能及,那岂不是刚刚自己跟南仙说的话,娘亲都听见了? 耶律南仙那俏脸更是红得堪比桌上的螃蟹,整个人低着头,恨不得立刻将脑袋埋进自己的伟岸之中,若是地上有个地缝,她现在就要钻进去,一时一刻都不愿停留。 杨炯见耶律南仙桌子底下不断掐自己,显然是想要自己顶缸,无奈只得轻咳数下,解释道:“娘,南仙借兵,不远千里相助,我答应了她要帮她解耶律光被围之困。” “你也知道?”谢南眸子一冷,看向杨文和问道。 杨文和点头,摆摆手令人将自己珍藏多年的‘十洲春’送了上来。杨炯起身,接过十洲春,亲自给杨文和斟满酒,而后自己也倒了一碗,坐在他身边,陪着老爹饮酒。 杨文和轻轻抿了一口,看向杨炯道:“有几成把握?” “七成!” “怎么才七成?”杨文和疑惑道。 杨炯将酒饮尽,叹道:“我此次行动的目的是奇袭金国上京。逼迫前线金国皇帝的数十万大军回援,这样才能解除耶律光被围之厄。计划上便是从登州出海,登陆地点暂时定在了高丽的西京(平壤),然后一路北上,直捣金上京。 整体战略如此。但有三个比较棘手的问题。一、我只有七千兵,虽然都是精锐中的精锐,但目前只知道金国举全国之力进攻辽国,具体后方还有多少兵,要等去了之后联系上那边的谍子,才可做路线规划。二、如今马上腊尽,天寒地冻,大雪飘飞,东北尤甚。我军是做奇袭进攻,后勤补给可能会出现问题。三、撤退的后路我目前暂定在高丽境内,但高丽国内政治势力纷杂,金辽大华都有支持者,我担心后路会出问题。” 杨文和点头,默默饮酒,良久才道:“你是去奇袭,讲究个来去如风,兵力不宜过多。这样,等潘帅回到长安,我从金吾卫,龙骧卫,殿前司再给你抽个三千兵,凑够一万人。这样你进可以有所作为,退也不至于惧怕高丽那群鼠辈。 天降大雪确实是一个大问题,这个你要自己克服。粮草问题,我会密信给高丽的崔忠献,你到了后记得联系他,你们商议好具体的补给路线和撤退细节。另外,我立刻让遣华使返回倭国,藤原道长的亲信一直在华商谈遣华使人数和军械之事,我会开一个口子做条件,令藤原道长派遣船队和补给去金国恤品路(海参崴)外海贸易,这是为父给你准备的另一条退路,若高丽的走不通,就从这里撤退。 如此三个问题应该能解决大半。此次行动切记要快,动静要大,金国这些年确实野心颇大,是该敲打敲打。” “爹!您这也太牛了?怎么哪里都有您的人呀!”杨炯惊叹道。 杨文和白了他一眼,骂到:“你当你老子这些年左相是白当的吗?你皮卞师兄掌管鸿胪寺这么多年,区区倭国高丽而已,有咱们的人并不奇怪。” “老爹威武!”杨炯大呼佩服。 众人看到此番场景,心思各异。 小鱼儿和谢南自然是不愿意让杨炯再次涉险,更何况如今马上就要到年关了,这一出去又不知道多久才归,她们心中一万个不愿意。可既然杨文和都发话了,她们也就不能再反对。 杨文和是一家之主,他做的决定一定是综合了多方考虑才会如此。既然同意杨炯去奇袭金上京,应该是有了谋划和计较。那也就只能认同杨文和的决定。 李潆早就知道杨炯要去辽国。此番她只担心一点,那就是怕耶律南仙这个妖女会想方设法的扣着杨炯,逼他做什么辽国驸马。 另外一点,通过杨文和寥寥数语,和他做的事。李潆对未来颇具信心,她不是蠢人,非常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既然杨文和愿意给杨炯铺路,那她的谋划便成功了大半,想到此,她便下定决心重回西夏,用心壮大自己的实力,为十年之后做打算。 最心潮澎湃的莫过于耶律南仙。 她在情报上不止一次看到过杨文和的事迹和评价。在她心中已经将杨文和看得足够重,足够高。可经过自己亲身经历这长安一事,以及亲眼看到杨文和这强大气场,举重若轻、运斤成风的仪态,她这才明白大华皇帝为什么一定要弄死杨文和。 这相府的底蕴到底有多强呀。 她能看见的除了那惊天动地的火器,还有那佛门内应,道门相帮,质子说救出就救出,弑君更是毫无波澜,说干就干,竟然还能保证大华不乱,这着实令她佩服。更让她惊讶的是,这周边番邦杨文和竟然都有盟友,而且全都是数一数二,说得上话的权臣。 她执掌安抚司多年,对邦国多少也有些了解。没想到在高丽掀起腥风血雨的崔忠献竟然是相府支持的人,那倭国的藤原道长,更是数一数二的权臣,她很难想象,杨文和这数十年左相生涯,到底做了多少事。 杨文和见众人不语,便令人将十州春分倒给众人,笑道:“今日难得吃上团圆饭,希望除夕之夜,大家能再聚一起,共迎新年!” 众人闻言,纷纷举杯,高呼:“同愿!” 谢南没好气的夺过小鱼儿手中的酒杯,给她倒了一杯水后,看向杨炯道:“儿子,如此佳日,岂能没有诗词相贺?” “好!” 杨炯大声回应,而后沉思半晌,朗声道:“ 熊虺嘉梦,风云享会,椿萱并茂正年。白芍萃英,红鹃酿馥,安排预赏芳筵。环佩拥神仙。向粉额两字,金缕红鲜。最好花裀展处,双凤舞翩翩。 人人竞擘杯盏茶。珠玑颂语喧,祝颂无边。神龟一分,庄椿十倍,千秋未足多言。日驭且停鞭。把燕闲欢乐,分付壶天。笑享亲伦岁岁,春酒庆团圆。” “好!庆团圆!”杨文和开怀大笑,带头一饮而尽。 众人相携,酒阑宴未休,喧笑重起,欢悦无央。 第320章 祭死慰生 晨起,天色尚早,杨炯已翻身离榻,瞧了瞧床上小鱼儿那慵懒浅笑模样,不禁摇头苦笑。 数月未曾相见,小鱼儿那情如烈火的性子哪还捺得住,扯着杨炯定要同她一道嬉闹。杨炯怎敢由着她肆意胡闹,只得舌灿莲花,使出浑身解数,才总算把小鱼儿哄得眉眼弯弯,满心畅意。 “还笑,都快做娘的人了,行事还这般没个轻重。” 杨炯睨她一眼,俯身轻吻其额头,话里虽是嗔怪,语调却满是宠溺。 小鱼儿回吻一记,柔声道:“早些归家。” 杨炯颔首,带着阿福,径往南山寺而去。 “等等!” 李潆轻声唤道。 杨炯驻步,待李潆近前,抬手为她紧了紧围脖,开口道:“怎起这般早?寒冬晨冷,你身子向来欠佳,有阿福随我去便罢了。” 李潆任他整理围脖,神色凝重:“少夫人的活计都分派得差不多了,我总得揽些事儿做。” “你何时在意过这些?” 杨炯面露诧异。 李潆默了片刻,轻叹一声:“你走之后,我便要回西夏了。” 杨炯闻言一怔,牵起她手,认真道:“好,我陪你好好说说话,迟些,咱再往乌龟潭逛逛。” 李潆重重点头。 杨炯遂不多言,与李潆十指交缠,缓缓朝南山寺行去。 “时光过得真快呐。” 李潆望着长安大街上往来行人,怔怔出神。 “可不是,仿若咱们离开长安就在昨日,不想竟已历经这么多事端。” 杨炯随口应和。 “明日与意外,谁都料不准哪个先来,你得多陪我说说话,莫要再似那日,于我榻前惹我不快。” 李潆一本正经。 “这可有些难为我了,你简直是我的克星,瞧我一眼,便知我心中所想,要哄你可不易。” 杨炯无奈叹气。 李潆闻听,俏皮一笑:“我可以佯装不知。” “你那演技,可差得远嘞!” 杨炯没好气地打趣。 “你莫要得寸进尺!” 李潆圆睁双眸,娇嗔道。 杨炯浅笑,继而切入正题:“回返之后,定要稳住西夏局势。剿抚兼施,以安抚为主,待西夏安稳,再谋改革、收拢权柄。” “嗯,你那《西夏故地发展纲要》,我细瞧了许久,里头几个要点,你且给我讲讲,我也好知晓近些年的方向与侧重。” 李潆肃容道。 杨炯略作思忖,组织言辞,开口道:“西夏之战略,有三。 其一,发展至上。发展可解九成难题。西夏党项一族,说白了,穷得很,举国上下,与其称作一国,倒不如说是武装走私团伙更为贴切。其立国根基,便在横亘东西方的商路之上,靠收取往来商旅税赋过活,如此一来,本就靠游牧为生的经济收入愈发不稳。 往昔富庶的,皆是大贵族、大商贾,寻常百姓与牧民极为穷困,一旦遭遇天灾,牧民收成锐减,经贵族一煽动、征兵,便屡屡南下劫掠。 此问题关键,在于让西夏故地的党项百姓富起来。要点便是耕牧结合、纺织并举。” “耕牧结合,我倒明白,让牧民安定,在适宜耕种处开荒种地。只是这纺织并举,是何意?” 李潆追问道。 杨炯见状,认真回道:“相府工匠一直在钻研纺纱机,如今初代成品已出,正处于验证阶段,想必不日便可见成效。这纺纱机操作简易,能将棉、羊毛等纺成纱线,且配有多个锭子,可同时纺出多根。 有此物件,便能在不适耕种之地组织牧民牧羊,一旦天灾降临,或闲散无业者众多,就将他们招入纺织工坊务工。西夏地理位置得天独厚,可连通东西,售卖纺织品富庶一方想来不是问题。 时日一长,党项人富足,人人感念你的恩泽,自然没了往昔为求活路四处劫掠的心思。” 李潆先是点头,继而又生疑惑:“你说这纺纱机还能纺棉花?可西夏适宜种棉之地极少啊。” “哈哈哈!西夏虽少,天山南北、伊犁河谷却可种植!你当我为何放李宁名离去,还拨给他兵马?那地方回鹘、突厥部落散落各处,咱们哪有闲暇精力去征伐?正好令他助咱们占据这两处膏腴之地。到时候你与李嵬名商议,她若不应,便断了她弟弟的钱粮支持。” 杨炯狡黠一笑。 “哎!你也忒坏了,这要是让李嵬名知晓你这般算计她,她还不得找你拼命。” 李潆亦掩口而笑。 “说的什么话!西夏故地日后是咱儿子与李嵬名儿子的基业,不为长远筹谋哪能行?李嵬名若做出败家行径,你可得好生管教。” 杨炯佯装严厉。 李潆白他一眼,嗔骂道:“你舍得让我欺负李嵬名?” “呃……,李嵬名又岂是柔弱女子,能任你拿捏?” 杨炯反驳。 李潆一怔,继而跳脚骂道:“好哇!敢情坏事都让我做,你倒落得好人!” “哎!话不能这般讲,这不全是为咱儿子铺路嘛。” 杨炯苦笑。 李潆狠狠瞪他,深吸一口气:“还有呢?” 杨炯就爱李潆这傲娇又通透的性子,不管如何与自己闹,总归是私下作为,在外人跟前,总能顾全他颜面,大是大非面前,亦能明辨是非、分清内外。 当下又攥紧她手,续道:“其二要点是稳定。而稳定的关键,在于民族矛盾。辽国的法子是南北院分治,我所谋的,是各民族平等、交融,统称华夏民族。要将民族平等之理念,宣扬至西夏故地各个角落。 推行此策,需有强硬手段。咱们刚平西夏,正可挟此威势,强力施行民族平等之策。此点与发展相辅相成,务必要坚定不移、彻彻底底地落实。 鼓励两族联姻、往来。快则五年,慢则十年,西夏故地便能彻底融入大华版图,不论地理还是精神层面。” 李潆重重点头,极为认可:“这点的详细规划,我在你那《西夏发故地展刚要》中瞧了许多,我自会着重留意。那其三是何?” 杨炯不语,只静静凝视李潆双眸。 李潆浅笑,轻声道:“放心,有我在,西夏永远是咱家的。” 杨炯见她明了其中要害,便不再多言。二人一路行来,不多时便至南山寺。 阿福在前引路,边走边道:“少爷,赵国公一生未娶,生活甚是简朴。依他遗愿,老爷吩咐我等为其料理身后事,未曾举办葬礼,就葬在南山寺后山了。 老爷说,赵国公早年本欲归隐或是行医,皇后携皇帝七次登门,才勉强应下从龙之事。 征战天下之际,见多了世间疾苦,便生缔造盛世、安定九州之心。大华开国后,赵国公与老爷政见不合。老爷觉得,欲为民请命、办事,非得有个强力中央不可。赵国公却认为,开国便存此念,日后必生权臣党争,乃祸乱根源。 皇帝认可老爷主张。渐渐的,赵国公见老爷这些年作为,也不再提及此事,朝堂诸事,若非大事,从不参与。” 李潆闻听,叹息一声:“赵国公一代人杰,原以为辅佐的是真命天子,能开创盛世大华,没料到皇帝竟会如此罔顾百姓,那日之事过后,想必是令他信念彻底崩塌了。” 杨炯沉默,想那理想破灭一瞬,赵国公内心定是煎熬万分。从隐士到谋士,再至开国重臣,从置身事外到为民开天,终至信念粉碎,此间心路,怕唯有他自己清楚。 抬眼望向那翠影遮掩之处,杨炯长声叹息,取过那半坛天下春,待阿福摆上祭品,亲手燃上三炷香,酹酒于地,高声道:“陈伯伯,长安回春!” 寒风拂过,苍松轻摇,几声鸟鸣零星传来,一如往昔。冬日暖阳透过枝叶,洒在那寻常不过的坟茔之上,恰似日照金山。闪烁的光斑,仿若逝者记忆碎片,于时光长河跳跃不止。坟前未燃尽的香烛,袅袅青烟升腾,于静谧空气中缱绻萦绕。风携松针清香、泥土气息,弥漫此间,静谧平常。 “赵国公本要做归隐之士,这埋骨之地倒也安宁,想来他也早有预料。” 李潆感慨一声。 阿福立于一旁,瞧着一直沉默的杨炯,沉声道:“少爷,赵国公曾与老爷打赌,赢家通吃。其中一条,若老爷赢了,赵国公家中藏书尽归于你,条件是得为他写副挽联。” 杨炯默了片刻,深吸一口气,朗声道:“犀隐青峦,怜尘世哀鸿,奋袂入霄,赤胆驱霾迎晓色,祈九域回春。 魁沉碧海,恸苍生困厄,舍身蔽龙,丹心照夜启新程,许长安春驻。” 言罢,行弟子礼,深深一躬,转身离去。 一路无话,行至南山寺东南,前临渼陂湖,后靠藏青山,正是应龙埋骨之地。 李潆抢前一步,亲手摆放祭品,说道:“小弟素来不喜皇家争斗,一心只想做圣贤,却总也挣脱不得。此处是我为他择的安息之所,远离皇陵,无有纷扰,与赵国公相邻,他想必中意。” 杨炯瞧着周遭摆满的祭品,叹息一声:“他也算得偿所愿,留下诸多圣贤典籍,长安百姓至少还记得他。” 边说边燃起三炷香,插在李泌的墓碑之前。 “小弟呀,莫嫌烦扰。长安百姓记着你的救命之恩,来看看你,这是好事,再过十数年,怕就没人记得你喽,到那时你便能清静了。” 李潆话里虽似调笑,语调却满是哀伤。 杨炯摇头:“承春,谁对百姓好,百姓永远不会忘,这点我深信不疑,你瞧这前方水湾,原本无名,如今却被百姓叫做‘应龙湾’,应龙画江,庇佑苍生,谁又会忘呢。” “但愿吧!不过忘了也无妨,想来小弟也不在乎这些。” 李潆淡淡道。 杨炯不再多言,从阿福手中接过两坛酒,启开一坛置于墓碑前,自己则拿起另一坛,饮了一口,道:“兄弟来看你了。” 李潆接过杨炯手中酒,仰头猛灌一口,洒酒于地,眼中含泪:“你这臭小子,小时候就嚷着要做圣贤,如今可遂了愿!” 杨炯见状,知她哀伤难抑,长叹一声,将她揽入怀中,柔声抚慰:“莫要这般,别让你弟弟忧心。” “呜呜呜……” 李潆泪如雨下,双手紧抱杨炯,身子止不住颤抖,满心悲戚哭诉:“我不是个好姐姐,一心守着这个家,到头来人散家破,啥都没保住,连个弟弟都护不住,我真没用啊!” “承春呀!祭死慰生,凭吊抚心,怎能如此说?” 杨炯轻抚她后背,温言劝慰。 “杨炯,我没了娘,如今弟弟也没了!家也没了,眼下只剩你了!” 李潆抬眸,泪眼汪汪,无助得像个受了天大委屈的孩童。 杨炯轻轻摩挲她发髻,笑容和煦,郑重道:“有我之处,便是你家。往后,等有了小灵娥,家就更大些。还有,你尚有姐姐、妹妹,怎可说没了家? 逝者已矣,生者当勉,更要幸福度日才是。你那三个弟弟,可都瞧着你这姐姐呢,你照料他们许久,莫要让他们挂怀。” 说着,杨炯轻轻拭去她泪花,提醒道:“天色不早了,娘还等着咱归家吃饭呢。” 李潆瞧着杨炯温暖笑容,情绪渐平,点头应承,转身,肃容道:“小弟,姐姐来年再看你。” “可要写副挽联?” 杨炯忽道。 李潆摇头:“百姓自有评说,后世自会公断。” 杨炯颔首,与李潆缓缓离去。 这边二人从南山寺南坡而下,北山那边,却见一手提香烛、神色憔悴的少女攀山而来。 “那可是盛姑娘?” 杨炯疑道。 李潆长叹一声,拉着杨炯快走几步,直至瞧不见那姑娘,才道:“是个痴情的好姑娘,暗中帮扶些便罢,莫误了她下半辈子。” 杨炯点头,不再多言。他亦觉得这般 “冷” 处理为宜,若过分亲近帮扶,反倒让盛姑娘心生负担,往后若想开启新生活,亦会有所顾忌。 于是也不再提这茬,续道:“皇后与太子已然正名,二人须入皇陵,来年咱再一道祭拜。李溢与晋王妃的衣冠冢,韩国公立在蔡州老家,来年若有机会,咱再一同前往。” 李潆点头,继而轻声道:“去乌龟潭逛逛吧。” “好。” 杨炯牵起她手,悠悠漫步长安西城。 沿着街巷,迎着日光,瞧着街头巷尾的热闹景致,贩夫走卒吆喝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挑担货郎脚步匆匆,与行人擦肩;街边店铺琳琅满目,幌子随风轻摆,招揽生意。孩童们在巷子里嬉笑追逐,老人们三两成群,或坐于门槛,或聚在古树下,晒着太阳,唠着家常。 杨炯侧目,看向身旁眼眶犹红的李潆,轻声道:“你瞧,这长安城处处生机,日子总归会慢慢变好,咱们也定能守住想守的。” 李潆抬眸,迎着暖煦日光,眼中似有微光闪烁,重重点头。 第321章 和好 <特别鸣谢:我嘞个豆服了、tijin、的大神认证,本章6千字!特此加更!> 杨炯陪着李潆在乌龟潭消磨了好些时辰,方才回至相府。用过午膳,他便匆匆换了一身学子服,径直奔太学而去。这一路上,杨炯在心中不停给自己做着心理建设。 论起他相识的那些女子,他最怵的便是耶律南仙和郑秋。耶律南仙仗着公主的身份,手握着诸多势力,行事向来毫无顾忌,但凡她心中起了念头,便没什么不敢做的,真要是较起真来,那绝对是天崩地裂。 郑秋的心思之狠,更是堪称一绝。耶律南仙行事或还有利益权衡,知晓收敛,可郑秋全然不同,一旦被人招惹,她那脑海里头第一个蹦出的念头,便是要将对方置于死地,手段更是花样百出,明里暗里的招式纷至沓来,让人防不胜防。幸而她尚无耶律南仙那般雄厚的势力,否则,杨炯简直不敢想象,她能折腾出怎样的惊天动静。 总体说来,耶律南仙是有毒却未必致命的高山杜鹃;郑秋却是一朵剧毒且一定致死的秋菊。 要说杨炯对郑秋有无情愫,大抵是不多。 两人碰面的次数屈指可数,不过,小鱼儿的来信让他知晓,郑秋帮了相府诸多忙,也令他对郑秋的心计手段有了深切体会。有一点,他与小鱼儿倒是不谋而合,那便是,这郑秋非得牢牢拢在相府不可,要是放任在外,且不说二人本就有仇怨,单瞧郑秋那性子,保不齐会想出什么法子,给相府添无尽的麻烦。 于杨炯而言,郑秋聪慧果敢,姿容出众,虽说性子狠辣了些,可只要不对自己这般,倒也无妨。感情嘛,慢慢培养便是,他又不是没追过姑娘。不管是从利益权衡着眼,还是单看郑秋自身性格,杨炯都铁了心要将她拿下,这可是小鱼儿下的死命令,必须把郑秋娶回家,也算是奉旨泡妞了。 思及此处,杨炯咬咬牙,心底暗自盘算,对付郑秋这姑娘,还得用上半山书院那档子事儿,非得缠住她不可。当下,他回首望了望阿福,压低声儿问道:“东西可都安排好了?” “少爷放心!” 阿福递来一个心领神会的眼神。 杨炯嘿嘿一笑,抖擞抖擞精神,将那探花郎的意气风发展露无遗,一头扎进了太学之中。 一路行来,走走停停,眼睛四下里搜寻,终在一间书堂瞧见了正在讲学的郑秋。 “少爷,现下可要动手?” 阿福挤眉弄眼地凑过来。 杨炯摆了摆手,轻声道:“莫急,瞧我眼色行事。” 言罢,他蹑手蹑脚地靠近拥挤的课舍,隐没在一众学子间,目光直直地投向人群中的郑秋。 但见她身着一袭纯白的学子服,料子虽素淡,却难掩周身的不凡气度。身形高挑修长,宛如霜秋里的雏菊,亭亭而立,行走间,衣袂飘飘,更似是灵鹤翩跹,潇洒飘逸。一头乌发如墨瀑垂下,仅用一支羊脂玉簪松松挽起,几缕发丝垂落在脸颊旁,恰似水墨晕染的写意画儿,俊逸非凡。 眉若远岫浮翠,双眸恰似幽潭之下的寒晶,澄澈冷冽,目光流转间,满是高傲与自信,仿若这世间万物皆入其眸,却又难入其心。琼鼻秀挺,玉峰傲立,唇色恰似春日绯樱,未语先含三分笑意,却又透着七分不羁与张扬。 只听她声如清泉潺潺:“今日的题目乃是《水调歌头》,需情景交融,诸位这便开始吧。” 话音刚落,底下的学子们便交头接耳,不一会儿,一个个相继起身,诵读自己所作的《水调歌头》。 郑秋却频频摇头,语气愈发冰冷。 “不可读也!” “尚故实而多疵病!” “句读不葺之诗尔!” 一众学子被这一针见血的点评驳得哑口无言,一时间,书堂内鸦雀无声,再无人敢贸然开口。 杨炯见时机已到,赶忙从阿福手中接过自己费了好些时日才吹制成的一大捧糖花洋甘菊,清了清嗓子,高声喊道:“小生这儿有一《水调歌头》,还望夫子品鉴品鉴!” 阿福早有准备,三两下冲开一条路,迎着杨炯大步迈入书堂。 郑秋瞧见来人,眼眸中闪过一丝惊色,旋即不动声色地隐下一抹喜悦,冷言道:“你是哪门子小生?莫要搅扰我课堂!” “嘿嘿!小生长安探花郎是也,特来向夫子求爱!” 杨炯满脸嬉笑,扯着嗓子叫嚷。 “咻 ——!” “杨将军威武!” “哈哈哈!行不行啊,探花郎?” “啊!我跟你拼了!你敢和我抢夫子!” 学子们闻言,吵闹声、起哄声顿时此起彼伏。 郑秋面色一沉,斥道:“杨门才郎,木易怎比不易!” “郑宅玉女,观耳不如双耳!” 杨炯挑眉回应。 “吼 ——!” “哈哈!还得是探花郎呀!” “谁说不是呢!听说郑夫子早就是相府的人啦?” “啊 ——!我的郑夫子呀!” 学堂里愈发喧闹,学子们瞧热闹不嫌事儿大,纷纷叫嚷着助威。实则是郑秋平日里才学太过惊艳,次次都将他们压得喘不过气,如今好不容易来个能镇住她的,也算让他们出了口闷气。 郑秋美眸仿若要喷出火来,上前一步,喝问道:“你来作甚?” “求爱呀!” 杨炯嘴角噙着笑。 “狂浪子,肩头落雀,妄称春龙落凡尘!” 郑秋圆睁双眸。 杨炯轻笑:“俏佳人,鬓角插花,自诩秋菊添韵致!” “登徒子,摇头晃脑,每自诩经纶满腹!” 郑秋又逼近一步,一字一顿。 杨炯挑眉坏笑,神色淡然:“女夫子,玉簪晃脑,言必称诗礼之家!” “好!” “不愧是长安探花郎!” “对死他!对死他呀,郑夫子!” 学子们大笑着鼓掌,没料到郑夫子也有吃瘪的时候,当真大快人心。 杨炯微微点头示意,瞧着郑秋那副即将暴跳如雷的模样,赶忙道:“诸位,今日不是要作《水调歌头》吗?我这儿正有一词,乃是向郑夫子示爱所作,诸位帮忙品鉴品鉴!” “你给我闭嘴!” 郑秋一把揪住杨炯的衣领,双目喷火。 杨炯见状,悄声道:“杕韵,如今不是洋甘菊开花的时节,我费了好大劲儿才弄来这糖花,咱俩能和好不?” “你就这般求和?” “呃,求爱不就是最好的求和吗?” 杨炯一本正经。 “你是不是要气死我!” 郑秋怒不可遏,当下便要动手。 “探花郎!你倒是念呀!到底什么告白词呀?” “对呀!你快说呀!也让我等评鉴评鉴!” “就是就是!看看郑夫子如何评价你的《水调歌头》!” 学子们见两人小声嘀咕,连声催促。 “不许说!” 郑秋出言威胁。 杨炯无奈:“你们都听到了,家妻害羞!” “吼 ——!” “还我郑夫子!” 学子们彻底沸腾了!原来传言竟都是真的! 郑秋闻言,险些背过气去,大吼一声:“下堂!” 说罢,转身便走。 杨炯见此,高声吟道:“ 婀娜针神女,春昼福禄家。闻见渼陂湖上,蹴水踏菱花。为忆半山情事,蓦地秋娘来至,羞脸晕朝霞。忙向屏山畔,背过鬓边鸦。 一春愁,三月雨,满栏花。雏菊未嫁当初,情事记些些。靠着书堂又想,轻拈斑管又放,幽思渺无涯。一幅彩信笺,错认红鸾帕。” 郑秋听闻这首《水调歌头》,满面飞红,也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竟飞身折返回来,拽着杨炯的脖领子就往后院走,全然不顾疯狂呐喊起哄的学子们。 郑秋一言不发,扯着杨炯穿屋过堂,待走到自己在太学的居所,用力将杨炯推进门去,反锁了房门,目光森冷地盯着他。 “呃,杕韵,别说我没提醒你,我学武了!你可打不过我。” 杨炯好笑地看着郑秋。 郑秋哪管这些,飞起一脚就朝杨炯下身踢去,口中怒骂不休:“我让你胡说八道!错认红鸾帕!我眼瞎吗?背过鬓边鸦!你怎的这么能编?” “哎!你别!这是我费了好些功夫弄的糖花!” 杨炯侧身闪过,轻轻将花放在桌上,无奈大喊。 “我让你一回来就气我!” 郑秋脚步不停,连着飞身两踢,直踹杨炯胸口。 杨炯拍飞一脚,躲开另一脚,大呼冤枉:“我哪有气你!我是来与你求和的,你不是说寓情于景吗?我跟你告白都不行?” “我让你告白!今日我就踢死你这登徒子!” 郑秋此刻已然气炸了肺,她没料到杨炯一回来就这般寻上门来,本来两人在半山书院的事儿就闹得沸沸扬扬,这下可好,整个太学都知道这 “猪头” 来跟自己求爱了。 最让她恼火的是,这人的《水调歌头》跟之前污蔑自己的那些词如出一辙,全是胡编乱造,借着自己的由头表达爱意,偏偏这人还才高八斗,作出的诗词把那小女儿的心思展现得入木三分,这才是最气人的,明摆着又来败坏自己名声。 郑秋身形不断闪动,拳脚如雨,可就是打不中杨炯,气得直跺脚,停下脚步,大声喝骂:“你跑什么?” “废话!我不跑,站着让你打?” 杨炯一脸无语。 郑秋咬牙切齿,冷声道:“你站那儿,让我打一顿,咱们就和好!” “你骗鬼呢!郑秋,我太了解你了,你受了气,不打回来怎会罢休!” 杨炯无奈摇头。 “啊 ——!今日我非要打死你这猪头!” 郑秋大叫一声,也顾不得什么招式,合身扑向杨炯怀中。 杨炯眼疾手快,侧身一闪。 “砰 ——!” 郑秋重重摔在地上,一动不动。 杨炯见状吓了一跳,赶忙上前,抱起郑秋,急切问道:“杕韵,你怎样?没事吧!” “砰!” 郑秋一拳直击杨炯眼眶,瞧着他那惊愕的模样,一脸得意:“兵不厌诈!看来你打仗也没多少长进!” “郑秋 ——!” 杨炯怒从心头起,直接将她翻过身来,放在膝盖上,照着她那丰腴处便扇起了巴掌。 “啪啪啪!” 响声不绝。 郑秋先是一愣,待那酥麻之感袭来,整个人都懵了,随后一股羞愤直冲脑门,使出全身力气,奋力起身,大叫着扑向杨炯,拳头不要命地朝他头上招呼。 “登徒子!我杀了你!” 杨炯见此,双手抓住她手腕,用力一分,郑秋没了支撑,再度扑入他怀中。 “你别跟我发疯!你打不过我,小心我使些手段,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杨炯出言恐吓。 郑秋此刻已然失了理智,哪还管许多,见杨炯竟敢威胁自己,张嘴便咬,杨炯气急,也不躲了,直接迎上她的唇,用力吻了下去。 双唇相触,郑秋瞳孔骤缩,满眼的不可置信。待瞧见杨炯眼底那一丝得意与戏谑,眼眸陡然转冷,牙齿用力咬下。 杨炯早料到这般,凭他这些年识花的经验,心里明白,对付郑秋这等骄傲贵女,尤其她那矜骄性子,她若耍狠,自己就得比她更狠,来之前便做好了应对棘手局面的准备,此刻种种,尽在意料之中。 杨炯在赌,赌郑秋对自己存有那么一丝情意,就如自己对她一般。 当下,杨炯一个翻身,将郑秋压在身下,不顾唇上疼痛与鲜血,继续亲吻,目光直直地锁住郑秋的眼眸。 郑秋见状一愣,随即恍然,明白杨炯这是要与自己较劲儿比狠。当下怒不可遏,眼眸森寒如刀,嘴上愈发用力撕咬。 杨炯全然不惧,眼中得意、戏谑、较量等诸般神色杂陈。 郑秋从小到大,最是不服输,遇上杨炯,更是不愿再败,此刻较量之心大起,死死盯着杨炯,再次发力。 于是乎,诡异一幕出现在这屋子之中。 两人相拥在地,唇齿交缠,四目对视,眼中全无半分爱意,尽是争斗与比拼的锋芒。 “咳 ——!” 郑秋只觉一口鲜血涌入喉咙,一个不留神,呛了一口,剧烈咳嗽一声,因撕咬杨炯积攒在口中的血,一半咽下,一半直喷在杨炯脸上。 “停!” 郑秋见杨炯满脸鲜血,还要来招惹自己,惊慌摆手叫停。 杨炯冷哼一声,质问道:“还闹不闹了?” “哼!” 郑秋别过头,一语不发。 杨炯冷笑,伸手扳正她的头,再度用力吻下。 这次,郑秋不言不语,只是死死盯着杨炯,泪水悄然滑落眼角,洇湿了一片地砖。 杨炯见状一愣,起身骂道:“你哭什么?我被你打了一拳,咬成这样都没哭!” 郑秋依旧不语,起身坐在地上,望着杨炯,大眼睛里满是委屈、羞愤,泪水无声淌落。 杨炯无奈,心下知晓,像郑秋这般矜娇的姑娘,一旦被惹得这般气恼,那是真伤心了。 当下,他抬手拭去嘴上血迹,凑到她身前,直言道:“杕韵,你是我见过最聪慧的姑娘之一,我承认,来缠着你,利益考量居多,我向你道歉。但我要娶你回相府的决心,从未更改,即便眼下没多少情意,往后慢慢培养便是,我愿用一生时光,让你瞧见我的真心。” “这便是你欺负我的缘由?” 郑秋嗓音沙哑。 杨炯轻叹一声,道:“咱俩至多算互相折腾罢了,我在你手上,也没少吃亏。” “如此说来,你送我玉佩,赠我花种,皆是利益权衡?” 郑秋悲切问道。 杨炯摇头,凝视着她的双眸,认真说道:“菊叶佩是我劫掠相州时,偶然所得。初见它,我便莫名想起你,自己也说不清为何。那是我踏入沙漠前最后一次通信,想着你得了这玉佩定会欢喜,便差人送予你。 后来在沙漠,历经诸多,有时莫名就会念起你,一念起,除了头疼,便是惦记你在长安过得可好,可有收到我的礼物,你那性子,可有被人欺负。这念头一起,便牵出许多思绪,想着想着,便觉着该给你写信。 可提起笔,又不知写些什么。就如信中所言,我一路走,一路想,后来到了右厢,清查府库时,见着许多花种,当下就寻思,定要弄些菊花种子,让你四季皆有菊花可赏。 这念头一起,便再难遏制,我寻了许久,问了诸多大食商人,才得了这洋甘菊的种子。听那大食人讲,洋甘菊寓意求和,有修好之意,我这才恍然,原来我心心念念,皆是想与你重归于好,再续兰因。 于是,我这不就来了。” “哼,说了这许多,还不是怕我在背后算计你们相府?” 郑秋止住泪水,没好气地说。 “呃,有这缘故,但也存了要娶你之心。” 杨炯如实回应。 郑秋闻言,瞪他一眼,起身拿起桌上糖花,斥道:“你就拿这个与我求和?” “杕韵,洋甘菊要等到五月才开花,我过两日又要北上,怕来不及,这才赶忙来见你。” 杨炯一脸诚恳。 郑秋一愣,疑惑道:“你不是刚回来吗?眼下这局势,怎的还要去西夏?” 杨炯长叹一声,捡着金国之事的重点,说与她听。 郑秋静静听完,神色淡淡:“你若仅凭这些,就想让我与你和好,可太小瞧我郑秋了。” 杨炯轻笑,眼眸闪过一丝促狭,不容分说,拉着她出了屋子。 二人脚步匆匆,趁着夜色一路狂奔,风在耳畔呼啸而过,衣袂烈烈作响,郑秋被杨炯拉着手,瞧着他那坏笑模样,心底忽生夜奔之感,暗自啐了一口,强压下心底的悸动与慌乱,任由他带着自己奔跑。 不多时,二人便奔至太学的后山之上。 杨炯立定身形,饶有兴致地瞧着气喘吁吁、满脸疑惑的郑秋,嘴角微微上扬,手中蓦地多出一枚红色信号弹,潇洒地朝着夜空奋力一掷。 刹那间,一枚红色烟火仿若一朵娇艳怒放的红莲,在墨黑的苍穹中骤然绽放,光芒四射,将四周的黑暗驱散开来,那夺目的红,仿若要将天空点燃一般。 紧接着,山下数道烟火接连冲天而起。有的如金色的流星划过天际,拖曳着长长的尾巴,璀璨夺目;有的似银色的喷泉,汩汩涌出,在空中不断变幻形态,洒下一片晶莹的碎屑;还有的宛如五彩的孔雀开屏,绚丽的色彩交织在一起,层层铺开,把整个夜空装点得如梦如幻。 烟火升腾之处,光影摇曳在郑秋的面庞上,映出她眼中的惊叹与兴奋,一时间,这后山仿若梦幻之境,被烟火的光辉笼罩其中,壮丽非凡。 杨炯望着一脸惊讶、仿若与这漫天烟花融为一体的郑秋,大声告白:“爱卿笔底有烟霞,自栽火树为前愆。修到人间才子妇,不辞消散似烟花。” 郑秋白他一眼,嗔骂道:“郎筹花,妾看花,郎指天空绮焰花,道侬强过它。红烟花、绿烟花,一树开来两样花,劝郎莫做它。” “郑秋!你能不能有点情趣?” 杨炯跳脚。 “哼,不是说做那转瞬即逝的烟花也要同我修那才子妇吗?现在嫌弃我没情趣了?那好呀,我这就走!” 郑秋冷笑着就要下山。 杨炯无语,心下暗忖这女子真是反复无常,明明方才激动开心得不行,在这般浪漫情境下,就不能说些你侬我侬的情话?非要哪壶不开提哪壶。 可自己好不容易才将她哄好,哪能容她轻易离去,见她真要走,几步上前,扯住她胳膊,用力一拉,在漫天烟火之下,重重一吻,在郑秋惊诧的目光中,嬉笑说道:“杕韵,你跑不掉的,这辈子我拿不下你,还有下辈子,下下辈子,你这朵秋菊,我摘定了。” 郑秋轻哼一声,一把推开他,道:“别说我不给你机会!想要娶我呀,什么时候你付出全部真心的时候,我便嫁给你。” “好,咱们一言为定!” 杨炯郑重说道。 郑秋挑眉,突然扑哧一笑,骂道:“我说话从来不算数,你休想用这约定框住我!” “哎,你逗傻小子玩呢?” 杨炯没好气地说。 “我问你,你喜欢我什么?” 郑秋目光炯炯地看着杨炯。 “呃,这个问题我要用一生……” “停停停!收起你对付别的女人的手段,正面回答我的问题。” 郑秋直接制止杨炯那张嘴就来的花言巧语。 杨炯见糊弄不过去,心思电转,思索半晌,认真道:“我也不知道喜欢你什么,大概是想要守住我那时想你的一份思念。” 郑秋愣愣地看着他,继而促狭一笑:“你适合更好的女子,而不是我这最好的!” “郑秋!你耍我!” 杨炯看着跑下山的郑秋背影,跳脚大叫。 “哈哈哈!耍的就是你个猪头,想追到我,等你回来再努力吧!” 郑秋的笑声悠悠扬扬,于山间往复回荡,那笑声里,满是捉弄杨炯得手后的畅快淋漓,又透着几分难以名状的欣喜。 唯留下那风中,满心愤懑的杨炯,独自凌乱。 第322章 肯 时日渐促,这长安旧相识,杨炯自是要逐一拜望。 晨起,便携了礼物,往诸位在京师兄、朝中长辈与故交处登门而去。人情世故,大抵如是,若不走动,哪怕血脉至亲,日子久了,情谊也难免疏淡。 因而,杨炯一上午皆奔走于长安各处显贵、官员宅邸,直至晌午,方将诸处拜谒完毕。 此时的长安城中,白绫纷扬,素幡飘动,瞧来,中枢已传了皇帝殡天的讯儿。街头巷尾,百姓虽面带哀伤,却也秩序井然,皆因皇帝临终遗诏,令丧葬诸事从简,力求护境安民,莫惊扰百姓分毫。 杨炯行于街巷,心下暗自忖度,这遗诏真假且不论,单表面而言,总归为先帝留存了最后体面;于实质处,也确让百姓在这动荡之际得以休养生息,安稳度日。想来,往后日子悠悠而过,长安亦会褪去哀伤,重拾往昔热闹繁华景象。 杨炯漫步街头,腹中饥馁之感阵阵袭来,当下便思量着寻个饭馆,好生慰藉一番。沿途馆子瞧了不少,却未遇一家合心意的。信步闲游间,不知不觉竟晃悠至蛋糕坊前。 这蛋糕坊门面不大,里头香气四溢,新出炉的点心热气腾腾,引得路人纷纷驻足。杨炯嗅着甜香,脚步也慢了下来,心下忽念,不知那笨蛋公主近况如何。 “姐姐,这儿!我要吃杏仁蛋糕!” 一个破衣小乞丐高声呼喊。 “我要橘子蛋糕!” “我要奶油!” 一群乞丐,男女老少皆有,拥堵在蛋糕坊门口,叫嚷不休,眼中满是激动与兴奋。 俄而,自蛋糕坊步出一位杏黄长裙少女。 但见她飞仙髻挽得轻巧,几缕碎发垂落,仿若流烟轻绕,更添灵动俏皮之态。柳叶眉淡淡描就,恰似春山含黛,温婉中隐着一抹倔强。朱唇一点如蕊,润若三春杏花,娇艳欲滴,馥郁芳华尽聚于此。眼眸一汪含波,洁如九秋月明,顾盼间光彩流溢,纯真尽显。 那肌肤光洁,宛如朝露润花,清透却满是生机,即便在这淡淡微光下,亦能映出耀目白皙,肌肤下隐现的淡粉血色,仿若春日枝头初绽杏花,娇柔又不失坚韧,与周身灵动温婉之姿相融,更衬得容颜绝美,叫人见之忘俗。 “好好好!只是今日奶油所剩无多,蛋糕坯子却余下不少,都排好队,我拿给你们。” 李淽浅笑嫣然,转身接过伙计递来 “废弃” 的蛋糕胚子。 “啊~!怎的天天都是这胚子呀!我都吃腻了。” 一个老乞丐嘟囔,声音不大不小。 “姐姐,没有杏仁蛋糕吗?我听闻你常往慈幼院送蛋糕,咋就不给我们呀。” 那小乞丐也跟着嘟哝。 “好姑娘,你这般好心,我瞧你每日进出的奶和鸡蛋甚多,那奶油定是用不完的,发发善心,给我这老婆子一些吧。” 一老妪言辞恳求,气息却丝毫不弱。 李淽闻言,轻叹一声,解释道:“今日奶油俱已用尽,杏仁蛋糕卖得甚好,鲜少有剩余。这些胚子是学徒练手余下的,也很甜呢。” “谁不知甜呀,我们都吃了许久了。” 一个小女乞丐叫嚷起来,言罢,径直坐到地上哭嚎,蹬脚撒泼,眼神还不时偷瞄李淽,她心底透亮,这天仙似的姐姐心软好骗,每次一闹,总能或多或少讨得顾客预定的蛋糕,屡试不爽。 “好姑娘,你看你每日都送我们这些乞丐吃胚子,我们心里感激,可咱们这些老家伙,还能有几年活头,也盼着尝尝这闻名长安的杏花蛋糕啥滋味,便是死也无憾了。” 一个老乞丐目光狡黠,恳切而言。 “姐姐,慈幼院有官府帮衬,你何必操心?我知晓你还有橘子蛋糕,我都瞧见了!就在那柜台里!今日是我的生辰,姐姐你最好了,让我过个开心生辰吧。” 另一个小女孩直勾勾盯着那原本顾客预定的橘子蛋糕,眼中满是渴望。 李淽见状,直言道:“各位,实在对不住!我知晓大家日子艰难,可这蛋糕,真不能再给了。上次我一时心软,将顾客预定的蛋糕送出。就因这事,店里伙计和学徒连赶三日三夜,才重新做出那些蛋糕。他们的辛苦,我都瞧在眼里,此次若再把蛋糕予人,我实在无颜面对店里累得直不起腰的伙计,他们的辛劳不能白费;也没法向预订的客人交代,还望大家多多包涵。” 众乞丐闻此,嘈杂声顿起。 “哼,我就说,有钱人没一个好的,给咱们吃食,图的就是好名声。” 小乞丐撇嘴嗤道。 “就是,就是。这蛋糕坊能有今日,还不是靠咱们四处宣扬,如今要几块蛋糕,却这般推脱。” 一老头子附和出声。 “呜呜呜!我要橘子蛋糕!我要橘子蛋糕。” 那个小女孩依旧坐在地上撒泼,此番竟还打起滚来。 “哼,果然长得美的女人没一个真心好的,皆是忘恩负义之辈。” 人群中那要奶油的老妪冷笑嘲讽。 “你们莫要这般说仙女姐姐,若不是她给咱们吃食,许多人都要饿死了。蛋糕胚子好吃,我喜欢吃。” 一个满脸脏兮兮的小女孩怯生生开口。 “嘿,你个死丫头,你帮谁说话?” 那老妪瞪眼怒喝。 小女孩圆嘟嘟的脸被这一吓,抖了一抖,而后咬着嘴唇道:“我觉着仙女姐姐对我们极好,你们这般说不对,我娘曾言,给是情分,要记着,不给是本分,莫怨恨。” 老乞丐骂道:“臭丫头,你娘都死多少年了?你能活到这般大,是我们拉扯的,你竟帮外人说话,还有没有良心。” “你胡说!” 小女孩仿若暴怒的小兽,双脚钉地,双拳紧握,身子因愤怒微微颤抖,瞪大双眼怒视面前之人,高声反驳,“你们才是坏人!你们逼我去偷钱,我不肯,就对我拳打脚踢。这么多年,你们几时给过我一口饭吃?我饿极了,只能与野狗争食,啃那苦涩野草、硬邦邦的树皮,就这般饿着肚子长大。这世上,若真有人对我好,给过我吃食,唯有这位仙女姐姐!她给的香甜蛋糕,是我长这么大,吃过最好的东西!” “你个死丫头,找打!” “哼,给我狠狠教训这吃里扒外的东西!” “想你娘,我早想送你去见那贱人了!” 众乞丐怒不可遏,死死盯着这 “叛徒”,聚拢上前便要动手。 杨炯在旁瞧得真切,冷笑一声,朝身后阿福递个眼色。 阿福会意,他本就瞧这群乞丐不顺眼,在相府,最容不得、最遭人唾弃的便是忘恩负义之举。当下,直接领着身后十几名亲随,冲过去将这十几个乞丐团团围住。 杨炯缓缓行至李淽身旁,打趣道:“你这蛋糕坊,莫不是自开业就一直折本?” 李淽见了杨炯,星眸瞬间璀璨,那熠熠目光盯着杨炯,满是激动与惊喜,瞧得杨炯心底直发慌。 杨炯轻咳一声,不敢直视李淽双眸,转头看向这群所谓乞丐,指着那老妪道:“把她拖过来!” “是!” 亲随高声应诺,两人架着老妪来到杨炯跟前。 杨炯眼眸森冷,嗤笑道:“说说,将奶油都卖与哪些甜品铺子了?从中赚了多少银钱?” “你,你是何人?为何要污蔑我!” 老妪瞧着眼前人衣着华贵、气宇不凡,颤声问道。 “你给了她多少奶油?瞧瞧这鞋,可是千里坊的绣鞋,少说也得三两银子,这是乞丐模样?” 杨炯回首,看向李淽,没好气数落。 李淽白皙面庞一红,眼眸低垂,小声道:“也没多少,以往学徒打坏的奶油,都让她拿去了,我只当她爱吃。” 杨炯扶额,无语至极,看着这恶毒老妪,寒声道:“你敢骂她?你有几条命可活?给我掌嘴!让这老虔婆长点记性!” “是!” 阿福一步上前,揪住老妪脖领,抡圆了膀子打将起来。 “那个小子和那个丫头!” 杨炯指着一直叫嚷要吃杏仁蛋糕的小乞丐和撒泼打滚的小女孩,令亲卫带过来。 “还有那个老头子!一并带过来!” 杨炯又指向不知何时躲入人群后、一直索要新式蛋糕的老头子。 待三人被带到近前,杨炯看向李淽,叹道:“他们都不知你是公主?你的护卫呢?” “在长安,无人敢欺我。我不过是帮你看着这蛋糕坊,没必要说什么公主之名。” 李淽认真说道。 “我真是服了你!你当初打我时,那可是一言不合就动手,怎的他们这般说你,你都能忍?换作你那些姐姐,他们早不知投胎几回了。” 杨炯瞪眼道。 李淽被他说得脸愈发红了,小声道:“对不住嘛,我那时气极,以为你要送我去和亲,才那般动手。” 杨炯心下暗道,合着这烈性子只冲着自己一人来的。无奈只得看向这三人,冷漠道:“你们是自己道出何人指使,还是等我来问?” “贵人,您说什么,我听不懂,这儿是长安城,我们纵然是乞丐,也可去京兆府告状。” 那老人色厉内荏。 杨炯懒得与他们多费口舌,直接吩咐:“去把废弃蛋糕胚子都拿来,不是想吃最新款蛋糕吗?让他们吃个够,全给我塞进他们嘴里,吃不完不许走!” “是!” 亲随接过蛋糕胚子,揪住三人,径将蛋糕胚子怼进嘴里,哪管他们能否咽下,只管不断往里塞。 那小女孩和小乞丐被噎得面色涨红,眼见要憋死,亲随便一巴掌扇过去,抠出蛋糕,接着再塞。 “是不是太过了些,他们也是苦命人,往后我不理会便是了。” 李淽扯着杨炯衣袖,小声劝道。 “你可真行!对这些不知感恩的东西,还管作甚?下次再来,直接让伙计打出去,反了天了!他们瞧你心软,才敢这般与你说话,真真是不知死活!还有这三个!分明是别的甜品店派来搅扰、探听你生意的,还想吃最新款蛋糕,不知死活的东西!” 杨炯语气森冷。 李淽见他训自己,非但不气,还浅笑盈盈拉着他走进蛋糕坊:“好啦,我知道了,你快进来瞧瞧,我帮你看得怎样,可还满意?” “阿福!全都扔去京兆府,告诉梁师都,辱骂皇家公主,他若佯装不见,下次我便砸了他京兆府!长安城乞丐欺负公主,闻所未闻,他是干什么吃的?别人不知这蛋糕坊归谁,他也不知?” 杨炯高声怒喝。 李淽无奈,再次回身,看向脸蛋圆圆的小女孩,柔声道:“来,到姐姐这儿来!” 小女孩看向杨炯,面露怯意,不敢上前。 李淽好笑地拉着她,另一只手拉着杨炯,一同走入蛋糕坊。 入内,李淽安置小女孩在旁落座,取出一个杏仁小蛋糕,递给她道:“给,你帮姐姐说话,姐姐赏你的!” “仙女姐姐,我…… 我吃蛋糕胚子就行,不不不,不吃也行,我不饿。” 小女孩怯生生回应。 李淽给她一个安心浅笑,轻轻抚着她凌乱污秽的发髻,道:“喜欢吃蛋糕胚子呀,往后你若做坏了蛋糕,可有的你吃喽。” “啊?” 小女孩一脸懵懂。 李淽也不多言,拍拍她脑袋,示意安心吃蛋糕,而后走到杨炯身前,大眼睛满含幽怨,启唇道:“你不躲我了?” “你瞎说什么?我躲你作甚?” 杨炯心虚回应。 “哼,你躲没躲,心里清楚!我是豺狼虎豹?你那般怕我?” 李淽步步紧逼,紧盯杨炯双眸,满是嗔怪。 杨炯轻咳一声,侧身步入蛋糕坊内,四下打量,岔开话题道:“你这儿弄得不错,我老远就闻着蛋糕香了,这法子确能招揽顾客,我正未进食,闻这味儿就来了。” 李淽见他如此,眼眸瞬间黯淡,深吸一口气,扯出一丝微笑,走向操作台,系上围裙,道:“你这掌柜的前来视察,我可不能让你饿着,杏花小蛋糕吃吗?我给你做!” 杨炯点头,调笑道:“好呀,我可要好好品鉴品鉴你的手艺,莫要日后把这蛋糕坊赔个精光。” 李淽飞他一记媚眼,含嗔带怒,丹唇轻启:“我就这般笨?” “呃,你还不知足?你这般容貌,天下无双,若再添个聪慧脑袋,叫其他女子如何自处?” 杨炯揶揄道。 李淽闻言,低头摆弄着,轻声道:“杏花终见弃,徒劳随春风。” “呃,杏花蛋糕呀,妙!将花香融入蛋糕,想来那些闺中小姐定会喜爱,必是畅销款式。” 杨炯不敢接这茬,佯装懵懂,顾左右而言他。 李淽眸中带泪,低头刮着奶油,小声道:“我很差么?” 杨炯头疼不已,这都哪跟哪,你这大美人,幽怨说来这话,叫人如何招架。杨炯满心无奈,原是当初两人被擒,杨炯恐她受欺,怕她想不开,便说了些山盟海誓的假话哄她。谁料是场误会,她并未受欺,怎的就将这话牢牢记下,可如何是好。 正心烦意乱时,见李淽低头,不时有晶莹泪滴落在奶油上,她仿若未觉,泪落处将蛋糕砸出数个小坑,她又机械地重涂奶油,如此几下,本就不大的蛋糕胚子,堆满了奶油,哪是做杏花蛋糕,分明是造奶油炸弹。 杨炯长叹一声,走上前,轻轻环抱住她柔弱身躯,调笑道:“你给旁人的蛋糕是甜的,怎到我这儿就咸了?想齁死我吗?” “哼,苦死你这负心人。” 李淽抱着杨炯,哽咽嗔骂。 “我怎就成负心人了?我可没欺负你。” 杨炯大声叫屈。 李淽抽泣几声,抬眸,幽怨道:“你招惹我,又躲着我,走了这般久,一封信都不写,是嫌弃我吗?” “我嫌弃你作甚?” 杨炯满是疑惑。 李淽见此,一抹泪痕,认真道:“我说与那和尚无干,你信么?” “你既言,我便信。” 杨炯点头。 李淽眼眸流转,郑重道:“我告诉你,我清清白白,从里到外,身躯也好,灵魂也罢,皆洁净无垢!是他们污蔑我,我与那和尚毫无瓜葛,是太子让我与他商谈为九妹祈福之事,此前是那和尚缠着我,说救了些孤儿,让我帮着筹钱,我所言俱是实情。” “呃,那我当初杀他,你那般模样,还说什么要与我不死不休?” 杨炯不解。 李淽白他一眼,叹道:“我以为你滥杀无辜,以为那和尚是救助孤儿的好人,未曾多想。” “你可真行,自己被坑,也不知解释?” 杨炯没好气数落。 “我解释了,谁人肯听?如此也好,名声坏了,便也不配做那随意被嫁出去的工具,不正好?” 李淽浅笑而言,眼眸满是凄苦。 “笨蛋,在大华你名声臭了,国外呢!还不是要送你去和亲,你自身没依仗,总有人惦记,你这般貌美,谁能不动心?” 杨炯看着这傻姑娘,无奈道。 李淽一双眸子望向杨炯,似喜非喜含情带羞,似怨非怨含嗔带娇,轻声道:“那你动心么?” “呃,灵宓,我那时所言,是误会,怕你轻生,才那般说。” 杨炯认真解释。 李淽松开环抱他的手,眇视一眼,道:“叫我卿卿,这是我的闺名!” “卿卿,咱俩不过见了几面,虽说你是人间绝色,心思纯善,可我真无那般情愫。” 杨炯心一狠,打算快刀斩乱麻。 李淽闻言,眼眸星河仿若乌云蔽日,黯淡神伤,继而,抿唇道:“我问你个事儿。” “好,你问。” 杨炯见她未哭,心下稍安,直接应道。 李淽目光灼灼,轻声道:“若是那日我真被欺负,你当如何?” “报仇!” 杨炯斩钉截铁。 “还有呢?” 李淽追问。 杨炯沉默。 李淽轻笑,眼眸重现星光,花蔓柔躯轻抖,玉手轻搭杨炯肩头:“你不说话,便是我想的那般,对吗?” “我……” “你不能对我说假话,我没你聪明,你欺负我,我还不了手,你惹了我之前我还能打你,现在却只能自己躲起来生气。你认真回答我,若我那日被欺负了,你说要娶我,你会吗?” 李淽温声软语,眼眸满是笑意。 “卿卿,我跟你三姐有……” 李淽玉手两指轻轻覆住杨炯的唇,笑得更是开心:“你不要跟我说这些,我都不想听,你要说我想听的。” 杨炯长叹一声,道:“会。” “我就知道你不会骗我。那你说的那些我都不在乎,只要那日的话是真,便好。我李淽也不是很差,你以后不许躲着我,你总会喜欢我的,你说呢?” 李淽目光盈盈,说不出的开心。 “卿卿,我过几日便要北上,还说不准什么时候能归来,我身边女人有很多,不是你不好,而是你太好,我不想耽误你,你明白吗?” 杨炯恳切道。 李淽静静望着他,突然道:“一会我给你做个杏花蛋糕,你要记住,是李淽亲手给你做的。北上要给我写信,这样,每个夜晚我也不用那么难捱,我的心很干净,全都给了你,你要心疼我,不能再欺负我。知道吗?” “卿卿,我说我有很多女人!” 杨炯再次重复。 李淽顾盼流波,笑道:“可你却只有一个李淽,只有一个卿卿。” “卿卿,这对你不公平,你心思单纯,我不想伤害你,更不想误你半生。” 杨炯看着她的眼睛,叹息道。 李淽闻言,踮起脚,抱住杨炯脖颈,凑到他耳边,深情道:“轻拈斑管书心事,细折银笺写恨词。可怜不惯害相思。则被你个肯字儿,迤逗我许多时。我二九芳华,你要怜惜眼前人。” 杨炯被李淽这一句句情真意切的话弄的心潮澎湃,人间绝色,一次次向你表白心意,这是需要鼓足多大的勇气,若自己还这般推诿搪塞她,不知要伤她多久。 想到此,杨炯心下一横,一个公主也是养,两个公主也是放,不差这一个,当下便认真道:“卿卿,晚些我陪你去一趟慈幼院,可好?” 李淽听闻此言,紧紧抱住杨炯,泪水夺眶而出,压抑许久的情绪彻底爆发,不断嗔骂:“你个负心人,若再如此待我,我可再也不能这么任你欺负了。” “好,咱们余生还长,我慢慢补给你,好好珍惜你,可行?” 杨炯轻声哄道。 “说我要听的。” 李淽娇哼道。 “肯!” 杨炯郑重而言。 李淽大哭不止,那泪珠儿断线也似的滚落,恰似春日残花上凝着的露,簌簌而坠,惹人怜惜。杨炯瞧着,心下亦是酸涩,抬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一时无言,只盼这般轻抚能稍稍慰藉她一二。 此时,那一旁的小女孩,怯生生地捧着蛋糕,小口小口地吃着,眼睛却时不时地偷瞄向这边,眼中满是懵懂与好奇,仿若瞧着一场她难以理解的大人之间的戏码。 李淽哭了好一阵子,才渐渐收了泪,抬眸望向杨炯,抽抽噎噎地道:“你可不许食言,定要陪我去慈幼院。” 杨炯点头应诺,柔声道:“必不骗你,咱们这就去准备准备,你也莫要再哭了,哭得我这心里好似被猫抓了一般。” 说着,从袖中掏出手帕,轻轻替她拭去眼角残余的泪花。 李淽接过手帕,嗔怪地瞥他一眼,道:“你既知晓我会伤心,往后便多顾着我些。” 言罢,转身走向操作台前,整了整有些凌乱的围裙,又专心摆弄起做蛋糕的物事来,瞧那样子,似是要将满心的委屈与欢喜皆融入这一方小小的蛋糕之中。 杨炯站在一旁,瞧着她的背影,心下暗叹,这公主看似娇憨,实则一片赤诚,自己此前种种推脱,倒显得小家子气了。又想到即将北上,前路茫茫,诸多变数,这一时的承诺,不知日后能否顺遂达成,眉心不禁微微蹙起。 俄而,李淽将做好的杏花蛋糕捧至杨炯面前,面上泪痕虽未全干,眼中却满是期待,娇声道:“尝尝,瞧瞧可还合口味?” 杨炯接过,见那蛋糕做得精巧,花瓣形状的奶油点缀其上,仿若春日枝头初绽的杏花,娇艳欲滴,还未入口,便闻得一阵馥郁甜香,赞道:“瞧着便叫人欢喜,必是美味。” 说罢,咬上一口,甜润滋味瞬间在舌尖散开,点头笑道:“果真好吃,卿卿手艺,堪称一绝。” 李淽听闻夸赞,脸上绽出笑容,仿若雨过天晴,驱散了所有阴霾,眉眼弯弯地道:“你喜欢便好,往后我常做与你吃。” 杨炯笑着应承,心下却想着,此番北上,归期难定,莫要辜负了这姑娘一片心意才好。 就这般,杨炯同李淽说了很多话,讲了很多北上的趣事,不知不觉间便已是天色渐晚。 三人出了蛋糕坊,阿福已将诸事安排妥当,马车候在一旁。杨炯扶着李淽上了车,又招手让小女孩一同上来,小女孩怯生生地揪着衣角,犹豫了一下,还是迈着小步跟了上去。马车缓缓启动,向着慈幼院行去。 一路上,李淽兴致颇高,指着窗外景致,叽叽喳喳地与杨炯说着,时而提及蛋糕坊的趣事,时而畅想日后种种,杨炯微笑听着,偶尔插言打趣,车厢内气氛融洽,仿若一对寻常爱侣出游。 不多时,马车停在了慈幼院门口。李淽率先跳下车,熟稔地与门口值守之人打过招呼,便拉着杨炯往里走。慈幼院内,孩童们嬉笑玩耍,瞧见李淽,纷纷围拢过来,口中唤着 “仙女姐姐”,李淽一一笑着回应,从袖中掏出些糖果分给他们。 杨炯瞧着这一幕,心下感慨,李淽还是那般心思单纯澄澈,对这些孩童是真心实意的好。正想着,一个稍大些的女童跑到李淽面前,脆生生地道:“仙女姐姐,你可算来了,我们都好想你。” 李淽摸摸她的头,笑道:“姐姐也想你们,今日给你们带了好吃的。” 说罢,示意身后随从将准备好的点心、衣物等物搬进来。 众人忙碌之际,杨炯踱步至一旁庭院,见几个孩童蹲在地上,用树枝在泥地上画画,画的皆是些简单的房屋、花草,虽笔触稚嫩,却满是童趣。 杨炯心中一动,俯身问道:“你们画的是什么呀?” 孩童们抬起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一个小男孩抢着答道:“我们画的是长大以后的家,有大大的房子,好多好多的花。” 杨炯闻言,微笑点头,心中暗忖,这些孩子虽身世可怜,心中却满是对美好生活的憧憬,倒是难得。 待分发完物品,李淽走到杨炯身边,轻声道:“你瞧,这些孩子多可爱,他们需要的不多,一点关怀就能让他们开心许久。” 杨炯深以为然,道:“卿卿,你做的这些,功德无量。” 李淽浅笑摇头,道:“我不过是尽些绵薄之力,算不得什么。” 二人又在慈幼院逗留了些许时辰,看着天色已暗,便一同返程。 杨炯将李淽送回蛋糕坊,临上车前,李淽再次叮嘱杨炯,北上之后一定要写信,杨炯一一应下。 马车缓缓驶离,李淽望着远去的方向,眼中满是不舍,直至马车消失不见,这才转身回了蛋糕坊。 第323章 看日出 晨色熹微之际,恰有故人相期。 杨炯起了个大早,款步于长安长街之上,彼时,街道两旁铺子尚未开启。途经数家酒肆,杨炯终是幽幽一叹,觅得一家前店后寝的酒馆,抬手将紧闭的店门叩响。 “哪个?大清早扰人酣梦,恁是酒瘾这般大?”门内传出惺忪且恼意的话音。 待店门开启,杨炯也不啰嗦,径掷十两纹银过去,道:“取两坛松醪酒来。” 掌柜的如何能不识得这闻名长安的相府公子、覆灭西夏的大将军?刹那间,那原本惺忪的睡态全然消散,忙不迭连声告罪,直说有眼不识泰山。 “罢了,快些沽酒,我还有事耽搁不得。”杨炯连连摆手示意。 “好好好,这便去!”掌柜匆匆折回店内,须臾,抱着两坛松醪酒疾步而来。 杨炯接过酒,转身朝马车行去,见那掌柜似还要言语,当即摆手道:“余下银钱,权当扰你清梦的赔礼,莫再多言。” “谢公子赏!”掌柜眉开眼笑,高声呼喊致谢。 杨炯苦笑摇头,待至皇宫宣德门,下了马车,手提两坛酒,一路畅行无阻,直入皇宫宗学,来至昭潭之畔。 遥目望去,晨曦初透,雾霭轻笼。 李漟那道身影亭亭而立,独着一袭红衣,色泽暗沉仿若凝血,偏又透着烈烈焰光,恰似将那破晓微光尽皆收纳,肆意翻涌。 再瞧其面容,眉眼间英气四溢,剑眉斜飞入鬓,双眸星芒闪烁,宛如寒夜流星,直击人心。然,那眉心不时轻蹙,仿若微风吹皱的春水,丝丝涟漪泄露心底波澜,瞧着无端叫人揪心。 杨炯念及李漟,论容貌,生得女生男相,雌雄难辨,端的是风姿俊逸。眼角一点泪痣,恰似墨玉上一点朱砂,醒目非常,只一眼,便摄人心魂,仿若这痣凝萃了周身神韵,其余诸般,皆成陪衬。 谈及品性,她洒脱不羁,来去自如,行事大气豪爽,心有七窍玲珑,不管是举手投足间细微作态,还是言语谈笑里妙语连珠,皆透着从容气度,周身贵气缭绕,未染俗世纤尘。 在杨炯记忆深处,李漟独钟情于红色。每逢碰面,或红裙摇曳,或红装披身,正应了那灼灼其华四字,立于人丛之中,轻易便能将旁人目光牢牢吸附,定是最为耀眼那一个。 杨炯回首,看了眼二人自幼一同读书的宗学,缓步行至,悄然将携来的酒藏于假山之后,抬头望向坐于假山之巅、独酌的李漟,叹道:“大清早便饮酒?” 李漟垂眸看向杨炯,伸出手,静静不语,只目光灼灼望着他。 杨炯无奈,取出藏于身后的松醪酒,向上一抛,李漟稳稳接住,回他一抹浅笑:“到底还是你知晓我心意。” 言罢,将手中空酒坛用力掷入眼前昭潭,启了酒封,复又饮起。 杨炯无言,亦启开另一坛酒,倚靠假山之下,陪着她一道饮酒,静待日出。 “你不来哄哄我?”李漟忽而开口,言语间满是戏谑调笑之意。 杨炯摇首,悠悠而言:“原想着给你现调桑榆晚,后又思忖,既你唤我来陪,想来还是松醪酒更合心意。” 李漟闻言一怔,饮一口酒,将修长美腿踢出衣袍,悬于假山高处,幽幽道:“我怨你,怎的归来这般迟。” 杨炯一时语塞,心中明白,李漟这番心里话,眼下约莫也只能倾诉与他一人听。如今的李漟,身为宗室之主,兼领天下兵马大元帅一职,名义上大华举国军队皆归她统辖,称她为大华最尊贵女子,亦不为过。 回首往昔,她一路历经风雨、磨难重重。以她那洒脱不羁性子,惯有长姐风范,同辈之中,实难寻能到倾心相交之人。此刻言“怨”,实则欲抒心中积压委屈。他二人情谊非比寻常,相视一笑便能心领神会,乃是知心挚友。正因太过熟稔、太过默契,有些话反倒哽于喉头,难以出口。 这份独特默契,自冰雪城共饮桑榆晚那一刻,便悄然扎根。而后于户部一同理事时,愈发枝繁叶茂。二人皆知,对方乃知心之人,偏又皆在对方面前逞强,不愿袒露内心脆弱。 杨炯深知李漟聪慧过人,拿捏他不费吹灰之力。旁人欲左右杨炯,或撒娇使性、或哭闹纠缠,或佯装痴迷、或幽怨嗔怪,手段各异。独李漟,仅凭三言两语,便能叫他乖乖依从。李漟想必早早就察觉此点,兴许冰雪城对饮时便已了然于心。她大抵格外钟情于这种无需多言、开口便能洞悉自己情绪的奇妙之感,故而时常对杨炯吐露身为公主、身为户部尚书时,断不会轻易谈及的心里话。 此感觉与李潆、耶律南仙又有不同。 这三位女子,俱是兰心蕙质、聪颖非凡,却又在与杨炯相处上各有千秋。 李潆天赐一双灵慧眼眸,能轻易洞穿人心。于杨炯而言,仅凭细微神情、不经意举止,便可精准洞悉心底思绪,跨越言语藩篱,直抵灵魂深处,达“心照不宣”的妙境。 耶律南仙凭借自身睿智机敏与对杨炯日积月累的熟悉,每逢交谈,朱唇方启,便能在言语初次碰撞中,迅速识破心中暗藏机锋,精准预判即将付诸行动,一来一往言语过招里,尽显“心领神会”的默契,举手投足皆是聪慧碰撞火花。 李漟却不借超凡眼力,亦不靠长久相伴沉淀的默契,单单倚仗言语魅力,将内心繁复情思、汹涌情绪,娓娓道来。奇妙的是,杨炯听她话语时,总能从只言片语中敏锐捕捉那些潜藏或奔涌的情绪暗流,与之同频共振,真可谓“心心相印”。 “到底还是你懂我。” “你不来哄哄我?” “我怨你,怎的归来这般迟。” 李漟仅说了这三句话,于杨炯听来,却似有千言万语。 “我念着你。” “莫要说那些安慰话儿。” “我不能嫁你了。” 这便是杨炯听出的意思。 杨炯默默伸出手,轻声道:“走吧,我为你做顿饭,用过便好生睡一觉,等你睡了,我再离去。” 李漟凝视杨炯眼眸,苦涩一笑:“你怎的这般聪慧,又怎的偏偏这般好。” “我也并非那般聪慧,算命的说我命里缺水少木,不过遇水而清罢了,且也不是对谁都如此,不过见木心喜罢了。”杨炯打趣笑道。 李漟闻言一怔,继而笑骂:“怪道你只会祸害我们姐妹。” “哎!素心,你好好说话,啥叫祸害呀!那是两情相悦,相悦!”杨炯急得跳脚。 “是两情?我瞧至少得三情四情吧!”李漟没好气地嘲讽。 杨炯翻个白眼,轻声道:“下来!我饿了!” 李漟莞尔,坐于假山上瞪他一眼,悠悠道:“陪我看看日出。” 杨炯叹息一声,道:“你莫要这般,我归来后自会帮衬你,难不成还能瞧着你受人欺侮?往后若想看日出,我带你去那高山之巅,去那辽阔沧海,总归比在这牢笼看日出强上许多。” “我还有这机会么?”李漟饮一口酒,幽幽问道。 “只要你想,便随时可为!莫要总给自己压担子,你身后有我,还有诸多妹妹,又不是只你孤身一人。这般与我说话,我不喜欢,全然不似我记忆中洒脱的你。”杨炯没好气说道。 “我也并非那般洒脱,不过遇木则伤罢了,遇火则悲罢了。”李漟嬉笑而言。 “好好好!你就与我斗嘴吧,我就不该来。”杨炯猛饮一口酒,松香满身,愤懑而言。 “你不来,谁来呢?素无章不白,心不行便黑。”李漟悠悠而语。 杨炯闻言一怔,继而骂道:“李漟,你就撩拨我吧!等把我撩出火来,我看你如何收场!” “哈哈哈!你这是恼羞成怒还是色厉内荏?”李漟好笑地瞧着杨炯,为他能听懂自己意思满心欣喜,却又总忍不住逗弄,仿若这般,自己心境便能好受许多。 “哼,水遇火则沸,同于堂则宁。你敢么?”杨炯挑衅道。 李漟垂首,凝视杨炯良久,终是一叹:“你归迟矣!雏鸟今已化凤,既怀庇人蔽雨之能,便不复栖于落木。” “那你说个……,你往后少撩拨我,我这人你知晓,花心的很,保不准哪日忍不住,便敢做那欺凤之事。”杨炯咬牙切齿。 李漟瞪他一眼,而后醉眼朦胧道:“你这人真没情趣,北地归来,一点都不可爱了。” 杨炯无语,此刻只觉自己仿若被一经验老到的大姐姐反复拿捏,心下暗忖:我成那可怜的汤姆了? 想来,李漟明知二人不能在一起,还偏忍不住撩拨自己,于她而言,肩负辅佐第三代、复兴宗室的重任,一旦与自己情难自抑,后果不堪设想,有了自己儿子,怕早就将侄子、第三代都抛诸脑后了。 二人皆是聪明人,能预见的后果自会规避,可感情一事,又有谁能说得清?李漟这人,杨炯信她决然不会迈出那一步,她自己想必也清楚,故而才敢这般肆无忌惮撩拨。 可杨炯若踏出那一步,他料定李漟也不会拒绝,只是之后李漟会如何行事,杨炯实不敢想。 李漟极重承诺与责任,大抵与她身为长姐、执掌户部有关,若让她推翻侄子,辅佐儿子,她决然做不出此等事。故而杨炯对李漟亦极克制,至多嘴上撂几句狠话。 “日出了!”李漟幽幽道。 杨炯闻声望向天边,一缕晨光自天际漫来,轻轻拂过皇宫飞檐翘角。朱红宫墙在这幽微光亮下,渐渐褪去夜的深沉,晕染出一抹暖意。琉璃瓦上,凝着的露珠闪烁不定,似细碎星子,与东方天际欲出未出的日头遥相呼应。 随着日光一寸寸漫进,宫殿金顶仿若被点燃,熠熠生辉,却并不刺目。宗学中的花木,被镀上一层淡金,叶片上的脉络仿若金丝,勾勒出细细纹路。此时,远处传来晨钟袅袅余音,悠悠回荡宫墙之内,宣告新的一天降临。 二人默默无言,一同望着那朝阳升起,一同看着那晨光唤醒皇城。 “走吧,姑奶奶,带你去用饭!”杨炯见李漟望着朝阳出神,冷风不断拂动她那本就单薄的红衣,没好气的催促道。 李漟回神,瞧着杨炯,凤眉一挑,威严道:“小炯子,抱本宫下来。” “炯你个头!”杨炯咒骂一句,转身便走。 “噗——!”一阵呼啸自身后传来。 杨炯回身,险些吓死,李漟这疯子,竟直接从三米高的假山上跃下。杨炯大骂一声,脚下妙风步催至极致,冲到近前,揽住她腰身,顺势将她搂入怀中,接连转了几圈卸力,停住后没好气骂道:“疯了你!” “检验一下你的功夫,看来确实长本事了!”李漟嬉笑而言。 杨炯无语,作势便要松开她离去。 “不许走!”李漟哼道。 杨炯彻底没了脾气,柔声道:“心情可好些了?” 李漟闻言,凝视他眼睛良久良久,而后起身,将自己酒坛塞进杨炯手中,道:“你这松醪酒欠佳,我喝完有些悸恸缠颅。” “不能吧?我喝着没觉出异样呀。”杨炯疑惑饮了一口李漟的酒。 而后细细品了半晌,依旧疑惑:“并无不同呀,这不是松醪酒么?与我喝的一般无二呀。” “不一样,你再品品!”李漟摇头。 杨炯不疑有他,又饮一口,这次未曾急着咽下,仔细回味良久,却还是品不出差异,当下满眼疑惑望向李漟。 李漟眉眼弯弯,嘴角噙笑,柔声问道:“什么味儿?” “松香呀。”杨炯如实回道。 “没有花香么?茴香花香。”李漟眸中带水,吹气若风,眼神满是调笑戏谑。 杨炯见状,恍然大悟,跳脚大骂:“你就玩火吧你!” “哈哈哈!”李漟见杨炯被自己撩拨得抓耳挠腮、气急败坏,大笑着扬长而去。 “哎!还未用饭呢!”杨炯高声叫喊。 “不急,等你金国归来,为我做一顿饺子。那时再赏你真正的茴香花!”李漟潇洒摆手,大笑而去。 杨炯望着这女妖精的背影,狠狠灌一口酒,狠声道:“这下我他妈真成可怜的汤姆了!” 第324章 等日落 杨炯心中烦闷不已,晨起甚早,一番周旋,倒将那李漟哄得展了欢颜,自己却被撩拨得浑身躁热难安。 无奈之下,只得离了皇宫,径往兰蔻坊与冰雪城而去。先将各处产业情形细细探问一番,又与管事之人相见,商议日后发展的路径,诸事安排妥当,便无意久留。 相府如今有三大主业,兰蔻坊所制香水,香气馥郁,声名远扬;冰雪城所酿啤酒,清冽爽口,备受赞誉;再有私密空间,别具一格,渐成风尚;乘风速运的船运航运,亦是往来繁忙,井然有序,皆已步入正轨。 杨炯见此勃勃生机之状,不禁暗自感叹相府底蕴深厚,更感念自家贤妻的助力。虽说他是这些产业开创之人,可其间管理操持、谋划发展,皆是相府众人、小鱼儿与陆萱不辞辛劳、殚精竭虑之功,方才有今日的成就。 真真是应了那句 “妻贤夫祸少,妻颖业途辽”,此乃至理名言。 当下,杨炯不敢耽搁,又直奔御前武备司与相府工厂。欲查看火炮生产的速度究竟如何,火枪研发又至何等阶段,还有那关乎将士温饱的罐头等后勤物资,其供应保障的状况又怎样。 此外,对于诸多尚在研发困境中的新发明,所遇疑难阻碍,他也要逐一探清,以便及时寻得破解之策。 如此忙碌,竟忘却了时光流逝,待诸事完毕,已然日落西山。 杨炯一路策马疾驰,自长安西门而入,直向东城相府奔去。 行不多时,路过紧挨皇城的澜湖,抬眼望去,不禁心下暗忖:这等狗血之事,怎的屡屡叫自己撞上。 遥见李淑一人独坐湖岸,身旁酒坛散落,那身形本就娇弱,许是酒入愁肠,饮得过多,受不住冷风侵袭,身形止不住地左右摇晃。再看她身旁,几个地痞流氓言语粗俗,满脸不怀好意,竟欲对她动手动脚。 杨炯本是极不愿再与李淑有所瓜葛,可眼见于此,亦是无语至极,当下勒马冷喝:“不知死活的东西!还不快滚!” 那几个地痞闻言,先是一愣,待瞧清马上之人,吓得浑身一颤。这麟嘉卫将军、相府公子杨炯,曾覆灭西夏,手刃党项人无数,他们如何敢招惹,忙缩了脖子,满脸赔笑,便欲溜走。 “全宰了!” 李淑醉意醺醺,言语间透着彻骨寒意。 话音刚落,周遭瞬间窜出数十名内卫,如狼似虎般拖拽着那几个鬼哭狼嚎的地痞,须臾间,便隐没于树林深处。 杨炯见此,也不多言,打马继续前行。 “站住!过来陪我喝酒。” 李淑轻声说道,语气淡淡。 杨炯只作未闻,扬鞭欲走。 李淑眸光一冷,轻轻摆手,杨炯但觉一道黑影疾飞而来,不及反应,胯下骏马长嘶一声,侧身翻倒。杨炯瞳孔骤缩,反应倒也机敏,踩着马镫侧身一翻,稳稳落地,抬眼看向李淑,怒喝道:“李淑,你疯了不成?” “你陪李漟喝酒,独不与我喝?我没一刀宰了你,已是捺着性子!” 李淑醉眼朦胧,斜睨着杨炯,眼中恨意汹涌。 “有病!” 杨炯啐了一口,转身便走。 李淑见状,原本含情的眸子陡然一冷,高声喊道:“你敢走,明日我便调走金吾卫、殿前司去守卫皇陵,我倒要瞧瞧,左相如何给你调兵。” 杨炯闻言,脚步一顿,嗤笑道:“李淑,你觉得能拦我调兵?” “南方暴动,南诏又蠢蠢欲动,想来朝堂诸位,皆盼着你这百战百胜的镇南侯去平定叛乱。” 李淑悠悠说道,皓腕轻抬,朱唇微勾,笑意盈盈。 杨炯心下无奈,调动大华军队自有规制,李淑知晓亦不足奇。他虽信得过老爷子手段,即便朝堂有阻,调来三千兵马或也不难。可李淑身为尚书令、大柱国,若铁了心朝堂添乱,非要逼他南下,少不得费些周折。 如今他又怎可再次失信于南仙,南仙屡屡退让,非是怯懦好欺,实是顾念二人情意。若他此时还拎不清,再生枝节,怕真要寒了南仙的心。 思及此处,杨炯心一横,大步走到李淑身后,见她七分醉、三分醒的模样,立在一旁,沉默不语。 李淑白他一眼,拎起一坛酒抛给他,遥望那渐沉的落日,柔唇轻抿,梅红隐现:“你要兵作甚?” “打金国。” 杨炯如实相告。 李淑闻言,身形一晃,挣扎着想起身,却几番无果,微微叹息,柔荑轻抬,看向杨炯。杨炯摇头,并未搀扶,只在她身旁坐下,默默饮酒。 李淑见状,漠然转身,与他并肩而坐,道:“你便这般告知于我,不怕我坏你好事?” “你不会。” 杨炯轻声说道,语气笃定。 “我会!” 李淑轻声回应。 “你不会。” “我会!!!” 李淑怒声吼道。 杨炯翻了个白眼,骂道:“你若真将我逼入绝境,你侄子也别想活命!我走了,不正合你意?往后,我不在长安碍你眼,不与旁人纠葛,不做那惹你厌烦之事,你也不必对着我这莫名成了驸马的人满心不悦。这般,于你于我,岂不相安无事?” 李淑死死盯着杨炯,泪水潸然而下,珍珠凝两眉,铅华洗尽,唯余愤恨:“为何不来见我?” “你让我如何见你?你谋划杀了皇后,书信诓我,利用我相府回京,如今我更是弑君之人,你弟弟尚在受那凌迟之刑,你我能这般坐下说话,已是奇迹。” 杨炯平静说道。 李淑气急,痛哭大骂:“我只问你,为何不来见我!究竟为何!” 杨炯长叹一声,他深知自己于李淑而言,是唯一的依靠。此刻她孤苦无依,本能地盼着他帮扶。李淑并非愚笨之人,亦非不明事理,不过是心中委屈愤懑,欲寻他发泄。 这话里,实则是怨杨炯不哄自己,反倒去哄李漟。在李淑心中,二人纵有龃龉,到底是两人私事,他若亲近旁人,尤其李漟,便如同背叛。杨炯即便不援手,也不该将那一丝关怀予了李漟,故而她才恨意难消。 杨炯自见她言行,便已洞悉其心思,见她如此怨愤,转头看向她那流萤般的桃花眼,叹道:“轻纱素罗裙,白马寺,初相见。朱粉不深匀,闲花淡淡春。细看诸处好,人人道,世无双。今日乱山昏,来时衣染云。” 李淑抬手拭泪,背过身去,默默饮酒,一时无言。 良久,杨炯见日头西斜,余晖洒金,波光粼粼,看向李淑已是醉得人事不省,无奈夺过她手中酒:“喝了这许多白堕酒,待午夜一到,有你苦头吃。那头疼欲裂、翻江倒海的欲呕之感,可不好受,那时,看你如何招架。” “你还我!” 李淑扑来,无力地抢夺酒坛。 杨炯也不迁就,扬手将酒坛狠狠掷入澜湖,高声喊道:“来人!送这酒鬼回宫。” “你凭什么管我?管你的李漟去!” 李淑一身酒气,满心愤懑。 杨炯环抱住她纤细腰身,对上她眼眸,怔怔出神。他素爱留意女子眼眸,初见李淑,虽为其绝世容颜所动,然记忆最深者,便是这双桃花眼。真真是双瞳白梅从心发,一眸春水照人寒。瞬美目以流眄,含言笑而不分。只一眼,便能摄人心魄。 可自回长安,再见李淑,他惊觉那双梦中常见的眼眸,竟如此陌生。起初在德寿宫,只当自己看错。如今细看,这眸子里的那抹森寒阴冷直叫他心惊,竟给他一种睇目阴寒如鬼蜮,寒光一闪魄难存的心悸之感。 就这般盯着良久,杨炯蹙眉,正色问道:“你究竟是谁?” “啊?” 李淑醉意沉沉,还沉浸在方才愤怒中,压根没听清他言语。 杨炯满心狐疑,他与李淑春风一度,两世为人,也算是阅人无数,自认看女人眼光不差。在他瞧来,眼睛仿若心窗,能将一人情绪、性情展露无遗,故而平日总留意女子眼眸。而此刻,他心心念念李淑的那双桃花眸,却产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这让他颇为不解。 人经大变,性情或有改变,却不至全然颠覆,纵有不同,眼眸之中,往昔情绪、性情总会有所表露,可如今李淑,眼眸如故,神采却迥异往昔,一丝痕迹也寻不得见。 杨炯甚至怀疑,李淑是不是和自己一样,被人穿越了。 当下看着她如软烂美女蛇般的模样,杨炯眸色一冷,将她揽入怀中,扶着她头,紧盯眼眸,再度质问道:“你到底是谁?” 李淑被他模样唬了一跳,随即眼眸带笑,俏皮地朝他面颊吹气,娇笑道:“我不就是被你欺负的李淑?” 杨炯眼眸一寒,愈发起疑。往昔李淑端庄娴静,温婉知礼,偶露公主威严,贵气逼人,怎会有这般轻佻之举。 念及此处,杨炯一个翻身,将她压于身下,而后抬头朝着四周树丛喝道:“都滚远点!” 暗处内卫早不愿看这夫妻闹剧,闻言迅速撤离。 “你要干什么?” 李淑酒意醒了几分,眼眸瞬间冰冷,语气寒若利刃。 杨炯紧盯着那双桃花眼,心沉谷底。白马寺那晚,李淑的愤怒、羞愤、不甘、绝望等诸般神情,他铭记于心,如今这眼眸中的愤怒,绝不是记忆中的李淑。 当下他也不啰嗦,伸手掀开她内衬,待瞧见那雪肌上的一点红梅痣,心中稍安,暗忖:看来并非被人冒名顶替,亦非肉身穿越,难不成是魂穿? 李淑冷峻双眸死死盯着杨炯,见他这般放肆,冷笑中裹挟怒火:“怎么?驸马心急了?等不到七月七?” 杨炯替她理好衣衫,冷声道:“那晚你哼过一首曲儿,现在唱。” “杨炯,你作死!” 李淑咬牙切齿,眼中怒火熊熊。 杨炯抽出匕首,抵住她脖颈,杀气四溢:“我如今怀疑你不是李淑,若哼不出,我即刻取你性命。” “哈哈哈!吓唬我?你敢杀我吗?” 李淑冷笑不止。 杨炯恨恨咬牙:“我虽不能杀你,折磨你的法子却多的是!” “哼,有胆便来!” 李淑满脸挑衅。 杨炯收了匕首,二话不说,扛起她就往城外走。 “哎!你干什么!要带我去哪?” 李淑又羞又愤,双足乱摆,娇躯乱扭。 “去白马寺!你敢跟我耍狠,咱便瞧瞧谁更狠!我若让你有了身孕,我倒要看看,你是辅佐你儿子还是侄子!” 杨炯切齿说道。 李淑浑身一僵,继而拼尽全力在他身上捶打,羞愤难抑:“杨炯,你敢!” “我有何不敢?我是你驸马,莫忘了!你敢与我较劲儿,我还怕了你不成。” 杨炯声音冷硬如冰。 李淑当真被他唬住,她深知杨炯绝非善茬,他若真用强,自己委实无计可施。 思及此处,李淑眼眸含愤,一字一顿道:“放我下来!” 杨炯听她语气转软,停下脚步,哼道:“唱是不唱?” 李淑沉默不语。 杨炯抬脚便走。 “呜呜呜~!” 李淑放声大哭。 杨炯冷笑,浑不在意,脚步愈发急促。 李淑见状,心下大急,高呼:“我唱!我唱!” 杨炯嘴角微勾,抱着她走到澜湖岸边一处僻静矮坡,将她放下,在旁坐下,神色冷漠:“想好了再唱,我记性甚好,错一个字,便取你性命。” 李淑撇嘴,嗔骂:“你可是存心刁难我?我明明就是李淑,找借口也寻个靠谱的。” “你绝非李淑,李淑的眼眸,我刻骨铭心,绝不是你这般模样!” 杨炯语气笃定。 “呵,真荒唐!你我统共才见三面,说这话,哄鬼呢?” 李淑嘲讽不断。 杨炯懒与她多费唇舌,直道:“快唱!” 李淑沉默许久,而后叹道:“陪我等日落,日落后唱与你听。” “休要耍花样!” 李淑闻言,眸子瞬间森冷,怒声吼道:“那你就动手!杀了我!来呀!你陪她看日出,我不过让你陪我等日落,你竟如此说话!不是要杀我吗?现在就动手!” 李淑怒不可遏,合身扑入杨炯怀中,死死盯着他,手还在他腰间摸索匕首。许是醉酒之故,又或是怒极,玉手握住“青龙匕首”,用力一攥,瞬间酒醒大半。 杨炯无语看着她,李淑羞愤欲绝,受不住他戏谑目光,推开他,坐到一旁,绝世容颜映着残阳,一片彤红,遥望天边夕阳,沉默不语。 杨炯被这一闹,亦觉尴尬,只得陪她等日落。 此时,一轮残阳慵懒悬于天际,湖面仿若古旧铜镜,幽沉映照着余晖,微风拂过,泛起细碎鳞波,那光洒在李淑绝美面庞,添了几分朦胧韵致。 寒鸦驮着金光归巢,鸣声划破长空,为静谧添了几分苍凉。湖冰初结,边缘薄冰如蝉翼,微光下闪烁,似欲挽留将逝白日。岸边枯草披拂,风中瑟瑟,宛如落寞舞者,与落日余晖共舞冬日凄清。 李淑轻叹一声,冷风撩起发丝,眼眸幽冷尽散,澄澈明净,一抹哀伤隐于其中,与金辉相融,愈显孤寂。 她红唇轻启,声音凄婉,一如白马寺那日悲切:“ 云冉冉,草纤纤,谁家隐居广陵崦。 水烟寒,溪路险。半幅青帘,五里梅花艳。 仙槎村里旧生涯,瘦竹疏梅处士家。深耕浅种收成罢。 酒新篘,鸟声喧,有鸡豚竹笋藤花。 忙是炊粗饭,闲煎谷雨茶,好时节自种凤仙花。” 杨炯紧盯她那双桃花眸,心中惊诧莫名,这眼底情绪、语气,竟与那日欺负她时一般无二,分毫不差。 杨炯懵了,难不成当真是自己多心?这肉身穿越不对,魂穿也不像,便是自己这真魂穿之人,也难如此精准还原前身做派和情绪。 李淑抬眸,瞥一眼满脸惊愕的杨炯,淡淡道:“可是你记忆中的模样?” 杨炯死死锁住这勾魂桃花眸,上下打量她倾国容颜,彻底懵了。此刻的李淑,周身气质大变,与记忆中一般无二,毫无差别。 天下无双,玉磬悠音,眸含百花,气质端华。 “怎的?不认得我了?” 李淑轻拂耳边碎发,温婉一笑。 杨炯思绪纷乱,可望着此刻李淑,竟有故人重逢之感,脱口而出道:“别来无恙。” 李淑笑意盈盈:“我很好,你呢?” “我……” 杨炯一时语塞。 “瞧你模样,变了许多,想来历经诸多故事。如今功成名就,恭喜你了,镇南侯!” 李淑眼眸含笑,言辞恳切。 “兰陵,对……” “不必说了,你不欠我什么,左相送我回京那日,便已两清。” 李淑望向漆黑天色,语气平淡。 杨炯沉默不语。 “咚咚咚!” 暮鼓之声,响彻长安。 李淑轻轻抚平衣裙褶皱,一边起身,一边道:“多谢你陪我等日落,回家吧。” 话音刚落,许是久坐,又或酒意上头,李淑身形一晃,径朝一旁倒去。 杨炯眼疾手快,赶忙扶住,摇头叹道:“何苦喝这许多酒?” 李淑微笑不语,站稳后,摆手示意杨炯离去。 杨炯凝视她桃花眸子许久,终是蹲下身子,背过身道:“我送你回宫。” “不必,你我日后当少见。” 李淑语气清冷。 杨炯不由分说,将她胳膊搭于肩头,抄起她腿弯,背起她往皇宫走去。 李淑趴在杨炯背上,良久,悠悠叹息:“你这是何苦?也不想想你我如今是何关系?背后多少双眼睛盯着?怎还如此行事?” 杨炯收紧双臂,低声道:“那日后,我原是想去寻你,听闻你去了南方,便知你在躲我。我思量许久,终是作罢。你这性子,我若寻你,怕你恼我不知进退,不懂你心思。本想着等中秋再去接你回家。谁料后来诸事繁杂,到底未能成行。 望你莫怪我,那日我虽中了春毒,却也伤了你,自此以后,那日你的一颦一蹙、一言一语,时常会浮现在我脑海。在北地期间,我想了诸多事宜,设想咱俩再次见面的场景,想着见面要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诸般念头,萦绕心间。可到最后,却全然不是我所预想的那般。” “呼呼~~!” 回应杨炯的,只有身后李淑轻微的鼾声。 杨炯苦笑摇头,小声道:“对不起,兰陵。” 而后,一路无言,杨炯背着李淑走入宸仙殿,轻轻将她放在床榻之上,看着她那天下无双的容颜,轻叹一声,走出殿门。 刚一出殿门,但见周围冷清非常,甚至让他感到一丝阴寒。 杨炯唤来宸仙殿掌事嬷嬷,吩咐道:“通知司农寺,多准备些凤仙花和梅树,来年种在四周。檐角挂一串风铃,我明日去找寻法铃,你到时候挂上。前面那披霞殿遮光,我让工部的人拆了,你们要记得,这里以后必须要有阳光。对了,我家里的敖犬生了幼崽,明日给送来一只,你们好生养着。” 掌事嬷嬷恭敬立在一旁,牢牢记在心里,回应道:“是,驸马。” 杨炯也不多言,回身看了一眼宸仙殿,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宸仙殿内,李淑鼾声全无,泪湿衾枕:“没关系,杨炯。” 第325章 邂逅 <特别鸣谢:tijin的大神认证,本章七千字,特此加更!> 杨炯已经得消息,潘帅不日便到长安。 此刻时间紧迫,自从回长安,诸多事务纷至沓来,繁杂不堪,其中还包括登门拜访郑秋的父亲郑骋臣,以及潘简若的继母。 起初,杨炯心想,郑骋臣身为御史大夫,近日又蒙杨文和举荐得以进入中枢,想必是个极难相处之人;而潘简若的继母,传闻与简若关系极为亲厚,理应比较容易讨好。 然而现实却大出所料。 郑骋臣对杨炯颇为赏识,二人无论是探讨诗词歌赋,还是论及军国要事,都相谈甚欢,郑骋臣甚至还拉着杨炯一同去河边钓鱼。这几日相处下来,杨炯真切地感受到,这位未来的老岳父是真心喜爱自己,这把郑秋气得直咬牙,没少找杨炯的麻烦,时常与他作闹出气。 另一边,潘简若的继母那里却是截然不同的景象。一见到杨炯,那眼神仿佛见了仇人一般,丝毫没给什么好脸色。杨炯心中无奈,他深知简若是由这位继母抚养长大,她又掌管潘家多年,是长安城中出了名的厉害角色,杨炯哪敢轻易招惹,只能搜肠刮肚,把好话都说尽,使出浑身解数讨好卖乖。 这位未来岳母倒也未曾口出恶言伤人,只是每日杨炯一来,便使唤他打扫潘府的祠堂、宅院。杨炯在前头忙碌干活,她就跟在后头,念叨些简若小时候的趣事,时不时还要数落杨炯几句,那架势,大有责怪杨炯拐走了她的宝贝女儿之感。 杨炯对此颇为理解,毕竟如简若这般深情的好姑娘,被自己这个名动长安的探花郎 “拐跑”,换做哪家父母,心里都不会好受。所以他也没有丝毫怨怼,只管安心听她絮叨,卖力地帮潘家打扫庭院。 如此,杨炯每日上午前往潘家受训,下午奔赴郑家陪老岳父钓鱼,日子过得倒也十分充实。 今日上午,杨炯刚在潘府忙完手头的活儿,婉拒了未来岳母的留饭好意,便径直朝着压樊楼赶去。前些时日,他得知郑秋在帮着李漟打理中央银行事务,虽说这几日他与郑秋时而打闹,但涉及正事,二人也交流颇多。 杨炯将各类金融知识,事无巨细地向郑秋阐释讲解,从银行的运作机理谈到期货的风险把控,从基金的投资策略说到股票的涨跌奥秘,怎样以经济手段调控全国大局,全都毫无保留地一一说来。 郑秋不愧有 “天下第一女夫子” 的名号,领悟力超凡脱俗,诸多事宜往往一点就通,不仅如此,她还能敏锐洞察关键,提出一连串切中要害的问题,给出不少别具一格的见解,这让杨炯不禁暗自钦佩。 眼下,中央银行正值用人之际,急需大量专业人才储备。李漟从户部调来一众亲信,交由杨炯亲自培训教导。这便是杨炯不在潘府用餐的缘由,实在是他一人难以兼顾两边,且时间紧迫,片刻都耽误不得。 这一路,杨炯脚步匆匆,路过一个路边面摊时,他也不讲究,心想干脆在这儿随便吃点,垫垫肚子,而后速速赶往压樊楼授课。毕竟下午还得去陪老岳父钓鱼,日程满满当当,时间当真紧迫万分。 杨炯刚要开口点面,抬眸间,瞥见角落处坐着一女子,不禁轻咦一声,心下暗忖:这长安城,说大时,茫茫人海,寻人仿若海底捞针;说小时,却又似个巴掌地儿,走哪儿都能撞见熟人。 当下也不多言,径直朝着那女子桌前走去,撩起衣摆,相对安然落座,嘴角噙着一抹笑,开口道:“怎的,这是跑出宫来了?” 田甜本是手托着香腮,两眼望着街面出神,被这突如其来之声惊得回过神来,待瞧清眼前人,眸子瞬间亮若繁星,又惊又喜道:“杨少卿,你怎的来这儿吃面啦?” 杨炯瞧着这从蜀中而来的小歌女,眉眼含笑,温声道:“近日公务繁忙,没个闲暇回府,便寻思着在外头随便对付一口,没成想,在这儿遇着了你。” 田甜见杨炯这般意气风发,手不自觉地攥紧了裙角,恰似那怀揣小鹿一般,心乱如麻。俄而,想起他方才所言,眼眸陡然一亮,扯着嗓子冲那摊主喊道:“婆婆,再加一碗阳春面!” 继而转头,颇为豪迈地对杨炯道:“杨少卿,今日这面,我请啦!” 杨炯瞅着这小姑娘,虽说如今成了太子侧妃,眉宇间多了几分庄重,可性子倒还是那般活泼俏皮,倒也难得。当下便戏谑道:“我如今可不是什么少卿了,你得唤我镇南侯爷。” “好的,杨少卿!” 田甜眉眼弯弯,声音清脆悦耳,恰似玉珠滚落玉盘,煞是好听。 杨炯闻言一怔,旋即莞尔笑道:“少卿便少卿吧,只盼你这回带了钱才好。” 田甜脸色绯红,娇羞万分,手指搓弄着裙角,嗔怪道:“你怎还记得那事儿呀。” “我记性好着呢!那日见你,叉着腰,瞪着眼,可比现下厉害多了,那副不服气的模样,我可忘不了。” 杨炯继续逗弄着这小歌女。 田甜哪能不知杨炯在打趣自己,飞了他一记白眼,娇俏无比,伸手接过自己那碗面,推至杨炯面前,轻声道:“我不饿,你先吃。” 此言一出,两人四目相对,须臾,都忍不住笑出声来。 想当初,田甜便是这般言语,而后肚子咕咕叫,窘态百出,如今忆起,倒成了一番趣事。 杨炯抬眼,打量着这面摊掌柜,乃是一位年过古稀、身形佝偻的老妪。此刻正值饭点,周遭桌椅坐得满满当当,瞧这光景,田甜显是等了些时候。她给自己叫的那碗面,还不知何时才能端上来。 于是,杨炯也不啰嗦,顺手拿起一旁空碗,边往里头拨面,边开口问道:“你还没说呢,怎的跑出宫来吃面?” 田甜见杨炯给自己分面,也不推辞,嘴角噙着浅笑,柔声道:“宫里的吃食腻味了,便想着出来换换口味。” 杨炯将分好的面递与她,目光落在她那张细腻小巧的脸蛋上,含笑道:“你我也算旧相识,你该晓得,我既能帮你洗脱嫌疑,便能瞧出你所言真假。虽说你我仅见过一面,可对你,我多少也有些了解。 那日你来相府见我时,虽说看着窘迫,可那眉眼,分明是精心描画了许久,是那时长安城里正流行的眉样。这便说明,你极为在意自己的仪态。今日见你,眉眼却并非现下长安流行的兰叶眉,要么是你有心事,要么是许久不曾关注这些,不然怎还画着旧时眉样。 刚来时,你眼底含愁,叹息不止,恰好印证了这一点。可知你哪儿最让我印象深刻?便是你那玉珠落盘、婉转如簧的嗓音,如今听你说话,虽说面上欣喜,可内里却藏着一丝愁苦,我又怎会听不出来。” 田甜小嘴微张,杏目圆睁,满是惊讶地瞧着神色淡然的杨炯。她知晓杨少卿聪慧过人,却没料到竟这般厉害。 此刻,她心中欣喜与愁怨相互交织,还无端生出几分莫名的自卑之意。 欣喜的是,原来那日自己费心描画的妆容,他竟全都记在心里,还夸赞自己嗓音好听。虽说她走街串巷多年,不乏人夸赞嗓音,可怎的杨少卿一夸,她便这般欢喜。更让她欣喜的是,杨少卿竟能如此敏锐地察觉她的心思,这怎能不让她开心。 想当初,田甜走街串巷卖唱,因容貌出众、嗓音清甜,没少被登徒子惦记,也遭遇过诸多恶人欺压,压根没人在意她是喜是悲。即便后来成了太子侧妃,与那太子也甚少往来,太子瞧不上她这歌女出身,她也不强求,能不愁吃穿,便已心满意足。 可偏偏就这仅有一面之缘的杨少卿,却这般了解自己,这让她欣喜之余,又多了几分羞怯,羞怯之中,还夹杂着一丝莫名的自卑。诸多情绪在心头翻涌,搅得她心潮澎湃,思绪难宁。 杨炯瞧她这副娇俏可爱的模样,好笑地伸手敲了敲她碗沿,示意她吃面,而后自己也挑起一筷子面,送入嘴中,边嚼边道:“可是受人欺负了?你如今是太子侧妃,母族又是洛阳田家,虽说太子已逝,想来能欺负你的人也不多。听闻你与太后一直在礼佛,料想也不是颜夫子那边的人。这我可就猜不透了。 田姑娘,可否为我解惑?” 田甜嘴角上扬,挤出一丝笑意,而后摇了摇头,默默低头吃面。 杨炯见此,便也不再追问。本想着若不是什么大事,故人有难,帮衬一二也是寻常,可见她不愿言说,想必自有缘由,若再追问,反倒显得不知分寸。 田甜安静地吃了几口面,而后将碗里的面尽数拨回杨炯碗中,嘟着小嘴道:“不好吃,都给你。” 杨炯摇头,调笑道:“你这理由,可不如上次可爱。” 言罢,也不推脱,继续吃面。 田甜俏脸微红,见杨炯只顾埋头吃面,便抬手理了理鬓边碎发,重新整理了下仪态,手托香腮,静静凝视着他吃面。这场景,可是她心心念念、只敢在梦里偷偷念想的场面。 那日,她精心梳妆打扮去见杨炯,未曾想,竟生出那般多的波折,幸得杨炯帮忙洗脱了她杀人嫌疑。本想着请他吃碗面以表谢意,却闹出诸多尴尬事儿。 这之后,每每想起,她便脸红心跳。她又不傻,更非懵懂无知。尤其是入了东宫后,虽说太子对她不理不睬,她也没甚波澜,可那些个不知名的深夜,她总会莫名梦到那日与杨炯相处的场景。 她虽是歌女出身,可也知晓自己如今是太子侧妃,这般念想,总归不妥。于是,便强自按捺心绪。可常言道,哪个少女不怀春,她平日里唱过不知多少遍这词儿,直至身处这深宫高墙之中,才真真对这话有了深切体悟。 她田甜可不是那不知廉耻之人,便暗自决定,待杨少卿回了长安,定要补请他一碗面,也算给自己一个交代,而后便安安心心做这太子侧妃,即便老死宫中,蹉跎了青春年华,她也无怨无悔。 怎奈世事难料,她莫名其妙成了寡妇,又无端遭那断腿之人骚扰。还没等她从震惊中缓过神来,皇帝竟也龙御归天。这一连串变故,来得太快,让她措手不及。 渐渐地,她也想明白了,便打算以这尴尬身份在宫中继续生活。可谁曾想,前几日,一切又都变了,变得让她整个人的信念都轰然崩塌。她这才知晓,皇宫原是这般肮脏、满是算计,令人作呕。 田甜从蜀中辗转来到京城,在她心中,有三个人对她恩重如山。其一,便是伯父田伯光,是改变她命运的关键人物;再者,便是皇太后,在宫中没少施恩于她;还有眼前这位名动长安的杨少卿,对她有救命之恩。 然而,前些日子,伯父田伯光与皇太后仿若私下串通好了一般,竟都或明或暗地暗示她,要她嫁给三皇子李泽。这消息仿若一道晴天霹雳,田甜听闻,内心大为震动,满心皆是不解。 这儿可是大华,礼仪之邦,怎可做出这般败坏人伦之事? 田甜早已不是当初那个懵懂无知的蜀中歌女,历经诸多世事,也有了自己的见识与城府。听到这般无理要求后,她不动声色,暗中开始四处打探消息,费了好大一番周折,总算摸清了其中缘由。 原来,三皇子李泽是先帝遗诏中钦封的魏王,是先帝特意给李淑留下的助力与依仗。依着当下朝廷局势来看,李泽无疑会是未来朝堂之上的新贵。伯父田伯光许是看中了这点,毕竟李泽是现在剩下的唯一的皇子,朝局变幻莫测,第三代皇位继承人还遥不可及,投资李泽,无疑是为日后寻得一份保障。 再者,听闻中央银行新收拢了四大钱庄,这架构设计极为精巧,一旦中央银行在大华站稳脚跟,那四大钱庄的掌柜,就不再是自主当家的角色,转而要受中央银行辖制,成了那有权无钱的行长。伯父大概是走投无路,这中央银行是李漟力推的新政,他若想反抗,似乎唯有投靠李淑一途,而自己,竟成了这场权力博弈中的交易筹码。 至于皇太后,想来是与伯父互通了声气。 皇太后坚定地支持二狗那还未出世的孩子,李泽作为先帝留给李淑的帮手,她自然乐意促成这桩婚事,以此来为李泽增势加力,帮助他在朝堂站稳脚跟。一旦田甜嫁给李泽,不但能削弱对李淑不利的中央银行新政,还能得到伯父那丰厚的财力支持,如此一举两得,她又怎会不做? 想通了这些关节,田甜满心悲戚。 在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三个人里,到头来,唯有杨少卿还如往昔那般磊落坦荡、风光霁月。田甜一直自诩是个懂得感恩之人,伯父和皇太后往日的照顾,她都铭记于心,可如今,他们竟让她做这般违背人伦之事,这是她无论如何也不能答应的。 但不答应又能如何?田甜心里清楚,伯父和皇太后绝不会轻易善罢甘休,定会软硬兼施,使出各种手段逼迫她就范。她本怀着报恩之心侍奉,却没料到,他们想要的报恩方式竟是如此不堪,田甜只觉万念俱灰,现已萌生出轻生的念头。 今日出来,只想再吃一碗阳春面,了却那埋藏在心底的念头,大约是老天眷顾,让自己还能再见杨少卿一面,这她也就了无遗憾了。 “田姑娘,多谢你的面。这面我可不能白吃,往后若是受了欺负,就去相府寻我,我还有事要忙,就此别过。” 杨炯起身,微笑着与田甜道别。 田甜也忙起身,眼神努力弯成月牙,嘴角带着笑意,手指不停搓着裙角,身体前倾,欲抬脚相送,却又止住,嘴唇轻抿,重复道:“再见,再见!” 杨炯微笑点头,转身走出几步,却又突然停住,眉头紧锁,又往前走了几步,而后猛地转身,回到田甜面前,目光灼灼,盯着她良久,冷不丁开口道:“你吃饱了吗?” “啊?” 田甜一脸疑惑地瞧着杨炯。 杨炯也不理会她的惊讶,上前在桌上放下面钱,而后不由分说,拉着她便往那喧闹的长安大街走去,对田甜轻微的挣扎仿若未闻,将她拉至身旁,并肩朝着压樊楼行去。 “杨少卿,咱们这是去哪儿?” 田甜小声嘀咕。 “你今日为何穿着米黄色素衣?” 杨炯边走边问。 田甜不明所以,随口答道:“随便穿的。” “你不会说谎,便莫要乱讲。你初见我时,穿的是粉色长裙,颜色比寻常所见要深上许多,你走街串巷唱歌,需引人注目,故而你们歌女都爱穿些深色衣裳招揽听众。时日一久,这穿衣习惯便就养成。 许是性子使然,亦或是职业缘故,我看得出来,你是个极重妆容的姑娘,可今日却大不相同,你眼底含愁,声音没了我记忆中那般清靓,眉样也失了时,衣裳更是选了素色。 对你而言,深色衣裳代表着对生活的向往,是热烈,是期盼,是希望,素色却是你对生活没了指望的表现。你盼着通过这低调穿着,避开他人目光,内心满是痛苦与纠结,不愿让人窥探到你的情绪,才选了素色衣裳,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与外界隔绝开来。你可是想轻生?” 田甜瞳孔骤缩,被杨炯握住的手不自觉地颤抖起来,张嘴便欲反驳。 “你最好同我说实话!皇帝遗诏,丧葬从简,可没穿素的要求。你可不是随便选的衣裳,你内衬平整如新,白得晃眼,吃面时还用手遮着那白色内衬,显然是怕弄脏了。还有你这裙结,竟打了个盘长结,这结繁杂得很,要费些功夫才能打好,盘长结寓意长长久久,平安顺遂,这说明你内心纠结,想轻生却又还有留恋。” 杨炯停下脚步,直勾勾地盯着田甜的眼睛,抢先说道。 田甜望着杨炯,苦涩一笑:“之前有遗憾,今日便没了呢。” “所以说,我猜对了?你真想轻生?” 杨炯皱眉。 “你怎这般聪明?” 田甜无奈苦笑,眼神里满是幽怨愁苦。 杨炯挑眉,没好气地回道:“你当我这长安探花郎的名号是吹出来的?你们女子的妆容、衣貌,我能不了解?我家干的是香水、绸缎买卖,要是连这都瞧不出,那铺子趁早关门大吉了。” 田甜嘟嘴,瞪大眼睛道:“杨少卿是在调戏我吗?” “调戏你个头!” 杨炯笑骂一句,拉着她慢悠悠地走在长安街头,淡淡道:“说吧,看我能不能帮你。” 田甜低头,任由杨炯拉着自己的手,仿若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一声不吭。 “你不说,还当我查不出?你别以为我是想帮你,我这人最不爱欠人情,你请我吃面,我帮你,就这么简单。” 杨炯认真道。 “不说是吧!那正好,我这探花郎还没品鉴过蜀中的珙桐花,走吧,跟我回相府!” 杨炯故意装出一副急不可耐的模样,拉着她就往东城走。 田甜白了杨炯一记白眼,轻声道:“你就不能好好说话。” 杨炯见她还这般扭捏,也不啰嗦,伸手揽住她的腰,大步向前,边走边道:“我看你就是欠收拾,不给你来点手段,你是打死也不张嘴是吧。” “呀!杨少卿,你快放我下来,这到处都是人呢!” 田甜羞愤难当,捂着脸,左右挣扎个不停。 “说不说?不说我还有更多花样。” 杨炯威胁道。 “我说!我说!你别欺负我了!” 田甜带着哭腔,连连求饶。 杨炯嘴角勾起一抹坏笑,将她放下来,拉着她走到一处河边柳树下,迎着午后暖阳,身子倚靠在柳树旁,双臂抱在胸前,等着她开口。 田甜整理了下凌乱的衣衫,眼眶泛红,满含幽怨地望着一脸坏笑的杨炯。见他作势还要欺负自己,当下连连摆手,竹筒倒豆子一般,将皇太后和伯父田伯光的事儿一五一十全告诉了他。 杨炯越听眉头皱得越紧,待田甜说完,杨炯冷哼一声:“这不是瞎胡闹嘛!真真是脸都不要了。” “他们对我有恩,我不能拒绝,可我也不愿嫁给三皇子,这成什么了,跟草原蛮族有何两样。我没辙,便想着今日过后,就去投湖。” 田甜悲悲切切地说道。 “你可真行!是不是读佛经读傻了?你去找李漟呀,你是她弟媳,她能不管你?我瞅着田伯光就欠收拾,一开始想着把你送进东宫,搞什么奇货可居的事儿,如今倒好,买卖做大了,敢跟中央政府叫板了是吧。还有你,这叫报恩吗?报恩之行,当合于礼,不陷邪僻,不失其道。你命都没了,还报哪门子恩!” 杨炯没好气地数落道。 “我不能依从他们,便只得以命相偿。” 田甜目光坚定,郑重其事地说道。 杨炯无语至极,心下暗道:这姑娘怎就这么倔呢。 当下也不跟她掰扯,直截了当地道:“最近李漟正忙着开发长安街巷,我让她安排你出宫,就去城北的鱼龙巷住,远离那个老太婆,你这么年轻少看佛经。往后那房产开发的事,你来管,有了事做,便不会觉得无聊。 田伯光你别理他,我非得好好收拾收拾他!一开始搞什么奇货可居的事我就懒得理他,现在生意大了,胆子也肥了,都敢反抗中央了,我看再不处理他,他是真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那是我伯父,求你别太狠了。太后对我关照有加,别叫她老太婆好不好。” 田甜小声道。 “知道了!要不是看在你面子上,我直接就令人找个由头抄了田伯光的钱庄。这事不许你管,都进宫这么久了,一点长进都没有,他们把你当一个货物摆弄,你还看不明白?你等我敲打好田伯光,他自会上门去求你,到时候你有的是机会报恩。 就这样,你不许反驳!不然我现在就拉你回相府!” 杨炯吓唬道。 田甜愣愣地看着杨炯,突然感觉有依靠的感觉真的很好,但一想到自己的身份,却又不自觉地后退几步,而后恭敬地施了个万福礼,脆生生道:“谢杨少卿相助,田甜铭记于心。” “行啦!都说了不白吃你的面!再说了,这事也和我有关,你日后便好好帮李漟经营房产生意,自己有了实力,别人便再不会摆弄你了。” 杨炯谆谆教导。 “嗯!” 田甜重重点头。 杨炯看了眼天色,而后道:“我还有事要忙,这便送你回宫。” “不用不用!我自己回去便好!” 田甜连连摆手。 杨炯不由分说,拉着她便走,没好气道:“我担心好不容易救活的珙桐花再死了。” 田甜羞红了脸,低着头小声道:“我该怎么感谢你呢?” “下次请我吃面吧!” 杨炯认真道。 田甜摇了摇头,突然瞥见路旁货郎担子中的拨浪鼓,当下拉着杨炯到这货郎面前,道:“我给你唱歌吧!这个是我唯一拿得出手的东西了!” 杨炯无奈点头。 “那个,那个,我没带钱。” 田甜低着头,昧着良心撒谎道。 杨炯无语,买了一个拨浪鼓塞到她手里,没好气的骂道:“你行呀田甜,请我吃面我花钱,给我唱曲我买鼓,你可真是个勤俭持家的好姑娘。” 田甜对杨炯的揶揄置若罔闻,开心地蹦蹦跳跳跑在杨炯身前,薄唇轻启,声若玉珠滚盘:“ 长安花,西园月,好花须买,皓月须赊。 花倚栏干烂熳开,月曾把酒问团圆。 月盈亏,花开谢,想人生最苦是离别。 长安冬,西园夜。愁凭风遣,憾共山叠。 冬逐青阳悄敛迹,夜依晓色渐融和。 故人来,春歌谢,道明朝最甜是欢合。” 杨炯双手负于身后,嘴角噙着浅笑,目光落于前方。田甜姿态翩跹,手中拨浪鼓 “咚咚” 脆响,蹦跳着哼唱小曲,裙摆轻晃,神采飞扬。 二人身影渐远,唯余歌唱。 第326章 事是人非 杨炯这一日诸事纷忙,先送田甜回宫,又赶着去压樊楼培训,还陪着老岳父钓了半晌的鱼。待诸事皆毕,已然夜幕深沉。他强拉着郑秋,一同用了晚膳,这才悠悠然回转相府。 刚踏入府门,但见一人袅袅婷婷迎面而来,瞧那模样,像是要入府寻人。杨炯定目细瞧,看清来人,不由微微一怔,一时默然。 那女子见杨炯如此,眸光瞬间黯淡,旋即又强扯出一丝笑意,轻声嗔怪道:“怎么?如今成了侯爷,便不认我这表姐了?” 杨炯瞥了一眼谢令君,神色平淡,开口道:“走吧,我娘在后院。” 谢令君轻轻摇头,朱唇微启:“我今日,可是专为寻你而来。” 杨炯闻言又是一愣,眉梢轻挑,带着几分疑惑:“寻我?所为何事?” 谢令君素手轻抬,缓缓挽起几缕发丝,又整了整她精心挑选、耗费数日才缝制的七彩间裙,身姿轻摆,不露痕迹的在杨炯眼前摆弄几下,绽出一抹明艳笑容:“嗯,有事。” 杨炯微微点头,侧身引着她步入相府:“既如此,快入府吧。” 谢令君亦步亦趋,跟随着杨炯,仿若回到往昔幼时,二人同行的光景。 “少爷,表小姐。” 门郎见了,忙堆起笑容,恭敬行礼。 杨炯颔首示意,算是回应。 谢令君却身形一顿,并未作答,只轻轻提起裙摆,脚下莲步匆匆,似带了几分急切。 杨炯见状,眉心微蹙,暗自腹诽:这谢令君,终究还是这般目中无人。门郎、管家,乃是家中颜面,迎来送往皆由他们操持打点,虽说不必刻意亲近,可最基本的尊重总该要有。不论是为收拢人心,还是真心相待,但凡有些心智,都不会如此行事? 念及此处,杨炯心头便添了几分不耐,他对这谢令君,本就没甚情谊。且不提她昔日如何坑害原主,便是那几回碰面,哪次不是不欢而散?如今还能与她言语几句,全然是看在母亲谢南的情面之上。 “这边!有事去书房说。” 杨炯瞧着她径直奔揽月湖而去,没好气地出言提醒。 谢令君回首,莲步轻移,上前一把拉住杨炯的手,不容分说,便朝着相府的揽月湖拽去。 杨炯满心莫名,欲要甩开她的手,奈何谢令君攥得甚紧,当下不禁皱眉,语气也带了几分恼意:“你究竟要干什么?” 谢令君闷头不语,只管拽着杨炯,直至来到揽月湖旁的秋千处,方松开手,略带娇嗔道:“你该唤我表姐!莫要这般没大没小。” “你有事快些说,我妻子还等着我回去帮她洗妆。” 杨炯愈发不耐烦起来。 谢令君听闻此言,不禁一愣,眼中满是疑惑:“陆萱回来了?” “李潆。” 杨炯神色淡淡,只简短回应。 “你到底有几个妻子?怎的这般拎不清?” 谢令君摆出表姐的款儿,轻声数落。 杨炯凝视着她那双仿若水杏般的眼眸,声音清冷:“在我心中,皆是我妻子,并无分别。” 谢令君闻言,沉默片刻,继而幽幽一叹:“你不愿同我说话?” “你到底有事没事?” 杨炯越发烦躁,语气也急促起来。 谢令君上前一步,美目含情,泪光盈盈,声若蚊蝇:“我是你表姐,受了委屈,只想让你陪我说说话,你怎的如此不耐烦?我究竟何处惹你厌烦至此?” “上元节当众羞辱,坏我相府名声,你自己做的事,莫非忘了?” 杨炯语气愈发冰冷,仿若霜雪。 “我早已向姑母和姑父赔过罪了!在你家祠堂,实打实跪了一整日,这般惩戒,难道还不够?回想当初,你一味纠缠,我慌了神,头脑一热,便干出那等糊涂事。直至后来,我方才醒悟,原是遭了小人算计。那时我只当是你我斗气,哪晓得竟累及相府。你当真要我跪下求你原谅,才肯罢休?我是你表姐,你我自幼一处长大,怎能这般对我?” 谢令君言至此处,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声音悲切难抑。 杨炯被她这一番话搅得心烦意乱,抬手摆了摆:“好啦!你这般模样,倒似我欺负了你一般。你不是有事吗?赶紧说正事。” “你肯原谅我吗?” 谢令君泪眼朦胧,巴巴地望着他。 “谈不上原谅不原谅!事过境迁,我亦有了心爱之人,过往是非,难以分清对错,过去便过去了。” 杨炯神色淡淡,云淡风轻。 于杨炯而言,实无心思与谢令君掰扯旧事。 初初穿越而来,他便不喜谢令君,瞧不上她对原主的作为。二人好歹是表亲,有何事不能私下相商?再不济,唤家中长辈出面,何苦闹得满城风雨?若单单如此,杨炯也还能忍着,毕竟男女情事,很难分清楚对错,可此事连累老爷子在朝堂遭人诟病,这便令他难以释怀。 在这古时,此乃兰室生隙,齐家不力。老爷子身为左相,若较真起来,便是家声不振,家范不严。名声一物,平日瞧着无用,紧要关头,却常成惹事之端、成事关键。幸而老爷子手段了得,乃朝堂巨擘,否则,真保不准被人借此生事,推下高位。 这便是杨炯最恼谢令君之处。 有了此前龃龉,往后二人碰面交谈,彼此皆没好气。 自杨炯北上,一路历经风雨,心境反倒豁达开阔许多。生死攸关之际,往昔那些纠葛,实在不足挂齿。他对谢令君的怨怼,也随之烟消云散,心下明白,总揪着过去不放,终究无趣又无益,往后少些往来便是。 杨炯归来之后,谢南特意叮嘱,千万别欺负谢令君。杨炯听闻,只觉一头雾水,满心纳闷。他如今连见都不愿见她,何来欺负一说?再者,他自认并非小肚鸡肠之人,怎会无故刁难一个姑娘家? 谢令君闻听此言,泪水瞬间决堤,簌簌滚落,恰似断了线的珍珠,满心委屈,抽噎着哭诉:“你如今可真是出息了!小时候,你整日像个小尾巴,跟在我身后,四处嬉闹,哪曾想,如今竟这般欺负我。我知晓,我有时脑筋愚钝,犯了错,我也认了,可你为何连个让我道歉的机会都不给?呜呜呜……” “你到底要怎样?我都说了,都过去了,你怎的还这般作态?” 杨炯被她哭得心烦意乱,满心焦躁。 “你没过去!若你原谅了我,便会直说原谅,会同我好好说话,你没过去!!!” 谢令君放声大哭,蹲在地上,双手环膝,呜呜抽泣,模样好不凄惨。 “你起来!这般让我娘瞧见,又该训我欺负你了!” 杨炯没好气道。 “呜呜呜~~!” 杨炯怒火中烧,上前用力将她扶起,安置在秋千之上,怒喝道:“不许哭!再哭,我可真要动手了!” 谢令君被这一吼吓得一颤,待看清杨炯那故作凶恶的模样,却又忍不住扑哧一笑,而后抽泣几声,抬手抹了抹眼泪,悠悠道:“你弄脏了我的间裙,我缝了许久,费了好大心思呢。” “知道了,明日给你重新买一身。” 杨炯满心无奈,随口应道。 “买不来的,这是我亲手所缝,耗费多日功夫。” 谢令君小声嘀咕,仿若受了天大委屈。 杨炯无语至极,不禁责骂:“你大晚上故意寻我,到底所为何事?” 谢令君抬眸,望向他,目光盈盈:“陪我说说话,可好?” 杨炯被她这般折腾,彻底没了脾气,恨声道:“说!今日若说不清楚,不许走!” 谢令君莞尔一笑,抬手轻拍他肩头,嗔怪道:“好好同表姐说话,再这般,可要打你哟。” 杨炯瞪她一眼,伸手抓住秋千绳子,轻轻晃动起来。 谢令君瞧见,双眸陡然一亮,芊芊玉手握住两侧绳索,双腿交叠,身姿轻盈,仿若春日里含苞待放的铃兰。冷风拂动她的发丝,裙角轻摇,而她心间,早已盈满欢喜,只因眼前这人,分明知晓她心意,知晓她执意拉他来此的缘由。 遥想当年,揽月湖旁这架秋千,承载了多少儿时欢娱。那时,总是谢令君稳稳坐在其上,杨炯在身后奋力一推,秋千便伴着串串笑声,悠悠飞起。那些日子,日光暖融,白云悠悠,他们的笑声在湖畔回荡,无忧无虑,两小无猜。 今日,她执意拉着杨炯重回故地,所求的,不过是时光回溯,重拾往昔纯真情谊,再度回到那美好的幼时。原来,他一直都记得。 “你过得可好?” 谢令君悠悠开口,声音仿若从遥远之处传来。 “很好,一切顺遂。” 杨炯重重点头,神色安然。 谢令君沉默片刻,继而又道:“听闻你要娶李淑?” “不会。” 杨炯望着揽月湖,手中晃着秋千绳,笃定回应。 “那你要娶何人?” 谢令君抬眸,眼中满是疑惑。 杨炯闻言,沉默半晌,方缓缓回道:“自然是娶我心仪之人。” “哼,我可听闻,你喜欢的人不在少数呢。” 谢令君嘟起小嘴,轻哼一声。 “别说我了,听闻那日你好生威风,十几个内卫追你,竟都被你逃脱?” 杨炯不愿与她谈论此事,寻了个话茬,岔开话题。 “嗯,那泥鳅要欺负我,我如何忍得?你是知晓我的脾性的,受不得一点欺负。” 谢令君嘴角含笑,仿若在说一件趣事。 “如此说来,他定是没讨得便宜。你会武功一事,知晓的人可不多。” 杨炯随口附和。 谢令君望向被月光照得澄澈的湖面,听着湖水被风吹打,拍在岸边的声响,幽幽一叹:“我本要结果了那泥鳅性命,又怕给家中惹祸,便只捅了他几刀。躲在河水中时,我又冷又怕,只觉那时光漫长,难捱至极。那时候,我还想起了你呢。” “想我作甚?” 杨炯一脸疑惑。 谢令君轻轻踏地,伸手拍了拍杨炯的手,示意他坐在身旁。杨炯停下晃动秋千绳,却直接背对着谢令君,面向揽月湖,坐了下来。 谢令君见状,眸光一黯,抬脚轻轻踢了踢杨炯后背,委屈道:“小时候,你可是哭着喊着要与我同坐,怎的如今这般?” “那时年幼,不懂事罢了。” 杨炯神色平静回道。 谢令君见此,轻叹一声,抿唇道:“我那时心想,若我遭遇不测,你回来,可会为我报仇?” “那泥鳅,我本就要杀。” “你莫要装傻充愣!” 谢令君声音带了几分娇嗔,愤愤而言。 “我说的皆是实话。” 谢令君眸子一黯,起身下了秋千,挨着杨炯坐下,靠在他肩头,轻声央求:“说些我想听的话,哄哄我,可好?” “表姐,往事不可追,莫要误了自身。” 杨炯微微侧身,避开几分,神色郑重。 谢令君见此,眼眸含泪,满心委屈,转头望向杨炯,一把挽住他胳膊,重新贴近,赌气道:“这些,本该都属于我。” “哪有这许多本该?你当初既已做出抉择,便莫要后悔。” 杨炯见她耍赖,没好气道。 “我后悔了!” 谢令君哼道,语气带着几分倔强。 “这世上,可没治后悔的药。” “有!你说有,那便有。” 谢令君望着他侧脸,目光灼灼,似在等他回应。 杨炯转头,抽回手,神色凝重:“那我且问你!你究竟所求何物?权势,还是真心?” “往昔,我求权势,如今,我唯愿得一真心。” 谢令君目光坚定,认真作答。 杨炯摇头,略带揶揄:“你怎的如此贪心,还这般自信?你想要,便能得?别人便会予你?” 谢令君听闻此言,眼眶中积蓄的泪水再度夺眶而出,声音哽咽,满是委屈:“咱们青梅竹马,我又是你表姐,偶尔任性一回,难道也不成?就不能多宠我些许?” “我这一生,统共便两个青梅竹马,一个是李潆,另一个是李漟,除此之外,旁人至多算是儿时玩伴。也正因你是我表姐,念着这层关系,我才未一直揪着过往不放,强压性子,与你心平气和在此处言语。” 杨炯神色淡淡,仿若事不关己。 “你嫌弃我?我清清白白!” 谢令君痛哭出声,仿若受了极大冤屈。 杨炯翻了个白眼,责骂道:“你莫要耍赖,明知我并非此意。” 谢令君闻言,赌气推开他,将头埋在膝盖,呜呜哭泣。 “时辰不早了!去歇息吧!” 杨炯起身,作势欲走。 谢令君止住哭声,倏然起身,伸手扯住杨炯,眸子中满是疯狂,银牙紧咬,冷声道:“听闻你学武了?不知你打得过我吗?” “啊?” 杨炯满心困惑,一头雾水。 谢令君脸上一红,凑近他耳畔,冷声道:“我要拿回我失去的!你若不从,我便硬抢!你知晓我的性子,头脑一热,什么蠢事都做得出来。” 杨炯推开她,声音冰冷:“谢令君!你给我冷静些!” “叫表姐!” 谢令君瞪眼,仿若发怒的母狮。 “有病!” 杨炯转身便走,不愿再与她纠缠。 谢令君见状,飞身扑向杨炯,对上他愤怒的眼神,喊道:“你休想走!” 杨炯怒极,寒声道:“你莫要逼我说出难听的话!” 谢令君眼眶泛红,目光灼灼,透着不顾一切的疯狂与决绝,那股子狠劲儿,仿若能将周遭一切点燃,声音也因激动而颤抖:“我谢令君错过一回,绝不会重蹈覆辙。今日我便把话撂下,往后哪怕你落魄至沿街乞讨,我也绝不离你半步;若你有个三长两短,我绝不独活,必定生死相随。” 言罢,竟直接朝杨炯吻去。 “咳!夫君,等着你洗妆呢,怎跑到这边来了?” 恰在此时,李潆轻咳一声,款步走来,打破这僵局。 谢令君闻声,仿若受惊的兔子,蹭地一下跳起老高,而后迅速背身,佯装无事,手忙脚乱地整理裙摆。 杨炯见是李潆,无奈一笑:“陪表姐说说话。” 李潆狠狠瞪他一眼,上前挽住他胳膊,看向谢令君背影,语带双关:“天色不早了,我与夫君要歇息了!你也早些安歇吧,表姐!” 李潆将 “表姐” 二字咬得极重,而后拉着杨炯,边走边道:“我昨日打碎了一面镜子,心疼许久,你能让它复原吗?” “重新买一面便是。” 杨炯随口应道。 “可我甚是喜欢。” “新买的,只会更好。” 杨炯神色淡淡,仿若未听出她言外之意。 “不对!你这话不对,这镜子花纹乃我亲手所绘,镜面亦是我亲手打磨,我心疼,是因我费了心思,买来的,自然不会如此。” 李潆意有所指,目光望向谢令君方向。 “快回吧,我帮你洗妆。” 杨炯点到为止,不愿再多言。 李潆瞪他一眼,哼道:“让我等这般久,单洗妆可不成。” “那娘子还要如何?” 杨炯嘴角含笑,打趣道。 “帮我洗脚!” “行。” 李潆抬眸,望向他:“你当真愿意?” 杨炯并未作答,只拉着她,身影渐渐没入夜色之中。 谢令君听得真切,心中悲苦难抑,泪水如决堤洪水,簌簌滑落,泪珠砸在揽月湖岸细沙上,洇湿一片。 她望着二人消失的方向,良久良久,仿若石化。而后,缓缓移步至秋千,轻轻坐下,一边哭,一边小声呢喃 :“ 夜亭皋闲信步,乍过佳期,渐觉伤心处。数点浪声风约住,朦胧澹月云来去。儿时依依情暗度,谁在秋千,笑里轻轻语。一片芳心千万绪,人间没个安排处。” 瑟瑟风声,滔滔浪声,入耳声声依旧。 悠悠昨日,匆匆今日,经心事是人非。 第327章 慰问 <特别鸣谢:tijin的大神认证!本章八千字,算是两章,特此加更!> 晨起,杨炯由小鱼儿侍奉着,换了一身赤麒麟服,细细整了衣衫,开口道:“你不与我同去?” 小鱼儿将杨炯上下打量一番,良久,方满意颔首:“我见不得那等凄苦事儿,你若要人陪着,叫郑秋随你去便是。” 杨炯摇了摇头,道:“我走之后,郑秋要往弘农祭祖,慰问麾下家属,总得有个当家主母跟着才是。” “我还管着咱家祠堂呢,去了心里头不好受。让三姐陪你吧。” 小鱼儿神色淡淡,轻言说道。 “承春正忙着整顿收拢内卫旧部,抽不开身。” 杨炯苦笑着回应。 “那就让耶律南仙陪你!我瞧她整日清闲得很。” 小鱼儿言罢,径直推着杨炯,将他送出了闺房。 杨炯苦笑不迭,未曾想自己这么多妻子,竟寻不出一个能陪着去慰问之人,实在令人感慨。当下摇了摇头,也不再强求,径直往府外走去。 “哎,这是要往哪儿去?” 耶律南仙莲步匆匆,赶将上来,面上笑意盈盈。 杨炯见她衣着单薄,不禁皱了皱眉,拉着她步入相府衣库,一番挑选,寻出一件紫绒大氅,轻轻为她披上,口中嗔怪道:“你怎的这般不晓得照顾自己?府里的东西,你尽可随意取用,非得等我来操心不成?” 耶律南仙嘴角噙着浅笑,任他将大氅披上,轻声道:“屋子里暖和,我在里头呆得腻烦了,想跟着你出去逛逛。” 杨炯抬脚先行,与她一道出了相府,身后带着诸多礼品,朝着长乐巷行去。 “南仙,一万兵已整顿完毕,后日我便要启程了。” 杨炯神色郑重,出言说道。 耶律南仙快走两步,赶上他道:“此次你带上我弟弟,他正需这份功劳。你今日应了我,往后若有所求,我必不推辞。” “咱俩就别说这些见外的话了。” 杨炯没好气地回道。 耶律南仙也不纠缠,直言道:“我弟弟性子跳脱,你可得好生管教,莫要心软下不得手。” “嗯,那我可真管了,到时若是手重了,你可别心疼埋怨。” 杨炯半开玩笑地说道。 耶律南仙瞪他一眼,嗔骂道:“我何时埋怨过你?你三番五次违约,我可曾说过一句重话?你如今说这话,可是存心气我?” “你瞧你,说急就急,我不过开个玩笑。” 杨炯无奈叹息。 “哼,往后莫要说这些话气我。” 耶律南仙冷哼一声,转过头去,不愿再看他这恼人模样。 杨炯苦笑,心下明白,耶律南仙聪慧狡黠,明知他话语之意,却偏要与他争辩生气,说到底,是听不得自己对她说狠话,更容不得半分冤枉。哪怕知晓杨炯并非真心那般想,却也受不得一星半点。 这般心思,杨炯倒也能体谅。耶律南仙性子淡漠,与她不相干之人,她从不理会,一旦发起火,杀起人来,眼都不眨一下,却唯独在意自己对她的态度。 杨炯无奈,暗忖这些个公主,没一个性子温婉柔弱的,个个强势矜贵,说一不二,当下只得耐着性子哄劝:“好,往后我多留意便是。” “哼!” 耶律南仙轻哼一声,瞧都不瞧杨炯一眼,脚下步子却缓了几分,身子也悄然向他靠了靠。 杨炯瞧着她这模样,心中暗笑:这些公主一个赛一个机灵,一个比一个会拿捏人。女子发脾气、使小性子,本不是什么天大的事儿,可在聪慧女子与愚笨女子之间,那结果全然不同。 有些女子行事糊涂,全不顾场合时机,肆意宣泄情绪,一味地耍脾气、无理取闹。心里头从未顾及丈夫颜面,更不会考量对人际关系的冲击。长此以往,不单自己的诉求屡屡落空,还会让丈夫与自己渐行渐远,最终沦为满心怨怼的怨妇,周身戾气弥漫,严重的,能搅得全家不得安宁,祖孙三代跟着蒙羞。 与之相较,那些聪慧过人的女子便大不一样。她们目标明晰,深知自己所求为何。在她们眼中,偶尔的小作小闹并非胡搅蛮缠,而是经营夫妻情分的巧妙手腕,更能为平淡日子添几分意趣。在家中,自在随性,可一旦置身外场,立马谨言慎行,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她们晓得维护丈夫威望,给予十足尊重,让其在外挺直腰杆;与此同时,又能凭自身智慧,在适度的嬉闹打趣间,不动声色地达成心愿,将日子过得风生水起。 可见,这两类女子差的不单是情商,更是对夫妻关系本质的深刻体悟。聪慧女子深知夫妻本是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故而凡事能从大局着眼;而那些懵懂无知的,却始终被困在自我的狭小天地,只图一时意气,终落得个黯然收场。 这其中,李潆与耶律南仙便是深谙此道之人。 她二人私下与杨炯闹起来,那动静仿若天崩地裂,可一旦到了人前,哪怕被杨炯惹得怒急,也晓得拉着他寻个无人处再理论。 杨炯身为领兵将领、相府公子、朝廷重臣,身后跟着无数人,关联着万千家庭。权威的树立,不单凭自身实力,亲眷尤其是妻子的维护亦至关重要。 耶律南仙如今这般作态,分明是要杨炯哄,杨炯岂能不知她心意,当下便低声唤道:“女王大人,可还生气?” “作死呀,还有旁人呢。” 耶律南仙俏脸一红,低声嗔骂。 杨炯哈哈大笑,轻声安抚:“放心,他们皆是相府老人,知晓分寸,刻意与咱们拉开距离呢。” 耶律南仙没好气地白他一眼,转而望向长安大街,嘴角不自觉勾起一抹浅笑。 “我去登州之后,你有何打算?” 杨炯忽而问道。 耶律南仙沉默片刻,幽幽道:“我离开析津府时日已久,明日便要回去了。” 杨炯脚步一顿,责怪道:“怎的不早些言语?我还未曾为你践行!” 耶律南仙洒脱一笑:“今日你不是在冰雪城安排了晚宴?我没那般娇柔造作。” 杨炯望着她娇俏容颜,对上她璀璨眼眸,喉结动了几动,千言万语堵在胸口,终是叹道:“好。” “哎!你这是何意?舍不得我?那便现在回去,做南院驸马。” 耶律南仙用手肘轻轻捅了捅杨炯,眼中满是戏谑。 “你闭嘴吧!好好的气氛都被你搅了。” 杨炯笑骂道。 “哼,这算什么好气氛,一点都不爽利!你若有心,往后来寻我便是,我拿出最好的富谷泉招待你,何必这般小女儿作态。” 耶律南仙轻声数落。 杨炯翻了翻白眼,哼道:“对对对!你们一个个都洒脱,就我小女儿做派,行了吧!” 耶律南仙眉眼含着笑意,揶揄道:“说说,还有哪个女子这般说过你?” 杨炯懒得理会这小狐狸,唤来阿福,吩咐道:“去准备些上好的苏锦、毛皮大氅,还有香水、生药,对了,青霉素也莫忘了,一应俱全之后,送去公主的返辽车队。” “好!” 阿福点头,转身朝兰蔻坊而去。 耶律南仙见状,没好气道:“你若真舍不得我,便给我些好的轰天雷和火炮。拿这些物件糊弄我,真有你的。” “你想得倒美!这些是我的私物,给你是心疼你,那火炮乃国之重器,给了你,万一你掉过头来攻打我大华,我找谁说理去?” 杨炯瞪眼骂道。 耶律南仙听闻此言,眉眼弯弯,又靠近杨炯些许,眼眸中满是狡黠,小声道:“谈谈?” “火炮免谈,恋爱倒是能谈。” 杨炯瞧她那模样,便知她要说什么。 “哼,你还不知我条件呢,就这般急着拒绝?” 耶律南仙轻轻怼了杨炯肚子一下,嗔怪道。 “那你有何条件?说来听听?” 杨炯见这小狐狸满脸促狭,也忍不住好奇相问。 耶律南仙俏脸一红,拉着他快走几步,见相府的人果然识趣避开,便语带清风,眼含春水,小声道:“你不是想要大辽最高的荣耀吗?给我火炮,今晚便给你,如何?” 杨炯闻言一愣,下意识看向她的蛮靴,见她非但不躲,还调皮地轻轻磕了杨炯腿弯一下,眼眸更是春意荡漾,看得杨炯血气蹭蹭上涌。 “咳!你这演技从何处学来的,竟进步这般快!” 杨炯轻咳一声,掩饰尴尬。 “哼,有贼心没贼胆的猪头!” 耶律南仙娇声骂了一句,似是还不解气,用力在他腰间拧了一把,转过头不再理他。 杨炯疼得龇牙咧嘴,知晓不能在这话题上继续纠缠,忙岔开话头道:“我瞧了辽国的情报,你与耶律兄处境不妙,回去之后务必多加小心。” “放心,只要你攻入金上京,局势便会翻天覆地。我手中尚有一万精兵,还有安抚司与母族支持,皇帝若想动我,那便是灭国之灾。” 耶律南仙眼眸寒光闪烁,自信满满。 杨炯点头,直言道:“我此次行动,若一切顺遂,十日便可攻下金上京,即便有变故,半月之内也足够了,只要不是绝境,我定当竭尽全力。 这并非只为你,亦是为了大华。金国人狼子野心,数次潜入我大华境内滋事,若被他们占了大辽东京道的咸州,一路南下,势如破竹,可就彻底打通了入侵大华的通道,往后我北方边境将永无宁日。 我爹所言,未曾瞒你,你应当清楚,如今西夏覆灭,我大华元气大伤,你大辽亦深陷战火。大华与大辽多年交战,互有胜负,倒也未曾发生太过恶劣之事。从两国利益考量,若眼睁睁看着金国灭了大辽,那便是野蛮民族的崛起。 大华与大辽经营数十载,家大业大,经不得折腾。金国建国时日最短,全然是未开化的蛮族,若任其壮大,咱们两国都得遭殃。” 耶律南仙点头,叹道:“我大辽建国数十载,从大华学了诸多本事,朝堂亦招揽不少大华人。多年来,虽有南北院分治,矛盾却也不少。那些顽固的契丹老臣,还守着种族之见,我与大兄作为新势力代表,一直主张不论哪族人,只要有能耐,便可为我所用。 这便是我们与皇帝的矛盾之一。 诚如你所言,大辽发展数十载,虽不及大华富庶,却也相差无几。可这亦是咱们的致命弱点,咱们太富庶了,去攻打金国那般城池稀少的国家,大军出动,耗费惊人。他们女真人来去如风,补给极易,国内又没什么值得我大辽兴兵抢夺之物。这便是文明国家对阵野蛮国家的困境。” “哈哈哈!如今知道我大华当年与你们作战的难处了吧。这可真是风水轮流转,你们过上富足日子,东北便冒出个更野蛮的民族,用你们昔日打我大华的法子来打你们大辽。你该庆幸大辽还有众多弓马娴熟的契丹武士,不然,没准真被这金国蛮子灭了国。” 杨炯毫不留情地嘲笑道。 耶律南仙狠狠瞪他一眼,刚要开口喝骂,却见前方立着数名身着麒麟服的军官,便住了口,随着杨炯迎上前去。 杨炯亦瞧见来人,几步上前,笑骂道:“不是让你们带着家眷去冰雪城吗?今日晚宴我都安排妥当了,冰雪城今日只招待咱们兄弟,怎的跑这儿来了?” 贾纯刚笑道:“别提了大人!那群小兔崽子,我们刚一去,就拉着灌酒,一轮下来,差点没把命丢了,这才刚逃出来。” “大人,您可得晚点再去,让他们闹去吧!娘的,老子这千杯不醉的酒量,差点被他们灌到桌子底下去,我算是瞧出来了,这是拿我们这些将官撒气呢。” 卢启捂着额头,没好气地说。 姬德龙也好不到哪儿去,不断揉着太阳穴,道:“大人,让他们闹吧,到晚上便消停了。” 杨炯见此,笑骂道:“你们也是,那三千多兄弟加上家眷,这般喝下去,还能有命?我说一大早怎么一个个都跟霜打的茄子似的,合着都先喝了一轮了。” “大人,这盛情难却呀,我那三百燕塞兵,加上家属,一个比一个能说,这个感谢我照顾,那个感激我带他儿子回家,这杯酒喝了那杯不喝实在说不过去。要不是老毛把我从桌子底下拖出来,我这会儿还在那儿吐呢。” 陈三两满是无奈,眉头皱得紧紧的,显是被头疼折腾得不轻。 杨炯苦笑摇头,笑骂道:“那就赶紧回去歇着吧!晚宴带着家属来,咱们兄弟好好吃顿饭,后天可就要出发了。” “大人,放心吧!我们来之前都洗了澡,喝了不少醒酒汤,除了头疼,倒也没别的大碍,来看看兄弟家属,也是应当的。” 毛罡笑着摆手。 杨炯点头,继而问道:“北地兄弟的抚恤金,得等统计完人数,户部才会发放。这事儿我已跟长公主提过了。咱们这三千兄弟的津贴,都发下去了吗?” 毛罡重重点头,认真道:“大人放心,我们兄弟这几日一直在忙这事儿,每人六个月的津贴,都已如数发放,兄弟们都感念大人的恩德呢。” 杨炯摆手,淡淡道:“该是我感念你们才对,跟着我干了这等大事,些许身外物罢了,不值一提。回了家,总得给家中妻儿带点东西,朝廷国库吃紧,春税还没上来,军饷不知何时才能足额发放。不能让兄弟们饿肚子。” “大人您这说的什么话?咱兄弟出生入死,即便没有这些,也绝无怨言。再者说,大人您这哪是六个月的津贴呀,一个禁军一年才 12 两白银,您直接每人发 50 两,这要是还有人敢有怨言,老子活劈了他。” 贾纯刚瞪大了眼睛,狠声道。 姬德龙跟着附和:“大人!咱们兄弟又不是第一天当兵,以往皇帝可没多给过咱们半个铜板,也就大人您才这般体恤兄弟。” “这话说得没错。大人,您那可是 15 万两白银呀!说给就给,眼睛都不眨一下,咱卢启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发津贴那日,可算是开了大眼。咱卢启这辈子没佩服过谁,对大人您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卢启由衷感慨。 杨炯摆手,笑骂道:“行啦!兄弟们的情我记在心里,可津贴也得给。咱们兄弟之间就别啰嗦,办完事,赶紧各自回家接家眷去冰雪城,咱们好好团圆团圆。” “是!” 众人齐声高呼。 杨炯微笑,拉着耶律南仙率先走入长乐巷沈大家门,刚到门口,便听闻里头吵闹之声。 “你这不孝女!爹找你要钱,是为了开办私塾学堂,这是大功德,你怎的这般小气?相府每月都有接济,你那九等诰命每月也有朝廷俸禄,如今爹有急用,你怎的这般推诿?” 一个苍老声音怒喝不止。 “爹!您都来了多少回了?哪次女儿没给您银子?我受相府接济,是因如今怀有身孕,没了生活来源,这才收下,可并非理所当然!若是相府不再接济我了,您让女儿如何过活? 您那私塾开在城外,本就没几个学生。每日的日常开销,书籍印刷,塾师薪俸,开支巨大,您还要办各种宴会,结交文人雅士,花光了家中积蓄,便来我这儿讨要。 您怎能如此!女儿往后还要养孩子,如今积蓄全被您借了去,往后可怎么活?” 一个女子放声哭诉。 “好女儿!你听爹说,爹要去参加景和楼的诗会,届时太学和国子监的官员都会去,爹这是去走关系呀,这钱得花。” 那老人声音恳切无比。 “呜呜呜!爹,您上次就是这般说的,结果呢?您那私塾非但没起色,还因得罪学事司被关停了数日。女儿真的没钱了,您这是要逼死我吗?” 那女子悲切不已,哽咽得话都说不全。 “你,你简直气煞我也,我真是养了白眼狼!” 老人不断拍着桌子,怒喝不停。 “呜呜呜!” 女子哭得愈发伤心。 “娘的!岂有此理!” 贾纯刚怒目圆睁,额上青筋暴起,怒吼一声,作势就要往里冲。 卢启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拽住,同时压低声音劝道:“清官难断家务事,咱们贸然出面,怕是不妥。还是让大人定夺吧。” 贾纯刚恨恨作罢,随着杨炯一同走近屋内。 杨炯刚一进门,便见一清秀女子正趴在桌上哭泣,身旁一老秀才口中骂个不停,看模样是不拿到钱不肯罢休。 众人进屋,老秀才止了骂声,疑惑地看向众人:“你们是麟嘉卫?” 杨炯冷冷瞥他一眼,转头看向女子,问道:“可是沈大之妻,沈罗氏?” “我是,你是我丈夫的同袍?” 罗韵起身,匆忙抹干眼泪,眼中满是疑惑。 杨炯点头,继而看向身后。 “陈三两,麟嘉卫中郎将,燕塞营统领。” “卢启,麟嘉卫将军,录事参军事。” “贾纯刚,麟嘉卫将军,骑兵统制。” “姬德龙,麟嘉卫将军,先登营统制。” “毛罡,麟嘉卫大将军。” “镇南侯,杨炯。” “呀!罗韵,见过诸位将军!” 罗韵慌忙行礼。 耶律南仙抢前一步,扶起她道:“不必如此!今日是特地来看你的。” 杨炯微微点头,继而寒声说道:“你不必这般多礼,沈大是我兄弟,你儿子的名字还是他求着我给取的。此次回长安,特来看望,生活可有难处?可有被人欺负?尽可说来,这里最小的都是六品军职,加上我这侯爷,能欺负你的人可不多。” “多谢侯爷照拂!我已蒙受相府恩泽太多,感激不尽,实在没什么请求。” 罗韵恭敬回道。 “哎呀,叫错了!莫叫侯爷,要叫大人,你丈夫是相府的亲兵,你就是相府的人,往后别再外道了。” 耶律南仙提点道。 罗韵闻言,愈发恭敬,再次行礼:“谢大人照拂!” 杨炯心下长叹,也不啰嗦,直言道:“你是他爹是吧!想开私塾,得凭真本事,你一个落魄秀才,能教出什么好学生?长安学堂没有一千也有数百,你能招来何人? 我警告你!往后少来打秋风,我是谁你心里清楚!若再让我知晓你前来滋扰,可别怪我不客气。赶紧滚!” 老秀才闻言,浑身抖如筛糠,他哪见过这般阵仗,这简直是麟嘉卫倾巢而出,更遑论还有名震长安的镇南侯,他怎敢招惹,当下连声告罪,飞也似的逃出房门。 杨炯无语,看向罗韵,道:“相府亲兵家眷自有待遇,往后莫失了身份。我本答应让齐王给你家孩子开蒙,却不想出了变故。不过你放心,等孩子出生,我自会再给他寻个大儒。” “大人大恩,罗韵没齿难忘!” 罗韵说着便要下跪行礼。 耶律南仙摇头,拉起她道:“相府不兴这个!” “给你带了些补品,放在屋子里了,往后亲兵家眷的津贴每月都会有,安心收下。这是一百两银票,算是我的红礼,莫要推辞!这是补给孩子的,往后养孩子花销大,有什么困难尽管开口。” 杨炯说完,不给她说话的机会,带人离开了小院。 “不用谢了,你丈夫已经谢过了!往后好好生活便是最大的感谢。” 耶律南仙嘱咐一句,也离开了小院。 罗韵看着满屋子的礼物和桌上的银票,轻抚小腹,强忍泪水,悠悠道:“秉文呀,咱娘俩要好好活着,得替你爹报恩呢。” 且说杨炯领着众人,一路无话,待走到桂花巷的一处小院后,本就不佳的心情,见此情景,更是怒火中烧。 只见,一个摇着折扇的公子,目光淫邪,口中污言秽语,不断逼近已然被逼至墙角的女子。 在他身后还有两名同样衣着不凡的公子正在起哄。 “哎!我说王公子,怎的这般磨蹭!可是肾虚了?” “哈哈哈!郑公子此言差矣!我看是怕了,毕竟人家可是朝廷的九品诰命呢。” “狗屁!我王关怕过谁来!她一个妓女罢了,狗屁的诰命,本公子今日玩的就是诰命。” 说着竟淫笑着扑向那女子。 女子惊惧万分,见他扑来,用力将狗碗砸碎,握着碎陶片指着王关大喊:“你别过来!” “哎呦!还是个烈性子!本公子就好这一口。” 王关看着女子这般模样,更来了兴致,大手一探,便要轻薄。 就在此时,他惊觉自己的手被牢牢制住,待转身看向来人,惊道:“卢启!” 杨炯步入院子,走到这人面前,冷声道:“你不知这女子的诰命是怎么来的?” 王关看向杨炯,心底直发怵,嘴上不自觉的颤抖:“知,知道!” “知道还如此放肆,看来是嫌命长!” 杨炯冷喝一声,眼眸森冷。 卢启也不废话,一脚踹在他下体,拖死狗一般将他拖到一旁,怒骂道:“你个狗东西!老子当纨绔的时候你他妈屁都不敢放一个,现在敢来欺负我兄弟的家属了?我看你是真活腻了。” “啊!卢大哥留手呀!小弟知道错了!知道错了!” 王关大声求饶。 “你他妈不是知错了!你是知道自己要死了!老子麟嘉卫在外拼死拼活,那名声可是兄弟们用命换来的,你他妈竟然敢欺负军属,王家都快死绝了,你还敢如此放肆!” 卢启一手死死掐着王关的脖子,一手挥拳砸脸,一拳比一拳重。 王关完全发不出声音,脸涨得紫红,头被打得血肉模糊,身体不断摆动,不多时便没了气息。 “去哪?老子让你们走了吗?” 杨炯看着不断朝门口靠近的两人,喝问道。 毛罡几人早就守住了门口,见杨炯发话,姬德龙上去就是一脚,将那郑公子直接踹出数尺之远,落地后哀嚎不止。 另一人吓得肝胆俱裂,跪在地上不住地磕头求饶。 “蕊娘是吧!我是杨炯,谢若林是我麾下亲兵。” 杨炯看着愣神的女子,轻声道。 女子不知是吓的还是惊的,听到杨炯的话好一会才缓过神来,慌忙行礼道:“蕊娘见过侯爷!” 杨炯点头:“他们来过几次了?” “三次!前两次是他们两个对我污言秽语,见我说要报官,他们便找了这个王关前来。” 蕊娘恭敬回应。 杨炯眸光一冷,喝道:“不知死活的东西!” 姬德龙见杨炯发话,掏出匕首,快如闪电,直接捅进这不断求饶之人的喉咙,用力一搅,将喉管气道绞碎后,一脚踹开此人,立在一旁静静看着他死亡。 另一边,贾纯刚走近那倒地哀嚎之人,一脚踢向他下巴,待这人仰头之际,贾纯刚如钳般的大手,死死掐住他脖子,冷声道:“下辈子学聪明点,别什么人都惹。” 言罢,用力一掰,咔嚓一声脆响,郑公子气绝倒地。 杨炯看着目瞪口呆的蕊娘,笑道:“我带兄弟们来看看你,不必害怕,杀几个臭虫而已,没人会找你麻烦。” “谢侯爷救命之恩!” 蕊娘恭敬非常,再次一礼。 杨炯点头,道:“我看你屋子里放着纺车,可是织布营生?” “是的侯爷!我就一个人生活,相府每月接济,我拿着实在有愧,便接了相府绸缎庄的单子,虽然我能力有限,但有些事干总是好的。” 蕊娘轻声回应。 杨炯苦笑摇头,道:“给你带了些礼物,放在屋子了!以后莫要干这些活计了,绸缎庄缺个掌柜,你跟着张六娘学上些时日,慢慢接手吧。” “多谢侯爷好意!蕊娘已经受了这么大的恩,万不敢再劳烦侯爷了。” 蕊娘连连摆手。 耶律南仙见此,笑骂道:“你个笨丫头,相府绸缎庄那么大,从来都是用自己的织工,哪会出去派单呀!既然想要报恩,那就听话,好好在绸缎庄做掌柜,莫要再让相府拐着弯帮你了!” “啊!” 蕊娘恍然大悟,惊得久不能言。 杨炯看尸体已经被处理干净,当下也不啰嗦,直接道:“夫人的话便是我的意思,明日就去绸缎庄吧!” 言罢也不啰嗦,拉着耶律南仙走出了小院。 耶律南仙跟他走了没多远,轻哼道:“谁是你夫人!” “嘿嘿!周围还有别人吗?” 杨炯无赖笑道。 “你休想!” 耶律南仙咬牙瞪眼。 “好好好!我不想!不想!” “你什么意思?我耶律南仙不配?” 杨炯无语,骂道:“你要吵架是吧!” “哼,你怎的不给这蕊娘钱?” 耶律南仙见杨炯要恼,轻哼一声,岔开话题。 “明知故问!” 杨炯没好气道。 “你想多了!我看那女子是个性子刚强的人,恐怕很难再嫁人。你怕施恩太重,她心里有负担,以后遇到心仪的男子,不敢再嫁。我却看这女子要守一辈子活寡。” 耶律南仙悠悠道。 “未来的事谁能说准了!给她留个选择总是好的。你不是也没让她叫我大人嘛。” 耶律南仙轻哼,撇嘴道:“我忘了。” 杨炯看向耶律南仙这傲娇模样,逗弄之心顿起,小声道:“夫人,咱们该去赴宴了!” “你乱叫什么?” “那叫女王大人?” “你要死呀!周围都是人!” “哈哈哈!什么都不让叫,那我叫什么?” “你有病呀!故意逗我!” 耶律南仙跳脚。 “兄弟们!快点走!夫人肚子饿了!” 杨炯大叫一声,撒腿就跑。 “啊 ——!你给我站住!” 耶律南仙大叫一声,奋力追赶。 两人嗔骂调笑不断,一同朝冰雪城而去。 第328章 荣耀 杨炯刚踏入冰雪城,但闻那欢嚷劝酒、嬉闹喧嚣之声,直如潮水般灌入耳内,端的是沸反盈天。 “哈哈哈,二驴,你这小兔崽子莫跑,你可是老子带出的兵,才灌了两坛黄汤就不济事了?往后还能成何大事,赶紧给老子滚回来!” 一员满脸疤痕的兵卒,醉意醺醺,扯着嗓子大吼。 二驴一面奔逃,一面讨饶:“疤哥,您饶了我吧,您拉着我都喝了两个时辰了,我还得去瞧瞧我老娘呢。” “艹!老娘来了怎不言语?快快,带我去拜见,你小子救过哥哥性命,这老娘我须得认下。” 疤子酒意顿时醒了大半,大步流星往前,便要揪住二驴。 “砰 ——!” 一声闷响,疤子顿觉眼前一黑,脑袋仿若撞上铁板。 疤子仰头,待瞧清来人,刹那间清醒过来,身子挺得笔直,高声道:“大人!” 其声如洪钟,震得屋梁簌簌作响,周遭嘈杂之声渐次消弭,俄而有几个醉得七荤八素的,尚在懵懂言语。未几,全场寂然,继而齐声高呼:“大人!” 杨炯朝着众人摆了摆手,示意不必拘谨,旋即接过一坛酒,与疤子怀中那无安放处的酒坛轻轻一碰,饮了一口,方道:“你小子这般贪杯?右腿那箭伤可大好了?” 疤子见状,先是一怔,继而憨笑着用力拍了拍右腿,豪放道:“大人放心,咱疤子没那般娇贵,早没事儿了。” “你家丫头可带来了?” 杨炯颔首,又接着问询。 “带来了,在雪楼那边,正同兄弟们的家眷一处嬉闹呢。” 疤子嘿嘿笑着,一脸慈爱,那原本满是疤痕、瞧着可怖的面庞,因这笑容,竟也不似平日那般狰狞。 杨炯复又与他碰了碰酒坛,饮罢一口,转身迈向正中高台,深吸一口气,朗声道:“兄弟们!我杨炯感怀诸位不辞千里,奔回长安,随我共襄大事,此等情谊,杨炯永生难忘。往后只要我富贵荣华一日,兄弟们断不会有窘迫困厄之时!” “忠诚赤胆!” “骁勇无畏!” “视死如生!” 麟嘉卫齐声呐喊军号,呼声震天。 杨炯高擎酒坛,情绪激昂,与麟嘉卫一同高呼三遍军号,而后大笑道:“今夜定要通宵达旦,不醉不休!” “吼 ——!” 众人欢呼雀跃,冰雪城再度喧闹起来,劝酒声、笑骂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大人,老储敬您一杯,犹记永乐一役,您带着咱十几个兄弟去攻城门,是您替我挡了一箭,若非如此,咱老储焉也活不到今日。” 一位面容刚毅的中年汉子,手提酒坛,恭恭敬敬举过头顶。 杨炯见此,接过酒坛,揭开酒封,猛灌一大口,掷还给他,没好气嗔道:“说这些作甚,难不成我能眼睁睁瞅着?” 老褚仰头饮了一大口酒,眼中泪花闪烁,哽咽着道:“自那日后,咱老褚这条命便是大人的了,至死无悔。” “行啦!莫这般婆婆妈妈,老子可不要你的命,听闻你家娘子厉害得紧,我可不敢招惹。” 杨炯半开玩笑说道。 “哼,反了天了还,她若敢对大人无礼,老子定不轻饶!” 一个面色黑如锅底的少年,提着酒坛,抢上几步,笑骂道:“行啦老褚,别嘴硬了,我可瞧见嫂子了,那厉害劲儿,你在她跟前跟个鹌鹑似的,就别吹嘘了。” “嘿!白黑子,你少在这儿说风凉话,你小子都多大了,还没寻着个婆娘,倒有心思编排我。” 老褚没好气回道。 这黑炭少年也不着恼,走到杨炯面前,扯出一抹笑意,挑眉道:“大人,白朗敬您!若无大人,我那瘸腿老爹,恐早被白家那帮人欺负死了,此番我回来,兴许都见不着他老人家一面。若非大人令相府多加照拂,我这白家旁支,怕是要绝了户。” 杨炯接过酒坛,痛饮一大口,笑骂:“你小子,收到家书便哭丧着脸,本就黝黑的脸,这下更黑了,难看至极!老子还怕你坏了我军营的风水。” “嘿嘿!” 白朗赧然一笑,猛灌几口酒,欲掩尴尬。 “滚吧!好生做事,往后白家还指望着你撑门户呢。” 杨炯抬腿,轻踹这少年臀部,笑骂着赶人。 白朗闻言,面露惊色,他出身小家族旁支,又非懵懂之人,自是深知这承诺的分量。 尚未及道谢,便被一人扯到一旁,那人笑骂:“白黑子,别仗着年纪小耍赖,赶紧滚蛋,兄弟们还没跟大人喝够呢。” 杨炯瞧着此人,含笑道:“高琼,你这小子!我都不知该如何说你。你叔父高枢密调你去枢密院,你怎的不去?气得他没少向我抱怨,你又不是军功不够,一个九品的枢密院守阙书令史,多好的差事,为何不去?” 高琼将酒坛递给杨炯,叹道:“大人,您是知晓的,咱老高哪是能坐得住的人?我身后还有一群小兄弟跟着呢,我若走了,他们可如何是好。那守阙书令史,整日不是抄抄写写,便是守着档案库,这还不如一刀杀了我痛快。” “你这小子!旁人求都求不来的官职,你倒好,打死都不稀罕,你叔父可没少跟我念叨。” 杨炯与他碰了碰酒坛,各自饮了一口。 “嘿嘿!我那叔父也晓得我脾性,这不,也觉着跟着大人有奔头嘛,不然岂能放我来此。我高家的军功,历来都是马背上挣来的,咱可不当那游手好闲的二世祖。” 高琼一本正经应道。 杨炯苦笑摇头,陪着他又饮了几轮,抬眼见后面一个接一个等着敬酒,心中暗忖:今日怕是自己也要醉倒桌底了。 当下心一横,不愿扫了兄弟们的兴,来者不拒,也不知灌了多少黄汤,只觉头昏脑涨,思绪也飘飘然起来。 “好啦!你们大人还得去家眷那边叙话,剩下的兄弟,我代他喝了!” 耶律南仙抄起一坛新酒,揭开酒封,高高举起,凤眉一挑,示意众人同饮。 言罢,她一仰雪白脖颈,“吨吨吨”,一坛酒须臾间饮了个干净,瞧着呆愣的众人,豪放大笑:“怎的?本公主不配与你们喝酒?” “夫人威武!” 众人回过神来,高呼一声,纷纷仰头,酒坛尽数见底。 “哈哈哈!好,兄弟们且先畅饮作乐!我与你们大人去见见家眷。” 耶律南仙大笑着摆了摆手,拉起杨炯,向着冰雪城雪楼行去。 两人边走,耶律南仙边数落:“是不是傻?那么多人,你这般喝法,莫非要喝死?” “盛情难却,皆是兄弟,怎好拒绝。” 杨炯无奈一笑。 耶律南仙白了他一眼,待行至雪楼,仔细替杨炯整理了下麒麟服,又上下打量一番,微微点头,叮嘱道:“可清醒了?莫要让士兵家眷忧心。” 杨炯闻言,用力揉了揉面庞,晃了晃有些晕眩的脑袋,任由冷风吹拂片刻,方道:“嗯,你再瞧瞧,我可还有醉态?仪态可有不妥之处。莫要让这些家眷心生杂念,须得让他们放心将自家男人、儿子交予我。” 耶律南仙亦知其中利害,不然也不会在门外驻足提醒。家眷们此番是初次见杨炯,这第一印象至关重要,以往大抵都是从军报、家信中听闻杨炯诸事。往后杨炯要领兵出征,要让家眷们安心,莫要生出无端猜忌。 当下便又细细检视一番,还调皮地用力揉了揉杨炯的脸,笑道:“不错,英武贵气,活脱脱一个让人放心的少年将军模样。” 杨炯白她一眼,而后与她一同步入雪楼。 才刚入门,便见此间虽说亦是喧闹,却比冰楼那边消停许多。众多女眷、孩童、老妪相互交谈,不时有几个年轻妇人相互劝酒,孩童们或嬉笑玩闹,或安静用饭,倒也乱中有序。 端坐正中的一位老妪,抬眸瞧见正门处步入一位身着麟嘉卫麒麟服的少年,通身贵气四溢,仿若流辉闪耀,那身服饰愈发衬得他英姿勃发。凝神细观,麒臂鹤腰骏足健,隼目狮鬃虎威凝,端的是逸群神俊少年郎,威风赫赫大将军。 再瞧立于其旁的少女,气势亦是夺人。周身绮丽奢华,贵气盈满华堂,身披紫绒大氅,愈发显得英气逼人。细细瞧去,凤臂蝶腰鸾步轻,龙睛狐靥鹊灵秀,真真是倾国殊色娇俏女,气凌九霄真公主。 场中众人皆被这对神仙眷侣吸引了目光,纷纷起身,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杨炯含笑摆了摆手:“大家莫要拘谨,皆是自家人,今日设下此宴,大家好好团聚一番。” “大人且莫这般说,咱们实在不敢当。” 一老妪上前,作势便要行礼。 杨炯赶忙扶住她,道:“老人家,使不得,使不得。” “使得,使得!我家那二驴,全仰仗大人照拂,如今愈发有出息了,老婆子这心里欢喜得紧呢。便是此刻闭眼,也没了牵挂,只要他跟着大人,指定错不了。” 老妪说着,又要行礼。 “老人家,您可是二驴的娘呀!那您可不能说这话,那孩子出息着呢,还跟我说要给您挣个诰命,您老可得好生保重,福气在后头呢。” 杨炯扶住老妪,轻声温言。 “二驴她娘,今日好容易团圆,莫说这些,大人来此,定是有话要说。” 一旁一老妪略带嗔怪道。 杨炯微微仰头,朗声一笑,继而潇洒地摆了摆手,一步上前,稳稳接过南仙递来的酒坛。他身姿挺拔如松,目光如炬,缓缓扫过台下一众女眷,那眼神仿若能穿透人心,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 少顷,他双手将酒坛高高擎起,声若洪钟,响彻四周: “诸位娘亲、嫂嫂、弟妹,还有姐妹们!此刻在冰雪城的每一位兄弟,皆是我杨炯生死相依的手足!他们在外,是浴血奋战的豪杰,可回到家中,便是你们的主心骨,是孩子的慈父、你们的良人、家中的脊梁!而我杨炯,既为将领,便与兄弟们同生死、共进退。 跟着我,前路纵有千难万险,我不敢夸下海口说事事顺遂,但唯有一点,我杨炯今日当着大伙的面,以这腔热血起誓,定会倾尽所有、拼尽每一分力气,带领兄弟们平安归来。今日,我敬大家一杯,感恩大家深明大义,给予兄弟们最坚实的后盾,待得胜归来,咱们定当开怀畅饮,共享团圆!” 众人闻言,内心感怀万千。 她们早已知晓家中男人不日便要再度出征。虽说心中不舍,却也未曾埋怨。她们之中,许多并非长安本地人,只因家中男人成了杨炯的亲兵,便都被接到长安春归巷居住,相府不但安排了住处,还帮衬着谋了不少营生。 非但如此,家中男人当兵也非一日,却从未见过一次拿回这般多的银钱。且经西夏一役,都立了武勋,这便意味着往后再不必服徭役,这等日子,以往连想都不敢想。 她们虽不懂什么士为知己者死的大道理,却也明白,这般大的恩情,于她们而言,几辈子都偿还不尽,如今杨炯要领兵出征,她们又岂能拖男人后腿。 于是,众人纷纷举杯,高呼:“凯旋!团圆!” 一饮而尽。 随后,杨炯步入人群,同年岁大的老人叙话,应酬年轻女眷的敬酒,一时间忙得不可开交。 耶律南仙立在一旁,微笑着瞧着这一切,不时替他挡酒,同那些活泼跳脱的女眷打趣几句,端的是一副女主人派头。 时日稍久,耶律南仙亦有些醉意,见杨炯似有七分醉了,便笑道:“诸位,我们还得去招呼冰楼的兄弟,诸位好生欢宴!” 言罢,再次举杯,同众人饮了一杯酒,拉着杨炯,潇洒离去。 “还行吗?” 耶律南仙瞧着强自稳住步伐的杨炯,忧心问道。 杨炯只觉头痛欲裂,才刚出门,被冷风一吹,呕意上涌,再也忍耐不住,扶着树丛,剧烈干呕起来。 耶律南仙无奈,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嗔骂道:“就你这酒量,还得练练,往后跟我喝酒,可过不了几轮。” 杨炯不答,只是呕吐。好容易觉着舒坦些,这才起身,醉意朦胧,调笑道:“夫人,咱还得去见将官呢。” 耶律南仙翻了个白眼,骂道:“都这般模样了,还口花花!真有你的。” 杨炯不答,拉着她,迎着冷风,慢慢朝冰雪城另一侧隐蔽的霜楼走去。 “南仙,今晚的月可真圆呀!” 杨炯带着几分醉意,悠悠说道。 耶律南仙仰头,见云叠星稀,没好气回道:“你是真醉了,哪来的月。” 杨炯苦笑摇头,继续道:“风好暖。” “现在是冬天!” “花好艳!” 杨炯接着道。 耶律南仙环顾四周,见除了松树,花木皆是光秃秃,这才疑惑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杨炯转头,深情凝视她那双狐狸眼眸,叹道:“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身似浮云,心如飞絮,气若游丝。空一缕余香在此,盼千金杜鹃何之。证候来时,正是:月下酒,风中花!” 耶律南仙闻言一怔,沉默半晌,幽幽道:“我还没走。” “我怕来不及说再见。” 杨炯脚步虚浮,强自挤出一丝微笑。 “哼,这次诗词倒中听多了。” 耶律南仙故意岔开话题,嗔道。 杨炯苦笑,自言自语道:“一会儿多喝些醒酒汤,得洗个冷水澡,可不能睡着。” “不要命就洗!” 耶律南仙瞪眼骂道。 杨炯不答,继续自言自语:“可不能睡了,听闻催吐也能醒酒,一会儿试试。” “杨炯!你少跟我演戏!” 耶律南仙吼道,眼眸流转,满是怒意。 “那你让我送你,不许偷偷走!” 杨炯耍起无赖。 “哼,你怎知道我会偷偷走?” 杨炯长叹一声:“你在家常穿鹿皮软靴,如今换了蛮靴,内衬还加了绒,你若不急着走,定不会如此。我瞧见阿耶朗兄弟了,他本是爱酒之人,今日却滴酒不沾,想来是要护你周全,不敢饮酒。” “你这人,就不能装看不见?” 耶律南仙骂道,眼神复杂难明。 杨炯淡淡一笑,揶揄道:“我的公主,你也没那般洒脱嘛。” “懒得理你。” 耶律南仙轻轻怼了他胳膊一下,莲步轻移,欲入楼内。 杨炯一把拉住她,望着她的面容,良久良久,仿若要将她的模样深深镌入心间。 耶律南仙实在受不得他这炽热深情目光,用力踩了他一脚,骂道:“干嘛呀!莫要惹我!” 杨炯疼得龇牙咧嘴,踉跄几步,靠在柱旁,无奈道:“南仙,你骗不过我!你这人一旦认定某事,便极难改变,你没应承我,便是还想着偷偷离开。 我也不与你置气,徒惹你不快。要不你送我一首词罢,平日里都是我逗弄你,你才学那般高,我还没见识过呢。” 耶律南仙被杨炯这一番情话搅得心烦意乱,见他那模样,心下一狠,几步上前,勾着他下巴,冷声道:“你招惹我,可做好了死的准备?” “怎么死?害相思吗?” 杨炯一脸坏笑。 耶律南仙见他这般无赖,怒气上涌,可瞧他醉态,又忽起逗弄心思,狐狸眼眸一转,勾着他脖子,笑语嫣然:“向晚忽闻醉带语,卷尽寒芒。罢理罗裳,悄临菱镜淡淡妆。素锦纹繁温梦香,玉足生光。笑语檀郎:今夕鸳衾绣褥长。” 杨炯闻言一怔,瞳孔剧震,而后苦笑道:“南仙,别玩了!” “是你要玩的!怎的?不敢了?” 耶律南仙眉眼含春,朝杨炯眼眸轻轻吹气,挑逗意味十足。 “你别玩火,小心自焚。” 杨炯狠声道。 “哈哈哈!猪头!荣耀给你了,你不敢来拿,怪个谁来?” 耶律南仙大笑着揶揄,转身便走。 杨炯咬牙切齿,看着她那得意的背影,狠声喊道:“夜深深静悄,明朗朗月高,小阁楼无人到。佳人今夜且休睡着,有句话低低道:半扇儿窗棂,不须轻敲,我来时将花树儿摇。你可便记着,便休要忘了,影儿动咱来到。” “哈哈哈!有胆便来取你的荣耀,我等着!” 耶律南仙挑眉大笑,扬长而去。 第329章 后会有期 <特别鸣谢:tijin的大神认证,本章七千字,算是两更!祝大家元旦快乐!> 耶律南仙,莲步轻移,率先登上阁楼,至门外,背手而立,面上笑意盈盈,瞧着那一脸苦相的杨炯,眸中尽是捉弄人后得逞的快意。 杨炯见状,无奈轻叹,趋步向前,也不再与她嬉闹,整了整衣衫,方与她一同款步迈入那雅致阁楼。 才入得门来,众人纷纷起身,齐声道:“大人!” 杨炯摆手,示意众人无需多礼,又瞧了瞧几位将官及其身旁家眷,便携耶律南仙含笑入座,开口问道:“怎的还不开宴?” “大人,都候着您呢。” 毛罡忙应道。 杨炯苦笑摇头,带着几分责备之意:“皆是自家兄弟,何须如此见外!” 言罢,顺手提起一坛酒,不由分说地为毛罡斟满一碗,继而看向他身侧贵妇,轻声问道:“这可是你夫人?” 贵夫人忙起身,恭敬行礼,柔声道:“毛张氏,张妍,见过大人,见过夫人。” 杨炯将张妍打量一番,见其衣着虽不比长安贵妇人那般华贵,然却也得体非常,容貌虽称不上多美,却也端庄秀丽,仪态大方,毫无艳俗、张扬之态,瞧着确是个当家主母的模样,当下微笑回应:“莫要这般多礼,我既应了老毛结亲家之事,往后便是亲眷了。” 说着,与毛罡碰了碰碗,神色郑重:“老毛,你多次救我性命,又是最早追随于我的兄弟,那些个矫情的话我便不多言了,今日你我兄弟不醉不归!” 毛罡闻听,将碗中酒一饮而尽,抬手拍着胸脯,发出 “砰砰” 声响,大声道:“大人,老毛还是那句话:但有一口气在,定护大人周全。” 杨炯微笑不语,提着酒坛行至贾纯刚身前,为其斟上酒,又瞧向一旁略显羞涩的女子,含笑道:“可是凌云女侠?” “哈哈哈!” 此言一出,众人皆哄堂大笑。 “笑甚!都给我闭嘴!” 贾纯刚瞪大双眸,高声呵道。 杨炯见贾纯刚眼眶乌青,不禁好笑:“咱事先说好,那西夏的小妾可不是我让你娶的,女侠若要怪罪,可别冲着我来。” “大人,您怎这般不讲义气。” 贾纯刚一脸愁苦之色。 杨炯与他同饮一碗,而后亲自为贾纯刚的妻子斟酒,神色稍显严肃:“老贾与我一路北上,历经生死,如今能平安归来,已是万幸。那西夏姑娘我也曾见过,亦是个苦命之人。 我此番言语,并非为老贾说情,更非以权势压人。说到底,当初是我计划欠妥,才让老贾迫不得已为之。我能保证的是,你儿子日后入相府,无论习武、读书,皆凭你做主,你意下如何?” “大人,您如此说话,可是小瞧妾身了。家中诸事,本就是老贾当家,既已如此,妾身自无二话。大人也不必为此忧心,不过一个西夏女子,妾身还拿捏得住。” 女子拱手,不卑不亢地说道。 杨炯微微点头,朝贾纯刚递去一个彼此心照的眼色,见他无奈苦笑,便也不再多言。 而后,杨炯行至姬德龙身前,与他痛饮数杯,方道:“你升任大将军一事,我已派人告知芃芃她爹,此次时间紧迫,咱们须得即刻北上金国,待归来之时,你代我向芃芃问好。” 姬德龙重重点头,并未言语。 杨炯又至陈三两身前,同他饮了几杯,温言嘱咐:“如今你已不同往昔,桃花村也只剩你一人,往后便安心跟着我,待建功立业,再衣锦还乡,与娇娘好好叙话。” “嗯!” 陈三两强忍着哽咽,猛地灌下一口酒,声音几不可闻。 “你小子,莫要眼巴巴望着了,起酒吧!” 杨炯看向卢启,笑骂道。 “好嘞!” 卢启大笑一声,拿起酒坛欲为杨炯斟酒。 杨炯摇头,重新启封一坛女儿红,递与卢启,夺过他手中白堕酒,碰了一碰,二人你来我往拼起酒来,待醉意上头,杨炯揽着他脖颈道:“往后莫要再去那青楼厮混,待咱们归来,我让夫人为你留意几个好姑娘,早日成家才是正理。” “大人!咱老卢可没想这么早成家,我还得跟着您南征北战呢,有了家室,怕到时贪生怕死,给咱麟嘉卫丢脸。” 卢启嬉笑着回应。 “呸!就这么定了,夫人已在为你留心,回来便去见姑娘。” 杨炯笑骂一句,也不理会他那副苦相,转身回到与女眷交谈的耶律南仙身旁,低声道:“你明日还要赶路,喝一杯便早些回房歇着吧。” 言罢,不容她反驳,又高声道:“兄弟们,今日难得相聚,我陪你们不醉不归!” “好!不醉不归!” 众人纷纷起身举杯,高声应和。 饮罢一杯,杨炯面露歉意:“诸位兄弟,公主明日便要启程返辽,还望体谅!” 众人连称不敢,继而再次举杯,恭送耶律南仙。 耶律南仙亦不推辞,与众人同饮一杯,洒脱笑道:“兄弟们尽情玩乐,愿各位前程似锦!” “谢夫人,一路顺风!” 耶律南仙微微点头致意,而后凑近杨炯耳畔,悄声道:“机会可不是时时都有的。” 言罢,莲足轻抬,不着痕迹地踢了踢他小腿三下,而后翩然离去。 杨炯心潮涌动,面上却不动声色,依旧与众人拼酒。也不知过了多久,众人醉倒一片,桌上杯盘狼藉,杨炯只觉脚下虚浮,仿若踩在云端,全然辨不清方向。无奈之下,只得在家仆搀扶下,步入一间僻静厢房。 杨炯也不耽搁,寻到出恭桶,手指探入嗓子眼。本就酒意上涌、欲呕不止,经这一弄,更是撑持不住,肚内一阵翻江倒海,剧烈呕吐起来。 待吐了许久,杨炯方觉脑袋清醒些许,当下也不啰嗦,褪去衣衫,纵身跃入早已备好的冷水之中。才一入水,刺骨寒意瞬间传遍全身,酒意也醒了大半。他也不停歇,拿起醒酒汤,边灌边用冷水揉搓周身,直至压下醉意,方才起身更衣。 杨炯暗自庆幸,亏得自己练过武,又习了那充盈肾水的六幺拳,换做常人,经此番折腾,怕只剩半条性命。他这般行事,并非存着什么龌龊心思。 杨炯心中透亮,耶律南仙那丫头古灵精怪,断不会容他轻易欺负,此番撩拨,一来是存了逗弄之意,二来是盼着杨炯能多陪陪自己。他与南仙相处时日已久,又怎会不知她的心思。 身处这乱世,杨炯愈发珍视与众人共处的时光。这不像前世,想念一人,有手机可通讯,有各类交通工具,即便相隔万里,也不再是阻碍。可在这大华,往往一别,或许便是一生,或是天人永隔,或是物是人非。杨炯未曾想过定要与南仙如何,只是当下,他迫切地想与她好好说说话,仅此而已。 这般想着,杨炯一路行至冰雪城一处僻静闺房前。待至门前,整了整衣衫,刚欲抬手敲门,忽而想起曾与南仙调笑要摇花约会之事,当下玩心大起。 转身奔至冰雪城堂厅,四处搜寻,寻了半晌,终在一处暖厅寻得几束杜鹃插花。杨炯眼眸一亮,一把将花拔出,手持艳红杜鹃花,快步回到耶律南仙门前。 他用力摇晃手中花朵,让花影映入门内,示意自己前来。摇晃许久,险些将花摇散,房中却毫无动静。 杨炯暗忖:莫不是南仙不胜酒力,已然睡熟?心中纠结良久,终是轻声唤道:“南仙?” “南仙?” 连唤两声,无人应答,杨炯长叹一声,只当她已然安寝,又念及她明日还要赶路,便不忍再扰。在门外伫立半晌,方欲转身离去。 “猪头,门没关!” 门内传来一声娇俏嗔骂。 杨炯闻听,心花怒放,轻轻推门而入。 才一进门,眼前景象令他刚压下的燥热瞬间直冲脑门。 但见耶律南仙下身那袭黑色百褶裙随意铺展,裙底银线织就的祥云纹,于烛火微光下闪烁不定,撩人心弦。上身仅着的月白内衬,领口微微敞开。一枝如火的红艳杜鹃,自内衬肩头蜿蜒而下,花枝弯折,恰好停驻在胸前,随着她的呼吸轻轻颤动,仿若清风拂花,愈发衬出她身姿婀娜,那曼妙曲线,叫人根本移不开眼。 再瞧她那娇艳狐面,略施淡妆,一画却月眉,不仅未减平日英气,反添几分俏皮灵动。一头乌发如墨,肆意散落在锦榻四周,丝丝缕缕,尽显慵懒洒脱,意韵十足。 耶律南仙凤眸轻抬,瞧见杨炯那呆愣模样,嘴角勾起一抹促狭笑意,朱唇轻启,发出一声如银铃般的娇笑,打破这片刻静谧。 随即,她玉臂轻抬,霜葭般的手指沿着裙边缓缓滑动,仿若与裙上祥云嬉戏。突然,左腿轻轻一抬,足尖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弧线,震得裙边翩然翻飞,露出那欺霜赛雪的白皙琼钩,于光影交错间,恰似拂水菖蒲叶,又如点头白莲花,仪态蹁跹,神韵迫人。 她足尖轻点,玉趾勾了勾,面上泛起一层薄如蝉翼的潮红,双眸含水,嗔怪道:“猪头,都过了三更了!” 声线婉转,三分娇嗔、三分戏谑,更有那藏不住的丝丝情意,直直钻人心扉,荡人魂魄。 杨炯深吸一口气,将手中杜鹃花插入桌上花瓶,轻叹道:“南仙,你还闹!我定力本就不佳,你这般撩拨,若是惹出火来,我看你如何收场。” 说着,背对着床榻,坐在下方脚踏之上。 耶律南仙白他一眼,而后向前挪了几分,轻声道:“转头看我。” 杨炯依言靠在床沿,转头对上她比往日更加妩媚的眼眸,神色淡然。 “怎的在外面站那般久?” 耶律南仙轻声问道。 “以为你歇息了,便不想再扰你。” 杨炯如实回应。 耶律南仙闻言,心头一甜,她又怎会不知杨炯心思,只是此刻,她偏要听杨炯亲口说给她听。 “那你是不想见我喽?” 耶律南仙又道。 杨炯翻了个白眼,将她额头前的发丝捋至鬓角,没好气道:“明知我心思,还要故意这般问。” 耶律南仙眸子一冷,哼道:“我要听,说与我听。” 杨炯对上她双眸,无奈道:“怎会不想见,我转身那瞬,心都仿若缺了一块。” 耶律南仙望着他眼眸,琼鼻轻动,而后玉手抚上他额头,眸光瞬间一冷,继而倏地起身,满含怒意:“你不要命了?竟用冷水洗澡,你喝了多少醒酒汤?” “没事!我身子骨硬朗着呢。” 杨炯扯出一丝微笑,轻声安慰。 “你想气死我吗?你都发热了,知不知道?瑟瑟!去叫郎……” 杨炯赶忙轻轻捂住她嘴,止住她欲唤郎中的话语,柔声道:“南仙,今日一别,不知何时再见。如今已过了三更,我想同你好好说说话。莫要让琐事占了你我的时光。” 耶律南仙愣愣地望着他,拨开他手,轻声骂道:“猪头!” 杨炯轻笑一声,重新坐回脚踏之上,悠悠道:“上次我去大辽,还没与你去草原跑过马。” “你若来了,我带你跑个够!若不尽兴,便将你绑在纸鸢上,我于下方跑马,让你在天上飞!” 耶律南仙冷声道。 杨炯转头,瞧着双手环胸、气鼓鼓的她,没好气道:“你能不能有点情趣?” “想要情趣是吧!把你拴在马后,我拖着你跑,够不够情趣?” 耶律南仙咬牙切齿道。 杨炯瞪她一眼,见她竟还不服气地瞪回来,当下也动了脾气,一把抄起她藏在百褶裙下的腿弯,握住那双勾人心魄的皎白新月,怒道:“我看你就是欠收拾。” 耶律南仙见状,非但不躲,直接后仰躺倒在床上,抿唇不言。 杨炯彻底无语,心下暗忖,自己算是被这小妖女拿捏住了,明知离别在即,自己又怎舍得欺负她,偏她还摆出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当真是个磨人的小狐狸。 无奈之下,杨炯走到梳妆台前,寻得一盒蔻丹,回到床前,抓住她手,一把将她拉坐起来,自己依旧坐在脚踏上,将她右脚置于自己膝盖之上,细致地为她玉趾涂抹蔻丹。 “你作死呀!” 耶律南仙见此,脸色瞬间通红,蜷曲着脚趾,不让他胡闹。 “你老实些,逼急了我,还有更羞人的法子对付你。” 杨炯掰直她闪躲的脚趾,吓唬道。 “哼!” 耶律南仙轻哼摆头,满脸不信。刚欲出言责骂,却瞧见杨炯那认真涂抹蔻丹的模样,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那原本紧绷的脚趾,竟也慢慢舒展开来,任由杨炯摆弄。 起初被杨炯捉住脚趾,她还羞愤难当,此刻却全然没了那般感觉。仿若这一切都那般自然,再没了初次胡闹时的酥麻之感,此时只觉一颗心被一股暖流盈满,滚烫滚烫。 耶律南仙静静望着他,忽而开口:“你不是来求荣耀的吗?怎的这般君子了?” “你莫要说风凉话!明知我不愿让你为难,不然你以为我是柳下惠吗?哪里经得住你这般撩拨?” 杨炯边涂蔻丹边回应。 耶律南仙闻言沉默,良久,目光灼灼道:“跟我回大辽,我能给你一切你想要的。” 杨炯抬头,深深望向她坚定的眼眸,叹道:“我不能应你,我身在大华,家人皆在此处,我若跟你回去,他们怎么办?” “那你还来招惹我!” 耶律南仙怒急,右脚不断挣扎,不许杨炯再涂抹蔻丹。 杨炯见状,无奈松开她脚,悠悠道:“那你能留在大华吗?” “绝无可能!” 杨炯无言,坐在床沿,寻到她左脚,继续为她涂着蔻丹。 两人一时无话,一个眼神复杂,一个眼神无邪,毫无旖旎,尽是惆怅。 “杨炯,阿尔山的六月,高山杜鹃肆意绽放,漫山遍野皆是绮丽花海,那景致,我心心念念许久了。你可要早些来寻我,带我去看。” 耶律南仙朱唇轻启,突然说道。 “好。” 杨炯目光坚定,重重点头应下。 “若你来迟了,也无妨。咱们便转道去临潢府,再一路向北。那儿的夏天啊,草场仿若绿色绒毯,密密麻麻铺展开来,那最高的牧草,竟比我还高出些许,清风拂过,碧浪翻涌,波澜壮阔得难以言表,你许是从未领略过这般壮美风光。” 耶律南仙美目盼兮,眸光流转间,憧憬之色溢于言表。 “好,我确实向往已久。” 杨炯微笑着点头。 耶律南仙见此,摇了摇头,叹道:“你这人总是失约,要是七月才来,那便只能赶上秋捺钵了,那种万军围猎的场景,带你见识见识也好。” “我失约几次,往后再不会失信于你。” 杨炯郑重承诺。 说罢,将蔻丹涂抹完毕,杨炯抬起她脚,轻轻吹了吹,以使蔻丹快些干透。 耶律南仙正说得兴起,沉浸在对草原美景的描绘之中,浑然未觉一阵冷风袭来,等那那口气拂过脚背。肌肤骤感凉意,她娇躯一颤,下意识地轻抬玉足,那姿态仿若受惊的小鹿,轻盈而迅速。 恰在此时,一股温热突至,令她整个人为之一愣。耶律南仙美目流转,视线轻移,正撞上杨炯那愣愣出神的模样。刹那间,仿若有一团火 “噌” 地在她脸颊上燃起,粉嫩的俏脸瞬间涨得通红。 愣了一瞬,耶律南仙瞬间回过神来,忙不迭地抽回那如羊脂玉般的脚丫,羞愤欲绝。可心底的羞恼却如潮水般翻涌,她贝齿轻咬下唇,似是不甘就这么轻易放过作怪的杨炯。犹豫片刻,再次伸出玉足,脚趾俏皮地用力一点杨炯的脑门,嘴里羞恼地娇嗔道:“作死呀!” 杨炯尴尬一笑:“那个,凑巧。” “闭嘴!” 耶律南仙瞪他一眼,羞怒不止。 一时间,本是离愁别绪,被这一闹,瞬间冲散大半,转而一股旖旎气氛弥漫在两人之间。 两人沉默半晌,耶律南仙终是受不住这气氛。指着桌上一个盒子道:“我有些倦了,你去燃些安神香。” 杨炯依言打开盒子,取出焚香,点燃后重新回到耶律南仙身边,道:“你睡吧,我见你睡着了便走。” 耶律南仙点头,重新侧躺,而后向里靠了靠,轻轻拍了拍身前的空位,命令道:“过来,我要同你说话。” “南仙,你别玩了!我饮酒了。” 杨炯苦笑提醒。 耶律南仙凤眸一瞪,嗔道:“你的女王大人要你来,你来不来?” 杨炯无奈,脱下鞋袜,侧躺着和耶律南仙四目相对。 耶律南仙就这般看着他,而后狡黠眼眸一闪,笑问道:“你就那么喜欢?” “呃,我醉酒了,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杨炯装傻道。 “哼,你再跟我装。” “哎呀!头晕!” 杨炯以手扶额,不去看耶律南仙那含春带水的眼眸。 耶律南仙嘴角噙笑,挪了挪身体,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拨开他手,凑到他耳边,颤声道:“什么味道?” “呃,你这安神香,沉香中混合着檀木,还有点药香,很显然是上等的焚香。” 杨炯大声掩饰尴尬。 耶律南仙闻言一愣,见他这故作镇静的模样,扑哧一笑,偷偷用脚趾轻轻磕碰他腿弯,再次问道:“你来前我洗了好久,现在告诉我,我要听。” “啊 ——!妖女,你再惹我,我就家法伺候了!” 杨炯双目赤红,大吼出声。 “哈哈哈!” 耶律南仙见他这模样,咯咯直笑。 杨炯怒急,一个翻身将她压在身下,而后重重在她的唇上一吻,气愤的看着身下这勾死人不偿命的小妖女。 耶律南仙不躲不闪,见杨炯双目赤红的看着自己,没好气儿翻了他一个白眼,轻声道:“给我准备礼物了吗?” 杨炯真是服了耶律南仙这女人,她怎么这么多手段。把你撩拨的血脉喷张,等你快要失去理智的时候,却话里话外的暗示你要尊重她,提醒你这是两人分别之时,不能欺负她。这是真真猜透了杨炯的心呀。杨炯愤恨的瞪了她一眼,而后再次深深一吻,直到将她欺负得气息微喘才放过她。 而后起身,扯下腰间玉佩,塞到她手里道:“这是我出生的时候,我母亲送给我水云青木福寿佩,知道你要返辽特意令人回家取来的,听说是青龙寺老方丈的宝贝,保平安的。” 耶律南仙娇俏的瞪他一眼,而后丝毫不客气,接过来放在手中把玩几下,悠悠道:“三个吻换你的玉佩,我不跟你客气。” “哎!你不跟我客气是理所应当,但是这个理由我不认可,明明是两个吻。” 杨炯反驳道。 “刚做的坏事就不认账是吧!” 耶律南仙羞愤的白他一眼,而后将右脚踢出裙摆,指着他鼻子,一脸的揶揄。 杨炯羞愤,作势就咬,耶律南仙吓了一跳,而后娇笑咒骂:“还说自己不喜欢,你就是个变态。” “哈!我今日就让你看看什么是真变态!” 杨炯怪叫一声,重新将她扑倒。 “不许闹了!咱们好好呆一会。” 耶律南仙轻拍他肩膀一下,眼眸突现不舍之情。 杨炯被她这眼眸盯得心烦不已,无奈只得重新躺下,和她四目相对。 “你后悔吗?” 耶律南仙突然问道。 “后悔什么?” “没取走你的荣耀。” 耶律南仙盯着杨炯的眼睛,目光炯炯。 杨炯听闻此言,认真道:“当你真心愿意的时候,我取得才安心,我不想用这个要挟你,下作的事,我不会干。” 耶律南仙沉默良久,悠悠叹道:“你尊重我,我会记得。” “我没那么高尚,你再撩拨几下,我真忍不住了!” 杨炯调笑道。 耶律南仙嗔怪的白他一眼,再不说话。 两人就是这般,四目相对,虽然未说一句话,却仿佛说了千言万语。慢慢的,杨炯只觉得眼皮越来越沉,不知不觉便昏睡了过去。 耶律南仙玉手轻抬,不断摩挲着杨炯的面颊,仿佛要将他的样子牢牢记在脑中一般,良久终是一叹:“你若是生在大辽该多好。” 言罢又看了杨炯许久许久,直到天光微曦,这才起身,在杨炯额头轻轻落下一吻。换上厚重衣衫,回望一眼,再不停留,消失在了房间。 杨炯虽然昏睡,但他内心一直绷着一根弦,他知道南仙肯定会偷偷溜走,可不知是饮酒太多的缘故,还是那安神香的问题,不知不觉间便睡了过去。 恍惚间,额头忽感一凉,杨炯心下骤惊,已知是南仙要走。他奋力撑开眼皮,双手撑床,使劲直起身子,环顾四周,果见南仙芳踪全无。 一时间,空虚之感如潮涌来,杨炯长叹一声,默默起身,拖着步子走出房间。 刚出冰雪城,但听一阵骏马长嘶,远处,耶律南仙勒马回眸,看向落寞的杨炯,大声笑道:“想要大辽最高的荣耀,就来析津府找我吧!” 杨炯看着潇洒离去的耶律南仙,嘴角勾起微笑,大吼道:“小妖女,咱们后会有期!” 第330章 带小孩 “姐夫 ——!” 李澈站在街尾处,扬声高呼,似是生怕杨炯听不真切,一面奔跑,一面挥手不迭,面上满是欢喜之色。 杨炯闻得呼声,转身瞧去,见李澈与梁洛瑶奔将而来,遂含笑迎上前去。待三人相近,杨炯抬手替李澈正了正因跑动而略显凌乱的大红氅,口中嗔怪道:“怎的不在家中睡个懒觉,天色这般早,也不怕冷。” “哎呀!我又不是懒猪,这都辰正了,你瞧这长安城,已然热闹起来了呢。” 李澈眼眸滴溜乱转,四下张望着,眼中尽是孩童的活泼劲儿。 杨炯摇头苦笑,转身走向梁洛瑶,将她的围脖轻轻解开,又仔仔细细绕于她修长脖颈之上,末了,还精心打了个俏皮的蝴蝶结。 梁洛瑶顿时双颊绯红,心如鹿撞,垂首只盯着自己的鹿皮靴,羞怯难掩。 杨炯只当这姑娘生性腼腆,也不多言,便随着二人漫步于街市之上,笑问道:“可是来接我归家?承春差遣你来的?” “我姐说要你早些回去,晚间有事与你相商。” 李澈随口应着,眼角余光却瞥见街边的糖葫芦,忙转头望向杨炯,眼中笑意盈盈。 杨炯哪会不晓得这丫头的心思,几步上前,买了两串,分与二人,笑道:“那便赶紧回去吧,莫让你姐久等。” “哎呀!姐夫,咱们明日便要启程了,我还未曾好生逛过长安城呢,你得带着我走走,我姐说了,晚间回去即可,不着急。” 李澈咬下一颗糖葫芦,撅嘴嘟囔道。 杨炯闻言,微微一怔,继而皱眉道:“谁说要带你去的?” “哼,我姐不放心你,让我看着你!” 李澈瞪大双眸道。 “啊?我是去打仗,你看着我作甚?” 杨炯一脸狐疑。 李澈吃了几颗糖葫芦,将余下的塞给杨炯,含混不清道:“我姐说你爱招惹公主,让我好生看着。若是遇着什么高丽公主、倭国公主,径直踹开,休要多问。” “胡说八道!” 杨炯不禁脱口骂道。 李澈见状,没好气地白他一眼,悄声道:“西夏公主、辽国公主、我姐,这可就三个公主了!你是不是真有这癖好?我听我姐说,你在荒郊野外都能撞见公主,是不是真的?” “小丫头片子,哪来这般多话!” 杨炯脸上一热,佯装嗔怒,狠狠咬了一口糖葫芦以掩尴尬。 “杨大哥,我也要同你去金国。” 梁洛瑶抬眸,双手紧紧攥着糖葫芦,神色郑重。 杨炯皱了皱眉,停下脚步,肃然道:“你又是为何?她武艺高强,我尚勉强应允。你却不会武功,此番我们要渡海前往高丽,那处天寒地冻,比之长安寒冷数倍,滴水成冰,艰苦异常,你跟着能做什么?” “三姐姐与南仙姐姐说,我这玉佩乃金国贵族的私物,上头的标记许是某个古老部落的族徽,我想着去上京瞧瞧,能否寻到我爹爹。” 梁洛瑶言辞恳切,褐色眼眸中满是哀求。 “洛瑶,你听我说。你寻父之心,我自是明白,可你终究是个孩子,又无她那般的能耐,实是诸多不便。要不我替你留意,你安心在长安静候消息,可好?” 杨炯轻声抚慰,言辞间却满是拒绝之意。 梁洛瑶本就聪慧伶俐,又常年在市井厮混,最是会察言观色,闻得杨炯这般言语,身形一晃,小脚跺了几下,趋近杨炯,急切道:“我有用的,我记性甚好,能帮你记路,辨明方向。还会探听消息,伺候人,陪你说话解闷儿,还会……” 杨炯瞧着声音渐低的梁洛瑶,和声道:“行军探路有斥候,打探消息有内卫,我也不惯有人伺候,更何况你这小姑娘。” “我……” 梁洛瑶急得眼眶泛红,仿若受伤的小鹿,望着杨炯,哽咽难言。 “不许耍赖。” 杨炯绷起脸,假意吓唬。 “呜呜呜 ——!” 梁洛瑶受此一吓,满心委屈倾泻而出,抱住杨炯放声大哭。 “姐夫,你怎的老是欺负人呀。” 李澈撇了撇嘴,满脸不悦。 杨炯瞪她一眼,俯身轻轻拭去梁洛瑶的泪花,轻抚她褐色的发丝,笑道:“既如此,莫说我欺负你,你若能道出个由头来,我便带你去,如何?” 梁洛瑶闻言,心中委屈、欣喜、羞怯交织,凝视着杨炯明亮的眼眸,鼓起勇气再次抱住他,低声呢喃:“我想有个家,想与家人一道吃顿团圆饭。我寻不着旁人帮我,只得求你了,杨大哥,你会帮我的,对不?” 杨炯闻听此言,不由一愣,心中约莫猜到这姑娘的心思。 她一路与李澈相伴,平日虽总是笑语嫣然,与李澈亲如一人,可心底里,却藏着一抹不为人知的自卑怯懦。 虽说梁洛瑶也是个美人胚子,可与李澈那仙风道骨、飘逸出尘的气度相较,仿若明珠蒙尘,黯淡可不止一分。美人之间,即便情谊深厚,有时也难免相互比照,李澈虽说双亲已逝,可周遭的姐姐长辈疼她至深,恨不得将世间好物皆予她。 这些梁洛瑶俱看在眼里,说不艳羡,那是假的。她自出生便未见过爹爹,母亲又早亡,流落街头,靠乞讨打劫为生,好容易结识李澈这群人,心中欢喜是真,可她亦盼着能有个疼爱自己的父亲,这大抵是漂泊至今唯一的心愿了。 杨炯听了她这番话,蓦地生出同病相怜之感。想当初自己初至大华,亦是这般心境,直至遇见心爱之人,诸多生死兄弟,恩重如山的长辈,这颗心才算有了归处,那种无处依托的失落,杨炯感同身受。 念及此处,杨炯含笑道:“给你们俩多挑些厚衣裳,北地寒冷得紧。” 言毕,擦干她的眼泪,牵起二人径往绸缎庄而去。 梁洛瑶闻得这话,先是一怔,继而破涕为笑,高声道:“杨大哥最好了!” 杨炯忍俊不禁,心下暗忖:到底是小孩子,好哄得很。 “少爷!” 张六娘见着杨炯,疾步上前,恭敬行礼。 杨炯微微点头示意,吩咐道:“你俩多挑几件厚衣裳,我去去就来。” 言罢,又嘱伙计照应两个姑娘,自己则随着张六娘往后头布库走去。 这绸缎庄的布库宽敞得很,在长安城中亦是数得着的,里头收纳了大华各地的高档布匹,乃是世家小姐订制成衣的首选之地。正因有着这般丰厚的储备,方能提供多样选择,确保制作的快捷,这两点,恰是陆萱经管绸缎庄时着重强调和营建的关键。 杨炯望着这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昂贵绸缎,脑海中便浮现出自家那林下风致的贤妻,她素日极重仪态,往昔皆是一日三妆,可后来为了省钱,不单衣裳改了又改,连饮食都削减不少,听得这些,杨炯恨不得立时奔赴江南见她,心疼不已。 “少爷,您给的设计图,织工们已然赶制出衣样,您瞧瞧还有何处可改进。” 张六娘边说边引着杨炯至衣库正中那挂满新衣的木架前。 杨炯颔首,逐一审视着为陆萱量身定制的十二套衣裳,口中念念有词: “这飞花纹理改成叠绣,看着简约,却不失身份。萱儿不喜张扬的纹饰。” “是。” “这衣领略窄,里头要加内衬,窄了显得不大气,开肩再宽些,萱儿骨架大。” “是。” “这三件不错,让织工加紧赶制,这是冬衣,莫误了时辰。” “好的,定保三日内完工。” “其余的皆无大碍,尽快赶制便是。我给你的花样纹饰手册,你仔细研读,多留意萱儿的喜好,莫等她来问,每月务必赶制十套成衣,送往江南。她若吩咐你们莫要送,不要听她的,只说是我的意思。” 杨炯郑重叮嘱。 张六娘连连点头,恭声道:“少爷放心,夫人的尺寸、喜好,我心中有数,做出来的成衣,大多会满意。” 杨炯点头,又问:“发带呢?怎的没见着?” “在这边!这十二条发带皆是用上好的蚕丝织就,每一条皆耗费一个织工十余日之功,不敢混在一处。” 张六娘边说边引着杨炯至侧边一案几前。 杨炯细细端详这十二条为柳师师所制的发带,分别以十二个节气命名,且绣着每个节气的标志性物候,就如立春这一条,上头挑绣清风纹,飞绣蛰虫振,暗绣鱼负冰,对应一节三物。 十二节气十二条,两人不相见,借候共春秋,想来那柳妖精定能领会自己的心意。一念及此,她那娇憨模样、深情之态,与自己嬉闹的情景便浮现眼前。 杨炯心中满是愧疚,暗暗起誓,此番归来,定要前往江南,好生补偿这两位妻子。 “少爷!少爷!不好了,前厅打起来了!” 正当杨炯沉思之际,一伙计气喘吁吁奔至布库,大声呼喊。 杨炯眉头一蹙,沉声道:“何人如此大胆?敢在咱家绸缎庄闹事?” “是十公主!还有一位身着白衣的女子。” 伙计一脸焦急。 杨炯闻听,微微一怔,疾步随伙计往前厅走去。 人还未至,便听得打斗声、布匹撕裂声、门板破碎声交织一处,不绝于耳。 杨炯加快脚步,待看清厅中情形,眉头皱得更紧,此刻正厅一片狼藉,碎布翻飞,柜台门板多处破损,杨炯甚至能瞧清那印在门板上的掌印,待看清与李澈打斗的女子,杨炯眸光一冷,喝道:“住手!” 李澈看清来人,挥出一掌翻天印,借着冲力,飞身落至杨炯身旁,气鼓鼓道:“姐夫!你让我揍她,我非得给我四哥报仇不可!” 杨炯握住李澈的手,轻轻安抚,继而望向一脸高冷的李泠,寒声道:“不在你的镇武司收拢江湖势力,反倒来我家欺负我小妹?莫不是以为我杨家无人?” 李泠瞧着杨炯,神色清冷:“镇南侯,你这般与本宫说话?” 杨炯冷笑连连,俯身拾起地上的碎布,口中道:“上好的苏锦,一尺二两银子,这前厅统共百匹苏锦,如今尽皆碎裂,合计两千两。这是苏绣纹样,供顾客选衣所用,一块便是十两银子,繁复些的三十两,总共五百块,我算你二十两一块,便是一万两。 再者,你打坏我店门,影响生意,重新开业少说要十天,本店本小利薄,一日收益近千两,那便是一万两。你惊吓了我的伙计,令他们心灵受创,怕是要延医诊治,如此一来,我既要招募新伙计,又得培训,这精神损失费、误工费加起来,算你一万两也不为过。 莫说我不讲理,我小妹的损失与你各担一半。现下赔钱吧,一万六千两。” “你这是敲诈!我们哪有这么多钱!我跟你拼了!” 楚灵曜气急败坏,冲上前来便要再动手。 杨炯扯住欲动手的李澈,上前一步,不躲不闪,冷笑道:“要动手?我告诉你,我身子骨弱,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挨一下便伤,碰一下就死,擦破点皮都得躺上半年,往后若落下创伤应激综合症,没了赚钱的本事,我前半辈子挣的钱除以我的年纪,年均十万两,就算我还能活五十年,你得赔我五百万两银子! 你以为这便完了?还有医药费、营养费、精神损失费、过桥费、过路费、冷饮费、吃饭别浪费,好心当成驴肝肺,这费那费加起来,把你全家卖了都赔不起!来呀!动手啊!” \"你…… 你……!\" 楚灵曜被杨炯这般架势唬得一愣一愣,刚拍出的一掌僵在半空,被杨炯逼得连连后退至墙角,无助地望向李泠。 李泠亦被这话惊得一愣,那向来古井无波、不食人间烟火的眸子骤然一缩,继而寒声道:“你说多少就多少?” “对,我说多少便多少!你那镇武司不是刚得了中枢拨款吗?当然,你大可不给!那咱们便打官司,一层一层往上告,闹得满城风雨,天下皆知。泠仙子?呵呵!仗势欺人、欠钱不还的老赖罢了!” 杨炯嘲讽不休。 “你……!” 李泠气急攻心,白衣随风鼓动,死死盯着杨炯,眼中满是怒火。 “你什么你?镇武司两万两拨款,赶紧送来,不然,明日全天下都会知晓你这泠仙子的真面目!对了,听闻你母亲极重名声,一心想做那武林盟主!你也晓得,人言可畏,传着传着,还不知成什么样呢!” 杨炯倚着柜台,满脸不屑。 李泠只觉自己多年来苦心维持的心境,被眼前这人一朝击得粉碎,刹那间,怒火如汹涌潮水般在胸腔翻涌,从小到大,从未这般气恼过。她双唇紧抿,胸脯剧烈起伏,死死地盯着杨炯,眸中仿佛有实质般的杀气腾腾而出,周遭的空气似也被这股凛冽的杀意冻住,寒意四溢。 杨炯仿若未见,高声道:“张六娘!去,京兆府、大理寺、刑部,各送一份状子!安排人去敲登闻鼓,还有,今日便告知咱家商队,四处宣扬宣扬,叫天下人评评理。” “是!” 张六娘高声应了,便要出门。 “站住!我给!” “师傅!他这是敲诈!” 楚灵曜双眼红肿,急得泪如雨下。 “还不谢过公主!” 杨炯冷笑一声,招呼道。 “谢公主赏赐!” 绸缎庄伙计齐声呼喊。 李泠那本就清冷的面容愈发冰冷,缓缓上前,紧盯杨炯双眸,一字一顿,声声含威:“这钱拿着,就不扎手么?” “这仙子扮着,就不累么?” 杨炯针锋相对。 “有点意思!你这是要与我结仇?” 李泠忽地一笑,眼中寒芒一闪。 “不是我小瞧你!你以为这是你那江湖?我仇人多了去了,还真没把你放在眼里。” 杨炯冷笑不止。 “哈哈哈!好好好!我本没打算管什么镇武司,既你这般说话,那我倒要与你过过招,瞧瞧我李泠配不配做你的仇人。” 李泠敛了怒气,笑声不绝。 杨炯懒得与这装腔作势的公主纠缠,径直道:“张六娘,赶紧随公主取钱去,还要公主请你不成?” “少爷教训的是!公主,请!” 张六娘上前一步,引着李泠便走。 李泠凌波踏风,刚出厅门,忽地回身,轻声笑道:“终有一日,我要让你跪在我面前,叩头认错!” 杨炯瞧都不瞧她一眼,转身揽着李澈与梁洛瑶步出店门。 “姐夫…… 我…… 我是不是给你惹祸了?” 李澈跟在杨炯身后,背着手,垂着头,小声嘀咕。 “你个小豆芽能惹什么祸?” 杨炯好笑地瞧着她。 李澈白他一眼,继而挽住他胳膊,悄声道:“你不想知道我为何与她打架?” 杨炯摇头,直接道:“我给你出气,何须理由。” 李澈闻言,微微一怔,头垂得更低,小声道:“是我故意找茬的,那楚灵曜看中一件大氅,我故意与她争抢,其实我并不喜欢,就是想借机揍那李泠。” “你不必与我说这些!那是咱家的绸缎庄,你想卖与谁就卖,不想卖就不卖,你能做主。” 杨炯淡然道。 李澈听了这话,心中欢喜之余,又添几分愧疚,声音愈发小了:“姐夫,我是不是很坏?你是不是讨厌我了?” “你什么性子我知晓,偶尔任性一回,我不护着你,谁护着。再说了,我本就瞧不上她那副天下我最美、不食人间烟火的做派。” 杨炯没好气地说道。 李澈眼眸一亮,抱紧杨炯的胳膊,望着他侧脸,认真道:“姐夫,你可不能讨厌我,我往后再不任性了。” “好了!哪有这许多话?饿了吧,我带你们去吃些好物,这长安的小吃可不少呢。” 杨炯笑着轻拍她脑袋一下,一手牵一个,朝着城东行去。 李澈瞧着杨炯,心中说不出的畅快,这般一来,她原本安静的性子也变得活泼跳脱,狡黠灵动。她也不知从何时起,在这姐夫跟前,总是满心欢喜,爱与他打闹,爱和他斗嘴,爱跟他一起做坏事。在他面前,自己无需做什么上清真人,亦不用当什么公主,好似自己做什么,他都会由着自己。 李澈眸光懵懂,暗自思忖:难怪娘亲会讲,若受了欺负便去找姐夫,这般被宠溺的感觉,与娘亲的疼爱确有相似,却好像又有些不同。此刻自己显然更为开怀,更无拘无束,想必这便是家人的情分吧。 三人就这般一路走着,李澈见杨炯不时为自己买来小吃,嘴角不自觉上扬,轻声唤道:“姐夫~!” “啊?” “姐夫~~!” “又怎么了?” “我要那个酥酥糖!” “你都吃多少糖了?小孩子吃太多,小心牙齿蛀坏!” “我就要~!就吃一点好不好?剩下的给你吃!” “我真是服了你,当我是泔水桶啊?” 杨炯虽这般言语,却还是走到摊前,为她买了糖。 “姐夫最好了!” 李澈欢呼雀跃,大声叫嚷。 杨炯翻了翻白眼,心下暗叹,带着小孩可真不容易,哄完这个哄那个,竟不比哄女人轻松多少。一边这般想着,一边将酥酥糖递给两人,而后一同踏上廊桥,朝着城东的酒楼群信步而去。 第331章 复 行至廊桥,一道声音骤然响起:“哎呀呀!杨少卿,贫道观你……” 杨炯不由好笑,摆了摆手,戏谑道:“我说老林,你这卦摊竟还未倒灶哩。” 林庚白闻得此言,先是一愣,旋即捻须畅怀大笑:“有杨少卿这般恩主,贫道哪能饿死。” “姐夫,你莫信这臭道士的话,我瞧过你气运,大富大贵,紫气盈天,近些时日更是浓郁非常,你莫被他诓了。” 李澈扯着杨炯衣袖,悄声提点,望向林庚白的目光满是嫌恶。 “你还会看气运?” 杨炯面露疑色。 “会瞧些许,我师父原是清微门下最厉害的望气道士,我跟着学了一星半点。” 李澈如实应道。 杨炯微微颔首,掏出一张百两银票置于卦摊之上,道:“起一卦!” 林庚白瞧着杨炯摆弄花钱,含笑道:“额广平阔,仿若承载星河浩渺;眉飞入鬓,恰似翔龙携风揽月;目含锐意,能洞悉乾坤万象;鼻挺通泰,可纳天地祥瑞之气。所行之处,身绕将星之芒,气势如虹;所停之间,背映华盖星影,贵气天成,豹变以成呀杨少卿。” “老林呀!你这人忒不地道,每次言语都云山雾罩,上回那卦辞,一会儿东一会儿西,回回皆是事发之后我方才恍然大悟,此番你若再同我打哑谜,我可带了帮手来,她要砸你摊子,我可不拦着。” 杨炯摇出几枚花钱,凑成一卦,没好气地唬道。 李澈平日与杨炯一道干过不少 “坏事”,瞬间心领神会,一步跨前,绷着脸道:“老道,你且瞧仔细再开口!若说得不好,我定砸了你这摊子!可不像上次那般留情。” 林庚白一脸苦相,无奈望向杨炯:“杨少卿,贫道又非神仙,哪能说得那般精准,你这不是为难我清微么?” “嘿!你这老道休要喊难!论辈分,你得管我叫师叔哩,我告知你,我若真砸了你摊子,你还真没处说理去!” 李澈叉腰瞪眼,厉声叱喝,时不时偷瞄杨炯,见他暗中给自己竖大拇指,嘴角便不自觉上扬,可念及此刻要唬人,又轻咳一声,重绷小脸。 林庚白无奈,蹲在地上,认真端详卦象,手中不住掐算。 杨炯在旁候了半晌,疑惑道:“有这般麻烦?这不就是个复卦么?亨。出入无疾,朋来无咎。反复其道,七日来复。利有攸往。你这回怎的算了这许久?” 林庚白仿若未闻,又演算半晌,方问道:“杨少卿又要出远门?往东北去?” “嗯!” 杨炯对他这算数早有预料,仅点头应道。 “哎!这复卦总体自是吉顺。本是历经一段衰落或困境后,现转机与复苏之象,动则顺,顺其自然,利于前行,乃新开端,或是事物之复苏重生,困境中的曙光。 可贫道演算许久,怎的算出六四爻显?” 林庚白皱眉沉思。 杨炯闻得此言,接话道:“中行独复?吉凶未定,为所当为。” “嗯!这便是我不解之处,明明从你面相与卦势瞧来,虽有波折,却皆有惊无险之兆,怎的我手算却是个中势?这表明你会遇一场大变故,要中途更正,坚守本心,方可化吉。” 林庚白说着又重新演算了一遍,良久,终是摇头轻叹,拿起签筒示意杨炯抽签。 杨炯瞧着林庚白这愁苦模样,随意抽了一签递与他,调笑道:“你少摆着副死人脸,不知情的,还当我大限将至了。” 林庚白摇头轻笑,接过卦签,念将出来:“浩海扬波千丈险,云天阔远途穷。花开野径乱芳丛。林森凝翠意,世事幻如风。 见叶生花春又至,归程迷雾重重。那堪青禽扑离火。长歌汤谷里,仙凤驾北州。上签!” 杨炯闻言一愣,继而骂道:“林庚白!你还没说你没换卦签?你那卦签能写下一首临江仙?” 言罢,一把夺过卦签,待看清签文,苦笑咒骂:“你们清微都是这么算命的?这他妈是给我量身定做的吧!” 林庚白嘿嘿一笑,起身正色道:“杨少卿,正所谓,信则有,不信则无。莫要这般言语,我清微乃玄门正统,贫道给杨少卿算过的卦,几时错过?” 杨炯起身,凝视他良久,也不纠缠,将身后的梁洛瑶推出,道:“你给这孩子算一卦,她要寻她父亲。” 林庚白瞅了梁洛瑶一眼,瞳孔微微一动,而后低头收起卦摊,撒腿便跑:“贫道一日三卦,今日的都算完了!” “嘿!你个牛鼻子!老子又不是不给你钱!” 杨炯大骂一声,抬脚就要去追。 梁洛瑶一把拽住杨炯,轻轻摇头:“杨大哥!我不信这个的。若是抽了下下签,徒添伤心,若是上上签,最终却不成,那失落之感更是难受,如此还不如什么都不知晓的好。” 杨炯闻言一愣,继而苦笑:“你这般说,倒显得我不够洒脱了。” “杨大哥!我…… 我不是这个意思。” 梁洛瑶慌忙解释,急得眼眶泛红,生怕自己说不清,让杨炯误会。 “好啦!我开玩笑的,看把你急的!你有这般心境,确是难得,我该佩服你才是。” 杨炯笑着打趣,不去看梁洛瑶那幽怨眼神,拉着两人,一道走入天之美渌。 这一路无言,寻了个二楼僻静处,点了满桌菜肴,便招呼众人用餐。 李澈拿起筷子,眼眸瞥向杨炯身后,澄澈的眸子微微一动,咬牙切齿。 杨炯见状一愣,顺着她目光回身望去,待看清那一头银发,眼神亦是一冷,继而转头,轻声道:“吃饭。” “哼!” 李澈轻哼一声,再不言语。 在那独自饮酒的李溟显然也留意到这三人,她盯着杨炯背影良久,继而起身,提着酒坛晃晃悠悠走到杨炯身旁坐下,一手扶着酒坛边缘,半趴在桌上,醉眼朦胧地瞧着杨炯。 那眼神里,疑惑、不甘、好奇、怏怏,还有那一丝打量、一丝惆怅。 “啪 ——!” 李澈用力将筷子拍在桌上,怒道:“这不欢迎你!别扰我们家人吃饭。” “家人?小丫头,我是你七姐,不是你家人?” 李溟转头,轻笑出声。 “你还知晓你是我七姐?你要杀我伯父,驱赶暴民冲击相府,要毁了我家。若不是三姐不与你计较,我当时便宰了你!” 李澈怒目圆睁,愤而起身,作势就要动手。 “小丫头!气性倒是不小!” 李溟白她一眼,再次转头看向杨炯。 杨炯摆手示意李澈坐下,而后对上李溟那复杂眼神,冷漠道:“小妹说得不错,我们不是一路人,请你离开。” 李溟闻言,又饮一口酒,而后给杨炯碗里倒满,笑道:“问几个问题,你答了我便走。” “你不赶紧回去统领你的朱雀卫守卫南疆,还有心思在这喝酒?你没看情报么?南诏蠢蠢欲动,在边境频繁滋事,孔雀国亦是在西南小动作不断,你倒是清闲的很呢。” 杨炯冷声道。 李溟闻言,摆摆手道:“一群臭鱼烂虾,不足为惧!我如今心魔未除,回去了也没心思带兵。” 杨炯瞧着她这东倒西歪的仪态,皱眉道:“想问什么赶紧问。” 李溟也不恼,捋了捋略显凌乱的银发,眼眸转动,似在斟酌言语,而后出言问道:“你那火器能否大规模生产?” “无可奉告。” 李溟点头,自言自语道:“那便是还不能。若是能,你便也没什么遮掩的必要。凭借那震天动地的威力,要是数百个置于阵地上,骑兵便彻底没了用场,攻城也就再非难事,至少不像如今这般费力。” 杨炯:“?” “那你对未来的军队作战有何预期?” 李溟再度问道。 “没什么预期。” 杨炯直接道。 李溟再次点头,叹道:“看来你寻到量产那种火器的法子了。那确实也没什么预期,往后战争再没什么计谋可言,直接火器对轰便是,无趣得很。” 杨炯无语,瞧着她那黯淡无光的眼神,想着南疆还需这小白毛去镇守,便只得开口道:“首先,火器量产还需时日。短时间在局部战场确实会现碾压之势,可遇大会战,或复杂地形却未必能施展威力。 其次,火器出现,并不意味着原有的战术战法就作废。相反,会让原战法重焕生机。道理也简单,往日没轰天雷时如何打仗?如今有了,战争方式变了许多,可战法、谋略等等并未有太大变动。 最后,火器大规模生产与推广耗时费力。此事繁杂,对时间把控与更新换代要求极高。若是还未用于军中,或还未在敌国中显威,便被他国窃取,那大华优势将荡然无存,加上新一代火器未迭代,更是棘手难题。 所以,短期内,大华必须稳固国内,威慑四方,那些个张狂的番邦,该收拾便收拾,充分发挥第一代火器优势,待第二代量产,永远让大华在军械与战法上领先别国一代甚至多代,往后便无需担忧他国研制出火器。” 李溟闻言,沉默良久,忽然又问道:“依我的经验,这最快也要五年,多则十年。” 杨炯沉默。 “好,你不言语,看来是我猜对了。” 李溟见此,笃定而言。 杨炯看向她那渐渐明亮的眸子,淡淡道:“该答的我都答了,我劝你赶快回南疆稳住局势。莫让那些臭虫钻了空子。” “我明日便启程!但启程之前,我想问你,朱雀卫能否用上这火器。” 李溟目光炯炯。 “一切守土安民、保卫国家的军队,未来都会用上。” “未来是多久?五年?十年?二十年?” 李溟哂笑道。 杨炯翻了个白眼,骂道:“你有脸跟我要火器?你守了南疆多少年了?一个小小的南诏如今都敢蹦跶?你这兵仙的名号是吹出来的吧?若是老子守南疆,早他妈把南诏灭了!” “你少讲风凉话!我不想灭么?往昔朝堂根本瞧不上南诏那破地方,我打下来如何治理?那里地势险要,山川纵横,丛林密布,交通极为不便,种族更是繁杂。我大军攻入国都不难,难的是如何守住那块地!” 李溟郁闷地饮了一口酒,没好气道。 若是旁人这般说她,她早动手了。奈何眼前这人是大华最年轻的侯爷,覆灭西夏的首功之人,杨炯这般言语,她却也只能独自郁闷,毕竟战功没杨炯显赫,通过方才交谈,她也知晓杨炯战略眼光长远,这让她这所谓的兵仙,确实没话说。 杨炯无语,夺过她酒坛,教训道:“你真是死脑筋!谁让你占领那地方了?你不会劫掠么?这么多年,他们屡屡袭扰大华边境,你不烦么? 直接带上你朱雀卫,轻装简行,奇袭大理呀!他们段家搜刮了这么多年的钱财,不去劫掠还等什么呢?多来几次,劫掠完就跑。皇室能杀便杀,他们经得起几次折腾?还有石城郡,汇川府,就这几个大城,你折腾呀!这些年你跟他们在那过家家呢?” 李溟见此,瞪眼骂道:“你说得轻巧!朝堂政策是羁縻安抚,刚经历国战,原本就不同意我打南诏,如今还能应允?他们不应允,谁给我军饷,谁给我后勤?蜀中和广南都不支持我,我如何打?” 杨炯真是被这小白毛气着了,倏地起身,猛灌一口酒,大声道:“你真是榆木脑袋!假扮山匪不会么?抢来钱财扶持傀儡政权不会么?打个屁大点的地方要什么军饷?那南诏不是遍地军饷,你去抢呀! 周边大商人你去谈呀!占领的地方让他们种茶,倒买倒卖不会么?以战养战不会么?你只要不打着大华旗号!怕个屁的朝廷,朝廷不管那么多,你打下来就同意,你打不下来那就是不同意!” 李溟被他这架势唬了一愣,见他竟喝自己的酒,没来由脸色一红,抬手夺过酒坛,抱着一言不发。 “懂了没?懂了就赶紧回去,过几日我会让相府的人带着大食商人,搜寻一种叫咖啡的东西,到时候种在你占领的山区。招募当地居民,种植售卖,恩威并施,还怕拿捏不住一个小小南诏?” 杨炯豪迈道。 李溟瞧着他那意气风发的模样,神色恍惚,默默无言。 她看过北边战报,对杨炯的战斗经过熟悉至极,起初只当是凭借火器之利与士兵悍勇。可一封封捷报看下来,她作为内行,也不得不佩服杨炯的奇思妙想与领兵之才。 今日更是被他的话一语点醒。她往昔受朝堂和英国公掣肘太多,也不是没想过奇袭,可最终还是放弃。如今自己掌控朱雀卫,确实不该再有顾忌,这南诏她打定了。 想到此,李溟抬眸,疑惑道:“你为何帮我?你不知我是谁的人?” “我非帮你!我是帮大华,如今你领着朱雀卫,你不回去,谁去稳固边境?此次国战,大华元气大伤,若是南诏得了好处,四处宣扬,周边番国必蠢蠢欲动,大华边境将永无宁日。所以,你必须给南诏打疼了,让那些番国都掂量掂量惹大华的后果。这叫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 杨炯认真道。 李溟起身,凝视他半晌,忽而扑哧一笑:“你打的什么主意我不戳破你,但是你要给我些钱粮支持。” “我打什么主意?” 杨炯佯装懵懂。 “哼,你当我傻么?我帮你打南诏,你相府去控制南诏的经济,种你那什么茶叶和咖啡,到最后,还不是你成了最大得利者。我苦哈哈给你打了长工,还要看护你产业不被毁坏,你怎这么多心眼?” 李溟没好气道。 杨炯没料到这小白毛这般难缠,沉默半晌,直接道:“我要永昌府(包括:临沧市、保山市、德宏州)和思摩甸(普洱市)。你保证我生意上的安全,我给你钱粮。” “这几个地方除了山就是水,你要这干嘛?” 李溟疑惑道。 “这你别管!给你三个月,能否保证这几个地方的安全?” 李溟闻言,嗤笑一声:“一个月!我给你想要的。” “好!咱们击掌为誓!” “击掌为誓!” “啪 ——!” 李溟瞧着杨炯,半晌轻笑一声,一甩银发,留下一缕馥郁,走到楼梯口,李溟回眸,郑重道:“我受父皇之命,拒绝不得!此次算是你我之间的君子约定。放心,我李溟说话算数,应允之事绝不反悔!” 言罢,一撩银发,翩然而去。 “姐夫!你怎能信她的话?她是李泽的盟友,是李淑的人!” 李澈悄声嘀咕。 “谁说我信她的话?你当你姐夫傻么?我辛苦经营的产业,那未来必是棵摇钱树,我不担心她见财起意?放心吧,蜀中是我岳父的地盘,你二哥的侧妃梅和宁知晓不,她爹如今升了广南按察使。若李溟敢违约,她那朱雀卫就饿死在南疆吧。” 杨炯眸子一冷,淡淡而言。 “杨大哥,你也忒坏了些!绕来绕去,她除了挣个军功,富庶之地似都被你占了。” 梁洛瑶抿嘴轻笑。 杨炯莞尔,招呼两人继续用餐,解释道:“这几个地方对她而言,变不成摇钱树,只有我有这本事。但南疆没她又不行,所以还得跟她合作。只要牢牢把控住咱们的利益便可。” 言罢,杨炯也不再谈论此话题,三人填饱肚子,又闲逛许久,直至天黑才归家。 刚一入门,杨炯便被阿福拦住,神秘兮兮道:“少爷,三公主说在乌龟潭等你,让你归家后直接去那边。” 杨炯闻言一愣,瞧了一眼天色,也不停留,再次出府,朝城西北乌龟潭奔去。 第332章 裙袍 <特别鸣谢:赤兔、tijin、的大神认证,本章五千五百字,特此加更!> 杨炯一路发足狂奔,自城东相府起,横穿大半座长安城,径直奔那城北乌龟潭而去。 才至此处,便见周遭封锁得紧实非常,外围各处要紧口子,俱被内卫牢牢把住,暗处更是暗哨层层,戒备森严。 杨炯蹙了蹙眉,抢上几步,步入湖边,瞧见菊三十娘,压低声儿问道:“出什么事儿了?公主呢?” “侯爷,公主在湖中心那画舫之上哩。周遭已然封锁,瞧这模样,想来是有大事要商议。” 菊三十娘抬手遥指湖中心的画舫,神色凝重地说道。 杨炯也不多想,径直登上小船,由两名卫士撑船,缓缓靠近画舫,他心急难耐,不等船停稳,一步跨将上去,疾步朝船闺赶去。 刚一迈入闺门,杨炯抬眼见着李潆模样,刹那间便怔在了当场。 但见李潆身着一袭绿罗裙,挽着双花飞云髻,三千如瀑青丝垂落,四点梅妆映雪生光。那五指纤细柔嫩宛如美玉,周身透着六分娇俏韵味,端的是身姿婀娜,九曲柔肠,风骨卓然,仪态万千。 再瞧她那一双眉眼,远黛含情,潋滟生波,粉腮恰似春芍初绽,朱唇仿若樱桃新破,娇艳欲滴。肌肤赛雪,在绿罗裙映衬下,愈发显得剔透晶莹;举手投足间,尽显温婉风姿,走动之时,裙袂飘飘扬扬,仿若绿荷凌波踏水,带起丝丝缕缕若有若无的清香,实是个楚楚动人俏佳人。 “怎的啦?认不得你的小棉花了?” 李潆背着手儿,娇俏地开口,那股子平日里暗藏的乖巧劲儿全露了出来。 杨炯哪能不知她打的什么主意,当下再捺不住性子,抢前一步,大笑着将她抱起来,在这画舫里兜起圈儿来,心里头激动得难以自持。 李潆被他搂在怀里,咯咯咯地笑个不停,双手搂紧他脖颈,满脸尽是开怀之意。 好一会儿,杨炯才轻轻将她放下,对上她那双较往日更添娇柔的眸子,情思如潮,难以抑制,将佳人揽入怀中,深深一吻,抱着就往床榻奔去。 “哈哈哈!你这般急切?” 李潆被杨炯压在身下,娇笑不绝,还轻声撩拨着。 “急!急煞人了!” 杨炯目若喷火,低声吼道。 李潆俏脸泛红,飞给他一记媚眼,笑嗔道:“长夜漫漫,你是要给我留个好印象呢,还是……” 杨炯一脸苦笑,低声道:“你想怎样?” 李潆双腿盘上他腰身,双手轻轻一勾,整个人都挂在杨炯身上,继而对上他满是疑惑的眼眸,轻声道:“你该唤我什么?” “承春?” “不对!” 李潆摇了摇头。 “小棉花?” “你只剩最后一回机会咯。” 李潆狡黠一笑,媚眼含羞,丹唇逐笑。 杨炯满心困惑,接着道:“女皇大人?” “啵 ——!” 李潆顿时笑逐颜开,重重赏了他一吻。 继而又道:“今晚,你可得全听女皇大人的!” 杨炯有些无奈,小声嘟囔:“要不要玩这么大?” “你不敢玩?” 李潆挑起秀眉。 “来就来!” 李潆白他一眼,暗自啐他口是心非。当下也不多废话,抱紧他轻声道:“抱我去梳妆台。” 杨炯摸不着头脑,只得依着她意思,抱着她转身坐在梳妆台的椅子上。 李潆不露声色地瞅了铜镜中的自己一眼,俏脸愈发羞红,见杨炯依旧一脸懵懂,扑哧一笑后,深情说道:“杨炯,我来问你,若你的小棉花让你给她画眉,你可愿意?” “我当是啥事儿呢,搞这般大阵仗,这就画。” 杨炯说着,顺手拿起了眉笔。 李潆静静凝视着他认真帮自己画眉的模样,冷不丁道:“我明日便要回兴庆府了。” “我猜到了。” 杨炯长叹一声,描眉的手愈发细致。 “你还记得咱们的赌约吗?” 李潆不愿让离别的愁绪充斥这短暂的相处时光,岔开话题问道。 “自然记得,不过如今世事变了,那荒唐赌约,不提也罢。” 李潆闻言,嘟起小嘴道:“不行,今日我偏要问你,是你赢了还是我赢了?” 杨炯无奈,哄着她道:“你赢了你赢了!” 李潆眼底闪过一抹狡黠,继续追问:“那你说,输了的人咋办?” “哇,你不是吧!输了的人要死的。” 杨炯一脸疑惑。 “不是这个!你不是说,谁输了,谁永远都在下面吗?” 李潆猛地抱住杨炯,声音轻得几不可闻,娇躯微颤。 杨炯咽了口唾沫,无奈道:“你都跟谁学的这些手段?真真是要人命呀。” 李潆起身抬眸,对上他眼睛,主动送上一吻,两人相拥,许久都不愿分开。 片刻,李潆扭了扭身子,俏脸红得如同春芍带露,柔声道:“来服侍你的女皇大人吧。” 杨炯双目赤红,最是受不得小棉花这般撩拨。他俩实在太熟悉了,言语在此时都显得多余,只要眼神交汇,便是灵魂的交融,这般契合,可遇而不可求。 杨炯再没了扭捏,托起他的小棉花,细细打量她的美态。 “哼 ——!” 李潆眉头轻皱。 李潆望着杨炯,眼眸彻底水汪汪一片,满是春情,颤声道:“继续为我画眉。” “小棉花!你玩这么大?” 杨炯苦笑着说。 “那你喜不喜欢?” 李潆抱着他的头,轻轻一吻,声若蚊蝇。 杨炯不言语,一手揽住她腰,一手为她画眉。 李潆娇笑不止,气喘吁吁,嘟嘴道:“可别画歪了,我要入时的眉样。” 而后,便不再多言,任由他给自己画眉,眼睛时不时瞥一眼镜子中的自己,时而因看不清嗔怪,时而兀自扭着身子,佯装细细品评杨炯画的眉毛。 有词云: 凤髻金泥带,龙纹玉掌梳。 走来镜前笑相扶,爱道画眉深浅入时无。 弄眉偎人久,描花试手初。 等闲探花真功夫,笑问冤家两字怎生书。 良久,杨炯瞧着李潆,笑骂道:“你就这点能耐,还敢这般撩我?” “哼,我不服!” 李潆嘟嘴瞪眼。 杨炯看着兀自嘴硬的她,没好气地说:“你浑身上下就剩嘴硬了?” 李潆白了他一眼,而后低头瞧了眼自己的绿罗裙,侧身欲提起裙摆,可刚一弯腰,眉头便又皱起,继而娇声嗔骂:“要死呀!” 杨炯坏笑一下,继而扶正她身子,认真道:“我瞧见了!不用拿给我看。” “呆子!你必须要看!快,自己提起来看。” 李潆娇声催促。 杨炯无奈,侧身提起那绿罗裙,两人一同盯着那点点艳红,一时无言。 半晌,李潆轻轻捶了杨炯肩膀一下,骂道:“你不是不看吗?哼,口是心非的坏东西。” 言罢,不给杨炯分辩的机会,再次抱紧他脖子,娇声道:“我不服!你送我回屏风后,我定要你瞧瞧我的厉害。” 杨炯闻言一愣,但也知拗不过她,便轻轻抱起她,目送她跑去屏风之后。 “承春!你搞什么?” 杨炯满心狐疑。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之前是我大意了,你看我这回怎么收拾你!” 李潆在屏风后咬牙切齿。 杨炯一头雾水,只能静静等候。 不多时,李潆从屏风后走出。杨炯瞧她这模样,惊得目瞪口呆。 画舫之中,李潆仿若踏日而来。一袭红绸龙袍加身,刹那间,仿若旭日破云,金芒万道,将这小小画舫映照得一片通红。杨炯抬眸望去,目光便被这抹灼目的艳丽牢牢黏住,竟是再也移不开分毫。 那龙袍红似破晓天火点燃苍穹,浓烈炽热,尽显凌厉庄重。领口金线盘绕,绣出赤龙蜿蜒,龙首怒昂,双目如铜铃欲喷烈焰吞忤逆;龙角峥嵘带寒芒,似可刺苍穹;龙须分明,随风舞,王者之气四溢。衣身九条赤龙,或腾跃冲霄,或盘旋守乾坤,形态逼真,金鳞闪烁,稍动便闻龙威呼啸。 李潆一头青丝高高挽起,头戴一顶凤冕,冕上垂下的珠帘,颗颗晶莹剔透,宛如冰珠玉露。随着她莲步轻移,珠帘轻轻晃动,将她的面容掩映得朦朦胧胧,若隐若现。 偶尔露出的一双凤目,狭长而深邃,仿若寒夜之中的璀璨繁星,眼眸之中满是冷冽与睿智之光,仿佛能一眼看穿这世间的一切虚妄。那嘴角微微上扬,似笑非笑之间,尽是掌控一切的自信与从容,仿若这天地万物,皆在她的股掌之间。 她款步走到杨炯身前,龙袍随风轻拂摆动,广袖舒展,仿若那掌控天地乾坤的神只降临人间。这般威严气魄,这般绝美风姿,刹那间烙印在杨炯心间,让他竟是讷讷不能言,仿若失了言语之能,只能怔在原地,满心震撼。 “爱卿,这般你还能胜过朕吗?” 李潆威严四溢,冷声质问。只是那言语之中,满是挑逗意味,勾得杨炯怒火中烧。 杨炯倏的起身,一把抄起她腿弯,凤冕滑落在地,李潆脚步踢踏,惊呼出声:“欺天了!” “哈!女皇大人,今天就让你看看本侯爷的厉害!” 杨炯大叫一声,合身扑上。 “哈哈哈!你个奸臣贼子!看朕如何整肃朝纲。” 言罢,李潆一踢龙袍,翻身而上,威严道:“你可是输的一方,莫要耍赖!” 杨炯闻言,怪叫一声,四仰八叉,等待着女皇的审判。 “哈哈哈!爱卿,朕今日定让你心服口服!” 李潆豪迈大笑。 又有词云: 卷画舫,春风暖,芍花乱飘晴昼。 兰袂褪香,罗帐褰红,绣枕旋移相就。 芍药花谢春融暖,偎人恁、娇波频溜。 象床稳,鸳衾谩展,浪翻红绉。 一夜情浓似酒。香汗渍鲛绡,几番微透。 鸾困凤慵,娅姹双眉,画也画应难就。 问伊可煞于人厚,梅萼露、胭脂檀口。 从此后,女皇直呼救。 月过中天,两人相拥,四目相对。 杨炯看着春潮未去的李潆,调笑道:“女皇大人,可服气了?” 李潆慵懒地白他一眼,嗔道:“你可真是我上辈子的冤家。” 杨炯被这情话弄的心里一暖,将她再次拥入怀中,轻声道:“从此我心中颜色,一抹绿,一抹红,再难忘却。” “就会说好听的哄我!” 李潆娇声嗔骂。 杨炯轻笑,将她的手放在自己心房之上,柔声道:“我怎会不知道你心思。我的小棉花呀,我的女皇大人呀,是我生命中最耀眼的一抹彩色。” “算你有良心!不枉我如此费心。” 李潆轻声而言。 两人就这般相顾无言,良久,李潆率先打破沉默:“我拂晓便走。” “嗯,我午后出发。” 杨炯附和。 李潆沉默半晌,郑重道:“老爷子给你铺路十年,咱们要用好这十年,十年后争取一举功成。” 杨炯微微点头,神色凝重,沉声道:“如今这大华,表面看似风平浪静,实则底下暗流汹涌,各方势力蠢蠢欲动。明面上,最为突出的便是世家宗室与寒门之间的权势角逐,这朱紫之分,必定会争得不可开交。 往深里看,不出五年,围绕第三代皇子的正统归属问题,必定会掀起一场血雨腥风,各方势力将陷入不死不休的争斗。还有那李泽,绝非善茬,向来不安分,保不齐又会在这乱局之中借机兴风作浪,给局势添上一把猛火。” 李潆微微皱眉,忧心忡忡地接话道:“确实如此。现今第三代皇子已有确切消息的就有三位,其一,是张月娘腹中胎儿;其二,乃崔穆清所怀之子;再者,便是李清的孩子。 除此之外,我听闻皇帝此前将两人都送往了南方,可眼下我多方探查,依旧毫无头绪,除了知晓去向,其他一概不知。这未知的变数,实在令人忧心。” 杨炯轻轻牵起她的手,温柔地轻抚着,低声安慰道:“莫言担忧,当下咱们首要之事,需聚焦两点。其一,在外拓展势力,像西夏故地,便是咱们的自留地,要好好经营;辽国同样不可忽视,若能与之结好,于我们益处颇多。 于内,要逐步掌控各州府的的重要官员任免,南方尤为关键,一旦咱家的海运生意蓬勃兴起,南方的地位必然水涨船高,愈发举足轻重。所以在官员争夺布局上,大可暂且放下关中与北方的部分官职,将重心倾向南方。 其二,军事是根基,经济为根本,二者相辅相成,缺一不可,必须贯穿我们发展的全程,持刀执钱,两手都要硬。 再者,李清那孩子,极有可能生来带有缺陷,即便身体无恙,可他名分上本就欠缺正统,想要成就大业,难如登天。 如此一来,落实到具体行动,咱们眼下有两条路可选。其一,扶持崔穆清腹中胎儿,让他做名义上的皇帝,我们做实质上的天下共主;其二,暂不表明支持任何一方,待时机成熟,咱们直取江山,取而代之。你对此有何谋划?” 李潆久久沉默不语,眼中满是复杂的情绪,轻叹一声道:“且先看看二弟的孩子究竟是个什么情况吧。毕竟长姐一心扑在这一脉上,全力支持,我要是行事太过决绝,往后可真没脸再见她了。于我而言,心里有个底线,倘若实在狠不下心,那咱们就效仿老爷子,花上十年工夫,为自家孩子铺就一条平坦之路,往后他们如何抉择,是要登顶逐鹿还是另寻他途,咱们便一概不再过问了。 这是我能退让的最后一步,是我的底线所在。可要是二弟的孩子实在不成气候、难担大任,那也就休怪我这个做姑姑的不讲情面了,这至尊之位,必须落在咱们自家子嗣手中。” 杨炯并未作答,只是轻叹一声。 “怎么?你觉得我狠?不近人情?” 李潆轻声而言。 杨炯摇头,幽幽道:“若真到了那一步,一切罪责我来承担便是。只是我在想,咱家往后子嗣定是少不了,他们的娘亲没一个蠢笨的,这天下怕是不够分呀。” “哈哈哈!咱俩像那坐在地头,幻想着天降横财,该如何花的愚夫愚妇一般。都还没影子的事,你怎的想这么多?” 李潆调侃大笑。 杨炯皱眉,叹息道:“萱儿的孩子大概率继承相府,师师的孩子定是闲不住,没个国家给她折腾,她能甘心?那西夏,李嵬名怎会让给你?你的孩子便只有大华一路。还有小鱼儿,别看她看着不挣,真要孩子出生,这还真没个去处安放。哎!我这做爹的还得努力呀,这家业可真不够分的呀。” “现在知道头疼了?四处沾花惹草的时候怎么不知想这些?” 李潆没好气骂道。 杨炯沉默,不知如何作答,有一点李潆说的不错,自己这女人确实够多了,这家业是真不够分呀。 李潆看着他这愁苦模样,狠狠掐了他一下,恨声道:“你要有本事就把那妖女给降服了,她那大辽足够大,够折腾了。还有,你别以为你不说我就不知道,以后潘简若的孩子管家里的兵吧,卢和铃你是不是也打算要啊?哎,她你怎么安排?总不能让人家一直没名没分的帮你管乘风速运吧,好歹她救过你的命。对了还有那郑秋,哎呀!我头都要大了!你就不能让我省点心?” “哎!要不我想办法给高丽和倭国灭了?地方大了也就够分了。” 杨炯试探性的问道。 “你快歇会吧,我们眼下这一摊子还忙不过来呢,你打下了我们怎么管?谁去管呀?别舍本逐末。” 李潆瞪眼道。 “哎!这可真是个问题。” 杨炯叹息道。 李潆也是长叹,两人便这般相对无言,相拥而眠。 晨光熹微,杨炯率先起身,亲自动手,仔仔细细给李潆绘了个长安城里时下最入时的妆容,又悉心为她整理衣衫,一处褶皱、一缕发丝都不放过。 而后,他牵着李潆款步走下画舫,一路护送,直送至封丘门外。 “可还有什么要说的?” 李潆端坐于马上,嘴角噙着一抹浅笑,轻声问道。 杨炯微微仰头,目光凝望着她,朗声吟道:“罗裙风舞处,浅笑映卿眸。此后天涯路,见裙忆旧游。” 李潆眼眸之中,闪过一丝离愁别绪,可转瞬,那盈盈笑意又再度填满双眸:“罗衣香未歇,犹似昨夜时。见此心中忆,愿君长自持。” 言罢,她扬起马鞭,马蹄踏起尘土,那飞扬的烟尘,渐渐将她的身影淹没于朝阳的光晕之中,徒留杨炯一人,久久伫立原地,目送佳人远去。 第333章 送别 青黛脚步匆匆赶来,轻声唤道:“天色不早,该回家祭祖啦。” 杨炯正出神,被这声响拉回现实,与她一道折返,边行边问:“怎的是你来了?” “我就不能来?” 青黛小嘴一嘟,那娃娃脸写满委屈,偏生配上御姐嗓音,反差鲜明。 杨炯苦笑,牵起她手,不顾她些许挣扎,低声道:“犯得着这般气鼓鼓?” “我没生气!” 青黛嘴硬回应。 杨炯无奈瞧着这未来小媳妇,从怀中掏出块奶糖,自咬下半块,余下的送至青黛唇边,逗她:“啊 ——!” 青黛脸颊绯红,嗔怪瞥他一眼,双唇不自觉轻启,杨炯眼疾手快,顺势将半块糖送进她口中,接着佯装没瞅见她红透的小脸,牵起手,迎着朝阳往东城去。 “我是不是太没主仆分寸。” 青黛轻嚼奶糖,小声咕哝。 杨炯没好气瞪她,数落道:“哪来这些伤神话?咱家啥时把你当过仆?我可曾拿你当过仆?你和文竹,打小就是咱家大小姐,谁敢招惹,莫说这话。” “我能跟你闹不?” 青黛目光灼灼。 “此时不闹,待咱俩大婚可没机会,往后有了孩子,更不好意思闹咯。” 杨炯逗着青黛。 青黛回以浅笑,拉着杨炯手,故意缓下步子,漫步长安街头,满心畅快,柔声道:“我所求不多,这回家的路,陪我走走,成不?” 杨炯微微颔首,未再多言,只轻轻攥着她手,悠悠晃荡在街上。 文竹与青黛自幼由谢南悉心照料,视同亲生。诚如杨炯所言,二人在相府地位,与大小姐相较也不遑多让,有些时候,比杨炯还得宠。 不过,年岁渐长,她俩愈发干练,听到的闲言碎语也渐多,“童养媳” 之类传闻不绝。实则谢南从未有此念头,真若有,起初就不会把她们安置别处,更不会等杨炯穿越而来,才差文竹前来护卫。 这俩姑娘冰雪聪慧、重情重义。长久相伴杨炯为相府奔波办事,一来二去,成了众人眼中杨炯未来的 “内人”。杨炯并不抵触,毕竟二人与他出生入死,怎可佯装不见。况且,自她俩没跟着杨炯前往西夏,便有意寻杨文和谋些更隐秘差使,这般行径,无疑是向众人袒露决心 —— 此生绝不离相府。 “我要陪你去金国,这次不许拒我。” 青黛神色郑重。 杨炯苦笑,对上她娇俏面庞,迎着那满是幽怨的眼眸,叹道:“行李可收拾妥了?” 青黛展颜,挽住杨炯胳膊,娇声道:“我没啥行李,倒能做你的‘行李’。” 杨炯闻言一怔,心头一荡,继而调笑:“没料到,起初见我还忸怩怕人的小青黛,如今这般会撩人心弦。” “讨厌啦!” 青黛脸颊飞红,没好气轻拍他一下。 没走多远,途经青龙寺,杨炯瞧着身旁娇娃,拉她迈入寺门,冲着门口酒和尚嚷道:“大和尚,我来打秋风咯。” “啊?” 酒和尚醉眼惺忪,疑惑望向杨炯。 杨炯瞪他一眼,冷声道:“别磨蹭!那句芒桃木簪和简狄降龙篦,我要定了。” “哎呀呀!你打劫呀!那可是青龙寺十二珍宝,你出生时都送你水云青木福寿佩了,咋还来?” 酒和尚酒意醒了大半,瞪眼道。 杨炯见状,浅笑:“不白要,往后你的酒我包了,原先香礼翻倍,按月给!” 酒和尚一怔,蹭地起身,双手合十,宝相庄严:“阿弥陀佛!施主怎如此言语,佛门讲缘,莫提那些俗物。” 杨炯无语,哼道:“老广智,怎么个缘法?说来听听。” 酒和尚广智,眉梢一挑,庄重道:“施主须知,青龙寺要在临安重建一寺,施主佛缘……” “那不要了!往后香礼减半!每日减!” 杨炯拉着青黛便走。 酒和尚跳脚大叫:“施主稍候!” 言罢,飞奔入寺,不多时抱俩盒子,贼兮兮跑出,一把塞进杨炯怀里,连推带搡:“快走,让方丈师兄知晓就糟了!” 杨炯哈哈大笑,拉着青黛快跑,不忘回头喊叫:“老广智,回头给你带一坛三十年的天下春陈酿!” “哎呀呀!你小点声,真是要命咯!” 酒和尚瞪眼大叫。 “广智!你送那孩子啥了?” 一道威严声自他身后起,震人心魄。 酒和尚头也不回,撒腿狂奔,可刚一抬脚,后衣领就被揪住,被沿着青龙寺台阶一步步拖了上去。 广智彻底放弃挣扎,像死狗般任由拖拽,小声嘟囔:“师兄,轻点成不?” “哼,贫僧心眼小你不知道?” 青龙寺老方丈冷笑不止。 “啊 ——!小子误我呀!” 酒和尚悲切大吼,消失在了寺院正门。 且说杨炯拉着青黛没跑多远便停下,打开一个盒子,取出句芒桃木簪,径直斜插在青黛发髻,不理会她惊诧,拉着她步入西园街。 “呀!这太贵重!不是给夫人的吗?” 青黛后知后觉,大叫一声就要拔簪。 “不许拔,送你的!辟邪祈福,好物件!往后都戴着。” 杨炯瞪眼,眼神满是不容拒绝之意。 “我…… 我……” 青黛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杨炯也不理她,攥紧她手,拉着就走。 “这得多贵?青龙寺一年香礼五千两,翻倍可就一万!一个破桃木,哪值这许多。” 青黛被杨炯拉着,小嘴不停,满是心疼。 杨炯顿住脚步,瞧着她娃娃脸,趁她愣神,用力亲一口,郑重道:“破桃木是不值,可你值。” “哼!” 文竹抱剑胸前,立在相府门前,一脸寒霜,看向青黛的眼神更是幽怨。 青黛不及害羞,心虚得很,低着头,逃也似的奔入相府。 杨炯苦笑摇头,走到文竹跟前,拿出简狄降龙篦,打散她高竖的马尾,精心盘个同心髻,将简狄降龙篦半遮半掩藏入其中,于清冷中添几分温婉,相得益彰。 “青龙寺的降龙木梳篦,往后带在身边,保平安。” 杨炯回到她身前,满意点头。 文竹静静凝视他,良久,眼眸轻颤:“我同你去金国。” “啊?青黛跟着就行!” 杨炯一脸疑惑。 文竹瞪着他,哼道:“她休想抢先!” 言罢,转身入府,待走到转角,嘴角不自觉上扬,轻轻抚了抚脑后的简狄降龙篦,快步回房收拾行囊。 杨炯无奈,这文竹性子倔得很,打小就这样,不让她跟着,她铁定偷偷跑去前路候着,看来此番,自己这俩小媳妇都对他不陪着有怨言咯。 就这般想着,缓步朝祠堂走去。 到得祠堂,杨炯见着场中人,不由一愣。 李澈瞅见杨炯,抹把眼泪,几步上前,一拳捣在杨炯肚子上,恨恨道:“你骗我!九姐姐就在我身边,为啥现在才告诉我?” 杨炯瞧着卸下人皮面具的李渔,苦笑连连。 小鱼儿见此,拉过李澈到身旁,笑道:“打一下出出气就成,姐给你做了好几件衣裳,都放包袱里了,东北苦寒,多穿些。” “呜呜呜!九姐姐,你好狠心。” 李澈抱着李渔,大哭起来。 小鱼儿轻声安抚,不时瞪向杨炯,示意他赶紧来哄。 杨炯无奈,拉起赌气不看自己的李澈,小声道:“你九姐姐本是要去辽国的,如今在这儿,还不知道为啥?那时你南仙姐姐在家,不能让她知晓,她聪慧过人,你若知道,定会露出马脚。” “哼,你…… 你还说不喜欢公主!你都把我九姐姐肚子搞大了,咋还招惹我三姐?你…… 你不要脸!” 李澈嘟着小嘴,跳脚怒骂。 “小屁孩!咋跟你姐夫说话!” 杨炯老脸一红,没好气瞪眼骂道。 “哼,你给我等着!这次我非看住你不可,哪个女人敢近你三尺,我非打得她满地找牙不可!” 李澈咬牙切齿。 小鱼儿被逗得咯咯直笑,揽过李澈,眉眼弯弯,笑道:“好!姐姐支持你,尤其留意高丽女和倭女,见着就替姐姐揍一顿,别手软。” 李澈和杨炯大眼瞪小眼,重重点头。 杨炯没好气白她一眼,见小鱼儿提起点香灯,便拿过长香,准备点香。 “列祖列宗在上,今小子北行,志盈于怀,锐意功成。祈愿垂佑,佑吾途畅无虞,速抵鹄的,大业克就。” 杨炯恭敬三拜,起身点香。 长香伸进点香灯,半晌没燃,小鱼儿疑惑瞧着杨炯,重挑灯芯,让火更旺些。 这回两香尽燃,可火苗随风乱晃,怎么也点不着最后一支。 小鱼儿脸色一沉,怒气上涌,她每日费心打扫祠堂,长香选的是大华最好的柏香,绝不可能受潮,先前听娘亲讲,上次杨炯出征就出过这茬,如今又这般,气得她用力将点香灯摔在供桌上,大声道:“阿福!阿福!把这些老东西都扔去茅房!气死我了!” 杨炯闻言苦笑,摆摆手挥退一脸震惊的阿福,轻声道:“许是受潮了,咱换新香便可。” 小鱼儿抿唇,眼中满是委屈与愤怒。 李澈瞧在眼里,开口道:“姐姐莫急,等我!” 言毕,李澈身形一闪,疾如奔雷,飞速出了祠堂。 杨炯与小鱼儿还没回过神,就见李澈去而复返,手中紧攥一只精致檀木盒。她大步流星走到供桌前,神色凝重打开盒子,小心翼翼取出三支降真香。接着,从旁取过火折子,“嚓” 一声点燃香头,火星闪烁,袅袅青烟升腾。 李澈微微仰头,目光透过青烟望向杨家祖宗牌位,悠悠开口:“这可是我平日敬献给三清祖师的降真香,诸位,今日之事,你们可得掂量掂量,看着办吧。” 言犹未了,李澈手中降真香,其上袅袅青烟陡然剧烈晃动,仿若被无形之手肆意拨弄,左右摇摆不定,没了先前悠然。恰在此时,一阵冷风呼啸破门而入,直灌祠堂,刹那间,那缕青烟似受惊灵物,跳动得愈发猛烈。 李澈轻哼一声,转头道:“姐夫,你继续吧,他们怕了!” 杨炯和小鱼儿面面相觑,被李澈这番操作惊得半晌说不出话。 杨炯苦笑着重拿三只长香,伸进点香灯,这回毫无阻滞,仿若一瞬便燃起来。 “你们可真行!吃硬不吃软是吧,往后就让我家这小神仙来,看你们还敢跟我作妖!” 杨炯一边骂一边依次给祖宗上香。 李澈看着杨炯祭祀完毕,转身走出祠堂,恭敬朝天三拜,将三支降真香插在正东方,才重入祠堂。 杨炯诸事了结,回到正厅,朝杨文和与谢南恭敬磕三个头,在小鱼儿服侍下,换上麟嘉卫军服。 谢南上下打量一番,扯出丝微笑:“儿呀,早些归家,娘等你回来吃团圆饭。” “嗯!” 杨炯重重点头。 小鱼儿见状,眼眸含泪,背身哽咽。 杨文和轻叹一声:“好啦!我跟儿子还有话说,你们回房歇着吧!” 言罢,率先走出相府,杨炯也知老爷子意思,深深瞧了谢南和小鱼儿一眼,整了整衣衫道:“娘,我爱吃饺子,回来可得给我包哈。” 随后,不等谢南回应,拉着李澈跑出相府。 杨文和等候在门口,引着他沿西园街向北,边走边道:“这次杨渝要跟你去金国?” “啊?”杨炯惊讶不已。 杨文和缓声解释:“此番国战,天波府没挣得显着功勋。老太君的儿子杨朗,虽说顶着龙朔卫大将军头衔,到底年轻,在军中资历浅薄得很。你也清楚,龙朔卫里尽是骄兵悍将,哪能轻易服他管束? 再看那神符卫,向来唯杨渝之命是从,杨渝在神符卫威望极高。眼下杨渝回来,老太君心里有了盘算。一方面,把杨渝调回来,是想给杨朗腾出足够时间,让他有机会重树权威,把这支部队牢牢掌控。 另一方面,让杨渝跟你北上,纯粹是找的借口。先帝遗诏,许天波府世领神策卫。如今杨渝一回来,按规矩、凭本事,这神策卫大概率要交到她手里。老太君精明着呢,自然不愿日后杨渝嫁人,把神符卫和神策卫一股脑儿全带走。所以,才想出这么个法子,先把杨渝支开,她自己好替她那儿子守着神策卫。” “我跟杨家姐姐接触不多,但从传闻看,不该是争弟弟家业的人,再说了,她都年过花信,是大华少有的女将军,想娶她的人不少,能入她眼的却没几个。老太君这般做,是不是太小气了些。” 杨炯吐槽道。 杨文和轻轻摇头,脸上带着几分感慨,继而开口:“如今这局势,天波府已然投靠李淑。不过,老太君也是有远见、会审时度势之人,她心里明白,不愿与咱们关系闹僵,此番作为,实则是向我示好呢。 你想想,经这趟北上之行,你与杨渝一同历经风雨,并肩作战,自然而然便有了同袍之谊。往后哪怕双方在某些事儿上闹得不可开交,看在这份共患难的情谊上,至少还能留着三分香火情,不至于彻底撕破脸皮。在大家族眼中,向来如此,为求家族长久绵延,繁荣昌盛,往往会在各方势力之间周旋,四处押注,以备不时之需,这也是他们的生存之道。” 杨炯沉默半晌,叹息道:“还是老爹您厉害,把咱家经营得够大,不然咱们也得像他们一样,没啥亲情可言咯。” 杨文和不置可否,送到西园街尽头,看着杨炯上马,摆摆手,朗声道:“早去早回!” “爹,您保重!” 杨炯大声回应,再不停留,扬尘而去。 一路在长安大街上狂奔,直朝封丘门而去。 “哎!去哪呀?” 李漟巧笑嫣然,背手而立。 杨炯勒马,瞧着她一袭红衣模样,微微而笑:“算你有点良心!” 李漟白他一眼,用力将身后酒囊扔给马上的杨炯,洒脱道:“我亲手酿的女儿红,给你践行。” 杨炯接过酒囊,瞪她一眼,骂道:“你故意的是吧!践行用女儿红?” 李漟不言,拿出另一个酒囊,遥敬杨炯,示意同饮。 杨炯暗忖这妖精撩人,瞅了眼绣有火凤朝阳的酒囊,会心一笑,猛灌一口。 这女儿红刚入口,一股酸涩直冲脑门,杨炯瞬间皱起眉头,疑惑瞧向李漟。 李漟仰头,爆发出一阵爽朗大笑,笑声在空气中不断回荡。她满饮一口,酒水入喉,畅快之感溢于言表。 随后,潇洒转身,留给杨炯一个洒脱背影,朝着皇宫方向款步而去,边走边高声问道:“我亲手酿的这果醋滋味如何?相较那乌龟潭的女儿红,可也不遑多让吧!” 言罢,笑声再度响起,人已渐行渐远。 “姐夫!我姐啥意思?” 李澈一脸懵。 杨炯老脸一红,瞪她一眼,收起这明显是李漟亲手绣的酒囊,拍马而去。 皇城宣德门上,李淑静静看着这一切,攥了攥手中未开的暗香梅酒,拧开酒口,洒落城头,面无表情走下城头。 刚入宸仙殿,李淑默默走向盥洗盆,用肥皂一遍又一遍搓洗着点点梅红的手,纵使把手洗得破皮、发白,依旧机械地搓着。 “你既然摘了那么久的梅花,熬了三夜才酿好的暗香梅酒,为什么不送给他呢。” 脑中声音淡淡响起。 “你闭嘴!” 李淑不断洗着手,一心想将手上梅花香洗尽。 “哎!你太执着了。” “你有脸说我?一个只会躲着哭的可怜女人。” 李淑怒骂不止。 “嗷呜~!” 一声犬吠,一只小黑敖犬飞奔到李淑脚下,来回穿梭,不断磨蹭,开心雀跃,仿佛邀她同玩。 “滚!” 李淑怒吼。 “嗷呜~!” 敖犬被吓一跳,怯生生叫了一声,灰溜溜转头跑出殿外。 “你干什么?欺负它干嘛?” 脑中声音陡然拔高,怒声呵斥。 “我就欺负了,怎么了?” 李淑停住动作,水盆荡起道道涟漪,模糊了她的视线。 “那是我的狗!” 脑中声音怒吼出声。 李淑闻言一愣,檐下法铃震荡,冷风吹近殿中,震得她裙摆荡荡。 “念初!来,不怕哈!” 李淑朝那趴在门口呜咽的敖犬柔声呼唤,一脸笑意。 敖犬一愣,歪着脑袋疑惑地看着李淑。 “哈哈哈!小笨蛋,不认识我啦?” 李淑看着它那可爱模样,捂嘴轻笑,待那一缕梅香入鼻,笑声便蓦地一止。 敖犬蹦蹦跳跳,吐着舌头冲到李淑脚边,嗷嗷地叫个不停,小脑袋不断磨蹭,邀请她陪自己玩耍。 李淑蹲下身,揉了揉敖犬的脑袋,叹息道:“当时共我赏花人,点检如今无一半。” 言罢,引着敖犬,在这冷清的宸仙殿嬉闹跑动了起来,声音轻快,伴随着法铃之声,传向天边。 第334章 臭弟弟 <特别鸣谢:tijin的大神认证,本章六千字,算是两更!> 杨炯纵马疾驰,那马蹄翻飞得似要踏碎一路风尘,不多会儿,便离了皇城根下。 李澈在旁,小脸蛋上满是疑色,到底忍不住,开口问道:“姐夫,我瞧着姐姐们待你都不同寻常,你……?” 杨炯回首,睨她一眼,笑骂道:“你这小丫头,懂什么,咱行事磊落,莫要胡言。” “你最好如此!要是让我知晓你又……,可休怪我不讲情面!” 李澈咬着银牙,举着拳头,狠狠威胁。 杨炯苦笑摇头,也不多解释,扬鞭抽了几下马臀,不多时,便至封丘门下。 抬眸望去,杨渝一袭大红麒麟服加身,端坐在高头骏马之上,身姿挺拔,仿若苍松傲立,尽显英姿飒爽之态。那一头墨发如瀑,随风肆意飘散在身后,冷风拂动,发丝狂舞,更衬得她豪迈洒脱。 再看她身形,那两条夸张的大长腿最是引人注目,笔直修长,恰似雪后琼枝,又似新藕出水,兼具了霜雪的清冷高洁与莲藕的白皙细嫩,弯折处线条优美,仿若弯月,亭亭玉立间,豪迈之气与撩人的妩媚完美相融。侧目而视,柳眉轻蹙似燕,臀部线条微微上翘,于英气勃发中透出丝丝妩媚韵致,魅力难掩,直叫人移不开眼。 见杨炯前来,杨渝神色淡淡,开口道:“一万兵已整顿齐整,咱们这便出发?” 杨炯点头,拱手道:“杨姐姐久候了,此番北上,还望姐姐不计前嫌,鼎力相助。” 杨渝闻言一怔,随即摆手:“你无需与我客气,此次我身为麟嘉卫参军,一切但听你吩咐。这些日子事儿忒多,我还没理清爽,不过有一点你放心,我杨渝不是那等公私不分之人,决不会做出残害同袍的事。” “姐姐大义!” 杨炯拱手,再不多言。 转身看向身前这一万兄弟,高声喝道:“出发!” 全军得令,刹那间,马蹄声起,尘土飞扬,一万人马浩浩荡荡向着登州奔去。 这一路前行,风餐露宿自是常态,好在众人皆是精兵强将,什么大小战役、跋山涉水没经历过,倒也没甚怨言。 一日,行至一处山林,天色渐暗,四周雾气弥漫,杨炯见状,下令就地扎营。士兵们迅速忙活起来,搭帐篷的、生火的,各司其职。杨炯带着李澈在营地周遭巡视一番,确保无虞后,回到营地中央,篝火已然熊熊燃起,众将领围坐一处,显是在等他。 杨炯也不啰嗦,启开三个罐头,切了放入行军锅,这才在篝火正中坐下。 毛罡见此,率先开口禀告:“大人,卑职的计划是只在大名府和青州稍作停留,出青州便直奔登州。如此算来,要十日才能抵达登州。” 杨炯沉思片刻,补充道:“路线倒无大碍,只是耗时太久。我早前便命登州筹备船只,想来咱们一到便能登船。若是顺风,一日半便可登陆高丽本土,即便逆风,航向不差,三日也足够。从高丽的西京快马奔袭至金上京,急行军需七日。 这般算下来,赶路就得花十七日,我原计划是十日攻下金上京,这路上耗时太长。能否再缩短些时日?” 毛罡闻言,沉思片刻,咬着牙道:“七日!若在大名府和青州只停留四个时辰休整,全力赶路,待登州上船再歇息,卑职保证七日内登船。” “要这般急?咱们都是内陆兵,如此急行军,上了船怕也是晕船的居多。别说歇息了,下了船还能不能骑马都难说。” 杨渝皱着眉头提醒。 杨炯瞧着煮开的面,示意众人捞面,接过毛罡递来的一碗,转手递给杨渝,叹道:“就得急!登州不比别处,金国、高丽、倭国、辽国的谍子遍布。登州大规模集结船只,他们不可能不知,如今他们唯一拿不准的,便是不知咱们到底要干什么。 即便知晓咱们要出兵,也猜不透是打谁。这便是我选在高丽登陆的缘由。一旦计划有变,他们也只会以为咱们要攻高丽的西京,断不会猜到咱们的真实目的。 说来说去,咱们这次行动,就一个‘快’字!能多快就多快,快到让他们来不及反应,更没空揣测咱们的意图。” 杨渝盯着杨炯看了半晌,再没吭声。 “大人,杨将军所言确有道理,咱们兄弟许多人都没坐过海船,您可有法子解决晕船这难题?” 贾纯刚猛吸一口面,忧心忡忡道。 “沿途我已吩咐内卫知会各州府官员,补给务必充足,咱们兄弟只管急行军。在大华境内饮食随意,过了青州就得严控食量。登州已备下大量藿香和生姜,多少能缓解些。其他的,先登陆高丽再说。” 杨炯神色凝重。 卢启沉默良久,咬着牙道:“大人,要不这样,只在青州停留如何?其余时间就在马背上进食,等坐上海船,从高丽登陆以后,咱们兄弟再好好歇息一日?” “大人!我赞同老卢的提议。如此行军,咱们五日半便能抵达登州,反正横竖都得晕船,倒不如到了高丽的西京好生歇息一日。” 姬德龙附和道。 杨炯没言语,而是看向一旁的阿里齐。 阿里齐见状,拍着胸脯保证:“驸…… 大人,没问题!这般急行军,对咱们而言是家常便饭。” 杨炯点头,下令道:“那就这般定了,全军疾驰,一路马背上饮食,只在青州停留四个时辰,力争五日半抵达登州!” “是!” 众人高声应和。 首次军会结束,众人用过晚饭,纷纷前去巡查营帐,告知往后的行军计划,安抚新入麟嘉卫的那两千将士。 深夜,杨炯望着篝火,难以入眠,心中反复思量往后的行动路线、作战方案,还有可能出现的变故及应对之策。 忽然,身后一道黑影闪过,杨渝裹着大氅,施施然坐在杨炯身旁,抬手往篝火里添了根木柴,轻声问道:“这般晚了,怎还不睡,可是有心事?” 杨炯看向她那双明亮眼眸,轻笑道:“姐姐不也没睡?” 杨渝沉默片刻,继而悠悠道:“你有事瞒着我,不对!该说,你们有事瞒着我。我只晓得是要震慑金国和周边番邦,才经高丽攻打金上京,可听你所言,显然不是这么回事。你这般急着行军,且目的明确,丝毫没有敲打高丽的意思,与我所知全然对不上。” “这便是你深夜不眠的缘由?” 杨炯递她一杯热水,似笑非笑看着她。 杨渝眉毛一挑,瞪眼道:“明知故问。” 杨炯长叹一声,幽幽道:“你的家事,我不便多言。” “家事?我家如今不正与你家作对么?” 杨渝调侃道。 “你不与我作对就行,其他的不重要。” 杨炯认真道。 杨渝闻言一怔,继而揶揄道:“哟!你这小子什么意思?我与简若可是好姐妹。” “先前还当杨家姐姐是个不苟言笑、威风凛凛的女汉子,今日再见,没想竟是这般有趣的妙人。” 杨炯嬉笑回应。 “你这臭小子!先前就觉着你是个风流公子,今日一看,更是如此!你再敢与姐姐油嘴滑舌,我一枪捅死你!” 杨渝柳眉倒竖,作势要踹他。 杨炯微微耸肩,顺手端起一杯热水,轻抿一口,解释道:“我便直说了,天波府能有今日局面,自杨昭将军战死沙场后,至少一半功劳得归姐姐。想那神符卫,皇帝为何迟迟未将其拆分收回?很大程度是因姐姐反应机敏,第一时间接管军权,又在神符卫深耕多年,根基稳固,令皇帝有所忌惮,这才拖到如今尚未动手。 如此一来,问题便明了。 现今你家已然坐实大华第一将门的名号,手握大权,可你娘却执意要将这一切交予你弟弟,你又该如何应对?” “你让我如何应对?罔顾家族利益,拉着神符卫与神策卫火并?或是投靠李漟?又或是找人宰了我弟弟?” 杨渝没好气的回应,眉间满是愁绪。 杨炯静静听她满是怨怼的话,微微转头,凝视她的眉眼。 在这大华,杨渝在别人眼中已是大龄剩女,可在杨炯心里,评判却不同。花信年华,本就是女子最美最风姿绰约之时,而杨渝恰恰是此间最为明艳动人的一个。 她性情多变,时而冷若冰霜,时而风趣诙谐,更有时,不经意间展露的英武霸气,直叫人折服。最是那双眉眼,平日里不怒自威,叫人心生敬畏,可若细细观瞧,其间竟藏着一抹不易察觉的妩媚,为她清冷面容添了另一种别样韵味。 再看她身形,本就生得容貌姣好,却又得天独厚,拥有一双修长且极具力量感的大长腿,行走间风姿绰约,当真是人间罕有的尤物。 这般风姿,让杨炯脑海中瞬间浮现高山上盛放的山茶花。 那山茶花,花团锦簇,色泽艳丽至极,却独独散发清冷高雅之气。它红得夺目,却无半分艳俗;花朵簇拥成团,却不给人繁杂之感。过往行人每每遇见,先被震撼的便是那硕大夸张的花团,可一旦驻足细赏,便会越品越有味,甚至能从中体悟出磅礴壮丽之感,杨渝给他的感觉便是如此。 “我有何不妥?为何这般瞧我?” 杨渝见杨炯转头,原以为他要与自己说话,可瞧他眼眸飘忽不定,神色奇怪,便疑惑问道。 “我只想说,事情没那般复杂,是你想得太多!我问你两个问题,你便能想明白。” 杨炯回过神来,认真道。 杨渝喝口水,静静等他发问。 杨炯也不兜圈子,直接道:“第一个问题:你觉着你弟弟怎样,能否做杨家的家主,能否守住家业。” “你莫要套我话,让外人,尤其像你,知晓我家族矛盾,我若答你,便是蠢笨至极。” 杨渝冷声道。 “呵!杨家姐姐,长安权贵圈子就那么大,咱们相互虽说不上熟悉,可多多少少也知晓对方家里的事儿。你不说我就不知?我是让你直面内心,你又不是蠢笨之人,之所以心烦意乱,不过是不愿深想,不愿面对那个结果罢了。” 杨炯耸肩,似笑非笑。 继而又道:“第一个问题的答案,大家心里有数。老太君当家都不是我爹对手,更何况你弟弟。他是个好人,是个猛将,却做不得好家主,更守不住家业。 现在我问你第二个问题,你会嫁人么?” 杨渝眼眸一冷,一字一顿道:“潘简若都未必是我对手,就凭你那三脚猫功夫,也敢调戏我?” 杨炯翻个白眼,没好气道:“谁调戏你呀!我是告诉你,你嫁不嫁人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娘默认你会嫁人,默认你会带走神符卫。” 杨渝死死盯着杨炯,寒声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杨炯目光紧锁杨渝,脸上带着几分玩味,缓声道:“还不明白?你娘执意要将一个不合适的人推上家主之位,她会不清楚杨朗难当大任?她心里门儿清。那为何还要这般行事?缘由再浅显不过,她笃定你迟早嫁人,到时必然带走神符卫。既然如此,她宁可肥水不流外人田,让肉烂在锅里。 需不需要我帮你推演一下,你娘后续的盘算?” 杨炯嘴角勾起一抹略带嘲讽的笑意,出声调侃。 眼见杨渝眉间愁苦愈发浓重,他轻轻一笑,接着说道:“依照你娘与我爹过招的路数推测,下一步,你娘定会和李淑联手,拆分、打散龙朔卫,把原本的皇帝亲军变成自己手中的势力。可要怎样才能速战速决,一箭双雕呢? 自然是从神符卫里挑出那些对你不够忠诚的将领,与打散的龙朔卫合并,重新整编一卫归杨朗统领。等剩下的神符卫换防回京,你娘再顺势安插进半数神策卫,到那时,你回家还指挥得动神符卫吗? 你以为这就完了?远不止如此。 紧接着,她就会给你挑选夫婿。她不会任由你自选一个她掌控不了的人,必然要选一个她能拿捏得住的女婿。咱们就把长安城里的适龄男子捋一遍,这人选上限是李泽,不过他身份太过特殊,可能性不大,李淑倒像是有这个动机。 下限嘛,便是大理寺卿的儿子张盛懋。太差的入不了你的眼,家族势力强盛的又过不了你娘那一关,所以,大概率会是些闲散武勋或是清贵文官家的子弟。 哎哟!我险些忘了,以你娘为了家族利益不择手段的脾性,在年龄方面或许会放宽要求,这一来,可选之人可就海了去了。” “你住口!” 杨渝气得牙关紧咬,怒目而视,从牙缝里狠狠挤出这几个字。 杨炯见此,好笑道:“这就生气了?你若不想放弃神符卫,不想受你娘摆弄,就不该答应她跟我来北地。你既然来了,那便是先输一招,往后必然处处被动。” 杨渝盯着杨炯许久,半晌,仿若泄了气的皮球,眼神重归清冷,望着篝火愣愣出神。 “你在挑拨离间。” 杨渝将一根柴扔进火中,笃定说道。 “确实!这我没什么好遮掩的,但你也知道我说的是事实,浮言皆作钝镐,真话才是快刀。” 杨炯盯着这被自己说破防的大华女将军,直言不讳。 “我原以为自己足够优秀,便能逃脱被人摆弄的命运。” 杨渝眼眸黯淡,声音几不可闻。 “你足够优秀,但不够绝情。” 杨炯一针见血。 杨渝抬眸,质问道:“就因为我是女人?” “呃,有这方面原因,本质还是你不够狠!” “我可以一辈子不嫁人!她为什么就不信我呢?” 杨渝逼近杨炯,激动得声音都有些颤抖。 “哎!要不你早点休息吧!” 杨炯没想到杨渝反应这般大,她明明知道原因,还这般激动,问出这话,明显是被情绪冲昏了头脑。 杨渝见他不答,叹息道:“你这般刺激我,可想过如何收场?” “啊?我说杨姐姐,你这就有些耍赖了,是你非要聊天的,我说了你又不开心,现在倒赖我头上,不合适吧。” 杨炯无奈苦笑。 “你敢说你不是故意的?” 杨渝目光炯炯。 “呃,一点点。” “一点点?” 杨渝挑眉质问。 “两点。” 杨炯笃定非常。 杨渝懒得跟他废话,冷哼道:“我看你至少七点八点!挑拨离间,伤人恶语,我不爱听什么你偏说什么。故意在我心里种下一根刺,你打算什么时候鼓动我反叛天波府呀?” “你无理取闹!你爱反不反,不反你就等着嫁给八十岁老头子去吧!” 杨炯跳脚,瞪眼怒骂。 杨渝看他这模样,先是一愣,继而扑哧一笑,冷声道:“给我坐下!好歹是个侯爷,这般没个仪态。” “哼!” 杨炯冷哼一声,重新坐下。 杨渝白他一眼,悠悠道:“你叫我一声姐姐,我也不欺负你。你说说看,我该怎么办?” 杨炯冷笑:“你问我干嘛?我只会挑拨离间。” “你这臭小子脑子比我转得快,挑拨离间与否,要看我是否行动,我不行动,你永远不是挑拨离间。” 杨渝眼眸一抹促狭,淡淡而言。 “真要听?” “你都挑拨这么久了,不就是还差最后总结陈辞了吗?不说完你心里好受?” 杨渝微笑调侃。 杨炯懒得跟她争辩,直接道:“两个法子。第一,立刻回兴庆府,守着神符卫,永远不回大华。” “不现实!一纸调令,我不得不回,况且我现在麟嘉卫参军的职是走的中枢明令,理论上我已不是神符卫的人了,若私自回去,依旧会被撤职。” 杨渝叹息摇头。 “这个你不必担心!我爹可以重新将你调回去,并且让你永远镇守西夏故地。” 杨炯目光炯炯。 杨渝闻言扑哧一笑,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骂道:“你果然没安好心,我要是受了你的安排,不就事实上背叛了天波府,且投靠了你相府了嘛,你当姐姐是那些任你欺骗的小姑娘吗?” “那没辙了,别人刀都架你脖子上了,你还跟她讲感情,你主观上不反抗,什么法子都没用。” 杨炯双手一摊,一脸无语。 杨渝沉默,而后轻叹一声,靠近了与杨炯的距离,伸出那夸张的大长腿,双腿交叠,有意无意摇晃几下,轻声道:“不是还有第二个法子吗?” “你第一个都不愿,第二个更不会乐意。” 杨炯淡淡回应。 “你还没说,怎知我不愿意?”杨渝目光犀利,催促他快说。 “其实也简单,嫁一个能帮你争权的人,你不愿跟你娘闹僵,就让你夫君出面呗。反正最后你俩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你眼不见心不烦不就成了。” 杨炯认真道。 杨渝听闻此言,眼眸闪烁,继而轻轻揪住杨炯的耳朵,面带微笑,语气却是冷寒:“不知道这扮红脸的人包不包括你呀?臭弟弟!” 杨炯没好气地拨开她手,骂道:“你别跟我发疯,我有简若,殿前司不比你天波府差。” “看着我!” 杨渝语气冰冷,威严道。 “看就看!我说的不对吗?” 杨炯转身,针锋相对。 “臭弟弟,你偷看我腿以为我不知道?” 杨渝咬牙切齿,恨恨而言。 杨炯闻言一愣,色厉内荏,大声反驳:“污蔑!你这是污蔑!” “浮言皆作钝镐,真话才是快刀!你叫什么?你心虚!” 杨渝冷笑不止。 “我…… 我就看了!怎么了?这叫光明正大的看,不叫偷看!欣赏不行吗?” 杨炯大义凛然,迎上她那戏谑目光,毫不退让。 杨渝被这话弄的一愣,眼眸冷到了极点,一字一顿道:“能将好色说得这么理直气壮,全大华恐怕都找不出第二个。” 杨炯挑眉,荤话张嘴就来:“倒也不是好色,只是花开的正艳,若我不看一眼,反而显得不解风情了。” 杨渝听闻此言,怒极反笑,缓缓起身,盯着杨炯,慢慢解着自己的大氅。 “杨姐姐,你……你要干嘛?” 杨炯心虚地后退几步。 “你不是喜欢看吗?不知道我那梨花枪你解不解它的风情。” 说着,便要去拿身后那寒光闪闪的梨花枪。 “不至于不至于!那个,杨家姐姐,我还要巡视营帐,你早点休息哈!” 杨炯见杨渝真动了怒,撒腿就跑,再不停留。 杨渝看着杨炯落荒而逃的背影,冷哼一声,重新坐在篝火旁,望着篝火愣愣发呆,突然没来由扑哧一笑,嗔骂道:“臭弟弟!” 许久,她又轻轻一叹,似把满心无奈都吐了出去,随后缓缓起身,裹紧大氅,没入夜色。 第335章 登州变 且说这一万人马不停蹄,饮食诸事尽皆在鞍鞯之间匆匆而就。幸得先前已传讯各州府,沿途补给诸事安排妥当,一路畅行无阻,终是顺利抵达青州。 依着既定之计,在此处停歇休整四个时辰,而后便要一路疾驰,再不作逗留,直往登州而去。 虽时日紧迫,杨炯却仍随着卢启四下奔走,安置一众士兵歇息。那欲补眠者,自有独立营帐以供暖休憩;难以成寐之人,亦可少量取用些高热量的吃食,茶点皆可随意自取,用以舒缓周身乏累。 诸事安排妥帖,杨炯方欲返回稍作小憩,却见青黛匆匆奔来。那生得如娃娃般的面容皱作一团,眉心间尽是急切之意。 杨炯见状,不禁微微一怔。 这青黛独自执行过诸多任务,手刃之人不计其数,后来护卫在杨文和身侧,历经之事比之寻常人等一生所历还要繁杂,眼下能令她这般慌了心神的,想必是出了天大的变故。 青黛疾行几步,将杨炯拽至僻静之所,低声言道:“登州那边出了事。原本预备的渡海大船,前几日忽地燃起大火,幸而察觉尚算及时,可船只终究损毁大半。后经详查,烧毁者为数不多,多是被人凿穿了船舱,更有甚者,船舵、桅杆亦遭破坏。 现今京东东路转运使孙幼勖、登州府尹梁非凡,正竭力抢修、筹措船只。只是据内卫传来的消息,最快也要十日方能勉强凑齐。” “可是里应外合,敌国蓄意作乱?” 杨炯看似问询,然语气之中却满是笃定。 青黛重重颔首:“正是。内卫的兄弟发现了高丽人的踪迹,那船舵驾驶舱与船底皆遭损毁,数十船工罹难,显然是有内鬼联合了外邦作祟。” 杨炯垂首沉思良久,复又问道:“可曾见倭人的踪影?” “眼下尚未察觉,不过内卫发现倭国藏人府的谍子在登州异常活跃,恐也难脱干系。” 青黛揣测道。 杨炯再不多言,催促青黛速去歇息后,自己也没了困意,顶着一对黑眼圈,寻了处阳光尚算充足之地,倚靠在墙根下,凝眉思索起来。 “可是出了事?” 杨渝款步自远处而来,将一杯茶递与杨炯,而后交叠双腿,也倚靠在墙根之下,与他一同饮茶、晒暖。 杨炯饮了一口茶,神色淡淡:“登州失火,船只损毁大半,修复完好至少需十日。” 杨渝闻听此言,不禁一愣,惊问道:“可是高丽人?倭人?” “二者皆有可能,更或许是里应外合。登州局势繁杂,向为多国情报汇聚之地,金国近侍司、辽国安抚司、高丽义禁府、倭国藏人府,多年来屡禁不绝,除却通商这一主因外,想来是有人暗通外国。 此次我等出兵,最忧心者莫过于高丽与倭国,以他们那谨小慎微的脾性,必然会先下手为强。幸而知晓我等作战意图者皆是大华高层,众人虽说利益有别,但亦明白此刻大华正值关键之际,边境务必要安稳。 正因如此,此次作战的后勤保障方能全力支持。为的便是一战震慑此三国,令他们不敢轻举妄动。故而,我等进攻金上京的意图,想来不会泄露,也正因这般,他们才会狗急跳墙,不惜暴露内应,也要毁了我等的船只。” 杨炯神色凝重,条分缕析娓娓道来。 杨渝轻移双腿,换了交叠之姿,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这双腿交替间,衣袂轻拂,偶尔露出那圆润饱满、透着力量之感的大腿一瞬,半遮半掩间,潇洒肆意,端的是一半英姿藏春意,半点柔韵敛锋芒。 “啊 ——!你踢我作甚?” 杨炯捂着屁股大呼。 杨渝瞪他一眼,震了震下身衣袂,将那修长双腿敛藏其后,不愿与这臭弟弟过多纠缠,径直问道:“你有什么打算?” 杨炯悄无声息地回瞪一眼,饮了口茶以掩尴尬,轻咳一声道:“青州至登州,骑兵全力驰骋,两日便可抵达。我打算先行启程,前往登州联络当地船行,筹措船只,顺便会一会那登州官场众人。” “此刻便走?” 杨渝轻声问道。 “嗯!早一刻是一刻,登州外海他国船只不少,我设法弄来几艘,也省得大军在登州长久滞留。这一万兵士,便有劳杨姐姐费心了。” 杨炯言辞恳切,郑重其事。 杨渝微微点头,目光凝重地望向对方,语重心长地叮嘱:“即便你如龙游沧海,也万不可小瞧了那些潜藏暗处的蛇虫鼠蚁。我知你聪慧过人,脑筋转得比旁人都快,这一点我自是放心。 但你需牢记,高丽与倭国那帮子人,最为阴险狡诈,他们行事素来只重战术,毫无战略眼光可言,做起事来全然不计后果,时常妄图以小博大,同那发了狂的恶犬一般无二。你我性命可比他们金贵得多,千万莫要冲动行事,更不可意气用事,赌气逞强。一路上,务必要时刻提防这些鼠辈的临死反扑。” “嗯,我自会小心。” 杨炯重重点头,起身便要离去。 “等等!” “啊?” 杨炯满心疑惑,回首张望。 “还有一事我险些忘却!你那贪花好色的性子也收敛收敛,莫要见了女子便挪不动步!” 杨渝没好气地瞪眼嗔道。 杨炯闻听此言,先是一愣,继而骂道:“这是什么话?说得好像我从未见过女子一般!” 杨渝睨着他那恼羞成怒的模样,嘴角骤然勾起一抹冷笑,眼眸轻转,满是戏谑之意。 紧接着,她轻轻扬起下颌,动作舒缓而优雅,修长白皙的脖颈仿若高贵的白天鹅般舒展,尽情展露着与生俱来的高傲。恰在这矜贵之气四溢之时,她那引人瞩目的长腿猛地一抬,带着凌厉之势将裙摆狠狠踢出,震得裙摆烈烈作响。 继而脚尖触地瞬间却化为绕指柔,蜻蜓点水般轻点地面几下,轻盈得仿若能随风飘起,可那落地的轻微声响,又分明透着不容小觑的力量。随后,她微微屈膝,上身前倾,身姿灵动仿若随风摇曳的劲柳,潇洒肆意之中暗藏三分妩媚,力量与风情完美交融,英姿与妩媚交相辉映。 她的双眸,本是狭长冷冽,此刻却仿若被点燃了一把火,瞳仁里光芒跳跃,满是炽热的戏谑之意。她眨了眨眼,长睫如蝶翼轻扇,方才还冷若冰霜的气场瞬间切换,恰似一只狡黠的小猫,伸出柔软的爪子,肆意逗弄着眼前无路可逃的猎物,那故意营造出的反差,直勾得人心神荡漾。 “哼!臭弟弟!这便受不住了?你这探花郎也不过如此嘛。” 杨渝轻哼一声,倩影徐踱,妙足轻划数下,看着愣神的杨炯,嘲讽之意溢于言表。 “你……!我有话说!” 杨炯满心不服。 “哦?我且看你如何狡辩!” 杨渝双臂环胸,好整以暇。 “赏花有地有时,不得其时而漫然命客,皆为唐突。寒花宜初雪,宜雪霁,宜新月,宜暖房。温花宜晴日,宜轻寒,宜华堂。暑花宜雨后,宜快风,宜佳木浓阴,宜竹下,宜水阁。凉花宜爽月,宜夕阳,宜空阶,宜苔径,宜古藤巉石边。 而对姐姐这山茶花,浑然不囿诸般规制,春夏秋冬,皆是芳华;东西南北,咸可为景。真率性天然之尤物也,直入吾心。” 杨炯见杨渝被自己这番言语气得柳眉倒竖,气急败坏,眼看着便要冲将过来教训自己。杨炯哪敢与她动手,撒腿便跑,心中畅快无比:哼,敢撩我这探花郎,当真以为我这名号是白得的?调戏你这大姐姐还不是易如反掌。 杨渝追了几步,银牙紧咬,心中气闷难平。本想着逗弄逗弄这臭弟弟,没成想反被他给调戏了,真真令人恼恨。 实则,杨渝确是只将杨炯当作优秀的弟弟看待。诚如杨炯所言,长安权贵就那么些,彼此之间多少有些交集,虽说不上熟稔,但只要不是不死不休的仇敌,见了面总归要有三分情面与三分家情。 这是大家族数百年来沿袭而成的规矩。家族一旦壮大,相互之间多少沾些姻亲,冲突亦在所难免,为免伤情分,即便并非世交亲厚,见了面也会比寻常百姓家亲近三分。 这便是两家即便明面上有些龃龉,二人却仍能安坐倾谈的缘由。杨渝绝非如她所言那般头脑愚笨,实际上她聪明的很呢。 初与杨炯碰面之时,一句 “你无需与我客气,此次我身为麟嘉卫参军,一切但听你吩咐”。前半句讲的是家情,示意不必见外;后半句表明态度,愿听其指挥。 又一句 “这些日子事儿忒多,我还没理清爽”。这话分明是点明,天波府与相府之间发生诸多事宜,自己未曾参与,究竟站在哪边,尚未理清。 再一句 “不过有一点你放心,我杨渝不是那等公私不分之人,决不会做出残害同袍的事”。直接亮明态度,虽说两家存有嫌隙,但自己绝不会公报私仇。 这三句话,层层递进,既明态度,又拉关系,更表立场,足见真心。 杨炯又非愚人,怎会不知她话中深意。不然,那晚也不会与杨渝长谈许久。 那篝火熊熊的一晚,二人看似是杨炯占了上风,实则彼此都在相互试探。杨炯想要激怒她探出其底线与心思,判断她有无揽权之意,有无挑拨之可能;杨渝则要从杨炯言语之中探听相府对天波府、对自己的态度。正因如此,二人才会相对而坐,畅聊许久。 结果不言而喻。 杨炯得出两个结论:其一,杨渝不愿放权;其二,杨渝尚未狠下心来,还处犹豫之境。 杨渝亦有两个结论:其一,相府与天波府还未至不死不休的境地;其二,相府对自己态度总体尚佳,甚至有拉拢之意。 双方归结起来,有一共识,便是杨炯与杨渝有商谈的余地,且可能成为两家关系的转折契机或是恶化关键。 杨渝望着消失在远处的杨炯,暗自啐了一口,骂道:“臭弟弟,敢调戏姐姐,往后有你好受的!” 言罢,整肃面色,莲步轻移,没入营帐之中。 且说杨炯牵过快马,唤上文竹,便要朝着登州先行奔去。 李澈一言不发,周身寒气四溢,翻身上马,死死盯着杨炯。 杨炯被这丫头弄得一愣,疑惑道:“怎么了?” “哼,你这般懂赏花吗?那你倒是说说,我这瑞香花该如何赏!” 李澈一字一顿,咬牙切齿。 “死丫头!胡说什么呢?” 杨炯老脸一红,反口嗔骂。 李澈驱马靠近,毫无征兆地一拳捣在杨炯腹部,瞪眼道:“这才走出多远,你便开始招惹女子?你对得起我姐姐吗?” “啊 ——!你这没良心的,下手这般重!” 杨炯捂住肚子,佯装疼痛。 “你少跟我演戏!我根本未曾用力!” 李澈狠声说道。 杨炯被她拆穿,愈发面红耳赤,起身哄道:“梧桐,你不懂。这并非招惹,我是在试探她底线何处。这叫周旋,皆是手段罢了。手段不过表象,不代表什么。” “你这演技太差!斯坦尼斯拉夫斯基是如何教你的?真听真看真感觉,你此刻与我言语,我全然感觉不到真心。你瞧那人的腿倒是真语真言真动心。” 李澈嗤笑不止。 “嘿!你这小丫头!你……” “你什么你?你教我的,人在愤怒之际,且被戳中痛处与真相之时,向来是哑口无言,只会以愤怒掩盖真实情绪。眼神游离,瞳孔变化!那那那,此刻你这难看的假笑,再摸一下鼻子,那便是铁定要说谎!” 李澈眯着眼,揶揄而言。 “李澈!!!” “一个人愤怒得大喊大叫,说明你猜对了一半;一个人在愤怒中沉默不语,则说明你所言全对!你教我的嘛,姐夫!” 李澈对上杨炯那恼羞成怒的眼眸,丝毫不惧,昂着下巴,满是嘲讽之意。 杨炯狠狠瞪她一眼,打马疾驰而去。 李澈嘟嘴冷哼,紧随其后:“抑制自己免于愤怒最好的办法是:当别人愤怒时,你便冷静观察那是怎样的一副德行!” “你有完没完!我教你是让你对付别人,你全用在我头上了,你可真是个‘好’妹妹!” 杨炯回首怒骂,将好字咬的极重。 “哼!我之前小瞧你了!此刻我要与你寸步不离,我看你还如何赏花!” 李澈嘟嘴瞪眼,大喊着回应。 文竹在一旁瞧得兴起,见杨炯吃瘪,嘴角止不住上扬。被杨炯瞪了一眼后,非但不躲,反倒回瞪过去,眼眸之中满是戏谑。 杨炯彻底无语,顿生一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荒谬之感,当下看着李澈那得意模样,骂道:“少说话对于女子而言乃是一种装饰,装饰简朴,方为绝美。” “好!我有不说话就抽搐的怪病!姐夫可要见识见识?” 李澈嬉笑着挥舞着拳头。 “啊 ——!” 杨炯心中凄苦万分:往昔是技不如人,如今连口舌之争都落了下风,这世事变幻,当真是风水轮流转呐! 想到此,他便紧紧闭上双唇,不再言语。只剩李澈还在一旁自顾自地聒噪个不停,不多时,三人身影便渐渐被飞扬的尘烟所吞没,消失在了茫茫天地之间。 第336章 佳公子 杨炯携着李澈、文竹二人,胯下良驹飞驰,凭这千里马脚力,兼三人俱身负武学,本需两日行程,一日半便已赶至登州城下。 “姐夫,你干啥呀!我不愿戴这丑面具,难看死了!” 李澈被杨炯强行给扣上一张人皮面具,气得直顿足。 “非戴不可!你俩,一个赛一个的标致,气质更是出众,咱此来是打探消息,为免无端生事,这丑模样须得扮上。” 杨炯圆睁双目道。 “你成心欺负我!扮丑便扮丑,干什么还给我弄个大黑痣,我又不是媒婆!” 李澈借着文竹长剑反光瞧了瞧自己这丑态,眼眶泛红,险些落泪。 杨炯强抑笑意,哄骗着:“你一身道家超凡气质,不扮丑些,怎躲得过有心人的眼?乖啦!又不是叫你一直扮,待查清状况,凑齐船只,就给你揭了。” “那你咋不戴人皮面具?” 李澈不服气地质问。 “我本就生得丑,又从未到过登州,没人认得我。” 李澈瞧他睁眼说瞎话,没好气回道:“你若算丑,我姐怕真是眼瞎了。” “哪来这般多话!” 杨炯笑骂一声,仔细给她抚平面具褶皱,拽着二人进了登州城。 入了登州,文竹低声问:“咱先往哪儿去?” “去蓬莱楼。那处能望见大海,是登州各船行揽生意、雇船工、互通情报的汇聚地,先去那儿探个虚实。” 杨炯说着,随手拉住一路人,问明蓬莱楼方位,便朝城东行去。 文竹微微点头,轻声应和:“咱家的乘风速运,早有意打通登州船运脉络,只可惜此地势力交错纠缠,繁杂得很,故而一直不敢贸然行事。 登州有四大船行,春帆船行、展波船行、余大娘船行以及恒通船行。这几家船行背后东家关系盘根错节,表面瞧着皆是大华人当家,暗地里,却似都有敌国势力影子。” “嗯!” 杨炯微微蹙额,应了一声,继而沉声道,“大华最为紧要的三处口岸,登州、泉州、广州,这三地每年上缴赋税,几乎能与内地一路数州赋税总和抗衡。登州身为北方头号大港,各国商船往来不绝,贸易兴旺。 朝廷又怎会没动过清剿敌国势力念头?不过反复掂量后,终究还是以保障赋税为重。如今也不过多派些内卫前来,让各方势力相互掣肘、暗中较量罢了。那余大娘船行,实则就是登州府支持经营的官行。 咱此番前来,有两个要紧目的。 其一,查清楚究竟是何人胆大包天,敢烧军队船只,揪出暗藏内鬼,肃清后方隐患;其二,要在最短时日筹措齐出海用船。咱所剩时间不多,务必赶在大军抵达前,将这些难题解决妥当。” 文竹神色凝重,重重点头,继而剖析道:“就眼下情形而言,可供咱们筹备调用的船只实在不多。情报上说:余大娘船行的船,大多已被征调出去,所剩寥寥。恒通船行作为登州本地商业联盟,虽说也提供了些船只,却也只是杯水车薪。 再看那春帆和展波两家船行,平日主营跨国海运贸易,一听咱要筹备船只出海,便纷纷拿各式理由,将自家大船派往海外,只肯给些小船充数。这般行径,观望下来,这两家船行及其背后东家,嫌疑着实最大。” 杨炯不置可否,用内卫给弄的小船行掌柜的身份凭证,带着文竹和李澈踏入蓬莱楼三楼,点了满满一桌酒菜,一边若有所思夹着菜,一边不动声色打量酒楼内喧闹场景。 文竹所言,固然不错,却还不够通透。 其一,登州说到底是大华属地,朝廷之所以暂且放任此地肆意发展,打的是 “养肥再宰” 主意。 之所以至今未动手,一来因大华当下正值政局动荡,实在无暇顾及;二来敌国势力虽有渗透,却还未到逼得大华即刻出手的危急时刻;三来大华亦需登州这么个对外窗口,以便搜集各国情报。 其二,这四大船行,不论背后真正掌柜是何人,亦或受哪方敌国势力操控,至少明面上,都得用个大华掌柜坐镇。这便引出关键: 自朝廷下达筹船命令后,这四家船行反应各异。余大娘船行与恒通船行究竟实实在在支持了多少船只?此次大火又损毁多少?反观春帆和展波两家,他们当真就这般肆无忌惮,敢明目张胆阳奉阴违?难道不怕朝廷联合其他船行予以打击制裁? 此事看似纷繁复杂,令人摸不着头脑,实则要理出脉络,也并非难事。 其一,只需站在此处,便能遥望登州外海,当下筹措到的船只有多少,一目了然,通过观察外海船只数量、规模,便能初步判断大火后还剩下多少船只。 其二,务必要摸清各个船行实际拥有船只数量,而非仅依据他们呈报数目,萱儿家就是经营船行的,这里面的门道他听萱儿讲过不少,只要船行有意隐瞒船只和船工,有无数种办法,这也是为什么杨炯要亲自来查看的原因所在。唯有如此,方能洞悉这四大船行背后真实意图,揪出暗中捣鬼的黑手。 杨炯登上蓬莱楼三楼瞬间,目光便投向停在外海的船队。放眼望去,真正能用于运兵的艨艟巨舰多是大华军方船只,民用商船少之又少,这便是问题症结所在。 那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到底是有人妄图掩盖什么,还是敌国势力精心策划的阴谋?又或是二者兼有?这一切,都有待深入探查。 就在杨炯思索之时,一声厉喝打断他思绪。 只见一位身着绯红官袍官员,指着两人高声叱骂:“王修!本官问你,你春帆船行到底能不能调回外海的船只? 还有你万宝路,恒通船行想干什么?反了天不成?朝廷明令筹措船只,你却这般推诿,送来的全是载运不足百人的小船,你那些大船呢?都哪儿去了? 你们两家先前言说困难,本官不与你们计较,毕竟有余大娘船行凑够船只,可如今出了变故。本官再不容情,你们必须给出承诺,到底还能筹措多少船只? 若还像上次那般推诿,休怪本官翻脸!” 话音刚落,便见一公子起身,望向这名官员,不卑不亢道:“梁府尹,您这话可有些偏颇!我春帆船行起初支援了两一艘巨船,那可是我船行近一半家底。如今出了意外,大船被毁,怎就偏偏毁了我家的,眼下大人又要我船行凑船,实在有些强人所难,我剩下的船只,现下都去了高丽和倭国贩运瓷器,要回来怕至少得二十日。” 杨炯循声望去,目光落在那说话之人身上。 但见这位公子生得极为俊美,一袭淡青色儒生长袍裹身,那衣料轻柔似春日最细腻微风,徐徐而动,随风轻摆间,尽显儒雅风姿。领口与袖口处,精心镶着素净蓝边,恰似湛蓝天空与洁白云朵交错,单这一抹清新淡雅,便如神来之笔,给他整个人都添了几分雅致之感。 而最让人过目难忘、印象深刻的,当属公子那轻轻握着折扇的双手。真真是“指剥春葱腕似雪”,手指纤细修长,仿若春日刚破土、鲜嫩无比的葱管,白皙近乎透明,日光映照下,甚至能瞧见淡淡青色脉络,如同最精巧工笔画细细勾勒而成。 手腕则似冬日初雪,洁白无瑕,寻不见一丝瑕疵,盈盈一握间,尽是柔美。手指与手腕过渡自然流畅,肌肤光滑如刚打磨好的上等美玉,又似被一层薄薄素沙轻轻包裹,泛着柔和光泽,任谁瞧了,不赞一声翩翩佳公子。 杨炯亦是看得称奇,暗自寻思这般一双芊芊玉手,莫不是女扮男装的女子? 想到此,杨炯不着痕迹扫了眼他胸前,见平坦无物,暗啐一句娘炮,险些看走了眼。 那唤作王修的佳公子言毕,一位老者也缓缓扶着桌子起身,声若洪钟附和道:“梁府尹,您也知晓,我这恒通船行是登州本地众多小家族齐心拼凑而成。咱们船行本就没多少大船,况且此前大多派往高丽收购毛皮去了。即便如此,我等也已竭尽全力,支援了近乎一半数量、将近三百艘中型船只,如今实在凑不出更多船了。” “哼,一派胡言!” 登州府尹梁非凡面色一冷,厉声呵斥,“本官告知你们,如今朝廷催办此事甚急,你们若是还这般推诿塞责,休怪本官强行征调你们船只!” 王修闻言,不禁微微皱眉,轻声道:“梁大人,草民有几个疑惑之处,望大人能予解惑。” “有话快说!” 梁非凡瞧了瞧这模样俊俏、举手投足透着文雅劲儿,看着倒像女子的王修,没好气应道。 “大人,草民想请教,为何总盯着我春帆船行与恒通船行要船?据草民所知,展波船行从一开始似乎就没出过几艘船吧。再者,余大娘船行究竟筹措了多少船只,我等三家船行全然不知,大人为何不将详情告知呢?” 王修不紧不慢说道。 万宝路拄着拐杖,上前一步,沉声道:“梁大人,我两家船行历经上次凑船一事,早已元气大伤。老头子别的没留意,单单瞧见近来展波船行和余大娘船行的人频繁在外联络茶商与瓷器商,也不知他们打的啥主意。” 这二人话一出口,梁非凡神色一怔,随即问道:“果真有此事?” “余大娘和李明辉都在这儿,大人亲自问问便知。” 万宝路眼中寒芒闪烁。 梁非凡沉默片刻,转头看向一直未曾开口的两人,径直问道:“余大娘船行筹措了多少船只,本官心里有数。李明辉,本官且问你,你身为展波船行掌柜,初次筹船时为何毫无响应?如今万掌柜怀疑你企图趁其他船行无船可用之机,侵占航运份额,你可有什么要说的?” 李明辉连忙起身,拱手行了一礼,而后高声道:“大人明鉴!初次未筹备船只,实因我船行接了高丽一单瓷器生意,所有船只皆已前往高丽。待抵达高丽后,听闻大人正在筹措船只,我便即刻命人卸下瓷器,只装载保本的生药与毛皮,匆匆赶回。 可等船回来,大人又说船只已然足够。无奈之下,我便安排船只再度载着茶叶和瓷器驶向倭国。我做生意向来讲求满载往返,这一点众人皆知,如此联络些商人,本也是寻常商业往来,哪晓得竟成了万掌柜怨念的根源。不过大人放心,我已派人传信,倘若一切顺利,十几日之内船队便能返航。” 梁非凡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继而望向王修和万宝路,神色冷峻:“他所言之事,你们都听清了?事实究竟如何,你们若想查证,自可去查。本官不管你们私下如何争斗,此刻本官只要船只! 春帆和恒通!你们停在港口的船只,速速清退船员,整顿妥当,准备征用。本官并非不讲理之人,自会代你们向朝廷申请补偿。本官此刻是通知你们,并非与你们商议!即刻回去准备!明日,本官便会带着厢兵前去验收!二位好自为之!” 言罢,梁非凡再不停留,拂袖而去。 余大娘全程一言未发,待梁非凡走后,径直朝楼下走去。 李明辉轻笑一声:“二位掌柜,响应朝廷号召,好处在后头呢,怎的这般愁眉苦脸。” “李掌柜,既然好处这么大,让给你如何?” 王修皱眉冷笑。 “年轻人!火气别这么大,又不是我让你们筹的船,再者说,人余大娘什么背景大家都清楚,你们不去跟她斗,老是抓着我不放干嘛?我就算现在想要捞这份好处,也没船了不是?” 李明辉夹枪带棒,嬉笑而言。 “哼!” 万宝路用力拄了一下拐杖,冷笑着缓步下楼。 王修默默无言,看了一眼这小人得志的李明辉,领着丫鬟匆匆而去。 杨炯将这一切瞧在眼里,拉着用完饭的二人,直追那王修而去。 “姐夫!咱去哪儿?” 李澈疑惑问道。 “瞧见那娘…… 呃,公子没!他应该知晓内情,跟他谈谈!” 杨炯边走边答。 李澈皱眉,望向那坐上马车的王修,轻声道:“我看过他气运,没啥特别,命线曲折,中断又续,本是早夭之相,后来该是被高人救了性命,紫气稀薄,有贵不显,不像啥大人物呀。” “你没事少给人望气!伤寿数知不知道?” 杨炯没好气骂道。 “谁让你总盯着他手看?” 李澈没好气回道。 “你也觉得他是女人?” 杨炯疑惑。 李澈白了他一眼,道:“姐夫?你这般想女人吗?他明明是个男人,你看他除了长得像女人,声音和体态分明是个男人无疑。” “我也觉得!哪有前后不分的女人。” 杨炯重重点头。 “啊?” 李澈一头雾水。 文竹闻言,赶忙捂住李澈耳朵,没好气瞪了杨炯一眼,恼他没个正经。 李澈早不是刚下山的小白兔,见文竹反应这般大,又回想起杨炯说的话,小脸瞬间一红。 而后鬼使神差的偷偷低下头,反应过来后羞愤欲绝,实在想不明白自己这是怎么了,心烦意乱下也没了心思跟杨炯斗嘴,默默跟在他身后,一言不发。 杨炯讪讪一笑,再不多言,领着二人消失在登州街角。 第337章 大误会 <特别鸣谢:tijin的大神认证!特此加更!> 三人行随着王修行至一处宅院,杨炯见内卫菊十八寻来,便正色叮嘱:“派人悄悄将王修的府邸封锁住,听我暗号再行事。” 菊十八领命,拍着胸脯应道:“大人放心,一旦有变故,兄弟们定能护大人周全,保您平安撤出。” “别这般紧张,我是去谈事儿,又不是去杀人。” 杨炯没好气地打趣一声。 菊十八憨憨一笑,见杨炯摆手,也不多留,赶忙下去筹备人手。 杨炯拉过文竹,低声说道:“文竹,我觉着那梁非凡和余大娘有鬼。这样,你亲自跑一趟,去军船那儿,寻那李宝。他是咱们此次行动的水兵指挥。弄清楚两件事儿,外海除了军船,究竟有多少海船;还有,他为何不同梁非凡一道去蓬莱楼筹措船只。” “你怀疑李宝出事儿了?” 文竹双眸一寒,沉声道。 杨炯摇了摇头,将自己的令牌递与她,嘱咐着:“有这可能,也没准儿是他叛变了!又或是被人抓了起来,不然他身为水兵指挥,出了这么大的事,怎会连封信都不晓得递?那筹措民船的事儿,他最是清楚,为何不露面。所以,你千万小心,查明白了再理会李宝,切不可贸然行动。” 文竹接过令牌,深深瞧了杨炯一眼,郑重说道:“我不在,你诸事当心,我去去就回。” 不容杨炯开口,转身便快步离去,风风火火,心急如焚。 杨炯苦笑,这文竹还是老样子,总想着时刻守在自己身旁,却不知,自己也学了武功,虽说比不上她,好歹也能自保。 当下也不啰嗦,拉着李澈有意无意地在王修的院子周遭转悠。 “姐夫!你要干啥?” 李澈瞧着杨炯只是绕着院子踱步,满心疑惑地问道。 “这王修的春帆船行,可是仅次于余大娘船行的第二大船行。从方才他们的交谈来看,有一点我能断定。王修拿出自家船行一半的大船,这对一个船行而言,可谓伤筋动骨。可王修又讲,此番大火,毁的多是他的大船,这就十分蹊跷,你寻思寻思,难道大火长了眼睛?内卫的情报所报,大船是有人蓄意损毁,那为何专毁他的船,不毁余大娘船行的船呢? 王修所言,梁非凡并未驳斥,还顺着他的话往下聊,这便表明王修说的俱是实情。再者,王修又提及,他们都不知余大娘究竟出了多少船只,这更是怪异。可以确定,这梁非凡分明是故意隐瞒余大娘的船只数目,又或者,余大娘压根儿就没提供船只。 你可还记得?那万宝路讲,他原先的茶叶和瓷器供应商,全被余大娘和李明辉联络了。他们又不是傻子,定然也猜到梁非凡故意隐瞒余大娘提供的船只数量。” 杨炯自顾自地分析起来。 李澈静静听完,疑惑道:“那梁非凡为何要这般做?他的任务不就是尽快筹措到足量的船只吗?隐瞒对他有啥好处?” “你这可问到关键处了。余大娘的船行是登州扶持的,梁非凡帮着打压其他船行,倒也说得过去,可他的所作所为,显然超出打压的范畴。 万宝路的恒通船行已然竭尽所能,一个由本地宗族士绅凑拢起来的船行,本就是四大行里最弱的。一次拿出近半数的船只,梁非凡岂会不知?既知晓还这般逼迫,显然是要将他们往绝路上逼。 那李明辉的展波商行,怎就那般凑巧?两次筹船都被他错过,明摆着是他得了消息,掐着时机出海。 最后就是这王修。他显然也没说实话,这点梁非凡想必也清楚,我料想他另有一半大船就在不远处的外海游荡,不然梁非凡明知他没船,怎还如此逼迫。” 杨炯耐心地解释。 李澈闻言,沉思良久,继而提议道:“那咱们该去擒住梁非凡和余大娘呀!拷打一番,不信他们不吐露实情。” 杨炯好笑地拍了她一下,笑骂道:“傻丫头!咱们主要的事儿是凑船,如今四家船行,哪家还有船?” “呃,李明辉肯定没船。余大娘或许还有,万宝路的恒通船行就剩码头停靠的那半数小船,最有可能有大船的,便是这第二大船行,王修的春帆船行。” 李澈眼眸一亮,激动说道。 “对喽!所以说,梁非凡不管出于何种目的打压春帆和恒通,至少帮咱们确定一点,那就是王修有船。 而咱们现下便是要寻机潜入他府中,晓以利害也好,威逼利诱也罢,总归是要他的船。” 杨炯眼眸一冷,寒声说道。 李澈闻言,眼眸锃亮,坏笑着用手肘捅了捅杨炯。杨炯心领神会,同样回她一个坏笑。 两人相视眨眨眼,一切尽在不言中,这干坏事的二人组,再度出发。 李澈瞅见一家丁外出,眼疾手快,几步上前,悄无声息地一个手刀下去,将那厮砍晕。杨炯紧跟其后,扶住这家丁,不时调侃几句,将他拖至无人处。 不多时,一个青衣小帽的家丁,引着一个丰神俊逸的小道姑,大摇大摆地进了王修府邸。 “哎!你是干啥的?怎的看着面生?” 门郎伸手拦住杨炯。 杨炯上前就是一巴掌,咬牙切齿道:“狗东西!公子的要事你也敢拦?小心自个儿的屁股!” 言罢,冷哼一声,气势汹汹地步入府邸。 李澈面色一冷,声音不高不低,恰好让那不服气的门郎听见:“你们便是这般请贫道看气运的?这般没礼数,连个下人都如此不懂规矩,难怪诸事不顺!” 说着,浑身气势陡增,一掌拍在门廊面前的大门上,留下个浅浅的手掌印后,转身便要离开。 杨炯满脸堆笑,拉住李澈恳求道:“道长息怒,狗东西不懂事,小的给您赔罪了。我家公子等候多时了,还望道长海量,莫要跟个下人计较。” 说着,又给了这门郎一巴掌,冷声道:“还不快道歉,这是公子从长安请来的玄门道长,坏了公子的大事,要你的命。” 门廊恍然,暗叫糟糕,这道长一看便是个武功高强、仙风道骨之人,自己险些闯下大祸。想到此,哪还有疑虑,连忙作揖告饶。 李澈冷哼一声,转头率先走入府邸。 杨炯狠狠瞪这门郎一眼,骂道:“管好自个儿的嘴!” 言罢,快步追上李澈,待两人走入内院,李澈按捺不住激动,小声道:“姐夫姐夫,我演得咋样?” 杨炯瞧着她一脸求夸奖的眼神,笑着夸赞道:“不错不错!比刚下山那会儿强多了,晓得用自身长处搅乱对方心绪,还能借动作引导对方依着自己设想的方向思索,不多言语却恰到好处,有长进。” “嘿嘿!姐夫教得好!” 李澈嬉笑着回应。 杨炯回以微笑,带着她穿屋过堂,不时留意周遭布局与景致,本想着寻条退路,可瞧着院中青松,地上白沙,不时传来的惊鹿之声,杨炯满心诧异。 “怎么了姐夫?” 李澈瞧着皱眉的杨炯,边走边悄声询问。 “你可有觉着周遭怪异?” 李澈闻言,朝周围瞅了几眼,见檐下风铃,地下白沙,听远处惊鹿,小声道:“是有点怪异,大概是王修信佛吧。” 杨炯点头,也不多言,依着大华的庭院格局,不多时便寻到王修的卧房。 还没来得及敲门,房中便传出王修的声音:“小悠来了?快给我松松筋骨,这一天累死我了!” 杨炯和李澈对视一眼,杨炯推门掷匕,李澈飞身而入,半空接住匕首,掣出刀刃,径直抵住王修脖颈。 两人配合默契,一气呵成,动作不过数息。 杨炯进屋,掩上房门,瞧着目瞪口呆、欲解衣衫的王修,轻笑道:“王公子小心,我小妹有一听喊叫,手就抽搐的毛病,莫要惹她哟。” 王修瞧着进门的杨炯,低头瞅了眼脖前的匕首,很快从震惊中镇定下来,放下双手,淡淡道:“你是何人?” 杨炯朝李澈使个眼色,李澈会意,浑身气势暴增,拿起桌上酒杯,握在手中,轻轻一用力,咔的一声,杯子碎成均等的四块。 待瞧见王修面露惊骇,李澈收回匕首,回到杨炯身旁。 “谈谈?” 杨炯微笑而言。 王修回神,莞尔一笑:“公子仪表堂堂,贵气逼人,如此行径可不像是谈事儿的模样,倒像是逼迫,更说得通些。” “王公子!你好似没搞清自己的处境,你的命在我手里,谈与逼没什么区别。” 杨炯冷声道。 王修轻笑一声,拿起桌上酒壶,给杨炯面前的杯子斟满,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修长的手指把玩酒杯几下,饮尽杯中酒,而后从容不迫道:“不管是逼还是谈,总该让我知晓你是谁吧。” “杨炯。” “镇南侯!!!” 王修瞳孔一缩,惊呼道。 杨炯点头,淡淡道:“现在能谈了?” 王修上下打量杨炯半晌,眼眸一挑,问道:“要船?” “聪明!” 杨炯赞赏一句。 王修不置可否,瞧了一眼杨炯面前的酒杯,笑道:“看这酒入不了侯爷的眼,那咱们就去内室谈,可敢?” 言罢,不等杨炯作答,直接转身,咔的一声扳动书架旁的机关,书架挪移,内里别有洞天。 杨炯和李澈对视一眼,跟着他走入内室,穿过一扇又一扇障子门,才在一处开阔的内室停下。 李澈在半途就跟杨炯交换了眼神,迅速隐去,暗自搜查起内室各处。 “请坐!” 王修伸出他那纤细白皙的手,轻声而言。 杨炯同他席地而坐,听着耳边的惊鹿之声,皱眉道:“你是倭人?” “不算,我七岁来到大华,如今二十二岁,该算是大华人才对。” 王修给杨炯斟满酒,笑着回应。 “你这庭院与陈设,可不是什么大华人。” 王修提起酒杯,遥敬杨炯,仰头饮尽后,笑道:“我七岁来到大华,便再没回过故乡一次,陈设如旧,聊解思乡之情罢了。” 杨炯沉默良久,不愿与他多作纠缠,直接道:“你有船?” “外海三百艘大船,一日便可抵达登州。” 王修望着杨炯的眼睛,淡淡而言。 “我要船。” “侯爷是谈还是逼?” 王修好笑地看着杨炯。 杨炯眸子一冷,淡淡道:“你如今有资格跟我谈条件吗?” 王修闻言,不住把玩手中的酒杯,嬉笑道:“侯爷,你需船,我需支持,咱俩各取所需,本该一拍即合,你为何这般动怒呢?” “你说的支持,可不是一般的支持。” 杨炯冷笑不止。 “哈哈哈!你果然同情报上说的一样,聪慧过人。不错,你帮我成为登州最大的船行,我全力帮你募集船只,如何?” 王修目光炯炯,一腿盘起,一腿直立,自在而坐,一脸的悠闲。 “你知不知道你在跟谁说话?” 杨炯杀气四溢,声音冷若冰霜。 王修见此一愣,继而笑道:“侯爷,别怪我没提醒你,余大娘纵使有船,她也会藏起来,其他船行根本凑不出供给你大军用的船只数量,唯有我春帆船行有此能耐,且速度够快。对侯爷而言,丝毫没有损失,不是吗?” 杨炯缓缓起身,走到他面前,一把掐住他脖子,冷漠道:“我最厌别人威胁我,尤其是倭人!你以为我非你不可吗?你以为梁非凡同余大娘勾结我不知?” “那你还来找我干嘛?直接等你大军一到,宰了他们便是,何须找我要船?” 王修眼眸恨意翻涌,声音也变得沙哑,脸更是涨得紫红。 杨炯冷笑:“你不怕死?” “怕!” “怕还跟我如此说话?” “哼!谁死还不一定呢。” 王修眼眸中满是戏谑。 杨炯瞳孔一缩,高声道:“我从进屋,没吃过任何你的东西,你这周遭空旷无物,更无机关可言,你如何杀我?” 王修此时已发不出任何声音,面色更是涨得紫黑,他听闻杨炯言语,眸光一冷,用力一咬舌尖,一口鲜血直喷在杨炯手上。 杨炯见此一愣,而后本能反应,迅速松手,直接用王修的衣袍擦拭血液。王修见此,双手抓住杨炯沾满鲜血的手,直接就咬了上去。 杨炯不禁大惊失色,他曾听阿娅讲过诸多离奇古怪的下毒手段,其中,倭国的 “毒女” 更是令人毛骨悚然。如今见王修这般行径,他心中顿觉不妙,一个可怕的念头冒了出来 —— 王修莫不是传闻中的 “毒男”? 在倭国,有着一种泯灭人性的培育死士之法,他们专挑年幼的男童女童,从小便用毒药喂养。这些孩子在毒药的侵蚀下,模样却出落得皮肤白皙、容颜娇美,可体内早已积聚剧毒,血液更是毒中之最。待他们长大成人,便被训练成冷酷无情的死士,专门执行暗杀政敌的任务。只是,这过程太过残忍,能存活下来的孩子少之又少。 再回想起李澈此前望气所言,王修命线曲折、紫气稀薄,本是早夭之相,却能奇迹般存活至今。这一切线索串联起来,答案似乎呼之欲出——王修极有可能就是从小被选中的 “毒男童”,本该夭折在那残酷的毒药试炼中,却不知因何机缘,被人搭救,最后辗转流落到了大华。 想到此,杨炯眼眸一冷,气贯全身,气势陡增,右手使出宵月崩掌,直击他前胸。 “噗 ——!” 王修只觉胸口如遭重锤猛击,紧接着一阵剧痛袭来,一口鲜血喷出,喷了杨炯满身。 王修气若游丝,满眼恨意。 杨炯愣神,下意识地抓了抓,皱眉疑惑,见王修瞳孔一缩,又要扑上来撕咬。杨炯直接将他扑倒,左手按住他头,右手使出飞云穿花手,贴肤而行,用力叩问王修的良心。 “你是女……!” 杨炯瞳孔剧震。 王修气急,一口鲜血喷出,彻底晕死过去。 恰在此时,刚探查回来的李澈,望着眼前这一幕,整个人呆立当场,见杨炯回身看向自己,李澈踉跄几步,满脸的不可置信,眼泪瞬间夺眶而出:“你……你喜欢……男……!!!” 第338章 女公子 杨炯恼将起来,对着那啼哭的李澈没好气地骂道:“你哭什么?” 李澈一脸委屈,眼眸中满是震惊与失望,泪珠子簌簌滚落,失魂落魄地呢喃着:“你…… 你怎对得起我…… 姐姐!呜呜呜!” 杨炯瞧她这可怜模样,心间没来由地一疼,起身苦笑着哄道:“她是女人。” “你骗人!” 李澈圆睁双目,怒目而视。 杨炯见状,大步上前,伸手便要抓了李澈的手,拉扯着她过来瞧个分明。 李澈下意识地往后闪躲,抽抽搭搭止住了哭泣,只余下几声抽泣,瞧着杨炯那无奈的神情半晌,见他似不像说谎,才轻抬莲步,朝着昏迷的王修奔去,细细打量起来。 李澈越看,心底越凉,悲切之感止不住地往上涌,泪水又不自觉地滑落,哽咽着骂道:“你骗我,你脏了!” 杨炯抬手扶额,一脸无语,攥住她手腕,不由分说,径直将她手抵在王修前胸。而后,朝她投去一个鼓励的眼色。 李澈起初还挣了挣,待那一丝柔软触感传来,瞬间呆愣在当场,继而下意识地抓了抓。那原本满是悲伤的眼眸,刹那间,仿若阳光穿透乌云,一下子亮堂起来。 “笨丫头!” 杨炯被这娇憨模样气得不轻,瞪她一眼,没好气地骂道。 李澈听闻,抬手抹了抹眼泪,满心委屈道:“你还骂我?她一个前后不分的女人,你也要招惹?” 杨炯被这话弄得头疼不已,老脸一红,瞪眼喝道:“闭嘴!都跟谁学的这些荤话。” 李澈不言语,只委屈巴巴地盯着杨炯,大眼睛扑闪扑闪,长睫毛上还挂着几串晶莹泪珠,眼神里的意思明明白白。 “好啦!别作怪了,咱们要小心些。她是倭国的毒女,血里带着剧毒,别弄出伤口来。” 杨炯皱着眉头嘱咐道。 “啊!” 李澈惊得一蹦老高,瞅着满身鲜血的杨炯,急切地在身上摸索,末了掏出一瓷瓶,倒出一粒雪白丹药,径直塞进杨炯嘴里。 “啥呀?” 杨炯边嚼边问。 “雪参玉蟾丸!解毒的。” 李澈边说,边帮杨炯扒下那沾满鲜血的衣裳。 杨炯点头,走向还昏迷着的王修,蹲下身子,冷声道:“我留了手,你没那么容易死,别装了。” 王修一动不动。 杨炯冷笑一声,再度叩问王修的良心,威胁道:“荷尖初露小,扁舟隐渡平,再装我就乘舟采荷了!” “啊?” 李澈一脸懵懂。 王修浑身一颤,眼眸陡然圆睁,神色里满是怒火。 杨炯起身,淡淡说道:“你让我一个大华侯爷,帮你一个外人在我的国家建立你的势力?你疯了还是我疯了?” “没想到你不但如传闻中那般好色,还是一个见识浅薄,囿于种族成见的蠢蛋!” 王修挣扎着起身,一脸死志。 杨炯冷笑,瞧着她玉手轻抬,倔强地抹着嘴角血迹,这模样,还真有几分樱花半含蕊,迎风泣白露的韵味。 当下也不啰嗦,直言道:“你可不是什么简单的倭人。从你跟我的谈话里,多次提及情报、传闻。你一个远在登州的船行掌柜,时刻关注长安消息,是不是太可疑了些? 这说明,你有自己的情报网,你可不单单是个船行掌柜这么简单。 还有两点更能佐证。 你一个二十二岁的姑娘,身处异国他乡,竟能建起如此庞大的船行,除了你自身能力,该是有势力扶持,瞧这周遭布置陈设,那势力定是倭国内部无疑。 再者,你知晓我是镇南侯后,镇定得出乎意料,甚至还想跟我谈条件,这就让我极为好奇,你到底有何本事,能这般有恃无恐。” 王修静静听他言语,几步上前,重新盘膝坐定,冷声道:“所以你就故意装作要我的命?想要试探出我的底细?” “人在面对死亡的时候,总会表露些东西出来。” 杨炯耸耸肩应道。 “那我表露什么了?” 王修眼眸恢复平常,针锋相对地问。 杨炯总结陈词:“二十二岁倭国毒女,有情报搜集能耐,关注政治,背后有倭国势力扶持,地位想来不低。想得到大华高层支持,以发展登州第一船行为由,实则要暗中积蓄势力,这心思是冲着倭国还是大华,还有待观察。” “哦?既然你都知道我是倭女,那对大华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王修挑眉,手托酒杯,白皙的小拇指时不时轻敲几下杯壁,眼神带着几分狡黠相问。 “你一个倭人,在不知我大军动向之时,就给出自己一半大船支持,且这次大火毁的全是你的船,想来这其中定有隐情。而这,才是你如此有恃无恐,想要跟我合作的缘由,我说得可对?” 杨炯目光灼灼,盯着她眼睛满是探寻意味。 王修好似对杨炯这话毫不意外,沉默半晌,反问道:“你要打倭国?” 杨炯劈手夺过她欲饮酒的酒杯,冷声道:“你刚受了伤,内脏恐有看不见的伤口,饮酒加重血液循环,造成内脏出血,你一个毒女,会有什么后果自己不清楚?” “哈哈哈!你打伤了我,现在又说这话?何意呀侯爷?” 王修戏谑大笑,眼眸里满是调笑之意。 那刚刚被杨炯触碰的手指,不知有意无意,玉手点唇,三分娇媚,三分调笑,竟还暗藏几分撩拨。 杨炯顿觉一阵恶寒,骂道:“你们毒女不是从小就培养体态才艺,声音样貌吗?你别用这男人声音跟我说话,却摆出一副女人姿态!” 王修闻言一愣,眼底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仇恨,瞪了杨炯一眼后,声若乳莺呖呖,语气变换,慵懒非常:“你不打倭国,令我很失望呢。” 杨炯被这反差极大的声音弄得一怔,听她言语神态,眼眸一缩,问道:“你跟藤原道长有仇?还是跟一条天皇1有仇?” < 注解 1: 这里其实叫一条国王更符合史实和主角的立场,但是考虑到读者的的阅读顺畅便用现代常用的一条天皇来称呼。> 王修听闻,眼眸中满是赞赏,悠悠言道:“一个三岁的女孩,从小被喂吃各种毒药,只许吃花饮露,好容易记事了,却差点没了性命,你说我跟谁有仇?” “我又不是神仙,哪知道是谁残害的你?” 杨炯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 “你这人不是号称探花郎吗?此时该说些好听的哄我才对。” 王修沉默半晌,忽地趴到桌子上,双臂环胸,上身前探,微笑着看向杨炯。 杨炯神色不变,淡淡道:“我不爱吃笋尖儿。” “呸!果然是个登徒子!” 王修气鼓鼓地坐回原处,一言不发。 “你那些毒女的手段就别对我使了!你让我帮你打倭国,这个也不是不能谈,看你能出多大的条件。” 杨炯冷漠道。 “你要多大?” 王修冷声相询。 “船你出!我帮你发展势力,我的人要进你的船行。” 王修冷笑不止:“你倒是打得好主意!我辛辛苦苦发展起来的势力,你想白拿?” “聪明人之间就别说些罗圈话了!这就要看你的报仇的决心了。你最初贡献一半儿船只,不也是猜不准我是否要打倭国吗?无非就是想赌一把,那时你敢用一半的家业去赌,现在怎么怕了?觉得我打不过倭国?” 杨炯回以微笑。 王修盯着杨炯良久,咬牙道:“我要你的诚意。” “你若有别的依靠成事,就不会用自己的一半家业去赌,更不会忍气吞声地跟我说话,别废话了!我的承诺便是诚意。” 杨炯气势骇人,自信而言。 “你为什么帮我?” “短期内我需尽快凑齐船只!长远看,倭国的藤原道长很不老实,做了关白后大权独揽,对大华阳奉阴违,长安机要部门,光你们倭国的谍子就抓了不少。听说你们举全国之力在大轮田泊和安浓津建造战船,野心不小呀。” 杨炯直言不讳道。 王修震惊地看着杨炯,当下对大华的情报实力有了更深认知,随即剑眉微蹙,疑惑道:“你怎么知道我的仇人是藤原道长?” 杨炯嗤笑:“藤原道长也好,一条天皇也罢,对我来说都不重要。大华兵峰所指,皆是土鸡瓦狗。” 王修沉默不语,目光落于眼前这位少年将军身上。此人在大华声名远扬,历经数次大战未曾一败,难怪会如此神采飞扬,丰神俊逸。再看他那原本便极为俊朗的面容,周身所散发的气势高贵非常,举手投足间,皆是卓然风采,直叫人移不开眼。 “侯爷稍候!容我换件衣服,咱们再谈船运细节。” 王修微笑着起身,朝着杨炯正前方的障子门袅袅婷婷走去。 杨炯瞧了眼她一身血迹的衣衫,又轻轻捅了捅李澈。 李澈会意,起身紧紧跟着王修进了障子门。 王修瞧着身后这仙风道骨的李澈,俯身揶揄道:“小丫头,之前欺负了姐姐还不够,现在还想看姐姐换衣服吗?” 李澈撇嘴:“笋尖儿有啥好看的!” 王修闻言一愣,啐了一口,骂道:“没一个好东西!” 言罢,瞪她一眼,转身换起衣衫。 杨炯坐在外面,正对着紧闭的障子门,光影在障子门上肆意跳跃。朦胧间,一道婀娜影子映现其上,宛如一幅流动的墨画,徐徐展开在他眼前展开。 只见那她抬起玉手,修长手指的光影率先映入眼帘。轻轻捏住裹胸布一角,手臂微微上扬,带动影子微微晃动,好似是在试探布的韧性。紧接着,她缓缓转动身形,影子也随之翩翩起舞,灵动如蝶,轻盈似风。 随着转动,她开始轻轻拉扯裹胸布,手指灵活穿梭其间,那布在手中渐渐松开,一圈又一圈,动作优雅又不失妩媚。她时而停顿,似在调整布的位置,纤细手指沿着布的边缘轻轻抚过,确保贴合身形;时而加快速度,双手快速舞动,那光影仿若被赋予生命,不断诉说着她潜藏已久的秘密。 不多时,裹胸布已被她换下,她又一抬手,取过一旁新衣,手指在衣料间轻抚、拿捏,准备着下一步穿戴,无意间一瞥,见到满面潮红的李澈,王修逗弄之心顿起,修长玉手摇摆两下,唤道:“小丫头,过来帮姐姐系上鸾绦。” “你…… 你自己弄!” 李澈转身,不去看这个一举一动仿佛都是精心设计过的女公子,这般动作,她瞧得最是真切,直叫她大开眼界,满面羞红。 王修仿若未闻,赤脚轻点,几步靠近,背过身去,催促道:“快点,侯爷该等急了。” “哦!” 李澈应了一声,低着头,双手上前,帮她给鸾绦打结。 就在此时,王修惊呼一声:“呀!你手好冰呀!” 话还没落,迅速转身,折开鸾兜一角,嗔怒地白了李澈一眼。 李澈本就心不在焉,这一下只觉眼前一黑,紧接着便是一股樱花香飘来,再就是王修那嗔言嗔语:“怎的这般笨手笨脚?” 李澈哪还不知道王修在捉弄自己,推开她怒目而视。 王修嘴角噙笑,俯身靠向李澈,檀口轻启,笑问道:“小丫头,你脸红什么?怎的?现在又喜欢笋尖儿了?” 李澈实在受不了这大姐姐的逗弄,一把推开障子门,落荒而逃。 刚一出门,便瞧见杨炯疑惑地看着自己,当下小脸更是羞愤,几步跑到杨炯身前,咬牙道:“你离这个女公子远点!你不是她对手。” “啊?” 杨炯一头雾水。 “你不许看她!” 李澈见杨炯疑惑地看向障子门王修换衣服的光影,小手径直捂住杨炯的眼睛,不许他看。 杨炯苦笑摇头,拨开她手,好笑地看着这一脸羞愤的小丫头:“你们都是女子,有这般害羞嘛?” “她会妖术!” 李澈狠狠而言。 杨炯闻言,差点没笑出声来,揶揄道:“你个笨蛋,她逗你,你不会逗她吗?” “我不会她那些腌臜手段!” 李澈狠狠而言。 杨炯无奈,暗道这小梧桐还是太纯洁了,将来可咋办呀。 李澈见杨炯眉头紧锁地转头,以为他又要看那光影,当下气急,直接飞扑到杨炯身前,用手牢牢捂住杨炯的眼睛。 杨炯被她弄一愣,脱口而出道:“手是有点冰。” “啊 ——!” 李澈羞愤欲绝,小拳头不断锤打杨炯肚子。 “哈哈哈!” 杨炯大笑不止。 李澈手脚并用,誓要狠狠揍一下这坏蛋。 就在此时,只听得 “咔” 的一声脆响,那障子门缓缓开启,瞬间打断了二人的嬉闹。 杨炯与李澈齐齐转头,仿若被施了定身咒一般,目光直直地投向推门而出的王修。这一望,二人皆是一怔,眼前陡然一亮,刹那间周遭的空气都似凝住了一般。 第339章 毒女 <特别鸣谢:tijin的大神认证,本章6千字,算是两章!> 但见那王修,身着一袭素白内衬,前襟大敞,香肩半露,雪肌玉骨,隐现其间的黑色肚兜煞是惹眼。这肚兜样式新奇,在大华境内殊为少见,此刻半遮半掩,仅露一角幽黑,与外头纯白内衬相映成趣,黑得幽沉,白得皎洁,愈发衬得她肌肤赛霜雪,欺冰玉。 一头乌发松松挽就,既非精心梳理的发髻,亦无华贵发饰装点,只是随性弯折盘绕,不见丝带束缚,自行挽成个洒脱发结,每缕发丝都透着慵懒劲儿,肆意张扬着随性风姿。 下身配着条宽松胫裤,瞧那样式,绝非大华女子寻常穿戴,倒像是倭国宫女惯常的裤装,行走之时,裤脚轻拂,飘飘然别有韵致。再观她那一对莲足,洁白如初雪,脚趾仿若粉嫩豆蔻,步步生莲,意态蹁跹,举手投足间尽是自在随性,不见半分拘谨。 这般模样落入杨炯与李澈眼中,直把二人惊得目瞪口呆。 杨炯心间满是惊叹,为她周身散发的慵懒气质所折,只觉此人往那一站,便如一幅别具韵味的丹青,惹人注目,移不开眼;李澈则暗自咋舌,心下思忖这倭国女子怎如此大胆,着装这般随性不羁,全然不似寻常女子忸怩作态。 可说来也怪,二人瞧着王修这副模样,心底竟丝毫不生旖旎风尘之感。反倒觉着,她合该这般随性装扮,方能将骨子里的慵懒韵味彰显得淋漓尽致,仿若天成,叫人不禁心生赞赏。 王修见这两人模样,扑哧一笑,继而调笑道:“侯爷,我这倭国毒女,可还能入你眼?” 李澈闻言,蹭地起身,坐到王修身旁,将她那白色上衣往上用力一提,遮住那惹眼香肩。 王修被李澈这动作逗得咯咯直笑,戏弄之心又起,不着痕迹地将李澈提上的上衣滑落一边,露出半个香肩,眼眸中满是玩味。 李澈瞪眼,继续提拉遮挡。 王修微笑,反复扯下漏肩。 如此这般,三个回合后,杨炯实在看不下去,径直道:“好啦,都别闹了,谈正事吧。” 王修慵懒地白了李澈一眼,转头轻声道:“我方才已通知家仆,明日午夜,大船便到,不知你能否守住我这些大船?” “这个你无须担心,我自有安排。此刻我要知晓的是,梁非凡与余大娘究竟是何关系?那李明辉身后的势力又是谁?” 杨炯郑重相询。 王修十分慵懒的声音轻轻响起:“我乃倭人,又是大华船行的对头,你真要听我言语?” “其一,我有辨别真话假话的能耐。其二,当下你我既已结为盟友,有些话便需挑明来讲。 你瞧瞧你,不管扮作男装还是女装,这穿着打扮都与时令不合。眼下正值寒冬腊月,冰天雪地,旁人裹得严实还嫌冷,你却似不觉寒意,才走几步路,锁骨之处便隐现汗珠。 我不知这是你天性使然,还是仇人刻意调教的结果,不过单看你这病弱之态与慵懒嗓音相得益彰的模样,任谁见了都得赞一声大美人。想来你定是他们精心培养的毒女。 但我也瞧得出来,你好似并不在意旁人眼中的你是如何模样。在你心里,这副身躯大概不过是达成目的的凭借罢了。想来是那迫使你成为毒女的人没少折磨你,才让你满心仇恨,不择手段。 如今你我结盟,我有十足把握助你达成心愿。我不信以你的聪慧,看不出这其中利害,还会去做那些愚蠢行径。” 杨炯盯着她那不知何时又半露的香肩,笃定而言。 李澈见此,狠狠瞪了杨炯一眼,警告意味十足,随后又将王修的上衣紧了紧,还用力在她脖颈处打了个结,让她再不能作怪。 王修对李澈的动作仿若未闻,盯着杨炯的双眸良久,眼中慵懒之意散去,声音轻柔却饱含深意:“你觉着我怎样?” “气质出众,慵娇媚态人间少有,有能耐,有脑子,是个好盟友。” 杨炯如实而言。 王修摇头,拨开挡在身前的李澈,目光炯炯道:“我会的多着呢。” “我知晓,不然我不会寻你做盟友。” 杨炯不知她为何这般言语,只是淡淡回应。 王修朱唇轻启,逸出一声轻笑,莲步轻移至桌前,素手纤纤拿起酒壶,为杨炯斟满一杯酒。 随后,她悠悠探出那修长白皙的玉手,指尖轻点,悄然没入酒液,蜻蜓点水般轻轻一荡,酒液泛起圈圈涟漪。紧接着,那根小指仿若带着无尽魅惑,轻轻一勾,划过薄唇,几滴晶莹酒液顺势留在唇瓣之上。 王修眸光流转,雀舌灵动,轻轻探出,缓缓舔舐干那几滴酒液,动作一气呵成,慵懒之意尽显,却又在不经意间暗藏三分清冷如霜的矜贵,五分似有若无、撩人心弦的挑逗,更有一分仿若能冲破一切束缚、不顾一切的狠厉。 她朱唇轻启,吐气如兰:“我身为毒女,会的可多着呢。” 杨炯静静看着这一切,眼神毫无淫邪,直接道:“我对你没什么兴趣,打倭国我需个内应,你最好用自身实力证明你是个合格的盟友,其他的我不感兴趣。” 见王修面露疑惑与诧异,杨炯毫不废话,直接道:“我没工夫跟你在这儿玩闹,我此刻要知晓余大娘是否还有船?将你所知的速速讲来。” 王修见杨炯说得郑重,再瞧他眼神,确无淫邪之态,心中对这个盟友又看重了几分,当下便坐下,郑重道:“应当有船,还不少。” “何谓应当?你没查清楚?” 杨炯皱眉道。 王修轻叹一声,道:“余大娘船行十日前据说去高丽贩买生药瓷器,半路遇上海盗,哦!大华唤作倭寇,而后仅有一半的船只回港。首次梁非凡募船,他只言余大娘船行已全力支持,却从未公布她提供的船只。 登州港口就这般大,军船与我提供的大船加上恒通的那些小船,早已将港口塞得满满当当。我打听许久,听闻余大娘的船是在登州外海的北长山岛驻扎。 我觉得蹊跷,她此前不是已然遭遇过倭寇吗?怎的如今又不怕了?于是便令人查了那日所谓的倭寇劫持余大娘之事,结果便是确有高丽人伪装成倭寇,船只不足一百,怎可能劫持余大娘一半的商队?依据我最新消息,这伙人劫持了余大娘的船后,一直隐匿在砣矶岛,距北长山岛极近。” 杨炯眸光一冷,寒声道:“你的意思是余大娘与梁非凡勾结高丽人,里通外国,隐匿船只?” “我没什么意思!我只是将我所知讲给你听。” 王修解开脖颈的衣结,淡淡而言。 杨炯脑筋飞速转着,依王修所言,那便是说,这伙高丽人与梁非凡合伙演了一出戏给自己看。 先是被这伙伪装成倭寇的海盗拖走半数船只,如今吴大娘又将船只安排在距高丽海盗极近的北长山岛,那下一步不用想也知晓是海盗夺去这剩下的一半余大娘船只。 以此来拖住自己的进军步伐,若自己知难而退,倒也罢了,若自己一条路走到黑,被高丽人察觉自己要攻打高丽,相信这群官商勾结的海盗,怕是要在海上给自己找麻烦。 想明白了这些,杨炯看着王修,问道:“李明辉也是高丽的狗?” “虽然我很想说是,但实则不然。据我了解,他确与高丽不少贵族交好,不过也只是个喜好四处逢迎敛财的蠢笨商人罢了,被梁非凡当了替死鬼都还不知。” 王修冷笑不止。 杨炯听她所言,沉默半晌,冷声道:“梧桐,通知内卫迅速控制府邸。就说王公子生病了,不宜见客。” 李澈见杨炯说得郑重,深深看了两人一眼,迅速消失在内室。 杨炯见李澈离去,起身走到王修身前坐下,猛地一把搂住她的腰身,挑起她的下巴,冷声道:“我小瞧你了,你不但实力雄厚,还敢骗我,你真以为我不敢杀你?” 王修闻言一愣,玉手轻抬,伸出修长的食指,反挑杨炯下巴,一脸无辜:“侯爷何意?不是对我没兴趣吗?” 杨炯眸子一冷,抓住她玉手,欺身而上,将她压在木质地板之上,冷漠道:“李明辉竟是你的人!不,展波船行竟是你的产业,我着实未想到。” 王修闻言,扑哧一笑:“没喝酒怎就说起胡话来了?” 杨炯眸中寒芒闪烁,直直地盯着王修那似乎时刻都睡眼惺忪的眉眼,语气森冷,一字一句狠狠说道: “依你之前所言,梁非凡与吴大娘暗通高丽,这点想必你不敢诓我。我依你所言一查便知真假,再从他们平日的行径来看,确有通敌的嫌疑。 然而,你千不该万不该,在七分真话之后,暗藏三分假话。 要知道,在这登州,无人知晓我此番出兵的目标。从种种迹象推断,余大娘与梁非凡勾结高丽人,藏匿船只,甚至极有可能对本侯图谋不轨,这已是板上钉钉之事。 但李明辉的举动却更加蹊跷。 他先是前往高丽躲避征船,接着又奔赴倭国躲避,这前后行径实在矛盾。你口口声声说,是梁非凡向他透露征船消息,还妄图让他充当替罪羊,以便日后事发好平息我的怒火。 既如此,李明辉的船队最该被梁非凡牢牢控制在高丽附近,如此才能随时嫁祸、随意拿捏,可为何梁非凡会任由他跑去倭国? 起初,李明辉应该并未说谎,他确实是想补齐船只,却发现余大娘的船不在港中,于是你便知晓了这一切皆是梁非凡设的局。为保全李明辉这枚暗棋和后手,你竟不惜拿出自己半数的船只填补总数,只为给李明辉寻个借口再次出海,让他有机会遁往倭国保存势力。 我起初还纳闷,大火过后,受损的为何皆是你的船。按理说,梁非凡与余大娘既已做好隐匿船只的准备,断不会平白无故毁坏本就为数不多的船只,给自己徒增麻烦,节外生枝,如此看来,有这般动机这么干的,唯有你一人。 你心里清楚,大军不日便至,虽说你放了把大火,还暗中凿了船只,但都只是小打小敲,最快十日便能修复如初。 你这分明是早有两手准备:一方面,若梁非凡以官员身份施压,逼迫你交出春帆船行另一半的船只,你至少能保住李明辉的底牌,也不至于满盘皆输;另一方面,倘若我来了,你便想要尝试利用我铲除梁非凡这个眼中钉。无论怎么做,你都可以全身而退,甚至大获全胜。 哼,你不愧是倭国精心栽培的毒女,这般手段、这般心思,当真是令人咂舌!” 王修静静听他说完,眼眸中满是戏谑:“侯爷,想占便宜就直说,不必拿些没证据的推测当借口。” 杨炯冷笑不止,划过她香肩,握住她的手腕,质问道:“你很会演戏,尤其对男人。但是,你解释一下,我说自己是镇南侯,你便毫不犹豫地信任我是镇南侯,请问这是为何?我混进你府邸,路上除了遇到个门郎,却也没甚阻拦,这又是为何?一个初见之人,你便敢邀请我进入内室,甚至不惜暴露你倭人的身份,这又作何解释? 你若是个蠢蛋那也罢了,可你偏偏生得机敏聪慧,你以为用美色诱惑就能让我停止思考吗? 看来你的情报能力确是很好,至少能得到我的画像,知道我何时到了登州,何时来了你府,我现在愈发好奇你的身份了。” 王修瞳孔不着痕迹地闪动数下,微笑而言:“没有证据的事,侯爷可莫要污蔑奴家。” 杨炯见她还在跟自己演戏,当下眸光一冷,喝道:“你以为我拿你没办法?” 王修眼眸瞬间蒙上一层水雾,看了眼他那叩问自己良心的手,下身动了动,娇声道:“口是心非的坏弟弟,姐姐我可是全身带毒哟。” 杨炯老脸一红,放平了身子,对上她那双慵懒中满是促狭的眼眸,冷声道:“你以为你能拿捏我?” “哼,你的身体不是已经告诉姐姐答案了吗?” 王修飞他一记白眼,玉手轻点他头,满是嗔怪宠溺。 杨炯心底暗自思忖,今日可算是碰上高手了。这王修,不愧是倭国悉心调教出来的毒女,单论那周身散发的气质,便能轻而易举地勾起男人心底最原始的欲望。 她的一颦一笑,同春日里随风摇曳的樱花般暗藏娇柔,一举一动,犹如翩翩起舞的彩蝶般轻盈勾人;就连吐出的每一句话语,还有身体的每一处细微之处,都仿佛是经过了精心雕琢、周密设计一般,举手投足间尽是魅惑,直叫人血脉偾张,欲念顿生。 当下,杨炯冷笑不止,从来都是我探花郎赏花,今日还能被你个倭女给拿捏了。想到此,杨炯突然一笑,轻声道:“喜欢玩是吗?今日我就让你知道知道惹了我的下场。” 言罢,抄起她腿弯,一个公主抱将她抱起,几步便冲进了她刚才换衣服的障子门后。 王修丝毫不慌,娇笑不止:“坏弟弟,你不怕毒死呀?” 杨炯不答,直接将她放倒在地,冷笑道:“喜欢玩?有你求饶的时候。” 言罢,侧躺她身旁,死死盯着她眼睛,戏谑道:“我没猜错的话,你的毒血同敌人的血相接触才能毒死人。那不知道你怎么毒死这个呢?” 一边说着,一边握住她修长白皙的玉手,用力在她眼前晃了晃后。 “你要干什么?” 王修瞳孔一缩,声音寒气四溢。 “你不是会得很多吗?这个都不懂?” 杨炯嬉笑而言。 王修见此,身躯止不住地颤抖,怒声道:“你要杀我吗?” “啊?” “啊什么啊?毒女情开,最是毒也,寿不过一,你不知道吗?” 王修怒急。 “什么狗屁理由?你糊弄鬼呢!” 杨炯大骂一声。 王修见此,凄厉一笑,闭上眼睛,泪水簌簌而下。 “你哭个屁!有没有职业道德?” 杨炯冷声喝骂。 王修不言,泪湿一片。 杨炯见此,重新对上她眼眸,命令道:“睁眼看着我!” 王修摆头。 杨炯冷笑:“这又是你的手段?” “我的良心不是一直在你手中吗?” 王修羞愤而言。 杨炯闻言一愣,起身骂道:“玩不起就别玩!” 王修并未起身,瘫在地上,幽幽道:“我还没有报仇,不能死。帮我报了仇,教君恣意怜。” “有病!我不喜欢没有灵魂的女人。” 杨炯没好气地骂道。 王修的身体本就被毒药侵蚀个透,经过这一番胡闹,头发凌乱,香汗涔涔,仿佛是刚生过一场大病一般。 “我的灵魂早在三岁的时候就被撕碎了,至于它五岁时如何被人辱骂,七岁时如何受人殴打,我都已经不在意。我那小小的灵魂,不会老去,不会肮脏,不会带有人的丑恶,它永远年轻漂亮,穿着好看的宫裙,站在记忆中,朝二十二岁的我招手。” 王修任由泪水在脸颊肆意奔流,语气满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倔强。 杨炯无言,捡起地上的裹胸布想要给她拭泪,握在手上却又长叹一声,扶起她亲手擦去那止不住的泪水,淡淡道:“我没有侮辱和看不起你的意思。” 王修静静的看着他给自己拭泪,幽幽道:“为什么欺负我?” “你讲不讲道理?你想对我用你那毒女的手段,咱们是盟友,你还故意隐瞒自己的真实意图,你觉得我不该欺负你吗?” 杨炯没好气道。 “我承认我确实很早就关注了你,也确实想和你结盟去帮我报仇,但我却没害过你吧!从咱俩一见面,你欺负了我这么多次,你作为一个侯爷,这合适吗?” 王修嘟嘴道。 “你少给我耍手段!美人计不用,改道德绑架了是吧!” 杨炯冷哼道。 王修见此,抽泣了几下,而后骑在杨炯身上,低声道:“我从小便是毒女,别的手段不会,你敢招惹毒女,就该有心理准备。你不是想知道答案吗?现在我回答你,你猜对了。” “既如此,还等什么?叫上你的船,我统领军船,去北长山岛夺了余大娘的船呀!” 杨炯说着便要推开王修。 王修纹丝不动,淡淡道:“我们的同盟你一直占优势,我心不安。” “你想怎样?” 杨炯疑惑地看向她。 “我说了,我从小到大便是毒女,不会别的手段。” 王修说着,手臂向后,修长手指摆弄几下,而后用力一扯,拽下黑色肚兜的鸾绦,在杨炯右手手腕缠了三圈,而后用力打了个死结。 “你干嘛?” “不用玉杵千金契,已许鸾绦绕两肢。” 王修嬉笑而言。 杨炯神色一冷,寒声道:“你要跟我玩游戏?你输得起吗?” “毒女第一课,俘获男人的心,进而征服天下。” 王修郑重而言。 “你有那个本事吗?” 杨炯冷笑不止。 “试试喽!” 王修眼眉一挑,满是挑衅之意。 杨炯无语,一脸不耐烦地就要推开她。 王修见此,将手轻轻搭在杨炯脖颈处,目光真挚,语气温柔却又透着几分不容置疑:“我自幼身中剧毒,这副身躯早已千疮百孔,受不得你半分欺负。你若真心怜惜我,便莫要伤我分毫。旁人予我的伤痛,不过是皮肉之苦;可要是你伤了我,那便是直戳心窝,让我再难痊愈。” “我不喜欢跟没有任何感情的女人玩这种无聊的游戏!起来,别妨碍我去夺船。” 杨炯语气愈发冰冷。 王修仿若未闻,轻轻扭动几下腰身,牵引着他的手放在自己心口之上,面色潮红,满是揶揄:“口嫌体直的坏弟弟!” 杨炯彻底被她弄出了火气,双手抄起她腿弯,面对面用力起身,将她整个人抱起,刚要甩开这个心思多端的毒女。 “咔 ——!” 的一声,障子门应声而开。 杨炯:“(⊙_⊙)” 王修:“(*ˉ︶ˉ*)” 文竹:“(?_?;)” 李澈:“!?(?_?;?” 四人静目互视,场面针落可闻。 第340章 夺船 杨炯率先回过神儿来,一把将那一脸戏谑、得意扬扬的王修撂下,神色凛然,开口道:“人常言,眼见为实,可有时这眼睛瞧见的,也未必能信,正所谓:所信者目也,而目犹不可信,所恃者心也,而心犹不足恃。” “你那双眼睛,直勾勾盯着我手,你这手啊,时刻叩在我心。你所恃的,究竟是啥?哈哈哈!” 王修一只手搭在杨炯肩头,嘴里调笑着,旁若无人地蹬上自己的绫罗绣袜。 “你给我闭嘴!” 杨炯顿时恼羞成怒。 文竹剜他一眼,扯过他,寒声道:“听闻她是个毒女,你莫不是疯了?” “姐夫!你可真是心急火燎啊,把我支开,却和她在这儿鬼混!” 李澈也跟着附和,那 “姐夫” 二字咬得极重,眼眸里满是被蒙骗后的愤懑。 杨炯心下明白,这事儿一时半会儿也解释不清,索性不再纠缠,直言道:“我和她没半点儿瓜葛,对她也没那份心思。当下先讲讲李宝的事儿,咱们边走边说,即刻出海,去抢余大娘的船。” 说着,拽起两人就往外走。 “且慢!你们就这般走了?也不怕梁非凡知晓?我这儿周遭,可全是他的眼线。” 王修提上绣鞋,换了件略厚实的衣衫,抬脚引着众人步出内室。 杨炯见状,不动声色地抄起一件大氅,轻轻披在她身上,问道:“如此说来,我若要调动军船,梁非凡定然也会晓得?” 王修见杨炯这般贴心,小嘴一嘟,娇嗔道:“我热着呢~~!” “你这应是毒药所致的内热心亢,实则体表并非真热,长此以往,你性命不会长久。” 杨炯神色淡淡。 王修沉默不语,边走边束起长发,转瞬又变回那风度翩翩的佳公子模样,冷不丁道:“你这般作为,是心疼我,还是怕我死了,你接管不了船行?” “有何分别?” “你自是知晓有分别!” “我认为没区别。你多活些时日,我便能接手船行,也好组织军队征伐倭国,保障盟友寿命,这本就是合作根基。” 杨炯不咸不淡地回应。 王修轻轻一笑,神色复杂难辨,悠悠道:“你和毒女周旋,还这般心软,当真是个笨蛋。” 杨炯闷声不响。 王修也不多言,刚一出门,便迅速召集家仆,吆喝众人登上马车,三辆马车前后相继,朝着登州城各个方向疾驰而去。 “咱们得先甩开梁非凡的眼线,再赶赴登州港。” 王修瞧着面露疑惑的众人,出声解释。 杨炯点头,望向文竹,开口问道:“李宝可寻着了?” “嗯,让人囚在一艘军船上了。据我探查,他被自己两个副手架空,如今的指挥权,都是假借他的名义施行。听闻今夜便有一小队要前往砣矶岛剿灭海盗。” 文竹神色冷漠,显然还在为杨炯的事儿生闷气。 杨炯苦笑一声,攥住她的手,低声道:“辛苦你了。” “不辛苦,命苦!” 文竹瞪他一眼,挣扎几下,便由他握着自己的手。 杨炯怎会猜不透她的心思,在文竹看来,自己全心全意、风风火火地帮着查探大事,就怕回来晚了他有个闪失,可一回来看见的,却是他和别的女人厮混,她就算脾气再好,心里也难免有怨。 当下,杨炯也不多啰嗦,哄这外冷内热的小文竹,对他来说还不是易如反掌,于是一边同她搭话,一边悄悄用手指轻搔她手心,面上却装得一本正经:“看来梁非凡已知晓咱们大军不日便至登州。此番他们有所行动,恐是以剿匪之名,藏匿余大娘的船只,再寻机杀了李宝,拖延咱们大军的行程。” 文竹哪经得起这般撩拨,当下俏脸泛红,一颗小心脏怦怦直跳,可瞧杨炯说得郑重,周遭又有这许多人,不好发作,只能任由杨炯逗弄,眼眸里满是幽怨与羞愤。 杨炯轻声一笑,晓得这小文竹面皮薄,不能逼得太紧,便不再胡闹,只紧紧握住她的手,望向王修道:“出了海,你能联络上船队不?我需留个后手。” 王修眼神透着戏谑,不动声色地瞥了眼杨炯和文竹紧握的双手,淡淡道:“自然能,不过我这般帮你,你拿什么犒赏我?” “我纠正你一下,这可不单是帮我,亦是帮你自己!你这倭女,格局忒小。” 杨炯没好气地瞪她一眼。 王修仿若未闻,慵懒地靠在马车壁上,悠然道:“倘若你掌控不了那支剿匪的军船小队,我那些没军械的船队,能顶什么用?做后手又有何益?我结识些海盗,用来做你的后手,岂不更为妥当?” 杨炯闻言一怔,没料到王修如此机敏,仅凭方才交谈,便能猜出自己的盘算,怪不得她能在短短十几年间,拉扯起这般大的家业。 他原本的计划是,混进那剿匪的船队,待海上制住那两个副官,再放出李宝来重新执掌船队,顺势劫了余大娘的船队。为防不测,才让王修的船队做后手,毕竟民船数目众多,围堵冲撞之下,只要舍得下本钱,也能杀出重围。 如今王修既称认识海盗,那自是再合适不过,这后手可比先前谋划强上太多。 想到此处,杨炯问道:“你认识海盗?是何交情?” “如臂使指。” 王修神色淡淡。 杨炯凝视她许久,笑道:“你想要何犒赏?” “何时征伐倭国,我等不得了,要快。” 王修慵懒的眼眸中,寒芒一闪。 “你想何时动手?” “即刻,马上。” 王修直言无讳。 杨炯摇了摇头:“给不了你确切时日,只能应承尽快。” “你这可没半分诚意。” 王修气哼哼道。 杨炯闭口不言。 王修见状,忽而道:“要不这般,我退一步,不求你帮我打倭国,只帮我攻打京都,如何?” “事儿我能应下,时日却定不了,快则三月之后,慢则一年。” 杨炯也让了一步。 “好!一年我等得起。” 王修眼眸一亮,郑重地竖起手掌。 “啪 ——!” 杨炯抬手击掌,与她盟誓。 “眼瞅着便到登州港了,海面灯火通明,军号急促,显是正在聚兵,咱们得抓紧时辰。” 王修掀开马车厚厚的窗帘,瞧了一眼,神色凝重。 杨炯也不啰嗦,瞅了眼文竹,文竹心领神会,掏出三个男性人皮面具,递给杨炯一个,自个儿帮李澈装扮起来。 杨炯撑开面具,径直扣在王修脸上,郑重其事道:“咱们此番,要扮作水兵,混入军船,在海上制住那两个副官,紧接着让李宝重掌船队,劫持余大娘的船队,再返港。” “嗯!” 众人皆知此事干系重大,纷纷点头应下。 一切准备妥当,抵达登州港后,三人寻着四个水兵,一番威逼恐吓,问出口令,将人打晕拖至暗处,换上他们的衣裳,径直朝将船奔去。 “口令!” 卫兵瞅见急匆匆登船的四人,没好气地喝问。 “锚沉响!回令!” 杨炯高声回应。 “新兵蛋子!回哪门子令,赶紧的,你们险些误了事!” 卫兵笑骂一声,挥手催人快走。 杨炯佯装不好意思,挠了挠头,带着四人一同登上将船。 另一个卫兵瞧着登船的四人,小声嘀咕:“杰哥,那第二个人脚步虚浮,身子柔弱,这般娇弱也能当将船水兵?” “阿星,你刚从老家来,慢慢留心学着,这四人明摆着是老兵油子,估摸是刚从城内妓馆出来,要不怎会把水兵服穿得乱七八糟。在水军里,这是常有的事儿,大家都心照不宣。 骂一句新兵蛋子,是提醒他们上了船,别再吊儿郎当出岔子。这是情分,聪明人都会记着,往后多少会照应咱们一二,这便是众人抢着当卫兵的缘由。 职责之内,尽量装作没瞧见,懂了不?职责之外,能帮就帮,帮不了别硬撑,水兵也不会怪罪。” 杰哥语重心长,谆谆教诲。 “啊,这般复杂呀!杰哥,我怕做不好,给你丢脸。” 阿星小声道。 杰哥轻轻摆了摆手,神色间满是感慨,悠悠开口:“阿星啊,想当年,冰天雪地的,要不是你娘给了我一碗热饭,我这条命怕是早交代在那寒冬腊月里了。如今,你娘她走了……” 杰哥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落寞,随即又坚定起来,“哥哥我既应承了你娘,就定要带着你,一步一个脚印往前走,日子总会好起来的。” “嗯!” 阿星重重点头,眼眸亮得仿若藏着星辰。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杰哥,仔细聆听、默记着杰哥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暗自模仿起来。 他早听旁人讲,杰哥在兵船上摸爬滚打十几年,本攒下娶媳妇的积蓄,可为给他谋个卫兵的差事,一股脑儿全拿了出来走关系。阿星攥紧拳头,在心底暗暗发誓,绝不能让杰哥失望,定要活出个人样。 且说,杨炯四人刚一登上将船,就被一郎将喊住:“哎!回来得这般慢!莫不是死在娘们儿肚皮上了!你,赶紧过来,帮着扯桅杆!” “我?” 李澈指着自个儿,愣愣地问。 “艹!老子指使不动你是吧?麻溜的!别耽搁起航!” 郎将骂了一句,自个儿也加入起桅的兵丁当中。 李澈望向杨炯,大眼睛里满是求助。 “别打草惊蛇!寻个时机溜走,去驾驶舱寻我。” 说着推了她一把,杨炯带着两人继续朝船舱走去。 走到拐角,杨炯低声吩咐:“文竹!去找李宝,这两个副官干出这等大事,还假传命令,那李宝定然被他们时常带在身边,寻到后,即刻带到船舱。” “好,你小心!” 文竹嘱咐一句,转身走入船底,打算从下往上,仔细搜寻。 杨炯带着王修,一路找寻,寻到驾驶舱后,悄然瞄了一眼,见里头有两人正指挥兵丁起航,听那些兵丁回令,知晓一个络腮胡子的是丁巡检,一个秃顶的是江巡检,想来便是这俩混账东西,囚禁了李宝,发动的兵变。 当下船才刚起航,杨炯只得拉着王修,佯装巡逻水兵,在驾驶舱周遭不停观察。 “你得快些,此处距砣矶岛一个半时辰便能赶到,我结识的海盗在黑山岛,也就是说,你得给我留半个时辰,如此我才有工夫通知那些海盗,不然可就来不及了。” 王修低声道。 杨炯点头,瞧着她脖颈上已沁出层层汗珠,皱眉道:“你这般病弱?” “无需担忧,能活多久,我心里有数,在你帮我报仇之前,我死不了。” 王修微笑着应道。 “哼,我是担心我的船!” 杨炯没好气地回应,手却将她拉到隐蔽处,轻轻拭去她脖颈的细汗。 王修嘴角勾起一抹浅笑,柔声道:“我有洁癖,你可得瞧仔细咯,莫让这脏衣裳碰到我。” “都什么时候了,还闹。” 杨炯没好气地骂道。 “毒女第二课,时刻保持自身洁净,无论是里还是外。” 王修戏谑而言。 杨炯彻底没了言语,懒得跟她打情骂俏,擦干她汗水后,转移话题道:“一个时辰足够,等文竹寻到李宝,咱们便动手。” 王修点头,跟在杨炯身后,佯装认真巡逻,冷不丁小声道:“你就不好奇,我为何要打倭国?单凭我毒女的身份,就能说动你?以你那缜密心思,可不像是轻易能糊弄的人。” “我说了,这些都不重要!你打不打倭国,我迟早都要打,你是否真心要打,时日一长,我总能瞧出来,也没那般要紧。我当下只求船只出海,这才是最急迫的事儿。” 杨炯神色淡淡。 王修闻言沉默,眼眸寒光闪烁,咬牙切齿道:“我妹妹十岁,做了七年的毒女。” “你七岁离开倭国,如今二十二岁,也就是说,你和这妹妹并无交集,你同我说这些作甚?证明姐妹情深?还是表明打倭国的决心?” 杨炯不住地摇头。 “我能逃脱,全赖母亲和舅舅拼死相护,去年母亲被杀,舅舅被囚,妹妹更是被弄成毒女,你说我该不该报仇?这理由够不够让你信我?” 王修紧紧抓着杨炯的手,她那手本就柔弱无骨、绵软无力,此刻像是拼尽了全身的力气,指节都因用力而泛白,可落在杨炯身上,却似羽毛拂过,愣是没让他觉出半分痛感,倒叫杨炯心中生起一丝怜惜。 杨炯将她引到船尾,用几个火油桶作遮挡,拉着她寒声道:“你说这些难辨真假的话,不如直接告我你的身份。要么直接点明,你想杀一条天皇还是藤原道长,倒更能让我信服。” 王修闻言一怔,继而贴近杨炯,眼眸瞬间蒙上一层水雾,配上那慵懒嗓音,更添几分妩媚:“什么意思?你喜欢有身份的女子?” “你别岔开话题!据我所知,培养毒女绝非易事,需极高超技艺与经验,毒药更是难寻,正因如此,唯有倭国几个大人物才有能耐培养。 你的话,我信一半。 且我看到的事实是,你靠着倭国扶持,建起庞大船队,有这等实力的人,在倭国也是屈指可数。起初我试探你,问你的敌人是一条天皇还是藤原道长,你既不答,也不否认。 如此,我笃定一点,培养你的,必是他俩其中之一。一条天皇欲摆脱藤原家掌控,藤原家借皇后之势渐成气候,他们都有培养毒女的动机与实力。不过,我心底更偏向一条天皇,据情报,藤原家似对天皇之位没什么兴趣,对扶持傀儡倒是驾轻就熟。” 杨炯目光炯炯,言辞恳切。 “就不能俩人都是我的仇人?” 王修对杨炯的话丝毫不觉意外,嬉笑着反问。 杨炯见她这副随意模样,抬手在她翘臀上重重拍了一下,骂道:“你还想当天皇不成!你有那血统吗?你们倭国皇室,对血统看得极重,甚至罔顾人伦也要保住所谓的纯正血统。还俩都是你敌人,你当自己是谁呀!” 王修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一下打得一懵,而后脸色泛红,心跳如鼓,刚要开口,却急促喘息起来,仿若要憋过气去。 杨炯见状一怔,瞧着她脖颈瞬间布满冷汗,大口喘气仿若被人掐住脖子一般,皱眉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哈呼 ——!” 王修扶住杨炯,剧烈喘息几下,呼吸渐趋平稳,直起身子后,眼神复杂地望着杨炯。 “你到底咋了?可是有喘促(哮喘)?” 杨炯眉头皱得更紧。 “往后不许这般突然欺负我!” 王修虽脸色泛红,语气却无比郑重。 杨炯愈发疑惑,沉声道:“跟我说实话,到底怎么回事?” 王修望着杨炯那不容置疑的眼睛,轻叹一声:“可知毒女为何厉害?因她们是人造的杀人利器,专为一人打造。只要你足够了解敌手,便能用毒药养出个独具气质和性格的毒女,引他上钩,控制于他,最终取其性命。 你们都以为,毒女只为毒死敌人,那可太不晓得倭人的龌龊了。与其直接毒死,用个女人控制他,夺其权柄,岂不更好?” “你们就没想过反抗?” 杨炯皱眉。 “我能逃脱,只因尚未被毒药完全控制!毒女一旦长成,生不如死,敢违抗的,只需断了解药,万蚁噬心之苦,人不可受。我亲眼见过,一毒女因爱上政敌,生生把自己皮肤抓破,血流如注,惨嚎三日而死。” 王修神色淡淡,眸中满是灰暗。 杨炯沉默良久,叹道:“你怕惊吓?” 王修摇头,凄然一笑:“我怕心动。” “你能不能正经些?” “不正经么?” 杨炯白她一眼,认真道:“我要听实话!” “我说的便是实话!给我用的毒药,比旁人重许多,种类也更是繁杂,要不怎会只喂了四年,我就这般病弱,随着长大,便落下了心速一旦过快,便会气喘的毛病。” 王修目光灼灼,认真回应。 杨炯微微点头,心中大致明白,那人定是为将王修养出病弱的气质模样,自幼便给她用了大量毒药,累得她身体不堪重负,估摸王修还有严重心脏疾患,要不怎会被这一吓就成这般模样。 想到此处,杨炯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了些,又轻轻拭去她脖颈处的香汗,打算重新折回驾驶舱。 “哎呦!今个没想到还能碰到个同道中人!老弟,你的兔子,给哥哥养几天呗?” 一阴鸷的声音乍然响起,惊得两人皆是一愣。 第341章 拨乱反正 杨炯抬眸瞥去,见是个生得獐头鼠目之辈,那三角眼里透着股子狡黠阴光,正不怀好意地睨着他俩。 “你在胡吣些什么?” 杨炯寒声诘问,面色沉静如水。 那厮仿若未闻,咧着嘴,露出一口黑黄交错的牙齿,笑嘻嘻地又往前蹭了几步,“老弟,莫要装糊涂啦,你手头这只兔子,瞅着便是个稀罕物,哥哥我眼馋得厉害,就借去养几日,过过手瘾便还你,如何?” 说着,伸出一只脏兮兮的手,作势要来擒王修。 杨炯哪能容他这般张狂,侧身一挡,把王修护得严实,冷笑道:“你怕是认错人了,我这儿可没什么兔子,莫要在此胡搅蛮缠。” 那人见状,脸上笑容一凝,三角眼里闪过一抹狠厉:“哟呵,敬酒不吃吃罚酒是吧?在这船上,还没人敢这般驳我巴蔓的面子!” 言罢,竟从腰间扯出一把短刀,冷笑着逼近两人。 王修在后面瞧着,悄声对杨炯道:“莫要冲动,此人怕是个泼皮无赖,闹大了恐惹人注目,坏了大事。” 杨炯微微颔首,眼神却依旧紧紧锁着那持刀之人,压低嗓音道:“你退后,我自有法子应付。” 说罢,缓了缓神色,朝着那人拱拱手:“巴兄弟,想必是一场误会,我二人是新上船的勤杂兵,不懂规矩,若有冒犯之处,还望海涵。这船上事儿多,咱犯不着为这点小事伤了和气,你说是不?” 杨炯言辞恳切,暗地里侧了侧身,挡住了远处兵丁的视线。 巴蔓冷哼一声,短刀在空中虚晃一记:“少给我来这套!今儿个你要不把兔子交出来,就别想从这儿离开!” 杨炯面上堆着笑:“巴兄弟,有什么话咱兄弟私下说,莫要闹得人尽皆知,往后大家还要在这船上讨生活呢不是。” 巴蔓闻言,笑道:“这就对了,一个兔子而已,这般小气作甚,放心!哥哥不白要,往后少不得你的好处。” 说着便不怀好意地走到火油桶后,眼里满是急不可耐。 杨炯冷笑不迭,一步上前,勾住他后脖颈,展龙脊,开两肩,右手擒腕,挽着刀刃,咔的一声弯折手腕,噗的一声刀刃入喉。 紧接着死死捂住巴蔓的嘴,接连两下捅入他喉咙,冷漠道:“狗东西,招惹老子的人,你找死!” 王修见此一愣,而后迅速接替杨炯遮挡远处巡逻兵视线,轻轻捅了杨炯一下,示意他赶快料理掉尸体。 杨炯也不啰嗦,用力拖起巴蔓,走到船尾,四下扫了一眼,见无人留意,便径直推入海中,而后同王修佯装无事发生,继续朝驾驶舱走去。 “哎!我什么时候成你的人了?” 王修语带调笑,在杨炯身旁,不断用那修长白皙的手指逗弄杨炯的小拇指。 “我的盟友不是我的人吗?” 杨炯淡淡应道。 王修嘴角挂着浅笑,轻声问道:“你武功这般好呀?这倒是出乎我的意料。” “我会的越多,你报仇成功的几率就越大,这不好吗?” 杨炯注视着驾驶舱,随口回应。 “看来我确实选对了盟友,我对一年后越来越期待了呢。” 王修嬉笑而言。 “哎!你们两个,瞎晃悠什么?过来给老子倒酒!” 那络腮胡子丁巡检瞅看见杨炯两人,扯着嗓子呼喊。 王修见此,攥住杨炯的手,紧张得满手是汗。 杨炯察觉她的异样,回以一个安心的笑:“别怕,有我在,不会让别人欺负你。” 言罢,拉着她满脸堆笑地走入驾驶舱。 王修被这一笑弄得一怔,原本还有些紧绷的心,听到他的话后竟奇迹般地安定下来,待回过神,已然被拉入驾驶舱。她不露痕迹地将舱门关上,笑着回应:“丁巡检,海上风大,莫要受寒。” “少他娘的废话!赶紧来伺候我兄弟喝酒!” 丁巡检络腮胡一抖,不耐烦道。 杨炯悄然打量四周,驾驶舱不大,正中的长方桌,原本是堆放海图,供作战和文书所用,如今却成了两人的餐桌,远处更是有一张大床和巨大衣柜,周遭酒坛散落,衣物丢得到处都是,杨炯甚至瞅见女人的肚兜。 驾驶舱里除了杨炯、王修外 ,还有两个巡检以及一个水兵正在全神贯注地掌舵。 杨炯心中大致有数,抢先一步,拿起酒坛,分别给两人斟酒。 那秃头江巡检瞧了杨炯和王修一眼,一边夹菜吃一边道:“瞅着面生呀?叫什么名字?” “小的杨克水,这是我哥哥杨旺火。是打杂的三等水兵,刚瞅见有人在火油桶后鬼祟,便过去瞧了瞧,没想到……” 杨炯欲言又止。 他心里透亮,在两人的言语交锋里,绝不能让对方占了上风,他本就对船上人事不熟,若总是被这光头巡检追问,用不了几个回合准得露馅。 妥当的法子就是不动声色地夺回话语权,在自己知晓和熟悉的事儿上开口。 所以,这光头巡检说两人面生,显然是起了疑心,杨炯回应以三等勤杂兵的身份搪塞,对于巡检这般官位的人,根本记不住那么多勤杂兵,而后再引出个话题,人皆有好奇之心,如此这般便能不着痕迹地抢夺话语权。 “艹!有什么事快说,婆婆妈妈的像个娘们儿。” 丁巡检显然是被勾起了兴致,饮了一碗酒后,厉声骂道。 杨炯一脸忸怩,小声道:“那个,火油桶后是巴蔓和……” “哈哈哈!我当是啥事,原来又是那兔儿爷在玩兔子呀!” 丁巡检放声大笑。 “这个巴蔓得管束下,大战在即,还如此不知轻重。” 光头巡检皱眉饮酒。 “哎!在船上憋久了,总会生几个兔子,这小子心狠手辣,约兵有道,是个人才,咱们做水军的,出了海,有些事咱们不便出面,脏事全推给他便是。” 丁巡检摆摆手,示意王修过来倒酒。 光头巡检不置可否,默默饮酒,无意间瞥见王修那修长白皙的玉手,眉头一皱,冷声道:“你们是三等勤杂兵?” 杨炯时刻留意这两人的动静,本想着周旋一阵,拖延到文竹带李宝前来,如今瞧这光头巡检问话,显然是瞧出了破绽。 三等勤杂兵堪称船上最底层,平日里搬卸重物,清扫甲板,什么脏活累活都归他们干。如此辛劳下,若还能生出王修这一双勾人心魄、白皙修长的玉手,那可就真有鬼了。 杨炯当下也不废话,借着船晃,用力一甩酒坛,径直砸向对面的丁巡检,而后出手如电,左手宵月崩掌,用力打在光头巡检的后心,接着右手拔出匕首,目光森寒地抵住他脖颈。 这一切发生得太过突兀,丁巡检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被酒坛砸中脑门,一个趔趄直接后仰倒地。他只觉头痛欲裂,天旋地转,挣扎着刚要起身,却见王修鼓足全身力气,将手中酒坛用力砸下。 “砰 ——!” 丁巡检被砸得鲜血直流,彻底晕了过去。 再说那光头江巡检,被杨炯这一掌打中,心扉仿若遭重锤击打,喉头一甜,一口心血直喷而出,未及反应,整个人也朝着桌子砸去。 光头本能地双手护住面庞,砰的一声接触桌面后,迅速起身就要反击,等待他的却是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和杨炯那杀气四溢的眼神。 那掌舵的亲兵见此,刚要呼喊,却被杨炯一个阴冷的眼神死死钉住:“好好开你的船!不然要了你的命!” 就在此时,许是动静闹得太大,驾驶舱外,一亲兵大声呼喊:“老大,怎么了?” 杨炯一言不发,匕首用力,光头巡检脖颈一凉,血珠隐现。 “无事!丁巡检喝醉了!” 光头巡检大声回应。 “需不需要帮忙?” 亲兵的声音再次响起。 光头巡检看着杨炯那冷漠的眼神,骂道:“滚蛋,老子什么时候需要你们帮忙?滚去看看哨兵有没有偷懒!” 杨炯暗道糟糕,匕首用力一捅,直接结果了这光头巡检的性命,而后飞速冲出驾驶舱,一把捂住一脸沉重表情的亲兵的嘴,匕首如电,飞速捅了他前胸几下,拖死狗般将他拖入驾驶舱,重新关上舱门。 此时,见王修正在言语威慑那开船的亲兵,暗道这倭女虽然身子病恹恹,心思却极为机敏,心中不免又高看了几分。 当下也不啰嗦,走到那巨大的衣柜前,打开柜门,果见一面色刚毅、昏迷不醒的中年男子。 杨炯也不拖沓,将他拖出来后,拿起酒坛,扯下人皮面具,直接将酒泼洒在这人脸上。 见他悠悠转醒,杨炯冷冷地看着他,喝道:“你是李宝?” 这人刚一醒还有些慌乱,待听到杨炯的声音后,冷漠道:“你是谁?那两个忘恩负义的狗东西呢?” 杨炯面色冷峻,掏出镇南侯金令,扔给他骂道:“你个水兵指挥当得真是称职,被自己手下给架空绑架,当真是蠢到家了!” 李宝拿着金令,看着上面金晃晃的镇南侯三个大字,再环顾四周,看见远处倒在血泊之中的光头巡检和生死不知的丁巡检,哪还不知道发生了何事。 当下恭敬地举起令牌,大声道:“卑职登州水兵指挥李宝,见过镇南侯!” “哼!” 杨炯冷哼一声,拿回令牌,一言不发。 “卑职罪该万死!” 李宝见此,满脸羞愧,再次行礼。 “你确实该死!一个堂堂五品指挥,能被两个巡检给兵变囚禁,你干什么吃的!” 杨炯冷声喝骂。 李宝垂首,一言不发。 “说话!” “卑职无话可说,要杀要剐,全凭侯爷做主,卑职绝无怨言!” 李宝大声回应,一脸的羞愧和自责。 “哼,你闯下的祸,想让老子给你善后!没门!赶紧给老子整顿水兵,现在马上指挥水军去北长山岛劫了余大娘的船!” 杨炯踹了他一脚,没好气地骂道。 李宝闻言,眼眸重新焕发斗志,大声道:“侯爷放心,卑职实在没想到跟我出生入死十几年的兄弟会出卖我,如今贼已伏诛,卑职这就去夺回指挥权。” 言罢,转身就朝舱外走去。 杨炯也不多言,拖着昏迷不醒的丁巡检,王修紧随其后,一同走出了驾驶舱。 还没走多远,就听见从桅杆附近传来喊杀声,杨炯皱着眉头加快了脚步。 当来到桅杆处,但见李澈和文竹两人在众多水兵中来回穿梭,打得近百水兵连连后退,不断叫嚷。 杨炯心中苦笑不已,当下直接朝李宝命令道:“让他们住手,那是我的人!” 李宝点头,大吼道:“全都给老子住手!” 众人闻言一愣,纷纷看向李宝,有人疑惑、有人惊讶、有人面不改色,神色各异,不一而足。 李宝将众人神色看在眼里,缓步走到高处,大声道:“丁江二人,囚禁了老子,假传命令,妄图夺权,如今二人皆已被抓,本指挥既往不咎!现在听我命令,即刻变换航线前往北长山岛,强拖船只!” 众水兵闻言一愣,心中震撼不已,这巡检要抢夺指挥的权,还囚禁了指挥,这是疯了吗?如今还被指挥给抓住了,那他们这几日到底是执行的谁的命令?这对于他们来说,太过于震撼,当下也不知该如何反应。 “遵命!” 一人迅速回神,大声呼喊。 李宝见此,大笑道:“好,你小子过来,叫啥名字!” “卑职段杰,十一年卫兵!” 这人挺起胸膛,大声回应。 “可会看海图?” 李宝又问。 “回大人,卑职做三等勤杂兵的时候,一直负责整理清扫海图仓,看得明白。” 段杰不卑不亢地回应。 李宝点头,大声道:“我现在升任你为副官!即刻整顿水兵,出发!” “是!” 段杰高声应喏。 杨炯见李宝稳住了局势,便走到李澈和文竹身边,问道:“怎么回事?” 文竹率先回应:“底仓发现了三十几个高丽人,我听他们言语,是要跟着那两个巡检谋害李宝。我听了半天,确定李宝不在底仓,就打算出来寻找。刚出来就看见梧桐跟别人打起来了,我看他们还想用弓箭,来不及多想,就直接打伤了他们的弓箭兵,冲散了他们的弓箭阵地。” 杨炯点头,看向李澈,笑道:“你这气鼓鼓的模样,可是有人欺负你了?” “姐夫!呜呜呜!” 李澈唤了一声姐夫,抱着杨炯就哭了起来。 杨炯见此一愣,面色一冷,拉着她到无人处,揭下她的人皮面具,轻声安慰:“梧桐别哭,谁欺负你了?跟我说,我帮你出气。” 李澈闻言,更是委屈,哽咽道:“那个人…… 让我…… 让我做他兔子!我不知是什么意思,怕坏了姐夫的事,就答应他了。弄完桅杆后,那人却缠着我不放,还要对我动手动脚,我气不过就打了他!被别人看见,就打了起来!” 杨炯皱眉,拉着她走到刚才李澈指的那人面前,轻声道:“为什么没打死?” “我怕坏了你的事!不想给你添麻烦!” 李澈委屈巴巴,小声回应。 “傻丫头,你能给我添什么麻烦?” 杨炯摇头苦笑,看着被打成重伤的郎将,眼眸森冷如刀。 当下直接托着他走到船侧,用绳子将他双脚绑起,而后一脚踹入海中,绳子末端系在船舷,随着船动,拖拽而行。 做完这一切,摆手示意李宝干自己的事去,转身朝李澈郑重道:“你的武功是依仗,不是束缚!不要在意别人的想法,别想那么多,以后别人再欺负你,直接打死了事。” “我……我总是闯祸!呜呜呜!” 李澈心里悲伤极了,每次都是自己把姐夫的事弄糟,若是他骂自己两句她还好受些,可他却总是宠自己,还给自己出气,这让她更觉得自己没用。 杨炯抱着她,轻声安慰:“傻丫头,哭什么?你没事我开心得紧了,你若真被这腌臜货占了便宜,那我可得后悔死了。我答应了姨娘要好好照顾你,若是你出了事,叫我如何跟她交代? 你什么性子我还不了解?能闯出什么祸来?你看,咱们这不是都达到目的了吗?不过你有一件事确实让我很生气!” “什么事?” 李澈泪眼朦胧,小声问道。 “你下山的时候,别人惹了你可都没有好果子吃,怎么现在要考虑这么多呢?你性子本就纯真好骗,这样叫我以后怎么放心你一个人出去闯荡?” 杨炯皱眉训道。 “我…… 我那时小,不懂事。” “你现在就大了吗?还没到五月呢,你过生辰还早呢!你给我记住,我不是你的绊脚石,是你的依靠,以后不许想很多,受了委屈就给我打死对方!不过方法要优化一下,你怎么不知道在暗处动手嘞?” 杨炯先是训斥,见她泪眼朦胧的小模样,心中又舍不得,转而柔声问道。 “呀!我真是笨蛋,当时气急,怎么就这般冲动了呢!” 李澈恍然,懊恼地敲着自己的脑袋。 杨炯见她被自己转移了心情,已经没了悲伤之情,当下也不多言,拉着她找到王修,问道:“你如何联络海盗?” “你这不是成功了吗?还需要后手吗?” 王修小声道。 “嗯,我们去北长山岛,你要让海盗去砣矶岛,那边还有余大娘一半的船。还有一点,多个后手不算坏处,在海上总要有自己人。” 杨炯轻声回应。 王修点头,郑重道:“我需要一艘快船。” 杨炯点头,找到李宝,要了一艘船后,目送王修离开,眼神晦暗难明。 “姐夫,你不相信她?” 李澈小声问道。 “这女人太会伪装,说的话半真半假,手段高明非常。她养着这么多船队,却不见她养过什么兵,她情报很厉害却不见给她提供情报的人,那她怎么报仇?这仇恨有来已久,若没有我,她就不报仇了吗?所以我猜她还有事瞒着我。” 杨炯淡淡回应。 “对哦!我说她怎么拒绝文竹姐姐跟她一起去,莫不是那砣矶岛就是她的养兵之地?” 李澈附和道。 杨炯没有回应,看着没入黑夜的王修,笑道:“我对你的身份越来越好奇了。” 第342章 里通外国 <特别鸣谢:tijin的大神认证,特此加更!> 杨炯见李宝指挥诸事井井有条,心下稍安,便也不多言语。当下令人将那丁巡检捆缚于船头,拿绳索牵住,待其悠悠醒转,方寒声道:“是你自行招认,还是要咱费些周折?” “你莫要乱来!” 丁巡检醒过神来,瞧清自身处境,扯着嗓子叫嚷。 “为何勾结高丽人?” 杨炯面沉似水,冷冷问道。 “你莫要血口喷人,我…… 啊!!!” 话犹未了,杨炯手中利刃一闪,直刺入他肩头,一言不发,缓缓转动匕首。 “啊 ——!我说!我说!” 丁巡检吓得唇色惨白,眸中满是惊惶,扯着嗓子讨饶。 杨炯这才停了手上动作,静待他言语。 “是梁非凡!他许下诺言,只要咱帮他藏匿船只,做一场戏,杀了李宝,便向镇南侯举荐我二人做指挥。” 丁巡检瞧着眼前这一言不合便动刀的少年,心底直发怵。 杨炯却摇了摇头,拔出匕首,又狠狠刺入他另一边肩头。 “啊 ——!我说的俱是实情!” 丁巡检疼得惨嚎不止。 “你当我是傻子?仅凭那虚头巴脑的承诺,就能教你抛却十数年的兄弟情分?那舱底藏着的高丽人,当我眼瞎瞧不见?我耐性有限,再给你一回说话的机会!” 杨炯说着,径直松开了绳索。 丁巡检眼见就要落水,吓得魂飞魄散,那一瞬,半生往事飞速在眼前晃过,等那带着咸腥味的海水沫子扑上脸颊,他方真切觉出死亡的迫近,求生的本能让他声嘶力竭的叫喊讨饶:“饶命,饶命!我说我说!” 杨炯命人将他拽回甲板,森然道:“讲!” “你究竟是何人?” 丁巡检瞪大双眼,凄厉高呼。 “镇南侯!” 丁巡检瞳仁骤缩,慌忙翻身跪地,哭喊道:“侯爷饶命呀!饶命呀!” “想要活命,也简单,说出些能抵你性命的事儿!” 杨炯淡然开口。 “侯爷!我知晓!我知晓梁非凡与余大娘暗通外国、勾结高丽的凭证,还晓得高丽谍子在登州的巢穴!还有黄金,一千两黄金买李宝的命,一千两隐匿余大娘船只。 咱就收了一千两定金,分文未敢动,都在我登州宅子里!” 丁巡检不住磕头,涕泪横飞。 “有何凭证?” 杨炯神色平静,徐徐问道。 丁巡检见杨炯似有了兴致,晓得这是自己唯一的生机,当下竹筒倒豆子,将所知一股脑儿道出:“最先来联络我二人的是高丽一个唤作王治的人。他初来时,我二人只觉荒诞不经,还动过杀他的心思,怎料这人径直带来一千两黄金,惊得我兄弟二人目瞪口呆。 可咱到底觉着这掉脑袋的事儿干不得,便婉言推辞了。 谁承想,三日后王治竟领着梁非凡前来,我方才知晓,原来梁非凡早投了高丽。他二人此番前来,不单原先那两千黄金的条件不变,还许诺事成之后举荐我兄弟做水兵指挥。 我二人猪油蒙了心,虽说当时心动,却仍拿不准他二人所言真假。于是再度婉拒,而后暗中派人查探梁非凡与高丽人的关联,还搜罗到这些年他与余大娘虚报船行收益、侵吞钱款的证据,有了这把柄,我兄弟二人才放心与他们合伙。 侯爷,小人罪该万死,句句属实,望侯爷给小人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杨炯漠然起身,摆了摆手,丁巡检便被径直扔入海里。 随后步入驾驶舱,下令道:“李宝,半个时辰内了结此战,梁非凡想必已知此处动静,咱得速回登州港!” 李宝闻言一怔,却也不多问,高声应道:“是!” 杨炯转身踏上甲板,见水兵令旗挥舞,军号此起彼落,身后船队分批迅速散开,将北长山岛围了个严实。 李宝亦不啰嗦,即刻传令军船牢牢控住北长山岛南北出口,逐步缩紧包围圈,一时间箭如雨下,直朝着停于此处港口的余大娘船队射去。 “艹!怎么回事?不是说做做样子吗?那俩蠢货干啥呢?” 余大娘船队领航船上,一男子望着遮天蔽日的箭雨,目眦欲裂,冲着身后高丽人大声嘶吼。 那高丽人亦是满头大汗,哆哆嗦嗦道:“我接到的指令便是做做样子,寻个由头,只说是海盗弄死了李宝,而后撤至砣矶岛藏匿。这…… 这究竟怎么了?” “我艹!你他妈问谁呢?” 男子一脚踹在这高丽人身上,将他踹得老远,捂着肚子哀嚎不止。 “掌柜,咋办?这是要将咱往死里整啊!” 一瘦削男子上前,急切说道。 “艹!顾不了那许多了,全力突围,能跑几个是几个!撤至砣矶岛,会同其余船只,再弄清啥情况!” 这掌柜咬着牙恨恨道。 瘦削男子也知已无退路,瞧这军船架势,分明是要赶尽杀绝,当下也唯有此法,便不再多言,迅速回身,组织船队冲锋突围。 李宝瞧着商船动静,冷笑连连,喝道:“分三路,两侧封锁,用钩拒抢船,中军撞船,给老子狠狠撞碎那旗舰!” 传令兵领命,手中令旗猛地一挥,刹那间,号声如雷,响彻云霄,紧接着,军船携着巨浪,对着商船展开围堵。 两侧战船配合无间,船桨飞转,水花四溅,快如闪电,瞬间截断商船突围之路。 军船追上商船,水兵们便迅速将带尖钩的拒杆伸出,精准搭住商船船舷,而后敏捷攀爬而上。但凡有敢反抗的,寒光闪处,毫不留情的当即格杀,一时间,喊杀声与惨叫声交织,商船突围势头被狠狠遏住。 中路,艨艟巨舰仿若海上巨兽,威风凛凛。那粗壮坚硬的撞角刚触及商船旗舰,只听 “砰” 一声震天巨响,商船旗舰右侧船舷瞬间木屑纷飞,破碎船板四散飞溅。 船上众人还未及回神,遮天箭雨呼啸而下,箭头寒光闪烁,噗噗几声闷响,商船甲板上船工纷纷惨叫倒地,鲜血四溅,生者寥寥。侥幸活命的,吓得面无人色,丢了魂般,抛下手中活计,连滚带爬朝船舱深处躲去。 然而,噩梦尚未终结。第二艘艨艟巨舰鬼魅般疾速赶到,直冲着摇摇欲坠的商船左船舷,又是一声惊天巨响,商船船舷彻底崩碎,残骸碎片四处迸射。巨大冲击力使得船底隔舱也被硬生生撞出个大窟窿,海水汹涌灌入,商船彻底没了抵抗之力,缓缓下沉。 杨炯见时机已到,高声传令:“李宝,命旗兵明语,降者不杀,速速接管船只,咱要尽早返航!” “是!” 李宝亦知轻重缓急,当下果断执行杨炯之令。 杨炯见商船纷纷白旗高举,船帆降下,便走到李宝身前,勉励道:“本事不赖,海战是把好手,怎地识人这般糊涂?” 李宝嘱咐亲兵去收拢船队,这才回话:“他二人皆是我一手提拔的亲兵悍将,生死相随十数年,实未料到会将我灌醉囚禁,确是我太轻信他们。” “如此说来,他们里通外国之事,你也知晓?” 杨炯微微皱眉。 李宝长叹一声:“我被抓后,其间醒过几回,他们欲劝我与他们同流合污,我知晓他们投了高丽,破口大骂,之后便一直被迷晕,直至侯爷相救。” 杨炯点头,又勉励道:“好生做事,登州太小,不够你施展拳脚。” “侯爷!我……!” 李宝哽咽,欲言又止。 他深知这话分量,杨炯不单救他性命,还不计前嫌,许他前程,这话可不是随口一说。全大华谁不想走相府门路,皆知只要被相府看重,必是平步青云、官运亨通。 更莫说眼前这少年侯爷。西夏国战,立下灭国之功,名震天下。跟着他打仗的兄弟,个个皆有封赏,麟嘉卫更是经他手脱胎换骨,一举成为大华最耀眼的一卫,哪个军汉不心向往之。 杨炯见状,打趣道:“我那水袋还满着呢,少跟我来这套。赶紧回登州,闹出这般大动静,我料梁非凡那老东西定还有后招。” “是!” 李宝振作精神,大声应诺。 杨炯点头,回头见军舰已簇拥着商船返航,便不再多言打扰李宝指挥行船,复又走上甲板,望着已然破晓的朝阳,怔怔出神。 “海上日出,我倒是头一回见。” 文竹走到杨炯身旁,轻声说道。 “我也是。” 李澈立于另一边,激动应和。 杨炯点头,微笑道:“好,那咱仨便一同看一场海上日出。” “能算我一个不?” 一道慵懒声突兀响起。 三人回首,不是王修又是哪个。 “真讨厌!” 李澈撇了撇嘴。 文竹亦不喜这没脸没皮的倭女,拉着李澈便往船尾去,眼不见心不烦。 “她们好似不待见我呢。” 王修嬉笑着打趣。 杨炯瞧她一眼,淡然道:“看多久了?这才回来!” “不知你说什么!” 王修撇嘴。 “你藏了多少兵?” 杨炯突然问道。 王修闻言一怔,旋即微笑不语。 “你这倭女忒不老实。” 王修望着冉冉升起的朝阳,悠悠道:“我若老实,怕早活不到今日。” “如此说来,登州外海的海盗皆是你的私兵?有三千?” 杨炯目光灼灼。 “陆上比不得麟嘉卫,海战又难敌水军,算得什么私兵?能用的不过一千罢了。” 王修叹道,一脸愁苦。 杨炯未置可否,又问:“事儿办得怎样?” “扮作海盗的高丽人俱已诛杀,余大娘的船与我的船,拢共八百艘大船汇于一处,今夜子时便能抵达。” 王修正色回应。 “嗯,梁非凡恐要狗急跳墙,登州港口若有变故,至少我还有你这后手与现下手中船只,运送万兵,勉强够用。” 杨炯点头应道。 “梁非凡当真投靠了高丽?” 王修面露震惊。 杨炯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眼中满是戏谑,上下打量眼前女子,嗤笑一声后骂道:“你也就哄骗男人的手段高明些,除此之外,这演戏的功夫差到家了。丁巡检都能查明白的事儿,你敢说不知?别在这儿装糊涂。” “哼,你这人怎这般精明!如此可交不到朋友!” 王修恨声道。 “你究竟是什么身份?别告诉我你是倭国公主,更莫提什么藏人府是你的情报网。” 杨炯玩笑道,说完自己也觉好笑,怎会走到哪儿都遇着公主,当下也只当戏言玩笑。 王修闻言一怔,继而笑道:“你喜欢公主?” “呃,这我还真不知如何作答。” 杨炯如实而言。 若在往昔,他大可挺直腰杆说不喜欢,可如今,自己结识招惹的公主委实不少,要说不喜爱,确有些心虚,可要说是喜爱,又觉不对,他喜爱的是人,是灵魂,不过凑巧那人是公主罢了。 对,就是如此,杨炯重重点头。 王修静静瞧着杨炯又是点头,又是皱眉的模样,扑哧一笑,骂道:“你见过哪个倭国公主被养成毒女?” “确是少见。” 杨炯重重点头。 而后仿若想起什么,问道:“我听闻倭国似有两个皇后,那公主想必不少。” 王修点头,应道:“两个皇后,藤原定子与藤原彰子,听闻有三个公主,一个是媄子内亲王,一个叫尾女水,另一个我也不知道。” “啊?你们倭人消息这般闭塞吗?公主是谁都不知道?” 杨炯讶然道。 “皇室与平民信息本就不怎么畅通,公主不封亲王便不会昭告天下,尾女水因出生时皇宫锦鲤翻腾、天降异象,又是藤原道长外孙女,荣宠加身,方为人知晓。” 王修没好气地解释道。 见杨炯不语,又玩味道:“你问这作甚?真那么喜爱公主?” “随便问问。” 杨炯随口应道。 “这算不得什么事儿!你攻下京都,公主还不手到擒来,反正都是藤原家的人,若嫌少,藤原家有个专门的皇后候选名单,我都能找来,只要你帮我报仇,随你心意。” 王修淡然道。 “你快歇歇吧!哪来这么多怪话。” 杨炯翻了翻白眼,没好气地骂道。 王修沉默,继而附和道:“确实也没啥好的,忒脏。” “你这话,若不知你是倭人,还当你是土生土长的大华人呢。” 杨炯调笑道。 王修似是不愿意在这话题纠缠,抬眼望向远处登州港,瞳孔骤缩,惊呼出声:“登州港起火了!” 第343章 起航 杨炯听闻此言,缓缓转过身来,目光望向远处登州港那冲天而起的滚滚黑烟,双眸之中寒意顿生,冰冷彻骨 。 王修瞧见他这般模样,不禁满心疑惑,问道:“你竟不觉得惊讶?” “并无什么可惊讶之处。既然船上发现了高丽人,便表明船队已被敌方渗透得千疮百孔。咱们的一举一动,提前传入梁非凡耳中,也并非意外之事。 于他而言,眼下也唯有一条路可走。烧毁港口船只,阻碍大军前行的步伐,掌控港口,引我入局,拿我的性命当作投名状,转投高丽。” 杨炯神色平淡,缓缓说道。 “那你还要回港?他可是说了会率领厢兵前来,肯定不会认你这侯爷身份。到那时,他咬定你是高丽人,是此次纵火的主谋,这军船上不知有多少被高丽策反的兵呢。 你之前既往不咎,也只能安抚一时,他们心里必定不安。等梁非凡一煽动,里应外合之下,咱们哪还有活路?” 王修心急如焚,白皙的手拉住杨炯,作势便要换乘船只折返。 杨炯见状,不禁觉得好笑,伸手扯住她,笑着说道:“你当梁非凡是糊涂人吗?你瞧,人家正控制火势呢,这分明是在向我表明,三千军船,耗费七百万两白银,历经数十年才建成的水军,你好要还是不要?我若不回去,他依旧会烧船逃往高丽,我若回去周旋,兴许还有一丝转机。” 王修听了他这番话,气得呼吸急促,额头上满是汗珠,眼眸之中尽是恨铁不成钢的恼怒,就这般带着几分幽怨、几分病态地望着他,一言也不发。 杨炯见她情绪又要激动起来,当下赶忙伸手揽住她的腰身,轻声说道:“你急什么,我自有应对之法,我又不是傻子,怎会白白去送死 ?” “呼 ——!” 王修深吸一口气,愣愣地盯着他看了半晌,长叹一声道:“军船之中有我的内应,倘若事情实在无法挽回,我带你离开!” 杨炯听了这话,先是一怔,紧接着怒声骂道:“李宝是如何做事的?这水军到底还算不算我大华的水军 ?” 王修翻了个白眼,微微喘了几口气,待气息平稳后才说道:“这登州是什么样的地方你难道不清楚?本就与倭国和高丽相邻,各方情报机构数不胜数。在七千水军里收买一两个人,并非难事。你可别犯糊涂,李宝此人,指挥水军堪称猛将,日后我还指望他帮我攻打倭国呢。” “李宝该不会是你那边的人吧?” 杨炯伸手扣住她的粉樱峤,微微用力,半开玩笑地质问。 王修俏脸瞬间泛起红晕,嗔怪地白了他一眼,娇声说道:“你是我的人便足够了,我何须收买他 ?” 说着,还轻轻扭动了几下身子,那模样欲拒还迎,尽显娇俏之态。 杨炯用力捏了一下,骂道:“你最好是如此!” 王修轻哼一声,嘟着嘴靠近杨炯,声音里带着几分哀求:“别这样,我可受不住你这般欺负。樱花只宜你一人赏玩,莫要展露在旁人面前,我实在不喜欢 。” 杨炯听了这话,深吸一口气,强自平复内心的躁动,缓缓松开了她,没好气地说道:“你倒是熟练得很 。” “哈哈哈!” 王修忍不住捂嘴轻笑起来。 “你笑什么 ?” 王修又白了他一眼,伸出修长如玉的手,轻轻牵起他的手,神色淡然地说道:“毒女第三课,一生只钟情一人。真心倾慕,竭尽所能的给予。待自己也分不清真假之时,便已成功一半 。” “那你对我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 ?” 杨炯带着玩味的神情问道。 王修轻轻搔弄了几下杨炯的掌心,挑眉反问道:“如此说来,我现在算是成功大半了 ?” “莫名其妙!” 杨炯甩开她的手,径直朝着李宝走去。 王修微笑着,并未言语,只是静静地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喃喃自语道:“可不是谁都能成为毒女的目标,你呀,可逃不出我的掌心 。” 且说那杨炯寻到李宝,当即下令道:“送我靠岸!其余船只停在海面,封锁登州港 。” “侯爷,我同你一道去会会梁非凡那恶贼。” 李宝神色凝重,沉声道。 杨炯摆了摆手,低声说道:“你这船队里不知藏了多少高丽内应,你需坐镇后方,防止他们哗变夺船,切不可出任何乱子 。” 李宝听了这话,先是一愣,旋即脸色变得极为难看,重重地点了点头。眼见杨炯换乘船只登陆,李宝转头看向副官段杰,咬牙切齿地说道:“让亲兵担任督查队长,给我逐个船严查死守。若有异动或起哄之人,格杀勿论 。” “是!” 段杰大声领命,组织亲兵组成督战队,分派到各船。 杨炯带着文竹和李澈,径直登陆上岸。远远瞧见那一百厢兵围拢过来,不禁冷笑连连:“梁非凡,还不出来见本侯 ?” “贼子休要胡言!你不过是个海盗,也敢自称侯爷 ?” 梁非凡从兵群之中走出,怒声呵斥道。 杨炯摇了摇头,神色平淡地说道:“当初在真定府,要杀我的人可比这多得多,你就这般有恃无恐 ?” “哈哈哈!威震天下的镇南侯,没想到最终竟会死在我手里,当真是大快人心啊!” 一个眼神阴冷的中年人,放声大笑。 杨炯瞥了他一眼,嗤笑一声道:“你便是那高丽人王治?如此说来,这所谓的一百厢兵也都是高丽人喽 ?” “不错!瞧见这火箭了吗?镇南侯为救大火,葬身火海,这般死法,你可满意 ?” 王治一脸张狂得意之色。 杨炯懒得与这等蠢笨小人多费口舌,看向梁非凡,问道:“说说,杀了我之后你打算如何善后?你要明白,你逃去高丽,最终结果也不过是在大华大军的逼迫下被交出来顶罪。你不像是个糊涂人,我倒是好奇你打算如何脱身 。” “与你一同葬身大火。” 梁非凡神色平静,缓缓说道。 杨炯点了点头,评价道:“假死脱身倒不失为一个好主意。可你做了这么多年的登州主官,往后再无荣华富贵,你能忍受吗?以高丽人目光短浅、欺软怕硬的性子,你一个无用之人,在高丽能有什么好待遇 ?” “死到临头还在挑拨离间。不怕告诉你,梁大人乃是我高丽义禁府自幼安插在大华的细作,你觉得我高丽会亏待他吗 ?” 王治冷笑不止。 “跟这么个蠢货合作,也真是难为你了!” 杨炯面带笑意,看着梁非凡说道。 梁非凡眉头紧皱,深吸一口气,满心疑惑道:“我听闻你从未有过败绩,今日一见,果然风采照人,气质不凡。如今从各方面来看,你都毫无反败为胜的可能,大军更是要午时才会抵达登州。港口水兵都被我支去东面救火,你身后的船队,有不少被义禁府收买,只要此处火起,那边便会哗变。 你如今还能与我谈笑风生,着实让我难以理解 。” 杨炯并未回答他的问题,反而问道:“有一事,我始终想不明白。此次大军出征,你明明不知我的意图,高丽为何要四处兴风作浪呢?甚至不惜暴露你这样一个潜藏多年的义禁府谍子。要知道,做上登州府尹并非易事,难道你们就如此笃定我要攻打高丽 ?” “哼,你怕了?是在暗示你不会攻打我高丽 ,以求活命吗?” 王治冷笑道。 杨炯摇了摇头:“不过是好奇罢了 。” 梁非凡沉默良久,直言道:“崔忠献数日前大规模调兵,在西京沿海的白翎岛、翁州设置诸多补给站,你若不是要攻打西京,还能是为何?崔忠献掌权数十年,如今看来是等不及了,妄图借助大华的兵力造反登基,我岂能让他得逞 ?” 杨炯沉默了好一会儿,笑着说道:“看来你是高丽国王王韺的人啊 !” “别跟他废话!动手!” 王治实在不愿再看到这两人无视自己交谈的模样,被人当作傻子的感觉,让他怒不可遏。 杨炯面色一冷,喝道:“真是不知死活的东西 !” 话音刚落,一声大吼骤然传来:“贼子敢尔!伤我姐夫者,死!” 众人还未及反应,只见引桥之下,三十几名契丹人如鬼魅般窜出,个个手持长刀,浑身带水,径直挥刀冲向那一百伪装成厢兵的高丽人。 李澈与文竹早有准备,待信号出,李澈便如离弦之箭般,瞬间冲向王治;文竹则似一缕轻烟飘起,直朝梁非凡而去。 只见李澈身形快如闪电,三步便已来到王治身前,陡然间,一掌拍出,掌风呼啸,恰似狂风席卷,诛鬼印直取王治前胸。 王治见状,瞳孔猛地一缩,出于本能,急忙侧身闪躲,同时回手便是一拳,拳风凌厉,直砸李澈后心。李澈见状,冷笑一声,身法灵动得如同清风拂水,右脚轻点地面,整个人原地飞速旋转,恰似飞鸿掠水,轻盈而又灵动,巧妙地避开了这凌厉一拳。 其去势并未减弱,右手撑地,瞬间倒立而起,紧接着便是一记正蹬,犹如兔子蹬鹰,迅猛无比,直接踹在王治下巴之上。只听得 “咔” 的一声,犹如惊雷在王治脑中炸响,剧痛如潮水般汹涌袭来。恍惚间,他只觉喉头一甜,似有几口鲜血咽下,甚至还咽下了什么硬物。待他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的牙齿竟被踹落。 此时,他整个人已如断线风筝般倒飞出去。王治本能地护住后脑,腰身暗自发力,欲在落地之时施展鲤鱼打挺,以继续抵挡李澈的攻击。然而,李澈岂会给他喘息的机会?只见李澈脚下步伐快若幻影,刹那间便追上倒飞出去的王治。 随即,李澈猛地拍出一掌,正是威力绝伦的撼山印,这一掌恰似泰山压顶,重重地打在王治前胸。“砰” 的一声巨响,王治只觉胸膛仿佛要炸裂开来,一口气未能喘上,眼球瞪得滚圆,至死也不敢相信,自己竟在这女子手中连两招都接不住,就此气绝身亡。 再看文竹这边,她身形刚动,梁非凡仿若早有防备,身旁两名亲卫立刻如恶犬扑食般迎面而上,而梁非凡则转身撒腿便逃。文竹见此情形,冷艳的面庞上神色未动分毫。 她最擅长的便是精妙的身法,平日里杀人无数,在那摘星处,若单论刺杀之术,她足可跻身前十之列。 眨眼间,只见文竹左脚踏地,身形恰似穿花蝴蝶般轻盈,斜斜地插入两名亲卫的空隙之间。她右手平伸如刀,化为割掌之势,拇指暗中扣住一枚飞镖。就在右手砍向其中一人脖颈之前,拇指一松,飞镖如流星赶月般激射而出,直取梁非凡后心。 紧接着,她右手去势丝毫不减,重重地砸在那人脖颈之上,只听得 “咔嚓” 一声清脆的脖颈断裂之声,那人便如烂泥般瘫软倒地。与此同时,文竹前身向右一偏,左脚迅猛探出,这一脚裹挟着千钧之力,脚跟如重锤般反蹬在另一人下体之上。 待那人因剧痛而躬身之时,文竹左膝迅速提起,右手精准地扣住他后脖颈,而后用力将其磕在自己膝盖之上。伴随着几声骨头碎裂之声与痛呼声,这人便再无声息。 文竹做完这一切,缓缓抬眸看向被飞镖扎入后心、已然倒地的梁非凡。她一言不发,稳步走上前去,又朝着梁非凡的后脖颈飞射出一枚飞镖。确认梁非凡已死透之后,这才转身,重新回到杨炯身边。 杨炯见这三十几名契丹武士在那少年的带领下,如狼入羊群般,大肆砍杀,只是一瞬之间,便冲得那一百高丽人四散奔逃。 此时,只听得远处喊声震天,杨炯知晓京东东路转运使孙幼勖已经带着厢兵赶到。当下几步上前,拉住还要追击残敌的少年,没好气地说道:“你这三脚猫的功夫,别在这儿丢人现眼。出了事儿,我怎么向你姐交代 ?” 耶律倍听了这话,身子打着哆嗦道:“姐夫,你说你跟他们费什么口舌?我差点在水里冻死 。” 杨炯苦笑,看着这浑身湿透、稚气未脱的南仙小弟,脱下自己的外衣,披在他身上,骂道:“你说你逞什么能?让安抚司去做便是,他们哪个不比你武功高强 ?” 耶律倍听了,面色一正,郑重其事地说道:“那怎么行?我姐说了,你可不能出事,我可得时刻护着你 。” 杨炯没好气地拍了一下他的脑袋,笑着说道:“让你查的事情怎么样了 ?” “义禁府在登州的据点我都告知内卫了,估摸现在应该已经清剿完毕。那京东东路转运使孙幼勖我也查过了,七八十岁的人了,老糊涂一个,半年前就患了风疾,大多时候卧床不起,确实不知梁非凡勾结高丽之事。 这大火是梁非凡买通的几个水兵军官所放,他们本欲谋害你,还用火油助燃,妄图一把大火毁了登州港。不过早就被咱们的人盯上了,也就烧了那边的十几艘大船,不算什么大事 。” 耶律倍认真地说道。 杨炯点了点头,笑着说道:“干得不错,难怪南仙早早把你送来登州等我 。” “嘿嘿!姐夫,刚才我出场的样子帅不帅?那话我想了好久呢,有没有气势 ?” 耶律倍被杨炯这么一夸,更是来了兴致,嬉笑着问道。 杨炯暗自觉得好笑,到底是个十三岁的孩子,当下便哄骗道:“还不错!不过这才哪儿到哪儿?等过几日咱们打入金上京,姐夫带你玩个大的 !” “啊?啥大的 ?” “傻小子!你想想,火烧金国都城,在他们城墙上想写什么就写什么。实在不过瘾,就在他们国都前筑个京观。你好好琢磨琢磨,想一些更有气势的话,写在上京城墙上。以后史书可就要记载,大辽皇子耶律倍奇袭金上京,火烧都城,留下一言,飘然远去,这多带劲 !” 杨炯不停地给这小子画着大饼。 耶律倍越听越激动,也不知是冻的还是兴奋的,整个人浑身颤抖,脸上满是激动与期待之色:“姐夫,我都听说了!你当初在夏州写了:李谅祚,干你娘!太帅了,我也要,我也要干完颜撒离赫他娘!” 杨炯听了这话,先是一愣,随即一脚踹在他屁股上,笑骂道:“你个小屁孩,能不能学点好的!干个屁你干!赶紧滚去换衣服,别受了风寒 !” “哦!” 耶律倍捂着屁股,一边走一边小声嘀咕:“我才不是小屁孩,我就要干!哼,我非要写个更有气势的!” 杨炯苦笑着摇头,心想难怪南仙要自己管着他些,这人来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确实该管一管。他这身份可不同于常人,乃是大辽仅有的两位嫡皇子之一,性子若是太过跳脱,往后难免被人利用,还是得慢慢引导才是 。 正思索间,京东东路转运使孙幼勖被人搀扶着赶来,恭恭敬敬地说道:“京东东路转运使孙幼勖,见过侯爷 !” 杨炯点了点头,神色平淡地说道:“辛苦了!此事过后,回长安养老吧 !” 孙幼勖听了这话,先是一愣,旋即躬身行礼,满脸愧疚道:“下官识人不明,罪该万死 !” “好了!登州能有如今的发展,你早年的辟路之功不可磨灭。你那风疾也别再拖着了,去了长安,我让庞审元给你好好诊治诊治。” 杨炯摆了摆手说道。 “谢侯爷!” 孙幼勖再次行礼,在家仆的搀扶下,身影落寞地离开了港口。 杨炯也不再多说废话,命人通知李宝靠岸,接回非要做后路的王修,而后组织人手灭火,安排内卫稳住港口局势,安抚登州官员。这一番忙碌下来,便已到了晌午时分。 “大人,大军已抵达登州!” 菊十八快步走进堂内,大声禀报道。 “好!安排登船,让军队在登州港休整 !” 杨炯一边说着,一边向外走去。 “大人放心,一切物资均已准备齐全,待午夜其余船只赶到,便能即刻出发。” 菊十八自信满满地说道。 杨炯点了点头,没再多言。 待赶到登州港,只见杨渝已在内卫和登州方面官员的协同下,正有条不紊地安排军队依次登船 。 杨炯见状,面带微笑走到她身旁,说道:“姐姐一路领兵,辛苦了。” 杨渝嗔怪地白了他一眼,神色沉稳道:“莫说这些讨人嫌的话,咱们何时起航?” “今晚午夜。” “好!” 杨炯看着她满面风尘、略显疲惫的模样,不由分说,拉着她便走进一船舱,问道:“你几日未合眼了?” 杨渝沉默不语,静静地看着他在桌上摆弄饭菜。 “吃了饭,好好歇息一番,午夜我再来唤你 。” 杨炯言语之中满是不容置疑的意味。 杨渝见他这般,眉头微微一蹙,几步上前,修长的大长腿轻抬,踩在椅子上,俯身逼视着杨炯道:“我有那般娇弱?” “快吃饭,哪来这许多话 。你若累垮了,我可就少了个得力臂膀。” 杨炯轻轻拨开她的腿,没好气地说道 。 杨渝冷笑一声,坐了下来,淡淡说道:“臭弟弟,姐姐自小在军营中长大,见过的男子数不胜数,你少在我面前耍那些心思。” “是是是!” 杨炯也回她一个白眼,将一只海参夹到她碗里,又叮嘱了几句,随后便走出了船舱。 杨渝抬眼,望着杨炯为自己掩上舱门,不禁轻笑一声,拿起筷子夹起那海参,正要入口之际,似乎忽然想起了什么,原本冷艳的面庞瞬间泛起红晕,紧接着用力将筷子拍在桌上,怒声骂道:“杨炯!你混账 !” 第344章 整家 <特别鸣谢:tijin的大神认证,本章八千字,特此加更!> 北上官道,一支车队蜿蜒前行。 车队两旁,一众亲兵身姿笔挺,神色冷峻如霜,目光似鹰如隼,警惕地扫视着周遭动静。他们腰间皆佩着军中制式长刀,刀身寒光闪烁,透着肃杀之气,又斜跨神臂弩,弩箭在日光下泛着骇人的冷芒,一看便是军中悍卒。 车队正中央,一辆华丽马车尤为显眼。马车左侧,高挑着梁王旗帜,玄色旗底上,绣着的金色螭龙栩栩如生,在风中烈烈作响,尽显尊贵威严。右侧则插着杨家家主旗,鲜艳赤色为底,绣着的金色 “杨” 字醒目耀眼,与梁王旗金红交错、相互映衬,彰显着车内之人非凡的身份地位。 驾车的杨虎随意晃着马鞭,朝马车内高声喊道:“少夫人!再有三个时辰便到华阴老家了!” “虎叔!都说了多少回了,我不是少夫人!” 郑秋端坐在马车之中,手里翻着厚厚一沓弘农杨家档案,没好气地回应道。 “好嘞,少夫人!” 杨虎嘴上郑重应着,可那称呼却半分未改。 郑秋无奈扶额,满心觉得一切发生得稀里糊涂。她实在想不通,自己怎就稀里糊涂答应帮杨家来祭祖,还莫名其妙被冠上 “少夫人” 这名号。 最让她郁闷的,是自家父亲,对杨炯满意至极,对于她帮杨炯祭祖这事,不仅毫无怨言,还大力支持。相府里其他人更是让她头疼,无论她怎么解释,众人就是不肯改口,这 “少夫人” 的称呼,就像生了根似的,牢牢黏在她身上甩不掉。 按她往常的性子,只需脸色一冷,说些狠话,摆脱这名号并非难事。可自从接手粘杆处并北上华阴祭祖后,她发现相府众人对自己打从心底里恭敬有加。那眼神里的敬重,哪怕再迟钝的人也能一眼瞧出。 这次出行,自己的随行人员和仪仗,与梁王回家祭祖时的规格别无二致。她算是彻底明白了,相府这是铁了心要 “赖” 上自己。哪怕她是女子,哪怕还没过门,哪怕不合礼数,相府也执意要把少夫人的名号和地位给她。 郑秋越想越觉得无力,起初她以为只需应付杨炯一人,可如今看来,分明是整个相府,再加上自己这个 “叛徒” 老爹,联合起来一同 “对付” 自己。 “哎~~!” 郑秋又是一阵长叹。 “少夫人可是有什么为难?老爷说了,回到老家,少夫人不必有顾虑,你便是代老爷整家,谁要是敢造次,尽管掌家法。” 一旁老妪见郑秋叹气,郑重说道。 “正是!少夫人代少爷祭祖,代老爷整家,要是有不服的,下能杖责,上能斩头,我们唯少夫人命令是从。” 另一旁的少妇眼眸中满是狠厉,附和道。 郑秋无奈地摇了摇头,看向派给自己的两名粘杆处管事。 那位老妪名叫谢池春,是杨文和亲自介绍给自己的亲信,掌管着整个粘杆处的情报收集工作。而少妇则叫澡兰香,听闻其武功高强且手段狠辣,专门负责粘杆处的暗杀事务。 粘杆处,源自摘星处的精锐亲信。 摘星处历经多年发展,身兼情报收集、暗杀、谍战以及护卫等诸多职能,权力愈发庞大。正因如此,才分出一大部分精锐力量,另行组建了粘杆处,主要承担情报收集的任务。 据郑秋所知,左相已经在逐步拆分摘星处的职能,除了自己这粘杆处,还有专门负责谍战的黑冰处以及负责护卫的绣衣处。如此一来,此后的摘星处便主要专注于暗杀事宜。 这般职能拆分,并非意味着这四个部门只单纯从事某一方面工作。实际上,无论是情报搜集、暗杀,还是谍战,各职能之间难免会有所交集。之所以进行拆分,是为了避免摘星处权力过度集中,形成一家独大的局面,并非是要自损臂膀。 这般思索着,见两人都看着自己,郑秋重整精神,说道:“弘农老家,经过这么多年的发展,家中势力驳杂,就这些手中资料和情报,我梳理了三天才搞清楚其中的人事和关键。此次祭祖是一方面,重要的是整家务,正家风。 我这几日看下来,世家的毛病杨家也有,非但如此,因为老爷子和杨炯的权势,我看这情报上,他们行事越发肆无忌惮了,若不是老爷子一直压着,我看早晚要出大事。” 谢池春闻言点头,叹道:“少夫人目光如炬,如今太原王家已经沦为三流,咱们家可以说是世家之最也不为过,如今老爷又是这般地位,我看这情报上的所作所为,触目惊心,简直让人吃惊。” “老爷是家中嫡子正脉,早年家中族老给老爷寻了荥阳郑家的姻亲,老爷不愿,便出去闯荡天下。自从老爷担任左相以后,家中人便上赶着来攀关系。一开始老爷根本不想搭理,那时老太爷还在世,被族老求着来说服老爷当家主。 老爷没法,只得应下。虽说如此,多年来也很少管族中之事,最近朝中局势动荡,老爷再回头看族中之事,气得三天没吃下饭,这才让少夫人来帮着整家。” 澡兰香附和出声。 一旁儿谢池春闻言,骂道:“别胡说八道,没个把门的。” “少夫人自己家人,有啥不能说的。” 澡兰香小声嘀咕。 郑秋摆摆手,笑着说:“我是荥阳郑家的旁支,我爹也不是嫡子,多年来他们也看不上我家。我也是看了情报才知道,原来那郑家主母一直未婚的原因在这儿呀!” “你看吧,我就说少夫人聪明着呢,啥猜不到。” 澡兰香反瞪谢池春一眼,嘴上却依旧小声。 郑秋见谢池春又要训斥,笑着制止她,直接道:“咱们说正事吧。此次祭祖,我打算从两个方面整家。一是将该养老的族老接到长安养老,另一个是清扫一批第二代蛀虫,带走一批第三代有出息的孩子。” 二人见郑秋说起正事,迅速坐直身子,恭敬道:“但凭少夫人驱使!” 郑秋微微点头,语气干脆利落地说道:“有几件事要具体落实到相关的人身上。 谢嬷嬷,你把第三代中有出息的孩子列个名单出来。咱们要么带出长安,要么送去江南。对于第二代,要重点处置杨不与杨群。杨不竟然有吃人这般恶劣行径,简直骇人听闻。杨群打着相府名号圈占田产,这两人必须要处置,杨家不允许出现这种动摇家族根基之人。 杨鼎、杨嗣、杨猷这三位叔祖父,都已是年过七十的老人,就别整日里操心了,我会以老爷子想见他们为由,把他们全都带到长安,以后就在长安养老吧。 二叔杨搜和,是老爷子钦点的代理家主,这次咱们得助力他重新掌管家族事务。至于三叔杨丁和,他纵容儿子吃人,自己还大肆收受贿赂,卖官鬻爵,这次就拿他当作典型来处置。另外,还有几件事需要你们去办!” 郑秋压低声音,细细交代。 谢池春和澡兰香二人听着,心里愈发震惊,眼中却闪烁着异样的光芒。待郑秋说完,她们震惊得久久回不过神来。此刻,她们算是彻底明白了,如今家中三位管事的少夫人,就数郑秋手段最为狠辣,心思也最为深沉。怪不得老爷执意要让她来主持祭祖之事,照这般手段下去,别说是整顿家族,恐怕整个弘农杨氏,都没几个敢肆意妄为的人了。 当下也不敢多言,躬身一礼后,迅速下车,打马而去。 郑秋见两人离去,手中不断摩挲着腰间的十二时辰菊花申字佩,轻叹一声:“这次我算是要罪整个家族喽。” “少夫人!到家了,二族长和二老爷在候着呢。” 杨虎低声提醒。 郑秋应了一声,待马车停下,扯出一丝微笑,下了马车,几步走到那老人身前,恭敬道:“秋儿怎敢劳烦叔祖亲迎,真是折煞小辈呀。” 杨鼎见这女子容色艳丽,言辞聪慧,婉丽清绝,便知道这就是那闻名长安的郑夫子,自己那大孙媳,当下甚是欢喜,朗声大笑:“自家人没那么多规矩,来来来!我带你认认人,这便是你二叔父杨搜和。” “二叔父!” 郑秋恭敬一礼。 “哎呀!可别这么见外,快快进府,这天寒地冻的,就别弄这些虚礼了。” 杨搜和摆摆手,引着郑秋便要进府。 “呀,爹!我呢,还有我呢!你还没介绍我给嫂子呢。” 一豆蔻少女跺脚嗔怪。 郑秋知道这便是杨搜和唯一的女儿杨然,当下搂着她脖子笑道:“我知道你,叫杨然对不?我给你带了不少长安的物件,一会儿你可别忘记拿进府呀。” 杨然本就是活泼性子,更是弘农主脉唯一的女子,见郑秋如此亲近,也不怯懦,嬉笑道:“谢谢嫂子!” “好啦!这下嫂子总能入府吧?” 郑秋调笑道。 杨然闻言一愣,继而羞得俏脸一红,嗔道:“嫂子这是要羞死人呀!” 郑秋轻笑,半搂着杨炯这唯一的堂妹,步入华阴祖宅。 “叔祖,怎么不见其他人呢?” 郑秋轻笑着问道。 杨鼎闻言,叹息一声,幽幽道:“前几日搜和眼见着杨不在大街上搜罗乞丐,便将他擒回府来,同你三叔丁和大吵了一架。” “二叔,何事如此大动肝火?” 郑秋佯装不知,轻声问道。 “嫂子!你不知道,那混蛋简直就是个畜牲!常常以吃人为乐,我爹掌管着家里的族谱,好几次都想将这人逐出家门。自从伯父封梁王之后,这人更是肆无忌惮,以前都是偷偷摸摸地吃人,现在竟然敢当街抓人了。还被我爹抓了个正着,回来就要将他逐出家门,三叔便拿各种理由搪塞,最后我爹气不过,亲自执行的家法,打的杨不现在还在床上躺着呢。他们这是和我爹斗气,故意不来的。” 一旁的杨搜和沉默半晌,恨声道:“真是家门不幸呀,就这畜牲也配生在我杨家?爹,若我杨家任由他们这样祸害,早晚步了太原王家的后尘!” “哎!再忍忍吧,等那两个老不死的离世,便没人管你了。” 杨鼎叹息一声,再不言语。 郑秋见此只是轻笑,继续问道:“行珝(杨然的字)呀,那这四叔一脉也不来见我是啥意思?” 杨然闻言,小声道:“嫂子,我跟你说了,你可别生气。” “你这就不了解嫂子了!嫂子只跟你哥生气。” 郑秋调笑道。 杨然莞尔,而后认真道:“四叔一脉喜欢卖官和圈地,今年五月的时候,被我哥知道了!他亲自来信,批了条子给华阴知县,着重看着四叔他们。后来那华阴知县被排挤得辞了官,给我哥气的不轻,他亲自保荐了赵阅道担任新知县,这赵阅道确实厉害,刚正不阿,说一不二,给杨群整得差点进了大狱。 四叔走得早,就剩下四叔祖和杨群相依为命了,所以才纵容得他无法无天,这不,前几天那赵阅道知县拿着证据登门,说什么都要办了杨群,赵知县有我哥撑腰,他们又不敢怎样,只得将多年侵占的田产退了回去了事。” “明白了!合着不是冲我,是冲杨炯是吧。” 郑秋依旧笑意盈盈,甚至还开起了玩笑。 杨然闻言一愣,小声嘀咕:“嫂子,这就是冲你。四叔一脉本来想趁着这次祭祖,和我哥说情,没想到你来,所以……” 郑秋也不多言,她岂会不知他们这就是看不起自己,以这种上不得台面的办法来给自己示威呢。若是老爷子来或者杨炯来,他们岂会如此。就是陆萱或者哪个公主来,恐怕他们也不会如此跟摆脸色。现在跟自己摆脸色是表象,实则是跟杨炯和老爷子表达不满呢。 对此,郑秋心里冷笑不已,看来这群人里还真没个聪明人,自己能来,还是这般仪仗,已是不言而喻,那就是老爷子这次要动真格的了。若是陆萱或者杨炯来,碍于情分难下狠手,三公主哪有什么时间来管这事,她若来了,估计是直接让内卫全都清扫干净了。 这想来想去,也就是自己来最合适。 郑秋想到此也是哭笑不得,当下只是装听不见杨然的话,同他们一起吃过晚饭,叮嘱二叔明日祭祖带上族谱后,便不再多言。 第二日一早,郑秋起床后,由十八位丫鬟服侍,焚香沐浴,穿上祭服,庄重祭祀祠堂,而后走出华阴祖宅,见门前已经挤满了弘农杨氏的子孙,便也不再多言,一人当先,领着众人朝东郊祖陵行去。 “二哥,屁股这是好了?” 杨群嬉笑着调侃道。 杨不冷哼一声,骂道:“你那多年积攒下来的田产,不是也被那赵大人给查去了吗?你还有心思说笑?” “查去就查去呗,饿不死就行。” 杨群淡淡道。 “哼,你要真这么豁达,怎么不去接嫂子?你不给人家好脸色,回去她跟大哥一说,大哥若回老家,可有你受的喽。” 杨不毫不留情地嘲讽。 “哼,她既不是陆嫂子,又不是大公主,我凭啥认她?你们不也是没去接吗?” 杨群没好气道。 “我是跟二伯斗气,是做给大伯看的。谁都知道大伯无心做家主,估摸着家主不是二伯就是我爹。我总不能去给一个没事就想着逐我出家门的人站台吧。” 杨不冷声道。 杨群听他所言,嗤笑道:“二哥,你别嫌我说话直,三伯唯一的优势便是有你这么个儿子,二伯就杨然一个女儿,我父亲早亡,你这吃人的毛病不改,大伯还真不一定让你父亲做家主。” 杨不狠狠瞪他一眼,一言不发。 杨群见此也不纠缠,反正谁做家主,他也是受欺负的命,当下也就不再纠缠,岔开话题道:“我听说这嫂子是闻名长安的郑夫子,出身荥阳郑氏,更是官居太学国子司业,昨日咱们那么不给她面子,怎么现在一点反应都没有?” “毕竟是个女人,大哥是未来的驸马,她充其量就是个小妾,估摸是大公主没时间前来,让她代劳。咱们再怎么说也是大伯的家人,她敢无端招惹咱们吗?拉拢咱们还来不及,怎会平白树敌。” 杨不淡淡而言。 杨群点头,两人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不多时便来到了东郊祖陵。 按照流程,杨文和父亲杨涉已经去世,便由杨鼎来念誓词。念读完毕,三老上香,子孙献祭十八种祭品。 弘农杨家旁支众多,这十八种祭品足足献祭了半个时辰,堆放在祭殿前,如同小山一般。 杨鼎见献祭完毕,当下便要宣布煮祭,即在这子孙献祭的祭品中挑出雁、獐、兔、薯藇、荞、彘、芝麻、麋、鹿角、稻、梁、韭黄、芸台、芡、鸡、凫、野雉、羔羊,总计十八样,投入巨鼎,煮过后捞出,分给子孙。 “且慢!” 郑秋摆手制止杨鼎。 众人闻言一愣,不知道这代表杨文和来祭祖的杨炯妻子,到底要搞什么名堂。 郑秋走到正中平台,朗声道:“国家大事,在祀与戎,咱们家不同于寻常百姓,家中子弟有不少在朝中为官,这祭祀一事更是要严肃庄重。 崇事宗庙社稷,则子孙顺孝,尽其道,端其义,而教生焉。君子之教也,必由其本,顺之至也,祭其是与,故曰:祭者教之本也。不过我今日看见这些所献祭的十八祭,却丝毫看不出你们的崇敬,更何谈孝顺?” 郑秋越说语气越冷,越说越是气愤,而后直接走到那堆如山的祭品前,大声道:“杨虎!展家主旗!” “是!” 杨虎大吼一声,从背上取下家主旗帜,用力一甩,而后高举头顶,向下一驻,咔的一声,青石板碎裂,家主旗牢牢立在郑秋身后。 “杨搜和,开家谱!除名!” 郑秋声音冰冷如霜,气场全开,眼眸森冷如刀,压得近处之人丝毫不敢言语。 杨搜和先是一愣,继而眼眸一亮,张开家谱,拿起朱笔,大声道:“遵家主令,除名!” 郑秋从那堆积如山的祭品中依次挑拣,拿起一种,声音冷冷而出:“杨畅卿,雁瘦无毛,慢祖辱祭,除名!” 杨搜和找到杨畅卿名字,朱笔一划,大声道:“杨畅卿!除名!” 郑秋一边在心中过着早已拟定的除名名单,一边对照眼前祭品,每拣起一样,便宣判一人: “杨华安,獐头如鼠,祀典不恭,除名!” “杨艺甫,兔脏色黯,毫无敬畏,除名!” “杨飞笑,羊病容衰,尽显怠慢,除名!” “杨延庆,鹿老眼浊,亵渎宗庙,除名!” “杨执一,鸡残羽乱,祭不上心,除名!” …… 随着郑秋一个个第二代弘农杨家旁支名字的念出,杨搜和手中朱笔不停,族谱上被狠狠划去名字的人越来越多。不多时,已有三十人被除名。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这些被除名的人,平日里或多或少都仗着杨家身份干过欺人之事。只是如今,大家都摸不清,郑秋此举到底是她自己有意立威,还是杨文和这个家主的意思。 杨家主脉的人,一时都不敢吭声。毕竟郑秋是带着家主令而来,且打着祭祀祖宗的旗号,他们实在不好说什么。 一来,这些被除名的大多是旁支,跟主脉关系不大;二来,要是为这事出头,万一真是杨文和的意思,得罪了家主,那可是大华权势最重之人,只要不是傻子,都知道此刻闭嘴才是上策。 待郑秋念完,杨搜和大声汇总:“弘农杨氏,不敬祖宗者,总计三十五人,除名!” “我不服!往年都是这么祭祀的,以前都没事,你一来就这么多事?你凭什么?” 一中年人扯着嗓子,声嘶力竭地指着郑秋破口大骂。 郑秋冷冷扫了他一眼,一挥手。身后亲兵得令,如狼似虎般上前,拖拽着这三十五人及其家眷,对他们的叫嚷置若罔闻,直接将他们扔出门外。而后,亲兵们手持长刀,守在两旁,那架势,谁敢再踏入,必定是格杀勿论的下场。 郑秋见场中重新安静下来,看向站在下方的杨不,冷声道:“长孙不在,你来煮祭!” 杨不一听,心里乐开了花。往年这煮祭的活儿都是杨搜和来干,今年却指名道姓让自己来,这怎能不让他欣喜若狂。 要知道,煮祭可有极强的象征意义,一般都是一家的家主或者未来家主来操持,将祭品投入鼎中,再捞出来分给家中后辈,这意义再明显不过了。 杨不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就连前不久刚被打的屁股,此刻仿佛也瞬间痊愈。他几步上前,先是假模假样地对郑秋恭敬一礼,而后仔细挑了十八种祭品,依次堆放在鼎下。接着,他提起一只鹿,登上梯子,准备投入煮沸的鼎中。 就在这时,人群中突然窜出一老妪,速度快如闪电。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她已一把将杨不推入滚沸的大鼎之中。紧接着,她几步攀上梯子,纵身跳入鼎中,双手死死抓住还在挣扎的杨不,将他牢牢困在鼎内。 “啊 ——!爹!救我呀!我好疼呀!好疼呀!” 杨不的嘶吼和惨叫从鼎中不断传出,凄厉又恐怖。 杨嗣见此情景,眼前一黑,直接急晕了过去。杨丁和更是目眦欲裂,大吼出声:“救人!快给老子救人!” 说着,自己便要冲过去。 “且慢!杨丁和,本官现在有充足的证据证明你侵吞田产,逼良为娼,买凶杀人。并且本官已经查明,三年前的翠娘分尸案、刘大郎失踪等数十起命案都与你有关,现在你被捕了!” 华阴知县赵阅道大步流星,带着捕快直入祭殿,拦住杨丁和的去路,声色俱厉地说道。 “赵阅道,你找死!” 杨丁和双目通红,像一头发狂的野兽般不断嘶吼。 赵阅道冷笑连连,大声道:“给本官带走!” “是!” 捕快们一拥而上,将杨丁和牢牢抓住。 “我是弘农杨家的人!你敢这么对我,小心你的脑袋!” 杨丁和一边拼命挣扎,一边大声呼喊。 赵阅道冷笑不止,看向郑秋,拱手道:“少夫人,不知梁王可有示下?” “我家门风清正,向来以端正守矩为要,大人秉公办理即可!” 郑秋神色平静,嘴角挂着一抹淡淡的微笑说道。 “那本官就不打扰少夫人整家了!” 赵阅道恭敬一礼,带着杨丁和扬长而去。 “蛇蝎毒妇!蛇蝎毒妇呀!” 杨丁和即便再蠢,此刻也明白自己中了郑秋的计,当下凄厉嘶吼,怒骂不绝。 郑秋仿若未闻,看向杨鼎、杨猷和刚刚被救醒的杨嗣,语气平淡地说道:“三位叔祖,老爷子许久未见你们,甚是想念,今日之后,便跟我回长安吧。” “你……你个毒妇,那可是你的叔父和堂弟,你怎能如此心狠手辣!” 杨嗣看着自己孙子被活活烫死,儿子又被抓走,料想也是必死无疑,气得吹胡子瞪眼,破口大骂。 郑秋冷漠地瞥了他一眼,厉声喝道:“我杨家不养畜牲,更不留那些祸国殃民、毁族败家之徒!” “你…… 你……!” 杨嗣手指着郑秋,颤抖不已,一口气没上来,又晕死了过去。 郑秋仿若无事发生,冷眼扫向战战兢兢的杨群,怒声喝骂道:“杨家怎么就出了你这么个没出息的东西!喜欢钱财就自己去挣,喜欢田产就自己去拼,竟去抢老百姓的家业,真丢我杨家人的脸!” 杨群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出,乖乖挨着训。 “哼,明日跟我回长安!去麟嘉卫当兵,想要什么自己去挣,要是再敢给我杨家丢人现眼,我定活劈了你!” 郑秋柳眉倒竖,眼眸中满是杀气。 看着场下噤若寒蝉的杨家宗族,郑秋大声道:“今日之事,你们都给我牢牢记住,若再有谁敢作奸犯科,仗势欺人,败坏我杨家门风者,休怪我郑秋对你们不客气!” “徽音丕显,矩矱绳趋!” 众人高呼训诫,以此表明决心。 郑秋满意地点点头,拿出家主令,宣布道:“家主令,由杨搜和为代家主,主持弘农一切事宜。第三代子孙,择优送入长安学习。” “谨遵家主令!” 众人齐声高呼,声音响彻祖陵。 郑秋也不再多言,示意杨鼎继续主持祭祀。待一切完毕后,返回华阴城,准备返京。 “嫂子!你好厉害呀!能不能带我去京城呀!” 杨然拉着郑秋的手,一脸崇拜地说道。 “你可是弘农杨家的大小姐,想去京城,谁还能拦着你不成?” 郑秋疑惑地问道。 “我爹呀!他不想让我去麻烦大伯父。我长这么大还没出过华阴城呢。” 杨然一脸委屈,嘟着嘴说道。 郑秋点点头,这事儿她也听说过。杨文和早年跟家里不和,成了左相后也很少提拔家里的子弟,除非是特别出彩的,他才会出手帮一把。 可即便如此,只要顶着弘农子弟的名头,各路官员还是会给左相面子。所以这十几年下来,弘农杨氏子弟在官场的升迁速度和数量,也渐渐成了一股不可小觑的力量。 杨文和又怎会看不到这一点。只是碍于家中情面,那时老太爷还在世,他也不好做得太绝。也就是有杨文和压着,主脉的子弟才没有什么官身,只能在这华阴作威作福。 如今杨文和腾出手来,便让郑秋来整顿家族。 杨嗣一脉所有田产,全都补偿给杨不伤害过的家庭,杨群抢来的田产除了要全数归还,还要额外补齐这些年的差额,能补偿的尽量补偿,这是郑秋唯一能做的事。 “嫂子,是不是为难你了?那我…… 我不去了!” 杨然见郑秋沉默不语,眼眸一黯,小声说道。 “那倒没有,你读过书吗?” 郑秋笑着问道。 “读过呀!我整日在华阴没啥事做,除了读书就是写字。” 杨然认真地回答道。 “嗯,那回去后先去太学读书,然后看看自己喜欢什么?等想好了,嫂子再给你安排!” 郑秋语气平和地说道。 “真的?嫂子你答应我了?” 杨然眼眸一下子亮了起来,满是惊喜。 “假的!” 郑秋笑骂道。 “谢谢嫂子!你是天底下最好的嫂子!我这就去收拾行囊!” 杨然大叫一声,兴奋得在原地直转圈,然后像一阵风似的跑出门去。 “砰 ——!” 杨然一个不留神,脚被门槛绊住,整个人正面摔倒在地。 郑秋吓了一大跳,慌忙起身:“你没事吧!” 杨然蹭的一下蹦了起来,捂着流血的鼻子连连后退,强笑着摆手:“我没事,没事!” 说着迅速跑开了,仿佛生怕郑秋觉得她事儿多,不带她去长安。 郑秋疾步走出门外,看着躲在拐角,捂着脸无声喊叫的杨然,差点笑出声来,暗道杨炯这堂妹还真是个古灵精怪的性子,和杨炯真是大不一样。 “明日就启程喽!” 郑秋靠在门上,笑着调侃道。 “好好好!我保证绝不拖后腿!” 杨然一蹦老高,刚才还疼得龇牙咧嘴做鬼脸的表情,瞬间换成了灿烂的微笑,捂着鼻子撒腿就跑。 郑秋见此哈哈大笑,暗道这落荒而逃的样子,倒是和杨炯有那么几分相像。 随后,她摇摇头,重返屋内,看着桌上那菊花申字佩,长叹一声重新系在腰间,悠悠叹道:“我算是逃不脱喽!” 第345章 送粮 大辽东北草原,朔风怒号,枯草漫天乱舞,天地间一片肃杀,寒意砭人肌骨。 叶枝隐匿于押送粮草的队伍之中,身着一袭宽大袍子,面上戴着男子模样的人皮面具,扮作民夫,悄无声息地跟在车后。 此时已近新年,寒风恰似锋利刀刃,肆意切割着世间万物。她因服用数月鼓动气血的密宗丹药,身子本就虚弱至极,气血更是紊乱不堪,内里寒凉如冰,外表却似有虚火灼烧。这寒风一吹,她整个人便如茫茫沧海中被巨浪肆意裹挟的一叶孤舟,随时都可能被那凛冽寒风与汹涌巨浪掀翻,致血崩之祸,命丧当场。 这般苦楚,她无人可以倾诉,唯有凭借自身坚韧意志,强撑着苍白面色,全力压制体内翻涌气血。她向来不信鬼神之说,可此刻,也只能在心底默默祈祷,盼自己莫要崩血,务必坚持到午夜。 她出现在这,一切都因耶律光所率大军,粮草已然断绝三日之久。 辽国十万大军因冒进,折损三万之众,成功突围后,于达鲁古城与金国十五万大军对峙,好歹暂时保住了黄龙府。这场对峙能延续至今,关键在于后方粮道始终畅通无阻,这亦是耶律光得以与完颜撒离赫长久周旋的根本所在。 然而,前几日叶枝突闻噩耗,东北粮道竟惊现草寇,致使大军粮草断绝三日。 叶枝虽出身陋巷,却果敢聪慧,行事极为练达。一路走来,她装成公主、成为辽国太子妃,每日与大辽顶尖人物虚与委蛇,宛如一块吸水的海绵,不断汲取知识,模仿他人言行,反复思考、推演局势,成长速度着实惊人。 在得知粮道被断的刹那,叶枝脑海中迅速分析出关键所在。粮道中断,缘由无非两点:其一,耶律光战败;其二,梁王耶律斜轸(需与大华的梁王杨文和区分开来)暗中袭扰粮道。 叶枝更倾向于后者,原因有三:其一,耶律南仙十一岁便亲自领兵一万,在大辽境内奔波两年剿匪,草寇几乎被她屠戮殆尽,如今怎会突兀冒出草寇,且还敢劫持粮草,此事简直匪夷所思。 其二,从军报来看,耶律光绝非庸才,他作战勇猛,带兵有方,且达鲁古城城墙高耸坚固,在粮草充足的情形下,以七万兵力对抗十五万敌军,理应不会轻易战败。 其三,从动机剖析,梁王耶律斜轸一直妄图对大华用兵,以报当年战败之仇。情报显示,他此前曾与金国人接触,试图与金国结盟,共同进攻大华。如今大华虽覆灭了西夏,可内忧外患并存,正是国力疲弊之时,梁王怎会错失这绝佳时机。 综上种种,叶枝笃定是梁王耶律斜轸在背后搞鬼,其目的便是逼迫耶律光退兵,甚至置其于死地。 至于梁王是否与金国勾结,暗中达成了何种见不得人的交易,出卖了多少大辽利益,叶枝也能猜出个大概轮廓。而这背后是否有辽皇的影子,他们如此在危险边缘肆意试探,一旦出事,又能否稳妥善后,这些都不是叶枝此刻能想明白的事。 当下,她佯装用力推了一把粮车,心中满是叹息。 耶律南仙来信告知,很快便会返京,但叶枝已然等不及了。大军已断粮三日,她实在不敢想象再这般下去会生出何种变故。当下,她毅然决定亲自带领安抚司的人混进运粮队,去疏通粮道。 她心里清楚得很,这并非是在帮耶律光,实则是在帮自己。一旦耶律光战败,其太子的威势与权力必将遭受重创;若耶律光身死,她这个太子妃自然也当到头了。 且不说众多皇子早就对太子之位虎视眈眈,嫡皇子耶律倍仍还在世,若耶律光身死,南仙会不会转而支持耶律倍?她不敢赌,此刻唯有保住耶律光,自己太子妃的身份才能稳固,日后才有成为大辽皇后的一线可能。 正思忖间,运粮队行至一处洼地。此处矮坡连绵,严重阻碍视线。运粮指挥为尽快将粮草运送至达鲁古城,当机立断,下令横穿这片洼地。 叶枝见状,秀眉紧蹙,心中陡然涌起强烈的不祥预感。此前她一直疑惑,金国大军围困达鲁古城,城中却有两条地道可通后方,耶律光理应派人疏通粮道,可走了这么久,她都未见任何一个耶律光的援兵。 如今身处此地,她瞬间恍然大悟。 按常理,粮道的规划应以安全为首要考量,其次才是速度。此处视线受阻,一旦有伏兵埋伏,运粮队必定遭劫。而运粮指挥却执意要走此路,显然心怀不轨。既然有叛徒从中作梗,一切便都能说得通了。 运粮队每次都被引向错误路线,而耶律光派出疏通粮道的士兵,却仍在按原既定路线行进。如此一来,即便原本的粮道畅通无阻,耶律光也无法得到粮草补给。 想到此处,叶枝不着痕迹地朝周围安抚司使了个眼色,见众人领会其意,便不再多言。 运粮队蜿蜒曲折,缓缓在矮坡的洼地处行进,不多时便全部没入其中。 恰在此时,一声尖锐鸣镝之声冲天而起,紧接着,近百草寇如鬼魅般自四周矮坡涌现,齐声大吼:“全都别动,老子的箭可不长眼!” 运粮队有兵丁三百,虽皆佩弓箭,可此时身处洼地,全部聚拢在一起,高处要地全被草寇占据,数百寒光闪闪的弓箭正对着众人。若要硬拼,倒也不是没有一战之力,但恐怕必将死伤惨重。 “都别动!” 运粮指挥翻身下马,大声吩咐身后的士兵不要轻举妄动。 只见他走到那草寇首领面前,高声道:“兄弟,咱们这是太子的运粮队,你这是何意?” “嘿嘿!老子抢的就是太子的粮草,不知道咱爷们是受了金国人的好处吗?” 那草寇阴鸷大笑,笑声中透着贪婪与张狂。 运粮指挥沉默不语,面色阴沉得仿若暴风雨来临前的天空。 “兄弟们!大家都是讨口饭吃,犯不着拼命不是?放下手中的兵器,跟兄弟们回去吃香的喝辣的不好吗?那耶律光被十五万大军包围,还能有几天活命?我们这些人既然能给金国人卖命,就说明人家已经早做了准备,别犯傻呀!” 草寇大声劝慰,言语中满是蛊惑之意。 说着,数十名草寇从两侧矮坡冲下,作势要收缴运粮队的武器。 “动手!” 叶枝等的就是这个时机,毫不犹豫,大声下令。 话音刚落,一百名伪装成民夫的安抚司高手分成两队,趁着混乱,如猛虎扑食般直接冲向两旁山坡。他们皆是安抚司中的精锐,冲入两侧弓箭阵地后,挥刀大砍大杀,一时间,场面混乱不堪,喊杀声、惨叫声交织在一起。 叶枝见此,一步登上面前的运粮车,拿出怀中狼头令牌,高举头顶,大吼道:“太子令,尔等速速擒杀恶贼!” 这三百运粮兵见此,哪还敢有丝毫怠慢,当即拔出长刀,义无反顾地加入战斗。他们最初不动,是因为草寇确实占据了有利地形,加上运粮指挥下令不许轻举妄动,一时间也就没了主意。 可如今太子令在前,他们听谁的一目了然。再加上已经有兄弟冲入了敌阵,草寇不过百人,他们还有什么可顾虑的?当下便奋不顾身地冲杀起来。 叶枝见此,心下大定,缓缓蹲下身子,便要下车。 恰在此时,嗖的一声破空之响,一杆流矢如闪电般飞来,径直插入叶枝左肩。叶枝因视线受阻,反应不及,一个踉跄,直接栽倒在地。 周围安抚司众人见状,大惊失色。别人或许不知她是谁,可他们却清楚明白,这要是出了事,他们哪还有活路。当下,数人迅速冲来,将叶枝紧紧围在中间,焦急呼喊:“太…… 您没事吧?” 叶枝倒地瞬间便知道自己中箭了,那左肩传来的剧痛,让她本就翻腾的气血险些失控。可当下局势危急,容不得她有丝毫矫情,她只得用力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头,强行让自己保持清醒,而后挣扎起身,大声道:“我没事,速速解决战斗!不要拖延!” 安抚司领队闻言,一咬牙,嘱咐三人保护好叶枝,自己则转身重新加入战斗,组织士兵清扫残敌。 叶枝也不废话,拿出止血药粉和手帕,深吸一口气,奋力将箭拔出,而后整瓶药粉都撒在伤口上。那箭头拔出的一瞬,疼得她险些晕厥过去,嘴唇更是毫无血色,变得惨白如纸。她迅速用手帕包扎伤口后,扶着运粮车,大口大口地喘气。 其实这点疼痛,与她每月服用丹药平息气血时所遭受的血崩之痛相比,简直不值一提。可她这一路被寒风侵袭,本就因数月丹药折磨而虚弱不堪的身子,再好的体魄也经不住这般折腾。这一箭之痛,险些令她当即血崩。 叶枝心里清楚,她每月只有一次平息气血的机会,若提前动用,那她这条命恐怕就凶多吉少了。对此,她只得咬牙坚持,深呼气,不断压制着体内翻涌的气血。 良久,叶枝渐渐平稳了心神,抬头望去,只见草寇已经被清扫殆尽,安抚司众人全都一脸担忧地看着自己。 叶枝扯出一丝微笑,示意自己无事,而后走到那草寇和运粮指挥面前,目光冷漠如霜,寒声道:“有什么要说的吗?” “你是何人?凭什么抓本指挥?本指挥可有……” “咔 ——!” 叶枝拔出身旁安抚司的长刀,用力一挥,一声脆响,长刀深深嵌入那指挥脖颈半寸。 “啊!呵!” 运粮指挥先是发出一声惨叫,而后因为气道被砍,只能发出咕咕咕的恐惧怪叫,倒在地上,双目圆睁,身体不断抽搐,鲜血顺着脖颈汩汩流出。 叶枝冷漠地看向那草寇首领,面不改色,语气平淡却透着无尽寒意:“你只有一次说话的机会!” “我…… 大人饶命呀!我也不知道那人是谁,只知道他自称金国人,给了我五十两黄金,许诺只要滋扰粮道七天便可再得五十两黄金。” 草寇双腿战栗,吓得瘫倒在地,大声求饶。 叶枝皱眉,冷声道:“之前劫持的粮草在哪?” “烧…… 烧了!” “你们总共多少人?” “三百,分三批行动,有专门的人通知何时行动。” 叶枝听完这一切,摆摆手,转身一言不发。 安抚司会意,一刀结果了这草寇。 “太子妃,现在咱们怎么办?” 安抚司头领见叶枝沉默不语,沉声相询。 “敌在暗我在明,没时间跟他们周旋,先送这批粮草去达鲁古城,能解一时之困也好。你马上派人将这里的事告诉南仙,让她即刻清扫那剩下的二百草寇,务必要抓出内奸。” 叶枝当机立断,即刻下令。 “是!” 首领大声应诺,吩咐三人快马回京,而后重新整队,运送粮食朝达鲁古城进发。 就这样,在寒风中艰难行进一昼夜,经过达鲁古城的地道,叶枝终于将粮草运送到耶律光手中。 此时,两人相对而坐于中军大帐,一时默默无言。 良久,耶律光率先开口:“你怎么来了?” “小妹去西夏筹马,殿下粮道被断,周围无人可用,只有我能来。” 叶枝语气平淡,神色平静如水。 “到底怎么回事?” 耶律光皱眉,神色间满是疑惑。 叶枝也不废话,将耶律南仙如何让自己陪她演戏,掩护她去西夏抢马,自己这运粮路上的所见所闻,一一详细地说给耶律光。 耶律光越听,眉头皱得越深,待叶枝说完,耶律光声音冰冷,咬牙切齿地骂道:“好个梁王,好个耶律斜轸!” “我已经令人回去通知小妹这里的情况,小妹很快便会抵达京城,有她在朝堂压制耶律斜轸,想来这粮道应该不会再出问题。只是我有一事不明,不是说达鲁古城有两条地道吗?为什么刚才只用一条地道运粮?” 叶枝疑惑道。 “那条被金军发现了,你走的那条估计用不了多久也会被发现。应该是耶律斜轸放出的消息,金军这几日一直在搜寻地道,被发现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耶律光语气平淡,神色间毫无波澜。 叶枝也不多言,叹息一声道:“有何打算?需要我做什么?” “放心,我还有后手,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不过你现在是不能回去了。梁王很快便会知道你出了京,若是还回去,路上恐怕会出事。你一路辛苦,达鲁古城的城主府空着,你就在那里好好休息吧。注意身体,这可是孤的第一个孩子。” 耶律光语气平淡,摆了摆手,神色间却看不出多少关切之意。 叶枝闻言,面不改色,施了一礼后,在亲兵的护卫下,进入了达鲁古城城主府。 她对耶律光的态度早有预料。自己和他见过的次数寥寥无几,叶枝在析津府期间,收集了不少情报,知道耶律光本来最初想要娶的是后族萧氏,他的表妹萧崇女。因为要和大华联盟对金,这才去大华和亲。 叶枝自从知道这件事后,她便明白了一个道理,耶律光和耶律南仙并没有真心认可自己这个太子妃,不但现在不会,未来也不会。 即便她是真怀孕,即便她生出个男孩,到最后,他们也会用各种办法扶萧崇女上位,原因无他。相比于远在大华的助力,显然萧氏后族更具吸引力。 叶枝进入城主府后,挥退左右。寻到厨房,忍着肩膀的疼痛,独自和起面来。 她往盆里倒入面粉,粉末如霜霭般腾起。注入水后,搅成絮状,而后上手揉面,面团在掌间翻滚。原该清晰瞧见指腹嵌入面团的纹理,可此刻,那纹理却像洇在水中的墨画,渐渐模糊。 叶枝的动作顿了一瞬,随即又继续机械地揉着面。她的嘴唇微微颤抖,低声喃喃:“叶子呀,新年啦…… 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第346章 盼情郎 <特别鸣谢:tijin的大神认证,本章五千六百字,特此加更!> 江南之地,华亭县绿柳庄园。 这日,陆萱于房中静坐着,手里捧着账册,眉眼专注,正悉心审核那华亭港近来的各项开支呢。周遭静谧,唯听得纸张翻动之声,就在这时,“砰砰砰”,几声敲门声打破了这一室的安静。 陆萱仿若未闻,头也不曾抬起,手上依旧不停歇,只不紧不慢地说道:“进来罢。” 门被轻轻推开,锦堂春款步而入,抬眼便瞧见陆萱伏在案前,眉头微蹙,全神贯注于那账目之上,心里头不由得一阵怜惜涌起。 在这江南相府之中,上上下下的人,哪个不打心底里对这位少夫人敬佩有加。想这陆萱,本就是老爷金口定下的正室,这自是缘由之一,可更为要紧的,是她待众人那一片真心,真真把府里的人都视作自家亲人一般,毫无半分架子。 陆萱的能耐,那可是有目共睹。先是那船行,原是杂乱无章,经她一番整顿,如今是秩序井然;再看那商路,本是狭窄难行,她苦心经营,硬是开辟出条条坦途,为家族生意添了不少生机;还有那家族事宜,诸多分散的势力,经她巧妙收拢,硬生生拧成了一股绳;更别提那海运之事了,在她精心操持下,稳稳当当,毫无差池。 桩桩件件,哪一件不是办得极为出色,江南的家业在她手中愈发兴旺,那吴中陆氏,也被她妥帖地打散并入了相府。这般胸襟与气魄,莫说是世家女子,便是那世间男子,又有几个能及得上的呀? 陆萱不光本事过人,对府里众人更是关怀备至,情谊深厚。逢年过节之时,她总会早早地筹备节礼和赏钱,从不假手于人。哪怕众人皆知那港口耗费钱财颇多,可她依旧惦记着众人,早早地就备好了今年的新年礼物,按时发放下去。若是谁家有家眷的,不等旁人开口,上午便打发他们回去团圆,这份体贴,着实让人暖心。 在她手下当差做事,只要你尽心尽力,她那双眼可都瞧着呢,心里也都记着明白。要是不小心犯了些小错,她至多也就是轻言细语地数落几句,权当是提点;可要是犯了大错,只要过往对相府有功劳在身,且那过错并非不可饶恕,待执行了家法之后,她也绝不会因此就另眼相待,依旧一视同仁。这般好的主子,众人平日里莫说是遇上,便是听闻,那也是少有的事儿。 陆萱,有能耐,重情义,待人宽厚亲和,赏罚分明,行事又从不凭着意气,掌家之时,那是半点情绪都不掺杂,真真儿是难得的主母风范。 这般品质,莫说是女子,便是那七尺男儿,又有几个能做到不被情绪和喜好左右的呢?可在这江南相府众人眼里,陆萱向来都是这般公正持重,从未有过偏私之举。 锦堂春时常在那欢场之中周旋,见多了形形色色的人,那些个嘴上说着就事论事、不带个人情绪做事的人,可真到了事儿上,能如实做到的人那真是少之又少。在她见过的人里头,也就老爷和陆萱能真正能做到这一点。 也正因如此,这江南相府上下,对陆萱那是心服口服。众人心里都跟明镜儿似的,若是被少夫人责骂了,那必定是自个儿事情没办好,少夫人向来是公正严明,断不会冤枉了谁,这已然成了府里众人皆知的事儿。 “这是怎么了?” 陆萱抬眸,看着进门后就默不作声的锦堂春,眼中满是疑惑地问道。 锦堂春轻吸一口气,赶忙劝说道:“少夫人呀,您这都忙了一整年了,眼瞅着过了午夜便是新年,您就歇上一歇,好好养养身子,可好呀?” 陆萱先是一怔,随即抬手轻轻拍了下自己的额头,懊恼地嗔怪道:“哎呀,瞧我这糊涂脑子。你呀,跟着我也有好些时日了,这都快新年了,还在外头忙个不停。我等了你一天,不见你来,你这一开口,我方才想起。知晓你平日里爱品茗,这是我特地让人寻来的顾渚紫笋,你带回去尝尝。” 说着,陆萱转身走到书架旁,从上面取下一包大内贡茶,置于桌上,面上满是温和的笑意。 锦堂春见状,先是一愣,而后连连摆手,惶恐地说道:“少夫人,这可使不得呀,这可是贡茶呢,我这般身份的下人,哪配享用这般好茶呀。” 陆萱一听这话,脸色微微一沉,也不多言,径直抽出一张茶纸,将那包顾渚紫笋打开,把茶叶倒入新的茶纸之中,而后把那印着醒目红色 “贡” 字的原茶纸用力一揉,丢进了废纸篓里,边包着茶边道:“如今它可不是什么贡茶了。往后呀,我可不想再听你说什么下人、配不配的话,在我这儿,可没这些个讲究。” “是,少夫人。” 锦堂春眼眶泛红,低声应道。 “好了,你也忙一整年了,眼瞅着新年将至,若是有事儿,便赶紧说与我听,说完了也好早些回去陪陪你那小儿子,孩子尚小,离不得娘呢。” 陆萱包好茶叶,抬眼看向锦堂春说道。 锦堂春点头称是,随即拿出情报,毕恭毕敬地念了起来:“少夫人,现有三份情报。 其一,柳夫人那边诸事顺遂,她联络的世家宗族的厢兵,在丁凛大人的指挥下,势如破竹,那些个暴民,已经被清扫得差不多了。为首的恶徒被当众斩杀,以儆效尤,其余的暴民,都被柳夫人送去了蜀中深山,说是要让他们进行什么劳动改造。 此次柳夫人从那些世家处得了四百万两白银,还有价值两百万两的田产商铺。那田契、商契连同银票,明日便能送到府里,只是柳夫人还需三日方能回府。” “事儿都办完了,她还在外头磨蹭着不回,究竟怎么回事?” 陆萱皱着眉头,语气里透着几分嗔怪。 “呃,少夫人,是这样的。柳夫人听闻那四大皇商之中,荆楚祝家的绫罗闻名天下。她便想着买下来,好送给您呢。” 锦堂春小声地回着话,声音里透着一丝怯意。 陆萱听闻此言,差点没被气背过去,忍不住骂道:“赶紧让她给我回府来!净给我添乱,也不知省心些。亏她想得出来,人祝家又不是傻子,怎会把那下金蛋的鸡卖给她?等等,你说买?她该不会是用了什么不正当的手段吧?” “呃,倒也算不上抢啦,少夫人。柳夫人在派人调查暴民之事时,意外查到了几个弥勒教的长老,顺着这线索一查,便查到了荆州祝家。 原来那祝家的主母竟是弥勒教的信众,这些年偷偷给弥勒教送了不少钱财。丁凛大人知晓后,暴跳如雷,当下就要上报朝廷,抄了祝家。柳夫人赶忙把调查所得的证据给了丁大人,劝说他切莫伤及无辜,毕竟知晓给弥勒教送钱之事的,也就那主母一人,其余人等并不知情。 丁大人思来想去,觉得当下江南的安稳最为要紧,若是上报朝廷,抄了祝家,怕会弄得人心惶惶,便只下令逮捕了那主母。祝家得知是柳夫人出面求情,又知晓柳夫人是长公主的人,便起了投靠之心,据说双方商谈得颇为顺利,想必很快就能将祝家买下了。” 锦堂春赶忙详细地解释其中缘由。 陆萱起初还以为柳师师在肆意胡闹,听了这一番解释,倒也觉得确需些时日去安抚祝家,当下便微微点头,接着问道:“那第二份情报又是何事?” 锦堂春展开第二份情报,清了清嗓子,朗声道:“少夫人,这长安城里如今可不太平,朝堂之上正围绕着三件事儿争得不可开交。 其一,颜夫子执意要在长安设立一所大学,专门招收从全国各地选送上来的寒门学子,瞧这架势,大有要与宗室、世家所支持的太学分庭抗礼之意。 其二,颜夫子铁了心要进行科举和官制改革,可老爷却坚决反对,认为此举乃是祸国之端。石介大人和长公主觉得当务之急是进行经济改革,恢复民生才是首要之事,几方人各执一词,互不相让。 其三,便是围绕着官员的任免提拔一事,也闹得沸反盈天。大公主联合老太君和颜夫子,把先帝留下的那些新贵官员进行了大范围地调动,长公主则借着此次国战的由头,将北上作战的将领轮换了一番,还大肆封赏。两边都指责对方是祸国殃民之举,都不认可对方的任免决定。据说那中枢的任免折子,大半都被留中不发,宫里都快被折子堆满了,连个下脚的地儿都快没了。” 陆萱听罢,默默端起茶杯,轻抿一口茶,沉默良久,才幽幽地叹道:“看来这朝堂之上,又要掀起新一轮的争斗了。” 锦堂春听了这话,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接话,便静静地站在一旁,不敢出声。 “那第三份情报呢?” 陆萱抬眸,微笑着看向锦堂春问道。 锦堂春见陆萱问起,欲言又止,眼神里透着几分犹豫与复杂之色。 “想必是府里的事儿吧,你但说无妨,我若连这点度量都没有,早被你们少爷给气坏了。” 陆萱似是看出了她的心思,笑着打趣道。 锦堂春暗自叹了口气,并未拆开那第三封信,而是直接说道:“少夫人,郑夫人受了老爷之命,前往华阴老家祭祖,顺带整顿家务去了。” “郑秋?” 陆萱微微挑眉问道。 “正是,老爷还把粘杆处交给郑夫人统管了。” 锦堂春接着回道。 陆萱听了,只是微微一笑,并未再多说什么。 “北方乘风速运的事宜,少爷交给了卢和铃全权处理。” 锦堂春又说道。 陆萱一听,先是一愣,随即眉头紧皱,问道:“可是那个因杨炯被驱逐出宫的秀女、范阳卢氏的大小姐?” “是的,就是她。” “此事柳夫人可知晓?” 陆萱神色一凛,沉声问道。 锦堂春面露无奈之色,心想这北方乘风速运原本可是柳夫人在管着的,如今却交给了这么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卢和铃,这话任谁听了怕是都不好受,况且大家都知道少夫人和柳夫人向来交好,这事儿怕是真要惹少夫人生气了。 想到这儿,锦堂春赶忙回道:“柳夫人目前还不知晓呢。” “嗯,那等她回府,我与她说吧。你们柳夫人那性子,有时候难免急躁些,若是你们去说,怕是会平白受了委屈。” 陆萱微微皱眉,淡淡地说道。 锦堂春忙不迭地点头称是。 陆萱见正事已然说完,便拿起桌上那包贡茶,塞到锦堂春手里,催促道:“时辰也不早了,你快些回家吧,你那儿子见不着你,该着急哭闹了。” 锦堂春接过茶叶,郑重其事地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递给陆萱道:“少夫人,这是少爷北上前给您留下的信,连同送来的还有十二件成衣,都放在正堂那儿了。” 陆萱接过信,轻轻拍了拍锦堂春的肩膀说:“你回吧,让人把衣服送进来便是。” “少夫人,愿您新年胜旧年,百事皆如意!” 锦堂春恭敬地行了一礼,抱着茶叶转身出了书房。 陆萱面带微笑,一直目送着锦堂春离去,待看到有人将那十二件成衣送进来,这才摆了摆手,示意旁人把门关上。 她手捧着那封信,看着信封上 “妻萱亲启” 几个字,目光停留在那 “妻” 字上许久,而后轻轻叹了口气,缓缓坐回椅子上,小心翼翼地拆开信封,展开信笺,细细读了起来: 雉儿妆次: 握管濡墨之时,心中思绪如麻,千般滋味涌上心头。本欲填一阕好词,以展心中才思,可转念一想,这般行径未免流于俗套,惹你笑话。欲直白倾诉那思念之情,却又觉愧疚之意填满心间,难以释怀;欲问询你近日境况,又恐言辞失当,反倒让你我生分了去。 于是独坐于这书斋之中,久久难以决断,那笔端之墨,干了又润,润了又干,竟不知该从何处落笔才好。思来想去,斟酌再三,终是决意与你畅叙衷肠,敞开心扉,一吐为快。 此次返京,行程仓促非常,不过寥寥数日,便又要北上而去。如此一来,竟是无缘南下,与你相聚。自到了这北地之后,我这心里,担忧的便唯有你一人而已。 你身为这相府少夫人,为了不负父亲的期许与信任,可谓是殚精竭虑,操持家中诸事,皆亲力亲为,日夜操劳,未曾有过半分懈怠。 听闻你每日查账直至夜深,为了那造船的资费,连自身的吃穿用度都一省再省,我得知这些,夜里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恨不能肋生双翼,即刻飞往你身边,为你备下那珍馐佳肴,也好让你解解乏累,亦盼着能早日尝到你曾许诺与我的桂花糕。 说起来,我长这么大尝过诸多糕点,可吃在嘴里,皆是味同嚼蜡,只因我这心里,念着你亲手所做的桂花糕罢了。 你本就聪慧过人,自掌家之后,更是知道了诸多隐秘之事。我今日所言,绝非是为了哄骗于你,亦不是为自己寻借口开脱,只是真心盼着你能明白我如此行事的缘由。 我常暗自思忖,若你未曾嫁与我,或许便能免受这诸多奔波劳碌之苦,也不会受这许多委屈。家中本应由你承担之事,却分与了旁人,换做是谁,怕都会心生怨怼。你在这江南之地,不辞辛劳,甚至将自家宗族融入咱家,这般深情厚谊,着实让我愧疚难安,无以为报。 在长安这几日,我时常会踱步至你的闺阁之中,看着屋内你的那些物件,睹物思人,以此来稍解那相思之苦。偶然寻得你随手写下的手记,上头所记,或是在长安的所见所闻,或是书中摘抄的妙句,或是写了小词以抒情怀,更多的则是记录些只言片语。 虽只是寥寥数语,细细读来,都让我感慨万千。就如那: “某日元吉,求得一上上签,心甚喜。” “一日途中,见路边一不知名野花,娇俏可爱,心欢喜。” “夜查账,诸事顺遂,并无差错。” “某日,见屋有秽物,心中恼怒,付之一炬。” “某夕,桂香馥郁,他言我甚好,我忧他甚深。” “今日进宫,抱定九死无悔之心。” “某朝为他送行,心中忧思难平。” “今下江南,祈愿阖家团圆。” 忆往昔岁月,我常以世妹相称,只因你父乃是我父的得意门生。实则确是你长我三岁,自你我订婚之后,我便鲜少这般称呼你了。 读完你的手记,我心中满是怜惜,恨不能即刻将你拥入怀中,再唤你一声世妹。这才知晓,你虽聪慧过人,却也有着柔弱之处,并非如外表那般坚强。 直至如今,我方才明白,这世间诸事,哪有那般多的假设可言呢?我亏欠你的已然太多太多,尚未能补偿一二,又怎敢再有其他杂念。 话至此处,恐你厌烦,便不多说了。 我精心为你设计了十二件衣物,盼你往后莫要再这般节俭。若是被外人瞧见,误以为我苛待于你,那我便是有百口也难辩了。 吾妻陆萱,风信有期,花期有信,婚期已定,待吾南下,不负汝之深情! 夫 杨炯 陆萱读完信笺,凝望着信尾 “吾妻陆萱” 这四个字,久久伫立,泪水悄然模糊了双眼。 恰在此时,庄园外隐隐传来烟花爆竹的声响,那声声脆响,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热闹。 她缓缓移步至那十二件成衣前,似是怕惊扰了什么,动作轻柔得不像话。她一件一件细细打量,目光满是眷恋,手指轻轻摩挲着那华美的衣料,口中不自觉哼起吴中小曲《盼情郎》,声音轻柔得如同春日里的微风,细不可闻: 吴地春波漾,柳枝拂绿塘。新妻倚门望,不见情郎郎。朝朝理云鬓,对镜贴花黄。妆成无人赏,泪湿罗衣裳。 昨日桃花放,今已逐水亡。花期尚有信,郎归却无章。闻说郎行远,漂泊在异乡。寒雨敲孤枕,可有人添裳? 常梦与君逢,携手步横塘。醒来空寂寞,唯有月如霜。心似双丝网,千结复万芒。愿化北飞雁,速速到君旁 。 陆萱的歌声,就像藏在深闺里的呢喃,外人难以听闻。门外是新年的欢笑与热闹,可屋内的她,满心满眼都只有对远方情郎的思念与期盼。 她沉浸在这悠悠的曲调里,那模糊的眼前仿佛看到了与杨炯重逢的那日,他身着锦袍,笑意盈盈地向她走来,二人携手漫步在江南的烟雨中 ,就如同寻常的夫妻一般,共度岁岁年年。 第347章 朱紫之争 长安大街前些日子落下的积雪尚未全然化净,天气虽说不上酷寒彻骨,可那树枝儿依旧光秃秃的,尚未冒出新芽儿来,显然不是个适合外出活动的好时节。 然而,此刻的垂拱殿内却是热闹非凡。长安城里的达官显贵们尽皆到齐,只见他们个个面红耳赤,相互间破口大骂,全然没了平日里百姓印象中那些威风凛凛的官老爷模样。 御座之下,张月娘立于左侧,崔穆清身处右边,李淑、李漟分别在她们身后两侧站定,这般站位,其中深意不言而喻。 文官之首杨文和,身着一袭深紫蟒袍,仿若一尊雕像,沉默不语。武官行列里,杞国公万和宜与英国公康白,作为顾命大臣,分立在右相颜夫子身后,那架势,大有分庭抗礼的意味。 “石大人呐,老夫近日闲来无事,重新读了你高中进士之后所作的那篇《与师书》 。文中提到,你自幼家境贫寒,为了求学,每日都得跋涉近五里山路前往书馆。碰上那冰天雪地的日子,没办法,只能借书来抄录,其间饱受冻伤之苦,直至如今,每逢严寒时节,旧伤还会发作。这般求学的艰难困苦,想必你是刻骨铭心呐。 可如今呢,你身着紫袍,官至吏部尚书,却为啥要阻断后生晚辈的进取之路呢?这可真让老夫想不明白。” 颜夫子瞧着场中正侃侃而谈、舌战群儒的石介,终是忍不住开口问道。 石介见正主出来搭话了,当下一甩袍袖,迈着大步向前,声音洪亮地说道:“颜夫子,可别给我乱扣帽子。我什么时候说过要阻断后生们的进取之路了?照你这么说,不同意您进行官制改革,就成了阻止他人鱼跃龙门啦? 我心里清楚求学有多难,比谁都盼着能让更多人有书可读、有学可上。可这事儿绝不是拍拍脑袋、大笔一挥,靠精简官吏、裁撤衙门就能解决的。 大华这冗官问题由来已久,由此产生的冗费,每年都占去户部支出的大头。然而,要解决这冗官问题,哪有那么简单,更不是一下子就能解决得了的事儿。 眼下,大华当务之急是开源节流、发展经济,先把因国战而凋敝的民生给恢复过来。这才是燃眉之急,重中之重呐!” “哼,石尚书,听说你年少的时候,因为家里穷,没少遭同窗的嘲笑。那时候你沉默寡言的,可不像现在这般能言善辩。你这些话,突然让我想起了我家里的一个家仆。他当初因为饥荒逃到了长安,我瞧他可怜,就把他收留在府里。后来关中闹大灾,好多难民都涌进了长安,我就让他安排些难民进府里,给口饭吃。你猜怎么着? 过了好些日子,竟然没一个灾民进府。再三追问之下,他才说实话:那些人要是来了,就会顶了我的位置,我可就没饭吃了 。怎么着?石尚书,你也是这个意思?” 新任工部尚书颜之水满脸冷笑,嘲讽之意溢于言表。 石介听了这话,眼眸瞬间一冷,寒声说道:“本官一生有三愿,一愿苍生皆饱暖,饿殍永绝;二愿讼狱皆公正,冤屈尽雪;三愿山河皆锦绣,盛世恒昌 。 你喜欢讲故事,那本官也给你这个没在地方主政过的人讲个故事。 本官刚主政的时候,是在江南西路吉州庐陵县做知县。那庐陵县本就是个穷困县,百姓们没什么营生,吃了上顿没下顿,治安也不好,民风还特别粗野彪悍。 我刚一到任就发现,这么个穷县,县府衙门里竟然养着近一百号衙吏。庐陵县既不是大县,也不是富裕县,人员如此臃肿,肯定是导致庐陵县贫困的根源。 那时候我书生意气,一心想着做出点成绩来,当下就裁撤了不少衙门的衙吏,只留下三十人,好让县府能正常运转。 可结果呢,庐陵县差点在我任上闹出大乱子。 你以为这几百个衙吏都是吃朝廷空饷的蛀虫?大错特错!他们有的是族老的子弟,有的是收编的地痞流氓,还有的是庐陵县最大望族的子侄。办事的人里,有熟悉各地情况的主簿,有跟各种势力都交好的县尉,那师爷、账房就有十几个,全都是上几任知县的幕僚。 我这一裁撤,原本庐陵县那仅有的一点秩序瞬间就乱了套,盗匪横行,恶案频发,甚至还有冲击县衙的势头。 我难道不知道他们可恶吗?我难道不知道他们这是在对抗朝廷吗?可人家在当地经营了几十年,庐陵县的百姓,到底是听你的,还是听他隔壁二大爷的? 一个贫困县尚且如此,那本官请问颜夫子,你这次的官制改革,一次性要裁撤中央二十个衙门,撤销官制序列里近四十个官职称谓,直接或间接受到影响的官员多达七百余人,这还没算上这些官员背后的关系网和家族势力。要是这么一刀切下去,大华必将陷入永无休止的动乱之中。” 这话一出口,大殿里瞬间掀起了轩然大波。 谁都清楚,这场朱紫之争的关键在于,颜夫子身为寒门领袖,一心想让更多寒门官员进入朝堂,可梁王及其门生却坚决反对在此时进行官制改革。 颜夫子想要让寒门子弟鱼跃龙门,眼下只有两个办法。一是改革科举,助力他们鱼跃龙门,可这办法阻力太大,显然现在还不是时候。 那第二个最直接、最快的办法,就是通过官制改革,裁撤原有的官员官职,提拔寒门官员入主朝堂,打造一道更宽更大的龙门,为之后提拔更多寒门子弟入朝做准备。 梁王对官制改革的态度不明朗,不过从他得意门生石介的话来看,应该是能谈,但绝不是现在。可这句 “现在还不是时机” 太模棱两可了,谁也不知道梁王到底是在拖延时间,还是真的这么认为。 颜夫子等不及,或者说他身后的寒门子弟等不了。三年一次科举,今年的春闱马上就要到了,要是不能改革官制,就意味着不能扩大科举取士的名额。要是没有空缺官职就大肆扩大进士名额,将会进一步加重大华的冗官问题。 这,便是两方争斗的关键所在。 杨文和看着朝堂上吵吵闹闹个不停,冷冷地瞥了一眼田令孜。田令孜心领神会,立刻大声喊道:“肃静!!!” 百官听到喊声,顿时一滞,纷纷把目光投向杨文和。 杨文和摆了摆手,语气淡淡地说道:“都回去吧!有什么想法,写折子送到中枢去,在这儿吵吵闹闹像什么样子!” “是!” 百官们面色各异,大声回应后,便退出了垂拱殿。 田令孜熟门熟路地让内侍抬来一张长桌,摆在垂拱殿正中央,随后关上殿门,静静地守候在一旁。他心里清楚,这在场的十几个人,才是真正能决定大华命运的关键人物。 这次已经是第三次闭门会议。 “都坐吧!” 杨文和摆了摆手,率先坐了下来。 在场众人对此早已习以为常,这闭门会议乃是几位顾命大臣商议之后做出的决定。 在大华中枢,官位最高的莫过于尚书令李淑和天下兵马大元帅李漟。 再往下,便是真正手握实权的左右相。 二者的区别在于: 左相分管吏、户、礼三部,参与官员的选拔、考核、任命等事务,同时也负责民政和礼仪相关政令的执行与监督工作。 右相分管兵、房、工部,侧重于军事、司法、工程建设等方面的事务,负责监督和执行与兵刑工相关的政令。 其次就是参知政事,王参知是出了名的老好人,除了和稀泥,平日里不太管事。杨文和自从知晓先帝的心思后,就开始安排自己的弟子叶九龄和皮卞进入中枢,这一下子就架空了王参知本就不多的权力。他们一个负责起草诏令,一个负责复核诏令,彻底把控住了大华诏书的出入口,尤其是在皇帝驾崩之后,更是如此。 如此一来,说中枢是杨文和的一言堂也不为过。为了应对这种局面,颜夫子等顾命大臣便想出了在垂拱殿举行闭门会议的法子,通过拉拢更多三品官员进入殿内参与决策,以此来制衡杨文和的权势。 “梁王,朝堂都吵了这么久了,眼看着春闱就要到了,你看……” 颜夫子率先开口说道。 杨文和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语气淡淡地说道:“眼下国家的发展是第一要务,安定是唯一的基石,这两点在本王这儿永远都不可能动摇。 你要改革官制,可拿出的方案如此激进,要是引发官变,你打算怎么收场?派兵镇压吗?难道要让整个大华官场都人心惶惶,无心治理百姓?” “梁王,本相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国家的长远考虑。如今国家已然凋敝不堪,想要恢复民生至少得三年时间,再坏还能坏到哪儿去?倒不如一鼓作气,彻底解决冗官问题,打破旧有格局,重新开始!” 颜夫子眼中闪过一丝寒芒,语气里满是冰冷之意。 “梁王不必担忧,有我和康白在,只需一万兵马!绝对不会让大华乱起来!” 万和宜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地保证道。 杨文和听了,冷笑连连,心中暗自感叹,这些没有基层主政经验的人,骤然握有大权,要么就是太过激进,脱离实际,要么就是太过保守,畏缩不前。 想到这儿,杨文和也懒得再多费口舌,直接说道:“官制改革,本王绝对不会同意。 此次春闱,取士规模扩大至一千五百人。右相担任主考官,九龄和皮卞担任副考官。要录取谁本王不过问,但有一点,此次这一千五百人,只留一百人在大华,其余的全部都要去西夏故地,从知县做起,三年之后进行考评,根据政绩来决定是否留用。 其次,成立发展和改革司,长公主和石介担任主官,负责主持江南九道的经济改革事宜。” 杨文和说完,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静静地看着颜夫子。 颜夫子陷入沉默,他心里明白,杨文和这是摊牌了。自己原本想着通过改革官制,清除一批世家官员,提拔一批寒门官员,这样便有机会在长安的官场中争夺话语权,逐步增加寒门官员的比例,最后再改革科举,为寒门子弟铸起龙门。 可从这几次与杨文和的交锋来看,他是绝对不会同意自己触动大华的官制,不管是为公还是为民。这次杨文和提出的条件,确实做出了很大的让步,以往大华科举取仕的人数从未超过八百,如今却一下子扩大近一倍。 自己还能成为主考官,这样一来可操作的空间就大了。虽说最后大部分进士都要被送到西夏故地,但至少还有一百个进士能留在大华,可供自己谋划。况且,那些被送去西夏故地的进士,日后也会成为一股不可小觑的力量,将来都有可能成为自己的助力。 想到这儿,颜夫子也能猜出杨文和的心思。他是见不得大华有一丝一毫的动乱,更重要的是,他这是想扶持自己的得意门生石介进行所谓的经济改革。 这一点,颜夫子倒没有什么反对意见。毕竟改革都在江南进行,况且改革向来都是出力不讨好的事儿,弄不好还会有性命之忧。既然他们愿意去做,那就让他们去做吧。 颜夫子思来想去,再三权衡,确信自己并没有太大损失之后,便点头同意。 杨文和见此,也不再多说什么,一扶袍袖站起身来,率先走出了垂拱殿。 石介紧跟在他身后,一言不发。 “好久没回家吃饭了吧?走吧,你师娘做了你最爱吃的羊肉馅饺子,看你整天在吏部忙得不可开交,估计都没正儿八经吃过一顿饭。” 杨文和语气淡淡地说道。 石介听了这话,微微一愣,喉咙动了好几下,小声说道:“恩师,咱们为啥要向他让步?我就是从寒门一路走上来的,对他们太了解了。科举出身的人,主政一方往往全凭书生意气,必须要经过数年的历练,才能看出他们的真才实学。 我在庐陵县的那几年,要不是恩师您时常教导我,我恐怕早就惹出大祸了,更别提把庐陵变成富裕县了。 这次一下子开了这么大的口子,那颜夫子肯定会在暗中操作,录取很多寒门子弟。 我看过师弟写的那《西夏发展纲要》,那可真是真知灼见,很多政策我以前就是听也没听说过。但是仔细想想,按照这个纲要来做,西夏用不了十年就会变成塞上江南。这一下子放这么多寒门子弟去做知县,他们哪会认真执行师弟的《发展纲要》?” 杨文和轻轻笑了笑,疑惑问道:“你之前不是一直吵着嚷着要革新吏治,富民强国,造就一个盛世大华吗?以前我一直把你留在两浙路,磨炼你的性子,就是担心你主政之后会过于急于求成。 如今大华凋敝,正是你大展身手的时候,怎么还变得瞻前顾后了呢?” “哎!不怕恩师您笑话,师弟在北上之前,特地到我府上,和我讨论西夏故地的发展之事。我俩相谈甚欢,很多见解都不谋而合。可谈着谈着就变成了辩论。 师弟认为大华还是太穷,首要任务是发展,发展能解决将近九成的问题。我却觉得大华的发展已经到了头,农业税、商业税、海关税等等,每年也就那些定额,能做的就是在这些定额里想办法节流,合理规划运转,让每一笔钱都用得更合理。 师弟也没多说什么,就带我去看了那新式的纺车,又给我看了西夏的发展纲要,还跟我讲了海上贸易的前景。我这一下子就豁然开朗了,原来开源不单单是加重税收,还可以通过更新工具,发展新的贸易和商业来推动经济发展。 师弟走的时候,给我留下了一首诗: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我这几天反复品味,越品越觉得有味道。原来我那时候自认为的克制,还是太过激进了,最好的改革就应该像春风化雨一样,这才是主政官员应该追求的境界。” 石介不住地感慨着。 杨文和听了,放声大笑,拍了拍石介的肩膀,勉励道:“好孩子,为师果然没看错你!当初见到你的时候,你那股子狠劲和倔强,确实吓了我一跳。不过后来发现,你虽然胸怀抱负,却也能听得进别人的意见,这就是我一直看好你,任由你折腾的原因。 如今你的性子比以前更加沉稳了,为师也放心让你主政大华的经济改革了。” “恩师…… 那颜夫子!” 石介欲言又止。 “放心,现在西夏故地划分为九道,是三公主和西夏公主联合主政,那里的党项贵族和贫民众多,一千个官吏派下去,根本掀不起什么风浪。而且西夏故地的驻军多达五万,本质上那不是一个文官政府,而是一个军政府。这些新来的官吏,有能力的,就永远留在北地效力吧,那些祸国殃民的,能保住性命就不错了。 至于留在大华的那一百个进士,考评的权力在你吏部手里。颜夫子录取他们为进士容易,可想要让他们进入朝堂,那就难喽。你多留意一些艰苦的地方,春闱之后,把他们外放任职。 让这些书生都去见识见识什么是人间疾苦,好好历练历练。有能力的,要提拔重用;平庸无能、祸国殃民的,该免职就免职,该处置就处置。 你就拿这一百人先练练手,为以后大华安定,解决冗官问题积累经验。” 杨文和语重心长地说道。 石介听了,久久没有说话。等和杨文和一同迈入相府之后,才有些落寞地说道:“恩师,这些事您明明看得最清楚,要是您主持经济改革,想来比我更容易成功,阻力也会更小。我……” “傻小子,说什么傻话呢?我还能活几年啊?哪有那么多精力什么事儿都管?以后的大华,就是你们年轻人主政的天下了。趁着我现在还有余力,就把你们都带出来。 大华的百姓太不容易了,还能经得起几次折腾?有你们这些孩子在,就算我百年之后,也能含笑九泉了。” 杨文和搂着已然哽咽的石介,走进大堂,嘴角满是微笑。 “你个臭小子,都多久没回家了?快去洗手,给你做了你最爱吃的羊肉饺子,看你都瘦成啥样了。” 谢南看着走进来的石介,满是宠溺地骂道。 石介轻声唤了句 “师娘”,便乖巧地走到一旁洗手。听着耳畔谢南的唠叨,往昔那一幕又清晰地浮现眼前。 当年,年仅十八岁的他,还是个穷困潦倒的少年,为赴京赶考,一路奔波,盘缠用尽,饿了整整四天,最终体力不支,晕倒在路旁。那时,谢南尚还很年轻,心地善良的她,将自己带回了家中,还亲手做了羊肉饺子。 此刻的场景,竟与那日毫无二致。自己在一旁洗手,谢南在旁边念叨着刚下朝的杨文和。这样温暖的画面,自从父母离世后,便只能在梦里得见。 “快过来!饺子都要凉啦!” 谢南摆了摆手,高声呼喊着,随即将一双筷子塞进石介手中。 石介朝谢南腼腆一笑,恍惚间,仿佛又回到了那年十八。 第348章 百变毒女 登州港内,舟楫相偎,海风携着咸湿之气,肆意地穿梭在船桅之间。 杨炯与王修将一应船只交接停当,将余下那些兵丁也都妥妥当当安置上船,正要转身去料理那起锚诸事,却被一道倩影拦住了去路。 王修莲步轻移,素手探出,扯住杨炯衣袖,那话语却似卡在喉间,欲吐还休。 杨炯回首,面上凝起一团疑惑,目光如炬,直直落在王修身上。 王修也不多言,只紧紧握住他手腕,玉指轻挑,缓缓掀开杨炯衣袖。待见那自己亲手所系的肚兜鸾绦依旧端端系在原处,恰似寻着了什么稀珍一般,顿时眉眼含笑,那眸中欢喜之色,似要能溢出来一般。 杨炯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好了没?我这儿还赶着起航。” “你怎生这般说话!难不成对着旁的女子,你也是这等不耐烦模样?起航自有那懂行的水兵们操持,你在这儿瞎搅和个什么劲儿呀!” 王修柳眉一蹙,娇嗔着抬手在杨炯胸膛轻拍一下,那话语里,满是幽怨之意。 “你究竟有何事?” 杨炯眉头皱得更深了,话语里透着几分不耐。 “哼,你为何对我时冷时热,故意要拿捏我吗?” 王修微仰起头,蛾眉轻挑,话语里满是质问之意。 “有这般事?” “怎的没有!” 杨炯瞧着她那娇嗔中透着几分哀怨的模样,心下一动,拉着她行至船尾,神色凝重,开口道:“王修,今日我便与你把话挑明了说。便是不曾遇着你,我也要攻打倭国。如今与你结识,不过是多了个盟友,倒也省了我诸多谋划。你莫要再拿你那毒女的手段来对付我,我对你着实没那等别样心思。” 王修听了这话,先是一愣,旋即抬眸问道:“我生得不够俊俏么?” “你这模样,世间少有的标致,堪称人间尤物。” “那我便不可爱了?” “活脱脱一个稀世娇娃。” 王修嘴角轻扬,伸出那葱白似的手指,轻轻摩挲着杨炯面庞,神色认真,又问道:“如此说来,竟是我不值得你怜爱了?” “你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这世上俊俏可爱的女子如那春花一般繁多,难不成我见一个便要倾心一个不成?你且扪心自问,咱二人之间,可有那真情实意?明摆着是没有的呀。 你这般纠缠,无非是心里头不踏实,怕我占了你的船行,又不肯帮你报仇雪恨。这事儿我早与你说得明白,既应下了,自会信守诺言。况且我都已差人来登州打点经营,若不是真心要打倭国,我又何必如此大费周章呢。” 杨炯抬手拨开她作怪的手指,话语里带着几分恼意。 “哦!我算是明白了,你定是觉得我是那等轻浮女子,今儿个与你这般,明儿个便能同旁人也是如此了,可是这个意思吗?” 王修一双妙目紧紧盯着杨炯,誓要将他心底那点心思看穿。 杨炯只觉一阵头疼,暗忖这毒女的心思怎的如此弯弯绕绕,凡事都往那男女情事上牵扯。 当下便冷冷说道:“你莫要在此胡搅蛮缠!既然话已说到这份上,咱索性敞开了说。你这般缠着我,到底所图何事?” “喜欢你呗,这还不够明白么。” 王修嘴角一勾,眼中满是戏谑之色,那模样,好似杨炯的心思尽在她掌控之中一般。 杨炯这才发觉,每回与这女子谈及此事,她便故意摆出这副漫不经心、玩世不恭的模样。那爱呀、喜欢呀之类的情话,从她嘴里说出来,就跟那不值钱的玩意儿似的,随口就来,时不时还弄些个小情小调撩拨人心,这手段当真是让人又好气又好笑。 见她这般做派,杨炯伸手一把抓住她胳膊,目光如电,紧紧锁住她双眼,冷冷道:“你莫要逼我对你动粗,到时可莫要后悔。” “哟,你尽管来便是,只要能救活我就成。” 王修毫无惧色,右手轻轻搭在杨炯肩头,嘴角噙着一抹笑,眼眸中升起了一层水雾,竟还透着几分期待之意,那风情万种的模样,任谁见了,怕都要心头一颤。 “你…… 你不知……” 杨炯心中闪过几个词儿,可目光触及她那透着细汗的脖颈和锁骨,终是把话又咽了回去。 “莫不是不知廉耻?游心寓目?你有话便直说呀,怕什么呢。我可没那般娇弱,比这更难听的话,我也听过不少呢。不是我自吹,真要是与人拌起嘴来,能赢我的,可没几个呢。” 王修嘴角笑意更甚,眼中满是调笑之意,话语里透着一股别样的泼辣劲儿。 杨炯冷哼一声,甩开她的手,没好气地说道:“赶紧下船去,我要启程了。” 王修瞪了他一眼,右手顺着他胳膊缓缓滑落,最后与他十指相扣,神色却依旧淡然,开口问道:“你说,情人之间,又或是夫妻之间,到底什么才是最要紧的?又是何物能牢牢维系二人的情分呢?” 杨炯不知她为何突然问起这个,只随口应道:“自然是同理心最为要紧,爱是维系两人情分亘古不变的根本所在。” 王修摇了摇头,娓娓说道:“你这话可就不对了。我自小就知晓,男人的情意,那是最不长久的,越是有能耐的男人,越是如此。男人会钟情于女人二八年华、青春正好的模样,再过些年,或许又会倾心于女人那二十几岁、韵味初显之时。可待女人容颜渐老,到了三十几、四十几岁,还能一如既往地说爱么? 要想夫妻情长,爱虽说不可或缺,可绝非那关键所在。真正能起决定作用的,乃是二人之间那紧密相连的共同利益。当双方有着诸多共同利益时,一旦谁起了异心,那可得好好掂量掂量,能不能承受得起那利益受损的后果。 依我看呀,单靠着爱来维系关系,那必定长久不了。人都是会变的,夫妻二人也概莫能外。可要是添了这利益的纽带,那便大不一样了。哪怕到最后情分没了,一方若想背叛,也得先思量思量背叛之后要付出的代价。 同理,那最为牢不可破的同盟,往往就是有着共同利益牵扯的情人或是夫妻。这,才是我心心念念向你所求的东西。” 杨炯听了,沉默半晌,而后轻声笑道:“你这话嘛,倒也有些道理,可这也得是双方实力相差无几的情形才行呀。若是一方远强于另一方,那利益本就不对等,强者背叛的代价,完全可以忽略不计。就如咱二人如今这般情形,看来你这如意算盘,怕是要落空喽。” 王修莞尔一笑,抬手轻轻拍了拍杨炯的头,那姿态,尽显大姐姐的温婉与风情,语气慵懒,眼中却透着几分狡黠,说道:“这便是聪明女子与那愚笨女子的差别所在了。 这利益呀,可不止是说那钱财之物,涵盖的东西可多着呢。说到底,就是得摸清对方最在乎的是什么,毕竟每个人看重的东西不尽相同,只有抓住了那个关键,那才算得上是真正的势均力敌。” “哟,如此说来,你竟是寻着我的软肋了?那你倒是说说看呀。” 杨炯双手抱胸,饶有兴致地看着王修。 王修得意地一笑,莲步轻移,靠近杨炯,呵气如兰,娇声说道:“你帮我擦擦汗呗。” 杨炯不疑有他,接过她递来的巾帕,轻轻擦拭着她锁骨与脖颈处的香汗,一边擦,一边疑惑道:“快说说呀,我还等着听呢。” “哈哈哈,我这不已经说了嘛。” “你说了啥呀?” 王修也不言语,只是一脸戏谑地看着杨炯手中的巾帕。 杨炯顿时回过神来,气得将巾帕用力甩到她身上,骂道:“你这人,真真莫名其妙!” 王修却也不恼,手提那巾帕,咯咯直笑,见杨炯转身要走,忙不迭地小跑几步,一下子跳到杨炯背上,双手勾住他脖子,娇笑道:“你生啥气呀,嗯?” “你快下来!” “我不嘛!你倒是说说,你为啥生气呀?是不是被我猜对了呀?” 王修凑近他耳边,声音软糯妩媚,那呼出的热气,直往杨炯耳朵里钻,直撩得人心痒痒。 杨炯无奈,只得用力掰开她盘在自己腰间的双腿,将她放到地上,大声呵斥道:“你少在这儿自作多情了,也不嫌丢人!” 王修见他这般模样,也不再逗他,只是轻笑着将自己的贴身巾帕塞到杨炯怀里,神色认真起来,说道:“你呀,其实心里头是对我有几分好感的,却偏偏故意往外推我。你就是害怕,怕招惹了我之后,就得担起责任来,舍不得我又不敢承认。 而且你这人呐,就是心软,知晓我是毒女之后,连欺负我都不忍心,伤人的话到了嘴边也说不出口。哼,这呀,便是你的软肋呢。你瞧,我连船行都给了你,我所求的,不过是你的真心,要你对我负责,如此一来,咱俩可不就势均力敌了嘛。” “呵!我看你这毒女的手段都白学了!你不是说男人的情意都不长久么?实话告诉你,我身边的红颜知己数不胜数,可不缺你这一个。况且,你凭啥就认定我会对你负责?你哪来的这般自信?” 杨炯冷笑连连,话语里满是不屑。 王修轻笑一声,眼眸中透着几分戏谑,轻声问道:“你就不好奇么?当初你手臂沾染了我的血,为何如今却安然无恙呢?” “你不是说过,毒女的毒药,通过血液才能起效么?” 杨炯一脸疑惑地问道。 “哟,我当真说过这话?就算说过,你觉得我会是那等寻常毒女么?” 王修眨着大眼睛,眼中满是调笑与得意之色,那模样,好似藏着什么惊天秘密一般。 杨炯先是一愣,随即往前一步,目光灼灼,一字一顿地问道:“你到底什么意思?” “这还不够明白么?你呀,已经中毒了哟。” “荒唐!我如今能吃能睡,身强体健的能撞死一头牛,哪有中毒的样子,你莫要在此胡言乱语。” 杨炯满脸不信,大声驳斥道。 王修却只是摇了摇头,缓缓从背后伸出那纤细白皙的手指,轻轻掀开杨炯腹部的衣服。随着衣服一点点上提,她手指轻轻滑动,只见一抹黑线赫然出现在杨炯腹部,犹如一条蜿蜒的毒蛇,朝着前胸蔓延而去。 “瞧见了吧,这可是慢性毒药,你只剩下三年的活头喽。” 王修嘟着嘴,脸上满是得意之色,那模样,好似一只偷了腥的猫般兴奋。 杨炯见状,脸色瞬间变得阴沉如墨,一把扯住王修,径直往船舱里走去。进了船舱,他将王修狠狠推到床上,自己便动手脱起衣服来。 “你…… 你要干什么?” 王修嘴角依旧挂着一丝笑意,却也多了几分诧异,开口问道。 “我最恨旁人威胁我,你既给我下了毒,那咱们就同归于尽好了,你也别想着报仇了!” 杨炯怒目圆睁,吼声如雷。 “哼,你舍得你那荣华富贵,还有那些个红颜知己么?” 王修却依旧一脸不屑,笃定杨炯不敢拿她怎样。 杨炯二话不说,猛地朝着王修扑了过去,双臂如铁钳一般,紧紧将她锁住,紧接着,便将嘴凑了上去,狠狠吻下。 王修哪料到会有这般变故,顿时惊得瞪大了双眼,脑袋往后一仰,“咚” 的一声,重重磕在了床榻之上。 这一下,撞得她舌头一疼,下意识地一舔,刹那间,鲜血便在口腔里弥漫开来。还没等她回过神,杨炯已然再次强吻上来,那力道,似要将她揉进骨子里一般。 王修吓得瞳孔一缩,整个人慌乱起来,双手拼命地朝着杨炯身上又抓又打,嘴里 “呜呜” 直叫,可却被杨炯箍得死死的,根本挣脱不得分毫。 杨炯见她这般挣扎,心中一横,暗自思忖:“反正我已然中了这毒,也不在乎再多这一遭。若不狠狠治治这毒女,让她心生畏惧,她怎会乖乖交出解药来?” 这般想着,他手上愈发用力,哪怕唇齿间已满是鲜血,也全然不顾了,那凶狠的模样,仿佛要将眼前之人吞入腹中一般。 就在这时,杨炯恍惚间觉着那血里似有一股奇异的香味,可他只当是王修平日里毒药服得多了,落下的这般怪异味道罢了。当下,他双手更是死死扣住王修的双手,双眼瞪得滚圆,直勾勾地盯着她的眼睛,而后愈发凶狠地深吻下去,似要将满腔的愤怒与不甘都宣泄在这一吻之中。 王修起初还拼命挣扎,可没过多久,像是耗尽了全身力气一般,眼眸中再没了往日的慵懒随性,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绝望,泪水似那决堤的江水,簌簌滚落,那眼眸之中,满是凄楚与悲凉,任谁见了,都要心生不忍。 杨炯见她这般模样,冷笑一声,喝道:“解药!” 王修死死盯着他,而后像疯了似的,双手不停地捶打着他的胸膛,声音凄厉,哭嚎着:“你是傻子吗?傻子呀!” “解药!你莫要逼我对你用更狠的手段!” 杨炯抓着她胡乱挥舞的双手,眼神冰冷得如同寒冬腊月里的冰霜。 王修眼泪止不住地流,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而后整个人瘫倒在床上,面色先是涨得通红,继而变得青紫,瞧那模样,竟是快要憋过气去了。 杨炯见状,心中一惊,赶忙抱起她,一边轻轻拍着她后背,一边柔声安抚,给她顺气。 王修似是对这般情况颇为熟悉,伸出那白皙的手,死死抓住杨炯的胳膊,用力地大口喘气,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闭上眼睛,尽力平复着自己的心绪。 良久,王修的呼吸渐渐平稳下来,她缓缓睁开眼睛,看向杨炯,眼中满是哀伤,叹息道:“你…… 你中毒了。” “我知道,不必你再啰嗦,赶紧把解药给我!” 杨炯语气依旧冰冷,透着不容置疑的决然。 王修凄苦一笑,再次掀开杨炯的肚子,伸出玉手在自己脖颈处抹了一把香汗,而后将那带着香汗的手在那黑线上用力一抹,那黑线竟瞬间消失不见。 杨炯见此,眉头紧紧皱起,看向她问道:“这…… 这是何意?” “先前……是骗你的,可如今,你是真的中毒了,你看看你的手臂吧!” 王修凄苦一笑,眼神空洞,仿佛失了魂儿一般,呆呆地看着杨炯,整个人好似没了生气。 杨炯闻言,果然见到那被她刚来扭打抓划的手臂上,除了些红印子,一条黑线异常醒目。见到此,杨炯气得浑身发抖,怒吼道。“你到底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你…… 你这傻子!你吃我血做什么?你本就知晓我血里有毒的呀!” 王修也放声大哭起来,泪水再次汹涌而出,又是委屈又是愤恨。 “我哪知道你是怎么下的毒!你之前骗我中毒,我哪能想那么多!” 杨炯满心无奈,又气又急,他着实没想到,自己竟这般稀里糊涂地中了毒。 发完脾气,见王修失魂落魄地只是哭泣,杨炯不禁疑惑道:“你……你可别告诉我,你没解药啊!” “有……有解药。” 杨炯一听,顿时面露喜色,赶忙抓住她的胳膊,急切地说道:“那还等什么?快拿出来呀!” 王修盯着杨炯看了许久,长叹一声,抬手抹了抹眼泪,语气平淡却透着一丝决然,说道:“你可要记住你的承诺,定要替我报仇。” 言罢,便缓缓躺倒在床上,默默开始脱起衣服来。 杨炯见状,先是一愣,随即伸手抓住她的手,冷冷问道:“你这是何意?” “你不是要解药吗?我就是解药!” 王修神色平静,语气里却似带着几分自嘲。 “我这会儿可没心思跟你胡扯,赶紧把解药拿出来!” 杨炯已然被她折腾得失去耐心,厉声喝道。 王修眼眸黯淡,用力甩开他的手,自顾自地继续脱衣,动作间满是决绝。 杨炯冷冷瞧着这个满嘴谎言的毒女,见她毫无停手之意,直至那一抹粉色樱花映入眼帘,他才不得不信了她的话。 他狠狠瞪王修一眼,转身问道:“我当真只剩三年性命?” “是。” “你就是解药?” “不错。” “你会因此送命?” “寿不过一年。” 杨炯沉默良久,缓缓说道:“我安排你去长安,那里名医汇聚,说不定能解你身上的毒。一年之内,我定会帮你报仇。” 王修眼神空洞,淡淡道:“不必如此麻烦,现在就能为你解毒。之后我还有一年时间,能看到你为我报仇,我便心满意足了。” “我向来不喜欢欠人情,尤其是女人的人情。” 杨炯语气冰冷。 “你可曾想过,若是现在不解,这期间会生出多少变故?我可能因害怕而逃走,也可能被他人所害,又或者那些名医胡乱用药,打破我体内毒药的平衡,最终无法救你。 再者,是我给你下的毒,你杀了我都不为过。可你如今这般作态,究竟是何意?你不是说对我并无兴趣吗?” 王修站起身,紧紧盯着杨炯的背影,带着哭腔质问道。 “大华大地上,美景无数,善良之人数不胜数,你的灵魂不该只有三岁。” 杨炯转过身,神色凝重地说道。 “你真是个傻子!给你下毒的人是我啊!” 王修泪如雨下,声音几不可闻。 “方才我看得真切,你是不小心磕破了舌头。至于之前你骗我,是我自己愚笨,没能分辨真假。后来我那般欺负你,遭此一劫也怨不得别人。” 杨炯神色平静,语气却透着释然。 王修听了,泪水愈发汹涌,她擦去眼泪,赤着脚走到杨炯面前,直直盯着他的眼睛,说道:“看着我!” “非礼勿视!” “你都那样对我了,现在还装什么正人君子!” 王修伸手掰正他的头,迫使他看向自己。 四目相对,王修止住泪水,神色郑重地说:“你方才所言,我就当没听见。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不必了,我杨炯言出必行,做出的决定绝不后悔。” 杨炯目光坚定,语气斩钉截铁。 “我问你,若三年后,那些名医打乱了我体内毒药的平衡,我不再是解药,你当如何?” 王修目光灼灼,紧盯着杨炯。 “未来之事难以预料。我打下倭国后,定会搜罗到所有懂毒女的人,总有办法解决。” 杨炯满不在乎地说道。 “你这是可怜我?” “有那么一点。” 杨炯坦诚说道。 “可不只是一点,你不仅可怜我,还喜欢我。不然我实在无法理解你为何会如此。” 杨炯挑眉,淡淡道:“随你怎么想。” 王修静静地凝视他半晌,忽然扑哧一笑,脸色微红道:“帮我穿衣!” “你自己没长手吗?” “哎呀,求你啦,帮帮我嘛!” 王修娇嗔地抱着杨炯的胳膊,撒娇道。 杨炯无奈,只得拿起她的衣服,目不斜视地为她穿戴。 “笨蛋!你怎么这么容易上当啊?” 王修看着他一本正经的模样,小声嗔怪道。 “啊?” 杨炯一边帮她整理凌乱的头发,一边疑惑地看向她。 “我说你中毒,你就信啦?” 王修挑眉,眼中满是戏谑。 杨炯彻底被她弄糊涂了,给她简单扎了个马尾后,无奈道:“你能不能靠谱点?我到底有没有中毒?” “傻弟弟,你就不会动动脑子呀,要是我的血这般厉害,我自己喝了岂不是早就毒死了,还能活到现在?” 王修轻轻拍了拍杨炯的脑袋,满脸逗弄之意。 “你不是从小就接触毒药吗?没被毒死也很正常啊。” 杨炯愈发困惑。 王修翻了个白眼,拉起他的手臂,推上袖子,用力一擦,只见刚才出现的黑线瞬间消失不见。 “王修!!!” 杨炯见状,怒不可遏。 “哈哈哈,傻弟弟,姐姐我可不是那种用血害人的低等毒女,姐姐的毒,可藏得深着呢。” 王修捂着肚子,笑得前俯后仰。 杨炯见她这般模样,一把将她搂入怀中,调笑道:“那姐姐的毒藏在何处呢?” 王修慵懒地白他一眼,玉指轻点他的额头,娇嗔道:“想知道啊?自己来寻吧!” 言罢,娇笑着推开他,转身推门离去。 杨炯望着她远去的背影,轻轻摩挲着手中的香帕,嘴角不自觉勾起一抹微笑:“我玩炭笔的时候,你还不知在哪吃毒药呢 。” 第349章 好妹妹 杨炯自打立下雄心,欲成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便早早将目光逡巡于周边诸国之上。长远计划是借大航海去拉动大华内部的经济,以此催生出新的技术,开创出更多的商业模式,依靠这些让大华富足强盛,这个是杨炯始终坚持的战略方针。 倭国在他所谋算的战略布局里尤其重要。从民族情感与那实打实的利益两方面考量,攻打倭国都势在必行。 那倭国西南沿海之处,银矿藏量丰富,若不是怕那海量的白银一股脑儿涌入,搅乱了大华原本的经济体制,依着他那性子,怕是早就按捺不住,撸起袖直接开干了。 还有那倭国周遭的诸多港口,可不单单是拿捏倭国的关键所在,更是扼守东亚,连通美洲之地的重要通道。但凡要在这海上贸易里占得先机,必须要占据东亚、南亚,而控制倭国和吕宋便是其中的关键。 虽说平日里,杨炯嘴上说起攻打倭国这事儿,好似轻松自在,可心里头哪敢有半分小瞧之意。自他穿越而来,打交道的人,就没几个蠢笨的。况且他心里也明白,自己这运气,实在算不得好。所以谋划这攻打倭国的大事,必须方方面面都要考虑到,这才敢往下推进。 依着他起初的盘算,要把攻打倭国的准备事儿做完,快的话也得三年,慢些怕是要五年之久。好在如今,王修那船队给杨炯帮了大忙。有了这船队,造船的功夫、筹备物资的时日,都能大幅削减,直接就可在这基础上拉扯起一支海军来,如此一来,攻打倭国所需准备的日子,可不就大大缩短了。 可这攻打倭国的法子,还有战后的那些个善后事宜,眼下来看,杨炯知晓的情报还远远不够周全。他要把倭国那盘根错节的政治势力、复杂多变的政治生态摸个透彻,方能制定出个详尽周全的作战计划和稳妥的善后的章程。 而说起杨炯对王修的感情,却是有些复杂。 若说他对王修没半点儿好感,那纯粹是自欺欺人。杨炯本就是个血气方刚的汉子,瞧见王修那身姿婀娜、娇弱柔美的模样,活脱脱就是个勾人心魄的人间尤物,任谁见了,怕都得心里头泛起涟漪。 只是如今的杨炯,身边围着的红颜知己已然不少,且不说往后这家产该怎么分,光那 “责任” 二字,就沉甸甸地压在他心头,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这些个女子,哪个不是怀揣着自个儿的理想、有着自个儿的营生,背后还都有着各自的家门依靠。杨炯既与她们有了牵扯,这责任自然是推脱不得,这便是他有意疏远王修的缘由之一。 杨炯心里明白,自己对王修的那份好感,多半是带着怜惜之意。王修过往身为毒女的经历,加上那病弱娇柔的体态,他瞧在眼里,确实做不到视而不见。 反观王修,偏生要和他玩那爱情的把戏,杨炯又怎会瞧不出她的心思。王修在这异国他乡,费了多少心力,才创下这般偌大的家业,其中的艰难困苦,旁人或许不知晓,可杨炯却深知其中不易。如今王修要把这一切都交到他手上,换做是谁,心里能不犯嘀咕,能不忐忑不安。 王修临走前这一番折腾,无非是想探探杨炯对她到底有没有情意,是不是真的心软,或许还存了试探他定力的心思。这王修可是个绝顶聪明的女子,她一举一动、一颦一笑,细细回想起来,都带着强烈的目的性。 她这般闹腾,无非是想掂量掂量自己在杨炯心里到底有多重,看看杨炯这人值不值得托付,能不能携手合作。至于这里头,几分是真情实意,几分是利益权衡,怕也就她自个儿心里清楚。 若不是杨炯曾在鸿胪寺当过少卿,翻阅过各国的那些情报档案,怕是真要被这王修给蒙在鼓里。 打从一开始,杨炯便悄悄留意着王修的一举一动。在他心里,那些个 “低级” 的毒女,不过是靠着以血杀人的手段行事,说到底,也就是杀手惯用的路数罢了。稍微 “高明” 些的毒女则是趁着与男子欢好的当口儿下手,这类毒女,不仅容貌生得俊俏,还个个身怀绝技,专挑男人最没防备、最虚弱的时候动手,倒也算是厉害角色。而那最厉害的 “毒女” ,便是以情杀人,杨炯笃定,王修就是这种高级毒女。 这所谓的情杀,可不是把原先的毒杀等手段都丢开不用,而是让人摸不透她最后使出的杀招到底是什么。她先是凑到你身边,与你谈情说爱,把你迷得晕头转向,待到将你拿捏住了,便开始掌控你,把你的权力、地位一股脑儿全揽到自个儿手里,榨干你的一切,到最后呀,说不定还会拉着你同归于尽。 杨炯在王修府邸见了那沾血的情形,当下便排除了她是 “低级” 毒女的可能。而后又经过几番言语上的试探,与王修你来我往地交锋了几回,心里越发笃定,像王修这般的人间尤物,必定就是那最 “高级” 的毒女了。 有了防备之心,这回与她嬉笑打闹,杨炯心里便有了底气。王修拿着炭笔在他肚子上画线,杨炯一眼就瞧出了破绽,本想着与她周旋一番,没成想,后来竟真的喝了她的血,当时确也把他吓了一跳。 那一刻,杨炯心里不免有些打鼓,生怕自己判断错,稀里糊涂就中了毒。好在他瞥见自己手臂上留着的炭笔痕迹,差点没笑出声来,便耐着性子陪这毒女继续演了下去。 最后,王修算是得到了她想要的答案,这便能安心把船队的势力交到杨炯手上。而杨炯也彻底确定了王修那高级毒女的身份。 杨炯心里明白,王修定是倭国三大势力中某一方的人,要么是一条天皇,要么就是藤原家的人,再不然,便是僧侣势力手里的棋子。这事儿要弄清楚,倒也不算太难,杨炯早就暗中吩咐了内卫去细细探查,想着等自己回来,总能查出些个眉目来。 恰在这时,一声悠扬的牛角号声响起,打破了杨炯的思绪。 杨炯知晓这是船队起航的信号,赶忙起身,整理了下衣衫,迈着大步,径直走出船舱巡查。 他心里清楚,自己对海战这事儿不算精通,遇到这等专业的事儿,他只在一旁仔细看着,从不贸然开口,说些个外行话,更不会胡乱下些自以为是的命令,去妨碍船队正常行驶。 杨炯看着身前身后那遮天蔽日的船队,见船队已然稳稳当当驶出了港口,杨炯这才安心往船底走去,打算从下往上,好生熟悉熟悉船上的水兵,再查看那防水隔离仓,还有食品储藏室等要紧的地方。 就这般一路查看、与人攀谈着,不知不觉间,船已然行到了深海。待把这些事儿都办妥,杨炯便安心的走向船舱。 恰在此时,正撞见李澈急匆匆地跑过,杨炯伸手拉住她,皱着眉头说道:“大半夜的不睡觉,小心往后长不高!” “哎呀!姐夫,瑶瑶出事了!” 李澈白了杨炯一眼,急得直跺脚。 杨炯先是一愣,随后赶忙跟着她,朝着梁洛瑶的床舱走去,一边走,一边问道:“咋回事呀?” “她晕船晕得厉害,一上船就开始吐,我看她连苦胆都要吐出来了。” 李澈无奈地说道。 杨炯听了这话,心里稍安,原以为这小丫头得了啥大病,敢情只是晕船,当下脚步加快了几分,伸手推开了梁洛瑶的船舱门。 刚一进门,目光看向床榻上的梁洛瑶。 只见她虚弱地靠在船舱墙壁上,那小小的脊背倔强地挺得笔直,怀里抱着个大水盆,随着她干呕的动作微微晃动,每一回呕吐,好似都要把她浑身的力气给抽走一般,面色白得像纸一样,却又透着那么一抹病态的嫣红,樱桃小嘴微微张着,急促地喘着气,几缕被汗水浸湿的褐色发丝,凌乱地贴在白皙的脸颊上,这般模样,反倒添了几分楚楚动人的韵味,让人瞧了,心底不由得泛起层层怜惜之意。 她抬眸看向杨炯,那双眼眸宛如清澈见底的寒潭一般,虽说蒙着一层因身体不适而起的薄雾,可却丝毫不损眼眸里的灵动与倔强。这模样,恰似那凌霜傲雪的冰凌花,在冰天雪地之中独自绽放,勇敢地冲破层层冰雪,傲然挺立。 “杨大哥,我…… 我没事儿的!” 梁洛瑶见杨炯进来,慌乱地把水盆藏到身后,大眼睛里满是自责,生怕杨炯觉得自己是个累赘,给人添了麻烦。 杨炯无奈地摇头苦笑,看着她努力压制着呕意的模样,伸手拿出她藏在身后的水盆,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笑着嗔怪道:“你这丫头,都吐了这般久了,也不吱个声儿呀。” “没……呕……” 梁洛瑶话还没说完,便再也忍不住,又接着干呕了起来。 “梧桐,快去军医那儿取些二陈汤来,早前就备着了,多少能缓解下这晕船的难受劲儿。” 杨炯转头吩咐道。 “好,瑶瑶你可得撑住呀,我马上就回来。” 李澈嘱咐了一句,便如一阵风似的奔出了船舱。 梁洛瑶干呕了好一阵子,实在吐不出啥东西了,这才缓缓起身,大眼睛里噙满了泪水,无助地望着杨炯,那模样活脱脱就是个受了委屈的小白兔,瞧着就让人心疼不已。 杨炯把水盆放到一边,伸手抱住她,轻声安抚道:“哭啥呀?咱们最快一天半就能登陆了,上岸后直奔金上京,要不了多久就能打听到你父亲的消息了,你这咋还哭起来了呢?” “呜呜呜,我好……没用呀……总是给……你添……乱。” 梁洛瑶紧紧抱着杨炯,抽抽搭搭,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利索。 “瞎说什么傻话!你个小丫头片子,能给我添啥乱呀。” “你那么忙,还特地来看我,我……” 梁洛瑶嘤嘤哭泣着,满心都是委屈。 杨炯苦笑了一下,心里明白,人在生病的时候,本就脆弱得很,更何况这小丫头呢,当下便轻轻拉开她,柔声说道:“你唤我一声杨大哥,我照顾你那不是应当的嘛。你这话里话外的,难道心里头就没把我当亲人?” “我……我没有!” 梁洛瑶赶忙用力摇头。 杨炯轻轻一笑,心里暗自琢磨:这晕船的难受劲儿,除了用中药缓解,也只能靠说说话,转移转移她的注意力。这小姑娘自卑又敏感,稍微逗弄她一下,想必就能好受些。 想到这儿,杨炯便轻轻帮她整理了下那有些凌乱的褐色碎发,岔开话题说道:“我还不知道你的故事呢,你可从没跟我讲过。” “我吗?我也没啥故事可讲的。” 梁洛瑶抱着杨炯的胳膊,任由他给自己整理头发,小脸微微泛红,轻声回着话。 杨炯轻笑了一声,说道:“那咱们就随便说说话?” “嗯!” 梁洛瑶重重地点了点头,大眼睛里闪过一抹藏不住的雀跃与欣喜。 杨炯见她老是低着头,便伸手扶起她的头,一脸郑重地说道:“以后可不许老低着头了,说话的时候得看着别人的眼睛,知道不?” 梁洛瑶被杨炯捧着脸蛋,俏脸一下子红得像晚霞一般,眼眸慌乱地闪躲着,小心脏砰砰砰地跳个不停,仿佛就要从嗓子眼儿里蹦出来了一般。 杨炯瞧着她这副模样,心里明白,这丫头打小在底层讨生活,好不容易交了个朋友,还是李澈这般厉害的人物。 李澈丰神俊逸、仙风道骨,武功高强,罕有敌手,身份更是大华最小的公主,万千宠爱集于一身。这么一对比,梁洛瑶在她面前,就好似明珠蒙了尘,黯淡无光,即便她不说,杨炯也能察觉到她心底藏着的那份自卑。 说起来,梁洛瑶这丫头,那容貌可绝不是寻常之色,实实在在是个美人胚子。 她不笑的时候,透着一股子冷冽劲儿,可一旦笑起来呀,就好似那繁星绽放光芒一般,满是灵动与狡黠。那长长的、浓密的睫毛,就像扇子似的轻轻颤动着,每一次开合,都仿佛在诉说着眼底藏着的活泼俏皮。她眸子里澄澈见底,却又有娇柔的光亮在里头跳跃,纯真之中还带着少女独有的大胆与不羁,长大后绝对是个一等一的大美人。 许是因为她混血的身份,那褐色的头发和眼眸,没少遭人白眼、受人屈辱,久而久之,她便觉得自己生得不好看,这自卑的心思,也就深深埋在了心底。 想到这儿,杨炯心里满是怜惜,轻轻抚摸着她那如绸缎般顺滑的深褐色头发,轻声说道:“你这头发可真好看,只是这发髻看着不太合适,没显出你的美来。” 说着,杨炯便伸手打散了她原来梳着的双花髻,仔细捋顺了头发,然后用心地将那褐色长发堆叠、藏缠起来,最后从两侧顺出两条长发,插上一根玉簪,上下打量了一番,满意地点点头,说道:“瞧瞧,这才好看嘛。又可爱,又俏皮,还透着大方美丽的劲儿,大美人喽!” 梁洛瑶一开始脸涨得通红,可瞧见杨炯没太留意自己,便偷偷瞧着他的眼眸和那俊朗的面庞,心里头一股异样的感觉瞬间蔓延开来,待听到杨炯这般夸赞自己,梁洛瑶眼眸一黯,小声说道:“杨大哥,你不用哄我,我知道自己不好看的。” “怎么会不好看呢?你这褐色头发,我可稀罕得紧,还有你这大眼睛,是我见过的最美的眼眸之一。” 杨炯一脸认真地说道。 梁洛瑶抬眸看向杨炯,睫毛扑闪扑闪,声音里带着几分怯弱,问道:“杨大哥,你真这么觉得?” “那当然了,你又不是没见过你南仙姐姐和李姐姐,你觉得我的眼光差吗?” 杨炯笑着打趣道。 梁洛瑶听了这话,眼睛里满是藏不住的欢喜,可一对上杨炯那俊逸不凡的面庞,心里那股自卑又冒了出来,好似比之前更浓烈了些,她又再次低下头,默默不吭声。 杨炯见状,暗自摇头,心想:看来还得使点儿厉害的招儿了,小孩子家的,最不该有的就是这自卑的心思,要是这念头一直搁在心里头,等长大了,保不准会被这心思给拖垮了,说不定还容易被人骗了去,随意欺负呢。 当下也不多啰嗦,直接说道:“我带你去找你父亲,你到现在还没好好谢过我呢。” 梁洛瑶一听这话,先是一愣,随后抬起眼眸望着杨炯,白皙的小手不安地揉搓着床单,大眼睛里满是羞怯与紧张。 杨炯见她这般模样,故意板起脸,认真问道:“怎么?你不愿意呀?” “我…… 我……愿……” 梁洛瑶小脸瞬间红如秋奈,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心里想着杨大哥对自己这般好,自己身无长物,无以为报,当下只得心一横,伸手去扯被子,作势就要宽衣解带。 杨炯惊得瞪大了双眼,赶忙伸手把被子重新给她裹好,又气又急地骂道:“你这小脑袋瓜里成天都在想些什么!” 梁洛瑶一脸懵懂,怯生生地看着杨炯,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杨大哥,我……我也会……学……猫叫!” “你…… 你……” 杨炯被她这话噎得说不出话,半晌才回过神来,看着她那娇羞又无辜的模样,暗怪自己没把话说清楚。 当下,他定了定神,一脸严肃地说道:“瑶瑶,你仔细听好!我可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你生得极为俊俏,莫要轻信旁人的闲言碎语。 你可知道冰凌花?这花长在东北那高山的冰雪之中,不惧严寒,顶着冰绽放,漂亮得很呐。有些人瞧着喜欢,就想移栽回家,可冰凌花一旦被拔出来,没过多久就会死。时间长了,这些人就开始说冰凌花娇弱、俗气,不好养活。实际上,不过是他们自己得不到,故意诋毁罢了。 你可明白?你本就生得貌美,一直都是如此。” 梁洛瑶怔怔地看着杨炯,听着他这一番话,眼眶里蓄满了泪水,猛地抱住杨炯,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杨炯见状,轻叹一声,从脖子上取下平安符,说道:“我说了,你还没谢我呢。喏,我喜欢你这深褐色的头发,觉得它能保我平安,你给我几根成不?” “啊?” 梁洛瑶泪眼朦胧,满是疑惑地看着他。 杨炯微微一笑,轻轻勾起她三根褐色头发,用力从中间扯断,而后郑重其事地塞进平安符里,重新挂回脖子上,还不忘拍了拍胸口,一脸的庄重。 梁洛瑶瞧着他这般动作,哪还不明白杨炯是在哄自己。他这般珍视自己,一股暖流瞬间涌上心头,紧紧抱住杨炯,抽泣着说道:“杨大哥,你怎么这么好。” “好啦!这会儿还晕不晕船了?” 杨炯轻轻拍着她的后背,知道只要帮她重拾自信,往后这自卑的情绪自然会慢慢消散,于是便岔开话题问道。 梁洛瑶微微摇了摇头,抱着杨炯的手却愈发用力,突然又小声说道:“我,我真会学猫叫的。” 杨炯闻言一愣,刚要开口数落,却被一声大喊打断。 “我来了!” 李澈端着二陈汤,风风火火地推门进来。 梁洛瑶听到声音,吓得差点跳起来,一把推开杨炯,手忙脚乱地裹紧被子,和杨炯拉开了距离。 杨炯不着痕迹地瞪了她一眼,伸手去接二陈汤,准备喂梁洛瑶吃药,却被李澈拦住:“姐夫,杨姐姐也晕船晕得厉害,我来照顾瑶瑶就行,你快去看看杨姐姐吧。” “对对对!杨大哥,你快去看杨姐姐吧!” 梁洛瑶赶忙夺过杨炯手里的药碗,脸涨得通红,恨不得把头埋进药碗里,根本不敢看杨炯和李澈。 杨炯无奈苦笑,嘱咐了几句,便起身离开。 刚走出舱门,就见李澈一脸寒霜地跟在身后。杨炯疑惑地问道:“这是咋啦?” 李澈咬着牙,突然一拳捣在杨炯肚子上,这一拳打得杨炯差点把隔夜饭都吐出来,整个人都懵了。 “你发什么疯!” 杨炯又气又恼地吼道。 “我发疯?我看是你发疯!我也会学猫叫,你要不要听?我的好姐夫!!!” 李澈把 “好姐夫” 三个字咬得极重,说完,又飞起一拳,直朝杨炯的眼眶砸去。 杨炯大惊失色,连忙伸手抓住她的手腕,把李澈拖到角落,急忙解释道:“你误会了,她从小没了爹娘,心里自卑得很,我只是想开导开导她,才那样哄她的。” “我也自卑!你咋不那样哄我!!!” 李澈满脸不信,在杨炯怀里拼命挣扎,大声反驳道。 杨炯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骂道:“你自卑个屁!你都快上天了!” “你放开我,我今天非要打得你学猫叫!!!” 李澈怒不可遏,身子扭来扭去,奋力想要挣脱杨炯的束缚。 杨炯看着她这模样,心里又好气又好笑。这小丫头,虽说嘴上强硬,可心里到底还是有分寸,不敢运功挣脱,要是真使出全力,就自己这三脚猫的功夫,哪能制得住她呀。 想到这儿,杨炯只好耐着性子哄道:“你真误会了!那小丫头不懂事儿,不知道咋感谢我,才胡言乱语的,你瞎寻思啥呢!” “你……你还当我是小孩子吗?我长大了!你骗不了我,她刚才明明都要……” 李澈气得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大眼睛里满是委屈和愤怒。 其实她早就在舱门外了,里头两人说的话,她听得清清楚楚,心里头又是生气,又是委屈,各种滋味混杂在一起,难受得不行。 杨炯见她这般模样,心疼不已,轻轻握住她的手,柔声哄道:“别哭了,哭得我心疼。” “哼!” 李澈赌气地别过头去。 杨炯轻叹一声,伸手扳过她的脸,轻轻擦去她的眼泪,盯着她的眼睛,一脸郑重地说:“我对她可没那心思,只把她当妹妹,你懂不?” “情妹妹?” 李澈冷哼一声。 “你……!你再也不是我那个飘逸出尘、心思纯净的好梧桐了!” 杨炯气得跳脚大骂。 “你还好意思说!我现在这样还不都是你害的!” 李澈怒目而视。 杨炯被她这话噎得一愣,继而老脸一红,小声嘟囔道:“你以后少听那些不该听的!” “哼,什么该听什么不该听?学猫叫能不能听?” 李澈冷笑着反问。 “你哪来这么多怪话?” 杨炯彻底没了辙。 “嫌我了这是?也对,你有了那个好妹妹,哪还会稀罕我呢。” 李澈不依不饶地揶揄道。 杨炯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大声怒道:“我只有一个好妹妹,就是你!没有别人!” “哼!” 李澈撇了撇嘴,满脸的不信。 杨炯无奈,拉着她走到栏杆边,望着远处漆黑的海面,幽幽地说:“瑶瑶的身份可不一般,听你三姐说,她最低也是金国上层贵族出身。咱们这次带她寻亲,还要攻打金国,说不定就能找到她父亲,到时候她自然要留在金国。 她从小在底层长大,自卑得很,就她这性子,往后怕是要被人欺负。我想着让她重拾自信,也好放心把她留在金国。” “她可不笨,她聪明着呢,不欺负别人就谢天谢地了。” 李澈没好气地说道。 “嗯,这样最好!你别生她的气,她还小,分不清啥是关心,啥是亲情,啥是爱情,所以才会说那些糊涂话。这说不定就是你们这辈子最后一次相处了,好好珍惜吧。” 杨炯语重心长地劝道。 李澈沉默了好一会儿,咬牙说道:“你以后离她远点!” 说完,不等杨炯回应,狠狠踩了他一脚,转身扬长而去。 杨炯疼得龇牙咧嘴,看着李澈那气鼓鼓的背影,无奈苦笑,一瘸一拐地朝着杨渝的船舱走去 。 第350章 海龙卷 <特别鸣谢:tijin的大神认证,本章六千五百字,特此加更!> 杨炯手持二陈汤,稳步朝着杨渝的船舱走去。尚未踏入,一阵剧烈的干呕声便传入耳中。他不禁摇头轻笑,心下念道:“杨渝此前还断言士兵上船必晕船,未曾想,率先中招的竟是她自己。” 这般想着,他轻推舱门,缓缓步入。 只见舱内,那件明艳的大红麒麟服被整齐挂于墙上。杨渝身着一件纯白的贴身小袄,下身搭配月白色丝绸短裈,显得单薄而脆弱。她单手紧紧撑着桌子,身体前倾,对着地上的水盆,止不住地干呕。 听到开门声,杨渝猛地抬头,见是杨炯,眼眸中闪过一丝羞恼,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厉声喝道:“出去!谁许你进来的!” 杨炯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苦笑。瞧她这般狼狈模样,定是被晕船折磨得彻夜难眠。没准儿正睡得香甜,却被那汹涌的恶心之感生生搅醒。 他深知此刻杨渝的窘迫,当下也不多言语,将手中的二陈汤轻轻放置在桌上,又转身取来一件厚实的大氅,轻柔地披在她肩头,随后轻轻拍抚着她的后背,试图缓解她的不适。 “呕 ——!” 这一拍,却似触动了开关,刚刚稍作压制的呕意再度汹涌袭来,杨渝的身体剧烈颤抖,又一次呕吐起来。 杨炯凝视着水盆中的秽物,暗自思忖:看来这一晚所食之物,已然被她吐得差不多了。 不知过了多久,杨炯见她吐出的只剩清水,便轻柔地搀扶着她在桌旁缓缓坐下。而后,他端起二陈汤,拿起汤匙,轻轻舀起一勺,放在唇边细细吹凉,递到杨渝嘴边。 杨渝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冷笑一声,猛地伸手夺过药碗,仰头一饮而尽。 “你小子…… 呕……” 话还未说完,或许是喝得太过急切,那股恶心之感再次翻涌,她不得不再次俯身呕吐。 “这可是专门缓解晕船的二陈汤,你若吐出来,我可不会再去为你寻药!” 杨炯眉头微皱,略带责备地说道。 杨渝闻言,身形微微一滞,随后缓缓起身,猛灌了一口清水,转过头,双眼圆睁,怒视着杨炯,骂道:“你未经允许,擅闯女子闺房,竟还有理了?” 杨炯挺直身子,一脸正色道:“我因担忧你的状况,故而前来探望,此乃人之常情。再者,我来时,舱门并未紧闭,这就是默许我进入。且自进屋以来,我谨守本分,未曾窥探你任何隐私。如此看来,我进入又有何不妥?” “你这是强词夺理!找打!” 杨渝怒不可遏,愤然起身,目光急切地在四周搜寻,意图找到自己的梨花枪。 杨炯见状,心中暗叫不好,哪还敢再嬉皮笑脸,赶忙求饶道:“杨姐姐饶命!” 杨渝看着他这服软的模样,冷笑一声,缓缓坐下,目光如刀,冷冷说道:“你这小子,莫要心怀不轨。姐姐我可不是那些任你哄骗的无知女子,你趁早打消那龌龊念头。” “啊?杨姐姐,你怕是误会了,我并无此意!” 杨炯一脸无奈,闹了半天,她竟是以为自己心怀不轨。 “误会?我看一点都不误会!” 杨渝咬着牙,恨恨地说道。 杨炯听她这般言语,心中也涌起一股怒火。自己好心前来探望,送药关怀,她却如此冷言冷语。当下,他也冷下脸来,说道:“杨渝,你未免太过自信!我身边的红颜知己,论身份、论容貌,比你强的不知凡几,我怎会对你有非分之想。” 杨渝闻言,眼眸瞬间变得冰冷如霜,寒声道:“你这是在羞辱我?” “分明是你在无理取闹!对你有意不行,无意也不行,你究竟想怎样?” 杨炯语气中满是不耐烦。 “那你到底有没有不良心思?” 杨渝面色阴沉,目光紧紧锁住杨炯。 “没有!” 杨炯斩钉截铁地回答。 杨渝冷笑一声,突然抬起那修长笔直的腿,赤着脚,重重地搭在了杨炯的大腿上,语气冰冷地问道:“当真没有?” “绝对没有!” 杨炯强装镇定,目光坚定,直视前方。 “哼,既然没有那心思,那你为何不敢看?往日里,你可不是喜欢的紧吗?” 杨渝嘴角勾起一抹戏谑的笑意,可语气却冷得让人不寒而栗。 杨炯被她这般逼问,心中只觉得莫名其妙,反正不看白不看,还能被她个女人拿捏了不成,想到此,直接低头打量起来。 只见她的小腿修长笔直,恰似春日里新生的翠竹,线条流畅而优美。从纤细的脚踝处向上延伸,肌肉紧致而富有弹性,肌肤泛着柔和的光泽,宛如羊脂玉般温润。 目光游移,大腿的线条流畅又不失力量感,修长的比例在视觉上极具冲击力。腿上肌肤仿若被山茶花的红色晕染,透着健康的色泽,她赤着双脚,脚趾圆润如山茶花绽放时簇拥的花蕊,勾魂夺魄。 “哼,这还叫没有?你眼睛都快掉粘我身上了!” 杨渝冷哼一声,猛地一脚踢向杨炯的下巴。 杨炯大惊失色,好在反应迅速,他急忙伸手,紧紧扣住杨渝的大腿,大声喊道:“我抗议!你这是钓鱼执法!” “抗议个屁!松手!” 杨渝怒目圆睁,大声呵斥道。 “哦!” 杨炯小心翼翼地将她的腿放下,可手臂却不敢有丝毫放松,暗自思忖,自己这点功夫,在杨渝面前不值一提,若稍有不慎,怕是要吃大亏。于是,他不动声色地半搂着她的腿弯,以防她再次发难。 杨渝瞧见他这般模样,没好气地骂道:“没那胆子,就别胡思乱想,也不嫌丢人。” “呃……” 杨炯欲言又止,不知该如何作答。 杨渝轻哼一声,目光落在他搭在自己腿弯的手上,脸色微微泛红,问道:“你这是何意?” “我并无他意,只是怕姐姐再有所动作。” 杨炯急忙解释道。 “对我没意思?” 杨渝嘴角挂着一丝冷笑。 “确实没意思!” 杨炯赶忙回答。 “没意思你抱着不撒手!!!” 杨渝提高音量,质问道。 杨炯只觉一个头两个大,无奈苦笑道:“杨姐姐,要不你提示一下,我该不该有意思?” 杨渝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双腿交叠,不再言语。 杨炯被她今晚的怪异举动弄得一头雾水。依他对杨渝的了解,她向来行事磊落,顶多就是逗逗自己,今日这般举动,如此放得开,实在反常。莫不是家中出了变故? 这般想着,杨炯抬起头,对上她那深邃冰冷的眼眸,试探着问道:“可是家中有变故?” “被你猜中了。” 杨渝神色黯然,轻声说道。 “不知是何事?我猜了诸多可能,姐姐所指的是……” 杨炯满脸疑惑地问道。 杨渝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长叹一声,说道:“所有事。” 杨炯顿时恍然大悟,喃喃自语道:“你娘真做的这么绝?” “神符卫与龙朔卫被拆分重组,新成立青龙卫归我弟弟统领。我神符卫的亲信皆被升了军勋,调往长安任职。还有半个神符卫即将被召回休整,怕是要并入神策卫。 我听闻,大公主有意为李泽向天波府求亲。他们许是担心将我逼得太紧,故而一直拖延。想来,等我一回京,便要被安排嫁人。” 杨渝语气中充满了无奈与愁苦。 杨炯听闻此言,心中已然明了。她今日这般大胆之举,原是想寻求自己的帮助。可她性子倔强,既不想与天波府彻底决裂,又不愿受人摆布,可这世间哪有这般两全之策? 再者,杨炯对杨渝,本就只有欣赏,并无男女之意。即便有,像今日这般直白的交易,也让他心生抵触。 想到此处,杨炯神色平静,伸手欲将杨渝搭在自己腿上的双腿移开。 杨渝见状,眉头轻皱,腿弯用力,那腿竟纹丝不动。 杨炯微微一怔,再次用力,可那双大长腿却似生了根一般,牢牢地压在他腿上。 杨炯心中不禁涌起一股怒火,深吸一口气,运起周身气力,作势便要强行推开。 “你可想好了!我这一脚下去,你的那些红颜知己可就要守活寡了。” 杨渝的声音冰冷刺骨,宛如寒冬的北风。 “姐姐,不用这么狠吧?” 杨炯无奈地说道。 “给我老实坐着!” 杨渝怒声呵斥道。 杨炯长叹一声,诚恳地说道:“杨姐姐,你聪慧过人,咱们不妨坦诚相谈。你既不想背叛天波府,又想不受他人掌控,这谈何容易? 再者,姐姐今日此举,是何用意?莫不是想用美人计?姐姐未免太小瞧我,也太看轻自己了。 即便你我有情,这般直白的交易,也让人心生厌恶,与那市井间的买卖又有何异?我实难接受。” 杨渝沉默片刻,自嘲地笑道:“看来在你心中,姐姐卖不上好价钱?” “杨渝!你若再这般言语,咱们之间仅有的情谊,怕是也要荡然无存。” 杨炯怒目而视,大声说道。 “叫姐姐!” 杨渝瞪了他一眼,呵斥道。 “有你这般做姐姐的吗?” 杨炯毫不示弱,反问道。 杨渝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道:“你愈发没大没小了。” “哼,是你先不尊重自己的。” 杨炯低声嘟囔道。 杨渝听了,沉默良久,幽幽说道:“在这大家族中,事事皆为交易,又有何事不可交易?” 杨炯怒极反笑,冷冷说道:“姐姐莫非要将自己当作交易的筹码?” “我若敢,你敢接吗?” 杨渝挑衅地看着他。 “有何不敢?反正你也不是我认识的那个风姿卓绝,英姿飒爽的大华第一位女将军了。从利益考量,娶你回家,令天波府自乱阵脚,我求之不得。 你将自己视为物品,我娶了你,日后也定不会善待。三天打八次,四天饿九顿,将你囚禁于厨房,让你永不见天日。” 杨炯恶狠狠地说道。 杨渝闻言,先是一怔,随即噗嗤一笑,嗔怪道:“你真想娶我呀?” “我绝不会娶一个毫无感情的女子。” 杨炯斩钉截铁地说道。 杨渝再度陷入沉默。 “杨姐姐,你究竟想干什么?有话不妨直说,莫要破坏了你在我心中那美好的形象。” 杨炯皱着眉头说道。 杨渝轻叹一声,说道:“难怪你身边女子众多,这哄人的本事倒是不小。” “能不能好好说话?” 杨炯一脸无奈地说道。 杨渝仿若未闻,自顾自地调整着坐姿,将大长腿交叉叠起,淡淡地说道:“我饮了些酒,腿有些不适。” “别了吧,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别作怪了。”杨炯苦笑着说道。 “快点!别逼我打你!” 杨渝柳眉倒竖,冷冷说道。 杨炯无奈,只得伸手轻轻为她按摩大腿。 杨渝静静地看着他,片刻之后,原本冰冷的脸颊渐渐泛起一抹红晕,她微微转过头,目光投向窗外,幽幽说道:“我已修书给简若,让她收拢我那半支神符卫,以安定西夏故地、剿匪为名,尽量拖延时间,等我回去。 待我回去后,散布一些你我在北地的传闻,坏了我的名声。如此,那些自命清高、畏惧你家权势之人,便会望而却步。 但这些不过是权宜之计。他们既已决心对我下手,定不会善罢甘休。所以,我需要你的帮助。” “怎么帮?” 杨炯眉头紧皱问道。 “让我怀孕!” 杨渝目光坚定,逼视着他。 “什么?!” 杨炯猛地站起身来,却被杨渝用双腿重重地压了回去。 杨渝瞪了他一眼,骂道:“你激动什么?” 杨炯难以置信地伸手摸了摸杨渝的额头,又摸了摸自己的,满脸疑惑地说道:“姐姐,你莫不是晕船晕糊涂了?未婚先孕,这与直接嫁给我又有何区别?” “自然有别。若嫁给你,就是我主动背叛天波府;若被你弄大了肚子,那便是被动之举。” 杨渝神色平静,淡淡地说道。 “你这是自欺欺人,简直不可理喻!” 杨炯大声说道。 杨渝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道:“臭弟弟,你还真想搞大姐姐的肚子?我不过是需要一个理由,一个能永远留在西夏故地的理由。” “且慢,让我理一理。你的意思是,让我背下这黑锅。你佯装怀孕,然后以无颜面对列祖列宗为由,永远留在西夏故地,彻底脱离天波府,是这样吗?” 杨炯目光紧紧盯着杨渝,问道。 “大致如此。” 杨渝微微点头。 “那我为何要答应你?” 杨炯皱着眉头问道。 杨渝微微一笑,说道:“你不是一直想削弱天波府的势力吗?如今我主动送上门来,你又有何理由拒绝?” 杨炯被她气得笑出声来,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说道:“姐姐既不想与你母亲彻底决裂,又不愿被他们随意摆布。于是,便想借我之手毁掉自己的名声,自我放逐到西夏故地,重新组建自己的势力。 可我在这整件事中能得到什么?你本就不属于我,怀孕也是假的。等我费尽心力帮你拉起一支队伍,我又如何能确定这队伍到底效忠于谁?到那时,我非但得不到丝毫好处,还会被扣上拐走大华第一女将军的恶名。 而你既能保全自身,又能保留天波府的权力。虽实际上背叛了天波府,可这骂名却由我一人承担。姐姐既能摆脱他人的掌控,又能在新的地方大展宏图。这世上的好事,岂能都让姐姐一人占尽?” 杨渝摇了摇头,认真地说道:“你所言虽有道理,但不可否认,我若离开,你便无需再忌惮天波府,不是吗?” “我如今也未曾忌惮天波府。” 杨炯说道。 “那我若嫁给李泽呢?他身为魏王,兼任兵部尚书,与七公主交情匪浅。我若回京助他收拢兵权,组建军队,我有信心在三年内,让他成为手握重兵、有实力争夺皇位之人,你信不信?” 杨渝目光冰冷,直视着杨炯。 “你爱嫁谁便嫁谁,与我何干!” 杨炯怒声喝道,运起全身之力,愤然起身。 杨渝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措手不及,愣了一瞬,随即怒火中烧。她一脚踢向桌角,借力稳住身形,而后一脚狠狠踹在了杨炯的屁股上。 杨炯毫无防备,只觉臀部传来一股巨大的力量,整个人向前踉跄几步。还未等他反应过来,便被杨渝揪住后脖颈,一把扔到了床上。 杨渝欺身上前,跨坐在床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杨炯,寒声道:“该看的、不该看的,该摸的、不该摸的,你都做了!当姐姐是好欺负的女子?” “是你让我摸的!” 杨炯怒不可遏地喊道。 “我让你死,你怎么不去死?” 杨渝反唇相讥。 “你简直不可理喻!” 杨炯破口大骂,挣扎着就要起身。 杨渝冷笑一声,用力将他按回床上,趴在他身上,冷冷说道:“莫说姐姐不给你机会。也别说姐姐占你便宜。在攻打金国期间,你若有本事就让姐姐爱上你。否则,不管你愿不愿意,都得答应我。” “你简直荒谬至极!我若不答应,你又能奈我何?难不成要杀了我?” 杨炯冷笑着说道。 杨渝闻言,眼眸中闪过一丝疯狂,寒声道:“我既已想出此计,便已不在乎自己的名声。你在不在乎,我不清楚,但你相府必定在乎。你莫要逼我,若把我逼急了,我便给你戴上一顶绿帽子,闹得整个长安人尽皆知,而后我便自杀,让你们相府也跟着蒙羞。” “你为何非要缠着我呀?找别人不行吗?” 杨炯冷冷地问道。 “因为你是个好人。” 杨渝说道。 “好人便该被你这般威胁?” 杨炯愤怒地吼道。 杨渝微微一笑,轻轻捏着杨炯的脸蛋,调戏道:“还有一个原因,你这小子生得英俊,姐姐看着欢喜。” 杨炯听了这话,一时竟不知该气还是该笑,苦笑着说道:“杨姐姐,咱们都冷静冷静,事情还没到毫无转圜的地步!我尚有其他办法,只要姐姐保证日后绝不助天波府,我便担保姐姐不会被迫嫁给不喜欢之人,姐姐意下如何?” “你有计划?” 杨渝目光紧紧锁住杨炯,追问道。 “呃,这个嘛,且容我再细细思量一番。” 杨炯微微皱眉,陷入沉思。 “不必想了!你这臭弟弟,眼睛一转,我便知你在盘算什么。你莫不是想偷偷逼我与母亲彻底决裂?” 杨渝柳眉倒竖,咬牙切齿道。 “姐姐,你清醒一点行不行?如今这般情形,与彻底决裂又有何异?本质上并无差别啊。” 杨炯试图劝服杨渝。 “名声于天波府而言,至关重要。天波府绝不能出叛徒!” 杨渝神情严肃,目光坚定。 杨炯闻言,陷入了沉默。 他此时算是明白了,杨渝虽被老太君伤透了心,却仍顾念着天波府的声誉,不愿背上叛徒之名。可她又不愿嫁给自己不喜欢之人,这才想出自我放逐这一计策,想让自己来承担拐带她、致使她未婚先孕的骂名。 “臭弟弟,姐姐虽说年过花信,但自认为也绝非丑陋女子。你瞧你这一脸不情愿的模样,故意气我吗?你尽管放心,只要你应下此事,姐姐日后绝不会再嫁他人,也绝不动心于旁人,定不会让你受半分委屈,如此可好?” 杨渝神色郑重,言辞恳切。 杨炯长叹一声,缓缓说道:“距离事态无可挽回尚有十几日,姐姐容我再想想其他周全之策,也不必操之过急。” 杨渝凝视着他的眼眸,久久不语。 片刻后,她整个人彻底放松下来,轻轻趴在杨炯身上,声音软糯,近乎哀求道:“我杨渝生平从未求过人,好弟弟,你当真要姐姐开口求你不成?” 杨炯闻言,心头一震。 只见此时的杨渝,全然没了往日那骄傲自信的神采,整个人像是被抽去了脊梁,眼眸中满是无助与凄惶。这副模样,让杨炯看得心头发紧,一时竟是愣住。 恰在两人四目相对之时,船舱猛地剧烈摇晃起来,一股巨大的力量将两人狠狠掀飞。杨炯只觉像是被一头洪荒巨兽狠狠撞了一下,整个人不受控制地从床上飞了出去。 千钧一发之际,杨渝反应极快,她紧紧抱住杨炯,用自己的手臂护住杨炯的后脑,大声呼喊:“小心!” “究竟发生何事?” 杨炯扯着嗓子大吼。 然而,船身摇晃得太过剧烈,杨渝根本无法开口作答。 两人在狭小的船舱内,被这股强大的力量裹挟着,不断翻滚碰撞,根本无法站起身来。此刻,他们唯有紧紧相拥,试图在这混乱中寻得一处支撑,稳住身形。 “海龙卷!海龙卷来了!” 在一片嘈杂与混乱之中,杨炯和杨渝四目相对,两人的眼中都满是震惊与恐惧。显然,他们都听见了船舱外船员们惊恐的呼喊,知晓船队遭遇了极为恐怖的海龙卷。 杨渝深知,此刻必须尽快出去稳定军心,组织救援。她强忍着身体的不适与恐惧,瞅准一个时机,在两人再次翻滚的瞬间,拼尽全力将双腿展开,呈一字马状,牢牢蹬住墙角两侧,终于稳住了两人不断翻滚的身形。 杨炯见此,毫不犹豫,挣扎着便要起身。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杨炯只觉自己刚抬起的身子又被一股力量狠狠压了下去。紧接着,一个黑影扑面而来,随后,他只觉嘴唇一热,竟是与杨渝的双唇紧紧贴在了一起。 两人瞪大双眼,震惊地看着彼此,一时间,大脑一片空白。 “呕 ——!” 杨炯还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便听到杨渝发出一阵剧烈的呕吐声。 杨炯瞳孔骤缩,那股属于海参和二陈汤的独特气息,猝不及防地在唇齿间弥漫开来 。 第351章 破风 杨炯正自恍惚间,当下便怔了一怔,旋即如遭那电殛一般,慌不迭地将杨渝的头用力推开,赶忙侧过身子,竟是止不住地翻江倒海,剧烈呕吐起来。 杨渝见状,面上却要强撑,冷哼道:“姐姐就这般叫你觉着恶心了?” 话语里虽是强词夺理,可那眼底的尴尬之色,却如那掩不住的云翳,直往外冒,不过是想拿这言语,遮一遮那扑面而来、叫人难堪的窘迫罢了。 “呕 ——!” 杨炯哪有心思理会她这言语,只顾埋着头,一个劲儿地干呕,那腹部因着这剧烈动作,起伏不停,好似那澎湃的浪涛一般。 杨渝见他如此,那柳眉瞬间倒竖起来,眼中闪过一抹决然之色,玉手一伸,猛地揪住杨炯的脖领,紧接着,身子前倾,不容分说,又一次将那朱唇凑了上去,重重压在杨炯唇上,带着一股子不容抗拒的狠劲儿,恰似要把方才所受的那等羞辱,一股脑儿借着这亲吻宣泄出去一般。 “呜呜呜!” 杨炯只觉脑袋里 “嗡” 的一声,全然懵了去,满心满脑就只剩一个念头:这杨渝怎么好这口,这不妥妥的强制爱嘛。 杨渝却不管不顾,双唇紧紧贴合着,肆意地将那情绪宣泄开来,过了好半晌,才猛地松开。 她轻哼一声,那语气里满是不容置疑的命令意味,道:“快点,出去将那局势稳住了,姐姐我随后便到。” 说着,双手使力,把杨炯从地上搀扶起来。随后,她自个儿佯装出一副镇定模样,莲步轻移,迈着看似悠然的步子,晃晃悠悠地朝着那麒麟服走去。 瞧她那表面,倒是平静大方又随性,可那耳根后,却悄然泛起一抹嫣红,映在杨炯眼里,直叫他愣了一愣。 杨炯心里也知晓这事儿的轻重缓急,当下也不多言,只匆匆嘱咐了一句,便晃晃悠悠地朝着舱门冲了出去。 刚一迈出舱门,那眼前的景象,把杨炯看得头皮直发麻。 但见远处,一道顶天立地的黑色巨柱突兀地显现出来,恰似那从深海地狱挣脱而出的远古巨兽,周身裹挟着汹涌澎湃的海水,气势汹汹地朝着船队席卷而来,那架势,任谁见了都觉胆寒。 海龙卷主体呈深邃的墨黑色,中心处是个急速旋转的空洞,那吸力强劲恐怖,直搅得周围空气都发出尖锐的呼啸声,所过之处,海水被高高卷起,形成一道环形的水幕,水幕之中,夹杂着各类海洋生物与漂浮物,随着龙卷的旋转,疯狂飞舞,好不骇人。 此时此刻,船队里的商船和军船在这等恐怖的海龙卷面前,脆弱得如同纸糊的玩具一般,触之即碎。就见一艘满载物资的商船,率先被那海龙卷的力量波及,船身瞬间好似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眨眼间便倾斜至近乎垂直的角度。甲板上的物资,如那倾盆大雨一般,噼里啪啦地滚落,纷纷砸入那波涛汹涌的大海之中。 船上的船员们,早被吓得惊恐尖叫,有的紧紧抱住桅杆,好似抱住救命稻草一般,死死不肯撒手。有的却在慌乱之中,失足坠入那茫茫大海里,没了踪影。 紧接着,一个足有三米高的巨浪,仿若那倾倒的泰山一般,轰然砸向一艘军船,只听得 “噼里啪啦” 一阵乱响,那船身被强风和巨浪猛推着,与旁边的船只发生剧烈碰撞,船舷处被撞出个偌大的缺口,海水便如那脱缰的野马般,汹涌灌入。船上的士兵们,在那甲板上站都站不稳,纷纷摔倒在地,手中的武器也散落得到处都是。 有人试图操控船只逃离这等险境,却发现那船舵早被强大的力量扭曲变形,失了控制,只能恐惧的看着这末日一般的景象。 海龙卷所到之处,船队里的船只纷纷遭了殃,有的被直接卷入空中,在那龙卷内部被搅得粉碎,四散飞溅;有的则被那巨大的漩涡拖入海底,只在海面上留下一圈圈偌大的涟漪,瞧着好不凄惨。 不过眨眼间的功夫,原本整齐有序的船队,已然变得七零八落,海面上漂浮着木板、尸体以及各种杂物,一片狼藉,真真似那末日之景。 杨炯见状,心急如焚,哪敢有丝毫耽搁,撒腿便朝着甲板处飞速奔去,边跑边声嘶力竭地大喊:“李宝!李宝!你他娘的在干什么?还不赶紧扩大船队间距,分散机动,以最快的速度脱离这海龙卷的范围呀!” 李宝听闻,抬手抹了一把那脸上飞溅的海水,扯着嗓子高声回应道:“侯爷!卑职已然让船队拉开距离。可要是这般各自分散,咱们这船队必定会被那狂风刮得七零八落,陷入迷航。等这海龙卷过后,想要在瓮津登陆,重整战力,那可就是难如登天了呀!到那时,还能剩下多少兵力,可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杨炯一听,一把扯下那被风吹到脸上的海星,大声喝道:“顾不了那么多了!照这般下去,还不知得折损多少兄弟性命。就算最后能保住这船队完整,咱们也得元气大伤呀。现在我命令,按照备用计划,分散机动!突围之后,各自朝着翁津集合。若如迷航,江华、仁州、富城等地皆可登陆。登陆修整之后,走陆路再往西京靠拢便是。” 李宝听闻此言,深深地看了杨炯一眼,随后大声下令道:“传侯爷令!分散机动,脱离海龙卷!” 杨炯二话不说,径直朝着桅杆之下奔去,帮着那水兵们奋力调转船帆。他心里头清楚得很,当下这形势严峻非常,平日里作战,李宝自能自行决断,可一旦碰上这等生死攸关的大事,那非得他这个侯爷出面下达命令,且担起这责任不可。 李宝身为将领,所想的乃是基于那常规作战的视角。在那可视的距离之内,想着通过旗令指挥船队沿着与海龙卷垂直的方向移动。为的是确保海龙卷过后,船队不至于迷失航向,且能迅速集结,重新形成战斗力,所以便要保持紧密的队形,在那海龙卷的边缘小心翼翼地航行。 不过,这般做法,其中隐藏的风险着实太大,毕竟那海龙卷的移动轨迹,向来是变幻莫测,难以预测。一旦变换轨迹,出现意外状况,那损失必定惨重非常。虽说如此行事,能最大程度维持住战斗力,可士兵们的存活数量,却着实难以保障。 而杨炯此刻,满心只想着让士兵们能活下去,他下达的命令便是让各船依据实际的情况自行突围,全然放弃了短期内重组战斗力的想法,只求能保住更多士兵们的性命。 按照备用计划,在高丽沿海各处备用的地点登陆,休整之后,再往西京集结,重新组建起战斗力。这般做法,虽说能最大程度保证士兵们存活下来,却没法在短时间内组织起有效的战斗力量。 平心而论,这二人的决策,倒也说不上有那绝对的对错之分。若是那海龙卷不出现异常的移动路线,凭着李宝那出色的指挥能力,确实能够保全大部分的船队,且不会影响到整体的战斗力。 然而,杨炯可不敢拿兄弟们的性命去冒险。他心里明白得很,一旦出现啥意外,这些个生死与共的兄弟,可都得葬身这茫茫大海之中了。 所以,他毅然决然地选择了更为稳妥的备用计划。只要能冲出海龙卷的威胁,成功在高丽登陆,就算是费些时间重新整合力量,那也是在所不惜。 “艹!海龙卷转向了,左满舵!” 李宝目眦欲裂,扯着嗓子大声嘶吼。 杨炯听闻,那握着绳子的手猛地一僵,赶忙抬头望去,只见那海龙卷也不知为何,原本向北的运动轨迹,竟然一下子就发生了偏折,径直朝着杨炯所在的南侧船队席卷而来。 “快,传令!北上船队继续北上,抓住这个机会!脱离海龙卷范围!” 杨炯对着那旗令兵,大声吼道。 话还未落,杨炯只觉周围狂风呼啸,那海龙卷卷起来的海水,好似那锋利的冰刀一般,不停地拍打着他的全身,时不时还有几个海洋生物飞将过来,砸得他疼痛不已,好不狼狈。 “满帆!!!” 李宝再次高声下令。 杨炯也不含糊,大吼一声,使出浑身的力气扯着绳子,帮忙转变船帆的航向。 他心里明白,此刻自己所在的南侧船队,必须尽快朝南航行,而后再向东折转,不然的话,怕是要被这海龙卷追上给彻底撕碎。当下也不多言,憋着一口气,奋力地扯着绳子。 就在这当口,一股狂风席卷而过,杨炯只觉双脚一下子就离了地,整个人竟被活生生地吹了起来,直往那空中飞去。 杨炯心下大惊,看着周围那些早被吹得到处乱飞的水兵,那系在腰间的绳子,此刻仿佛成了死神手中的提线,肆意摆弄着他们这些被狂风吹上天空的可怜人。 有的水兵被狂风吹得在空中不停飘荡;有的则是直接被腰间的绳子缠住了脖颈,挣扎几下,便惨叫着没了声息;还有的绳子被扯断,整个人就直接被吹入那高远的天空之中,没了踪影。 杨炯见状,赶忙紧紧抓住自己腰间的绳子,生怕那绳子缠住自己脖颈,接着一咬牙,在那剧烈的摇晃震荡之中,不停地捋着绳子,盼着能重新落回地上。 可那海龙卷裹起的风实在是太过强大,刚捋了几下,便又被狂风撕扯,根本就抓不住绳子,如此反复了好几遭,杨炯几近绝望。 恰在此时,一声娇喝从那甲板上传来,恰似那惊雷炸响,光透乌云。杨炯忙低头看去,只见一抹赤红之色,宛如那风雨中摇曳的山茶花,醒目又耀眼。 却见杨渝身着一袭麒麟服,如那飞燕一般,飞速冲到桅杆之处,玉手一伸,一把抓住杨炯的绳子,双脚好似生了根一般,稳稳扎在地上,右臂缠住绳子,奋力一扯。 杨炯只觉自己在空中飘荡的身体猛地一滞,接着便如同那出膛的炮弹一般,朝着杨渝直直砸了过去。眼瞅着就要扑到杨渝身上了,哪成想又一阵狂风刮来,杨炯再次被吹到空中。 杨渝瞳孔一缩,娇斥一声,腰身灵活一转,以自己的身子当作那绞盘,缠住绳子,缩短两人之间的距离,周身的气息瞬间攀升至巅峰,右脚用力一踏,双手青筋暴起,猛地一拉,空中的杨炯只留下一道残影,重重地砸向了杨渝。 “砰!” 一声巨响,杨炯落地的瞬间,被杨渝紧紧抱在怀中,只因那冲力太大,直接将杨渝冲倒在地。杨渝却似早有准备一般,腰间已然缠住了大部分的绳子,左手死死抓住杨炯的腰绳,以防他再次被那狂风吹飞了去。 杨炯本以为落地之后,少不得要摔个七荤八素,哪晓得自己好似被什么柔软之物接住了一般。待回过神来,只听见一声细微得几不可闻的娇哼声。 他挣扎着起身,疑惑的看向身下的杨渝。 只见她那头发和面颊,全都被海水打得湿透了,嘴唇白得吓人,眉头微微皱着,好似正承受着巨大的疼痛一般,再看她那双手,早已被绳子刮得鲜血淋漓,瞧着这副模样,直叫杨炯揪心。 杨渝见杨炯不说话,只是一脸关切地看着自己,便开口问道:“你没……” 话还没说完,就被杨炯狠狠亲了一口,把她后面的话硬生生给堵了回去。 “疯了你!” 杨渝娇声嗔怪道。 杨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默默地扶起她,却是一言不发。 “干什么?感动了?” 杨渝没好气地调笑道。 杨炯瞧着她强自镇定,眉头紧皱的模样,一脸担忧地问道:“姐姐,你的心没事吧。” “我的心能有什么…… 臭弟弟!都什么时候了,还这般不正经!” 杨渝先是一愣,接着便瞪眼喝骂起来。 杨炯仿若未闻,径直紧紧抱住她的娇躯,心贴心地感受了一番,而后认真说道:“这可是我往后的依靠,可千万不能出事儿。” 杨渝俏脸一红,随后骂道:“再不老实我可真揍你了!赶紧干正事!” 杨炯闻言将她松开,对上她的眼眸,见她给了自己一个嗔怪和安心的眼神,便也不再纠缠。 转头瞧见毛罡正跌跌撞撞地赶了过来,便大声吩咐道:“老毛,去把船帆扯满,咱们这就破风,冲出海龙卷!” “是!” 毛罡大吼一声,扯着绳子,全身肌肉绷紧,用力一拽,那主帆便彻底完成了偏转。 “艹!还得是你老毛!牛逼!” 杨炯大声称赞了一句,接着又看向赶来的贾纯刚,大声命令道:“除了船工,其余人等都莫要出现在甲板上,甲板上的人,自己用绳索把身子固定好了,准备破风。” 贾纯刚一边给一个水兵系绳子,一边大吼着回应道:“大人放心,老卢和老姬早就在第一时间稳住了船员和士兵,不会有事!” “侯爷!快撤离甲板!咱们要东进冲出海龙卷!” 李宝大声提醒着。 杨炯摆了摆手,随后拉着杨渝迅速撤离,寻了一处掩体,将两人牢牢地绑在一起,而后紧紧搂住她,一声不吭。 “你怕死吗?” 杨渝大声喊道。 “怕!” “胆小鬼!” 杨渝撇了撇嘴,语气里却没多少嗔怪之意。 杨炯抱着她的娇躯,与她十指紧扣,耳边狂风呼啸,周围暴雨如注,船身不停地摇晃着,两人就这般紧紧抓住彼此,仿佛是那巨浪中被肆意拍打的小船,随时都可能被这大自然的伟力给吞没了去。 “以后你教儿子习武!”杨炯突然道。 “啊?” 杨渝被那狂风裹挟的海水打得生疼,只隐约听见 “教习武” 三个字,便大声呼唤询问。 杨炯见状,凑到她耳边,大声吼道:“你会死的知不知道?你身上又没系安全绳,要是被风吹走了,我上哪儿找你去?” “哼,姐姐不白占你便宜,我逼迫你帮我,自然也得拿出对等的来还你,你若瞧不上我,我便拿你瞧得上的东西出来与你交换!” 杨渝语气冰冷,三分幽怨,三分气愤,还透着那一分娇柔的嬉闹之意。 杨炯听了,握紧她那鲜血淋漓的手,大声说道:“杨渝,以后你教儿子习武!听清楚了吗?” 言罢,也不等她有所反应,便重重地吻了上去。 杨渝美目圆睁,下意识地挣扎了几下,却发现两人早被绑在了一起,自己更是被他牢牢抱住,双手十指紧扣,双目之中满是柔情。 狂风暴雨,海浪翻滚,杨渝大眼睛盯着他看了半晌,突然想起他在船舱里对自己那不屑一顾的模样,心里没来由地一阵气闷,当下眼眸一闪,便大声干呕起来。 杨炯吓了一跳,赶忙松开她,一脸无奈地说道:“姐姐,你……” “哼,你嫌弃我?” 杨渝挑眉问道。 “怎么会!” 杨炯用力摇头否认着。 “那你跑什么?” “我头晕,真的!” “哼,方才还信誓旦旦地说要跟我生孩子呢,这会儿就不认账了?” 杨渝冷笑着说道。 “年少冲动,口无遮拦。” 杨炯苦笑着解释道。 杨渝脸色一冷,命令道:“滚过来!” “哦!” 杨炯乖乖地应了一声,凑了过去。 “你嫌弃我?” “我真没有!” “证明给我看!” “别了吧!我不爱吃海参!” 杨炯一脸无奈地回应着,那模样满是抗拒。 杨渝冷笑一声,一言不发地盯着杨炯,那眼神之中,除了愤怒便是幽怨,看得杨炯的心直没底。 杨炯见此情形,心一横,再次用力吻了上去。 杨渝眉头一挑,眼眸之中满是促狭之意,而后又假装呕了几下。 杨炯认命般地闭上眼,等了好一会儿,却没等来想象中的秽物,反倒是被一片柔软包裹住了。 杨炯瞪大双眼,只见杨渝满面羞红,眼眸含水,见杨炯看向她,还不忘挑眉调笑,那眼神中分明是捉弄成功后的促狭和成熟大姐姐的挑衅。 杨炯气急,心中暗道:这杨渝三番五次戏耍于我,我岂能示弱!当下便要与她分出个胜负。 一时间,二人棋逢对手,你来我往,互不相让。只见杨炯双手轻轻环住杨渝的腰肢,杨渝则微微仰头,嘴角噙着一抹浅笑,眼神中满是妩媚与一丝丝暗藏的羞涩。 海风呼啸,天地倒悬,唯二人而已。 第352章 生孩子 二人紧紧相拥一处,虽未吐只言片语,却彼此都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心底那共赴黄泉的坚定意念。 许是因对死亡迫近的惶然,又或是要将那压抑多日的委屈尽情宣泄,杨炯深切体会到了杨渝此刻的热烈与疯狂,就如同那即将燃尽的烈火一般,炽热而又汹涌。 不知过了多久,二人这才缓缓分开双唇,四目相对,皆是目光复杂。 杨渝凝望着杨炯,良久良久,面上竟不见丝毫羞怯之态,只是幽幽叹道:“原来我也怕死呀。” 杨炯见她这般柔弱模样,往日里那英气逼人的女将军形象此刻竟添了几分楚楚可怜,不由得心底怜惜,当下双臂一紧,将她牢牢拥入怀中,轻声细语地安抚道:“别怕,有我在此,即便真到了那生死关头,我也会陪你一同走过那黄泉路,绝不相离。” “我这一生,从未尝过被人真心疼惜的滋味,如今面临此境,心中着实不甘。” 杨渝依偎在杨炯怀中,声音带着几分哽咽,似在倾诉那满腹的委屈,又似有着无尽的惆怅。 “你放心,往后我定会用心珍惜你,倾尽所有疼爱你,定要让你感受到身为女子的千般幸福。” 杨炯一脸郑重,那话语中满是诚挚之意。 “哼,我可不要你那怜悯之情!” 杨渝一听这话,眼眶泛红,竟是气得落下泪来。 “我哪有怜悯你的意思!” “那你便是觉着我救了你,所以才这般应承,不过是想报恩罢了!” 杨渝冷哼一声,话语中满是嗔怪。 杨炯心下苦闷不已,暗自思忖:这些女子,各个皆是灵秀聪慧之人,尤其在男女情事之上,那心思敏锐得如同那最细密的蛛丝一般,但凡旁人对她们存了几分别样心思,是真心倾慕也好,假意敷衍也罢,她们仅凭那与生俱来的敏锐直觉,便能瞧出个大概来。再加上那缜密的心思,自己想要哄得她们开心,当真是愈发艰难了。 杨渝被她母亲所伤,可多年来所受的忠孝之教,犹如一道道绳索,将她紧紧缚住,使得她即便心中对家族满是怨怼,却始终难以割舍那份责任,无论如何也狠不下心来做出背叛之举。 杨渝这相貌,眉似春日山峦,含翠带秀,目若秋夜寒波,深邃灵动,容色冷艳之中透着一股别样的风姿,气质更是超凡脱俗,令人见之难忘。而论及武功,那更是高强卓绝,在那沙场上纵横驰骋十数载,屡立赫赫战功,可谓是威名远扬,英姿飒爽。身为大华朝首位女将军,寻常男子在她眼中,能入得了她法眼的,那可真是寥寥无几。 偏生这杨炯仪表堂堂,出身名门世家,身份地位不凡,自身又颇具能力,竟成了那唯一有望助她摆脱困境之人。如此情形之下,她好似除了依靠杨炯,再无其他更好的法子了。 此刻二人置身于茫茫大海之上,那船只在狂风巨浪中剧烈摇晃,随时都可能被那汹涌的波涛所吞没,倾覆之危近在咫尺。生死攸关的当口,杨渝这些年来深埋心底的诸多情绪,恰似那冲破堤坝的洪水,再也遏制不住,一股脑地宣泄而出。 她满心皆是委屈,既不甘被那无常的命运肆意捉弄,又愤恨家族所给予的重重束缚,如同那被困于笼中的飞鸟,空有一身本领,却难以挣脱。长久积攒的情绪,急切地需要一个宣泄之处。 她着实不想再做那高高在上、令人敬仰却又冰冷孤寂的女将军,她也渴望能如寻常女子一般,被人温柔以待,体会那被人真心疼爱的滋味。故而,她才会这般不管不顾,做出如此大胆而又令人意想不到的举动来。 杨炯回想起与杨渝过往的点点滴滴,心中不禁感慨万千,久久难以平复。 起初之时,杨炯对她不过是有着几分欣赏之意罢了,偶尔瞧见她那修长而又勾人的大长腿,心中虽会泛起些许绮念,但也只是转瞬即逝,从未想过要与她有过多的瓜葛纠缠。 杨炯确有削弱天波府势力的心思,可打心底里从未谋划过要用迎娶杨渝这般方式来达成目的。杨渝身为天波府的顶梁柱,杨炯本已盘算好了诸多计策,只待合适时机,便可让杨渝渐渐远离天波府。 怎料世事无常,他这边还未将计划付诸行动,那老太君却先自乱了阵脚,做出这等自损臂膀的糊涂事来,着实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 即便如此,杨炯也未曾动过什么歪脑筋。他心里明白得很,以杨渝所受的忠孝教育,以及她对家族的那份深厚情感,她决然不会轻易嫁入相府,与天波府公然为敌。 所以杨炯原本的计划是在北上行进的途中,寻个法子拖住杨渝,再借老太君之手,将她一步步逼入绝境。待她情绪崩溃、心力交瘁之时,自己再从中巧妙周旋,推波助澜一番。如此一来,即便她最终不会背叛天波府,也能让她彻底断了帮扶天波府的念想。 可谁能料到,杨渝竟主动出击,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她竟主动寻上门来,非要与自己上演了一场“强制爱” 的戏码,直让杨炯头疼不已。还没等他想出应对之策,船队又突然遭遇了海龙卷这等凶险至极的天灾。 刹那间,狂风呼啸肆虐,那强劲的大风将杨炯卷入半空之中,生死悬于一线之间,杨炯已然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却不曾想,杨渝全然不顾自身安危,在没有安全绳防护的情况下,拼尽全身之力救下了他。 当杨炯看着她那原本白皙如玉的双手被绳子勒得鲜血淋漓,心中大为触动,感动之余,愧疚之情源源不断地涌上心头。 当下,杨炯便决定答应杨渝所提出的计划。 虽说如此一来自己要背上黑锅,可若能借此机会让她离开天波府,也算是达成了自己原本的目的。只是对于那假怀孕一事,杨炯身为堂堂探花郎,心中自有原则,绝不会去做那弄虚作假之事,更不会蠢到去做什么假夫妻。 即便如此,杨炯对杨渝,感恩之情终究还是占了大半。杨渝又怎会感受不到这一点呢,心中自是有些恼怒,这才会屡屡说出那些气话来。 起初,杨渝确实未曾在意杨炯是否对自己有无感情。可历经了这一番生死考验,又有了那亲密无间的接触之后,她的心思便开始变得复杂起来,就如同那缠成一团的丝线一般,剪不断,理还乱。 她会不自觉地在心中反复比较、权衡,心底里愈发渴望杨炯能是真心实意地喜爱她、珍视她,而并非将这一切都当作一场冰冷的交易看待。 这人世间的情事,本就是复杂难测。事情未曾发生之时,人人皆是将一切想得那般美好,甚至信誓旦旦,仿佛世间万事皆可如自己所愿。可一旦真正面对现实,尤其是牵扯到这男女之间的感情,那各种各样的情绪便会纷至沓来,心中所求也会越来越多,全然没了当初那番信誓旦旦,自信满满的模样。 杨渝见杨炯一语不发,眼眸之中瞬间黯淡无光。她缓缓抬头,看了一眼那漫天飞洒的雨丝,以及那漆黑如墨、仿若无尽深渊的天空,神色淡淡地道:“是我的不是,有些贪得无厌了,吓到你了吧。” 杨炯听闻此言,微微一愣,静静地凝视着她半晌,而后轻轻叹了口气,说道:“你那计划,我可以应承下来,只是这假怀孕一事,我实难接受。” “怎么?你信不过我?觉得我是那等水性杨花的女子?也对,这般与你胡闹,你如此想我倒也算是情理之中。” 杨渝语气平淡,面上波澜不惊,再无半分情绪波动。 “你莫要再说这般气我的话了!我信你不会再倾心他人,可我却不信你往后能狠下心不再帮扶天波府。若你我做了假夫妻,你又假怀孕,日后倘若天波府遭遇困境,你娘求到你面前,你当真能狠下心拒绝吗? 你绝对做不到,你如今连自己的神符卫都舍得放弃,也不愿背叛天波府,我便知晓往后你绝对是狠不下这份心。退一万步讲,真到了相府与天波府兵戎相见之时,你又会帮哪边?” 杨炯语气冷然地质问道。 杨渝静静地看着杨炯,眼神清冷,缓缓说道:“你可真够狠心的。想着让我给你生儿子,让我夹在自己亲生儿子与天波府之间,你是要存心要逼死我么?” “哼,姐姐你也太过贪心了些?这世间哪有什么都不想失去,却又能事事顺遂的道理?若你这般犹豫不决,到最后恐怕是什么都抓不住。我所能保证的,便是到了那时,绝不让天波府的人来打扰你,仅此而已。” 杨炯目光炯炯,紧紧盯着杨渝,等着她的答复。 杨渝脸上扯出一抹苦涩的笑容,轻声道:“咱俩还是先活下来再说吧。” 杨炯轻轻摇了摇头,一脸认真地道:“逃避终究是解决不了问题。你我既已有了肌肤之亲,你又对我还有救命之恩,我怎可能放你走。你不愿嫁入相府,让我背那黑锅,这些我都可依你,只是有一点,你我之间,必须要有个属于我们二人的孩子,这便是我的底线,绝无半点商量的余地。” “哼,你先前不是还对这种赤裸裸的交易极为反感吗?” 杨渝柳眉一挑,话语中带着几分揶揄之意。 “此前确是对你未曾动过那等心思,可现在不同,如今我这心里有了那想法,那这便不再是交易,而是我俘获姐姐芳心的手段罢了。” 杨炯毫不避讳地说道。 杨渝冷笑不止,神色淡淡地道:“我不喜欢你!” “无妨,日久见人心!”杨炯荤话张嘴就来,心中好笑不已:你一个感情小白,还敢跟我探花郎玩拉扯,真是不自量力。 “你……” 杨渝瞪大了双眼,气得满脸通红。 “你什么你?莫不是又想对我动手了?” 杨炯一脸的无所谓,那模样更是气人。 杨渝又气又无奈,她发觉自己与杨炯这般闹着闹着,好似那感情就在不知不觉间悄然发生了变化。 想当初,她不过是将杨炯当作一个颇为优秀的弟弟看待,虽说平日里杨炯没少占她便宜,可瞧着他确实优秀,又生得那般俊俏,杨渝也就忍了下来,还时常逗逗他这个臭弟弟,看着他那气急败坏的模样,倒也觉得有趣得很。 后来在赶路途中,杨渝得知了家中传来的消息,那原本还存有的一丝侥幸之心,顿时如泡沫般破碎消散。在这去往登州的路途之上,她思来想去,忽然发觉,好似这世间就只有杨炯这臭弟弟能入得了自己的眼,也唯有他这般的家世和地位,才有能力助自己摆脱眼前的困境。 杨渝本就是个雷厉风行的行动派,一旦心中想通了,便即刻决定付诸行动。没成想,刚登上船不久,她便被那晕船之苦折磨得够呛。恰好这时杨炯前来,杨渝便使出了威逼利诱等各种手段,只盼着能说服杨炯出手相助自己。 就在与杨炯交谈的过程中,她发觉自己对杨炯的认知似乎出现了偏差。这杨炯虽说还是那般喜好女色,可实际上却是个极为聪明且重情重义的男子。即便在那样的情形之下,他也未曾趁火打劫,更没有说出什么伤害自己的话语,相反,杨渝能真切地感受到,他是打心底里尊重自己。 杨渝起初本想着撩拨他一下,可在这一来一往之间,她对杨炯认识更加深刻。他重情义,心地又软,尤其是对女子更是心软得很,这让杨渝都有些不好意思再像以往那般欺负他了。 杨渝不是蠢人,她心里明白得很,即便自己武功比杨炯高出许多,可若不是杨炯有意相让,又怎会任由她这般欺负呢。也正因如此,杨渝都不知为何,那句软语相求的话,竟不自觉地就脱口而出。 紧接着便是那令人尴尬不已的初吻之事,杨渝做梦都未曾想到,自己的初吻,竟是在这般场景下给了眼前这个男子,当时那场面,直让她尴尬得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可她身为姐姐,又有着将军的威严在身,又怎允许自己如此失态。 于是乎,她生平第一次强词夺理,生平的第一次强吻,也就这般发生了。 至于去救杨炯,她当时也并未多想,不过是下意识的本能反应罢了。可在刚才那生死一线的瞬间,她也不知怎的,心底里压抑许久的委屈竟一下子全都爆发了出来。她心底里竟无比渴望能被眼前这个臭弟弟疼爱,那渴望之情,浓烈得如同那燃得正旺的火焰,怎么扑也扑不灭。 如今待她再次冷静下来,却发觉大事不妙,她好似真的对杨炯产生了那么一丝情意,这一发现直让她慌乱不已,心中更是犹如那小鹿乱撞一般,七上八下,没个着落。 她心中有着自己的盘算,一旦两人之间有了真情,那往后的结局,必然是要以自己背叛天波府而收场,她原本的计划,不过是想与杨炯做个有名无实的假夫妻。 那先前所说的给杨炯机会之类的话,也不过是逗他玩玩的玩笑话罢了。可如今她发觉糟糕了,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好像真的有了想要依靠杨炯的心思,而这并非是因为他的家族势力,而是一个女子对男子的那种纯粹的情感依赖。 她虽说未曾有过感情方面的经验,可平日里也听过、见过不少,这般脸红心跳,时刻想着要将对方紧紧抱在怀中,哪怕只是静静地待在一起,不发一语也好的心思,若这都不是喜欢,那又能是什么呢? “怎的不说话?” 杨炯见她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又满脸愁苦的模样,没好气地问道。 “你让我说什么?” “你先前可是说过,只要我有本事让你爱上我,你便给我生孩子!你说话可得算数呀!” 杨炯目光灼灼的盯着杨渝。 杨渝沉默着,一言不发。 杨炯见状,不禁心头火起,当下俯身,用力地吻了上去,还故意将那声响弄得极大。 杨渝先是一愣,随后反应过来,狠狠捶了他一下,厉声骂道:“你想死是不是!” “啵 ——!” “你这混蛋!” “啵 ——!” “你…… 停停停!算你狠,算数行了吧!” 杨渝见他还要再来,赶忙摆手制止。 杨炯挑了挑眉,嬉皮笑脸地道:“姐姐,你可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些什么,你是不是觉得,反正这决定权在你手中,你说不爱就不爱,我又打不过你,还能拿你怎样?对吧?” 杨渝瞳孔一缩,满脸疑惑地看向杨炯。 “哼,咱们走着瞧,我有的是法子来对付你!我若是拿不下你这朵山茶花,往后我便再也不提这探花郎的名号。” 杨炯扬了扬眉,颇为自信地说道。 杨渝见此情形,伸手扯住杨炯的耳朵,破口大骂道:“你这臭弟弟,真是越来越放肆了,你就是这般尊重姐姐的?在我面前这般口无遮拦,真以为我不敢打你了不成?” “啊 ——!疼疼疼!” 杨炯扯着嗓子大声呼痛。 “哼,你少在这儿装模作样,我手上用了几分力,我自己心里还不清楚么?” 杨渝冷哼一声,松开了手。 杨炯嘿嘿一笑,轻轻伸手环抱住杨渝,抬眼望向天边,悠悠地道:“瞧这风雨,好似渐渐小了呢。” 杨渝不着痕迹地挣扎了几下,发觉挣脱不开,也就任由他抱着,淡淡地回应道:“好像船也没那么晃了。” “姐姐,你可知道为什么天会下雨?” 杨炯冷不丁问道。 “江河湖海,皆有龙王镇守。龙王身负天命,司掌行云布雨之责。” 杨渝一脸认真地说道。 杨炯听了,先是一怔,随即调笑道:“姐姐,你咋这么可爱。这明显是哄小孩的话,你还真信呀?” 杨渝脸色一红,没好气道:“那你说为什么?” “其实呀,原因简单得很。炎火张天,水化为气,气聚成云,云集成雨,雨又润泽万物。” “你到底想说什么?” 杨渝皱起眉头问道。 “沙漠之所以不下雨,是因为无水,水火不相遇,不成云也就无雨,万物自然难以生长,你明白了吗?” “不明白!” 杨渝别过头,冷哼不语。 杨炯见她装傻,轻笑一声,搂她的手又紧了几分,说道:“我想着,以后咱孩子就叫杨雨隮,荟兮蔚兮,南山朝隮,你觉得如何?” “难听死了!” 杨渝不住摇头。 “那你说叫什么?” 杨炯一脸无奈。 杨渝先是一愣,接着眉头紧皱,似乎真的在认真琢磨给孩子取什么名字。 过了好一会儿,杨渝柳眉倒竖,骂道:“好你个杨炯,我被你绕进去了,谁要跟你生孩子!” “你瞧,你瞧!天光破晓,雨停虹现,这是老天的意思,咱儿子就叫这名字了。” 杨炯扶着她起身,对杨渝的抗议全然不顾。 杨渝狠狠瞪了他一眼,解开绳子,抬头望天,只见晨光熹微,风停雨歇,一缕阳光穿透云层洒下,一道彩虹横跨天际,壮美非常。 见到这般景色,杨渝心中除了劫后余生的喜悦,更多了一种历经劫难终见曙光的豁达,那压抑许久的阴霾和委屈,在这一刻全都一扫而空。 她转头看向同样面带微笑的杨炯,鬼使神差地小声问道:“要是女儿呢?” “嗯,这确实是个问题。姐姐你自幼习武,身子骨好,要是生个龙凤胎,女儿的名字确实得好好想想!” 杨炯一脸郑重地说道。 “我是猪吗?天天给你生孩子!” 杨渝羞恼不已,一脚踹在杨炯屁股上,转身就走。 “你以后得改改这动不动就动手的脾气,以后咋教孩子?” 杨炯捂着屁股跳脚大骂。 “教个屁!” 杨渝怒不可遏。 “你看,你看!又爆粗口,这要是教坏了孩子咋办?” “给老娘闭嘴!再啰嗦,我一枪捅死你!” 杨渝转身,怒目而视。 杨炯对上杨渝那骇人的眼神,立刻闭上了嘴,看向从远处走来的李宝,抢先迎上,说道:“走走走!快说说现在什么情况!” 杨渝看着杨炯落荒而逃的模样,冷哼一声,扬长而去。 第353章 偏航 <特别鸣谢:tijin的大神认证,特此加更!> 杨炯心急火燎地扯住李宝,忙不迭地催问道:“快些讲来,如今这情形到底如何了?” 李宝脸上满是愁苦之色,重重地叹了口气,愁眉苦脸回道:“侯爷,卑职刚仔仔细细清点了一番,咱们南下跟着破风的船队,如今剩下的船只已然没多少了,这兵力算下来,统共不足五千人。更糟的是,眼下咱偏离了既定的航向。” 杨炯听闻此言,眉头紧皱,接着问道:“人数倒也还能勉强应付。咱南下的船队本就在那海龙卷的主路线上,能保住这些人马,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那北上的船队总共是三千人,所幸遇着的风浪不算大,想必能留下不少兄弟。这般算下来,若能顺利登陆,估摸还能有八千兵力可用。只是当下,这偏航的事儿可着实棘手,咱们到底偏了多远?” 李宝又是一声长叹,满脸无奈地说道:“哎!侯爷,都怪卑职没本事。如今只晓得是偏离了瓮津,至于究竟偏了多少,卑职也只能凭着以往的经验估算个大概,远的话,怕是到了洪州,近的话,便是江华。” 杨炯一听,气不打一处来,忍不住骂道:“这误差可有数百里,哪能这般含糊!” 李宝也只能苦着脸,继续无奈说道:“侯爷,眼下依卑职看,倒有两个法子可行。其一,咱北上与另一支船队会合,重新把那航向给定好了,再一道朝着瓮津进发,只是这法子最快也得耗上两日时光。 其二,便是顺着现下这错了的航线接着走,只是这最终会去到何处,卑职着实说不准。唯一能确定的是,明日午时之前,定能登上高丽地界,和原计划的时间比起来,相差倒也不算太大。” 杨炯沉默了好一阵子,权衡再三后,开口道:“就依着现下这航向走。这时间可耽搁不起,兄弟们大多都是内陆来的,本就晕船晕得厉害,又刚经历了那海龙卷,要是再拖久了,保不准要生出些乱子来。咱当下首要之事,便是先成功登陆。李宝,你可得想法子尽量在江华登陆,那儿离瓮津不远,且还有崔忠献事先备好的补给站,眼下可是咱最佳的登陆所在了。” “是!” 李宝赶忙拱手应下,匆匆而去。 杨炯也不敢懈怠,在这将船上四处查看了一番,好让那些军官和士兵们都瞧见主将还在船上,心里头能踏实些,随后便朝着火器仓走去。 火器仓位于将船的最底层,由文竹和青黛这俩女子亲自守着,周围严严实实地设了规矩,严禁旁人靠近,那隔离和保密的制度甚是严密,哪怕是军中的将官,知晓里头究竟藏着何物的,也是少之又少。 青黛在火器仓前,莲步轻移,来来回回地走着,那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不住地朝着楼梯那边张望,脸上满是焦急之色,那娇俏的娃娃脸皱成一团,显然是满怀心事。 文竹也好不到哪里去,靠着仓门站着,可那眼神却死死地盯着楼梯口,小巧的莲足不自觉地朝着那方向挪了挪,身子也微微前倾,瞧那架势,仿佛只要有个风吹草动,便能立时冲将出去一般。 待瞧见那熟悉的身影出现,二人似是得了什么天大的惊喜,脚下生风般奔到杨炯身前,异口同声地娇声道:“ 你没事吧?” 杨炯见她俩这般模样,心头一暖,当下在二人那光洁的额头各亲了一下,朗声道:“莫要忧心,我这不是好好的嘛,哪能有事儿呀。” 这一下,可把她俩闹了个大红脸。青黛瞬间羞得面若桃花,水汪汪的杏眼满是羞愤,娇嗔地剜了杨炯一眼,那模样别提多娇俏了。文竹先是一愣,随后银牙一咬,玉手便朝着杨炯腰间伸去,作势就要狠狠拧上一把,那架势好似要把心里头的羞意都融进这一拧之中。 杨炯赶忙赔着笑,知晓文竹面皮薄,当下握住她的手,另一只手牵起青黛,一同进了火器仓内。 “这里可有什么异样?” 杨炯率先开了口,把话题引到了正事上。 青黛收了收心神,一本正经地说道:“一切妥当。当初咱把火器往船上装的时候,可是用了好几道绳索,牢牢地固定在这仓底了。就方才那海龙卷闹得那般厉害,船体晃得人都站不稳,可这火器也没挪动多少,也没瞧见有啥可疑之人来这儿窥探。” 杨炯听了,微微点头,又仔细查看了一番火器的状况,见确无损坏后,便拉着她俩走到一旁,神色凝重地说道:“你俩也知晓,这火器可是咱的秘密武器,说是此次行动的关键所在也不为过。这便是我为何单单让你俩守在这儿的缘由了。我能全然信任的人本就没几个,既有能耐办好这事儿,又能让我放心的,更是少之又少,所以也只能劳烦你俩担着这重任了。” 青黛眨了眨那水汪汪的大眼睛,满是疑惑地问道:“咋突然说起这些恼人的话了?我姐妹俩又不是那不懂事的女子,轻重缓急还能分不清?” 文竹那原本清冷的俏脸上,亦是写满了疑惑,轻轻点了点头,附和着青黛的话。 杨炯微微皱眉,缓缓说道:“方才那海龙卷一闹,咱如今剩下的人手不足五千,还有三千人从北边破风前行。眼下更大的麻烦便是这航线偏了,待得登陆之后,我估摸能有战斗力的兵,怕是连三千人都不到了。要是登陆的地方再有个变故,就这点兵力,怕是要出事。所以这火器就成了咱最后的依仗,关乎着能否平安登陆。” 文竹听了,语气虽依旧平淡,可那眼眸之中却满是郑重,轻声说道:“我定会守好此处,断不会出什么差池。” 青黛也赶忙应道:“我俩知道轻重,定会护住火器仓周全。” 杨炯看着这两个乖巧又任劳任怨的小媳妇,心里头满是怜惜,悠悠叹了口气,温声道:“等这事儿了了,咱便早些回家。待到四月春暖花开之时,正是乘坐热气球游玩的好时节。天气暖和了,也好出去走走逛逛。上回和你出去,没走上多久,我心里头一直惦记着呢。待回了家,咱可得好好走上一整天。” 文竹一听,那原本清冷的眸子中,顿时添了几分幽怨,娇嗔道:“哼,你还记得这事儿呀,先前答应了带我乘坐热气球,眼瞅着都快过年了,也没见个影呢。” 青黛也凑了过来,小声说道:“可说好了,回了家,你可得有一日专门陪着我,不许耍赖呀。” 杨炯被她俩这一说,心里头有些发虚,眼珠一转,看向文竹,故作惊讶地喊道:“哎呀,那是什么?” 文竹听了,下意识地扭头看去。杨炯瞅准这空当,凑上前去,“啵” 的一声,在青黛那红润的红唇上亲了一口。 待文竹回过神来,杨炯又赶忙上前,对着文竹那如花瓣般的嘴唇,也狠狠亲了一下,随后撒腿就跑,边跑还边喊道:“两位娘子辛苦啦!” 文竹和青黛先是一愣,随后都羞得满脸通红,各自啐了一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再不好意思对视。 “呃,我去瞧瞧那火药受潮了没。” 青黛红着脸,率先打破了这尴尬的沉默,说完便朝着那大炮的方向走去。 “哦,那我去看看大炮的固定绳松了没。” 文竹也应了一声,抬脚朝着火药那边走去,只是走得匆忙,竟也没留意方向。 待得两人发觉自己走错了,那原本就红扑扑的脸蛋,更是好似火烧一般滚烫,一时间,场面又陷入了一种怪异的寂静之中。 青黛只得佯装无事,默默检查起大炮是否受潮,文竹也红着脸,查看那火药是否绑得牢固。二人皆是默不作声,就这般将错就错,默契地装作啥事儿都没发生过一般。 再说杨炯,从船底出来后,便径直朝着梁洛瑶的船舱去。杨炯在开船之前,特意三令五申地强调了行船的诸多规矩,还让那些有经验的将官给众人细细讲解,哪些事儿能做,哪些事儿万万做不得。 其中有一条便是,一旦遇上大浪或是天灾,那甲板上除了负责作业的人员,其他人一概不许上去添乱,免得生出祸事来。 杨炯对这规矩极为赞同,此次碰上海龙卷,李澈没来自己身边,看来这丫头是真的长大了,不再是从前那个仗着自己的惊世武艺,便肆意胡闹的小丫头了。 杨炯一边这般想着,一边推开了梁洛瑶船舱的门。可这一瞧,差点没把他气得背过气去,忍不住大声骂道:“你把瑶瑶挂在墙上干什么?” “姐夫……我……呕……” 李澈话还没说完,便忍不住弯腰呕吐起来。 “杨大哥……她…… 呕……” 梁洛瑶被挂在墙上,刚要开口辩解,也是一阵恶心,直接吐在了地上。 “哎哟,两个小祖宗,我这真是……” 杨炯看着这一片狼藉的场面,只觉头疼欲裂,一个头两个大。 当下也顾不上许多,手忙脚乱地翻找出水盆,递给李澈后,赶忙上前把梁洛瑶抱了下来,安置在李澈身旁,一手轻轻拍着一个,两人就这般一同呕吐起来。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杨炯皱着眉头,满脸无奈地问道。 李澈吐了好一会儿,才缓过劲儿来,强自镇定了一下,神色淡淡说道:“姐夫,她不会武功,那海龙卷一来,她在船舱里被晃得东倒西歪,到处乱撞,我怕她撞死了,这才把她挂墙上,我可是好心呐。” “你胡说!你就是故意报复我,哪有你这般好心的!” 梁洛瑶气得眼眶泛红,咬牙切齿地说道。 “我可没胡说,我真真儿是在救你,你怎么不识好人心呢。” 李澈双臂抱在胸前,没好气地回怼道。 梁洛瑶气得直跺脚,怒声说道:“那海龙卷都停了,你为啥还不放我下来?” “我自己都晕船晕得厉害呢,站都站不稳,哪有力气放你下来!你没瞧见我也难受着嘛。” 李澈瞪大眼睛,反驳道。 “你胡说,你明明是让我学猫……你讨厌死了!” 梁洛瑶说到这儿,小脸羞得通红,眼眸里含着泪,那模样又气又羞,别提多委屈了。 “我可没这么说,我是听人讲猫叫能让人心里安稳些,我那会儿晕得厉害,想着让你叫几声试试,也好让咱俩都舒坦些。我站都站不稳,怎么帮你下来?你不学就算了,还往我身上吐,还污蔑我,哪有你这样的呀。” 李澈说得那叫一个理直气壮,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 “你就是强词夺理!” 梁洛瑶气得浑身发抖。 “你才是!你往我身上吐脏东西怎么不说?” 李澈不甘示弱,瞪大了眼睛回怼道。 杨炯只觉脑袋嗡嗡作响,狠狠瞪了李澈一眼,厉声说道:“都别吵了!互相道个歉,赶紧歇着,咱明天可就要登陆了,莫要再闹了!” “哼!” 两人听了,同时把头一扭,谁也不搭理谁。 “不听话是吧!好,我这就安排一艘船,把你俩都送回去,省得在这儿添乱!” 杨炯佯装生气,作势就要往外走。 “姐夫!” “杨大哥!” 杨炯停下脚步,冷哼一声道:“抱一下,互相说对不起,不许再闹别扭了!” 两人听了,极不情愿地对视一眼,各自扯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生硬地抱在一起,咬牙切齿地说道:“对不起!” 杨炯看着这俩丫头这般模样,真是哭笑不得,心里头暗自感叹,没料到这两个看着乖巧的小丫头,竟这般能折腾,尤其是这小梧桐,往日里看着单纯善良,没想到还有这么腹黑的一面。 那瑶瑶更是瞧着柔弱,可也不是个好惹的主儿。瞧李澈那后背满是呕吐物的狼狈样,显然是梁洛瑶反击的手段。这梁洛瑶虽说年纪小,可也是个机灵厉害的女子,能把李澈弄成这样,可见也不是个任人拿捏的主。 想到这儿,杨炯不禁暗暗感慨,果真是越漂亮的女子,心思越难捉摸,这俩丫头竟还有这般不为人知的一面。 见她俩道完歉后,还是互相瞪着对方,杨炯也懒得再啰嗦,直接说道:“瑶瑶,你去我房间休息,这里脏的都能养猪了!你,跟我走!” 说罢,杨炯一手拉着一个,先把梁洛瑶送到了自己房间,安置好后,又拉着李澈回了她的房间。 到了房间里,看着李澈气鼓鼓的模样,杨炯没好气地帮她把脏衣服脱了下来,随手扔进垃圾桶,然后便翻箱倒柜地找起新衣服来。 “你就向着外人,我才是你妹妹!” 李澈带着哭腔,委屈巴巴地说道。 杨炯无奈地摇了摇头,没好气道:“你这丫头,演技也太差了。想让我不训你,就使出这些小把戏来,又是先发制人,又是倒打一耙,还哭哭啼啼的装可怜,就想着让我心软,舍不得训你是吧。” “嘿嘿!姐夫~~!” 李澈立马换了副模样,小跑着凑到杨炯身旁,抱着他的胳膊撒起娇来,那娇俏的模样,让杨炯又好气又好笑。 杨炯瞪了她一眼,找出一件外套扔给她,笑骂道:“梧桐,我以前咋就没发现,你怎么跟你大姐一样腹黑呢?” “哼,还不是跟姐夫你学的呀!” 李澈接过外套披在身上,一脸的小得意。 “我什么时候教你这些了?” 杨炯没好气地问道。 “鹰立如睡,虎行似病,当你要干坏事,又不想让人说话的时候,就糊一层仁义道德,不能把它赤裸裸的表现出来。” 李澈振振有词地说道。 “你……我……我那是告诉你这种人是怎么骗人的,可不是让你学来对付别人的!” 杨炯气得直翻白眼。 “情况总是在变,要想跟上形势,必须要灵活变通。” 李澈不以为然,继续说道。 杨炯真是被她气得没了脾气,无奈地说道:“你少跟我在这儿狡辩。我问你,不是叮嘱过你别欺负她吗?你为什么非得去找她的茬儿?” “哼,我把她当朋友,她却想当我姐姐!我要是不给她点颜色看看,她怕是要上天。” 李澈咬牙切齿地说道。 杨炯翻了个白眼,笑骂道:“你这丫头,能不能别整天胡思乱想,她才十二岁,我不可能有那心思。” “你别管,这是我和她之间的事!你都瞧见了,她厉害着呢,根本就不是个会吃亏的主,还跟我装可怜骗我,故意吐了我一身!” 李澈一想起这事,就恨得牙痒痒。 “那还不是你先把人家挂墙上,还逼人家学…… 你以后可少干这些荒唐事儿,听见没!” 杨炯瞪着眼睛,严肃地说道。 “哼!” 李澈气得一屁股坐在床上,扭过头去,不再吭声。 杨炯见状,苦笑着摇了摇头,坐到她身旁,从怀里掏出一条镂空瑞香银质脚链,递到李澈手中,和声说道:“在长安的时候,我忽然想起,咱俩相识许久,却还没送过你见面礼。本想送你玉佩,可看你身上挂满了,思量许久,便让人打造了这条脚链。本打算等你乖巧些再给你,瞧你现在难受,就当哄你开心了 。” 李澈手持脚链,细细打量。 只见这脚链以顶级银丝精心编织,环环相扣,工艺精湛。链坠的瑞香花由纯银打造,轮廓线条流畅,花瓣经繁复镂空工艺雕琢,纹理细腻,栩栩如生 。 “你笑什么 ?” 杨炯见李澈似笑非笑的模样,不禁问道。 李澈白他一眼,小声道:“我在家的时候,常去你书房,早瞧见这脚链的设计图了!还以为你要到明年五月才送我呢。” “好呀!你竟敢偷看我的东西!” “什么偷看,你对我有什么可藏的?” 李澈调皮地做个鬼脸,把脚链塞到杨炯手里,脱下靴子,露出雪白纤细的小脚,示意杨炯给她戴上。 杨炯苦笑,只当她是小孩子心性,亲手将脚链戴在她左脚踝上。脚链贴合在她的脚踝处,宛如为其量身定制一般,那精致的瑞香花垂在一侧,更衬得她脚踝纤细。 李澈见脚链戴好,左右晃了晃小脚丫,满心欢喜,小声问道:“好看吗?” “好看极了,这设计很衬你,简约而不失雅致,愈发显出你灵动出尘的气质。”杨炯点头称赞。 李澈满是开心,看向杨炯,撒娇道:“姐夫,我饿了,想吃长寿面 。” “你刚吐完,能吃得下吗?别一会儿又吐了。” “就吃一点点,好姐夫啦 !” 李澈拽着杨炯的衣袖,不住地撒娇 。 杨炯无奈,起身道:“知道了,你先歇着,等醒了就给你做 。” “谢谢姐夫!” 李澈欢呼雀跃,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 杨炯苦笑着摇头,走出了李澈的船舱。 李澈目光紧紧追随着杨炯渐行渐远的背影,直至那脚步声消失。她下意识地低下头,瞧着自己佩戴着脚链的小脚丫,左右轻轻摇晃起来,每一下晃动,脚链都闪烁着细碎的光芒。 她的手时不时不自觉地伸下去,轻轻摩挲着那精致的脚链,指尖触碰到细腻的纹理,爱不释手。突然,她的小脸染上一抹红晕,恰似春日里初绽的瑞香花,娇俏动人。她轻咬下唇,眼眸中闪过一丝嗔怪,小声嘟囔着:“坏姐夫!” 紧接着,那抹红晕迅速蔓延至整张脸庞,愈发浓郁,此刻的她,脸色红得仿若天边绚丽的晚霞,夺目而迷人。她慌乱地转身,一头扎进被窝里,像是要将这份羞涩与悸动都藏起来。躲在被子里的她,小脚还在不停地踢踏,恰似一只受惊的小鹿,内心的波澜难以平息。 而那脚链,在这踢踏间,发出轻微却悦耳的声响,如林间的微风,似静夜的私语,随着她逐渐平缓的呼吸,一点点、一丝丝,慢慢隐没在寂静的夜色里,徒留一室静谧。 第354章 江华登陆 且说杨炯步出舱门,脚下不停,径直朝着杨渝的房间赶去。刚一到门口,抬手推那舱门,却觉纹丝不动,难以推动分毫。 杨炯嘴角泛起一抹苦笑,扬声说道:“姐姐,你可好些了?” “滚蛋!”杨渝的声音裹挟着怒意,直直传来。 “那行,姐姐你早些安歇,咱们明日便可登陆啦。” 杨炯回应一声,旋即故意弄出些脚步声,佯装离去,实则人却还立在房门外。 “你……” 杨渝话刚出口一半,便顿住了。 片刻之后,只听得房间里传来噔噔噔的急促跑动声。 “咯吱” 一声,房门缓缓打开。待瞧见杨炯脸上那促狭的坏笑时,杨渝先是一怔,紧接着又羞又怒,猛地用力,便要将房门关上。 “哎哎哎!姐姐救我,弟弟我实在没处可去啦!” 杨炯身形一闪,瞬间抢进了房间,面上装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滚出去!” 杨渝声音冰冷,语气不善。 杨炯深知杨渝爱面子,当下伸手拉住她的手,暗中一脚踢上房门,顺势引着她在桌旁坐下,而后满含柔情地望向她。 “看个屁!” 杨渝狠狠瞪了杨炯一眼。 杨炯苦着一张脸,无奈说道:“姐姐,你别老是这么爆粗口,这可太有损你在我心中的美好形象啦。” “哼,后悔啦?后悔了就别来招惹我。” 杨渝冷笑连连,言语间满是不屑。 “哪能呢!” 杨炯嘻嘻哈哈,脸上挂着讨好的笑,顺势抱起杨渝那修长的腿,搁在自己腿上,轻轻为她按摩起来。 杨渝挣了几下,奈何拗不过他,只得无奈认命,任由他动作,可脸上依旧冷若寒霜,没有半分笑意。 但凡女子跟你使性子、闹脾气的时候,你大可以在言语上放软姿态,用上些讨好的举动,来缓和紧张气氛。但切记,万不可在当下引发矛盾的那件事上继续纠缠不休,在这种情形下,你几乎绝不可能在争吵中胜过女子。 这时候,较为明智的法子,便是巧妙地转换话题,将心思都放在哄好她的情绪上头。等她情绪平复下来,你便会发现,原本引发矛盾的那个问题,她往往自己就能慢慢想开。 杨炯深明此中道理,当下赶忙岔开话题说道:“姐姐,咱们的船偏了航,如今船上剩下不到五千人。” 杨渝一听谈及正事,女将军的威严瞬间展现。她眉头紧皱,声音冷峻,开口问道:“怎么会这样?偏了多远?” “最远可能到洪州,最近也在江华。” “什么?李宝到底在做什么?这两地相距数百里,离西京更是遥远,这哪里是偏航,这是迷航!” 杨渝怒不可遏,作势便要出门去查看情况。 杨炯赶忙紧紧抱住杨渝的大腿,轻声安抚道:“姐姐莫要着急,我已经吩咐李宝,让他尽力在江华靠岸登陆。那里距离西京大概四百里左右,崔忠献在那儿设有补给站。咱们一登陆,稍作休整一日,便能即刻启程,直奔西京。” 杨渝听了这话,先是一愣,紧接着满脸震惊,说道:“你疯啦!咱们不是要去攻打金上京吗?怎么这会儿又要打高丽西京?” “就知道瞒不过姐姐。我瞧着那高丽国王王韺,怕是活腻了,竟敢来咱们大华滋事生非。若不给他点厉害瞧瞧,他还真不知道马王爷有几只眼。” 杨炯神色冷峻,话语中透着丝丝寒意。 “你可想清楚了?这么做,难免会横生枝节,耽误咱们奇袭金上京的宝贵时间。况且,你要明白,既然王韺敢在登州动手,便说明他早做好了你会攻打他的准备。咱们要是去打西京,恐怕难以速战速决,你可千万别冲动。” 杨渝满脸担忧,摆出姐姐的威严姿态,语气严厉地教训道。 杨炯用力揉了揉杨渝的大腿,笑着说道:“崔忠献在高丽做了这么多年的权臣,他可不是个傻子。咱们这次行动,他在不清楚咱们到底要攻打谁的情况下,却动用了全部力量,在高丽沿海设置了五个补给站,他岂能毫无所求?我琢磨着,他这是想借刀杀人,怕是又想废掉高丽国王了。” 杨渝白了杨炯一眼,那双大眼睛里满是嗔怪之意,而后换了个更舒坦的姿势,将双腿搁在杨炯腿上,让他继续按摩,这才接着说道:“我对高丽国内的局势不太了解,只听说崔忠献之前已经废立过王晫,如今这王韺便是他亲手扶植上位的,怎么这会儿又想着废立皇帝?既然如此,他自己当皇帝不就好了,何必费这般大的力气?” “主要有两个原因。 其一,高丽国内派系林立,情况错综复杂,且各个派系背后都有外部势力撑腰。虽说崔忠献手握重权,权势极大,但也不能为所欲为、肆无忌惮。就好比,皇室和武将背后,分别有辽国和金国的影子。这三方势力本就相互敌对,互不相容,倘若他贸然称帝,那无疑是逼迫皇室和武将集团联合起来对抗他。更要命的是,这还会给周边邻国攻打高丽提供借口。一旦他敢称帝,金国和辽国怎会坐视不管?必然会打着帮助皇室、拨乱反正的旗号,出兵占领高丽。 其二,高丽地方豪族势力极为强大,他们根基深厚,牢牢掌控着大量土地、人口,还拥有一定规模的私人武装力量。像全罗道、庆尚道等地的豪族,长期苦心经营自己的势力范围,在地方上拥有很强的话语权,对崔忠献试图掌控地方的举措极为抵触,时常抵制崔忠献政令的推行,反抗他的叛乱也时有发生。 综上所述,崔忠献在高丽的实际权力,其实与皇帝并无二致,他没必要为了那皇帝的虚名,去触怒各方势力。这次我猜测,应该是王韺打算趁着金、辽、华三国自顾不暇之时,对崔忠献发动致命一击。 不然,崔忠献不会想要再度废立皇帝,更不会想着借咱们的手来办这事。这表明,高丽国内的各方势力,已然逐渐站到了崔忠献的对立面,他再也不能像从前那般,肆意废立皇帝了。” 杨炯神色认真,有条不紊地分析道。 “看来这高丽国王王韺,倒真是有几分能耐,能将高丽国内如此复杂的势力都聚集起来,还把崔忠献逼到这般境地,着实不容易啊。” 杨渝不禁感叹道。 杨炯并未言语,眼神放空,眉头紧锁,陷入了沉思之中,手上却下意识地不停给杨渝按摩着。 杨渝原本被杨炯按摩得浑身放松,惬意不已,没料到这臭弟弟竟不知不觉揉起了自己的脚,还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这可把她气得不轻,当即冷冷说道:“你要是嫌命长,就明说!” “啊?” 杨炯一脸茫然,疑惑地看向杨渝。 “你少在这儿装糊涂!” 杨渝看着自己那还被杨炯握在手中的脚,用力一震,作势便要动手。 “误会,这纯粹是误会!” 杨炯赶忙伸手拦住杨渝已然抬起的手,脸上堆满讨好的笑容。 杨渝皱着眉头,一脸嫌弃地看着杨炯,没好气地说道:“你是不是有毛病啊,那有什么好的?” “呃,姐姐,你这是污蔑!” 杨炯色厉内荏,赶忙反驳道。 杨渝又白了他一眼,嗔怪着骂道:“你当姐姐我还是那涉世未深的小姑娘呢?任由你花言巧语哄骗?哼,我常年习武,对力道的感知敏锐得很,你那点小心思,我能猜不透?别在姐姐面前耍心眼!” “呃,要不要这么厉害啊!” 杨炯老脸一红,可手上的动作却没停下,还用力捏了一下杨渝的大腿。 “你找死啊!” 杨渝吃痛,柳眉倒竖,厉声骂道。 杨炯见状,再不敢胡作非为,只得默默给杨渝继续按摩。 杨渝瞧着他那一本正经的卖乖模样,心中突然涌起一股逗弄他的念头,于是小声说道:“姐姐我倦了。” “哦!” 杨炯应了一声,立刻起身,便要搀扶杨渝上床休息。 就在这当口,他却发现大腿被杨渝死死压住,根本站不起来。杨炯满心疑惑地看向杨渝,待瞧见她眼中那戏谑的神色,哪里还不明白她的意思。 无奈之下,杨炯只得伸手抄起杨渝的腿弯,俯身让杨渝勾住自己的脖子,而后一个公主抱,将她稳稳抱上了床。 随后,杨炯在床下方的脚踏上坐下,悠悠说道:“等你睡了,我就走。” “你当自己是铁人啊!还不快回去休息?” 杨渝侧身躺在床上,手臂撑着脑袋,没好气地数落道。 “呃,瑶瑶的房间不能住了,我把自己的房间让给了她。姐姐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做出任何不尊重你的事。” 杨炯信誓旦旦地保证道。 杨渝沉默了好一会儿,而后轻声说道:“坐到床上来。” “啊?” “快点!” “哦。” 杨炯依言坐到床边,满脸疑惑地看向杨渝。 杨渝飞了他一记媚眼,而后将双腿重新搭在杨炯腿上,慵懒地说道:“姐姐我饮酒了,身子不太舒服,你来哄我睡觉。” “姐姐,你身上根本就没有酒气,别再闹了。” 杨炯苦着一张脸,伸手按住杨渝那随意磨蹭的双腿,轻声央求道。 杨渝看着他那副窘迫的模样,忍不住 “扑哧” 一声笑了出来。她发觉自己特别喜欢逗弄这个臭弟弟,或许是想证明自己即便年过花信,魅力依旧不减;又或许是本能地想要跟杨炯亲近,至于到底是什么原因,她自己也说不清楚。 总之,每次逗弄杨炯的时候,她心里都开心得不得了,那种感觉,就像偷了腥的小猫一般,既有雀跃、开心,又有悸动,还夹杂着一丝丝激动和兴奋。 “哎!你真喜欢呀。” 杨渝抬起右腿,右脚轻轻点在自己左腿上,一脸戏谑地问道。 杨炯目不斜视,紧闭双唇,一声不吭。 杨渝轻哼一声,用膝盖碰了碰这个假正经的臭弟弟,声音里没了往日的冰冷和威严,反而带着几分蛊惑与魅惑,嗔怪道:“你是不是嫌弃姐姐了?” 杨炯心中无奈,哪里会不知道杨渝是在故意逗自己。当下心一横,低下头,伸手握住杨渝的脚,轻轻捏了起来。 杨渝脸上瞬间泛起一层红晕,内心更是怦怦直跳。不过转念一想,反正日后两人也是假夫妻,便任由杨炯给自己按摩,语气轻柔地问道:“真有那么好吗?” “丰而长,皙而纤,如飞凫延颈,似鹤唳引吭,静若圆月沉珠,动若回戈挽戟,上上。”杨炯想都没想,脱口而出。 “你哪来这么多奇奇怪怪的说法?” 杨渝又羞又恼,摆出大姐姐的威严架势,厉声训斥道。 “什么奇奇怪怪!我说的可都是实话!” 杨炯回瞪了她一眼,没好气地反驳道。 “你……我真是不知道该说你什么好!” 杨渝俏脸通红,连脚趾都不自觉地蜷缩了起来。 杨炯见状,强词夺理道:“是你先招惹我的,你可别玩不起。等把我惹急了,有你后悔的时候。” 杨渝瞪了他一眼,用力震了震大腿,右脚屈伸,踩着杨炯的大腿便要起身离开。 刹那间,杨炯痛呼出声,杨渝满脸疑惑地回头望去。 待看清眼前的状况,原本就羞红的脸瞬间变得如同盛开的山茶花一般,红得似血,艳得发光。 杨渝迅速翻身,越过杨炯,再也不敢跟他嬉笑玩闹,用被子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一声不吭。 “姐姐,你真想让我那些红颜知己都守活寡不成!” 杨炯弓着身子,没好气地说道。 “闭嘴!” 杨渝瞪眼骂道,语气里满是心虚。 “你别不讲道理!明明是你伤了我,怎么反倒还有理了!” 杨炯气得跳脚。 “你少给我装模作样,我用了多大的力气我心里清楚得很。再敢跟我耍滑头,就立马给我滚出去!” 杨渝气急败坏地吼道。 杨炯听了这话,先是一愣,而后不动声色地站起身来,小声嘀咕道:“真有这么厉害?” “哼,我从三岁就开始习武,走过的桩数都数不清,对力量的把控,整个大华都找不出几个能比得上我的。你要是想骗我,下辈子吧!” 杨渝一脸得意,言语间满是自豪。 “你厉害!行了吧!” 杨炯苦着一张脸,坐在脚踏上,背靠着床边,不再言语。 一时间,房间里安静得落针可闻。 “你打算在这儿坐一整天?” 杨渝突然开口问道。 “我眯一会儿就走。” 杨炯的声音里透着浓浓的疲倦。 杨渝沉默了许久,而后命令道:“上床来睡!” “不用了,我怕自己控制不住。” 杨炯想都没想,直接拒绝道。 “哪来这么多废话!别逼我揍你!” 杨炯无奈,只得起身爬上床,看向杨渝的眼睛,轻声说道:“姐姐,你这是在玩火,一旦我得手,你最终肯定会陷入两难的困境。” “怎么?心疼我了?之前你不是还信誓旦旦地说要让我给你生孩子,逼我做你妻子吗?” 杨渝戏谑地说道。 “该做的我还是会做,但心疼你我也同样会心疼。” 杨炯如实回答。 杨渝翻了个白眼,冷冷说道:“睡觉!” 说罢,便翻身背对着杨炯,只留给杨炯一个背影。 不多时,轻微的鼾声在杨渝身后缓缓响起。 杨渝闻声一愣,又轻轻翻了个身,看着杨炯那熟睡的模样,不禁出了神。她缓缓探出玉手,轻轻摩挲着杨炯那微微皱起的眉头,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喃喃自语道:“傻弟弟,怎么就这么傻呢。” 就这样,也不知过了多久,两人都渐渐沉入了梦乡。 杨炯不知睡了多长时间,待他悠悠转醒时,瞧见杨渝已然开始穿戴麒麟服,满心疑惑地问道:“出什么事了?” 杨渝见他醒了,神色淡淡,说道:“李宝确认了航行路线,前方就是江华,再有一个时辰咱们就能到了。” 杨炯一听,猛地从床上坐起,迅速整理好自己的衣服,懊恼地说道:“我怎么睡了这么久!” “你从上船之后就一直没休息过,经历了这么多事,休息一下又怎么了?你还真当自己是铁人啊?” 杨渝没好气地教训道。 杨炯也不在这个话题上纠缠,直接问道:“是不是出什么变故了?” “嗯,前方哨船传来消息,江华附近发现了军船,看这架势,来者不善。” 杨炯听了这话,先是一愣,紧接着也顾不上许多,直接冲出门去。 “李宝!李宝!” 杨炯扯着嗓子大声呼喊。 “侯爷!” “到底怎么回事?是不是有人阻拦咱们登陆?” 杨炯焦急地问道。 李宝点了点头,神色郑重地说道:“敌船有三十艘,全都是军船。从他们的行动轨迹来看,应该是不敢与咱们正面交锋。但我担心他们在岸上还有内应,会毁掉港口,阻止咱们登陆。我已经命令快船缠住他们,他们一时半会儿没法把消息传出去。” “艹!崔忠献到底在搞什么,连一个登陆点都搞不定,我看他这个权臣,迟早要被王韺给宰了!” 杨炯忍不住破口大骂。 “侯爷莫要着急,依照咱们船队的规模,只要港口不被堵塞,登陆不成问题。” 李宝瞧见杨炯眉头紧皱,赶忙出言安慰。 “这些敌船想来不是崔忠献的人。既然出现在这儿,那就说明江华的补给站多半是出事了。我推测,他们要么是王韺的人,要么是江华当地的豪族。咱们不能冒险。 这样,你尽快解决掉那些敌船,把咱们的船冲在最前面,老子让他们见识见识什么叫火力覆盖!” 说完,杨炯立刻召集来亲兵,一同朝着火器仓飞奔而去。 第355章 女奴 <特别鸣谢:tijin的大神认证,本章八千字,特此加更!> 杨炯没时间与这些乌合之众纠缠。 从现有的状况分析,江华显然已脱出了崔忠献的掌控,更别提什么补给站了。若他所料不差,想来是江华的大族,抑或高丽国王,毁了沿途的补给站。也有可能崔忠献将兵力尽皆屯于瓮津,致使其他登陆点守备空虚而失守。 究竟是何缘由,待登陆之后自会明晰。 “卢启,咱们麾下有多少兄弟能登陆作战?”杨炯望着那些正往甲板搬运大炮的亲兵,高声问道。 “回大人,三千可战!”卢启大声回应。 杨炯颔首,沉默良久,径直道:“毛罡、姬德龙!你二人率领一千兄弟,登陆之后即刻前去占领江华的城主府。既然他们毁了咱们的补给站,那咱们便用整个江华补给!” “是!”二人领命,奔赴各船点兵。 “贾纯刚,登陆之后第一时间组建起游骑兵队伍。此次作战,咱们务必尽快占领江华。我对此次行动不做过多限制,不管你用何种手段,江华那些豪族的私兵,我不想在街头瞧见一个!”杨炯眸光冷厉,继续发令。 “是!”贾纯刚眼眸一凛,领命而去。 “卢启!我带兵前去占领滩头,清扫登陆场,你负责组织后续兄弟登陆,动作务必要快!” 卢启挺直胸膛,大声领命。 杨炯见李宝已将那三十艘高丽敌船撞沉,当即大声下令:“李宝!将船驶至最前方,抵近港口后,横船露出左舷,老子先犁一遍地再说!” 李宝大声应诺,而后传令:“将船抵前,满帆前进!” “你指挥炮火,我去领兵冲锋!”杨渝赶至杨炯身前,丢下这句话后,未等杨炯回应,便径直下了将船。 杨炯苦笑着摇了摇头,也不再多言,走到左侧船舷,见陈三两已然将大炮架设完毕,当下也不啰嗦,静静等候靠岸。 将船满帆而行,不多时,陆地的轮廓便映入众人眼帘。 杨炯取出单筒望远镜,望向远处的江华港。 只见滩头密密麻麻,站满了近千士兵,他们衣衫褴褛,手中兵器五花八门,有的拿着菜刀,有的握着木棒,甚至还有人手持粪叉,其中夹杂着三四百身着轻甲的士兵,观其模样,想必是江华的驻兵无疑。 杨炯深知,绝不能给他们毁坏港口的机会,当下即刻下令:“调整角度,平射准备!” 话音刚落,三十门大炮分作两个批次,交错排列,三人一组,一人矫正角度,一人清理炮膛,一人装填炮弹。 “一组完毕!” “二组完毕!” “三组完毕!” …… 三十个大炮小组,依次报告准备就绪。 杨炯抬眸,见两侧运兵船已然就位,测算了下距离后,大声喝道:“开炮!” “轰——!” 震天巨响在将船上骤然响起,紧接着十五门大炮喷吐着火焰,炮弹如流星般直冲江华滩头的兵群而去。 首当其冲的是那几个手持粪叉的士兵,他们还未从巨响的震惊中回过神来,便被炮弹爆炸产生的强大冲击力掀飞数丈之远。其中一人的身体在空中划过一道扭曲的弧线,四肢如散架般胡乱挥舞,原本紧握粪叉的手早已松开,那粪叉在空中打着旋,不知飞向何处。 落地时,他重重地摔在沙地上,扬起一片尘土,后背的衣衫已被爆炸的热浪撕裂,露出焦黑且血肉模糊的肌肤,伤口处的鲜血汩汩涌出,很快便将身下的沙地染成暗红色。 不远处,一群手持菜刀的士兵吓得呆若木鸡,眼睛瞪得滚圆,脸上写满了惊恐与难以置信。一枚炮弹在他们中间炸开,飞溅的弹片如锋利的刀刃,瞬间将其中两人拦腰斩断。他们的上半身直直地飞了出去,内脏从断裂的腹腔中迸出,洒落在周围,而下半身则还保持着站立的姿势,只是那截断处,鲜血如喷泉般喷涌而出,在阳光的映照下,形成一道道刺目的血线。 周围的士兵们被溅得满身鲜血,他们有的呆立当场,眼神空洞,仿佛灵魂已被恐惧抽离;有的则发出凄厉的惨叫,双手疯狂地挥舞着,试图驱赶那如噩梦般的恐惧。 那些身着轻甲的驻兵,原本以为凭借铠甲能有一丝抵御之力,此刻却也被这突如其来的炮击打得措手不及。一枚炮弹精准地落在他们中间,巨大的冲击力将数人掀翻在地,其中一人的头盔被弹片击飞,露出惊恐万分的面容。他的眼神中充满了对死亡的恐惧,嘴巴大张,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紧接着,一块弹片划过他的脖颈,瞬间割断了动脉,鲜血如注般喷射而出,他的双手本能地捂住脖子,试图阻止那不断涌出的鲜血,但一切都是徒劳,他的身体在抽搐了几下后,便无力地倒在了地上。 在炮击的中心地带,地面被炸出一个个巨大的弹坑,沙石飞溅。一些士兵被爆炸的力量直接埋入了沙中,只露出一只手或一只脚在外面,无力地挣扎着。 而那些侥幸未被击中的士兵,此刻也完全丧失了战斗的意志,他们四处奔逃,脸上满是惊惶失措的神情。有的士兵在慌乱中摔倒在地,被后面逃窜的人群踩踏,发出痛苦的哀号,却无人理会。 整个滩头,瞬间化作人间炼狱,到处是残肢断臂、鲜血淋漓,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硝烟味和血腥味,而士兵们的惊叫声、惨叫声交织在一起,久久回荡在这片血腥的滩头之上。 第二轮炮击紧随其后,又是十五门大炮发出怒吼。 这一次,炮弹落在了那些正试图逃离的士兵中间。一个年轻的士兵,手中还紧握着一根木棒,他拼命地朝着后方跑去,眼中只有求生的欲望。然而,一枚炮弹在他前方不远处炸开,强大的气浪将他推倒在地,他的身体在沙地上翻滚了好几圈。等他挣扎着爬起来时,发现自己的一条腿已经不见了,断腿处的鲜血如泉涌般喷射,他惊恐地看着自己的残肢,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随后便因失血过多和过度恐惧,双眼一黑,重重地倒在了地上。 一个手持长矛的士兵,被炮弹爆炸的冲击力震得双耳失聪,他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周围的同伴一个个倒下,脸上满是茫然和恐惧。突然,一块弹片飞来,直接削掉了他的半张脸,他的鼻子、眼睛和脸颊瞬间消失不见,只剩下一个血肉模糊的空洞。他伸手想要捂住伤口,却因剧痛而发出含混不清的呜咽声,身体摇摇晃晃地,最终倒在了血泊之中。 在这片混乱的滩头,士兵们的恐惧情绪如同传染病一般蔓延开来。他们从未见过如此强大的杀伤力,也从未经历过这样可怕的战争场面。那些还活着的士兵,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那便是逃离这个可怕的地方。 五轮炮击过后,滩头瞬间被清理干净,杨渝带领三千人马,下船后直接命令毛罡留下清扫残敌,自己则带着贾纯刚和姬德龙直奔江华城主府而去。 江华城本就是高丽数一数二的港口城市,多年来凭借着港口的便利,富裕程度不容小觑,只是由于当地豪族的盘剥压榨,普通百姓并未过上富足的生活,仅仅是勉强维持生计。 如今,这数千身着赤红麒麟服的士兵,手持长刀,在江华主街纵马狂奔,但凡敢阻拦者,立毙当场。江华百姓何时见过这般阵仗,平日里被那些豪族老爷们的私兵欺负,他们都不敢还手,如今面对这犹如天兵下凡般的麟嘉卫,又有谁敢触犯其锋芒。 一时间,江华大街上,百姓四散奔逃,偶见几个私兵在被契丹神箭手射死后,便纷纷作鸟兽散。 “姬德龙!安排人封住街道出入口和城主府!”杨渝大声命令。 “将军放心!末将早已安排妥当!”姬德龙大声回应。 杨渝闻言一愣,而后环顾四周,果然如姬德龙所言,主要街道的各个出入口都被麟嘉卫严密把守,且高低搭配,房屋街道、高处要地全部被己方占据,显然是早有准备。 还没来得及感叹杨炯这麟嘉卫的强悍,只见贾纯刚一马当先,带着一百游骑兵,手持神臂弩直接冲入了城主府。进去后二话不说,十人一组,见人就射,很快便占据了城主府前厅,且正逐步向内推进。 “老贾!留几个能说话的!”姬德龙大声提醒。 “知道了!你把后门封死就成!”贾纯刚大声回应。 姬德龙翻了个白眼,懒得跟他斗嘴,大声道:“疤子,你他娘在干什么?粮仓位置还没问出来?” “将军,刚从城主府的书吏那问清楚,粮仓在城西。江华三大家族还有自己的粮仓,咱们先去哪里?”疤子押着如死狗般的书吏大声回应。 “你带三百人去将城西的粮仓占了!大人应该很快就到,这三大家族跑不了。”姬德龙大声命令。 “是!”疤子大声应诺,点了三百人后迅速朝城西奔去。 杨渝静静地看着这一切,心中不免将自己的神符卫和这麟嘉卫做一番比较。 她不得不承认,杨炯这麟嘉卫的将官们极为优秀,不但作战勇猛,更重要的是目标明确,行动迅速,纪律严明,每个人都清楚自己要做什么、能做什么、为何要这么做,而且相互之间配合默契,根本无需多言,这占领城池的速度简直令人咋舌。 尽管这江华守军有限,且都是些散兵游勇,可她也并非外行,从这一系列的动作来看,麟嘉卫明显也做好了迎接敌人反扑的准备。 她自认自己的神符卫也是百战精兵,若论阵法一道,大华少有敌手,可要真对上杨炯这麟嘉卫,恐怕胜算不大。 就在她思索之际,一亲兵大声禀告:“将军!城东发现一千装备精良的高丽兵!” 杨渝点头,看了眼逐步占据城主府的游骑兵,大声道:“兄弟们,这应该是江华最后的精兵,跟我去宰了他们!” 言罢,一马当先,领着八百人直接朝城东奔去。 且说杨炯走下将船后,见卢启已经有条不紊地开始组织士兵登岸,便直接找到李宝,吩咐道:“有两件事要你去办。 其一,留几艘船运送江华的财货回登州。 其二,火器走陆路会拖慢我军行动速度,需你用船运到西京附近,我会占领豊(li)州,在那里交接火器。 另外,兄弟们来这一趟不容易,我会分三成的钱财给你犒赏水兵,其余的给你回去组建和扩大水军所用。火器是咱们这次行动的利器,一定要确保安全送到豊州。” 李宝闻言一愣,深知杨炯这是已将自己视为亲信,不然也不会将如此重要的火器交予自己运送,更不会如此慷慨地帮自己收买人心和发展水军。 想到此,他挺起胸膛,用力敲了自己胸膛三下,朝杨炯行了一个最庄重的水兵军礼,大吼道:“李宝誓死效忠大人!” 杨炯点头,拍拍他肩膀,勉励几句后便打马朝城中赶去。 “姐夫!姐夫!”杨炯刚入江华城,便被耶律倍打马拦住。 杨炯见他心急火燎的模样,没好气道:“稳重点,没一点皇子样儿!” “嘿嘿!”耶律倍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怎么回事?不是让你带着安抚司的人去搜集江华城的豪族情报吗?怎么跑回来了?”杨炯一边朝城主府走,一边问道。 耶律倍见说起正事,一把抓住杨炯的手,小声道:“姐夫,你要女人不要?” “啊?”杨炯被他问得一愣。 “一个小小的江华能有啥情报,总共就赵、李、张三个豪族。说是豪族,也就是我大辽一个中等之家。刚才毛罡已经封锁了三大家族的府邸。你猜我发现了什么?”耶律倍神秘兮兮地说道。 “少卖关子,有话快说!”杨炯瞪眼道。 耶律倍也不恼,直接牵着杨炯的马,一边走一边道:“姐夫,你别看这江华小,可这豪族玩得可真花。我带着安抚司的人冲进那李府的时候,他们三大家族的族长,正聚拢着全城的贵族,在那府邸选女奴呢。我看了一下,还真有几个长得不错的女奴,姐夫!你……” “呸!你小子是不是找死!让你姐知道了我还能有命活?滚一边去!想女人就自己去,别拉我下水!”杨炯大骂一声,打马就走。 “哎哎哎!姐夫,你别急呀!我不跟我姐说,谁能知道呀!”耶律倍赶紧追上杨炯,拽着他缰绳就不撒手。 杨炯无语,厉声骂道:“你小子好歹也是大辽的嫡皇子,真要是憋不住了就去青楼,实在不行看中哪个女奴了就直接带回去,你老拉着我干嘛?我对女奴不感兴趣,也不好这口。” 耶律倍翻了个白眼,解释道:“姐夫,我话还没说完呢。我发现有个女奴很不寻常,这不是叫你去看看嘛。” “有什么不寻常?难不成她有三个头、六只眼?”杨炯呛声道。 耶律倍再次拽过杨炯的缰绳,一边引马一边道:“那个女奴长得特别漂亮,也就比我姐差上一分,就这破地方能出这样的美女?” “你少胡说八道。南仙那样貌和气质,天下仅有一人,再加上那一身贵气,全天下都没几个人能比得上,还差一分,你知道比南仙差一分是什么概念吗?”杨炯满脸的不信。 “姐夫,这又没安抚司的人,你说这话给谁听呀!”耶律倍嬉皮笑脸地揶揄道。 “你到底有事没事?”杨炯满是不耐烦。 “这不正说着呢嘛。那女奴漂亮也就算了,还一身的贵气,我稍微试探了她几下,竟然还是个识字懂礼仪的,这种女人怎会沦落成女奴? 据我所知,高丽的女奴都是要贩卖到大华或者大辽的,这女人如此样貌,早就应该被送进高丽皇宫了,岂会让江华的小贵族在这竞价买卖?”耶律倍侃侃而谈。 杨炯闻言沉默,而后疑惑道:“真有你姐那么漂亮?” “嘿嘿!千真万确!”耶律倍一脸坏笑,眼神中满是你懂得的意味。 杨炯翻了个白眼,骂道:“你要是怀疑,自己让安抚司的人去查就好了,叫我干什么?” “我姐说的,有困难找姐夫,她说你是最聪明的人,定能一眼就看出那女奴的底细。”耶律倍一脸认真。 “你小子不会是看上那女奴了吧?让我帮你把关?”杨炯疑惑道。 “什么呀!女人有什么好的,麻烦死了!我可不想找个女人回去管我,我姐天天训我就够烦的了。”耶律倍一脸的不屑。 “呸,你这什么想法?你小子不会是喜欢男人吧?你赶紧给我纠正思想,你要是让我知道你瞎胡搞,不用南仙动手,我第一个打死你!”杨炯瞪眼大骂。 耶律倍一脸无语,拉着杨炯直接进入这李府之中。 来到正厅,看着被士兵聚拢到一起的江华的贵族,和一群缩在角落里的女奴,杨炯皱眉看向耶律倍:“哪个?” 耶律倍摆手,一安抚司女卫拽着一女子就来到了杨炯身前。 杨炯抬眸望去,只见眼前女子面庞似精巧瓜子,线条柔美。琼鼻秀挺,恰似玉峰微耸。双眸仿若一弯新月,澄澈而明亮,眉若淡烟,轻轻晕染于眼睑之上 。那眼神之中,满是不屈与倔强,尽显坚韧。 她身形极为单薄,肩头瘦削,背部线条纤细柔美,一袭白色女奴粗布衣衫,非但未掩其风姿,反倒更衬出她楚楚可怜之态。更令杨炯感到惊奇的是,这女子的长发被削去,一头齐肩碎发肆意凌乱,多了几分慵懒韵味,看着别具一番风情。 “就这?照你姐差远了!”杨炯看了两眼就没了兴致,转身走向这十几名江华贵族。找了一个椅子坐下后,冷漠道:“谁是赵瑾、李逸、张翊?” 众人沉默,无人应答。 杨炯轻轻摇了摇头,神色间满是不耐,摆了摆手,便不再言语。 陈三两心领神会,毫不犹豫地抽出长刀。他大步上前,一把拽住一名贵族。那贵族吓得脸色惨白,双腿发软,几乎是被陈三两拖着前行。 陈三两站定后,手臂猛然发力,长刀高高举起,在空中划过一道凌厉的弧线,而后裹挟着千钧之力迅猛落下。 只听 “咔嚓” 一声,好似利刃劈开朽木,那人的头颅瞬间与身体分离,如断了线的风筝般滚落一旁。 紧接着,一股滚烫的鲜血从脖颈处喷涌而出,如同一道红色的喷泉,在空中肆意飞溅,洒落在周围的地面、墙壁上,触目惊心。 “啊——!”众贵族和女奴见此情形,纷纷惊叫出声,眼眸中满是恐惧。 陈三两动作不停,再次拽出一个贵族,眼眸没有任何感情,挥刀便砍,毫不留情。 “啊——!我是李逸!我是李逸!”一五旬老头挣脱陈三两的手,扑到杨炯脚下,不住地磕头。 “这是你的宅子?”杨炯淡淡而言。 “回将军的话,是您的宅子!”李逸大声回应。 杨炯微微颔首,随即朝着陈三两摆了摆手。陈三两迅速指挥着身旁的亲兵,大步走向那些吓得瑟瑟发抖、哭嚎不止的贵族。亲兵们伸手揪住那些贵族的衣领,毫不留情地将他们拖出门外。 一时间,门外传来一阵又一阵凄厉的惨叫和绝望的求饶声。伴随着这些声音的,是那一声接着一声毛骨悚然的长刀砍击骨头的闷响,“咔嚓、咔嚓” 之声不绝于耳。 每一声闷响过后,那惨叫和求饶之声便会短暂地停歇一下,随后又再次响起,只是声音愈发微弱。如此反复数次,终于,所有的声音都渐渐消失,只剩下一片死寂。 “我喜欢听话的人。”杨炯看着李逸的眼睛冷漠道。 “小的明白,一定对将军唯命是从!”李逸跪地,忙不迭地表忠心。 “不错,识时务,有脑子,拎得清,起来吧。以后你就是江华的城主和唯一的豪族!”杨炯神色不变,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主人大恩,奴才生死不忘!”李逸起身,一脸的讨好。 杨炯点头起身,淡淡道:“走吧,跟我去城主府,你来安抚民众。” “是!”李逸面色恭敬,始终保持着谦卑弓腰的姿势。 “姐夫!这些高丽女奴咋办?”耶律倍低声问道。 “你喜欢哪个就带回去,不喜欢就全都放了。”杨炯没好气道。 “那她呢?”耶律倍指那短发女子,皱眉问道。 “我没说清楚嘛?你喜欢就带走,不喜欢就放了!”杨炯瞪他一眼,转身便走。 “哎!姐夫,她身份你还没问呢!”耶律倍拉着杨炯,急切道。 杨炯闻言停住脚步,转头看向李逸,问道:“她哪来的?” “回主子话,她是奴才在海边救起来的女子,估计是海难造成的沉船,海流将她冲到了岸边。一起被冲上岸的还有一个女子。”李逸一边说,一边指向躲在最后的一个女子。 杨炯顺着李逸指的方向看去,那女子同样看向杨炯,只是一瞬,杨炯的眉头便皱了起来。 待女卫将那女子扯到杨炯面前,杨炯对上她的眼睛,淡淡道:“叫什么名字?” “水芝。”女子低着头,小声回应。 杨炯眉头皱得更紧,刚才他对上这女子眼睛,分明看不到任何害怕和恐惧,相反竟然看到了淡漠和冷静,还有一丝丝好奇打量之意。还有这说话的声音,若弱如风,直沁人心,再看她脚步轻盈,仪态端庄的模样,就更不像是个丫鬟能够有的气质。 “将军,她就是奴的一个丫鬟,不值得您垂慕。”那短发女子几步上前,声音恭敬道。 杨炯一开始还真对这女子的身份没兴趣,可如今这短发女子如此紧张,他倒是还真有几分探寻的兴致。 当下抬起那丫鬟的脸,仔细端详了几下,眸光一闪,冷笑着将手放到她下颌,手指一捻,用力一扯,一张人皮面具应声而下。 “艹!老子差点被你们骗了,都给我重新检查一遍!”耶律倍大骂一声,指挥安抚司重新检查那些女奴。 杨炯看向这叫水芝的女奴。 只见她眉似初春柳叶,常含着雨恨云愁;脸如三月桃花,暗带着风情月意。纤腰袅娜,拘束的燕懒莺慵;檀口轻盈,勾引得风狂蝶乱。玉貌妖娆花解语,芳容窈窕玉生香。 那脖颈更是引人遐想,似是被月光倾洒的玉柱,泛着清冷又柔和的光泽,白皙得近乎透明,能清晰瞧见那若隐若现、宛如脉络般的青色血管。从圆润肩头向上延展,线条流畅而修长,每一处转折都恰到好处,不见丝毫瑕疵。 她身姿丰腴饱满,与那短发女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眼波流转间满是活泼与俏皮之态。 细细打量两人样貌,一个眉淡如烟,削肩细背暗生香;一个眉细似柳,纤颈酥胸浅藏韵。一个是清淡如水性如波,一个是浓烈似火情似焰。 最让杨炯惊讶的是,两人除了气质和风韵不同,样貌却生得有八分相似,这不用想也知道是双生姐妹了。 想到此,杨炯看向那短发少女,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水槿。” “双生姐妹?”杨炯继续问道。 “是!”水槿语气清冷,眼现死志。 杨炯看了二人一眼,淡淡道:“不必摆出一副死人脸,我对你俩不感兴趣,你俩自由了,可以走了。” 言罢直接转身朝门外走去。 两人闻言一愣,水芝率先反应过来,拉着水槿就追着杨炯而去。 “跟着我干嘛?”杨炯扫了身后的两人一眼,淡淡而言。 “你救了我姐妹,当然要跟着你啊!”水芝微笑而言。 “我没钱,跟着我会饿死!”杨炯瞪了这鬼精鬼精的水芝一眼,冷声道。 “我一定不会让你饿死的!”水芝丝毫不怕,紧跟着杨炯,嬉笑着回应。 杨炯停住脚步,没好气道:“我对你们的身份不感兴趣,你们现在自由了,可以回家了。” 言罢,不去理会这两姐妹,脚步加快了几分。 水芝闻言,面色一急,追到杨炯面前,拦住他,楚楚可怜道:“我俩会很听话的,我会很多,可以给你洗衣服,我还可以帮你喂马。” “我不是你们主人,你们也不再是女奴,更不需要你喂马。”杨炯冷漠拒绝。 “可你……你别将我姐妹留在这好不好?我俩无依无靠,不想再沦为女奴了。”水芝大眼睛满含悲切,泪水在眼眶中打转,楚楚可怜的哀求道。 不时还偷偷拽着水槿的衣袖几下,示意她赶紧说些好话。 杨炯摇头冷笑:“水芝是吧!你这演技可太差了,哭都哭不出来还想着骗人?你知道我是谁你就跟着我?” “你是杨炯。”一直不说话的水槿冷不丁的开口道。 杨炯闻言一愣,而后疑惑的看向她。 水槿拍了一下水芝的肩膀,而后走近杨炯,淡淡道:“我是寿宁公主王槿,她是贞信公主王芝。” 杨炯皱眉,疑惑道:“高丽国王王韺的女儿?你们不在西京待着,跑这里干吗?还被人抓了做女奴,出门不带护卫吗?” “这说来话长,你能给我姐妹些吃食吗?我们已经很久没吃饭了。”王槿恳求道。 杨炯看了两人一眼,淡淡道:“走吧,去城主府。” 恰在此时,李澈从远处飞奔而至,刚要喊一声姐夫,待看到杨炯身后的两个美女,面色瞬间一冷:“她们是谁?” “高丽寿宁公主王槿,贞信公主王芝。”杨炯如实做答。 “你这玩笑一点都不好笑?”李澈一脸郑重。 杨炯苦笑不已,暗道自己这公主探照灯的身份算是坐实了,怎么到哪都能遇到公主,这难道也是什么奇特命格。 李澈瞧见杨炯那副神情,心底瞬间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她眉头紧锁,声音低沉地问道:“确定是高丽公主?” 杨炯点头,叹道:“确定一定以及肯定!” 话音未落,就见李澈身形一闪,紧接着“砰!砰!”两声闷响,那原本跟在杨炯身后的高丽公主,软软地倒在了地上,双眼紧闭,不省人事。 杨炯瞪大了双眼,嘴巴微张,脸上写满了惊愕。 第356章 叹晚 “李澈,你做什么!” 杨炯又惊又怒,大声呵斥道。 李澈却一脸冷峻,不为所动,冷冷道:“姐夫,留着她们恐生事端,我早早帮你处置干净。” “你就跟我演吧你,我早晚被你气死!” 杨炯哪里不知道她什么意思,当下急忙俯身查看两位公主的情况,见她们只是被打晕过去,暂时并无大碍,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李澈眉头紧皱,冷哼一声道:“我现在代表我长姐、三姐、九姐郑重警告你,离高丽女人远点,尤其是公主!不然我见她们一次就打她们一次,打到她们知道怕为止!” “这跟李漟又有什么关系?” 杨炯没好气道。 李澈闻言更是愤怒,叉着腰骂道:“有什么关系你自己不清楚,我姐的女儿红你没喝?” 杨炯闻言一愣,而后狠狠瞪了她一眼,吩咐女卫将这两个高丽公主送去城主府,扯着极不情愿的李澈,共乘一骑,一同朝城主府奔去。 “你以后不许这样,干嘛无缘无故打人?” 杨炯没好气地数落道。 “哼,我无理取闹,行不行?” 李澈撇嘴,一副耍赖的模样。 “你呀,我也是才知道她俩是高丽公主,还没问清楚怎么回事呢,就被你给打晕了。” 李澈回头瞪眼,揶揄道:“你可真行,以前我姐说你喜欢公主,我还将信将疑,现在我深信不疑。这离西京好几百里远,都有公主送上门,你可真厉害!” “别瞎说,什么送上门!她们是在海上行船,遇到了天灾,被冲到了江华,是当地的豪族发现得她们,正当做女奴买卖呢。要不是耶律倍那小子发现了端倪,硬要拉着我来,我能来吗?再说了,你这叫欲加之罪,难道是公主我就喜欢呀?哪有这种荒谬的道理!” 杨炯色厉内荏的辩解道。 “哼,我看耶律倍那小子也是欠揍,一肚子坏水!” 李澈语气渐缓,轻声骂道。 杨炯摇头苦笑,认真道:“咱们要打高丽西京,以前不知道她俩是公主,也就没当回事。现在知道了,就得好好谋划一下,没准过几日的行动就能用上,这事你可别瞎胡闹。” “哦。” 李澈不服气地点点头。 杨炯也不再多言,径直来到城主府。 “你去安抚百姓吧!” 杨炯翻身下马,径直朝身后的李逸吩咐。 “是,奴才这就去!” 李逸恭敬一礼,转身便走。 杨炯来到正堂,见十几名身着高丽官服的人被聚拢在一起,当下也不废话,直接问道:“谁是江华城主?” “我是!我是!” 一中年官员不断挥手,几步上前,跪地就开始磕头求饶。 杨炯神色淡淡,冷漠道:“你活命的机会不多,想好了再回答问题。” “是是是!小人孙奎知无不言。” 江华城主磕头如捣蒜。 “三个问题。一、补给站谁毁的。二、江华的兵怎么这么少。三、你从何处得知的消息,还敢派哨船去海外探查。” 杨炯懒得跟他废话,一股脑将问题全都抛了过去。 孙奎闻言一愣,而后颤颤巍巍道:“西京局势紧张,王上知道崔忠献在沿海设置补给站后,双方剑拔弩张。全国的兵现在都被召集到了西京附近,崔忠献屯兵在瓮津,恐怕很快就会出现大战。前几日内侍传旨,要我们毁坏沿途的补给站,并且要派出哨船,一旦发现大华船只,便要立刻上报给西京。” 杨炯沉默半晌,又问:“江华的兵被征调走多久了?” “两日。” “骑兵还是步兵?” “两千都是步兵,还有一千水兵也被调去了瓮津。” 孙奎忙不迭地回答。 杨炯带头,摆手示意将孙奎带下去,随后吩咐剩下的书吏接管城主府日常工作,又找到卢启发,吩咐他安排士兵休整,设置好布防,这才准备去会一会那两个高丽公主。 还没等走多远,便见杨渝风尘仆仆地打马而回。 杨炯见此,急忙上前引马,本想扶她下马,可刚伸出去的手却被她瞪了回来。 杨炯讪讪一笑,看着翻身下马的杨渝,无奈道:“有必要这么防着我吗?” “你以后给我注意点,我是领兵将军,大庭广众之下,像什么样子?你让我以后怎么带兵?” 杨渝冷声训斥。 “是我考虑不周,姐姐勿怪。” 杨炯这才反应过来,拱手认错。 他确实没想这么多,或者说不知何时竟然忘了杨渝大将军的身份。作为大华第一位女将军,领兵自然与男子不同,想要树立军中威望,要考虑的事情比男子多很多,平日里言行举止也要更加注意。 杨渝白他一眼,率先进入了城主府,见杨炯跟在身后,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一丝微笑,软语道:“生姐姐气吗?” “啊?” 杨炯一头雾水。 “不觉得被我训没面子?” 杨渝目光炯炯。 杨炯摇头,认真道:“是我没考虑周全,姐姐将军的身份,是自己真刀真枪拼出来的,这一路走来极其不易,时刻要注意仪态,理所应当。” 杨渝闻言,拉起他的手,微笑道:“你能理解姐姐,姐姐很开心,真的。” 杨炯回以微笑。 “傻样儿!” 杨渝飞了他一记白眼,娇声嗔骂。 “姐姐,一切可顺利?” 杨炯问起了正事。 “呃,顺利得有点出乎意料。之前没同高丽人打过仗,亲兵说是装备精良的八百高丽兵,我还以为是什么强兵悍卒,谁曾想连咱们的厢兵都不如,也就是民夫的水平。刚一照面,一轮箭雨下去,他们直接吓得丢盔弃甲,四散奔逃。咱们的兄弟都懵了,还是第一次见这样的兵,时间全花在抓这些残兵上了。” 杨渝一脸无奈,苦笑不已。 杨炯一边引着她走向事先给她准备好的房间,一边道:“刚得到消息,高丽国王进行了全国动员,各地的兵都被调到了西京附近,留下的估计都是这种水平。崔忠献屯兵瓮津,看来两人打算决战了。” 杨渝闻言一愣,皱眉道:“照这么说,西京周围应该至少有十万兵,这咱们还怎么打西京?” “我现在有个初步的计划。既然高丽全国的兵力都在西京附近,崔忠献的势力都在西北沿海,这就说明,两人的战场大概会在黄、平、海三洲,那咱们大可以趁他们交战之际,经开京、谷州、宁州,直插西京。从情报来看,高丽各地剩下的兵都是些散兵游勇,数量有限,咱们只要避开主战场,大有可为。” 杨炯将自己的计划娓娓道来。 杨渝沉默半晌,担忧道:“奇袭有两个关键点,一是快,二是准。速度要快,情报要准。咱们身在异国,麟嘉卫的战斗力、奔袭速度我倒是放心,可这情报问题,你有把握吗?这对于避开大军,掩藏行踪很重要,对奇袭尤其关键。” “放心,我已经令内卫和安抚司沿这个路线联系谍子,以他们的实力,情报应该不是问题。如此做也是不得已为之,最初的计划是跟崔忠献会合,牢牢稳固住补给线,再一同攻打西京。 但现在,我发现崔忠献这老小子可能有二心,他这是打着让咱们帮他打天下,担上杀王韺的恶名,他最后好出来收拾残局的算盘。把后背交给这么个盟友,我心不安。所以我才制定了这个新路线,比原来路线时间上不差多少,没了崔忠献这个绊脚石,没准还会更快。” 杨炯自信满满,豪气万丈。 杨渝看着杨炯半晌,见他这神采飞扬的模样,竟看得有些愣神,待反应过来后,面色不由一红,强自镇定道:“好,姐姐听你的。” “姐姐,我让人给你准备了热水,你在船上被晕船折腾得够呛,刚一下船又领兵作战,好好洗个澡,解解乏,咱们要在这江华休整一日再出发。” 杨炯将杨渝引进房间,指着那热气腾腾的洗澡水,说完便打算关门离去。 “等等!” “啊?” 杨炯看向被杨渝拉着的手,一脸疑惑。 杨渝盯着杨炯半晌,突然用力将杨炯拽进房门,右脚踢上房门后,在杨炯震惊的眼神下,直接吻了上去。 杨炯双手被制,整个人被压在门上,瞪大了双眼。 还没等他好好体会这份美好,又被杨渝一把推了出去,房门再次被关上。 杨炯看着紧闭的房门,开口道:“姐姐,你……” “奖励你的,别多想。” 杨渝靠着门,带着几分气喘,故作平静道。 “能再奖励一下不?我怎么感觉自己像牛嚼牡丹呀,我还没体会到啥味呀!” 杨炯苦笑不已。 “滚蛋!” 杨渝羞怒。 “好嘞!” 杨炯见好就收,调戏一下这大姐姐,撒腿就跑。 杨渝听着杨炯渐行渐远的脚步声,目光落在那热气腾腾的洗澡水上,一时间出了神。 她身经百战,在生死边缘不知徘徊过多少回。过去,她无暇也不愿去细想这些经历。每次血战归来,回到那冷冷清清的营帐,心底总会悄然泛起一丝难以言说的失落。 战斗结束后,她只能用冰冷的水清洗脸上的血污,看着水中自己姣好的面容,心中的悲戚愈发浓烈。那种花好无人赏,青春无人疼惜的滋味,如潮水般汹涌而来,“叹我当年春,无人向邀唤” 的落寞之感,也随之填满心间。 每到这时,她只能慌乱地掬起几把冷水,试图让自己冷静,随后翻出那些不知看过多少遍的军报,期望用繁忙的军务将自己淹没,把那些恼人的情绪抛诸脑后。 如今,回忆起往昔种种,杨渝莲步轻移,缓缓走到木桶前。她轻轻搅动着木桶中的热水,温热的触感传来,让她突然有一种想哭的冲动。 她低头凝视着水中的自己,久久不语,最终,声音带着一丝哽咽,轻叹道:“ 忧则忧鸾孤凤单,愁则愁月缺花残。 为则为俏冤家,害则害谁曾惯? 瘦则瘦不似今番,恨则恨孤帏绣衾寒。 怕则怕黄昏到旰,怨则怨良人来却晚。” 声音越来越小,视线越来越糊。 第357章 落难公主 杨炯一路穿廊过户,七弯八绕,来到一处清幽雅静的闺房所在。但见周遭甲士林立,戒备甚是严整,不由得暗自点头,旋即抬手推开了房门。 屋内,两位女子正在用餐,冷不丁被这突兀的开门声惊得花容失色。待瞧清来人是杨炯,才纷纷搁下手中碗筷,起身欲要行礼。 杨炯摆了摆手,示意她二人不必多礼,随即便在对面坐了下来,和声说道:“你二人多日未曾进食,这会儿还是先吃些清淡易消化的食物为好。若是骤然食用荤腥油腻之物,恐会坏了肠胃,闹起肚子来。” 王芝听了这话,粉嫩的脸颊瞬间飞起一抹红晕,忙转过身去,动作优雅地轻轻擦拭着嘴角那若有若无的油渍。 杨炯见状,微微一笑,随即将目光投向一直静静打量着自己的王槿,面露疑惑问道:“你的头发怎的像是被人削过一般?” 王槿闻言,先是一怔,旋即嘴角泛起一抹浅笑,说道:“我原想着你定会问我其他事宜,却独独没料到你开口问的头一桩,竟是这个。” “我问了你,你便会如实相告?” 杨炯嘴角噙着一抹淡笑,目光凝视着她那如轻烟般的眉眼,悠悠说道。 王槿回以一笑,目光坦然地与他对视,认真说道:“你与情报中所描述的,可大不一样呢。” “哦?那情报中是如何说我的?” 杨炯好奇地追问道。 “出身名门世家,父亲权倾朝野,文韬武略样样精通,身经百战战无不胜,杀人如麻不眨眼,视人命如草芥。心思狡黠如狐,行事诡诈似鬼,还好色如命,尤其钟情于美人。” 王槿不紧不慢地说道。 “我姐姐的意思是夸你聪慧过人,且重情重义呢。她读书不多,用词难免不妥,你莫要见怪!” 王芝在桌子底下使劲拽了拽王槿的衣袖,脸上堆满笑容,赶忙打圆场。 “你们义禁府的人,平日里都是这般草菅人命、罗织罪名的吗?依我看,还是尽早撤了为好,简直是荒唐至极。” 杨炯没好气地说道。 王槿脸上笑意盈盈,站起身来,拿起酒壶,为杨炯斟了一杯酒,神色庄重地说道:“你救了我们姐妹二人的性命,还保全了我们身为公主的体面,这杯酒,是我们姐妹的一点心意,聊表感激之情。” 言罢,未等杨炯回应,便拉着王芝向杨炯行了个万福礼,而后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见杨炯并无反应,又微笑着说道:“莫不是嫌我们的谢意不够诚恳?” 杨炯静静地凝视着王槿,只见那原本清秀冷艳的瓜子脸,此刻不知是因饮酒还是其他缘故,竟泛起了一抹淡淡的红晕。原本倔强中带着楚楚可怜的气质,此刻又添了几分娇柔妩媚。再配上她那看似随意梳就却又别具韵味的短发,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交融在她身上,竟出奇地和谐动人。 “我倒是小瞧你了。起初还当你是个自恃清高、不明事理的笨蛋公主,如今看来,你这待人接物、拿捏人心的手段,确实有几分独到之处。 自我进门起,你便有意无意地淡化自己身为俘虏的身份,先是摆出一副柔弱娇俏的姿态,表面上不卑不亢、不远不近,可细细品来,暗地里却藏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暧昧之意。再加上你妹妹在一旁那略显稚嫩的帮衬,反倒更衬出你的真诚。 不知不觉间,你便将自己与我的位置摆得齐平,还时不时提及我对你的救命之恩,双管齐下,让你我的关系看似亲近了许多,实则不过是你姐妹二人精心营造的假象罢了。” 杨炯冷笑几声说道。 见王槿依旧面带微笑,杨炯摆了摆手,示意她二人坐下,直言道:“你想多了。我对你们二人并无他意,说得再直白些,我对你们两个女子没兴趣。我可以担保你们二人的安全,所以你们不必费尽心机,给我扣上什么救命恩人和正人君子的高帽子。” 王芝听闻此言,紧张地看向王槿,见姐姐神色平静,便识趣地闭上了嘴巴。 王槿嘴角的笑一直没有消失,轻声回应道:“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施恩图报的人比比皆是,真正的圣人却是凤毛麟角。不知你有何条件?” “早该如此说话,我要打西京。” 此言一出,姐妹二人皆是一愣。 “我们又没招惹你,你为何要攻打我们?” 王芝嘟着嘴,水汪汪的大眼睛里满是委屈之色,小声嘟囔道。 “你们义禁府在我登州安插眼线,损毁我大华的船只,阻碍我大军的行程,这还叫没招惹我?” 杨炯冷冷地质问道。 “谁让你帮着崔忠献谋反?你都兵临城下了,我们自卫难道还不行?” 王芝越发委屈,眼眶中蓄满了泪水。 杨炯一时语塞,看向一旁的王槿,戏谑道:“你们俩当真是一母同胞的双生姐妹?她莫不是你爹从外头捡回来的吧。” 王槿忍不住扑哧一笑,白了杨炯一眼,而后神色认真地说道:“咱们谈谈?” “谈什么?” “怎样你才肯罢兵,不再攻打西京?” 杨炯冷笑一声,淡淡地说道:“我非打不可。不把你爹打疼了,他日后还不知要如何张狂。此番我定要将你们的西京搅个天翻地覆,叫你们十年之内都不敢再对我大华有丝毫歪心思。” “你就吹吧!那义禁府确实该整治一番了,你这爱吹牛的毛病,情报里怎的没提及?” 王芝撇了撇嘴,对着杨炯扮了个鬼脸。 “闭嘴!好好吃你的饭!” 王槿厉声呵斥道,语气冰冷如霜。 王芝被吓得浑身一颤,低着头,抱着碗,默默地喝起粥来,大气都不敢出。 “实在对不住,小妹在家被宠坏了,让你见笑了。” 王槿看向杨炯,一脸无奈地说道。 “无妨,我不与笨蛋置气。” “你……” 王芝刚要反驳,一抬头,瞧见姐姐冰冷的目光,便立刻闭上了嘴,乖乖地缩在一旁,像只受惊的鹌鹑。 王槿轻哼一声,转过头看向杨炯,正色道:“我小妹方才所言,虽有些胡搅蛮缠,但也并非毫无道理。你在登州屯兵,崔忠献在沿海集结部队、设立补给站,任谁见了,都会以为你要攻打我高丽。如今事实摆在眼前,我们先下手为强,也在情理之中吧。” “听起来似乎有些道理。但你我各为其主,立场不同,争论这些毫无意义。我也无意与你争辩什么正义与否、合理与否。实话告诉你,起初我并未打算攻打高丽,可你们在登州的所作所为实在太过张狂,我正愁找不到一个立威的由头,你们高丽便自己送上门来。我倒要借此机会,让周边诸国都瞧瞧,招惹我大华的下场!” 杨炯冷漠地说道。 王槿微微皱眉,目光紧紧地盯着杨炯,沉默片刻后,缓缓说道:“其实,我早就留意到崔忠献的异常举动。后来,登州传来的情报证实,此次领兵的将领正是你杨炯。得知这个消息后,我和妹妹便打算前往登州找你,将事情问个清楚。 我一直想不明白,情报上说你可能会攻打我高丽。可思来想去,实在找不出任何缘由。毕竟两国素无仇怨,且大华刚经历国战,按常理,绝不可能在这寒冬时节贸然对我高丽这样一个边陲小国用兵。 但此事关乎重大,我不敢掉以轻心,所以决定亲自前往登州与你会面。不料途中船队遭遇海龙卷,全军覆没。所幸我和妹妹命大,漂流到了江华。或许这便是缘分吧,竟能在此地与你相遇。看来,就连上天都有意促成我们这次见面呢。” 杨炯眉头紧皱,不耐烦地说道:“你好歹也是一国公主,说话何必这般含含糊糊,暗藏暧昧。我可没心思跟你兜圈子,有话就直说!” “哼,我是个女子,虽说不上倾国倾城,却也不算丑陋。说几句贴心话,拉近你我之间的距离,又有何妨?从见面起,你便对我这般冷淡,可我却始终笑脸相迎,你觉得这样对我合适吗?” 王槿烟眉轻挑,娇嗔地说道。 “我可没闲工夫跟你打机锋。我军在江华只休整一日,三日后便会直逼西京附近。我的耐心有限,你最好长话短说。” 王槿瞪了杨炯一眼,抬手轻轻撩动耳边的碎发,而后不着痕迹的搭在自己那骨感的锁骨之上,咬牙说道:“崔忠献给了你什么好处,我都能给,而且只多不少!” 杨炯沉默片刻,看着她笑道:“你能给我什么?高丽又有什么值得我觊觎的?你不过是个落难公主罢了,在我眼里,实在没什么想要的东西。” “你若帮我除掉崔忠献,平定国内叛乱,我可以做主,让高丽世代向大华称臣,如何?” 王槿目光灼灼,直视杨炯。 “我向来不信空口无凭的承诺,更不信你能做得了主。我再说一遍,只要你听话,帮我攻下西京,便饶你二人不死,仅此而已。” 杨炯言罢,起身便推门离开。 房间里顿时陷入一片死寂。 “姐,他比情报中所描述的还要精明,而且看样子,他似乎真的不好女色。” 王芝凑到王槿身边,满脸愁容地说道。 王槿轻叹一声,说道:“你瞧见他那些部下了吗?身着麟嘉卫的军服,其中还有不少契丹人。咱们周围这些守卫,一看就是训练有素的精锐内卫,这表明他此次定是有备而来。 唉,父王还是太过急躁了。从杨炯方才的言语中不难判断,他并未说谎,起初确实无意攻打我们高丽,这与我的推测一致。但父王一见到崔忠献屯兵,便慌了手脚,急令登州的义禁府先行发难。我看这便是激怒杨炯的主因。若不是遭遇海龙卷,我便能及时赶到登州,约束义禁府的人,见到杨炯后,也能准确判断他的意图,不至于落得如今这般田地。” “姐,我还是那句话,他说能攻下西京就能攻下?父王已下达全国动员令,估计会有十万大军集结在西京周边,他凭什么如此自信?” 王芝满脸不服气地说道。 “你这傻丫头,莫不是真的从外头捡来的?” 王槿眉头紧皱,眼神中满是无奈与责备。 “姐~~!” 王芝娇嗔地抱住王槿的胳膊,不停地摇晃着撒娇。 王槿白了她一眼,缓缓说道:“你平日里没少看义禁府的情报,怎的一点长进都没有?如今大华实际掌权的是他父亲杨文和,他们相府在大华的势力,就是几十个崔忠献也比不上。 那杨炯更是大公主李淑的驸马,日后大华究竟姓李还是姓杨,犹未可知。所以,你以为杨炯只是代表他自己吗?他的态度,便是相府的态度,更是大华的态度。 比起他的军事才能,我更在意大华对我们高丽的态度。如今辽金在东北激战正酣,无暇顾及我们,而大华刚赢得国战,灭掉西夏,率先摆脱了战争的泥沼。倘若大华支持崔忠献,我们高丽怕是凶多吉少。” “那……那可如何是好?瞧他那笃定的模样,根本就没有和我们谈判的意思。” 王芝本就聪慧,经王槿这么一分析,顿时心如死灰,原本灵动的眼眸瞬间黯淡无光。 王槿苦笑着说道:“小国想要在大国之间求生存,要么拿出足够的利益,表以忠心,要么就得有长袖善舞、左右逢源的本事。可如今这局势,根本就没给我们留下任何周旋的余地。杨炯说三日后攻打西京,便是在暗示我,要拿出让他心动的筹码。这场谈判,从我们遭遇海龙卷、沦为阶下囚的那一刻起,便已注定失败。” “什么意思?我瞧他确实不像好色之徒啊!他看我的眼神,除了有那么一丝欣赏,并无其他邪念。” 王芝满脸疑惑地说道。 王槿神色平静地回应道:“天下哪有不好色的男人?男人对女人的欣赏,久而久之便会滋生出占有欲和征服欲。” 王芝沉默良久,小声问道:“姐,你打算怎么做?” “还能如何?一个女人,在这等绝境之下,唯一能倚仗的,又能是什么呢?” 王槿苦笑着说道。 “姐~!即便你这么做了,他若是翻脸不认人,咱们又能怎样?” 王芝眼中含泪,紧紧抱住王槿,低声抽泣起来。 “傻妹妹!姐姐掌管义禁府多年,收集了不少各国权臣的情报,其中关于杨炯的更是详尽。他攻打西夏时,传闻曾劫持西夏公主。虽说其中诸多细节难以查证,但有一点可以确定,如今西夏公主不仅安然无恙,还大权在握,比西夏未亡国时的权势更盛。一个亡国公主,竟能如此,这正常吗? 再者,杨炯今年七月七便要与大华大公主成亲,可他与三公主自幼青梅竹马,长安城里谁人不知他们关系匪浅。还有那五公主和九公主,也都与他有过瓜葛。这说明了什么?” 王槿轻抚着妹妹的头,轻声问道。 “说明他是个花心大萝卜,见一个爱一个!” 王芝撅着嘴说道。 王槿白了她一眼,认真说道:“说明他喜好美色,尤其对公主情有独钟,甚至可以说,有着特殊的癖好。从前我只是猜测,如今见他这般善待你我,得知我们是公主后,也并未将我们视为普通俘虏肆意凌辱。他说是为了利用我们帮他攻打西京,我可不全信。从他进门到离开,看了你脖颈三次,看了我的锁骨五次,这愈发印证了我的猜测。” “啊~!我怎的一点都没察觉?” 王芝皱着眉头,努力回忆着。 王槿长叹一声,说道:“这些都只是猜测罢了。眼下我们已别无他法,他既不信我能给出令他满意的条件,又不肯给我说话的机会。那我只能先想法子让他愿意听我讲,只要能取得他的信任,往后的事便好说了。” “姐,你这么做又是何苦!你与父王向来政见不合,即便你谈成了条件,父王也未必会答应,到头来,还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王芝仰起头,泪水簌簌而下,心疼地看着眼前这个为了国家操碎了心的姐姐。 “哎,我身为长公主,眼见国家动荡多年,只要有一丝挽救的希望,我都甘愿一试。” 王槿神色凝重,目光坚定地说道。 “姐……我……我去。” 王芝站起身来,挺着那傲人的身材,神情毅然决然。 王槿凝视着妹妹许久,叹了口气说道:“你性子冲动执拗,分不清感情与利益的界限。你若去了,即便成功,日后也定会活在家国和个人情感的痛苦之中。” 见王芝还要争辩,王槿板起脸,严肃地说道:“我管不了你了!” “我……” “好了,过来帮姐姐沐浴梳妆吧。咱们高丽的公主,即便落难,也不能失了体面。” 王槿起身,朝着屏风后的浴桶走去。 王芝抿了抿嘴唇,擦去泪水,跟随着姐姐走进了屏风之后。 “水芝呀,姐姐许久未曾听你唱歌了,这会儿心里特别想听。” “姐……你……想听什么呢?” “唱什么都行,姐姐都爱听。” 王芝轻轻打湿姐姐那被削短的头发,动作轻柔得仿佛手中捧着的是稀世珍宝。忆起儿时两人一同过家家的欢乐时光,她不禁轻启朱唇,低声吟唱起来: “冠儿不带懒梳妆,髻挽青丝云鬓光,金钗斜插在乌云上。 唤水芝,开笼箱,穿一套素缟衣裳,打扮的是母亲模样。 出绣房,水芝,你与我卷起帘儿,烧一炷儿夜香。 携手同游御苑旁,蝶嬉花径笑声长,池边共赏荷摇漾。 逢祸殃,事无常,叹如今飘萍逐浪,往昔欢乐皆成过往。 倚轩窗,水槿,你且看那月光,待天明便是朝阳。” 第358章 自荐 <特别鸣谢:tijin的大神认证,特此加更!> 日夕,戌初。 王槿自浴桶起身,水汽氤氲,她款移莲步,至妆台前,开始那精心梳妆之事。此番梳妆,耗时足有两个时辰。她纤手轻抬,将每缕发丝悉心梳理,待妆容完备,又取香物,于衣身细细熏染,淡雅香气悠悠飘散,缠缠绵绵,于屋内萦绕难散。随后,她自盒中取出一枚凝香丸,朱唇轻启,缓缓咽下。 整妆罢,王槿亭亭立于铜镜之前,细细打量镜中模样。瞧了良久,除却那被削得怪异的短发略显突兀外,镜中的人儿眉眼如画,身姿婀娜,再无甚不妥之处。 做完这一切,王槿转身将王芝温柔揽入怀中,声儿柔柔却又透着郑重:“小妹,那毒药可要藏好,切不可轻信旁人。若遇凶险时刻,此乃你身为公主最后的倚仗,莫要有失。” 王芝用力点头,眼中满是决然之色。 王槿看着眼前这个与自己一同长大的妹妹,心中五味杂陈。她抬手,温柔地抚摸着王芝那与自己有八分相似的眉眼,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温柔的笑意,轻声哄道:“乖,去睡一觉吧,等姐姐回来,给你带最爱吃的花煎。” “姐~~!” 王芝眼眶泛红,猛地抱住王槿,泪水止不住滚落,那哽咽声压抑在喉间,似要把满心的不舍与担忧都借着这一抱宣泄而出。 王槿心口一阵刺痛,却咬咬牙,狠下心肠将王芝推开,而后决然转身,抬脚迈出房门。 “公主,您这是要往何处去?” 一安抚司女卫上前拦住,轻声问询。 王槿神色安然,轻言细语道:“你们侯爷约我戌正相见,说是有要事相商,你且带我前去。” 女卫闻听此言,先是一愣,随后目光上下打量王槿,见她神色淡然,便暗自思忖:这深更半夜相邀,是何用意?若去找驸马核实,那不是自讨苦吃,可要不问,又怎知这高丽公主所言真假。 这般想着,女卫只觉脑袋都大了,心里暗怨:自家这驸马可真能,要是让公主知晓他与这高丽公主牵扯不清,那还不得闹个天翻地覆。 “要不你去问问侯爷?” 王槿不紧不慢说道。 “不用不用!公主随我来便是。” 女卫哪敢再多言,赶忙引着王槿往杨炯卧房走去,一边走一边在心里念叨:我就当个睁眼瞎,只当啥都不知道,反正就是个跑腿的,往后公主怪罪也怪不到我头上。 “你家侯爷走时吩咐我找你要个物件。” 王槿声音忽然响起。 “啊?何种物件?” 女卫满脸疑惑问道。 王槿脸色微微一红,凑近女卫悄声道:“侯爷近来事务繁杂,你该是明白。” “啊?” 女卫愈发糊涂了。 王槿嗔怪地瞪她一眼,说道:“你这丫头,怎如此木讷,我问你可有焚香?” “哦!原是这呀,侯爷屋里有的是,檀香、龙挂香、芙蓉香,各式各样都全乎。” 女卫如实回着。 王槿抬手揉了揉额角,深吸一口气,压低声音恨声道:“我要的是能助兴的香!” 女卫一听,惊得瞪大了眼,看向王槿,随后赶忙摇头:“我可没有,我真没有!” 她心里透亮着呢,送这公主去驸马房里,还能说是不知内情,可要是给了那香,自家公主知晓了此事,非得扒了她的皮不可。 王槿见状,冷哼一声:“你说没有,那侯爷怎让我来找你要?要不我让侯爷亲自同你讨要?” 女卫只觉脑袋嗡嗡作响,暗自叫苦:这都什么事儿呀,驸马想瞒着难言之隐,你却偏要挑明,这不是要把我往火坑里推嘛。 王槿瞧着她那愁苦模样,催促道:“快些吧,莫让侯爷等急了。” 女卫无奈,权衡再三,咬咬牙,背过身去,在怀里摸索了好一阵,掏出一包香屑,塞到王槿手里,小声叮嘱:“这是和合散,无色无味,掺进焚香里,那效果……您自个儿知晓。” 王槿脸色泛红,强装镇定道:“那你早些回去吧,今日之事……” “我啥都没瞧见,啥都不知道呀。” 女卫赶忙大声说道。 王槿微微浅笑,莲步轻移,进了杨炯的房门。 王槿执掌高丽义禁府多年,对这些内卫的行事做派熟悉得很。就说看管她的这些内卫,那可都是亲信里的亲信,整日贴身伺候主子,知晓诸多机密,心思自然是缜密又复杂。 这些亲信内卫,不论男女,身上总会备着各类毒药,那春毒更是常备在身。这准备春毒可不是为了什么不正经的事儿,而是平日里抓人审讯时,总结出来的好用法子,用在那刑讯逼供上,往往能事半功倍。也正因如此,王槿才笃定这女卫身上定有春毒。 王槿与杨炯一番交谈后,再结合此前知晓的情报,王槿愈发觉得当下这计划,许是破局的妙法。 之前和杨炯交谈间,王槿敏锐发觉,杨炯可没把她当成寻常俘虏看待。那备好的丰盛饭菜,齐全的梳妆物件,还有看守她的内卫的态度,皆能看出杨炯对她是抱有尊重的。 这般情形,倒给了王槿可趁之机,让她有了施展手段的余地。能做亲信内卫的人,哪个不是有本事又会察言观色的主。王槿对这些门道清楚得很,略施手段,拿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也并非难事。 从长远来讲,像杨炯这般出身世家豪门的子弟,子嗣传承可是重中之重。王槿打听来的消息里明确说明杨炯尚无子嗣,这便成了她计划里关键的突破口。 王槿本就出身皇族,深知世家大族与普通人家的差别,在那些高门大户里,对子嗣的看重超乎想象。杨炯一直与她保持距离,不就是怕和她有了瓜葛,万一她有了身孕,局势将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到那时,杨炯绝不可能对自己孩子的母亲兵刃相向。倘若她能生下杨家长孙,王槿坚信自己定能在这场博弈中占据主动,掌控局面。 这计划看似仓促,实则是王槿深思熟虑、反复琢磨后的结果。她可不是那冲动之人,选了这条满是风险的路,既是形势所迫,也是因她对局势看得透彻,规划得周全。 再者说,王槿心里明白,自己身为小国公主,自幼没了母族庇佑。虽说这些年苦心经营,也攒下些势力,掌控了义禁府大半权力,可高丽到底不同于大华,女子地位低下得很。哪怕是公主之尊,也受这性别所限,诸多不公之事没少经历。 她心里清楚,往后的日子,要么国破身死,要么沦为政治棋子,被送给崔忠献那样的权臣,或是与其他豪族联姻结盟,甚至被送去别国和亲。相较之下,选杨炯这般优秀又俊朗的同龄人,倒像是条最好的出路。毕竟,她虽是高丽公主,可论身份地位,和杨炯比起来,确实差了一截。 心里这般想着,王槿赶忙将那和合散撒在香炉里的盘香之上,点燃后,缓缓走上床榻,褪去上衣,露出那白皙娇美的香肩和雪背,眼眸中透着几分空洞,静静等着那一刻的到来。 且说杨炯见过那两位高丽公主后,便一头扎进江华的诸多杂事里。 先是同内卫清点整理江华的财货,留出一部分给李逸安抚民心,其余的尽数送去李宝船队运回登州。而后又随着卢启去探望那些晕船的士兵,待确保后勤诸事皆安排妥当后,这才放心去查看江华的城防。 就这么忙到天黑,杨炯只觉疲惫万分,满心只想着回房睡上一觉,脚下步子加快,到了房门前,伸手一推,便进了屋。 刚一进屋,一股龙挂香的味儿直往鼻子里钻,杨炯先是一怔,随后也没太在意。想着平日里都是安抚司萧小奴打理这屋子,这丫头虽说有些憨笨,却是个忠心的丫头,想来是也知道自己忙累,这才提前把屋子熏好。 杨炯困得连洗漱的心思都没了,摸着黑寻到床榻,径直躺了上去。 哪曾想,这一躺,手便触到一片温热,再一探,竟是软软的触感,杨炯惊得瞳孔一缩,蹭地就跳下了床,厉声喝道:“谁?!” 说话间,杨炯急忙点亮灯火,定睛往床榻上看去,这一看,那刚冒头的困意瞬间消散了大半。 只见王槿一头短发肆意铺散,几缕碎发俏皮地垂落在白皙颈边。她眼神迷离,雾气氤氲,恰似春日木槿花随风轻摆,撩拨人心。 她香肩半裸,肌肤如羊脂玉般细腻温润,泛着柔和光泽。肩头线条柔美,像一弯新月从颈侧优雅延展,弧度恰到好处。那肌肤犹如初绽的花瓣,娇嫩得吹弹可破,散发着迷人气息。 王槿轻轻动了动娇躯,圆润肩头微微耸动,带动美背若隐若现。她的美背似一幅细腻工笔画,纹理自然,像是精心雕琢的艺术品。线条从纤细腰肢向上微微拱起,如起伏山峦,在光影交织下,更显神秘诱人。其间隐隐的凹陷,仿若山间幽壑,藏着无尽风情。 她慵懒地将脸侧枕在手臂上,不经意间,肩头滑落的发丝被她用贝齿轻轻咬住,那微微嘟起的红唇,恰似一朵盛开的娇艳木槿花,惹人怜爱。几缕汗水顺着脊背缓缓滑落,宛如晶莹的玉珠在美玉上滚动,愈发显得性感妩媚。她轻轻扭动腰肢,美背的曲线如灵动的水蛇,在昏黄的灯光下时隐时现,看得人心里一阵荡漾。 杨炯瞧着她那满是水汽,春意盎然的眼眸,直把杨炯看得心浮气躁,火气直往脑门冲。 杨炯深吸几口气,强自按捺住心神,伸手扯过被子,将她整个娇躯严严实实地盖住,冷冷问道:“你这是何意?怎会在我房间里?” “你不愿听我言语,我只得换个法子,让你愿意听我说话。” 王槿说话带着几分娇柔,那话音里似含着水汽一般。 “荒唐!” 杨炯骂了一句,转身就要走。 王槿见状,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掀开被子,飞身扑到杨炯身前,伸手将房门关上,落了锁后又吹灭蜡烛,屋内瞬间陷入一片黑暗。 杨炯眉头紧皱,用力推开王槿,大声喊道:“萧小奴!滚过来开门!” 话音未落,王槿直接扑到杨炯怀里,伸手捂住他的嘴,带着哀求的口吻道:“别这样,给我留些体面,成吗?” “你还晓得体面?你身为高丽公主,这般行径,算什么?自荐枕席吗?” 杨炯一把拨开她的手,呵斥道。 “我哪有别的法子?你说我高丽没什么能入你眼的东西,那我这高丽长公主,你可看得上?” 王槿眼眸在黑暗中闪着光亮,语气里满是无奈与愁苦。 “你莫不是疯了?我早说过对你没兴趣!快给我下去!” 杨炯气得不轻,伸手扶住她的腰,用力想把她推开。 王槿却不管不顾,双腿一抬,紧紧盘在杨炯腰间,双手搂得更紧了,大声喊道:“有本事你便打死我!” 杨炯又气又急,使了几次劲推她,见她如疯了般缠着自己,顿时怒从心头起,寒声道:“你放不放手?” “哼!” 王槿抱得愈发紧了。 杨炯见状,浑身气势陡然攀升,使出一招宵月崩掌,径直打在了王槿的前胸之上。 王槿只觉胸口一阵闷痛,紧接着便是钻心之感袭来,一口鲜血喷涌而出,整个人顿时脱力,马上就要瘫软下来。可她心里明白,事已至此,哪还有回头的路,当下一咬舌尖,强撑着让自己清醒过来,恢复了些神智后,哭着喊道:“你有本事就杀了我呀!” 说罢,竟直接朝杨炯吻了上去。 杨炯一下子懵了,他那掌可是含着七成的力道打出去的,这王槿又不会武功,按常理早该脱力松手了,怎还如此生龙活虎? 可这会儿杨炯也不敢再出掌了,那一下已然是常人能承受的极限,再来一掌,王槿怕是当场就得毙命,他还指望着王槿帮着攻打西京,这样杀了太不划算。 可如今嘴里这带着血腥味的柔软触感,让杨炯又气又无奈,心里暗叹:本以为那毒女王修就够胆大了,没成想这高丽女子更是豪迈,倒把自己弄得像个受气的小媳妇似的。 想到这儿,杨炯用力推开王槿的头,急切说道:“你别冲动,咱们都冷静冷静,有话好好说,没必要弄成这样。” “你冷静么?” 王槿颤声问道。 “我很冷静!” 王槿皱了皱眉,沉默片刻,轻声道:“好,那咱们现在就谈。” “好,谈!你先下来,咱们好好谈!”杨炯哄着说道。 王槿听了,却抱得更紧了,作势又要去吻杨炯。 “停停停!就这么谈!就这么谈!” 杨炯真是哭笑不得,哪能想到自己的招式有朝一日会被人这般用在自己身上,当真是风水轮流转啊。 王槿轻哼一声,干脆道:“我也不想与你多费口舌!你直说你的条件,怎样才能帮我,只要我能应下的条件,绝不推脱。” “我听闻高丽女子地位极低,你一个没什么权势的公主,能在高丽做得了主?” 杨炯皱着眉头问道。 “你若不帮我,我能掌控高丽四成之事,你若帮我,我便能掌控六成往上的事。” 王槿认真回道。 杨炯一听,也不知是气的还是怎的,原本就疲惫的身躯,此时更是头昏脑胀,当下就出言骂道:“你想得可真美,那我为什么不去帮那本来就能做六成主的崔忠献呢?” “哼,我自己能不能抵一成?我王室的身份能不能抵一成?同样是六成,现在能谈了吗?” 王槿声音有些异样,大眼睛中满是疯狂之色。 杨炯沉默,看着原本清冷聪慧、言笑晏晏的王槿,如今这般疯狂,不知她还会做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举动来,当下也不想跟她纠缠,直接道:“我的条件,割让江华给大华;开放清津、兴南、蔚山、木浦、海州五处为通商口岸;允许大华在通商口岸常驻使节,准许华商及其家属自由居住;华商进出口货物缴纳的税款,高丽须与大华商定。” 王槿闻言,一股怒气直蹿脑门,大吼道:“你欺人太甚!” “我……” 杨炯话未说完,便被王槿给吻了回去。 这次王槿似乎是下了狠心,无论杨炯怎么推开她,她都再次上前,奋不顾身,视死如归。 “你给我冷静点!” 杨炯一把抵住王槿的脖子,厉声骂道。 “你冷静吗?” 王槿声音已经细不可闻。 “我很冷静!” “真的吗?” “当然!” 王槿轻笑一声,娇躯晃了晃,嗔怪道:“你这是冷静吗?” 杨炯老脸一红,一言不发。 王槿抱紧杨炯,娇声哀求:“抱我上床,我累了。” 杨炯无奈,弓着身子,将她放在床榻之上:“快松手!” 王槿媚眼如波,吐气如兰,叹息道:“好好怜惜我,今后我王槿就是你杨炯的人了。” “你想多了,我对你真没兴趣!” 王槿轻笑,握着杨炯的手,放在自己那勾人心魄的锁骨之上,不断朝杨炯脸上吹着气:“你没兴趣干嘛总是偷看我。” “你别玩火,小心自焚。” 杨炯双目赤红,头脑昏沉。 王槿见此,知道那和合散起了效果,当下一个翻身将杨炯压在身下,声若清泉击石:“好好爱我!” 此言一出,杨炯那原本清明的灵台瞬间失守,牢牢抱住王槿,用力地吻了上去。 词曰: 交颈鸳鸯戏波,并头鸾凤栖柯。 朱唇微绽意犹藏,玉脊凝秀似近还妨 。 罗袜轻提,肩头隐两弯新月;金钗斜坠,枕畔堆一缕乌光。 恰恰莺声,萦绕耳旁。浅淡轻笑,微露贝芒。 柳腰楚楚韵含春,樱口微微气息匀。 星眸蒙眬,点点汗沾香腮粉。 春山荡漾,涓涓露滴木槿心。 月上中天,万籁俱寂。 砰砰砰三声敲门声,李澈的声音紧随而来:“姐夫,我睡不着,你陪我出去看看月亮呗。” 杨炯:(?o?;; 王槿:(?????????) 第359章 哄女人 “姐夫!你听见了吗?”李澈的声音再次响起。 杨炯正被王槿缠得没主意,这王槿趴在他身上,整个人软绵绵的却又不安分,一个劲儿地折腾。 杨炯瞪了王槿一眼,强自把那慌乱的心绪往下压了压,才应道:“啊!听……听见了!你大晚上不睡觉,瞅什么月亮?” 李澈听杨炯这声音慌里慌张,只当是把他从睡梦中叫醒惹他不快了,心里不禁有些过意不去,忙说道:“对不起姐夫,我……我想家了,你能陪我说说话不?” 杨炯听她这么说,先是一愣,想也没想就应道:“行……你等……嘶……!” 话还没说完呢,那王槿又跟个花蝴蝶似的贴了上来,一下子把杨炯压在身下。一时间,满屋子都弥漫着那种说不出口的暧昧劲儿,周遭的空气似也悄然凝住,满是不可言的微妙。 王槿眉头微微皱起,娇柔的身子轻轻俯下,一双眼睛里满是捉弄人的意味,脸蛋红扑扑的,就像天边那醉人的晚霞。她嘴唇微微开合,没发出声音,可意思却明明白白:“不许走!” “你别瞎闹!” 杨炯眼睛瞪得老大,也用唇语回她,脸上全是无奈的神色。 王槿却不搭话,嘴角往上一扬,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那模样就像一朵木槿花在风中悄然收敛了些许花瓣。 “嘶 ——!” 杨炯真没料到王槿胆子这么大,她的大胆行径让杨炯一下子就想到了王修,王修跟这王槿一比简直就像个温顺无害的小白兔。 “姐夫,你咋啦?” 李澈满脸疑惑,小声问道。 “呃,没……没事!我不小心踢到脚趾了,你稍等会儿,我正穿衣服呢。” 杨炯想都没想,谎话就从嘴里冒出来了。 “哦!那你小心点,我不着急,你慢慢来!” 李澈轻声应道。 “你骗人!” 王槿眼睛里波光流转,接着用唇语撩拨杨炯。 “你赶紧下去!” “我就不!” “你别招我!” “哼,你刚才不还说喜欢看木槿在风中摇曳的样子吗?” “你……!” “哼,你就是喜欢,我心里可清楚呢。” “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也不想干什么,我就是想让你知道,我很好,好到你离不开我!” 两人就这么用唇语和眼神偷偷交流着,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可彼此心里都能知道对方想要表达的意思。 杨炯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知道再这么下去肯定得出事儿。一咬牙,眼神突然变得冰冷,伸手捂住王槿的嘴,接着一翻身把她控制住。 这会儿的王槿,就像一朵在狂风暴雨里的木槿花,虽然被风雨摆弄着,却开得愈发娇艳。没多会儿,王槿浑身轻轻颤抖起来,忍不住使劲咬住杨炯的手指,紧接着,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被狠狠压抑着的闷哼。周围的空气好像也被这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劲儿给感染,弥漫着一股别样的味道。 “砰 ——!” 一声巨响,好似惊雷在屋内炸开。房门不堪重负,在一股强大冲击力的作用下,瞬间崩碎。破碎的门板如脱缰野马般,径直朝屋内的桌子撞去,只听 “噼里啪啦” 一阵乱响,桌上的茶具被撞得七零八落,碎片四处飞溅。 李澈站在门口,身上的气势冷得像能冻死人,衣袍无风自扬。她眼睛瞪得滚圆,死死地盯着屋里的两个人,脸上的神色复杂难辨。 李澈似是想说什么,嘴唇微微张开,可愣是一个字都没说出来。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就在要流出来的时候,她猛地一转身,脚步踉跄着飞奔而去,只留下一个仓皇的背影。 “梧桐!” 杨炯急忙起身,手忙脚乱地穿衣服。 王槿就那么静静地看着杨炯,眼睛里像是藏着一潭深水,满满的都是化不开的哀怨。她嘴唇微微动了动,像是有一肚子话要说。 杨炯冷冷地瞥了她一眼,那目光仿佛带着刺骨的寒意,随后便毫不犹豫地跑出了房门,没有丝毫的犹豫与留恋。 王槿被这突如其来的一眼瞪得愣住了,整个人像被定住了一样,先是傻了一下,接着脑袋里一片空白。随后,一股委屈像潮水一样把她整个人都淹没了,压得她差点喘不过气来。 其实,她心里比谁都清楚,这一切都是自己当初义无反顾选择的路,如今的结果也早在她的预料之中。可即便如此,当这一刻真正来临的时候,她还是觉得心口像是被重重地撞了一下,疼得厉害。 王槿咬了咬嘴唇,终究还是没再多说什么,只是轻轻地转过身去,用被子将自己紧紧地包裹起来,仿佛这样就能把自己与外界的一切隔绝开来。泪水却像是断了线的珠子,止不住地簌簌而落,打湿了枕头,也浸湿了她那颗破碎的心。 杨炯一路飞奔,心中焦急万分,他清楚李澈的性子,这是觉得自己受到了欺骗,心肯定是伤心死了。可当时那种情况,杨炯骑虎难下,也根本就没有别的选择。 李澈跟别人不一样,她功夫好,胆子又大,还特别独立,一个人就敢跑上千里路去西夏找姐姐。杨炯真怕她一气之下又一个人跑了。这地方可不是别处,眼下又是隆冬季节,他怎么能放心李澈一个人走。 这么想着,杨炯就追到了海边。放眼望去,海平面与天空在遥远的尽头交融,月光被被无限拉长,一泻千里。近处,洁白的浪花在月光下闪烁着晶莹的光芒,随着海风的涌动,裹挟着声响,不断拍打着礁石。 李澈一个人坐在一棵枯木上,脸朝着大海,那瘦弱的身躯被清冷的月光笼罩,海风肆意吹动着她的发丝,满是孤单和悲伤。 杨炯见了,心里没来由地一疼,几步走上前,在她旁边坐下,开口说:“梧桐,我……” 李澈转过头,脸上早就挂满了泪水,这时候的她伤心极了,就那么看着杨炯,一句话都不说,只是默默地掉眼泪。 杨炯长长地叹了口气,轻轻地把她抱在怀里,说:“对不起,我不该骗你。” 李澈使劲儿挣脱杨炯的怀抱,生气地瞪着他,大声喊道:“你混蛋,我那么信任你,你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 “梧桐,你听我……” “我不听!” 杨炯一时语塞。 “你说呀!” 李澈急得直跺脚,哭喊叫嚷。 “你……” “我不听!” 李澈一转身,大声哭起来。 杨炯没辙,心里想着这小丫头片子从哪儿学来的这些气人的招儿啊。没办法,杨炯站起身,再次抱住李澈,也不管她怎么挣扎,轻声哄着:“我就说一句话,行不?” “就一句!” 李澈挣扎了几下,听杨炯这么说,抽抽搭搭地回应。 “两句行不行?” 杨炯得寸进尺。 “你……你是不是觉得我好欺负?” 李澈气得不行。 杨炯轻轻地给她擦了擦眼泪,见她情绪稍微稳定了点,就拉着她坐下。看她又转过身去,只用后背对着自己,苦笑着说:“我也不知道她咋会跑到我房里,还提前下了春毒,我这才着了她的道。” “你不知道?我看你清楚得很!你骗我的时候可顺溜了,谎话张嘴就来,那时候你也中毒了?要不是我耳朵好使,真被你们骗了!” 李澈转过身,狠狠地瞪着杨炯,小脸上全是被欺骗后的怒火。 “呃,那时候我也是没办法,你就在门外,我咋跟你解释啊?一下子就下意识地说了谎,这是我不对,我跟你道歉。” 杨炯语气诚恳,说得郑重其事。 杨炯心里明白李澈为什么这么生气,她虽说对自己看得紧,可也不是不让自己跟别的女人接触。她这么生气,多半是觉得自己被最信任的人给骗了,这才是她最受不了的地方。 所以,杨炯没多解释自己和王槿之间的事儿,而是直接抓住关键,赶紧道歉。 “我不接受!” 李澈脸色冷得像冰,气呼呼地回道。 杨炯脑子飞速旋转,琢磨着怎么应付眼下这局面。 他心里清楚,女人在生气的时候,一般会经历三个阶段。每个阶段都有其独特的表现和应对方法,了解这些能更好地处理与她们的关系。 最麻烦、最难对付的就是第一阶段:无声的悲伤。 处在这个阶段的女人,不哭也不闹,就自己偷偷掉眼泪,不管你说啥,她都不搭理。这说明她心里伤得很深。这时候,最要紧的就是想法子让她开口说话。只要她愿意张嘴,那就有把她哄好的希望。可千万别不管她,不然两人好不容易处起来的感情就全完了。好在杨炯已经成功地让李澈开了口。 等女人开始发火,那就到了第二阶段。 在这个阶段,不同女人表现都不一样,有的动手,有的破口大骂,还有的又哭又闹。不过对付的办法都一样,这时候可别跟她争谁对谁错,而是要尽力安抚她的情绪。 等她情绪稍微好点了,有两个办法可以选。 第一个办法就是把刚才发生的事儿简单说一说,重点讲讲自己当时有多难、是如何想的,然后赶紧认错。要是这女人不是特别生气,还通情达理,那她的气多半就能消下去一大半。 可要是女人气坏了,根本听不进去你解释,那就得用第二个办法。 这时候,别再解释了,越解释她越来劲儿,说不定还会回到第一阶段。 正确的做法是平平静静地讲讲两个人以前的事儿,多想想那些浪漫、让人感动的时刻,再说说以后的打算,提一提那些还没实现的小心愿,引着她一起聊这个话题,把她的火气给转移了。只要她被引到这个话题里,之前的气就会被那些美好的回忆给冲散不少,就会进入生气的第三个阶段。 到了第三阶段,女人看着好像平静下来了,不哭也不闹,说话语气也不像第二阶段那么冲、那么冷冰冰,可实际上她心里还记着为啥生气呢,指不定啥时候就又爆发了。 此时可是解决问题的关键时候,得找准机会,用实际行动把这事儿彻底解决了,说白了就是得给她个台阶下,让她不好意思再生气。 具体办法就得看每个女人的喜好了,有的喜欢听笑话,你就说几个笑话逗她乐;有的喜欢礼物,你就送她喜欢的东西;还有的喜欢吃好吃的,你就给她做顿丰盛的饭菜。反正目的就是让她回到正常的相处模式和生活状态。 有了这些想法,杨炯迅速定位分析,李澈现在正处在第二阶段,而且第一个办法已经不管用了,那就只能试试回忆过去这一招了。 心里有了主意,杨炯调整了一下情绪,往李澈身边靠了靠,看着海上的明月,慢悠悠地说:“我也有点想家了,咱得早点回去。我还答应陪你下江南,去当那道门的魁首呢。” “哼,你少说好话哄我,我用不着你帮忙!” 李澈撇了撇嘴,语气依旧冰冷。 杨炯盯着那轮明月看了好一会儿,轻声说:“是得早点回去,准备瑞香花苗可得不少时间,得挑些好的、壮实的,不然种下去活不了可就不吉利了。” “你…… 你别招惹我!” 李澈抿着嘴唇,语气有点哽咽。 杨炯转过头,看着她那双清澈的眼睛,心里也觉得自己用这些办法有点不太地道,虽说这些话都是自己心里真实所想,可这时候拿出来哄李澈,让他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杨炯长长地叹了口气,慢悠悠地说:“我一直觉得自己哄女人的本事天下第一,可偏偏遇到了你,这些话却怎么都说不出口了。” “哼!” 李澈转过头,不想看这个满嘴谎话的坏姐夫。 “梧桐,我以后不会再骗你了。” 杨炯沉默了好一会儿,语气虽然轻,声音却无比郑重。 李澈转过身,盯着杨炯的侧脸看了好半天,轻轻把耳边的头发捋了捋,看向那轮明月,小声说:“我娘又偷懒了呢。” 杨炯被这话弄得一愣,心里一阵发酸,对李澈的愧疚一下子就涌上心头,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你梦到过你娘吗?” 李澈摇了摇头,接着一脸疑惑地说:“自从遇到你以后,我好久都不做梦了,也见不到祖师了。” “大概是你长大了,有了自己的日子,他们不想再打扰你了。” 杨炯轻声哄着她。 李澈苦笑着叹了一声,看着杨炯,突然说:“我不开心,你说点开心的事儿,哄哄我。” “行,那咱猜谜语咋样?” “嗯!” 杨炯见她点头答应,想了一会儿,就开口说:“你说青蟹跑得快,还是红蟹跑得快?” 李澈翻了个白眼,淡淡地说:“青蟹。” “为啥呀?” 杨炯兴致勃勃地问。 “因为红蟹都煮熟了!你能不能别把我当小孩子糊弄?” 李澈没好气地说。 杨炯看她这样,笑着说:“行,那我问你个难的,为啥人总是先看到闪电,后听到打雷呢?” 李澈想了好半天,认真地说:“是不是闪电比打雷速度快啊?” “错啦,因为眼睛长在前面,耳朵长在后面呀。” 杨炯强词夺理地说。 “你乱讲!那我问你,是拳头打人疼,还是脚打人疼?” 李澈看杨炯把自己当傻子骗,反问出声。 杨炯轻轻一笑,自信满满地回答:“那肯定是人最疼呗。” “真聪明!答对了!” 李澈笑着站起身,一边揉着拳头,一边朝杨炯走过去。 杨炯见她这样,一下子愣住了,急忙问:“梧桐,你要干什么?” “当然是想看看你脑袋为什么这么聪明喽。” 李澈坏笑着朝杨炯扑过去,拳头像雨点一样朝着杨炯身上招呼。 “啊!梧桐,我不是跟你道歉了吗!你这是干啥呀!” 杨炯大喊着就想跑。 “你给我站住!让我打一顿出出气,你要是跑,我可就真下狠手了!” 李澈双手叉腰,气呼呼地瞪着他。 “没这个必要吧!” “很有必要!” 杨炯没话说了,看着李澈那非要揍自己一顿的架势,大喊一声:“梧桐快看,有飞碟!” 说完撒腿就跑,头都不回。 李澈太清楚杨炯那点招数了,她不紧不慢地迈着步子,没几步就追上了杨炯,挥起拳头就朝杨炯的肚子打去。 “啊!轻点,别打脸!” 杨炯见李澈几步就追上了自己,肚子上挨了一拳,不重也不轻。他心里明白,李澈就是想找个台阶下,于是干脆抱着头蹲下,任由李澈发泄。 “我让你骗我!” “我让你把我当小孩!” “我打死你!” 李澈的小拳头像雨点一样落在杨炯身上,其实打在身上也不怎么疼,可杨炯又不傻,知道这时候得配合李澈演戏。 于是他扯着嗓子大喊:“啊 ——!梧桐饶命呀,我再也不敢了!” “哼,现在才知道求饶,晚了!” “啊!痛痛痛!” 杨炯就这么挨着李澈带着点小脾气的捶打,过了一会儿,突然站起身,身形如箭一般,向着远处飞奔而去。 李澈在后面不紧不慢地追着,眼睛里满是活泼的劲儿。两个人一会儿开心地大笑,一会儿假装生气地骂几句。 在这安静的海滩上,他们的声音四处飘荡,和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混在一起融进了夜色之中。 第360章 祸乱高丽 <特别鸣谢:tijin的大神认证,本章六千五百字,特此加更!> 全军在江华休整一日,杨炯便不再迟延耽搁,即刻差遣游骑兵在前头开道,自己亲率五千大军,浩浩荡荡朝着开京进发。 依着杨炯预先定下的方略,既有安抚司与内卫提供情报襄助,大军至多三日内便可抵达西京。 历经一昼夜的急行奔袭,趁夜色深沉之际,在内卫引领之下,大军并未踏入开京城,而是横穿山区,悄然隐蔽行军,绕开开京,径直往谷州而去。 彼时,贾纯刚快马加鞭赶至谷州城外十里处的大军营地,匆忙下马后,赶忙向杨炯回禀道:“大人,谷州城外现三千敌军。” 杨炯听闻此言,不禁微微一蹙眉,问道:“他们可曾发觉我方踪迹?” 贾纯刚亦是眉头紧锁,细细禀报道:“并未发觉,兄弟们行事极为谨慎小心。且这三千敌军瞧着不似精锐之师。再者,谷州城门紧闭,似是军队与城防之间生出龃龉,城门守军不许这三千人入城。” 杨渝见杨炯陷入沉思,便开口剖析道:“谷州与七州接壤,西北方向便是西京,正北乃是宁州,出了宁州便至金国。如今咱们有两条路可选。 其一,暂且不理会这三千高丽兵,趁着夜色持续隐蔽奔袭,径直前往宁州,而后从背后突袭西京。 此计最为稳当妥帖,既能确保出其不意攻下西京,撤退之路亦较为安稳,无被围困之虞。然而,其弊端亦显而易见,如此做法威慑力稍欠,恐难达震慑周边诸国之效。 其二,径直攻下谷州,再向西京进军。 此计风险颇大,可震慑效果却十分显着。一旦我军攻下谷州,崔忠献与王韺必定有所动作,其主战场局势亦将变得不可预测。不过,兵临皇城之下所生威慑之感,却是实实在在,此战法最能达成你敲山震虎、杀鸡儆猴之目的。” 众将领听闻杨渝此番分析,纷纷点头以示认同,随后一同将目光投向正陷入沉思的杨炯。 杨炯神色冷峻,语气森寒道:“据内卫传来消息,崔忠献与王韺已在黄、平、海三州摆开阵势。崔忠献这是妄图让我替他背负弑君的罪名,他才肯动手,而王韺从一开始便取防守之态,亦不敢贸然开战。故而,咱们此次行动,不仅要震慑王韺,亦要敲打敲打崔忠献。” “大人之意,是要同时与他们二人开战?”毛罡面露惊讶,问道。 杨炯先是微微颔首,随后又轻轻摇头,取出高丽地图,解说道:“从战略层面而言确是这个意思,但战术之上却不可如此。崔忠献与王韺势力范围相互交织,遍布高丽全境,情形颇为繁杂。咱们并无充裕时间与精力同整个高丽开战,只需择取关键城池予以打击便可。 诸位请看,谷州地处七州交界之地,乃高丽重要的交通枢纽,亦是高丽为数不多的粮食产区,此地必须攻打,非但要打,还须将谷州付之一炬,此乃咱们首个立威之处。 其次是豊(li)州,此处乃崔忠献发家之地,亦是他此次屯兵之所,且是高丽为数不多的深水大港,富甲一方。因此,我决意派一千兄弟经由宁州去接应李宝的火炮,沿着西部海岸线直插豊州。 待我攻打西京,将众人注意力全都吸引之时,便以火炮轰击豊州城。如此一来,崔忠献的老巢豊州与王韺的大本营西京,皆会遭受沉重的打击。 一旦成功,高丽地方豪族势必纷纷而起。届时,崔忠献、王韺、实权将领以及地方豪族之间,必将陷入军阀混战,高丽必定大乱。” 众人听闻杨炯所言,皆惊愕得半晌说不出话来。他们追随杨炯已久,作战思维与战法早已改变,对杨炯大胆新奇的作战方略也习以为常。 但此次谋划,仍令他们大为震惊。这并非是对计划可行性存疑,而是为杨炯以小博大的胆识气魄与祸乱敌国的精妙谋划所震撼。他们原本以为杨炯不过是想报登州之仇,至多覆灭高丽国都西京,却未料到杨炯得知崔忠献心怀二心后,即刻改变了计划,竟是要将高丽彻底搅乱。 杨渝瞧了瞧沉默的众人,率先开口道:“西京至关重要,攻下西京之后,难免会生出诸多意外状况,需你亲自指挥决断。拨给我一千兵力,我去接应火炮,攻打豊州。” 杨炯深知此次行动由杨渝执行最为适宜。杨渝颇具全局眼光,对自己的心思与谋划了若指掌,由她统兵,一旦出现变故,确能做出最佳决策。 于是,杨炯当即下令:“卢启!你率一千麟嘉卫跟随杨将军攻打豊州,今夜子时出发。” “是!”杨渝与卢启齐声应命。 杨炯转过头,声音冰冷如霜,继续下令:“今夜子时,强攻谷州。进城之后,但凡遇有阻拦者,一概就地格杀。城内粮仓与房屋,付之一炬,不留一处!” “是!”众将士齐声领命,随后各自散去,传达今晚的作战计划。 杨渝步出营帐,见杨炯随后跟出,不禁疑惑道:“还有何事?” “嗯,有两件事需单独与你说。” 杨渝见杨炯神色郑重,便引他至一处僻静之地,站定后静待他言说。 “姐姐,此次豊州行动,切记以火炮作战为主,莫要吝惜炮弹,架好大炮后,径直饱和式轰炸,待城墙被炸塌,便放火烧城,李宝船上备有白磷与猛火油,想来此事不难。 倘若中途生出变故,切莫心疼火炮,该毁便毁,兄弟们的性命可比这重要得多,火炮没了尚可再铸,人若没了可就全没了。我将安抚司的萧小奴派与你,情报诸事,你径直问她便好。 若事不可为,姐姐务必当机立断,该舍弃便舍弃,切莫硬撑。待一切大功告成,咱们于宁州边境会合,一同进入金国。”杨炯不厌其烦地叮嘱道。 “好!姐姐都记下了,你且放心。”杨渝郑重点头。 杨炯抬眸,目光与她那冷艳威严却又暗藏几分妩媚的眼眸相对,久久未曾言语。 “怎的?搞得如此伤感,姐姐又不是去赴死。”杨渝见杨炯这般深情目光,心中暖意涌动,嘴上却笑着嗔道。 杨炯微微一笑,从怀中掏出一条银质项链,轻轻一抖,项链便清晰展现在杨渝眼前。 但见那细细银链泛着柔和冷光,链坠乃是一朵小巧山茶花,花瓣以薄而亮的银片打造,边缘微微卷曲,细腻勾勒出自然舒展之态。每片花瓣之上,皆精心雕琢着细微纹理,仿若真实山茶花的脉络,在光线下清晰可见,精美而洗练。 整条项链简约至极,却令杨渝欢喜不已,当下朝杨炯飞了一记媚眼,嗔道:“不死心?还想着骗姐姐给你生儿子?” “我不喜‘骗’这个字,显得太过轻薄,我更喜欢用‘靠近’!”杨炯一脸认真,一边说着,一边向前迈了一步,同时勾起一个自认为帅气的微笑。 “砰!”杨渝玉手轻抬,照着杨炯脑门便是一个脑瓜崩。 “啊!你这是做甚!”杨炯吃痛,捂着额头怒目而视。 “哼,花言巧语一套一套的,难怪能把简若那丫头哄得服服帖帖。”杨渝瞪眼嗔骂道。 “你……你野蛮!白费我一番苦心,满江华给你找礼物!” 杨渝瞪他一眼,转身便走。 “哎哎哎!我野蛮,我野蛮!”杨炯着实无奈,赶忙拉住杨渝的手,软语哄劝。 杨渝停下脚步,轻哼一声:“姐姐不能教训你?” “自然能。” “那你叫嚷什么?” “疼呀!”杨炯一脸苦相。 杨渝见他这般作怪模样,扑哧一笑,嗔怪道:“当真是专门为我寻来的?” “比那真金还真。” “油嘴滑舌!”杨渝笑骂一句,见他仍捂着额头,没好气地白他一眼,拨开他的手,轻轻落下一吻,道:“姐姐这一吻,换你这条项链,你可觉得亏?” “能来两个不?”杨炯嬉皮笑脸地调笑道。 “讨打!”杨渝轻笑,作势又要给他一个脑瓜崩。 杨炯迅速闪身,绕到杨渝身后,欲亲手为她戴上项链,杨渝嘴角不自觉勾起一抹微笑,心底那干涸许久的缝隙,仿若在这一瞬被什么填满,令她倍感踏实。 杨炯一边为杨渝戴项链,一边低声吟道:“一向年光有限身,等闲离别易销魂,良人逢缘莫道晚。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 杨渝听闻这首小词,身形微微一滞,小声骂道:“臭弟弟,偷听姐姐说话还不算完,故意说出来羞我吗?” 杨炯为她戴好项链,而后转到她身前,细细端详,见这条项链为杨渝原本冷艳威严的气质更添几分灵秀,满意地点点头,这才抬眸回道:“姐姐,是你先招惹我的,那就别怪我缠着你。” “哼,你休想让姐姐给你生儿子!” 杨炯耸耸肩,玩笑道:“姐姐,这话我可就要说说你了,我家可没有重男轻女的观念,生女儿更好,将来必定如你一般,是个英姿飒爽的女将军。” “你……你少跟我打岔,我是那个意思吗?”杨渝瞪眼道。 “我管你什么意思。” “我看你就是欠揍!”杨渝怒急,抬脚便要踹杨炯的屁股。 杨炯早有防备,撒腿就跑,一边跑一边喊道:“一路小心!” 杨渝望着他远去的背影,伫立良久,轻叹一声,将项链塞入衣服内衬,转身款步离去。 杨炯还没走多远,便瞧见王槿站在半山坡上,背着手,身姿亭亭玉立,显然是在等候杨炯。 杨炯眉头微皱,神色冷漠地从她身旁走过,瞧都不瞧她一眼。 王槿苦笑一声,伸手一把扯住杨炯的胳膊,轻声道:“我有话要与你说。” “咱俩没什么可说的。”杨炯语气冷淡。 “你打算就这般对我?”王槿心中满是凄苦,大眼睛凝视着杨炯,眼中尽是哀怨。 杨炯看着她那如烟的眉眼,冷冷道:“往后你不再是高丽公主,我会带你回大华。” “什么意思?将我豢养起来?当你的金丝雀?”王槿冷笑一声,质问道。 “随你怎么想。”杨炯懒得与她解释。 王槿见状,眼眸陡然一冷,从怀中掏出一枚金钗,轻轻抵在自己前胸,眼神平淡,微笑着看向杨炯。 “呵,威胁我?”杨炯冷笑不止。 王槿并不言语,手上暗暗用力,金钗入胸半寸,鲜血瞬间渗出,将她月白色锦袍染红一片。 杨炯见此情形,一股怒气直冲脑门,语气愈发冰冷:“有本事你便死在我面前。” 王槿依旧面带微笑,如同那鲜红的木槿一般,经风摧残,越发红艳,手上金钗再度用力,又入半寸,鲜血立时喷涌而出,疼痛使得她额头布满冷汗,红唇也变得苍白如纸。 杨炯一声不吭,面色依旧冷峻,可双手却早已满是汗水,他在赌,赌王槿不舍得死,赌她也不敢死。 王槿见此,凄然一笑:“我死后,求你善待我妹妹,带她离开高丽。” 言罢,闭上双眼,一咬牙,手上用力,作势便要将金钗全部插入心房。 “你就是个疯子!”杨炯急忙抢步上前,牢牢握住王槿的手,而后抱着因失血过多而晕厥的她,径直冲向自己的营帐。 刚一进帐,杨炯迅速找出医疗箱,熟练地进行清创、止血、缝合、包扎,配好青霉素为她挂上后,坐在她身旁头疼不已。 杨炯对王槿,本就并无男女之情。只是世事无常,他们意外有了肌肤之亲。即便如此,杨炯对王槿也仅是出于一份责任,谈不上感情深厚。如今王槿生死一线,杨炯虽心中纠结,但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她死去。 自那夜之后,杨炯满心都在思索如何处理他与王槿之间的关系。 攻打西京,乃大华既定的国家战略,关乎国家兴衰存亡,他绝不可能因王槿而放弃。大华刚经历惨烈国战,国力损耗巨大,周边邦国虎视眈眈,伺机而动。 为给大华争取恢复元气的时机,必须采取强硬手段以敲山震虎。杨炯与李凕身为大华将领,一北一南,各自肩负重任。杨炯要率军攻打高丽与金上京,李凕则负责进攻南诏,一切皆是为给大华营造安定的发展环境,容不得半点私情干扰。 思来想去,杨炯觉得唯有将王槿带回大华,才是当下最妥善的解决之法。在大华的土地上,他能够保证王槿作为公主的生活标准,甚至更好。只要王槿离开了高丽,时日一长,她的性子被慢慢磨平,或者高丽国内局势生变,她便不会再似如今这般执着。 然而,杨炯万万没料到,王槿竟如此难缠。 刚刚为她包扎伤口时,杨炯发觉她金钗入体的角度颇为蹊跷。金钗斜着插入前胸,巧妙避开要害,显然是有意为之。这让杨炯对王槿又多了几分忌惮,这个女子不仅心狠,且聪慧过人,对人心的拿捏更是精准得可怖。 王槿与杨炯交谈时,总是笑语嫣然。她容貌出众,清冷与柔弱两种气质奇妙相融,令人过目难忘,但凡正常人,都很难对一个始终微笑着与你说话的美人恶语相向。 而且王槿极懂分寸,知晓何事该说,何事不该说。尽管杨炯曾险些打死她,两人还发生了不该发生之事,但她却对这两件事只字不提,每次见面都如往常一般,和颜悦色地欲与杨炯好好交谈。 杨炯心里明白,王槿若拿这些事与他谈条件,他反倒轻松,那样便能毫无负担地与她周旋、交易。可王槿的高明之处就在于,她明白有些事不说出来,反而更具价值,更让人难以捉摸。 今日二人再次碰面,王槿又给杨炯来了个大活,令他头疼不已。王槿所谓的“谈谈”,哪里是单纯的交流,分明是裹挟着复杂情感的博弈。她看准杨炯狠不下心,故而以此要挟。 这也是杨炯打算冷处理二人关系,拒绝与她对话的缘由。杨炯深知王槿太过聪慧,一旦让她察觉到自己心中不忍,日后不知还会使出什么厉害手段。 可谁能想到,杨炯千防万防,还是被王槿用金钗穿胸这一招试探出了心中的不忍。这着实让他感到防不胜防,头疼万分。 “你为何总是皱着眉头,难道我生得那般难看?”王槿那柔弱的声音传来,将杨炯从思绪中拉回现实。 杨炯看着躺在床上,满脸微笑的王槿,轻叹一声,无奈道:“这会儿你可满意了?” “哼,你若早与我好好说话,我又怎会这般费尽心机试探你。”王槿白了他一眼,抬眸看向头顶那奇怪的水袋。 “你也太狠了,我若真狠下心,你又当如何收场?”杨炯淡淡问道。 王槿转过头,再次看向杨炯,微笑道:“就当我看错人了呗,成年人总归要为自己的过错负责,没什么可说的,不过一死罢了,可事实证明,我赌对了,你终究舍不得你的女人死。” 杨炯沉默不语。 “你现在肯听我说话了吗?”王槿见状,得意地笑道。 “我明确告诉你,西京我一定要打,谁都阻拦不了。”杨炯神色郑重,语气坚定无比。 王槿听闻此言,沉默良久,凝视着杨炯,叹道:“那我呢?你打算如何待我?我不去大华,也不怕死,你别逼我。” “你想怎样?”杨炯眉头紧皱。 王槿轻叹一声,悠悠道:“抱抱我,我有些冷。” 杨炯迎着她那满含幽怨的目光,起身轻轻扶起她,而后坐在行军床边,抱着她淡淡道:“本来胸就不丰满,这一扎之后怕是更平了。” 王槿闻言一愣,而后嘟起嘴,气鼓鼓地看着杨炯,眼眸中满是羞愤:“你讨厌!” “你平日也这般疯癫吗?”杨炯笑着岔开话题。 “你是想问我对旁人是否也如对你这般?”王槿挑眉,戏谑说道。 杨炯翻了个白眼,骂道:“你少跟我装傻,我是问你平日也这般豁得出去?连命都敢拿来赌?” 王槿仿若未闻,小声道:“别人不配,我王槿只愿做你的女人。” “你……你差不多得了!这话说着也不脸红!”杨炯彻底无语,暗叹:还是外国女人放得开,一个王修,一个王槿,情话张嘴就来,搞暧昧更是一把好手,要不是杨炯和王槿知根知底,还真觉得她就是高丽海后呢。 “哼,我爱说,不行吗?”王槿眉眼一挑,满是得意。 杨炯轻叹一声,彻底没了辙。 王槿见此,眉眼中满是笑意,而后伸手抱住杨炯,将头轻轻靠在杨炯肩膀,自言自语道:“给我找些好的金疮药来,木槿花不能有瑕疵,不然以后你就不喜欢了。我和妹妹被海浪带去了江华,身上只剩下一张人皮面具,便就给了妹妹。刚上岸没多久,就被抓去做了女奴,我趁着夜色逃跑过一次,却被抓了回来,他们就将我头发削了去,这样更醒目扎眼,防止我再逃跑,你别嫌弃我,我头发长得很快的,你还没见过我长发的样子呢。” “不嫌弃,短发更配你,很漂亮。”杨炯轻轻抚摸着她的短发,郑重道。 “你倒是会哄人。”王槿抱得更紧了。 杨炯摇头轻笑,淡淡道:“我见过很多长发的女人,记忆中却只有一个短发的王槿。” 王槿闻言一愣,离开杨炯的怀抱,看着他眼眸良久,最终噗嗤一笑:“这话说着也不脸红。” 杨炯同样看着王槿那如烟的眉眼,他能清晰的捕捉到那一抹转瞬即逝的情意,当下便揶揄道:“没那个实力就别找我玩这爱情游戏,你玩得起吗?” “哼,西夏公主那么大的国家都敢陪你玩,我有什么不敢的?”王槿眼眸中满是不服气,死死盯着杨炯。 杨炯闻言,松开抱住她的手,重新坐回床前,冷漠道:“没人能跟她比。我也不想跟你再纠缠,实话告诉你,我要烧了谷州、豊州和西京,不杀高丽国王是我唯一能给你的承诺,仅此而已。” 王槿还没从杨炯突然冷淡的转变中回过神来,待听到他要打谷州、豊州和西京时,也顾不得心中那股酸涩,疑惑道:“你不是要帮崔忠献吗?怎么又要打豊州了?” “崔忠献不是条好狗,想让我替他背上弑君的骂名,如此那就一起打了算。”杨炯直言不讳。 王槿沉默半晌,眼眸从疑惑到震惊,脱口而出:“你要祸乱高丽?” 杨炯同样惊讶的看着王槿,惊奇道:“我知道你聪明,却未曾想你如此聪明,看来你在这女人地位极低的高丽还能手握义禁府,确实有些能耐。” “你……你到底想怎样?我高丽子民已经够苦了,你为什么还要让他们陷入永无休止的战乱之中?”王槿第一次同杨炯发脾气,她没了往日和煦的微笑,整个人如同一只暴怒的雌狮,语气冷得吓人。 杨炯看了一眼已经滴尽的青霉素,起身将针头拔出,全都收拾起来后,淡淡道:“我只对大华子民负责。” 言罢,转身走出了营帐。 “杨炯!你混蛋!你没有心!”王槿歇斯底里,坐在行军床上,对着杨炯的背影,怒骂不休。 过了许久,王槿整个人就像泄了气的皮球,此前强撑着的身子彻底瘫软下来。 此刻的她,恰似一朵被雨水打落的木槿花,柔弱而无助。花瓣上那晶莹的水珠,顺着花瓣脉络缓缓蜿蜒而下,洇湿了那一小片泥土。她破碎的心,也在这寂静的营帐之中,被无尽的悲伤一点点浸透,干涸枯萎。 第361章 狂飙突进 临近子时,夜幕似一块无边的墨布,沉甸甸地压着大地。 杨炯率麾下将士,马蹄裹布塞棉,迅速朝着谷州城疾奔而去。那队伍仿若一条潜行蛟龙,虽隐于黑暗,却难掩腾腾杀意与勃勃气势。 寻得一处树林蔽身,杨炯翻身下马,神色沉稳,静静伫立等候前方斥候传来消息。四周了无人声,唯有冷风呼啸,枯草沙沙作响,更衬战前的凝重之意。 未几,一阵细微的悉悉索索声自远而近。但见贾纯刚引着一位身着高丽服饰、富商模样之人匆匆赶来。贾纯刚快步至杨炯身前,低声说道:“大人,此乃内卫竹三十一。” 杨炯微微颔首,目光投向那竹三十一,神色庄重,说道:“一路辛苦。” 竹三十一闻言,微微一怔,脸上那满布的褶皱似被微风吹动,不自觉地抽搐几下,旋即迅速收敛情绪,轻咳一声,正色道:“大人,谷州城外的三千兵马乃是王韺动员的南海兵,新近才到。这群人野性未驯,整日叫嚷着索要军饷,还强求谷州城主劳军。可城主忌惮他们入城生变,故而双方僵持不下。” 杨炯目光一闪,追问道:“可有可乘之机?” 竹三十一赶忙说道:“有。谷州城主正与南海兵谈判,欲劝其尽快赶赴西京勤王,近日似有进展。城主拗不过他们,做出诸多让步,正四处筹措军饷,今夜便是开城交易之时。” 杨炯听闻,沉思良久,缓缓道:“你可知谷州粮仓与银库所在?” “粮仓藏于地窖,城西城北各有一大仓,银库则设于府衙。” 竹三十一应答如流,对这些信息熟稔于心。 “待攻入城后,你领兄弟们去毁粮仓、夺银库。此次银库财物,你暗中收好,作日后高丽谍报活动经费,如何处置你自己定夺,我不过问。我走之后,愿回大华者,你设法安排;心思浮动、不愿归者,妥善安置,能留一线生机便留。” 杨炯看着这位在高丽潜伏多年的老谍子,语重心长地叮嘱。 竹三十一又是一愣,旋即恭敬一礼,朗声道:“大人,公主曾定规矩,财货分半,叛者无生。” “哪来这许多规矩!你们在异国多年,历经艰辛,我岂会不知?多少兄弟为打入敌国,丢了性命。我此次长途奔袭,无法携带钱财,你务必收下。至于处置叛徒,能从轻发落便从轻。这等穷乡僻壤,天寒地冻,你们能存活至今,实属不易。此事就这么定了,我能替承春做主。” 杨炯语气坚决,不容置疑。 竹三十一沉默片刻,再度恭敬行礼,大声道:“卑职代兄弟们谢大人厚恩!” “行了!在高丽久了,怎还这般见外。速去组织兄弟们准备接应。对了,这袋家里的奶糖,你拿着,给兄弟们尝尝。” 杨炯笑着将一布袋奶糖扔给竹三十一,笑骂一句,作势赶人。 竹三十一微微一愣,握住奶糖布袋的手紧了紧,面上浮现出一抹笑意,点头朝山下走去。 杨炯望着那老谍子刻意挺直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他深知,长期在异国执行任务的谍子,所历艰难辛酸,非常人所能想象。除了谍子们共有的勾心斗角、担忧暴露、发展势力等难题,长期身处异国他乡,更有诸多棘手状况。 其中,最令人头疼的便是信任危机。这些谍子远离母国,短则数年,长则归期不定。时间一久,母国对其管控难免因各种缘由而减弱,进而滋生对其是否背叛的怀疑,随之而来的便是无休止的试探与猜忌。 而身处异国的谍子,面对种种诱惑,被同化、腐蚀在所难免。他们本就承受巨大压力,若再得不到母国信任,出于本能的自我保护,心中难免生出不满。这些情绪一旦反映在行动上,便易做出异常举动,更易引发他人怀疑。 如此一来,双方陷入恶性循环:越是不信任,越要试探;越试探,谍子行为越易异常,最终往往走向令人惋惜的结局。 对于此,杨炯亦感无奈。 在谍子的忠诚管理与反叛清剿方面,李潆已制定一套完善制度。在西夏时,杨炯曾与她深入探讨。当时,杨炯对李潆远在千里之外,却能在各地寻得忠心耿耿的内卫谍子,深感惊讶。这些谍子年龄跨度极大,职业各不相同,但只要李潆有所指示,从不出错。 后来杨炯得知,重要的外派谍子,皆由李潆亲自考察挑选,且她对这些谍子皆有大恩。这些谍子一生只执行一个任务,被送出国后,除非特殊情况,鲜少联系,给予他们充分信任。 当然,仅靠感情维系远远不够。 李潆还采用诸多约束手段,如严格背景审查、全面忠诚度测试、单线联系制度、定期汇报与审查、合理财货奖惩、对家人的安全威胁与保护,以及培养谍子的荣誉和归属感等。 在这些制度基础上,加以充分信任,才造就如今忠诚可靠、实力强大的内卫组织。杨炯在西夏时,见过不少祖孙三代为同一任务,在敌国长期卧底的情形,也看到许多白发苍苍的老谍子,依旧坚守岗位,不禁感慨万千。 杨炯对内卫向来心怀敬佩与信任,深知李潆已做得极为出色。而他所能做的,便是替李潆说些作为内卫首领不便说的话,做些制度之外的事。如此既能维护李潆的权威,又能让谍子们感受到母国的关怀,这便是杨炯此举的初衷。 “大人,谷州城门开了。” 姬德龙飞奔而来,大声禀告。 杨炯被这一声唤回现实,整了整衣衫,高声下令:“传令,贾纯刚不要吝惜箭矢,弓箭开道。入城后不得停留,径直前往谷州武备库补充箭矢。毛罡领兵去焚毁粮仓,陈三两与内卫兄弟同去城主府抢夺财货,阿里奇纵火烧城。各自行事完毕,即刻出城,不得停留,听明白了吗!” “是!” 众人齐声高呼,飞奔下山准备战斗。 杨炯二话不说,翻身上马,朝着谷州城门疾驰而去。待看到贾纯刚已令游骑兵向前推进,他迅速掏出一枚红色信号弹,用力一扯,一道刺目红光冲天而起。 此时,谷州城前那三千高丽兵正专注于与谷州城主交接银饷。这突如其来的强光,让他们瞬间愣住,脸上满是惊愕之色,仿佛时间都在这一刻凝固。 然而,未等他们回过神来,如雷鸣般的马蹄声从远处滚滚传来。紧接着,漫天箭雨如遮天蔽日的蝗虫,铺天盖地而来。 突出部的神臂弩手整齐划一地平射,弩箭带着尖锐呼啸,精准射向高丽兵。被射中的士兵瞬间惨叫着倒下,有的咽喉中箭,鲜血如喷泉般涌出;有的胸口被击中,整个人向后倒飞出去。 后军的契丹神箭手则拉满大弧线,利箭高高飞起,在空中划过一道道弧线后,朝着三千高丽兵的退路倾泻而下。高丽兵们顿时惊慌失措,四处逃窜,呼喊声、惨叫声交织在一起。他们相互推搡、踩踏,场面一片混乱。有人腿部中箭摔倒在地,痛苦挣扎,却被慌乱的人群无情践踏;有人试图用盾牌抵挡箭雨,却在密集的攻击下,盾牌很快千疮百孔,最终也难逃被射杀的命运。 混乱中,高丽将领终于回过神来。他双眼通红,大声呼喊,试图组织残兵反击。他挥舞着长刀,声嘶力竭地吼道:“莫要慌乱!列阵!反击!” 一些稍微冷静的士兵在他的呼喊下,开始尝试聚集,但却为时已晚。 杨炯率后续骑兵随着第三轮箭雨紧随而至,如猛虎冲入羊群一般,长刀挥舞处,血光四溅,高丽兵死伤无数。杨炯手中长刀恰似灵动蛟龙,奋力砍向反抗的高丽残兵。每一次挥砍皆精准无比,几轮下来,城门前的空地瞬间被清理出一条通道。 “梧桐!入城阻止他们绞盘关门!” 杨炯见城门缓缓闭合,大声嘶吼。 话音未落,李澈如穿花蝴蝶一般,只留一道残影,顺着门缝飘然而入。 “老贾!城头!清扫城头!” 毛罡大吼一声,带着百名亲兵,直冲入城门处,合力阻止城门关闭,协助后续士兵进城。 “妈的!老拉,拉大弧线,射死城头那些城卫兵!” 贾纯刚见残兵仍在反抗,怒从心头起,大声朝身后的阿里奇叫嚷。 “你才是老拉!是老阿!” 阿里奇大骂一句,转头下令:“兄弟们,城头那些不知死活的东西还敢反抗射箭,给我射死这群家伙!” 话音刚落,一百名精弓手催马向前,他们眼神锐利如鹰,短暂交流后,交错排开,划分好区域。紧接着弓弦连响,他们右手不停提箭崩弦,箭如流星赶月,一箭接一箭,皆直奔城头城卫兵胸膛,例无虚发,一箭毙命。 “老拉!牛逼!” 贾纯刚玩了一辈子箭,见此场景,由衷赞叹。 “是老阿!” 阿里奇怒目大吼。 贾纯刚嘿嘿一笑,见城头已无城卫兵,正色道:“别贫了,赶紧让兄弟们入城放火,我去军械库给兄弟们取箭!” 言罢,他与阿里奇领兵一同入城。 此时,高丽残兵被杨炯带兵驱散包围至城门左侧,仍在负隅顽抗。一名高丽将领瞧见在人群中砍杀的杨炯,自知大势已去,难逃一死,当下突生拼死之心,挥舞长刀,径朝杨炯冲来。 杨炯嘴角挂着一抹冷笑,手中长刀一横,稳稳挡住对方凌厉一击。两刀相交,火花四溅,发出清脆刺耳的金属碰撞声。高丽将领一击未中,趁刀身相交瞬间,猛地发力,试图震开杨炯长刀。 杨炯早有防备,手腕巧妙一转,长刀顺着对方刀身滑开,顺势朝高丽将领手臂削去。高丽将领急忙抽回手臂,身体后仰,才勉强避开致命一击。 紧接着,高丽将领双脚猛夹马腹,驱使战马绕到杨炯左侧,手中长刀高高举起,自上而下,奋力劈下。杨炯不慌不忙,身体微微左倾,同时长刀由下往上,以刁钻角度撩起。这一招既化解对方攻击,又形成反制,高丽将领不得不再次收刀抵挡。如此,双方又拼了三刀,一时难分胜负。 高丽将领久攻不下,心中愈发急躁,大喝一声,使出浑身解数,长刀如光似电,直刺杨炯胸口,完全放弃防守,大有同归于尽之势。 杨炯眼神一凛,身体迅速右闪,避开致命一刺。与此同时,手中长刀猛地前送,直刺对方喉咙。 就在此时,一抹银色闪过,杨炯只觉得眼前一花,未及反应,那高丽将领如遭重击,直接从马上侧飞出去。 待杨炯定神,见那地上被梨花枪扎透胸腔、牢牢钉在地上的死尸,不禁苦笑不已。 “你过家家呢?一个无名小卒都能与你过上几招,你这武功算是白学了,以后我监督你练武,真丢人!” 杨渝打马走近,提起地上梨花枪,瞪了杨炯一眼,没好气的教训道。 “抢人头还这么理直气壮。” 杨炯小声嘀咕。 “你说什么?” “没什么!夸姐姐勇武!” 杨炯笑着回应。 杨渝冷笑一声,懒得与这臭弟弟计较,抬眼看向火光冲天的谷州城,淡淡道:“时间紧迫,我这便启程去宁州。” “姐姐一路小心,我等你回来教我枪法!” “我不收欺师灭祖的徒弟!” 杨渝冷哼一声,打马便走。 杨炯苦笑着摇头,目送她离去,见高丽残兵已清扫完毕,便领兵入城。 此刻的谷州城已陷入一片火海,阿里齐人手两个火把,身后弓箭手火箭连射。一支支带着熊熊火焰的利箭划破夜空,如流星般坠入城中。 刹那间,火势以惊人速度蔓延,一间间房屋被大火吞噬。木质梁柱在烈火炙烤下,发出 “噼里啪啦” 的爆裂声。屋顶茅草迅速被点燃,化作火球,随夜风飘散,所到之处又燃新火,火势愈发凶猛。 平日里繁华的店铺,此刻在大火中摇摇欲坠。货架上货物被大火吞没,散发刺鼻气味。招牌被烧得扭曲变形,“哐当” 一声砸落。紧接着,房屋墙壁松动,伴随着沉闷巨响,整栋建筑轰然倒塌,扬起漫天尘土与火星。 城中居民在睡梦中被惊醒,面对突如其来的灾难,陷入极度恐慌。女人们惊慌呼喊,男人们匆忙寻找应对之策,孩子们吓得大哭。滚滚浓烟如黑色帷幕,笼罩整个谷州城,遮蔽月光与星光。熊熊大火映红夜空,触目惊心。 隆冬时节,北风呼啸,火势一起,再难扑灭。 “姐夫,谷州城义禁府的谍子在咱们进攻时就跑了,估计是去西京报信了。” 耶律倍打马走近,一脸愤恨道。 “无妨,这正是我们想要的结果。他们不去报信,王韺怎会知晓恐惧?这种等待灭国的滋味,可不是人人都能体会的。” 杨炯表情冷漠,看着四散奔逃的谷州百姓,眼神晦暗不明。 “姐夫!两国交战,本就如此。我们不狠,他们便不知畏惧。” 耶律倍看着杨炯的表情,突然说道。 杨炯轻笑一声,笑骂道:“你小子还教训起我来了!你那豪言壮语想好没?要不拿这谷州城墙练练手?” 耶律倍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谷州又不是我打下的,再说了,高丽兵皆是贪生怕死之辈,没什么可炫耀的。我若写了,让我姐知道,不得笑话死我。” 杨炯摇头,调侃道:“明白了,你是瞧不上王韺,非要去对付那完颜撒离赫,是吧。” “嘿嘿,还是姐夫懂我!对付金国那等野性难驯之徒,才有挑战性。攻打金上京,可比打高丽有成就感多了。” 耶律倍眼眸中满是光芒,那模样仿佛给他一双翅膀,立刻就能飞去金国。 “让你找的朱红大笔找到了吗?你不写,我得写,不然威慑力不够。” 耶律倍点头回应:“早就备好,放在北城门了!” “行,你带安抚司的人先行从北门撤退,我随后就到!” “好嘞!” 耶律倍应了一声,打马便走。 杨炯见他离去,回头看向不断冲进火海救人、组织救援的王槿和王芝姐妹,翻身下马,走上前一把扯住一人,阻止她们再次进入火海。 “放开我!” 王槿冷冷说道。 “少跟我胡搅蛮缠!你以为我是救你?我是心疼我内卫的兄弟姐妹跟着你一次次冲进火海!你不要命,别连累他们!” 杨炯怒目而视。 王槿没了往日笑意,死死盯着杨炯,满眼仇恨:“你满意了?看看这些无辜百姓,都因你葬身火海。这个冬天,不知多少人要冻死饿死,你还有没有良心?你还是不是人!” “少跟我撒野!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去登州招惹我大华。既然敢做,就要有被报复的觉悟。我们只是纵火,已算仁至义尽。你最好别惹我,不然我不介意在谷州城前筑一座京观。” 杨炯面无表情,声音冷若冰霜。 “你……你杀了我吧!” 王槿气得眼中含泪,扑进杨炯怀中就开始厮打。 杨炯制住她双手,拖着她上了马。 “你干什么!别欺负我姐!” 王芝攥着拳头,站在杨炯马下,满眼愤怒与仇恨。 “看住她!寸步不离,她若再撒泼,直接喂药弄晕,别再留情!” 杨炯语气冰冷。 “是!” 菊五十一娘大声领命,直接拉走不断挣扎的王芝。 “你干什么!别欺负我妹妹!” 王槿在杨炯怀中奋力挣扎。 “你再不安分,我立刻屠城,说到做到!” 杨炯声音冷到极点。 “你……” 王槿气得说不出话,大眼睛死死盯着杨炯,泪水无声滑落。 杨炯冷哼一声,见城西升起绿色信号弹,城主府方向升起红色信号弹,便知粮草已焚毁,银钱已处理妥当。当下不再停留,大声下令:“全军撤退!” 言罢,一马当先,直出北门。 来到谷州北门城墙,接过耶律倍递来的朱红大笔,登上梯子,挥毫写下:“纵火者杨炯,杀人者大华!” 写完之后,杨炯猛地一甩朱笔,那朱笔带着一抹艳丽的红痕,飞落于地。他翻身上马,高高扬起马鞭,朝着身后的将士们大吼道:“狂飙突进,直取西京!” 这一声怒吼,犹如滚滚雷鸣,响彻夜空,震得众人热血沸腾。刹那间,马蹄声如雷,烟尘滚滚,大军如汹涌的潮水一般,向着西京的方向奔腾而去 。 第362章 西京风云 <特别鸣谢:tijin的大神认证,本章6800字,特此加更!> 高丽西京皇宫内,王韺已整整三日未曾合眼。他紧盯着眼前的沙盘,不断推演着各方势力的反应与局势走向。 高丽国内四方势力盘根错节,相互交织。崔忠献权倾朝野,王韺虽居国王之位,却有名无实。将门掌控着军队,地方豪族则富甲一方。 崔忠献以豊州为根基,早在神宗王晫在位之时,便开始暗中布局,逐步拉拢联络将门与地方豪族。其势力犹如春日破土的春笋,节节攀升。 随着矛盾日益尖锐,王晫最终命丧宫中。而王韺,这个看似懦弱无能、整日闲散无为的皇族子弟,被崔忠献推上王位,成了新的高丽国王。 自登基以来,悠悠二十载已逝。这些年,王韺凭借国王这一身份,暗中施展权谋,巧妙分化、拉拢将门与地方豪族,终于渐渐积攒起足以与崔忠献抗衡的势力。 从坐上王位的那一刻起,王韺便深知,王晫乃是被崔忠献联合将门和地方豪族毒杀于深宫之中。但他只能佯装不知,在众人面前竭力扮演好那个怯懦、易于掌控的傀儡角色,甚至还故意纵容、蛊惑崔忠献揽权。 王韺心里明白,自己的王室身份乃是唯一的依仗。崔忠献已然成为实际上的高丽主宰,他没必要为了国王这一虚名,去得罪地方豪族和将门。 基于这般认知,自成为国王之日起,王韺便过上了荒淫无度的生活,对崔忠献揽权和排除异己的行径视而不见,韬光养晦,暗中积蓄力量。 他深知,高丽国土有限,权力总量亦固定,崔忠献越是揽权,便越会与将门、地方豪族产生冲突。而崔忠献也清楚,要巩固自身地位,就必须掌控足够的军权与财权,三方冲突在所难免。 在王韺有意无意的纵容下,崔忠献的势力愈发庞大,将门和地方豪族对他的怨恨也与日俱增。这便给了王韺拉拢分化的契机,经过他精心布局,如今王韺已获得半数以上地方豪族的支持,以及四成将门的拥护。除去那些中立派,他已然具备与崔忠献一决高下的实力。 王韺心里明白,自己这是在与虎谋皮,即便打倒了崔忠献,也必定会有他人取而代之。但如今情形已然不同,这个取而代之的人不会再是单一个体,而是多个势力的代表。唯有如此,他王韺才有机会成为真正手握大权的一国之主。 人的野心无穷无尽,崔忠献亦不例外。就在数年前,王韺偶然知悉崔忠献竟在暗中与大华勾结。这一发现令王韺大惊失色,他瞬间意识到,崔忠献这是打算借助大华之力除掉自己,以成为名副其实的高丽国王。 从那一刻起,王韺明白,此时他不能再继续韬光养晦,必须展现自身实力,收拢众多中立派,彰显出自己能够与崔忠献抗衡的实力,以安抚人心。于是,两人之间的矛盾彻底激化。若不是王韺当机立断,及早展现出可被扶持的实力,赢得众多将门和豪族的支持,恐怕早已步了哥哥王晫的后尘。 所以,当王韺得知崔忠献在沿海地区集结兵力、筹备补给站时,便料定崔忠献这是在为大华军队的登陆做准备。后来义禁府传来的情报,也证实了他的猜测,大华的领兵将领正是风头正劲的镇南侯杨炯。 王韺自然不会坐以待毙,他深知此时必须做好万全准备。于是,他以练兵为名,在全国范围内调兵入京。如今,西京周边已然集结了十万大军,而崔忠献手中仅有不到七万的精兵。情报显示,杨炯所率军队不过一万人,即便他真的前来,短期内也休想助崔忠献攻下西京。 王韺心中早有盘算,这场战争已然不可避免,而且他坚信,自己拖延的时间越久,胜算便越大。 原因无他,王韺很早之前便暗中与金国皇帝完颜撒离赫取得联系,并承诺只要金国能助自己坐稳高丽国王之位,高丽愿意世代向金国称臣,年年纳贡,岁岁朝谒。 如今金国在战场上势如破竹,形势一片大好。只要能拖到金国消灭辽国的十万大军,完颜撒离赫便会派兵支援自己,到那时,高丽的局势将彻底改变。 说起王韺与完颜撒离赫的结盟,几乎是一拍即合。 对于王韺而言,可供选择结盟的国家仅有华、辽、金三国。但大华选择支持崔忠献,且与高丽并不接壤,故而王韺第一个便排除了大华。辽国与大华乃是盟友,向来瞧不起高丽这个小地方。王韺曾派使者前去接触,辽国开出的条件近乎侮辱,王韺若答应,便等同于亡国。 如此一来,可供选择的便只剩下金国。 对于金国而言,他们正与辽国交战,作为一个新崛起的国家,有人主动送上门来,愿意奉上财货和领土,完颜撒离赫没有理由拒绝。而且在国际上,金国的盟友本就不多,多一个与自己接壤的高丽作为盟友,对金国而言百利而无一害。 于是,双方很快订立盟约。 王韺只需拖到金国取得大胜,完颜撒离赫领兵南下,他便能彻底扫除高丽数十年的积弊,成为真正手握大权的一国之主。这便是王韺不主动出击讨伐崔忠献,不明发檄文将崔忠献打成反贼的缘由。有些事情虽要去做,但必须选择合适时机,否则极易好事变坏事。 回想起这些过往,王韺轻抚着自己的大肚子,长叹一声:“与虎谋皮,鲜有善终。局势如此,又当奈何。” “王上,义禁府主事刘明求见!” 内侍高声禀告。 王韺闻言一愣,沉思片刻,冷漠道:“让他进来。” “喏!” 内侍领命而去。 不多时,一中年汉子匆匆步入宫门,急切禀道:“王上,谷州急报!大华军队于子时攻打谷州,焚毁城池,抢夺财货,烧毁粮仓。如今杨炯领兵五千,正朝西京赶来,最快明日午时便至。” “什么?他不是在瓮津登陆吗?怎会出现在谷州?绝无可能,这两地相距近千里,他如何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腹地谷州?你可知谎报军情是何下场?” 王韺惊诧不已,厉声呵斥。 刘明 “扑通” 一声跪倒在地,大声道:“王上明鉴,卑职便是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谎报军情。谷州义禁府连续发来三封急报,前后相继,一封比一封详尽,绝无出错可能。” 王韺皱眉不语,冷声道:“确定是杨炯领兵?” “确定无疑,义禁府的人亲眼目睹杨炯在谷州北城墙写下‘纵火者杨炯,杀人者大华’十个朱红大字,且清楚瞧见他们身着赤红麒麟服,断然不会有错。” 王韺闻言,沉默着走向沙盘,凝视良久,急声道:“崔忠献可有动作?” “卑职已飞鸽传书至海、平、黄、豊、瓮津五地的谍子询问。依以往经验推测,此刻崔忠献应该还没有动作,否则卑职应最先收到他们的传书,而非主动去询问。” 刘明自信地推测道。 王韺点头,深吸几口气,叹道:“看来咱们是中了崔忠献的计了。他在瓮津大张旗鼓地接应大华军队,令我们误以为大华的登陆地点在此,事实上也的确让我们的谍子看到大华船只进港,可如今看来,这些皆是崔忠献故意透露给我们的信息。 大华此次共一万人,显然这杨炯的五千人才是从别处登陆的主力部队。观其出现在谷州,又奔向西京的举动,分明是想引诱咱们调兵。一旦咱们将海、平、黄三州的兵力调走,崔忠献必定会大军压境,强攻西京。” “请王上示下!” 刘明眉头紧锁,恭敬询问。 王韺凝视着沙盘,沉默良久,冷声道:“传令,黄州将军金方统率八千步兵,凭借狼山余脉的地势,在西京东南方向、面向谷州的狭窄地带构筑防线。其核心任务是严密守护西京的重要通道。 杨炯所率的五千兵马,绝无攻打西京的可能。毕竟我军在西京周边集结了十万之众,他那区区五千人,绝不敢贸然前来送死。依我判断,他的真实意图是以攻打西京为幌子,凭借骑兵的高机动性,迫使我们打乱海、平、黄三州的军事部署,从而为崔忠献在正面战场创造有利的作战空间。因此,杨炯极有可能驱使这五千兵力在各地流窜滋扰。 在此情形下,我军务必保持镇定,切不可自乱阵脚,应秉持以不变应万变的策略,死死扼守西京的进出要道。除金方执行此次新的作战任务外,其余各部的作战计划均维持不变,按原部署驻守原地,静等崔忠献进攻。” “是!” 刘明大声领命,匆匆传令而去。 宫殿重归寂静,王韺抬眸,望向宫门外那漆黑如墨的夜色,长叹一声:“女儿呀,看来爹并未猜错,杨炯这不就帮着崔忠献来谋反了嘛。” 言罢,他不再多言,重新将目光投向沙盘,继续梳理、分析当前的局势。 豊州城主府内,崔忠献正看着最新送来的情报,脸上笑意难掩,竟放声大笑起来。 “相爷,究竟是何事让您如此开怀?” 一众亲信面面相觑,心中满是疑惑,终于有人忍不住开口问道。 崔忠献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脸上的皱纹都因笑意而堆叠起来,说道:“杨炯已成功登陆!不仅火烧谷州,还将那三千南海兵尽数歼灭。此刻他正朝着西京进发,最快明日午时便能抵达。” 众人一听,顿时喜出望外。 回想起最初,大华左相来信,要求崔忠献筹备军队登陆的相关事宜以及后勤保障工作。得到消息后,众人便聚在一起激烈地讨论、猜测。 当时首要的问题便是,杨炯率部在高丽登陆,目标究竟是谁?众人反复分析,得出的结论无非是高丽或者金国。 分析认为,如果目标是金国,从表面看,大华和辽国是盟友,如今辽国在前线战事吃紧,大华出兵相助似乎说得通。但很快大家便否定了这个想法,此次大华仅派出一万兵力,就凭这一万兵去对抗金国,实在是不切实际,大华显然不会如此鲁莽。 那么剩下的便是高丽了。 仔细思量,高丽与大华并不接壤,一旦金国战胜辽国,高丽大概率会倒向金国一方。如此一来,今后大华无论是在陆地还是海上,都可能受到金国的侵扰。为避免这种隐患,先下手为强,帮助崔忠献彻底掌控高丽,扶持一个亲大华的政权,便成了大华的考量。 而且当下,金辽两国激战正酣,大华刚刚经历国战,周边国家都在暗中观望。高丽作为一个规模不大不小的国家,正适合用来立威,震慑周边各国。从各方面条件来看,此时出兵高丽,确实是个不错的时机。 崔忠献正是看准了这一点,才下定决心与王韺彻底决裂,打算借助大华的力量,实现自己全面掌权的野心,将王氏皇族彻底推翻。 不过,这一切终究只是猜测。 毕竟杨炯和相府都未曾明确表明此次出兵的目标,所以崔忠献一直忐忑不安。如今,终于得到杨炯火烧谷州,并在城墙留书表明大华身份的消息,众人心中悬着的石头这才落了地。 这时,一位亲信幕僚笑着说道:“相爷,当初得知杨炯遭遇海龙卷,仅有三千人在瓮津登陆的时候,可把我吓坏了,还以为这次我们要倒霉了。没想到啊!原来杨炯还有五千兵力在别处登陆,而且马上就要打进西京了,这可真是上天都在帮相爷啊!” 一位将领也跟着附和道:“还是相爷您有远见,将那三千大华兵的行踪隐匿起来,还故意放出消息说杨炯已在瓮津登陆,这才稳住了王韺,没想到还意外地为杨炯攻打谷州创造了机会。” 崔忠献听着两人的奉承,轻轻抚着胡须,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他当初散布杨炯在翁津登陆的消息,实则有着多重目的。一方面是为了迷惑王韺,令他摸不清虚实;另一方面,也是想暗暗逼迫杨炯和相府表明态度。再者,他也想借此告知追随自己的人,自己背后有大华最有权势的人支持,跟着自己前途一片光明。 崔忠献心里清楚,以杨炯的身份和地位,绝不可能如此轻易地在海龙卷中丧生。且不说相府的护卫力量有多强大,就凭杨炯镇南侯、宸公主驸马、相府唯一嫡子的身份,再加上他战功赫赫,是年轻一辈中最杰出的才俊,他身边的防护手段和应对突发情况的方案必定数不胜数。 所以,杨炯必须在自己势力范围所在的翁津登陆,因为他的身份就代表着大华的态度,在翁津登陆便等同于表明大华支持自己。所以,即便杨炯实际上并未与那三千兵一同在翁津登陆,崔忠献也要对外宣称他在此登陆。 之前,崔忠献一直担忧杨炯是有意不在翁津登陆。如今得知杨炯正攻打西京,他所有的顾虑都烟消云散了,这怎能不让他开心? “相爷,我们下一步该当如何?” 一个坐在崔忠献下手的书生沉默许久,这才开口问道。 崔忠献见是自己帐下第一谋士询问,立刻收起笑容,郑重问道:“仲夫,可有什么想法?但说无妨。” 安仲夫沉默了好一会儿,随后神情严肃且认真地说道:“相爷,如今既然已经明确了相府的态度,我们便不能再这般按兵不动了。应当适度营造出大军压境的态势,将黄、平、海三州王韺的军队牢牢牵制住。 再者,那三千大华兵不是一直叫嚷着要攻打西京吗?我觉得不妨放他们出海北上,绕道宁州,从背后对西京发动攻击。而我们的首要任务,便是死死牵制住海、平、黄三州的十万大军,让杨炯去做那弑君之事。 不过,单纯依赖杨炯也存在风险。 所以,我认为咱们必须先下手为强。可以打着入京勤王的旗号,主动与黄州的军队交战。毕竟是王韺自己下达的动员令,而我们在名义上依旧是王韺的军队。如此一来,黄州的守军必然不会放我们入京,这一仗也就势在必行。 一旦打起来,黄、平、海三州的军队肯定会收缩防线,这样我们就能占据主动,更好地牵制住王韺的军队,从而为杨炯攻打西京创造有利条件。 总的来说,当前局势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成败与否在此一举。 我们的行动策略应当是先下手为强,把战场选在离西京最近的黄州,以此占据主动地位,这么做的好处在于,我们师出有名,打着入京勤王的口号,谁阻拦我们,谁就会被视为反贼。即便王韺将我们打成反贼,我们也能声称王上已被他人控制,我们只是要入京查明真相。 至于善后事宜,不管最终杨炯是否成功弑君,传闻和消息都要指向是他所为。如此一来,我们在名声上便不会受损,还能借此拉拢那些中间派势力,大业可期。” 崔忠献闻言频频点头,环顾四周,威严道:“诸位对仲夫所言,可有意见?” “公子对局势看得向来透彻,我等并无意见!” 一人率先开口。 “唯相爷命是从!” 众人齐声高呼。 “好,事不宜迟,即刻行动!郑富亮听令,你即刻率领兵马进攻黄州。一旦黄州方面收缩防线,你便马上撤兵,前往海州与我儿崔高所部会合。务必想尽办法,牢牢牵着王韺的鼻子走!” 崔忠献神色威严,大声发号施令 。 “是!” 郑富亮拱手领命,匆匆而去。 “诸位,成败在此一举,有劳了!” 崔忠献起身,朝众人行了一礼。 众人纷纷起身,恭敬回礼,齐声回应:“誓死效忠相爷!” 言罢,纷纷走出府邸,各司其职,准备即将到来的决战。 崔忠献见众人皆已离去,拦住安仲夫,叹道:“仲夫呀,怎么还这般见外,当年我从海上救下奄奄一息的你,你便认我做了义父,这么多年你劳苦功高,为我奔走各处,对局势的把握更是透彻,在外人面前怎么还叫我相爷?” “义父,弟弟……。” 安仲夫长叹一声,一脸愁苦。 “混账东西,他又找你麻烦了?好呀,你等着,我这就写信让海州家将执行家法!” 崔忠献作势就要提笔。 “义父且慢,弟弟如今是带兵将领,绝不能损了威严,莫要为了这些小事动怒。” 安仲夫急忙制止。 崔忠献放下笔,看着安仲夫良久,叹道:“你受委屈了。” “不委屈,义父当年将我救下,又对我委以重任,这点小事算不得什么,如今大敌当前,万不可在内部出了矛盾。” 安仲夫郑重其事。 崔忠献点头,道:“放心,你的功劳义父都记在心里,事成之后,封侯拜相自不在话下!” 安仲夫面露喜色,大声道:“义父大恩,孩儿没齿难忘!” “好,去忙吧!越到这时越不能懈怠!” 崔忠献拿起桌上军报,再不多言。 安仲夫再次一礼,转身离开了府邸。 崔忠献见安仲夫离去,放下军报,轻叹一声,眼神晦涩不明。 安仲夫嘴角冷笑一闪而过,回到自己府邸,独自坐在书房,闭目沉思。 “啄木儿,老爷来信,叫你继续隐藏,不要冲动。” 一少女的声音骤然响起。 安仲夫睁眼,叹道:“恐怕是难了,那三千人崔忠献本想着要留在瓮津逼少爷最终担下弑君的名头,如今被我提议送去宁州,按照我对那老狐狸的了解,恐怕是要对我有怀疑了。” 少女闻言,柳眉倒竖,骂道:“那老狐狸从来就没信过你,你这么多年兢兢业业地给他办事,他那不成器的儿子没少找你麻烦,每次都是高高抬起轻轻落下,哪次真当你是义子了?这么多年看你渐渐有了威望和自己的势力,他那心中肯定是早就有想要除掉你的打算了。” “哈哈哈!你个丫头,这么说话,哪还像个高丽人!” 安仲夫笑着打趣道。 “我要饿死的时候,可没有一个高丽人给我一口饭吃。凌辱我的那些人可全都是高丽人。是你这个大华人救了我,是你把我送去了大华,是老爷给了我饭吃,是摘星处的姐妹给了我关心,我早就不是高丽人了。” 少女冷漠而言,语气中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哎!你说你既然脱离了苦海,还回来干什么?” 安仲夫长叹一声,满是不解。 “你这话问过很多次了,我的答案一直不变,报恩。报你的救命之恩。” 少女郑重回应。 安仲夫闻言沉默,良久,开口问道:“少爷联系上了吗?” “没!少爷好像是刻意不联系家里的人,都是用的内卫和安抚司的谍子。” 少女叹道。 安仲夫闻言一愣,语带埋怨道:“跟夫人一样心软。” “夫人若不心软,能冒着那么大的风险救你一个前朝皇族遗孤?你别乱说话!” 少女瞪眼嗔道。 安仲夫沉默半晌,面现正色:“两件事要你去做,告诉少爷崔忠献的行动和误判,通知崔高身边的人,时刻准备行动。” “山鬼谣领命!” 少女不再嬉闹,郑重回应,转身消失在了房间之中。 安仲夫重新闭目凝神,多年未曾出现的场景再次浮现眼前。 王府到处都在死人,到处都是惨叫,母亲将自己藏在水缸之中,透过缝隙,是他这辈子都不敢去回想的场面。 母亲绝望哀求的眼神,谢南刚进门的震惊和愤怒,成了他挥之不去的梦魇,往事诸事皆不清晰,唯独这两个女人的眼神,仿佛是刻在自己心里一般,清晰得吓人。 谢南怒目圆睁,猛地旋身,“砰” 地撞上门。利剑出鞘,那群衣衫不整的畜牲,无一生还。 水缸里的他紧紧捂住嘴,双眼瞪得滚圆,恐惧如汹涌的潮水,将他彻底淹没。 “别出来,三更我来接你!” 这是谢南唯一说的话。 安仲夫睁眼,轻叹一声,声不可闻:“好久没吃谢姨娘做的饭了,这次事了,该回家喽。” 说罢,他缓缓伸出手,拿起案几上的情报,目光缓缓扫过。书房内唯有那灯火在轻轻摇曳,发出细微的 “噼啪” 声,再无其他。 第363章 槿花半放 自打出了谷州,杨炯便与王槿同乘一骑,再不肯放她独自离去,生怕她闯出什么祸端。 “你这般直直瞪着我,难道不觉累么?” 杨炯瞥了眼怀中的王槿,猛地抽了几下马臀,那马吃痛,嘶鸣一声,驮着二人向前窜出数丈,与随行众人拉开了一大段距离。 王槿却似充耳不闻,恨恨道:“我恨你!” 那娇弱的身子因着愤怒止不住地微微颤抖,恰似寒风中飘零的残花,满是凄楚。 杨炯见她如此,面上虽神色冷淡,却还是伸手将她身上的大氅紧了紧,而后又用力把她的头扳转过去,说道:“莫要再闹了。” 王槿哪肯依从,奋力转过头来,依旧死死地瞪着杨炯,那眼神似要将他吃了一般。 杨炯无奈,再次将她的头转开,可王槿性子倔强得很,又扭头回来,这般反复几次,杨炯终于忍不住斥骂道:“你发哪门子疯!” “你……你……” 王槿被他这话气得说不出话来,心中满是苦涩,泪水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顺着脸颊滚滚落下。 杨炯被她哭得心烦意乱,没好气道:“你究竟想怎样?没完了是吧!” 王槿不言语,只是对着杨炯落泪。 “我话已说得明白,断不会因你而放弃攻打西京。” 杨炯语气平淡,却透着坚决。 “你没有心!” 王槿怒声吼道。 “哼,莫不是算计落空,故而在此歇斯底里、无能狂怒?” 杨炯嘴角挂着冷笑,嘲讽道。 王槿闻言先是一怔,旋即泪水汹涌而出,喊道:“是!我就是这般,恨自己将你想得太好,恨自己狠不下心杀你,恨我没有你那般铁石心肠,才任你这般欺辱,连还手之力都没有!” “你装柔弱的本事,当真是我见过女子中最厉害的一个!” 杨炯咬牙切齿的骂道。 “是!在你眼中,我所作所为皆是装模作样,我就是个不知廉耻、心机深沉的女子!” 杨炯只觉头疼不已,这王槿实在难缠。他从未轻视过王槿,可她却总说些自贬之语。更让杨炯无奈的是,王槿从不直言自己的诉求,却处处暗示,话里话外全是她的目的。她也从不提杨炯对她做过何事,可又仿佛每句话都在提醒,这无声胜有声的手段,着实厉害。 杨炯见过的女子众多,其中不乏善于演戏之人,可王槿却与众不同。她手段狠辣,又极敢冒险。在他接触过的女子里,柳师师、李嵬名和王修也都是 “戏精”,但她们手段与诉求各不相同。 柳师师一心想借感情操控杨炯,助她成就造反大业。她鲜少落泪,常与杨炯小打小闹。她情感热烈饱满,毫不掩饰,演戏于她而言,不过是表达情绪、增进感情的小情趣。在几人之中,她的表演最为自然,几乎让人察觉不出是在演戏。 李嵬名起初演戏只为自保,后来却与杨炯打起赌来,最终目的乃是要取杨炯性命。她手段高明,即便你明知她在演戏,也难生厌恶。她时而娇柔,时而坚强;时而妩媚,时而灵动;时而深情,时而淡雅。她是三人中最为复杂,却又最为洒脱之人。 王修目的明确,就是要杨炯帮她报仇。她手段直接,从不掩饰自己在演戏,也清楚自己的优势所在。在对付杨炯的手段上,若不考虑感情因素,她算得上最成功的一个。她精准抓住杨炯心软的弱点,一点点靠近,慢慢培养感情,试图最终征服杨炯。 然而,这三人虽都擅长演戏,却无一人如王槿这般大胆。王槿在毫无感情基础的情况下,便敢主动献身,着实让杨炯吃了一惊。 王槿的特别之处在于,她从不明确表达诉求,却又让诉求无处不在。她对人心的洞察,尤其是对杨炯的了解,精准得可怕。仅通过几次交谈,她就敏锐察觉杨炯心软的毛病,且是个果断的行动派,一旦抓住弱点,立刻付诸行动。她与杨炯有了那层露水情缘后,二人便已经有些纠缠不清的趋势了。 之后,她的手段更是令人惊叹。 按常理,像杨炯这样的权贵子弟,最不屑用身体做筹码来要挟的手段。王槿显然深知这点,所以从一开始就绝口不提此事,仿佛一切都未曾发生。这正是她的聪明之处,她知道杨炯心中有愧,她越是不提,这份愧疚在杨炯心中便愈发沉重。她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语,都似精心设计,充满试探与目的性,让人难以捉摸又防不胜防。 杨炯实在被她折腾得烦透了,当下沉着脸道:“我承认,对你我确有愧疚之情,但却无半分感情,也讨厌你用感情要挟我。咱俩不妨把话挑明,你直接说出你的诉求,能答应的我自会答应。此后,咱们两不相欠,如何?” 王槿听了这话,愣了一瞬,抹了抹眼泪,转头看向远方,一言不发。 “王槿!你所求太多,你在我心中,远没那般重要!” 杨炯语气冰冷至极。 “好,你想撇开我,此刻便放我下去,我绝不再纠缠你!” 王槿紧了紧大氅,作势就要下马。 杨炯一把搂住她的腰身,瞪眼骂道:“你莫不是疯了!这荒山野岭,天寒地冻,你要死吗?” “你别管我?我不是无足轻重么?” 王槿转头,冷声质问。 杨炯咬牙切齿,怒道:“你这是在消磨我的耐心!” 王槿柳眉一挑,眼中闪过一丝冷厉,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哼,在你眼中,我不过是个水性杨花、不知廉耻的女子罢了。既然如此,有本事你便放你的女人走。 可要我给你讲讲往后的事?你的女人,最后要么被送与那些权贵肆意玩弄,要么就会惨遭金国人的凌辱。至于我,就如那木槿花,即便不再娇艳,不再绽放,没了生机,也再与你无关。” “你闭嘴!” “我偏不!你不是不在乎我么?我偏要说!” 王槿瞪大双眼,疯狂怒吼。 杨炯冷哼一声,用力将她搂进怀中,只是奋力拍马,再不言语。 王槿嘴角勾起一丝浅笑,轻哼道:“装什么装,分明就很在意我。” “我没有被人戴绿帽子的癖好。” 杨炯声音冷若冰霜。 王槿沉默半晌,轻声道:“生气啦?我故意气你的,真到了那时,我绝不会苟活。” “你这话,毫无信服力。” “哼,那你想怎样?我此刻就死在你面前,可成?” 王槿眸光一冷,拿出一枚丹药,径直塞进嘴里。 “艹!你……你这是真的假的?糖豆是吧?” 杨炯见状,彻底慌了神,又是询问又是猜测。 王槿扯出一抹苦笑,嘴角溢出鲜血,凄苦道:“你要毁我国家,我无力阻拦,可我王槿说话算话,只做你的女人,你若不信,我便证明给你看!” 杨炯脑袋嗡嗡作响,第一反应便是她又在故技重施,当下迅速掰开她的嘴,见里面满是鲜血,心中一惊,怒吼道:“你吃的什么?” “哈哈哈!自然是糖豆呀,你不是说了嘛!” 王槿重重吻了杨炯一下,眉开眼笑,满是揶揄。 “你…… 你……” 杨炯死死瞪着她,气得半晌说不出话。 “何必这般生气?逗逗你不行呀!” 王槿将杨炯的手放在自己腰间,语气软糯,满是撒娇之意。 “喜欢玩是吧!等回了大华,我好好陪你玩!” 杨炯冷漠回应。 “我不跟你回大华,你若逼我,我便死!” 王槿眸光一冷,死死攥住杨炯的手。 “我再不会信你所言一字!” 王槿沉默良久,看着前方光秃秃的树木与枯草,悠悠道:“我是高丽寿宁公主王槿,并非你的金丝雀,你如此对我,我很是伤心,比你不在意我都伤心。” “那你想让我如何?为了你放弃攻打西京?” “你会么?” “绝无可能!” 王槿沉默片刻,突然问道:“你与西夏公主是何关系?” 杨炯沉默不语。 “好,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了?” 杨炯皱眉。 王槿转头,撩了撩耳边碎发,盯着杨炯的眼睛,郑重道:“谈谈?” “你想用何种身份与我谈?” “你女人的身份。” 杨炯沉默以对。 王槿轻笑,认真道:“我被人欺负了,你可愿替我出气?” “你究竟想说什么?” 杨炯一脸不耐烦。 王槿见状,轻轻拍了他一下,满眼嗔怪,而后轻叹一声,悠悠道:“你要同时对付我父王与崔忠献,我阻拦不得,你要搅乱高丽,我亦无法阻止。待高丽大乱,我势必会遭人欺辱,要么被父皇送去金国和亲,要么沦为他人俘虏,我不愿受此等屈辱。你帮我成为高丽女王,行吗?” “我瞧着像傻子么?你爹尚在,你如何做女王,你若想让我帮你爹,直说便是。” 杨炯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拆穿道。 “你就不能装傻么?这般精明作甚!” 王槿嘟嘴嗔道。 杨炯瞪了她一眼,直接道:“还是那句话,我为何不支持本就大权在握的崔忠献,却要去支持一个有名无实的国王?从利益与成本考量,我都无支持你爹的道理。” “你不是说崔忠献不是条好狗吗?” “多敲打几次便会乖顺!” 杨炯冷笑着回应。 “我很乖巧的,无需你打。” 王槿嬉笑着拉起他的手,放在木槿花上。 “别胡闹!” 杨炯瞪了她一眼,紧了紧她身上的大氅。 王槿俏脸一红,瞥了眼四周,见亲兵皆离得甚远,当下咬了咬薄唇,甩了甩短发,柔声道:“想看木槿花在风中摇曳之姿么?” “你疯了!” 杨炯震惊地瞪着王槿。 “哼,我早说过,我能好得让你离不开我!” 王槿的脸早已红如晚霞,说着便要有所动作。 杨炯无奈,牢牢握住她的手,认真道:“王槿,我只说一次,我不喜欢你这样!” 王槿闻言一怔,而后叹道:“你何必分得这般清楚?有时糊涂些岂不更好?” “你是公主!不是……”杨炯欲言又止。 “有何区别?不过是身价不同罢了。” 王槿眼眸空洞,淡淡而言。 杨炯闻言,沉默良久,冷漠道:“做高丽女王便是你的条件?” “你若觉得是,那便是。” 王槿声音毫无波澜,平静道。 “你少跟我耍心眼,我要你自己说!” “我偏不说,你若觉得我只值这价钱,大可以不管我,我绝不怨你!” 王槿冷冷道。 “你莫非要吃我一辈子?” “我本就是你的女人,不依靠你依靠谁?” 王槿挑眉,满是戏谑。 杨炯闻言,嗤笑道:“曾经有个比你美上百倍的女人,也有过类似的想法。” “那她如今怎样了?” 王槿好奇问道。 “大权在握,却孤身一人。” “你不喜欢她?” 王槿追问。 “谈不上喜欢不喜欢,熟悉的陌生人。” 王槿沉默半晌,眼眸望向杨炯,问道:“你喜欢我么?” “不喜欢。” “那便是讨厌?” “谈不上讨厌。” 王槿点头,轻笑道:“好,咱且不讨论这话题。我还是那句话,帮我做高丽女王,行吗?” “可以,但我有条件。” “你说。” 王槿坐直身子,静静等他开口。 杨炯思忖一番,淡淡道:“你们高丽贫穷,实话说,若不是地理位置特殊,我瞧都不会瞧上一眼。你想做女王,可除了义禁府,并无自己的势力,一兵一卒皆无。所以,你实则是想让我帮你爹。你别想了,崔忠献是条会向主人龇牙的狗,你爹则是个咬人不叫的狐,我不会蠢到扶持一个本就会反噬主人的狐狸。” “你什么意思?” 王槿皱眉问道。 “我之前与你提过,割让江华给大华,开放清津、兴南、蔚山、木浦、海州五处为通商口岸。既然你不同意此条件,那我便亲自攻取。你除了义禁府,毫无势力,那就以江华作为大本营,你来做商会总长。我明确告知你,我是帮你,而非帮你爹,所以你莫要妄图暗中帮你爹,我会派人严密监视你,不经审查,你动不了一分钱,指挥不了一个人。” 杨炯淡淡说道。 “我看起来像那般愚蠢之人么?你这分明是让我卖国!” 王槿冷笑连连。 “若此次作战成功,高丽必将大乱,届时战火纷飞,哪还有国让你卖?” 杨炯直视着她的眼睛,反问。 “我王氏皇族乃高丽正统,你让我这公主做你的傀儡,还实际割让土地,我绝不同意。” 王槿怒不可遏。 杨炯闻言,嘲讽道:“王槿,你王氏为高丽之主,却并不称职。这些年来,高丽非但未富,百姓更是被地方豪族盘剥得苦不堪言,你有何颜面称王氏为正统?王氏治理高丽许久,可有何拿得出手的政绩?是让国家富强了,还是开疆拓土了? 我提及的土地无需你割让,我自会去取,你不过代我治理罢了。王氏将高丽弄得如此穷困,也不是什么良主,还是交由我大华治理吧。 你少跟我瞪眼,我说错了么?若不是与你有这段露水情缘,我连理都不会理你,更不会帮你做什么高丽女王,我直接扶持崔忠献上位不好吗?” “你休要当我是笨蛋!你若真想扶持崔忠献,还会攻打他?我猜他定是有了反心,否则你怎会这般痛快答应帮我?你不过是想趁高丽内乱,占据我高丽最具潜力的港口城市。你之所以帮我,也是看中我公主身份,不过是担心民变,想立我为安抚人心的傀儡,借我敲打崔忠献,是也不是?” 王槿厉声质问。 杨炯一阵头大,暗道这王槿着实不好骗,当下也不再掩饰,直接道:“这已是我最大的让步,回大华或是当傀儡,你自己选!” “我不选!” “不选也得选,你若不选,我便替你做主,送你回大华,我瞧不见你,看你还如何以死威胁我!” 杨炯看着她那愤怒的模样,冷冷说道。 王槿紧紧盯着杨炯,猛地转过身去,手在大氅中摸索一阵,随后回头,嘴角浮起一抹轻笑:“看来在你心中,我确实无足轻重。你肯帮西夏公主,却不愿帮我。” 杨炯语气平淡:“她的确比你重要。” 王槿闻言,冷冷转过头,突然猛地使出一招擒拿手,回头笑道:“我还有第三个选择,拿儿子要挟你!” 杨炯瞬间瞪大双眼,急忙用大氅遮住二人,紧紧抱住她,怒声道:“你疯了!” “哼,你嘴上说我不重要,不喜欢我。可瞧你这反应,却并非如此呢。” 王槿眉头微蹙,目光中似有涟漪。 杨炯用力推开王槿,却被她紧紧抱住:“你若想让旁人瞧见你女人此刻的模样,便推开我!” 杨炯见状,用力拍了几下马臀,与亲兵拉开距离,这才开口骂道:“你简直不可理喻!” 王槿轻哼几声,道:“我……我就与你闹!我乐意!” 杨炯眼神一冷,用力将她托起,拉开二人距离,牢牢控制住她,不再有其他动作。 “放开我!” 王槿心中涌起一阵失落,回头怒喊。 “我看你还如何折腾!” 杨炯冷笑。 王槿抿着唇,身体不停扭动,却被杨炯抱得紧紧的,根本动弹不得,只能软下声音道:“放开我,我不闹了。” “我再信你就是蠢猪!” “我难受!” 王槿眼中泛起泪花,小声嘟囔着。 杨炯见状,没好气道:“忍着!” “你混蛋!” 王槿终于哭出声来,满心委屈与失落。那感觉,恰似满心期待着什么,却突然落空,难受至极。 杨炯深吸几口气,渐渐平复情绪,看着怀中早已哭成泪人的她,冷冷道:“你没有第三个选择。就算有,也只能跟我回大华。” “呜呜呜!” 王槿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一般,怎么也止不住 ,她的肩膀微微耸动,哭得肝肠寸断。 杨炯轻轻整理了她的大氅,把她紧紧地抱在怀里,而后用力拍马,驱使着战马疾驰而去。 第364章 烽火山林 <特别鸣谢:tijin打大神认证,本章7600字,特此加更!> 众人纵马疾驰,马不停蹄地奔袭了整整一日。 待夜幕缓缓落下之时,已然行至谷州与黄州的交界之处。此地形势颇为独特,一条狭长的山地林区横亘在眼前,若能顺利穿过这片区域,只需短短半日,便能直抵西京。 杨炯心中十分清楚,用兵之道,贵在神速。此时战机稍纵即逝,当下便打算传令大军,即刻穿越这片山区树林。 恰在此时,只见青黛快马加鞭,风驰电掣般飞奔而来。她神色凝重,凑近杨炯,压低声音说道:“家里来人了,说有极其重要的事情,非得见你不可。” 杨炯听了,不禁微微一怔,随即眉头轻皱,问道:“是你叫他们来的?” “不是我,他们自己找来的。” 青黛也是一脸无奈的神情。 杨炯神色深沉,与青黛一同走进树林。树林之中,一位少女早已在那里等候多时。见杨炯走上前去,少女躬身一礼,开口唤道:“少爷!” “是谁让你来的?”杨炯皱眉问道。 “啄木儿。” 少女轻声回答。 “简直是胡闹!此次行动,讲究的就是一个快字,根本用不着你们来插手。要是被别人发现了你们的行踪,你们还有命在吗?” 杨炯忍不住厉声斥责道。 “少爷,有特别重要的情报必须要禀告给你。” 少女焦急地说道。 杨炯瞪了她一眼,一时间沉默不语。 少女见状,直接禀报道:“你们前方的狼山余脉之中,藏着八千步兵,带兵的是黄州将军金方,这是王韺调遣的军队。” 杨炯微微点头,沉声问道:“啄木儿那边有什么情况?” “有。少爷,你那三千兵马在瓮津登陆后,崔忠献却扣着他们不放,还想以此来威胁你,让你背上弑君的罪名。不过啄木儿已经说服了崔忠献,这三千兵马现在已经被运出翁津,他们会从宁州登陆,然后从后方攻打西京。 而且,啄木儿已经巧妙地诱导崔忠献,让他误以为少爷你是全心全意支持他登基。目前,崔忠献已经和王韺的部队在黄州打起来了,崔忠献的儿子崔高也被我们的人鼓动,在海州和王韺的部队开战。中间的平州,双方军队正僵持着,谁也不敢轻易行动。 根据啄木儿的分析,崔忠献早就有了脱离相府控制的心思,一旦他借助咱们的力量成功登上皇位,马上就会和我们划清界限。啄木儿让我提醒少爷,可以把王韺送到海州,借崔高的手除掉王韺,这样崔忠献就不得不背上弑君的罪名,他就只能依赖我相府来帮他坐稳江山。” 少女一脸郑重地说道。 杨炯静静地听完她的话,沉声道:“啄木儿放走了大华兵,我估计崔忠献多少会有些怀疑。要是我真把王韺送给崔高,借他的手杀了王韺,让崔忠献背上弑君的罪名,那啄木儿肯定会暴露。 崔忠献可不是傻子,我刚到高丽,怎么会了解他儿子崔高的脾气?后续传递消息、把控舆论,啄木儿只要稍有动作,就会被崔忠献察觉。他怎么想的,是嫌自己命太长了?” 少女听了,顿时一愣,低下头默默无言。 “山鬼谣!” 杨炯看着眼前一脸视死如归的少女,冷声喝道。 “在!” 山鬼谣面色一正,挺直了身躯,大声回应道。 杨炯瞪了她一眼,大声说道:“告诉啄木儿,这个计划我不同意。一个崔忠献,还不值得你俩拿命去换。我已经派人攻打豊州,崔忠献的老巢用不了多久就会被攻破。 等我打下西京,高丽必将群雄四起,战火纷飞,我们只有让崔忠献回到二十年前的处境,他才会老老实实听话,收起他那些不该有的野心。 一旦豊州城被攻破,你和啄木儿就登上李宝的船,南下前往江华。从那以后,你们就不再是什么死间,好好发展江华。我会让李宝带着火器去给你们撑腰,后续王修的船队、大华水兵也都会赶来,这才是你们该做的事。” 山鬼谣听了一愣,然后郑重地说:“少爷,我俩不怕死!” “说什么糊涂话!咱们家可没有这种风气。以后别再干这种死间的事,放着正道不走,整天想着以死报恩,简直是糊涂透顶!你把我的话原原本本传过去,告诉啄木儿,赶紧滚去江华给我发展势力,他要是死了,我还用谁去?” 杨炯冷声骂道。 “哦!” 山鬼谣低着头,乖乖地挨训。 杨炯见此情景,也不忍心再训她,语气缓和下来,问道:“你和他现在怎么样了?” “啊?” 山鬼谣一脸惊讶。 “啊什么啊?你那点心思,还以为我看不出来?摘星处早就传开了,漂洋过海千里寻夫,你还真是有本事啊!” 杨炯笑着打趣道。 山鬼谣的脸一下子红了,然后神色落寞地说:“我……我不干净。” “这话是啄木儿说的?” 杨炯冷声问道。 “不不不!他从来没说过这话。” 山鬼谣连忙否认。 杨炯见状,没好气地骂道:“你这傻丫头,他要是不喜欢你,怎么会把你留在身边?他不是嫌弃你,是看不到未来,怕自己死了耽误你。这事我做主了,等你们在江华安定下来,选个好日子回家,让我娘给你们主持大婚。” “啊!少爷……我……我……” 山鬼谣低着头,羞得满脸通红,双手不停地揪着衣角。 杨炯见了,轻笑道:“好了!时间不早了,你赶紧回去吧,一定要把我的话带到,路上小心点。” “好!” 山鬼谣郑重点点头,然后逃也似的消失在了树林里。 杨炯苦笑着摇摇头,目送她离开后,这才转身,把众将官召集到一起,将前方藏有八千敌军的情报告诉了大家,等着大家言语。 毛罡眉头紧皱,神色凝重地说:“大人,我刚才查看了前方的地形,这里又窄又崎岖,树木长得密密麻麻。别说藏八千步兵,就是藏两万兵马都没问题。而且他们早就埋伏在这里,对地形比咱们熟悉得多。现在又是天黑,咱们的军队都是骑兵,贸然进去根本施展不开,天时地利都对咱们不利,有些棘手呀。” “要不我和三两带着先登兵和燕塞兵先进去,摸清他们的位置,袭扰他们一下,你们选个有利的地方设下埋伏,我把他们引到咱们的包围圈里?” 姬德龙提议道。 “我没问题!” 陈三两拍着胸脯,附和道。 杨炯摇摇头,否决道:“不行,你们一共就八百人,进去后面对的是八千敌人。一旦被包围,后果不堪设想。而且我猜他们肯定占据了有利地形来设伏,不一定会被你们引出来,这风险太大了,容易白白造成伤亡。” “大人,您有什么办法吗?现在看来,穿过这片狭长的林区,明天午时之前就能到西京。要是绕路,往西就是崔忠献和王韺的主战场,往东就得翻越狼山,这样到达西京的时间就更不好说了。” 贾纯刚皱着眉头,分析道。 杨炯也陷入了沉默,贾纯刚和毛罡说得都有道理。综合考虑,好像眼前就只有这一条路可走。以麟嘉卫和契丹武士的战斗力,消灭这八千敌军倒不是太难,可自己这边恐怕也会损失惨重。 经历了海龙卷之后,杨炯已经损失了两千兄弟。幸好啄木儿已经把那三千兵马送走了,杨渝又带走了一千兵马,现在自己手里只有四千弟兄,还要攻打西京,绝对不能在这里损失兵力。 这么想着,杨炯眉头紧锁,脑子里飞快地转动,思考着有没有更好的作战方案。大家见杨炯在沉思,也都不打扰他,各自想着对策。 一阵冷风吹过,地上的枯草被卷飞了起来,众人被吹得直打哆嗦。 杨炯看着跳动的火把和飞舞的枯草,突然眼前一亮,大声说道:“有办法了!放火烧山!” 众人听了先是一愣,然后恍然大悟,纷纷懊恼自己怎么没想到这个办法。 “哎呀,我怎么这么笨呢?怎么把放火这招给忘了。” 贾纯刚拍着自己的脑袋,满是自责。 杨炯微微一笑,豪迈地说:“贾纯刚、阿里齐,事不宜迟。现在大风刮得正猛,草木枯黄,正是放火的好时机。你们俩都换上火箭,一路放箭,先烧过去再说。 毛罡、姬德龙,一旦火着起来,树林里的敌人肯定会四散奔逃。你们的任务就是趁乱,迎着火势清剿残敌!” “是!” 众人眼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大声领命,接着便整顿兵马,准备穿越林区。 杨炯也不再多说,换上破烂衣服,伪装成高丽兵的模样,带着李澈和青黛,率先走进林区,打算探查出敌人埋伏的位置。 “梧桐,你的听力特别好;青黛,你的眼力绝佳。一旦发现敌人的踪迹,马上发射信号弹确定位置,贾纯刚见到信号便有了方向,知道朝哪里放火。所以,咱们就是大军的‘眼睛和耳朵’,一定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杨炯郑重地叮嘱。 “嗯!” 两人应了一声,呈扇形在这狭长的山区树林里小心翼翼地穿梭,不一会儿就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杨炯也不耽搁,仔细地观察着周围的动静,一边前进,一边留下安全记号,给后面的军队指引方向。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杨炯找了很久,还是没有发现敌军的踪迹。后面也没有传来骚乱的声音,显然是一切平安。李澈和青黛那边也没有发射信号弹,看来她们也没有发现敌人。 杨炯心里越来越着急,这种看不见的危险最让人害怕。明明知道树林里有埋伏的敌人,却不知道到底是谁先发现谁,更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暴露,会不会遭到冷箭,这让他心里特别急躁。 就在杨炯快要失去耐心的时候,一个黑影突然从杨炯眼前一闪而过。杨炯被吓得一愣,那黑影也愣了一下,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杨炯心思敏捷,一看他那慌张的样子,就知道有问题。他马上先发制人,开口说道:“嘿,你小子不要命了?将军不是说要注意隐蔽吗?” 一边说,一边朝着那个人所在的山坡走去。 “兄弟,我……我是出来撒尿的。” 那个人的声音里充满了故作镇定的慌张。 杨炯走到近前,看清是个中年高丽兵,又看到他嘴角有一点油光,心里顿时有了主意。他迅速把这个人拉到山坡的隐蔽处,装作很熟络地说:“嘿,有好东西也不给兄弟分一口,我嘴里都快淡出鸟味了。” 那高丽兵看着眼前这个衣衫破旧的杨炯,看年龄像是新调来的新兵,听他这么说,松了一口气,笑着骂道:“你小子可吓死老哥了,我还以为是督兵呢。” “老哥,你快点拿出来给兄弟解解馋,我找了半天都没找到一点荤腥。” 杨炯马上催促道。 高丽兵贼眉鼠眼地朝四周看了看,从怀里掏出一半生不熟的兔子腿,小声说:“别说老哥小气,这半个兔子腿可是我留着当救命粮的。” 杨炯也不嫌弃,一把夺过这半生不熟的兔子腿,狼吞虎咽地啃了起来,嘴里含糊不清地嘟囔着:“谢谢老哥,我不会白吃你的,过几天带只野鸡来还你。” “你可别吹牛了,这兔子是我撒尿的时候在一个土坑里发现的。这大冬天的,哪那么容易抓到野鸡。” 杨炯微微一笑,安抚道:“我懂!我都懂,今天咱们兄弟俩都是出来撒尿的。” 高丽兵见他这么懂事,就岔开话题道:“你是哪儿的兵?听你的口音不像是内地的,官话怎么说得这么标准?” “我是江华的,我爹在港口扛包,我从小跟大华商船打交道,官话说得好,他们就会优先给我活儿干。” 杨炯随口编了个理由。 “难怪。” 高丽兵点点头表示认同。 “老哥是哪儿的兵?” 杨炯反问道。 “我是宁州山区的,从小跟我爹打猎,不然你以为我怎么敢出来?” 杨炯知道再这么聊下去也没什么用,当下就故意往藏兵的位置上引:“老哥,我当兵没多久,听说那个杨炯是个百战百胜的年轻将军,咱们就这八千人,真能拦住他吗?我看这埋伏的地方也不怎么样啊。” “你这傻小子,你看那边,两边都是矮坡,可是坡后面却树林茂密,野草茂盛,是个绝佳的藏兵之地。杨炯要是想去西京,只要从这儿走,就一定会经过这条通道。这条通道弯弯曲曲,他的骑兵根本没法冲锋。 等他们全部进来了,两边的弓箭手几轮箭雨射过去,他们还能活命吗?到时候咱们人多,他再厉害还能一个人打一百个不成?对了,你小子是哪个坡上的?队长是谁?说出来看看我认不认识。” 高丽兵转过头问道。 杨炯微微一笑,突然猛地出手,匕首连续刺了他胸膛三下,然后死死捂住他的嘴,小声说:“别紧张,别紧张,头晕是正常的!谢谢你的兔腿,下辈子投胎去大华,我还你。” 高丽兵挣扎了几下,死死地盯着杨炯,很快就没了气息。 杨炯站起身来,看了一眼他手指的方向,拿出信号弹直接射向天空。一道红色的光芒冲天而起,在空中炸裂而开。紧接着,西北和东南方向也各升起一枚红色信号弹,显然是青黛和李澈也发现了敌军的踪迹。 三个信号弹确定了位置后,杨炯身后立刻响起了弓箭的呼啸声。紧接着,遮天蔽日的火箭像一片光的幕布,闪烁着火光,朝着两侧的山坡扑了过去。 随着火箭射向两侧山坡,原本安静的山林瞬间被打破了平静,陷入了一片混乱和绝望之中。 刹那间,山坡后面的高丽兵被这突如其来的攻击打得措手不及。黑暗中,无数火箭像一颗颗划破夜空的流星,拖着长长的火焰尾巴,准确地落在他们的藏身之处。 那些原本埋伏在暗处的高丽兵,在火箭的强光映照下,脸上的惊恐表露无遗。有的士兵慌乱中连武器都拿不稳,长刀 “哐当” 一声掉在地上。他们在慌乱中弯腰去捡,却被旁边同样慌乱奔跑的人撞倒在地,只能在地上无助地挣扎着。 有的士兵则盲目地四处乱跑,像没头的苍蝇一样,完全失去了方向感。他们的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迷茫,却发现不管往哪个方向跑,都很难逃脱这即将到来的灭顶之灾。 还有的士兵运气特别差,被火箭直接射中,瞬间发出凄惨的叫声。身上的衣服迅速被点燃,熊熊大火把他们的身体包围。他们在地上痛苦地翻滚着,双手拼命地扑打着身上的火焰,然而一切都是徒劳,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火焰一点点吞噬。 火势借着大风,以惊人的速度迅速蔓延开来。干枯的野草和树木成了这场大火最好的燃料,火苗在里面肆意地跳跃、肆虐,就像一条张牙舞爪的巨大火蛇,疯狂地吞噬着一切。 山坡上的树木被点燃后,发出噼里啪啦的爆裂声,火星像烟花一样四处飞溅。每一声爆裂都好像是树木的哀号,那些粗壮的树干在火焰的舔舐下,渐渐变得焦黑,树皮开始脱落,露出里面被烧焦的木质。滚滚浓烟像一头狰狞的巨兽,迅速升起来,把整个山坡都笼罩在一片黑暗之中。刺鼻的烟味弥漫在空气中,呛得人喉咙生疼,呼吸困难,好像连肺都要被这股浓烟灼伤。 黄州将军金方站在混乱的人群中,试图组织士兵进行反击。他扯着嗓子大声呼喊,声音都变得沙哑破碎:“都别慌!列阵迎敌!放箭反击!” 然而,在这漫天的大火和密集的火箭攻击下,士兵们早就乱了阵脚,恐惧像病毒一样在他们心里蔓延,根本不听指挥。虽然有一些士兵勉强拿起武器,向杨炯的军队射箭还击,但因为慌乱和视线受阻,射出的箭大多偏离了目标。有的箭刚射出去没多远,就被大风吹得改变了方向,歪歪斜斜地落在地上;有的箭甚至还没离弦,就被周围慌乱的士兵碰到,掉在了地上。 大火越烧越近,高温像汹涌的热浪一样扑面而来,烤得高丽兵们皮肤生疼。一些士兵的头发被火苗点燃,瞬间变成了一团燃烧的火球。他们惊恐地尖叫着,双手拼命地拍打着脑袋,试图扑灭这可怕的火焰。 然而,他们的动作却让火势变得更猛,火焰顺着他们的手臂迅速蔓延,吞噬了他们的衣服和身体。很多士兵被大火困住,他们绝望地呼喊着救命,声音在大火的呼啸声中显得那么微弱无助。他们试图冲出火海,但刚迈出几步,就被热浪逼了回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大火一点点逼近,最终被无情地吞没。 有的士兵被大火烧得面目全非,蜷缩在地上,身体已经扭曲变形,辨不出原本模样,周遭土地被鲜血与烧焦的肉块染得通红;有的士兵被火箭射中要害,痛苦地倒在地上,双手紧紧捂住伤口,鲜血从指缝间汩汩涌出,眼神中满是对生命的眷恋与对死亡的恐惧;还有的士兵在慌乱中摔倒在地,还没来得及爬起,就被后面惊慌失措的士兵踩踏而过。他们发出痛苦的呻吟,却很快被淹没在人群的嘈杂声与大火的燃烧声里。 随着火势愈发凶猛,山坡上的高丽兵伤亡愈发惨重。尸体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地,相互叠压,空气中弥漫着烧焦皮肉与血腥的味道,令人作呕。 金方望着眼前惨状,满心无奈与绝望。他深知这场仗已经彻底输了,若再继续下去,手下士兵都将葬身火海。无奈之下,他长叹一声,只得下令撤退:“撤!快撤!” 撤退途中,高丽兵们更是狼狈不堪。他们相互推搡,拼命朝山坡后的树林奔逃,妄图逃离这片可怕的火海。然而,火势蔓延太过迅猛,许多士兵在逃跑时被大火追上。火焰如恶魔的利爪,紧紧揪住他们的身体,将其拖入无尽黑暗。 一些士兵在慌乱中摔倒,还没等爬起来,就被后面的士兵无情踩踏。他们在地上挣扎、呼喊,却无人停下相助,只能在绝望中等待死亡降临。 杨炯站在远处,望着山坡上的熊熊大火与慌乱的高丽兵,大声吼道:“毛罡!快,上去缠住他们!” 言罢,杨炯迅速转身,接过亲兵递来的长刀,带着五百燕塞兵朝着高丽残兵追了过去。 此时的高丽残兵早已被大火冲得七零八落,毫无组织与斗志可言。他们被恐惧驱使,只顾拼命逃命,有的在慌乱中丢了武器,只能徒手奔逃;有的被浓烟呛得咳嗽不止,脚步踉跄,随时可能摔倒;还有的相互推搡,全然不顾昔日战友之情,只求自己能跑得更快。 金方看着那些只顾逃命的士兵,试图大声呼喊,将他们重新聚集,然而他的声音在这嘈杂环境中太过微弱,瞬间被大火的呼啸声与士兵们的呼喊声淹没。 金方咬了咬牙,脸上写满不甘与愤怒,此刻他深切体会到了兵败如山倒的滋味。他见杨炯带着士兵冲来,眼神闪过一丝决绝。他明白自己在劫难逃,即便回去也是死罪,不如战死沙场,以身许国。 于是,他转身对着身边仅存的五百亲兵大声喊道:“弟兄们,今日我们已无路可退,与其被敌人追杀而死,不如拼个鱼死网破!跟我上,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 亲兵们虽心中也充满恐惧,但看着金方那坚定的眼神,听着他那充满血性的话语,心中斗志也被瞬间点燃。他们握紧手中武器,齐声呐喊:“愿与将军同生共死!” 杨炯带着燕塞兵很快便与金方的亲兵短兵相接。 一时间,喊杀声、兵器碰撞声交织在一起,响彻山林。燕塞兵们凭借精湛武艺与默契配合,迅速在战场上占据上风。他们手中长刀与匕首挥舞得虎虎生风,每一次攻击都带着凌厉气势,让高丽兵防不胜防。 杨炯在人群中宛如战神附体,身影在火光中穿梭自如。他左手匕首灵动多变,时而刺向敌人咽喉,时而划向敌人腹部,逼得敌人连连后退;右手长刀大开大合,每一次挥动都力重千钧,刀光闪烁间,便有一人倒在刀下。 他目光锐利,四下搜寻金方身影,待看到金方时,两人目光在空中交汇,同时大喝一声,朝着对方冲去。他们手中长刀在空中划出两道耀眼弧线,重重撞击在一起,发出一声巨响。火星四溅,两人都被这股强大力量震得手臂发麻,但都没有退缩,反而心中斗志更盛。 杨炯率先发动攻击,长刀如闪电般朝金方头顶劈去。金方连忙举刀抵挡,“当” 的一声,两刀再次相交。杨炯趁势用左手匕首刺向金方腹部,金方反应迅速,侧身一闪,匕首擦着他衣服划过。 紧接着,金方发起反击,长刀在身前快速旋转,形成一道刀幕,朝杨炯逼去。杨炯不慌不忙,身形一闪,避开攻击,同时用长刀从侧面砍向金方手臂。金方收刀抵挡,然而杨炯攻击如潮水般连绵不绝,趁着金方抵挡间隙,一脚踢向金方胸口。金方被这一脚踢得后退数步,险些摔倒。 杨炯不给金方喘息机会,再次冲上前去,手中长刀与匕首相互配合,一招接着一招,打得金方连连后退,疲于应付。 就在两人激战正酣时,周围战斗已接近尾声。燕塞兵们凭借悍不畏死的气势与精妙配合,逐渐将这五百高丽兵绞杀殆尽。金方看着身边亲兵越来越少,心中绝望愈发深沉。 他明白,自己已无路可退。 在又一次抵挡杨炯攻击后,金方突然发出一声怒吼,用尽全身力气,将长刀高高举起,朝杨炯狠狠劈下。这一刀带着他所有愤怒与绝望,悍不畏死,一往无前。 杨炯眼神一凛,气灌全身,腰身用力,奋力一劈,径直迎上了金方的长刀,只听“咔嚓” 一声,金方的长刀竟在这强大冲击力下断成两截。杨炯趁势一脚踢在金方胸口,金方整个人向后飞出,重重摔在地上。 杨炯手持长刀,一步步朝金方走去。金方躺在地上,看着杨炯步步逼近,眼中光芒逐渐黯淡。杨炯并无小人得志之举,手起刀落,了结了金方性命。 “大人!快撤!大火要烧过来了!” 陈三两大声嘶吼。 杨炯点头,迅速下令:“全军不停,直奔西京!” “吼吼吼!” 周围亲兵齐声怒吼,奋力奔出火海。 第365章 抵西京 临近正午,日头高悬,西京城外的牡丹峰上一处高地,杨炯稳稳站定,双手举起望远镜,双眼紧紧盯着西京城的方向,神情专注而凝重。 许久,他缓缓放下望远镜,转身面向身旁同样举着望远镜,正仔细观察西京城防的众人,声音低沉却清晰有力:“牡丹峰可是控制西京城的关键所在,此处地势险要,进可攻、退可守。 一旦将其占领,咱们就能以这里为坚实据点,向城内各个方向迅速推进,顺势扩大战果。而王韺要是守住了牡丹峰,便能稳住城北防线,这对全城的安危而言,有着至关重要的保障作用。” 毛罡率先点头,紧接着声音洪亮地附和道:“大人所言极是,这牡丹峰确实是进攻西京必须全力争夺的要地。只要咱们占据了牡丹峰,就能够从东北、西南、北三个方向对西京发起猛烈进攻,到那时,王韺插翅难逃,绝无生路。” “大人,您是打算攻打牡丹峰吗?” 贾纯刚转过身,目光远眺那山林间密密麻麻、相互交错的众多寨楼,眉头拧成了个 “川” 字,满脸疑惑地问道。 杨炯轻轻摇了摇头,也不绕圈子,开门见山地说道:“我和王韺都深知牡丹峰的重要性,可他却不知咱们的作战目的。此次行动,并非寻常的作战,而是长途奔袭。咱们的最终目标是威慑并摧毁西京,进而搅乱高丽的局势。 所以,不能用常规的攻城战打法来攻打西京。想明白了这一点,牡丹峰对咱们而言,就没那么关键了。 你们瞧,这牡丹峰王韺苦心经营多年,塔寨林立,相互呼应,占据的都是绝佳的有利地形。咱们要是还硬打,那可就太蠢了,完全与咱们的战略目的背道而驰。 根据可靠情报,算上牡丹峰的五千高丽守军,西京城内还有五千精锐的城卫禁军。咱们要尽快攻下西京,所以必须想办法把城中的那五千兵马引出城来,然后出其不意,攻入西京。” “大人的意思是,佯攻牡丹峰,摆出一副势在必得的架势,以此迷惑王韺,让他把那五千兵马调出西京,前来支援牡丹峰?” 姬德龙眼中闪过一抹锐利的精光,惊喜地问道。 杨炯重重地点了点头,继续条理清晰地分析道:“王韺心里清楚得很,牡丹峰一旦失守,他必死无疑。等崔忠献的大军一到,三面围城,他就彻底完了,唯有身死国灭这一条路。所以他不敢赌,也赌不起。只要咱们进攻的力度够大,攻势够猛,他肯定会分兵支援牡丹峰。守住牡丹峰,就意味着守住了他三面的安全。 一旦他分兵,我就带着加有硅藻土塑形的液体炸弹,去奇袭西京城门。你们则迅速撤退,进入西京。咱们就一路烧、一路炸,把高丽国都西京城彻底夷为平地。” 三人听后,陷入了沉默,各自在脑海中仔细思索着杨炯的作战计划。过了好一会儿,贾纯刚率先打破沉默,语气坚定地说道:“大人,佯攻牡丹峰的任务就放心交给我和阿里齐吧。我们都是弓箭兵,进攻起来声势浩大,虽说伤亡也不会小,但我们可以安排三千人逐步推进,直逼牡丹峰顶的牡丹台。我就不信,王韺他能沉得住气不分兵。” “姬德龙带着五百先登和燕塞,跟我去奇袭城门。其余人都留下,配合你佯攻牡丹峰。毛罡,你给贾纯刚垫后,务必确保兄弟们的撤退路线畅通无阻,时刻留意我的信号。一旦看到三发红色信号弹升起,立刻通知兄弟们撤退进入西京城!” 杨炯神色坚毅,果断下令。 “是!” 三人齐声应诺,随后纷纷快步下山,着手准备各自的作战任务。 杨炯转身,扯着一直默不作声、满眼怒视自己的王槿,往山下走去,一边走一边说道:“西京东面有大同、长庆二门,南面有芦门、含毯二门,西面有普通、七星二门,北面有密台门。 北门密台门我不考虑,那是王韺出兵的通道,我还得留着让他分兵。大同、长庆二门是你们高丽举行重大礼仪的地方,城墙高大坚固,守备极为森严,不是个好的进攻地点。城南的芦门、含毯二门有护城河环绕,不便于我迅速展开布置炸弹。 所以算下来,只有西侧的普通、七星二门可行。我的作战计划你都听清楚了,现在你告诉我,西门普通门和西北门七星门,各自的兵力部署、城墙材质,还有它们的优缺点。” “哼!” 王槿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别过头去,紧闭双唇,一声不吭。 杨炯冷笑一声,扯着她走进树林,神色冷漠,眼神中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说道:“我告诉你,少跟我耍横,我有的是办法让你开口!” “来呀!我怕你不成!” 王槿一屁股直接坐在地上,竟然自己脱起上衣来,满是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模样。 杨炯见状,目光瞬间变得森冷如霜,仿佛能冻住空气,一把将她扯起来,双手紧紧抓着她的肩膀,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老子不会再碰你。” 王槿死死地盯着杨炯,眼神中满是屈辱和愤怒,那目光仿佛要将他灼烧成灰。 “说!别逼我对你妹妹做出军中最肮脏的事!” 杨炯双眼圆睁,大声吼道,声音在树林间回荡。 “你…… 你混蛋……你还算不算男人!竟然拿女人威胁我!” 王槿气得浑身剧烈颤抖,双拳紧握,指关节都泛白了,不停地喝骂着。 杨炯冷笑一声,大声吼道:“菊五十一娘,去把王芝送到前营!” “你……那可是你妹妹!你简直不是人!” 杨炯双目赤红,犹如发怒的猛兽,神色冷漠地说道:“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说不说!” 王槿被他这副模样吓了一跳,盯着他看了半晌,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夺眶而出,哽咽着说道:“普通门城墙低矮,有守军三百人,一个时辰轮岗三次。七星门城墙高耸,守军五百人,由最精锐的控鹤军守卫。” “城门有什么区别?我只知道普通门是吊闸城门,七星门是对开城门。” 杨炯目光如炬,追问道。 王槿整个人仿佛失去了所有力气,浑身瘫软,泣不成声地说道:“普通门常年开着,落下后除非遇到进攻,不然不会关闭。吊闸城门的门轴在下方,你不是要炸门吗?这是最好的选择。” 杨炯听后,嘴角勾起一丝冷笑,半抱着瘫软的她,冷冷地说道:“你脑子要是不好使就别撒谎,装得跟真的似的。一般吊闸城门都设有专门的绞盘房,还能设置好几道门轴,你让我怎么炸?就算炸了,吊索还扯着厚重的门板,我照样进不了西京城。 其次,你当我是不懂军事的门外汉吗?吊闸城门一般只在军事要地的城门才会修建,供人们日常通行的城门更应该是双开门。还说什么常年不关,亏你想得出来。我长安过了子正都要关城门,你们高丽西京难道比我长安还繁华?西京不夜城是吧?谎话张口就来,你也不觉得脸红。” “你爱信不信!我告诉你,七星门的守备可是控鹤军,那可是精锐中的精锐!” 王槿咬牙切齿,眼中满是怨毒,冷笑着说道。 “老子打的就是精锐!听说控鹤军也是由你们高丽世族子弟组成的军队,那正好,我麟嘉卫倒要会一会这所谓的精锐!” 杨炯满脸不屑,眼神中透着浓浓的轻蔑,一把将还在演戏的王槿推给菊五十一娘,大步流星地向前军赶去。 王槿站在山脚,望着远去的杨炯,心中第一次对自己的计划产生了深深的怀疑,对自己在杨炯心目中的地位也开始动摇。这一切似乎都朝着自己无法控制的方向发展,让她深感无力,仿佛置身于黑暗的深渊,找不到一丝光亮。 她现在唯一能确定的是,杨炯确实心软,对自己也有着一丝心疼和情义。可这似乎并不能改变他的任何决定。原本王槿对自己的样貌和手段极为自信,按照计划,凭借这一场露水情缘和杨炯建立联系,然后让他改变攻打西京的主意,转而支持父皇和自己。 可杨炯对此从未有过丝毫改变,自己和他之间,好像有情义,但更多的是利益牵扯。她发现,照这样下去,自己很可能会成为杨炯在高丽的傀儡。本来想着跟他生个孩子,以此来要挟他,可按照杨炯的想法,一旦自己被送去江华,还生下了孩子,那未来这高丽之主到底是自己的父皇,还是这个孩子呢。 王槿迷茫了,她感觉自己仿佛走进了一个死局。不生孩子无法要挟杨炯,生了孩子,杨炯说不定就会支持自己的儿子夺权登基。而现在更大的问题是,杨炯有着惊人的自控力,这让王槿又羞又气,仿佛有一团火在心中燃烧,却又无处发泄。 她从来没有这么主动过,也没什么经验,只能根据自己偷看的那些话本,还有执掌义禁府这么多年听来的案例,来和他相处。王槿最初以为,只要时间久了,总会怀上孩子,杨炯也总会爱上自己。毕竟大华的女人都扭捏矜持,像自己这般主动的,杨炯肯定是第一次见,他怎么可能忍住不碰自己呢。 然而,事实却是杨炯非但不碰自己,即便自己都那么主动了,箭在弦上之时,他竟然还能克制住自己的冲动,这着实让王槿憋闷不已,心中的挫败感如潮水一般,瞬间将她淹没。 想到这儿,王槿不禁感叹:难怪他能成为大华最年轻的侯爷,仅凭这份自制力,就非常人所能拥有,这份定力,实在是让人佩服。 “公主,请随卑职去后军歇息!” 菊五十一娘见王槿自顾自地皱眉思索,竟然径直要往前军走去,忍不住出声提醒。 “哦!我妹妹怎么样了?” 王槿回过神来,跟着菊五十一娘一同走进后军,随口问道。 “心情有些不好,总爱撕一些纸撒气。” 菊五十一娘无奈地摇了摇头,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苦笑。 王槿听后,也是苦笑一声,叹道:“哎,我妹妹从小被宠坏了,没受过什么委屈,你们别往心里去。” “不敢!” 菊五十一娘不卑不亢地回应道,神色平静。 王槿也不再多言,回头看了眼隐没在牡丹峰中的大华士兵,轻叹一声,那叹息声夹杂着无尽的心事,神色复杂地走进了后军营帐。 西京皇宫内,临近正午的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地上,形成一片片光影。王韺看着手中义禁府送来的情报,眼神从最初的震惊,渐渐变为疑惑,最后变得死寂一片。 他默默地走到沙盘前,望着沙盘正中的西京,愣愣地出了神。 义禁府首领刘明见状,咬了咬牙,急切地说道:“王上,海、平、黄三州之地,除了平州无战事,黄、海二州都和崔忠献的军队打了起来。根据最新情报,崔忠献明显是想扰乱我军的部署,目前他们正在从黄州撤退,向平州进发,显然是想牵着我们的鼻子走。 根据公主留下的碎纸花暗语,金方已经全军覆没。从时间上推测,杨炯应该已经抵达西京附近了。要是他打算进攻西京,估计马上就会有所行动。 王上,请示下。” 王韺盯着沙盘看了半晌,冷冷地说道:“传令,黄州大将军尹瓘,不要被崔忠献牵着鼻子去平州,即刻领兵两万,进攻崔忠献的老巢豊州。我倒要看看,到底是谁牵着谁的鼻子走! 你马上派义禁府三百神义卫士,乔装出城,搜寻公主的踪迹,要不惜一切代价救出公主。 另外,我不管杨炯是不是真的要攻打西京,你立刻在城内散布消息,就说杨炯嗜杀成性,入城后肯定会屠城,激励并组织市民共同守护西京!” “是!” 刘明大声领命,匆匆离去。 王韺眉头紧锁,心中犹如翻江倒海一般,各种思绪交织。从王槿的情报来看,杨炯是真有攻打西京的意图。自己原本以为杨炯只是作为奇兵,来袭扰、扯散自己的部署,为崔忠献进攻西京做准备。 可从王槿的情报和崔忠献的行动来看,事实恰恰相反。那崔忠献的数万大军竟然是牵制力量,真正的奇袭者居然是杨炯。 最令王韺意外的是,金方那八千步兵竟然毫无阻滞作用,一触即溃,这让他惊愕不已。与此同时,一种他不愿承认的恐惧感,如潮水般瞬间涌上心头,令他的后背微微发凉。 王韺深吸一口气,试图让自己镇定下来,手指却不由自主地用力抓着沙盘的边缘,指节泛白。他双目早已因连日操劳而熬得通红,布满了血丝,看上去疲惫而又憔悴。 王韺低头,看着自己那不知是因过度用力还是恐惧而微微颤抖的手,胸中一股愤怒陡然升起。 “艹!” 王韺忍不住大骂了一句,高高抬起那颤抖的手,用尽全身力气拍向沙盘的木质边缘。 “啪 ——!” 一声巨响在这寂静的宫殿中格外突兀,仿佛是一道惊雷,震得空气都微微颤抖。 宫门外的内侍听闻,吓得脸色惨白,惶恐地跪地,大气都不敢出,生怕触怒了本就盛怒的国王。 王韺闭眼,巨痛从手上传来,他能感觉到,自己的手颤抖得愈发厉害。王韺深呼吸数次,强自压下心中那不知名的恐惧和令自己如此不堪的愤怒。 良久,他猛地睁开眼眸,眼中精光四射,仿佛燃烧着两团火焰,冷声喝道:“杨炯,听说你百战百胜,我倒要看看你是否真有如此能耐!” 言罢,他伸手拿起一旁的酒坛,猛灌了几口,辛辣的酒水顺着嘴角流下,浸湿了他那红色锦绣龙袍。 随后,他大步走出宫门,任由冷风刮脸欺身,却浑然不觉,只是静静地眺望远方那高耸的牡丹峰,再不发一言。 第366章 牡丹峰激战 牡丹峰深处,丛林茂密,枯木交错,将天光遮蔽了几分。 贾纯刚凝目远眺,目光紧锁半山腰那三座塔寨。他转头看向阿里齐,神色凝重,沉声道:“老拉,咱们此番行动,动静须得闹大些,不然,怕是难以引出西京城内那五千兵马。” 阿里齐彻底认命,也没了与贾纯刚斗嘴的心思,当即应道:“距离上不算远,我手下人的弓箭射程能够得着。” 贾纯刚微微点头,接着说道:“我是这般打算,你负责放火,我则以鸣镝示警。只要火光一起,西京城的王韺就算没人通报,也能知晓牡丹峰出了事。我在箭雨中多添些鸣镝箭,一来能指示方位,二来让义禁府的探子在老远就能听见动静,还能从心理上震慑他们,你觉得如何?” 阿里齐沉思良久,随后点头赞同,抬手指向几处高地,说道:“我认可你的战法,不过我再补充一点。你瞧,那三处面向西京的塔寨,咱们务必占领。其一,可借这三处地势抵挡西京的援军,为兄弟们争取撤退的时间; 其二,将麒麟旗插上那三处塔顶,西京远远便能瞧见,知晓是咱们所为,也好让他们速速告知王韺此地情形。当下时间紧迫,对咱们来说至关重要,拖得越久,咱们的伤亡恐怕就越惨重。” 贾纯刚毫不犹豫,果断应道:“就这么办!你去放火,我带队攻打那三处高地。” 二人随即各自率领麾下人马,沿着牡丹峰两侧迅速展开,呈穿插之势,朝着目标潜行而去。 转瞬之间,只听“嗖嗖嗖”三声尖啸划破长空,鸣镝箭如流星般直冲向天。紧接着,遮天蔽日的箭雨仿若汹涌的洪流,朝着前方三座塔寨倾盆而下。 塔寨之上,驻守的乃是高丽精锐中的精锐——三别抄军。他们久经训练,听到鸣镝之声的瞬间,便迅速做出反应。小队长扯着嗓子大声吼道:“敌袭!快隐蔽,隐蔽!快放狼烟!” 三别抄军驻守牡丹峰多年,对各项指令早已烂熟于心。听到小队长下令,众人各司其职,纷纷俯身,藏于塔寨的掩体之后。 紧接着,负责狼烟的士兵匍匐而下,冒着箭雨在下方点燃烽火。刹那间,滚滚浓烟冲天而起,仿若一条黑色巨龙,向四方传递着敌袭的信号。 这边狼烟刚起,牡丹峰各处的烽火台也纷纷响应,一时间,浓烟弥漫,将整个山峰笼罩在一片肃杀的氛围之中。 “队长!不好啦,敌人要放火烧山!”一名三别抄士兵望着远处熊熊燃起的大火,满脸惊恐,声音颤抖地喊道。 “艹!快反击!组织反击,绝不能让他们冲上来!”小队长望着前方如密雨般的箭雨和远处肆虐的大火,当机立断。 他深知,大火自有救火队去扑灭,而此刻,他必须想尽办法阻止眼前这股敌军的进攻。这三座塔寨乃是扼守牡丹台的第一道防线,一旦被攻破,己方军队必将陷入被动,他绝不容许这种情况发生。 随着小队长一声令下,三别抄军纷纷举起弓箭,朝着冲上来的贾纯刚部奋力还击。一支支羽箭划破空气,发出尖锐的呼啸声,直扑麟嘉卫突出部。 “娘的,还敢还手!精弓手,都给老子听好了,把轰天雷绑在箭上,往塔顶招呼!”贾纯刚见这三处塔寨的高丽兵竟敢反抗,心中顿时怒火中烧,大声嘶吼道。 话音刚落,十名契丹精弓手身背长弓,猫着腰,如敏捷的猎豹般飞速抵达最前沿。他们动作娴熟,迅速将轰天雷绑在箭端,仔细测量距离后,张弓搭箭,将弓拉至满月。 “崩崩崩!”弓弦剧烈震荡,发出清脆的声响。十支绑着轰天雷的箭矢,如十条愤怒的火龙,朝着最近的那座塔寨呼啸而去。 “轰——!”震天动地的巨响接连响起,仿若天地都在这巨响中颤抖。 塔寨的顶端瞬间被炸得粉碎,砖石、木屑漫天飞舞。塔顶的小队长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一支利箭便穿透了他的身躯,紧接着,轰天雷在他胸前轰然爆炸。刹那间,他整个人被炸得四分五裂,残肢断臂四处飞溅,血雾伴随着硝烟弥漫开来,周围的士兵被这突如其来的爆炸吓得呆若木鸡,脸上满是血污的看着这一切。 “弓箭覆盖!全体冲锋!”贾纯刚大吼一声,率领着亲兵,在后方长弓的掩护下,手持神臂弩,平举向前,朝着三座塔寨迅猛冲去。 贾纯刚本可以直接用轰天雷将这些塔楼炸碎,但他有自己的考量。 一来,他们需要在塔寨插上麒麟旗,以彰显己方势力;二来,他们所携带的轰天雷数量有限,按照原定计划,要等杨渝作战成功后,从李宝的船队获取补充。然而,战场上局势瞬息万变,若出现意外情况,无法得到补充,那攻打金上京将会变得异常艰难。 所以,只要有其他办法,贾纯刚都会尽量节省火器,以备不时之需。 此时,三座塔寨的三别抄军看到贾纯刚率领的冲击部队,先是一怔,随即一股怒火涌上心头。他们早已从军报中得知,身着鲜红麒麟服的乃是杨炯的麟嘉卫。而眼前这些人,明明是弓箭兵,此刻却手持弩箭发起冲锋,这分明是对他们三别抄军的极大蔑视。 三别抄军在高丽那可是备受尊崇的天之骄子,何时受过这般羞辱?当下,他们迅速组织兵力,凭借着塔寨的地形优势,悍不畏死,疯狂地射箭还击。 一时间,箭雨如注,在空中交织成一片死亡之网。 贾纯刚率领着麟嘉卫一路冲锋,眼看到了塔寨附近,却被一阵密集得如同暴雨般的箭雨逼得不得不停下脚步。一名亲兵见状,焦急地喊道:“将军,这箭雨太过猛烈,咱们根本冲不上去啊!” 贾纯刚眉头紧锁,目光如鹰隼般在塔寨周围扫视一圈,突然灵机一动,心生一计。 他大声下令道:“兄弟们,呈扇形冲锋,分散开来,别让他们的箭雨集中攻击咱们!” 麟嘉卫士兵们听到命令,迅速做出反应,如同一群四散的飞鸟,从各个方向朝着塔寨冲去。他们利用树林的掩护,身形灵活地穿梭其中,不断变换路线,让三别抄军的箭雨难以集中瞄准。 三别抄军见麟嘉卫分散冲锋,一时间有些慌乱,原本整齐有序的箭雨顿时变得散乱起来。他们人数本就不占优势,此刻更是难以对麟嘉卫造成有效的杀伤,箭雨的威力瞬间减弱了大半。 贾纯刚见此情形,心中大喜,瞅准时机,大喊道:“加速冲锋!” 麟嘉卫士兵们齐声怒吼,声音响彻山林。他们依靠着树林的遮掩,很快便有几名士兵冲到了塔寨之下。 “上!”贾纯刚大吼一声,率先伸手抓住塔寨的攀爬绳索,手脚并用,如一只敏捷的猿猴般迅速向上爬去。 身后的士兵们分工明确,有的紧跟贾纯刚的脚步,奋力攀爬;有的则在塔寨下方建立起防线,警惕地注视着四周,防备敌人的偷袭。 三别抄军哪肯轻易让他们得逞,他们迅速冲到塔边,抽出长刀,朝着攀爬的绳索用力砍去。同时,不断有人从塔上往下投掷石块,一时间,石块如雨点般落下,砸在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一名麟嘉卫士兵刚爬到一半,绳索突然被砍断,他瞬间失去支撑,从半空中坠落,重重地摔在地上,发出痛苦的呻吟。 贾纯刚见此情景,怒目圆睁,怒吼道:“我草你妈!” 说罢,他猛地纵身一跃,如同一只展翅的雄鹰,跳上了塔寨的边缘。他刚站稳脚跟,一名三别抄军士兵便挥舞着长刀,恶狠狠地砍了过来。 贾纯刚心中怒火燃烧,侧身一闪,轻松躲过这凌厉的一刀。同时,他飞起一脚,如闪电般踢向对方的腹部。那士兵被这一脚踢得后退数步,身体失去平衡。贾纯刚趁机扣动扳机,“嗖”的一声,弩箭如一道黑色的闪电,直接射穿了对方的胸膛。那士兵瞪大了双眼,脸上满是惊恐与不甘,缓缓倒在了地上。 其他麟嘉卫士兵也陆续爬上塔寨,双方在这狭小的空间里短兵相接,展开了一场激烈的近身搏斗。刀光剑影闪烁,喊杀声、惨叫声交织在一起,血腥味弥漫在空气中。 一名麟嘉卫士兵与一名三别抄士兵扭打在一起,两人争夺着一把匕首。只见那麟嘉卫士兵猛地用力一甩,将对方甩到一旁。他迅速捡起匕首,眼中闪过一丝狠厉,狠狠刺向对方的胸口。匕首没入对方身体,鲜血顺着刀刃流淌下来,那三别抄士兵惨叫一声,缓缓倒下。 贾纯刚在人群中如鬼魅般穿梭,手中的神臂弩和匕首配合得相得益彰。他目光敏锐,时刻留意着周围的情况。突然,他看到一名三别抄军士兵正要张弓搭箭,攻击自己的战友。 贾纯刚眼疾手快,立刻举起神臂弩,瞄准对方的手臂,扣动扳机。“嗖”的一声,弩箭射中了那士兵的手臂,他惨叫一声,手中的弓箭掉落在地。贾纯刚趁机冲过去,手中匕首寒光一闪,划过他的喉咙,鲜血喷涌而出。 然而,三别抄军毕竟是高丽的精锐部队,他们迅速调整战术,展开反击。 一名三别抄军小队长挥舞着长刀,身形矫健,刀法凌厉,奋力砍向麟嘉卫士兵。他这一刀势大力沉,虎虎生风,显然是个武艺高强之人。一名麟嘉卫士兵躲闪不及,被他一刀刺穿了肚子,惨叫着倒在地上。 贾纯刚见状,眼眸中闪过一丝寒意,怒道:“艹你娘!” 他随手扔掉手中的神臂弩,从后背抽出长刀,迎着那小队长冲了上去。两人瞬间战在一处,刀光闪烁,你来我往,互不相让。 小队长刀法精湛,每一刀都带着呼呼风声,攻势凌厉;贾纯刚则凭借着灵活的身法和高超的武艺,巧妙地抵挡着对方的攻击,同时寻找着反击的机会。 突然,小队长一个虚晃,佯装进攻左侧,实则猛地一刀砍向贾纯刚的肩膀。贾纯刚经验丰富,一眼识破对方的诡计,侧身一闪,轻松躲过这一击。同时,他飞起一脚,踢向小队长的膝盖。 小队长猝不及防,重心不稳,单膝跪地。贾纯刚抓住这机会,大喝一声,手中长刀高高举起,狠狠砍向小队长的手臂。“咔嚓”一声,小队长的手臂被砍断,鲜血如喷泉般涌出,惨叫一声,手中的刀掉落在地。 贾纯刚没有给对方喘息的机会,紧接着又是一刀,直接砍在小队长的脖颈上。小队长瞪大了双眼,眼神中满是恐惧与绝望,缓缓倒在了地上。 随着贾纯刚解决了小队长,麟嘉卫的士气大振。他们如同猛虎下山,一鼓作气,将剩余的三别抄士兵逼到了塔楼的一角。 “全射死!”贾纯刚大声喊道。 麟嘉卫士兵们得令,迅速举起神臂弩,朝着被逼到角落的三别抄士兵一轮齐射。一时间,弩箭如飞蝗般射出,三别抄士兵们根本来不及躲避,纷纷中箭倒地,无人生还。 贾纯刚看着眼前被占领的塔楼,长舒一口气,喊道:“把麒麟旗插上去!” 一名士兵迅速展开麒麟旗,动作敏捷地将它插在了塔楼的最高处。麒麟旗在风中猎猎作响,鲜艳夺目,在牡丹峰上显得格外醒目。 与此同时,其他两座塔寨的麟嘉卫士兵也经过一番激烈的战斗,成功占领了塔楼,将麒麟旗高高插起。 在后方提供支援的麟嘉卫看到飘扬的麒麟旗,迅速朝着三座塔楼奔去,构筑起坚固的防线。他们依托有利地形,稳步向山顶推进,一步一步,如同一把锋利的尖刀,刺入敌人的防线。 此时的高丽西京,战报如雪片般纷纷传来。 “报!牡丹峰守军燃起烽火!” “报!牡丹峰大火漫天,敌军乃是麟嘉卫,正朝着山顶牡丹台进攻!” “报!麟嘉卫已在甲字三塔楼插上旗帜,牡丹峰第一道防线失守!” 王韺坐在宫殿之中,脸色越来越阴沉,他越听越心惊。 听到最后一则战报,他再也坐不住,猛地站起身来,急步走出宫门。他极目远眺,只见牡丹峰方向大火熊熊燃烧,浓烟滚滚升腾,遮天蔽日。不知是幻觉还是真实,他仿佛隐隐约约听到了喊杀声,那声音仿佛从遥远的牡丹峰传来,带着无尽的血腥与恐怖。 王韺此时心中猛然明白,金方为何会兵败。在这漫天大火之下,自己引以为傲的精锐三别抄军都如此迅速地丢了第一道防线,更别提那些从各地匆忙拼凑起来的民兵了。 想到这里,王韺刚刚被压制下去的恐惧,又如同汹涌的潮水般涌上心头。他深知杨炯的麟嘉卫实力强悍,不然也不会在西夏战场百战百胜。可他万万没想到,麟嘉卫竟然如此厉害,进攻速度快得超乎想象。即便有大火相助,这推进速度也实在是惊人。 这三份军报,前后间隔不到一盏茶的时间。也就是说,算上确认情报、传递情报的时间,杨炯攻破牡丹峰第一道防线,竟然只用了不到半炷香的时间。 王韺不敢再有任何轻视之心,牡丹峰的重要性他再清楚不过。一旦牡丹峰失守,敌军便能居高临下,西京城将尽收眼底,三面被围,等崔忠献的大军赶到,自己将插翅难逃,绝无生还的可能。 “传令,朴玉速速抽调四千三别抄军,带上水袋和水枪,全速支援牡丹峰,务必守住牡丹台!”王韺大声吼道,声音中夹杂着一丝极力掩饰的焦急与慌乱。 内侍大太监听到命令,脚步匆匆,如一阵风般飞奔出宫,去传达王韺的指令。 “去,告诉刘明,从现在起,他担任西京守备之职。让他速速聚拢那一千精锐控鹤军,再招揽城中居民,给我牢牢守住西京七门。”王韺继续下令道。 看着内侍飞奔离去的背影,王韺又看了一眼烽火漫天的牡丹峰,脚步匆匆回到宫内。他抄起酒坛,一仰头,不顾酒水的辛辣,将剩下的半坛酒一饮而尽。酒水顺着他的嘴角流淌下来,浸湿了他的衣衫。 王韺被呛得咳嗽了数声,双手紧紧扶着沙盘边缘,死死盯着沙盘上的牡丹峰,双目赤红如血。他心中充满了愤怒、恐惧,如同置身于薄冰之上,每一步都小心翼翼。那种被崔忠献扶植成为国王后,整日战战兢兢、生怕被毒死,步哥哥王晫后尘的感觉,再次涌上心头。 死亡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等待死亡的过程,王韺对此深有体会。 “只要我能守住牡丹峰,尹瓘攻入崔忠献的老巢豊州,崔忠献就休想策应杨炯进攻西京。如此一来,杨炯的五千兵马就是孤军,他拿什么来攻打我的一万禁军!” 王韺嘶声怒吼,声音在宫殿中回荡。他的话语,像是在分析局势,又更像是在给自己打气,试图从这混乱的局势中找到一丝希望。 他绝不相信杨炯仅凭五千人就能攻下他重兵把守的西京。从杨炯攻打牡丹峰的行动来看,显然是想要占据牡丹峰的有利地形,等待崔忠献的援军到来,然后一同进攻西京。 但王韺深知崔忠献此人,虽有大谋略,却心胸狭隘,容不下比他有才能的人。他更不会舍得自己经营多年、高丽最富庶的城市豊州。王韺坚信,只要崔忠献回师豊州,战场局势必将彻底改变,到那时,他有的是办法消灭杨炯这股孤军。 “杨炯,你输定了!西京就是你的葬身之地!”王韺声音中充满了愤恨与笃定,在宫殿中久久回荡。 第367章 筑京观 <特别鸣谢:tijin的大神认证,特此加更!> 且说杨炯,他带着五百亲兵,早早便隐藏在七星门外,静静等待着王韺分兵的消息。他时不时地望向牡丹峰方向,只见浓烟滚滚,火光冲天,知道贾纯刚已经同牡丹峰守军展开了激战。 他转头盯着紧闭的朱红七星城城门,思绪万千。 纵观历史,大一统王朝曾多次对高丽用兵,缘由各不相同,结果也有胜有负。失败的教训刻骨铭心,成功的经验也错综复杂。 在诸多攻打高丽的原因中,重塑东亚政治秩序无疑是最为关键的因素。 高丽地处东亚前沿,其独特的地理位置,使其仿若一枚楔子,一旦周边出现多个强国,此地必将沦为大国博弈的主战场。掌控高丽,便能以此为跳板,辐射并控制周边区域,进而在东亚地区的政治格局中占据主导地位。 当下,对于大华而言,高丽的态度暧昧,在多国间摇摆不定,国内局势更是错综复杂。大华与高丽并不接壤,可一旦金国战胜辽国,高丽极有可能沦为金国的附庸。届时,大华的东北部边疆将永无宁日,时刻面临着来自金国的威胁。 当前,各国对于海军发展的重要性尚未有充分认识,唯有倭国,因其身为岛国且野心勃勃,才大力发展水军。一旦倭国完成国内统一,国力强盛,高丽极有可能成为其首个攻击目标。而高丽一旦沦陷,倭国便会以高丽为踏板,进一步威胁到大华的安全。 因此,杨炯此次作战,除了助力南仙之外,更重要的是维持东亚国际局势的动态平衡。 他期望达成的局面是:高丽战火纷飞,陷入内乱,无暇他顾;金上京沦陷,金国元气大伤;大辽深陷战争泥潭,自顾不暇;大华则借此机会获得宝贵的发展时间,提升国力;倭国局势混乱,无暇东顾。 高丽真正的价值,在于沿海的五处港口。 杨炯计划以江华为根据地,牢牢掌控高丽这一战略要地。如此一来,即便倭国统一后妄图挑衅,在高丽也将无机可乘,无地可占;即便金国和大辽企图借道高丽进犯大华,也会发现通道已被杨炯控制的港口堵死。届时,高丽不再是威胁大华的“楔子”,反而成为杨炯设下的“口袋”,敢来之人必将有来无回。 基于这一战略构想,在战术上,杨炯决定摒弃大规模兵团作战的传统方式,而是采用以小股兵力创造显着战果的策略,彻底让高丽陷入混乱。 所谓高丽在大华登州闹事,不过是出兵的借口。杨炯的最终目标是在未来十年至二十年内,通过掌控高丽,牵制倭国,遏制辽国与金国,稳固大华在东亚的地位。 “姐夫!”李澈见杨炯盯着城门发呆,轻轻碰了碰他的胳膊,低声唤道。 “嗯?”杨炯回过神来,疑惑地看向李澈。 李澈看向七星城门,小声说道:“你别皱着眉头啦,你让人在城墙上钉三根巨箭,我有了借力点,就能登上城墙,我去替你控制住城头。” “傻丫头,那巨箭得用床子弩发射,需要八人合力绞动才能射出,这可是大型攻城军械,咱们没带。就算带了,我也不会同意你去攻城。”杨炯微笑着揉了揉李澈的脑袋,宠溺地说道。 李澈没好气地拨开杨炯的手,嗔怒道:“我不是小孩子了,我能帮你打仗!” 杨炯微微一怔,目光落在李澈越发脱俗的眉眼间,心中不禁感叹,她确实已经出落成一个大姑娘了。 当下便耐心地解释起来:“我从来没把你当成小孩子,可也不想让你背负太多杀戮。你既不是兵卒,也不是将领,本就该开开心心地成长,不用承受那些沉重的事。 我不想将来你夜里做梦,会因为回忆起曾经杀过的人而难以入眠;也不想看到你去思考那些诸如为什么要打仗、到底谁对谁错,却又没有确切答案的问题。 让你开开心心地长大,成为道门魁首,这既是我对姨娘的承诺,也是我作为你姐夫应尽的责任。 以前让你杀人,实在是万不得已。但要是把你当作一把利刃,或是一名普通士兵去使唤,那性质就完全不同了。过去你杀人,心里清楚为什么杀,就算不清楚,也能把责任推到我身上,说‘是姐夫让我杀人’。 可要是我要求你像士兵那样去作战,你就会陷入迷茫、恐惧和内疚之中,最终不知所措。到那时,你再没有一个能说服自己不断对那些素不相识的人痛下杀手的理由,长此以往,终有一天你会精神崩溃。 那些我已经走过的路,不想让你再去经历。我喜欢你这双澄澈的眼睛,不希望它们被血腥所沾染。” 李澈闻言,愣了半晌,随后小声嘀咕道:“我是大华公主。” “最小的公主。”杨炯微笑着纠正。 “可我见过很多和我一样大的人在当兵,还有耶律倍,他就比我大一岁。”李澈不敢直视杨炯的眼睛,小声反驳道。 杨炯轻叹一声,缓缓说道:“耶律倍和你不一样,他未来要经历的事情比这打仗残酷得多。他要是连这关都过不了,往后也不会有太大的出息,这也是你南仙姐姐让我带他出来历练的另一个原因。 其他和你一样年纪来当兵的孩子,这背后有很多原因,有他们自己的家庭因素,但我觉得更多的是大华制度和经济方面的原因,这一点需要慢慢来改进。 要是仔细追究起来,我不让你肆意杀戮,确实也有私心。不过咱家你三姐和我都一直在军旅,往后也会一直在,也算是替你这个小公主参了军。所以你不用心存愧疚,等大华稳定下来,我会着手解决这个问题。” “说白了,你还是把我当小孩,觉得我承受不了杀人的打击。”李澈委屈地说道。 “梧桐,这事你不许跟我讨价还价。”杨炯板起脸,严肃地说道。 “哦。”李澈和杨炯相处已久,深知他的性子。他要是跟你大吵大闹,那肯定还有回旋的余地;可要是平淡地说话,那就没任何商量的机会了。 “大人!王韺分兵了,四千兵带着水枪水袋,从西京北门密台门出城,现在守军还有一千人,这一千人要守备西京,分散在七座城门。除了那几座重要的城门需要重兵把守,这七星门估计不会超过一百人!”姬德龙飞奔而来,难掩喜色。 杨炯闻言,微微一愣,随后拿出望远镜,看向城头。果然如姬德龙所言,原本五百人的守城士兵,如今换成了许多民夫。他大致数了一下,人数确实不到一百。 “看来王韺是真的急了!”杨炯冷笑一声。 “大人,动手吗?”姬德龙眼中闪烁着激动的光芒,怎么也掩饰不住。 说起来,整个大华也就他们麟嘉卫风头最盛,专挑别人的国都攻打。先是灭了西夏的兴庆府,现在又要攻打高丽的西京,将来还要去打金国的上京,听说以后还要去攻打倭国的京都。这等经历,一个普通士兵这辈子都不一定能碰到,而他们麟嘉卫却接连挑战这些硬仗,这怎能不让他激动万分。 “事不宜迟!这样,硅藻土液体炸弹虽然相对稳定,但也有意外爆炸的可能。所以,这次我带五十名士兵,每人携带三枚轰天雷。你用弓箭掩护我冲入城门,我将硅藻土塑形后塞入门轴,再用轰天雷制造冲击振动,引爆液体炸弹,明白吗?”杨炯郑重地说道。 “好,大人小心!”姬德龙大声领命,迅速组织士兵向前逼近。 “姐夫!那我呢?”李澈急切地问道。 “跟在姬德龙后面,我炸开城门后,你迅速将这三枚信号弹射向空中。你别撇嘴,我告诉你,这个任务非常重要,成败在此一举。我要是不信任你,能交给你吗?”杨炯瞪大眼睛,半哄半骗地说道。 李澈见此,朝杨炯做了个鬼脸,没好气地说道:“你就会骗小孩。” “嘿!你不来,让瑶瑶来!” “哼,你少气我!”李澈无力地朝杨炯肚子打了一拳,转身跑开了。 “臭丫头!”杨炯笑骂一句,转头见陈三两已经组织好五十人亲兵敢死队。当下也不再多说废话,朝远处的姬德龙点头示意。 姬德龙见此,大吼道:“全力冲锋!长弓覆盖城头,间次三轮一息。” 四百五十人,分成三个批次,如离弦之箭般全力奔袭,朝着近在咫尺的七星门冲去。 “敌袭——!”城头上的高丽士兵见状,目眦欲裂,大声呼喊。 话音刚落,遮天蔽日的箭雨便朝着城头倾泻而下。 城头的控鹤军见此情景,迅速举起盾牌遮挡。紧接着,锣声四起,“当当当”的声音在城中回荡,传递着敌袭的消息。 杨炯率领五十名亲兵,身携轰天雷和液体炸弹,在姬德龙弓箭的掩护下,几个冲刺便冲到了城下。 姬德龙的箭雨间隔时间极短,城头上那些早已被射死的民夫和士兵根本来不及组织有效的反击。在如此饱和的攻击下,只要有人敢露头反击,瞬间就会被乱箭射死。 “快!把硅藻土拿出来塑形,塞到门轴处!轰天雷全部堆到附近!”杨炯大声下令。 说着,他接过陈三两递过来的液体炸弹,将吸附了硝酸甘油的硅藻土取出,快速塑形,塞进了门轴处。 其他亲兵有样学样,依次将轰天雷堆放在门轴处,拿出硅藻土揉捏后塞进门轴。 不到半盏茶的时间,便布置好了爆炸区域。杨炯转身大吼:“隐蔽!都隐蔽到城墙两侧!” 亲兵们对计划早已烂熟于心,得到命令后,迅速撤退出城门洞,沿着城墙两侧散开。 杨炯三步并作两步奔出门洞,靠在墙底,点燃一枚轰天雷,直接扔向城门前的雷堆。 “轰——!”轰天雷和液体炸弹的爆炸声震耳欲聋,仿佛要将这城墙都一并震碎了一般。 杨炯捂着耳朵,只感觉大地在剧烈颤抖,脑袋嗡嗡作响,爆炸掀起的烟尘夹杂着碎木板、石屑从门洞口飞溅而出,速度快得惊人。 “砰——!”一声巨响,门板重重地拍在地上,再次扬起一片烟尘。 姬德龙一直在紧紧盯着前方门洞的情况,当看到那朱红的门板轰然倒下,大吼道:“兄弟们!冲啊!” 他一马当先,手持神臂弩,直接冲进了城门。 与此同时,远处三枚红色信号弹在同一时间冲天而起,划破长空,相互交错,炸裂消散。 杨炯见姬德龙入城后第一时间开始纵火,心中明白计划已经成功了大半。当下也不再犹豫,纵马冲入皇城。 “姐夫!”李澈、耶律倍齐声呼喊,一同追了上来。 耶律倍率先追上杨炯,大声说道:“姐夫,你那三千兵正在攻打西京的北门呢,带队的是一个叫高琼的。西京的控鹤军都被他们吸引北门密台门去了!” “我说怎么半天不见城中有人反击呢,原来是高琼那小子。”杨炯笑骂了一声,不再多言,直接挥手让众人一路纵火,朝着皇宫冲去。 “大华麟嘉卫!阻拦者死!” “大华麟嘉卫!阻拦者死!” “大华麟嘉卫!阻拦者死!” 五百亲兵齐声高呼,声音响彻云霄,仿若滚滚雷声,震撼着整个西京。 恰在此时,一支迎面而来的送葬队伍躲闪不及,眼看着就要冲撞在一起。 送葬的年轻人们吓得惊慌失措,如同惊弓之鸟般四散奔逃。而那些行动迟缓的老弱妇孺,却只能呆立当场,眼神中充满了恐惧与绝望,眼睁睁看着如潮水般冲来的麟嘉卫。 拉着棺椁的车辕,由于年轻人的逃窜,瞬间失去了牵引,“轰”的一声重重砸落在地。紧接着,“咔嚓”一声脆响,右侧车辕断裂,车身失去平衡,整个向一侧翻倒。 车上的棺椁随之滑落数寸,好在最终卡在车头前的缝隙处,堪堪停住。 姬德龙目睹这一幕,目光扫过那些无助的妇孺,与她们绝望的眼神对视的瞬间,心中不禁一阵不忍。他牙关紧咬,猛地大吼道:“变向,改走辅街!” 杨炯见此情形,也没有多说什么。都是生活在底层的穷苦百姓,改走辅街虽然会耽误一些时间,但还不至于影响大局。 “哎!小心!”李澈的惊呼声从杨炯身后传来。 杨炯只觉眼前白光一闪,李澈如离弦之箭般飞身下马,几个箭步冲至车前,一把将一名身着孝服的孕妇拽离了车前。 “砰”的一声巨响,左侧车辕不堪重负,应声断裂。失去支撑的棺椁,如巨石般轰然滑落,重重砸在地上。若不是李澈反应迅速,及时出手相救,恐怕这孕妇就要被这沉重的棺椁砸得粉身碎骨。 杨炯和耶律倍见此,一起翻身下马,快步来到李澈身边。 “你没事吧?”李澈看着孕妇,关心地问道。 “我……我没事!”孕妇或许是被吓坏了,只是低着头,声音颤抖地回应。 耶律倍见此,没好气地说道:“没事就赶紧走,别在这碍事!” 说着,他不着痕迹地掏出几个金豆子,偷偷塞进孕妇手中,催促她赶紧离开。 “姐姐,谢谢你救了我娘!这个冬樱花送给你!”一个脏兮兮的孩童走到李澈面前,手里攥着一朵鲜红的冬樱花,一脸感激地说道。 杨炯见此,眉头微微一皱,作势就要拦住想要接花的李澈。 说时迟那时快,那孕妇突然猛地转身,从袖口抽出一把匕首,直接刺向耶律倍的腹部。 这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耶律倍直接愣在原地,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明明帮了她,她为什么要杀自己? 杨炯从下马开始就觉得有些不对劲,却又说不出到底哪里有问题。待那孩子拿出冬樱花的时候,杨炯就更觉得怪异,难道高丽有给死人送红花的习俗?当下心中便多了几分警惕。 却没想到这人竟然对耶律倍下手,杨炯当机立断,一把推开愣神的耶律倍,可自己却来不及闪躲,直接被匕首扎进了手臂。 “姐夫!”耶律倍目眦欲裂,嘶声怒吼。 “砰!”一声闷响骤然响起。 李澈左手攥着那朵鲜红的冬樱花,右手不住地颤抖。 那送给李澈冬樱花的孩童,手中匕首脱力飞出,倒在了地上,没了气息。 远处,姬德龙所走的辅街,一瞬间两侧街道二楼门窗大开,沸水、石块、菜刀、粪叉一股脑倾泻而下。有躲闪不及的麟嘉卫士兵,直接被沸水浇了个通透,惨叫着跌下马去,在地上不住地打滚;有的被菜刀砍伤,鲜血直流,染红了衣衫。 只见一名麟嘉卫,额角被一块尖锐的石块击中,瞬间血流如注,染红了半张脸。他眼前一黑,身子一歪,从马上栽落,重重地摔在街边,四肢抽搐了几下便没了动静。 另有一人,被一把锋利的粪叉直直戳中肩头,那尖锐的齿尖没入肉中。他疼得发出杀猪般的嚎叫,双手本能地死死抓住粪叉,试图将其拔出,却因用力过猛扯破了更多皮肉,鲜血如泉涌般喷射而出。整个人摇摇欲坠,最终连人带马摔倒在地,被混乱的马蹄无情践踏。 杨炯见此惨状,怒吼道:“姬德龙!敢反抗者,皆视敌寇!给老子杀!” 那声音中充满了愤怒,如滚滚雷霆,响彻四野。 “艹你妈!都给老子宰了!”姬德龙眼神冰冷到了极点,看着身边倒下的兄弟,心中怒火燃烧。他抽出匕首,带着亲兵直接冲入街道两侧的民房。 杨炯死死盯着满是恐惧的孕妇,一把抽出手臂上的匕首,不顾鲜血汩汩流出,声音仿若从九幽地狱传来,冰冷刺骨:“你是杀手?” “我……不……是!”孕妇战战兢兢地回答,眼神中充满了恐惧与慌乱。 “给我个理由!” “有什么理由!你就是个屠夫,你不就是要屠城吗!我们不怕!”一个老头见那孕妇畏畏缩缩不敢说话,双目圆睁,厉声喝骂道。 “就是,你装什么菩萨心肠,我西京人不是孬种,与其被屠杀,不如跟你同归于尽!”一个老妪也怒声附和道。 “我艹!”耶律倍双目喷火,夺过一名安抚司士兵的长刀,冲过去奋力两刀,将这两个说话的人直接砍翻在地。似乎这样还无法发泄心中的愤怒,他挥舞着长刀,在那老头的尸体上不断挥砍,鲜血溅得满身满脸,却依旧不停手。 杨炯看着这孕妇,冷漠地问道:“别人逼你的?” “不是!我自愿的!我丈夫就是黄州兵,死在了你的手里,那是我儿子、公公、婆婆,全都是你们杀的!我不后悔!”孕妇凄厉地大吼道,声音中充满了仇恨与决绝。 “不后悔!”周围的高丽人齐声呐喊,一同朝着杨炯和耶律倍冲了过来。 杨炯面色阴沉得如同暴风雨来临前的天空,出手如电,匕首直接刺进这女子的脖颈。对上她那恐惧的眼神,寒声道:“如你所愿!” 周围的亲兵见状,立刻举起神臂弩,一阵齐射。冲过来的高丽人纷纷中箭倒地,无人生还。 “姐夫~~!”李澈那清澈的眼眸中满是泪水,眼神空洞无神,充满了无助与不安。 杨炯心阴沉到了极点,自己的弟弟妹妹,那份善良和纯真就这么被毁了。还有自己麟嘉卫的兄弟,那些悍不畏死的先登兵,没死在攻城的城头,却死在了一群暴民的手中。 杨炯轻轻抱住李澈,声音无比温柔:“梧桐,那人是义禁府的杀手,我查过了,你是本能反应,不怪你。” “姐夫!我……我没想……杀他!他要……杀我……我下意识……就……”李澈死死抱着杨炯,泣不成声,身子止不住地颤抖。她的声音带着无尽的惊惶与自责,仿佛被卷入了一场黑暗的漩涡,无法自拔。 杨炯长叹一声,心中满是疼惜与无奈。他知道,这突如其来的血腥杀戮,已在李澈心中划下了难以磨灭的伤痕。他朝李澈后脖颈用力一手刀,李澈双眼一闭,瘫软在了他怀里。 杨炯抱紧她,冷声道:“菊八娘,照顾好公主!” “是!”菊八娘神色凝重,接过昏迷的李澈,转身匆匆离去。此刻的她,步伐中带着几分急切与小心翼翼,只想尽快将公主带离这血腥的战场。 杨炯攥着手中的红色冬樱花,看着手持木棍、铁棒、菜刀从四面八方如潮水般涌来的西京百姓。他的眼神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仿若能将空气冻结。 随手将冬樱花扔在那孕妇的尸体上,怒吼道:“传令全军,屠城!筑京观!” 第368章 炮击豊州 且说杨渝领着那一千麟嘉卫,在安抚司萧小奴引领之下,于宁州外海的艾岛登上李宝船队。 一路乘风破浪,径直南下,终在豊州西北方的金山浦登陆。此时,众人正忙着组织军队,牵引那一门门大炮上岸。 杨渝眼见卢启条理分明地与李宝对接,又将组织士兵接收大炮之事安排得妥妥当当,便不再多费口舌。她转身望向远处豊州城的轮廓,一时间,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之中。 没过多时,只见萧小奴手持数封情报,神色匆匆地奔到杨渝面前,急忙说道:“杨将军,西京有紧急军报传来!” 杨渝听闻,眉头猛地一皱,心中没来由地一紧,忙急切问道:“快讲!” “侯爷出谷州后,一路快马加鞭,势如破竹,途中一把大火烧了金方八千黄洲兵,已于今日午时成功攻入西京,眼下正全力扩大战果。 另有消息,豊州城防虽固若金汤,然而守备却极为松懈,崔忠献已下令大军赶赴平州前线。最新情报显示,王韺的心腹爱将尹瓘,正率领两万大军朝着豊州方向急速奔袭而来,预计半个时辰后便会抵达。” 萧小奴神色凝重,将情报一一禀明。 杨渝闻言,沉思良久,随后转身,大声下令道:“卢启!此刻出发,时间紧迫,怕是来不及了!” “得令!” 卢启应了一声,声音洪亮,紧接着便迅速组织士兵,牵引着大炮,朝着豊州城方向急速奔去。 全军一路疾驰,马蹄声如雷,扬起滚滚烟尘。不多时,便来到豊州西北城外的一处高地。 杨渝静静伫立,等待卢启组织士兵架设好大炮。她凝视着近在咫尺的豊州城门,眼神冰冷得仿若寒夜冰霜。 “杨将军,我听闻尹瓘带着两万大军要来攻打豊州?看来王韺这是打算和崔忠献来个‘换家’之举啊,这可真是有趣。就看谁更沉得住气,谁的速度更快了。 如此一来,高丽最大的两座城市西京和豊州,怕是都要毁于一旦。王韺和崔忠献元气大伤,高丽必然陷入大乱。” 卢启瞧了一眼正在调整大炮角度的炮兵,随口说道。 杨渝微微点头,嘴角浮起一抹嘲讽笑意,道:“起初还想着要与城中守军大战一场,如今看来,真是天助我也。根据情报,城内守军大部分都被派去了前线,总数不足两千人。据说崔忠献正打算率领属官前往前线,怕是想进西京去做那皇帝美梦呢,真是异想天开。” 卢启见炮兵已然准备就绪,不再多言,沉声道:“杨将军,一切准备妥当。” “好,咱们时间紧迫,即刻动手!轰塌城墙后,咱们直奔豊州银库,能拿多少金银财货就拿多少,全都送到李宝的船上。务必要在尹瓘大军到来之前完成。” 杨渝神色郑重,下达命令。 卢启重重地点了点头,转身朝着身后炮兵大声吼道:“开炮!” “轰 ——!” 豊州城西北高地,炮声轰鸣,仿若雷公发怒,一声接着一声,响彻整个大地。 豊州城头上的士兵,听到这震天巨响,下意识地抬眼望向天空,只见晴空万里,并无异样。待低下头时,却见一黑影以极快的速度飞来。 炮弹轰然落入城头,刹那间,一道刺目的火光在城墙上绽放开来,紧接着便是震耳欲聋的爆炸声。那声响仿若来自地狱深渊的咆哮,瞬间撕碎了整个豊州城的宁静。 站在城头的士兵们,原本还沉浸在这突如其来巨响的惊愕之中,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便被炮弹所产生的强大冲击力震飞。 刹那间,一枚炮弹轰然炸开,气浪裹挟着土石、木屑肆虐。其中一名士兵,像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猛地攥住,身不由己地横飞出去,在空中翻滚腾挪,眨眼间便没了踪影,只留下一串惊恐的呼喊。 离爆炸中心更近的一名士兵,命运更为凄惨。炮弹炸裂的刹那,无数尖锐的弹片如利箭般崩入他的身躯。只见他浑身瞬间绽出数朵血花,身子晃了几晃,“扑通” 一声栽倒在地,四肢抽搐着,嘴里涌出大股鲜血,不一会儿便没了动静。 还有一名老兵,被爆炸的气浪掀翻,重重地撞在城墙的石垛上。他的后背与坚硬的石头猛烈碰撞,发出沉闷的声响,脊柱仿佛都被撞断。他痛苦地蜷缩在地上,口中不断涌出鲜血,四肢颤抖着,眼睛里满是对死亡的恐惧。 而城墙在炮弹的连续轰击下,也开始摇摇欲坠。巨大的石块在爆炸的冲击下纷纷松动,有的整块脱落,朝着城下砸去。一块重达数百斤的巨石滚落,正好砸中一名正在城墙上奔跑呼救的士兵,瞬间将他砸成肉泥,只留下一滩模糊的血肉和破碎的肢体。 城内的百姓们,听到这一声接一声的炮响,顿时陷入了极度的恐慌之中。 在一间小小的店铺里,一位老者正坐在椅子上休息。炮声响起的那一刻,他被吓得浑身一颤,手中的茶杯掉落地上,摔得粉碎。他惊慌失措地站起身来,双腿不停地颤抖着,想要逃离这个危险的地方,却因为年老体衰,行动迟缓。他眼神中充满了绝望,嘴里不停地念叨着:“怎么了这是,这是怎么了!” 街道的拐角处,一群孩子原本正在玩耍,炮声传来,他们吓得脸色苍白,紧紧地抱在一起。其中一个年龄稍小的孩子,吓得直接哭了出来,鼻涕和眼泪混在一起,挂满了小脸。其他孩子虽然强忍着恐惧,但身体也在不停地颤抖着,眼神中充满了对未知危险的恐惧。 随着炮击持续不断,豊州城的城墙遭受着前所未有的冲击。城墙的砖石在一次次爆炸中松动,连接砖石的灰浆开始崩裂。巨大的石块之间出现了一道道狰狞的裂缝,仿佛是城墙在痛苦地呻吟。 突然,一枚重磅炮弹呼啸着击中了城墙的关键部位。这一次,整个城墙仿佛被一股无可抗拒的力量撼动。伴随着一阵令人牙酸的 “嘎吱” 声,一段长长的城墙开始倾斜。 城墙上的士兵们惊恐地看着这一幕,有的人拼命地朝未倒塌的地方跑去,却被脚下松动的砖石绊倒;有的人绝望地抱住身边的石柱,试图以此稳住身形,但石柱也在城墙的摇晃中摇摇欲坠,这段倾斜的城墙轰然倒塌。 倒塌的砖石飞溅向四面八方。 一块锋利的砖石如同一把利刃,直直地飞向城下的街道,正好击中一名正在奔逃的百姓。砖石穿透了他的胸膛,他的身体猛地一僵,随后缓缓倒下,鲜血在他的身下蔓延开来。还有一些砖石砸落在房屋上,屋顶被砸出一个个巨大的窟窿。屋内的百姓惊恐地尖叫着,有的被掉落的房梁砸伤,有的被扬起的灰尘呛得喘不过气来。 随着城墙的倒塌,扬起的漫天尘土遮蔽了阳光,整个豊州城陷入了一片昏暗,仿佛雷公震怒,天罚降临,城内弥漫着绝望与恐惧的气息。 豊州城主府内,崔忠献还未从杨炯攻入西京的喜悦中缓过神来,正与麾下亲信商议着接下来的部署,突然被一名亲兵的声音打断。 “报!尹瓘率两万大军直奔豊州而来,预计一炷香时间便至。” 崔忠献闻言,先是一愣,随即暴跳如雷,一脚踹翻眼前的文书案,几步冲到那亲兵面前,一把抓住他的脖颈,双目赤红,怒声吼道:“你们都在干什么?两万大军行动,你们现在才发现!一个个全是蠢货吗?” 亲兵见此,吓得瑟瑟发抖,战战兢兢地说道:“相爷…… 息…… 息怒,尹瓘本就驻守黄州,他先是向平州移动,而后在靠近豊州的时候突然改变方向,我们也是……” “去你妈的!拖下去砍了!” 崔忠献一脚将其踹飞,不再理会那求饶的亲兵,转头死死盯着墙上的地图。 半晌,崔忠献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地说道:“王韺这是要跟我拼个鱼死网破啊!” 安仲夫见此情形,站起身来,急切地说道:“相爷,当务之急是尽快做出决断,不能再耽搁了。” “你有什么主意?” 崔忠献脸色阴沉,冷冷问道。 安仲夫沉默片刻,整理了一下思绪,朗声道:“当下,我们唯有三条路可走。 其一,固守豊州,收缩防线,等待援兵。其二,即刻出港,前往海州与弟弟汇合,再谋长远之事。其三,放弃豊州,与平州大军汇合,一同进攻西京,和王韺来个‘换家’。 这三种办法,固守豊州风险极大,但收益也极高。若能等到援军到来,与之一同歼灭尹瓘的两万精锐,那王韺便再无翻盘的可能。投靠他的将门见到尹瓘战败,最终都会转投相爷门下。然而,一旦失败,便是身死城破的下场。 去海州与弟弟汇合,最为稳妥,可收益却是最小。我们不但会失去豊州,往后还将处处陷入被动。想要再有动作,唯有进攻西京这一办法。不过,此法能最大限度地将豊州的家底带走,也算是能将损失降到最低。 放弃豊州,与平州大军汇合进攻西京,这是最为中庸的做法。进,不一定能摆脱王韺的牵制;退,也无路可退,只能等王韺自乱阵脚,我军才有机会采取下一步行动。 还请相爷定夺。” 场中亲信听闻此言,都觉得在理。眼下确实只有这三个方向可供选择,虽然大家心中想法各异,但谁都不愿率先开口。毕竟谁也摸不准相爷的心思,若贸然开口,说对了还好,一旦说错,相爷盛怒之下,哪还有活命的机会? 即便现在相爷不拿自己怎样,但日后一旦出了问题,他第一个就会把自己推出来当替罪羊。这种事崔忠献做得太多了,大家作为亲信,能坐到这个位置,自然对崔忠献的脾性有所了解。当下,众人便一同开口喊道:“请相爷定夺!” 崔忠献此时只觉脑子嗡嗡作响,原本形势一片大好,杨炯攻入了西京,王韺必死无疑。 接下来,只要散布杨炯弑君的消息,自己再打着为王报仇的名号起兵,收拢残部势力,做做样子将杨炯驱赶出高丽,而后入驻西京,那多年的大业便可完成。 就连后续善后的事宜他都已盘算好,一旦自己坐上国王之位,便立刻接触金国皇帝。如此,杨文和即便知道自己有脱离相府的心思,也拿自己没办法。 做一条人的狗,只能任打任骂;可做两个人的狗,这两个主人之间就会因为狗的归属和利益争夺而相互争斗,这一点崔忠献再清楚不过。 他只需假惺惺地向杨文和道个歉,杨文和即便有气也会忍下去。这就是大人物和普通人的区别,他们能将情绪和利益分得清清楚楚。这么多年杨文和给了崔忠献诸多支持,不可能也舍不得亲手毁掉,这便是崔忠献敢背叛他的原因。 同样的道理,此刻崔忠献纠结万分,杨文和不舍得多年经营的高丽势力,他崔忠献又怎舍得自己的龙兴之地豊州呢? 这豊州从最初的小渔村,经过数十年与大华的贸易往来,又暗中得到杨文和的支持,才发展成了高丽第二大城市。其富庶程度,直逼西京,让他如何舍得放弃? 当下,崔忠献虽极力克制心中的焦躁,却不自觉地在城主府内来回踱步,对安仲夫提出的三个对策反复思量、权衡利弊。 安仲夫见此情景,心中暗自冷笑。 崔忠献或许算得上个人中豪杰,但远称不上枭雄明主。要不是相府多年来全力支持,他又怎会有今日的权势地位?如今野心膨胀,竟然敢背叛主上,真是不知死活。 想到此处,安仲夫便想起了杨文和对崔忠献的评价:野心勃勃却生有反骨,心狠手辣却心胸狭窄,爱财如命却优柔寡断。果然是一针见血。这也是安仲夫在崔忠献身边多年的原因,一是要看住崔忠献,二是要在他优柔寡断之时给予适当引导,帮助其发展势力。 原本,安仲夫最初的打算是将弑君的罪名扣在崔忠献儿子崔高的头上,然后亲自毁掉豊州的基业,让崔忠献把从相府得到的一切全都吐出来,彻底回到二十年前。 如此一来,自己死间的身份必然暴露,但他也决心要这么做。 可谁能想到,少爷让山鬼谣带来了新的计划。安仲夫听闻这计划后,在心中反复权衡再三,综合各方面考量,认定这确实是最符合相府长远利益的决策。 他之所以现在还不走,是因为还有一件事必须要做,那就是掏空崔忠献的家底,拿回相府给他的一切。必须让他明白,谁才是主人,谁才是狗。 这便是安仲夫给崔忠献提出三个建议的原因。他太了解崔忠献那优柔寡断、爱财如命的脾性了,就是要拖延崔忠献的撤退时间,让他在大军压境的情况下慌不择路,这样自己才有机会在乱中行事。 “轰 ——!” 一声声巨响传来,安仲夫嘴角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面上却惊恐地吼道:“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崔忠献和场中众人也被这巨响吓了一跳。这震天的声响实在太过吓人,仿佛能直接穿透人心,震颤灵魂,惊得他们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报!西北高地发现敌军火器攻城!” 一名亲兵冲入府堂,惊恐地禀报。 “尹瓘这么快就到了?” 崔忠献震惊得瞳孔放大,满脸的不可置信。 “我…… 我也不知道是谁!但这火器威力着实惊人,声若雷霆炸响,势若山岳倾塌,崩若大海倒灌,守军死伤无数,根本组织不起反击。用不了多久,城墙就要塌了!” 亲兵颤抖着回应。 崔忠献闻言,满脸的不可置信,踉跄着几步,险些栽倒在地。安仲夫见状,一把将他扶住,怒吼道:“你休要胡说八道,王韺哪来的如此厉害的火器?” “我…… 卑职以项上人头担保,绝无半句虚言!” 亲兵挺直胸膛,大声回应。 安仲夫和崔忠献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惊恐。两人听着耳边一声接着一声的爆炸声,深知此时必须做出决断。 “义父,快撤!从南门登船,我留下来善后运送财货!快!” 安仲夫说着,扶起崔忠献,交给亲信将领,满眼都是急切之色。 “孩儿,这……这可……” 崔忠献欲言又止。 “报!西北城门垮塌,敌军马上就要入城!” 一名亲兵人还未到,声音却仿佛比这大炮的声音还要惊人,震得众人彻底傻了眼。 “富实,我命令你,即刻带相爷从南门出海,去海州与公子会合!相爷若出了事,我唯你是问,快走!” 安仲夫双目赤红,大声嘶吼。 “是!” 一名将领大声领命,拉着崔忠献便朝府外走去。 “仲夫,一定要保住为父的家业!” 崔忠献的声音悲切而又凄厉。 安仲夫冷笑不止,快步走出府堂,见山鬼谣迎面走来,沉声道:“财货都准备好了吗?” “放心,杨将军已经入城,咱家的东西崔忠献一分都别想得到。少爷说,这些都给咱们用作发展江华的启动资金。” 山鬼谣一边走,一边回应。 安仲夫点了点头,接着说道:“即刻令人在城中放火,制造骚乱,让我们的人鼓动暴民冲击官府和军营,打砸抢烧,越乱越好。崔忠献不是傻子,应该很快就能反应过来,咱们得抓紧时间。” “好,我这就去安排!” 山鬼谣应了一声,飞奔出了府邸。 安仲夫也不再多说,迅速指挥自己的亲信向外搬运财货,径直朝西北门而去。 “可是杨渝杨将军?” 安仲夫见一红甲银枪的冷面女将军,大声询问。 “西北望!” 杨渝声音清冷,说出暗号。 “射天狼!” 安仲夫大声回应。 杨渝面色缓和,看着不断从城主府运出的财货,轻声道:“辛苦了!我进城的时候,见四处都是暴民和动乱,是你安排的?” “正是!我们时间有限,尹瓘大军马上就到,想要摧毁豊州城,唯有这一法 ,足够快且破坏力极大。” 安仲夫认真解释。 杨渝赞赏地点点头,轻笑道:“难怪杨炯再三嘱咐安抚司的人要我将你带走,确实是个俊杰。” “杨将军过誉!” “将军,尹瓘马上就到,咱们必须要撤了!” 卢启大声嘶吼。 “好,即刻撤退登船!” 杨渝长枪一挥,下令撤退。 “你干什么?怎么不走?” 杨渝看着并不上马的安仲夫疑惑问道。 安仲夫轻笑回应:“杨将军,这财货还没搬完呢,我估摸着还有个五百万两,我在这里组织搬运,放心!这么多年我早就安排好了退路。” 杨渝眸光一冷,喝道:“难怪杨炯再三嘱咐,你还真是个倔骨头,这五百万还不够买你命!” 言罢一挥手,萧小奴上去就是一手刀,将安仲夫打晕后,放在马后,扬长而去。 “卢启,点火!告诉暴民,城主府还有五百万两白银!” 杨渝大声下令。 卢启也不废话,点燃城主府后,一路散布消息,引导暴民去冲击城主府。 一时间,原本繁华的豊州城,大火冲天,暴民四起,打砸抢烧在各处发生,残兵四处逃窜,市民趁乱打劫,完全是一幅末日众生象。 且说尹瓘带着两万大军一路奔驰到豊州南城门,看着洞开的城门和火光冲天、喧沸盈天的内城,疑惑和震惊交织,完全摸不着头脑。 当下他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他不管崔忠献是真的弃城而逃还是玩什么故弄玄虚,他两万大军还能怕他一座防守空虚的豊州城? 想到此,尹瓘大声下令:“五千先锋军入城查看,其余人等封锁豊州四城,一个人都不许放出来!” 尹瓘打马进城,看着这犹如末日的景象,眉头皱做一团。 不多时,亲兵拍马来报:“将军,三分急报! 一、西京城破! 二、崔忠献弃城而逃。 三、豊州城主府暴民为了争夺财货相互厮杀,兄弟们已经控住局势,清点下来,总共价值四百万两的财货。” 尹瓘听着这消息,越听越心惊,越听越沉默,待亲兵说完,尹瓘大声下令:“迅速安抚百姓,镇压暴民!” “将军,我们不回西京勤王吗?” 一亲兵疑惑问道。 尹瓘看了他一眼,并未多言,直接朝城主府赶去。 亲兵卫队长见此,微笑着将这说话的亲兵叫到近前,猛的刺出一刀,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中,砍下这拎不清局势的亲兵头颅,大声嘶吼:“都他妈长点脑子,好好想想谁给你们发的饷,谁给你们吃穿,别到时候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誓死效忠大将军!” 一亲兵率先回过神来,率先表态。 其余人也不是傻子,如今崔忠献和王韺两败俱伤,尹瓘进入豊州,又身兼黄州大将军,其后高丽局势必然烽烟四起,军阀林立,如今这天赐来良机在前,任谁都不会傻到放弃刚到手的豊州。 虽然此时的豊州已经变成了一片废墟,可只要有人,有港口,那就总有崛起的可能,这豊州加上黄州,地理上连成一片,有耕地有港口,有人有兵,还临近西京,绝佳的割据地。 想明白了这些,众人齐声附和:“誓死效忠大将军!” 而后迅速分散接管豊州城。 且说崔忠献登上船后,已经是第三次询问是否看见了安仲夫的船,是否有安仲夫传来的消息,却一直得不到回应。 此时他已经冷静下来,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他越想越不对,越思越觉得蹊跷,按道理安仲夫善后,应该很快就追上来才是,怎么会到现在还没出现,甚至连消息也没有。 就在这时,一亲兵匆匆赶来,拿出一张纸递给崔忠献,大声道:“相爷,豊州谍子情报。” 崔忠献蹭的一下站起,一把夺过情报,展开后快速浏览:“一、安仲夫反叛,相府财货尽皆被运出海外。 二、豊州暴动,城池一片混乱,已成废墟。 三、尹瓘占据豊州,大有割据之心。” 死死攥着手中的情报,崔忠献只觉胸口仿若被千钧巨石狠狠压住,憋闷之感如汹涌潮水般翻涌而上。紧接着,喉头猛地一热,一股腥甜直冲舌尖。 “噗 ——” 他再也抑制不住,一口鲜血如箭般喷射而出。 “杨文和、安仲夫!你们好狠呐!” 崔忠献双眼圆睁,目眦欲裂,声嘶力竭地凄厉大吼。 吼罢,他身子一软,直挺挺地向后倒去,彻底晕死在了当场。 第369章 人间炼狱 <特别鸣谢:tijin的大神认证,本章7000字,特此加更!> 西京,高丽往昔最为繁华的鼎盛都城,此刻却被凄厉惨叫与浓重血腥肆意弥漫,麟嘉卫无情地将其化作一座人间炼狱,往昔的辉煌彻底烟消云散。 随着杨炯下达屠城令,麟嘉卫瞬间褪去所有顾忌,杀戮之门轰然开启,那汹涌而出的残暴杀意,恰似决堤的洪水,一发而不可收。 街道之上,麟嘉卫众人手持利刃,他们目光中满是嗜血光芒,仿若一群饥饿许久的恶狼,在人群中肆意穿梭。但凡有暴民敢于冲击军队防线,那一排排神臂弩,便如同一群狰狞巨兽,瞬间张开血盆大口,无情的将其吞没。 一声声令下,死寂的空气仿若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猛地撕裂,弩机的弦声,尖锐而又惊悚。弩箭裹挟着强劲的风,仿若密密麻麻的黑色鸦群,向着暴民们疯狂扑去。 暴民们面对这突如其来的袭击,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有效的反应,瞬间被那遮天蔽日的箭雨所笼罩。 首当其冲的几人,被强劲的弩箭以雷霆万钧之势直接钉在了身后的墙壁之上。弩箭毫无阻碍地穿透他们的身躯,深深嵌入墙体之中,只留下那颤动的箭尾,嗡嗡作响。他们瞪大双眼,身体在墙上微微抽搐几下,便再无一丝动静,生命的气息就此消散。 另一些人,被弩箭射中腹部,剧烈的疼痛瞬间让他们的身体蜷缩成一团,双手如同钳子一般紧紧捂住伤口,试图阻止那如泉涌般不断喷出的鲜血。 然而,浓稠的鲜血依旧从指缝间汩汩冒出,顺着手臂缓缓流下,滴落在地面上,绽放出一朵朵刺目的血花。他们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那声音中饱含着无尽的绝望与恐惧,在这血腥的街道上回荡,久久不散。 还有的暴民,不幸被射中腿部,腿部肌肉瞬间被撕裂,筋骨也在这强大的冲击力下断裂。身体失去平衡,重重地摔倒在地上。他们双手撑地,使出浑身解数,想要挣扎着爬起来逃离这可怕的地方。 然而,腿部传来的剧痛,如同一把尖锐的刀,一次次刺痛他们的神经,让他们只能在地上艰难地爬行。身后,是一道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仅仅片刻之间,原本还在街道上涌动、冲击麟嘉卫的暴民,此刻已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死伤一片。鲜血从他们的伤口中源源不断地涌出,在地面上肆意流淌,相互交融,逐渐汇聚成一片片深浅不一的血泊。 惨白的阳光倾洒在层层叠叠的血泊之上,折射出刺目的光芒。那浓郁的血腥之气,仿若实质一般,弥漫在周遭的每一寸空气里,裹挟着令人作呕的腐臭与腥甜,深深钻进人们的鼻腔,刺激着胃里的酸水不住翻涌。 街道两侧的门板,被飞溅的鲜血肆意泼洒,恰似一幅幅荒诞而恐怖的抽象画。那些鲜血,有的成股流下,勾勒出诡异的线条,有的溅成血点,密密麻麻地布满门板,而四处蹦溅的血液痕迹,或长或短,或粗或细,犹如恶魔狰狞的爪痕,渗人且恐怖。 街道两侧的排水渠,此刻已被暗红的鲜血彻底填满,鲜血缓缓流动,其间夹杂着细碎的人体组织、衣物残片,随着水流起起伏伏。血浪轻拍着排水渠的边缘,发出细微的声响,那声音敲击在路过的人的心间,令人不寒而栗。 贾纯刚自从看到杨炯发射的信号弹后,与阿里齐不敢有丝毫懈怠。他们率领着部下,快马加鞭,一路疾驰,如同疾风一般朝着西京七星门奔袭而去。 当他们踏入城门的那一刻,眼前那血腥残暴的场景,如同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了他们的心头。他们皆是呆愣当场,脸上写满了震惊与难以置信。 毛罡原本作为后援部队的统领,肩负着保证撤退通道畅通的重任。此刻,他与贾纯刚一同赶到西京城。仅仅一眼,他便知道这是在屠城,心中不由猛地一震,一把拽住一名路过的麟嘉卫士兵,沉声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谁让你们屠城的?” 那麟嘉卫士兵眼神中透着狂热与赤红,浑身散发着浓烈的杀意,不假思索地大声回道:“回大将军,是大人下的屠城令。只要是敢反抗的居民,统统都被视作敌寇。大人下令,屠城,筑京观!” 毛罡听闻此言,与贾纯刚、阿里齐三人相互对视了一眼,从彼此的眼神中,他们看到了震惊与无奈。 随即,短暂的眼神交流后,毛罡大声地下达着命令:“十三岁以下的士兵,全部跟老子去进攻皇城!三十岁以上者,由阿里齐统领,协助屠城!” “是!” 众多士兵齐声回应,声音震耳欲聋,在这血腥的西京街道经久回荡。 随后,毛罡与贾纯刚率领着一队士兵,朝着皇城的方向极速冲去。阿里齐则迅速组织起三十岁以上的士兵,开始有条不紊地封锁主要街道。 在他的指挥下,士兵们手持弓箭与长刀,如同一尊尊冷酷的死神,矗立在街道的各个要道。他们的眼神中透着冷漠与决绝,对眼前发生的一切似乎已经习以为常。但凡有暴民敢冲击军队,或是手中持有武器,他们便会毫不犹豫地出手。 起初,参与屠城的士兵们,心中还带着一股莫名的兴奋与狠辣。他们享受着手中掌握生杀大权的感觉,仿佛自己成为了这座城市的主宰。他们肆意地挥舞着手中的长刀,将一个个鲜活的生命无情地夺走。每一次挥刀,都伴随着鲜血的飞溅,每一声惨叫,都让他们心中的那股暴虐情绪得到了短暂的满足。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屠杀仍在持续不断地进行着。士兵们的眼神逐渐从最初的狠辣变得迷茫。他们看着眼前堆积如山的尸体,闻着那刺鼻的血腥味,心中开始泛起一丝疑惑。这些手持棍棒的暴民,真的都是罪大恶极的敌寇吗?他们的反抗,究竟是出于对亲人的复仇,还是被逼迫到绝境后的无奈之举?这种疑惑如同一颗小小的种子,在他们的心中悄然种下。 再后来,士兵们的动作变得机械起来。他们不再有最初的兴奋与狂热,只是麻木地重复着杀人的动作。每一次挥刀,都像是在完成一项既定的任务,而不再带有任何情感。他们的眼神空洞无神,仿佛灵魂已经从身体中抽离。那些暴民的惨叫、哀求,对他们来说,都已经成为了一种无关紧要的噪音。他们的心中,只剩下一片浓稠的灰色。 到了最后,士兵们彻底陷入了麻木不仁的状态。他们的内心已经被这场血腥的屠杀所彻底侵蚀,变得冰冷而坚硬。他们不再思考,不再感受,只是一味地听从命令,继续着这场残酷的杀戮。在他们眼中,这些暴民不再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而只是一堆待宰的羔羊。 面对这麟嘉卫一边倒的屠杀,西京的暴民心中充满了愤怒与不甘,他们拿起家中能找到的一切武器,哪怕只是一把菜刀、一根木棍,也毅然决然地冲向那些如狼似虎的士兵。 然而,他们的反抗在训练有素、装备精良的军队面前,显得如此微不足道。他们一个接一个地倒在血泊之中,鲜血染红了脚下的土地。 有的暴民,心中充满了恐惧。当他们看到士兵们手持利刃,如恶魔般冲来时,吓得浑身颤抖,脸色苍白如纸。他们不顾一切地四处奔逃,试图寻找一个安全的地方躲避这场灾难,他们的脚步慌乱,眼神中充满了绝望。 街道上,随处可见那些惊慌失措的身影。有的母亲紧紧地将孩子抱在怀里,一边哭泣,一边拼命地奔跑,希望能为孩子找到一丝生机。她们的怀抱,是孩子最后的避风港。有的老人则被吓得瘫倒在地,眼神中充满了绝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死亡一步步逼近。他们的眼中,满是对生命的留恋和对死亡的恐惧。 “不想死就滚回房屋去!” 麟嘉卫开口便是这一句相同的话,再无其它。 慢慢的西京的百姓也回过神来,最初他们只是听传言说杨炯是个杀人狂魔,入城后肯定会屠城,于是他们便纷纷拿起武器守卫家园。 可当真实的血腥和死亡如此直接的发生在眼前,他们发现愤怒在绝对的实力面前,没有任何作用,敢反抗者只有死路一条。本以为,这些恶魔会屠戮一切,自己末日即将到来。 却意外的发现,这群身着大红麒麟服的士兵十人一组,每组都有一年长的长庚兵统领约束,凡是面对没有武器的妇孺老弱,在士兵杀红眼的时候,长庚兵总会第一时间出手制止。 人不是傻子,在求生的欲望面前,一切都是假的,于是西京百姓纷纷紧闭自己家的房门,躲在角落,衣柜,床底,瑟瑟发抖,再不敢出门。 随着时间的推移,西京城内的反抗声越来越微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死寂。 此时的皇城正南门的广场前,堆积着如山的尸体。这些尸体层层叠叠地堆在一起,有的肢体残缺不全,有的面目全非。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血腥味,还夹杂着皮肉烧焦的刺鼻气味,两座京观突兀地矗立在广场两侧,散发着令人胆寒的气息。 东边的京观。 最底层,是那些身强力壮的男子,他们被胡乱堆叠,躯体僵硬,或仰天,或俯卧,姿态扭曲。一些人的头颅与身躯分离,脖颈处的伤口早已凝结出黑红色的血块。 往上,是妇女的尸体,她们的衣物被扯得破碎,在寒风中瑟瑟抖动,凌乱的发丝冻结着斑斑血迹,散落在毫无生气的面庞上。在这堆尸体的顶端,是孩童的遗体,他们小小的身躯蜷缩着,小手小脚僵硬地弯曲着,仿佛还在试图抓住什么。 为了稳固这恐怖的景观,粗壮的木杆被强行插入尸体之间,有的尸体被木杆贯穿,冰碴儿从伤口处刺出,在刺眼的强光下,不断滴着鲜血。 西边的京观。 其主体由士兵的尸体搭建,他们破碎的铠甲在阳光下闪烁着冰冷的金属光泽,与焦黑的皮肉粘连在一起。士兵们紧握的兵器早已断折,散落在尸体旁。在京观的中央,一具身形高大的将领尸体被数杆长枪支起,他的头颅被一条粗重的铁链悬挂在京观顶端,随着寒风左右摇晃,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仿佛是来自地狱的悲鸣。 四周,寒风吹过,扬起地上的尘土,与空气中的血腥气味混合在一起,浓烈的根本化不开,令人几近窒息。 地面上的血液早已凝结成暗红色的冰坨,京观底部不断有滚烫的血液流出,将远处的血冰融化,在更远处结冰,再被后续的血流冲散,如此往复。 此场景,如若人间炼狱,见者无不悚然。 菊五十一娘浑身血污斑驳,多处带伤,行动间隐隐可见痛楚。只见她一手扯着一人,将失魂落魄、神色恍惚的王瑾,和那不断呕吐、哭泣不止的王芝,强行拽到了杨炯身前 。 “大人,义禁府那些家伙妄图劫持这两位公主,幸而兄弟姐妹们拼死抵抗,将他们绞杀殆尽!” 杨炯眼眸不带一丝感情,撇了王槿一眼,一言不发。 王槿看着自己那从小长大的家园,如今变着赤红一片,宛若人间炼狱,全身止不住的颤抖,她奋力挣脱束缚,扑到杨炯身前疯狂厮打,双目赤红,几近嘶吼:“我杀了你!杀了你!” “啪!” 一声耳光骤然响起,王槿直接被扇倒在地。 王槿捂着脸,眼眸满是震惊和不可置信,紧接着便是绝望和愤怒,她奋力起身,再次冲向杨炯,却被菊五十一娘牢牢抓住,王槿双臂疯狂挥打,声音除了愤怒和仇恨再无其他:“杨炯,我!高丽寿宁公主王槿,和你不共戴天,我一生只为杀你为念!至死不渝!” 杨炯冷冷瞥她一眼,转身看向毛罡,冷漠道:“炸开皇城,焚都灭国!” “是!” 麟嘉卫大声回应,一枚轰天雷被契丹神箭手射入雷堆,引爆炸药。 “轰 ——!” 一声巨响,皇城门应声而碎。 “冲!” 杨炯嘶声怒吼,翻身上马,率先冲入皇城。 五千兵紧随其后,如同一赤色红龙,所过之处,尽皆火起,爆炸声此起彼伏,高丽皇宫本就不大,五千人很快便将内侍宫女,后宫嫔妃,高丽朝官尽数聚集在主殿之内。 杨炯步入主殿,看着坐在龙椅上的男子,冷漠问道:“你就是王韺?” “是!” 王韺走下龙椅,对上杨炯的眼眸,大声嘶吼。 “你散布的我会屠城的消息?” 杨炯冷声问道。 王韺凄厉大笑:“是我!事实证明你不正是这么做的吗?” “你的愚蠢和自以为是,害死了你的百姓,我要是你,便直接以身许国,身死社稷,还是你能忍, 不!应该说脸皮厚才对。” 杨炯淡淡而言,那语气,仿佛在陈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哈哈哈!你装什么好心肠?这就是战争,是你死我活的战争!我不让义禁府的人发动百姓反抗,难道坐以待毙吗?” 王韺一脸的嘲弄,满是不屑。 “我的士兵可以战死,却不能窝囊的死于暴民手中,更不能因为他们的好心而被你利用残杀,高丽有你这个皇帝真是悲哀!” 杨炯摇摇头,再没了说话的兴致,冷漠的看着跪在地上的百官和嫔妃。 良久,继续道:“记清楚这个教训,这就是惹我大华的下场,下次我来就不是灭国这般简单,而是灭族!” 言罢,转身便走,那背影冷漠而又决绝,对这里的一切都再提不起任何兴趣。 “你不杀我?” 王韺凄厉大吼。 “杀你都脏了我的手,一个自以为是的蠢货,还不配死在我手里!” 杨炯声音悠悠传来,消失在了北门出口。 王韺见此,愣愣的站在原地,一股前所未有的屈辱感直冲心头,而后那压抑许久的恐惧瞬间将他淹没,他满眼疯狂,又哭又笑,一会踩上沙盘,一会又在沙盘中打滚,口中疯狂叫嚷:“我没输!我没输!我还有尹瓘,我还有朴玉!我高丽的国王,我是王!你们都要听我的!听我的!” 王槿见此,全身止不住儿颤抖,看着地上瑟瑟发抖的百官和嫔妃,闭上眼眸冷声道:“令刘明为枢密使,收拢皇宫财货,从东北兴南港出海,抵达凕州重新收拢势力。朴玉为高丽兵马大元帅,即可放弃西京,收拢军队,于凕州重建国都。 传告天下,崔忠献谋反叛国,人人得而诛之,斩其头颅者,封一等国公,赏金万万!” “遵长公主令!” 众人闻言,纷纷起身,逃也似的奔出皇宫。 “爹,咱们回老家!” 王槿双眼红肿,泪水盈面,将疯癫的王韺从沙盘扶起,满是悲伤。 “你是?你是水芝?” “爹,我是水槿。” “不,你是水芝!水槿从来不哭的。” 王韺满是疑惑,脸上却全是孩童般的稚嫩。 王槿背身,泪水仿若决堤的洪水,汹涌而下,怎么也抑制不住。那一颗颗泪珠,顺着她的脸颊滑落,滴落在地面上,溅起小小的水花,她那破碎的心再难愈合。 “水芝,你怎么啦?是不是又淘气被你姐姐训啦?呐呐呐,爹帮你训她,乖!咱们不哭。” 王韺噌的一下跳到王槿身前,歪着上身,侧着脑袋,语气也变得稚嫩非常,好似回到了王槿姐妹的童年时光。可此刻,这般言语却如同一把把利刃,直直刺入王槿的心窝,让她那早就血淋淋的心房彻底崩碎。 王槿泪眼朦胧,强忍着悲痛,抹了一把眼泪,拉起王韺的手,努力挤出一丝微笑,轻声哄道:“对,爹,我是水芝,咱们回家。” “好嘞!回家,回家喽!” 王韺肥胖的身子不断跳着,疯也似的冲出了宫门。他那癫狂的模样,与往昔身为一国之君的威严判若两人,让王槿心中满是酸涩与悲凉。 王槿看向早就哭得瘫软倒地的王芝,拖着沉重的脚步走近,将她扶起,扯出一丝微笑,那笑容中饱含着对妹妹的疼爱与怜惜,轻声说道:“以后咱们姐妹就要靠自己了。去吧,好好照顾爹。” 王芝一抹眼泪,深深看了王槿一眼,那目光中饱含对姐姐故作坚强的心疼,待看见王槿那努力扯出的微笑,王芝再也不敢看姐姐那不再灿烂的面容,哽咽着紧追王韺而去。 王槿双手捂脸,用力向两侧擦干眼泪,捋了捋耳边凌乱的碎发,那动作满是决然与坚毅。她深吸一口气,朝着皇宫北门款步走去。 待见到宫门口那熟悉又陌生的身影,王槿款步走到近前,冷漠道:“你还有脸见我吗?” “你不是也来了吗?” 杨炯淡淡反问,声音波澜不惊,仿佛对王槿的愤怒早已有所预料。 王槿沉默半晌,心中翻涌着无数复杂的情绪,良久,冷冷道:“我只想知道一个答案。” “什么答案?爱不爱你?” 杨炯的声音依旧平淡。 “我没那么无聊!” 王槿死死盯着杨炯,眼中满是仇恨的火焰在燃烧。 杨炯沉默不语,他的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情绪,或许是愧疚,或许是无奈,但很快又恢复了那副冷漠的模样。 “你最初真的没想打我高丽?” 王槿目光凛冽,仿佛要透过杨炯的双眼,看穿他的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登州前没想,登州后便想。” 杨炯如实回答,声音中没有丝毫的犹豫,仿佛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 王槿沉默,她的内心在这一瞬间仿佛被重重一击,无数的回忆与思绪在脑海中交织。许久,她的声音满是颤抖,问道:“你为什么屠城?” “我给了你们最大的善意,希望将战争只控制在士兵与士兵之间,显然你父王并不这么想,我是将领更是别人的依靠,你父皇毁了我兄弟仅存的一丝善心,毁了我弟弟妹妹的纯真,我这才知道,不让你们体会绝望和恐惧,你们是永远不会知道怕。下次我来,便是灭族,说到做到。” 杨炯声音毫无波澜,却带着无比坚定和决绝之意。 王槿轻轻抹了一把将要溢出的泪水,嘴是微笑,语却冰冷:“下次你来,对付的不是王韺,也不是崔忠献,而是我王槿,高丽的女王——王槿。” “拭目以待。” “怎么?不信?” 杨炯摇头,并未过多言语。他的这个动作,让王槿心中更加愤怒,她恨死了杨炯对自己的不屑一顾,假以辞色,故作疏离。 王槿轻笑一声,那笑声中却带着无尽的恨意:“之前不是还想将我抓回大华做你金丝雀,亦或是逼我去江华做你的傀儡吗?现在怎么就放我了呢?你知道,我王槿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我绝对会杀了你报仇。” 杨炯转身,看着她那如烟的眉眼良久,平静道:“若我没屠城,或许还能逼你。如今再让你做傀儡,除了得到一具冰冷的尸体,没任何意义。” “我绝对会杀了你!” 王槿声嘶力竭的怒吼出声,泪水再难抑制,夺眶而出。 “好,我等着你成为女王的那一天。” 杨炯平淡而言。 “我会不惜一切代价,包括我自己!” 王槿被杨炯这毫不在意的态度气得浑身颤抖,那种屈辱感和委屈感瞬间将她淹没。 杨炯沉默,静静的看着她。他的眼神中,此刻似乎多了一丝怜悯,又或许是对王槿这份执着的无奈和唏嘘。 “愤怒吧!愤怒你就杀我了,不然我一定会做出来!一定!” 王槿面露疯狂,死死逼视着杨炯。 “还是你笑的样子好看。” 杨炯摇头叹息,他的话语中多了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温柔。 王槿一愣,旋即怒不可遏,扑到杨炯怀中肆意扑打。她的动作带着无尽的愤怒与委屈,仿佛要将所有的凄苦都发泄出来。 杨炯这次却没有闪躲,任由她发泄,直到她瘫软在自己怀中抽泣。杨炯的怀抱,此刻对王槿来说,既熟悉又陌生,充满了矛盾与纠结,愤恨与哀怨。 杨炯拿出自己的贴身匕首,塞到她腰间,轻声道:“送你做裙刀,后会无期。” 说完,他一个利落的翻身,稳稳跨上骏马,猛地扬起马鞭。骏马长嘶一声,飞驰而去。 王槿呆立原地,双手紧紧握住腰间的匕首,目光追随着杨炯渐行渐远的身影,嘴唇微微颤动,喃喃低语:“你终究还是没说对不起。” 她缓缓低下头,目光落在刀鞘上镌刻的 “瑒” 字,刹那间,仿佛被定住一般,全身僵硬。良久,她深吸一口气,将匕首攥得更紧,转身朝着那幽深的宫殿走去。 寒风如刀,呼啸而过。 王槿每迈出一步,晶莹的泪珠便簌簌落下,砸在青石板上,氤氲成一小片水渍,转瞬又凝结成冰,宛如一朵朵盛开的冰花 ,又如她那颗被反复揉捏搅碎的心房,彻底陷入了冰冷的死寂,再无一丝温热。 第370章 士气 却说全军自西京北门鱼贯而出,一路纵马疾驰。但见那气氛仿若寒冬凝霜,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唯闻马蹄嘚嘚,如密雨敲窗,奔腾之声连绵不绝,却再无半点嬉笑喧闹之音。 杨炯心中明白,整个麟嘉卫里,除了阿里齐麾下那支精锐无匹的皮室军,余下众人大多未曾有过屠城的经历。此番屠城后的迷茫与低落,于麟嘉卫而言,实乃破天荒头一遭。 可当下,行军速度乃第一要务。 杨炯深知军中氛围压抑如狱,士卒士气低迷不振,可现在身处高丽境内,决然不可停下脚步整顿士气。稍有差池,便有被敌军追上围困的危险。 故而,杨炯暗中传令与毛罡,着他安排军中老兵时刻留意士兵状况,全军鼓足马力,朝着宁州边境飞奔而去,欲与杨渝合兵一处。 就这般一路风驰电掣,待望见杨渝与卢启早已在边境引颈以盼,众人亦不多言,合兵一处,径直踏入金国曷懒路,沿着长白山南麓,一路奔袭,目标直指南边的钝恩城。 夜幕如墨,悄然落下。 全军于长白山金国一侧觅得一处隐蔽之地,安营扎寨。这番连日奔袭作战,终得片刻喘息之机。 杨炯不敢有丝毫懈怠,于营帐之中来回穿梭,仔细观察着士兵们的情形。与卢启一番密议,将具体部署任务敲定后,便传令召集将官,举行第二次军前会议。 不多时,众将纷纷来到营帐。但见杨炯面色凝重,仿若覆了一层寒霜,当下众人皆噤若寒蝉,不敢多言半句,只安静地垂手立于一旁,等候杨炯开口。 杨炯目光如炬,扫视众人一圈,方才开口说道:“今有两件大事,其一,安排后续作战计划;其二,重振低落的士气。” 众将闻言,皆知此事干系重大,关乎全军存亡。当下纷纷抖擞精神,等着杨炯下令。 杨炯亦不拖沓,径直取出地图,他神情庄重,说道:“如今正值天寒地冻之时,凛冽寒风如刀割面,时间紧迫万分,一旦大雪封山,咱们便再难抵达金上京。 为确保此次行动既能神不知鬼不觉,又具雷霆万钧的突击之效,我已命安抚司与内卫四下散布消息,称我军已从宁州出海,返航大华。李宝也会在海上配合做出返航之态。如此一来,高丽与金国皆会被蒙在鼓里,不会知晓我军已然踏入金地。” 再者,咱们此次进军路线,乃是沿着长白山南麓,隐蔽奔袭至钝恩城,补给之后折向西北,前往姑里甸,最后经苏里海甸抵达金国上京会宁府。 此条路线沿途山林崎岖,河流纵横交错,还会途经数个小城。为保证行动隐蔽,我军只在上述三座大城停留。所以这一路必定异常艰辛,更何况是在这冰天雪地的东北,诸位务必做好心理准备与保暖措施。” 众人凝神细听杨炯所言,目光追随着他的手指,在地图上金国的城池间来回移动,待杨炯言毕,皆陷入了沉思,营帐内静谧得针落可闻。 半晌,毛罡率先开口:“大人,据情报所言,金国地形复杂,山川纵横,河流密布,村庄更星罗棋布。入冬之后,人马行动艰难。这几日在高丽,我依据高丽的行军速度,一直在推算金国境内的行军计划。 我军急行军一日可行二百五十里,但金国的环境比高丽更为恶劣,且多为山区,道路崎岖难行,这速度恐怕得一降再降。又需考虑中途攻城以及突发状况,最快也要四天方能抵达金上京,若是慢些,恐怕得七天之久。” 杨炯微微颔首,认同道:“这也是没办法,能保证四天抵达已然是我军的极限。若再加快速度,士卒们即便到了上京,也没了战斗力,得不偿失。” 言罢,杨炯看向贾纯刚,说道:“此次给兄弟们准备的御寒衣帽,务必全都穿戴好。金国不比别处,那寒冷是能冻掉人耳朵的。定要格外注意保暖,谨防冻伤与意外磕碰。尤其是你们斥候,路过结冰的河流、暗沟之时,千万要小心谨慎。” 贾纯刚神色庄重,应道:“大人放心,我会亲自看着,必定不会出事。” 杨炯点头,收起地图,眉头紧蹙,道:“既然诸位对作战计划并无异议,那咱们便来谈谈兄弟们的士气问题。” “第一次经历屠城,但凡心智正常之人,心中难免会生出诸多情绪,或恐惧,或愧疚,或迷茫,这实属人之常情。所以你们在做工作时,定要注意方式方法,切不可强硬行事。也莫要轻易将那些情绪低落乃至崩溃的兄弟视作孬种,他们只是被战争的残酷吓得慌了神,要给予他们合理的疏导。 我有两点建议,其一,要向兄弟们讲明白咱们为何而战,坚定他们的信念,让他们知道自己的牺牲和杀戮是有价值的。其二,让老兵,尤其是长庚兵去与那些士兵谈心,多给予关心与疏导。老兵们经历丰富,他们的话语或许能成为新兵们的救命稻草。 具体做法,你们自行斟酌。 毛罡,此处唯有你与阿里齐参加过屠城。我安排阿里齐与贾纯刚负责营地守备,这几日你便着重解决士气低落的问题。物资方面莫要吝啬,此次咱们带了不少罐头与方便面,一切以兄弟们为先。” 此处皆是自己人,我便实话实说。 或许会有一些士兵因心理问题,彻底丧失作战欲望和能力。对此,咱们不能强逼他们作战,这既是对他们不负责任,也是对与其一同作战的兄弟不负责任。 所以这几日你们都仔细评估一番,抵达钝恩城后,将这些崩溃的士兵直接送往恤品路率宾城(海参崴)休整。那里有内卫的兄弟接应,也是咱们此次攻打金上京后的退路。让这些兄弟早日回家。” 众人听闻,皆是眉头紧皱,不住叹息,气氛沉重得仿若能压垮人的脊梁。 阿里齐见众人皆不言语,忽地站起身来,直言道:“驸马,要我说您就是太过心软。当初我们屠城之时,若是碰到软蛋兵,几鞭子抽下去,立马就老实了,哪有这般多事? 与金国这群畜牲作战,他们根本毫无人性可言,屠城在他们眼中就如同家常便饭。我大辽数十座城池皆被他们屠过,若是哪个软蛋还拎不清,老子早就将他踢出皮室军了。” “滚你的蛋!还不赶紧给老子巡营去!” 杨炯笑骂一声,一脚踹在他屁股上,那动作轻得仿若兄长教训顽皮的弟弟。 “哦!老贾,给兄弟留几个罐头,晚上当宵夜!” 阿里齐捂着屁股,撒腿便跑,活脱脱像个调皮的孩童。 众人被这活宝一闹,气氛顿时轻松了许多,纷纷摇头轻笑。 杨炯望着远去的阿里齐,笑道:“这小子说话虽糙了些,但也有些道理。这便是我说的理想信念。他们大辽与金国多年交战,真可谓仇深似海,恨不能食其肉寝其皮。 这么多年来,契丹民族也学习了不少我大华的文化礼仪,故而越发看不起金国这种野蛮民族。所以他们之间既有家国仇恨,又有礼仪之争,往大了说,便是文明与野蛮之争。这是一场关乎尊严与未来的较量。 这便是阿里齐所代表的契丹人的想法。同理,你们也需给咱们的兄弟讲清楚,咱们作战的目的究竟为何。要掰开了、揉碎了讲,讲透彻了,让他们明白自己为何而战,为谁而战。兄弟们走出这阴霾,便也不是难事。” “是!” 众人郑重点头,声若洪钟,见杨炯不再多言,便纷纷下去鼓舞士气。 杨渝此次一直未发一言,只是静静地看着杨炯,目光中满是关切与温柔。见杨炯看向自己,她微笑着伸出手,轻轻抚着他那一直紧皱的眉头,调笑道:“姐姐一时不在,你便惹出这般大事,如今知道头疼了吧。” 杨炯任由她动作,只是微笑,并不言语,那笑容中却似有千言万语。 杨渝也不知为何,见杨炯这般模样,心中好似被什么堵住了一般,难受至极。当下轻叹一声,轻轻弹了弹杨炯的额头一下,悠悠说道:“姐姐帮你打仗,累得不行,晚上来给我按摩,也让我解解乏。” 言罢,也不等杨炯回应,迈着修长的双腿,袅袅婷婷地离开了营帐。 杨炯先是一愣,而后苦笑着摇头,暗自叹道:大姐姐真是招惹不得,当真是要人命呀。她一举一动、一颦一笑,言语嬉笑之间,总能看似随意却又精准地拿捏住你的心。这话在杨炯听来,仿若一股暖流在心房涌动,既安心又温暖。 杨炯不再多想,走出营帐,开始巡视营房与守备情况。一路巡视过去,杨炯不时与相熟的士兵交谈几句,话语中满是关切与鼓励,也与面生的士兵谈心,试图走进他们的内心世界。这般走着,便来到了一处大帐之外。 只见帐篷被篝火映照得暖黄透亮,里面士兵的影子投射在帐布之上,影影绰绰,不时还传出几声说话声,显然里面的士兵皆因屠城之事,心中的困惑如乱麻般缠绕,难以入眠。 “老哥,你们当年屠城时,也是这般吗?” 一个少年的声音响起,语气之中满是疑惑与不解。 “哪般?” 老兵没好气地反问,声音仿若破锣般沙哑。 “就是……就是只要看到拿武器的人冲来,就直接……” 少年欲言又止,似是被什么堵住了喉咙。 老兵瞪了他一眼,见众人皆看向自己,便沉声道:“你们能在麟嘉卫,那可真是祖上积德。要不是大人和将军们把你们当人,就你们这些软蛋,早就疯了,还有命在这跟我瞎扯淡。” “嘿!老哥,你别仗着自己是长庚兵就乱骂人,我们怎么就是软蛋了?我们不怕死,也执行了命令,没丢咱们麟嘉卫的脸!” 一个稚嫩的声音不服气地反驳道,那声音中满是倔强。 “就是,我们又不是没杀过人。” “凭啥说俺是软蛋?” “就是,你不就是比俺们早几年进了麟嘉卫嘛,神气个啥。” 营帐之中瞬间嘈杂起来,皆是对这老兵的声讨。 那长庚兵见状,虎目一瞪,喝骂道:“都给老子闭嘴!反了天了还!一群新兵蛋子,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 此言一出,营帐之中瞬间安静下来,众人皆不敢再言语。倒不是惧怕这老兵的话,而是因为这老哥乃是麟嘉卫的长庚兵。 长庚兵可是要在关键时刻主动以身阻敌、传递军情的老兵,便是将军见了,私下里都得喊一声老哥,他们哪敢说些没脑子的话,生怕冒犯了这位军中前辈。 老兵冷哼一声,看着这些年轻的面庞,倚靠在帐篷壁上,目光深邃,陷入了回忆:“我刚当兵那会儿,还不在咱们麟嘉卫,是刚入龙骧卫的一个小兵。那时候天下大乱,群雄逐鹿,烽火连天,民不聊生。不当兵要么饿死,要么就被流兵山匪杀害。于是我便撇下老娘,怀着一腔热血投了军。 我记得那时攻打唐州,战事吃紧,双方死伤无数,久攻不下。敌军的包围眼看就要形成,拿不下唐州,便只有死路一条。于是先帝便许下攻下唐州,大索三日的命令。那命令一下,全军都红了眼。 你们如今当兵可比我那时候强多了,进了麟嘉卫更是好得没边。我那时士兵穷得都快当裤子了,一听说能大索三日,个个都红了眼,不要命地往城头上冲。 那时候根本顾不上身边死了多少兄弟,或者说是来不及在意。你一个愣神的功夫,可能就丢了性命。现在回想起来,好似只有那震耳欲聋的喊杀声和那刺鼻的血腥味。” 身旁的少年兵见老兵停顿,递上一碗加了罐头肉的方便面,催促道:“后来呢,后来呢?” 老兵摆了摆手,并未接过面,而是喝了一口水,继续说道:“入城之后,便是大索三日,那三日,可比你们经历的这西京惨多了。 那时候哪经历过这些,看着身旁的老兵怎么做,我们就怎么做。根本不会去管对方拿不拿武器,也没时间区分,只要敢挡路,哪怕只是看你一眼,你都会下意识地挥刀。那时候,人都杀红了眼,理智早就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就这样连续杀了三天两夜,刀都砍得卷了刃,全城都是尸体,无论男女、老幼、妇孺皆未能幸免。鲜血染红了街道,哭声、喊声、求饶声交织在一起,地狱也不过如此。 杀戮一开,便再无人性可言。烧杀抢掠、奸淫掳掠,你们能想到的、想不到的恶行,时时刻刻都在唐州城内上演。 等先帝意识到不对,想要遏制之时,已然晚了。疯狂的士兵愈发疯狂,脆弱的士兵愈发脆弱。好好的一个龙骧卫彻底分崩离析。一些人疯狂得没了人样,仿佛只有不断作恶,才能掩盖他们心中的恐惧;一些人发现自己正在残杀无辜,恍然后便想着要阻止同伴;还有一些人直接精神崩溃,在唐州的死尸堆里又哭又笑。 随之而来的便是火并。刚攻下的唐州,杀完敌人杀百姓,杀完百姓杀兄弟。最后仅仅活下来三千人,撤出唐州时,我军大败,险些全军覆没。” 老兵的话虽然轻,却仿若一记记重锤,狠狠地敲击在众人的心头。营帐之中一时间静谧无声,唯有士兵们的呼吸声和篝火的噼啪声,异常安静。 “所以说,你们该庆幸自己在麟嘉卫。大人和将军们皆是有情有义之人,不忍心让你们背负太多,只下令攻击那些身携武器的高丽人。我当了这么多年兵,干过的、听过的屠城之事,没有一次是这般的。你们还有心思在这儿瞎想?真是不知好歹!” 老兵沉声骂道,那声音中带着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老哥,咱们为啥打高丽呀?我没听说咱们跟他们有仇呀。” 一个士兵小声嘀咕道,那声音中充满了困惑。 “娘的!你哪来这么多废话?你这种人要是搁在往常,老子早就活劈了你!为啥?我告诉你为啥,大人给了你吃穿,让你家过得比别人家好太多,这就是原因!大人就是让你死,你也得给老子去死,敢有一个不字,老子第一个宰了你!” 老兵听闻此言,直接站起身来,作势就要去踹那个小声嘀咕的兵。 “大晚上的不睡觉,不累呀!” 杨炯微笑着掀开帐帘,走进了营帐。 “大人!” 众人先是一愣,而后噌地一下站起身来,腰板挺得笔直,胸膛高高挺起,大声呼喊。 杨炯摆了摆手,示意众人坐下,而后走到行军锅前,挑起一碗面递给那老兵,笑道:“老哥哥,何必这般大火气?年轻人嘛,总有许多想法,问出来也好,大家一同唠唠嗑。” “大人,我看着那小子就是欠揍,扰乱军心的话都敢说,要不是在麟嘉卫,他早死了不知道多少回了,孬种!!!” 老兵握着面碗的手不住的颤抖,怒视那低着头的少年兵,要不是杨炯在,他恨不得现在就上去给那小子一脚。 杨炯摆摆手将这老兵按下,重新挑起一碗面,递给那低着头的少年,道:“拿着,明日还要赶路,别饿着。咱麟嘉卫的汉子,吃饱了才有力气琢磨事儿 。” 士兵抬头,死死抱住那面碗,眼眸中满是倔强,大声道:“大人,我不是孬种!” “我知道,三娃子嘛!打夏州的时候,你带着三十个兄弟堵住了夏州的衙门,同里面上百人血战,最后就你活了下来,你不是孬种。” 杨炯和声细语,眼中满是肯定。 “大人,您都记得。” 三娃子双目含泪,声音微微发颤。 “记得,怎么能不记得?你,阿飞,跟我一起打兴庆府,在城门差点被流箭射死。春子,你从绥德便跟着补入麟嘉卫,后来跟我打永乐,跟毛罡冲进帅楼救我的就有你。还有你,虎子,跟我一路从米脂打到兴庆,打皇宫的时候在承天殿一直在我身边,还替我挡了一刀,你们的事儿,我件件都记在心里 。” 杨炯微笑着看向四周,见到熟悉人都说上两句,忆起往昔并肩作战的点滴,众人紧绷的心弦在这如同家常的话语中悄然放松。 杨炯示意大家都不要拘谨,令人将行军锅的面都分好,自己也拿了一碗,同大家一同吃了起来。 “其实呀,我也不想打仗,你们都知道我那探花郎儿名号,本可在那诗酒风流中逍遥度日,整日里与家人相伴,老婆孩子热炕头,岂不美哉。” 杨炯边吃边说,语气中透着几分感慨。 见大家都看向自己,杨炯叹了一口气,道:“我们想好好过日子,可别人不想让我们消停,那这仗就必须得打。三娃子这话问的好,为什么打高丽?我想你们其实也想知道,只是不好意思问也不敢问,那今天我就跟你们唠唠。 其实呀,这国家的事说大比天大,说小就和咱们村里那些事儿差不了多少。咱们周边这几个国家,就好比村里的几户人家。咱们大华是华家,好不容易通过自己的努力攒下了些家业,打算好好过日子,还想着多置办些田产,能娶个好媳妇,过安稳日子。 于是便看上了西边夏家那块地,费了好大劲砸锅卖铁把地买了来,本以为好日子要来了,可隔壁村的金家不安分,非要跟辽家抢田产。这本来跟咱们没啥关系,可巧的是,丽家是村里有名的大户,家里姑娘长得俊,地又多,还放话谁赢了就嫁给谁。 金家本就是个无赖,平日里尽干些偷鸡摸狗的勾当,他要是赢了辽家,娶了丽家,那咱们可就遭殃了。为啥呢?因为丽家的地和咱们挨得太近了。就金家那品性,肯定会瞅着咱们青黄不接的时候,来抢咱们的地。咱们能让他得逞吗?” 三娃子见杨炯看向自己,挠挠头笑道:“大人的意思是,咱们先娶了丽家女儿,不让金家那无赖得逞。” “对喽!咱们娶了丽家,她的土地就是咱们的了,靠着丽家的家财,咱们就能熬过这段艰难日子。等缓过劲儿,地里庄稼丰收了,咱就再也不怕金家、辽家 。” 杨炯大笑着将自己碗里的兔子腿放进三娃子碗里,继续说道,“这就好比咱们过日子,得先把可能的威胁给解决了,才能安心过好日子。” “我们村就有个小芳,我老稀罕她了,她却偏偏喜欢隔壁村的一个地痞,气死我了!我都不止一次想揍他了。” 春子感同身受,站起身挥舞着拳头大声道。 “哈哈哈!” 众人放声大笑,一扫之前的阴霾。 “这就是咱们要打高丽的原因,你不能等敌人都打上门了你再拿锄头反击,那就晚了。咱们打这一仗,至少能保证咱们大华五年内不会有大的战争,能让咱老百姓过上安稳日子,所以咱们必须要打。” 杨炯神色一正,郑重而言。 “我没说的,还是那句话,大人让我打谁就打谁!” 那老兵站起身,大吼道,声音响彻营帐。 三娃子起身,眼眸坚定,抱着碗,大声道:“我三娃子不是孬种,誓死追随大人!” “誓死追随大人!打金家,娶丽丽!” 春子双目喷火,不断挥舞着拳头,满脸涨得通红。 “哈哈哈,春子你是想娶小芳吧!” “哈哈哈!” 营帐中重现欢乐,嬉笑怒骂再起,压在心底的那口气被释放出来,众人也有了食欲,一大锅面很快便见了底。 杨炯吩咐亲兵又煮了一锅,同士兵们又聊了许多,有家常琐事,有国家大事,也有插科打诨的荤段子,营帐里满是欢声笑语。 见时间不早,杨炯吩咐众人赶紧歇息,便匆匆出了营帐。 没走多久,菊八娘匆匆赶来,一脸担忧的说道:“大人,十公主她……,您去看看吧。” 杨炯叹息一声,拿了几包方便面和罐头便朝李澈的营帐走去。 第371章 染尘 <特别鸣谢:tijin的大神认证,本章5000字,特此加更!> 未及营帐,杨炯便听得梁洛瑶那清脆声响传来:“哎呀!你且笑上一笑罢,再不然,与我言语几句也好呀。” “哎呀,你可真真要将我气死啦!你打我的时候,我瞧着你那般利落,今儿不过杀了个杀手,你却在此处发愣,缘何这般怔怔发呆!”梁洛瑶的话语里,满是急切之意。 “哎呀,你别哭呀!我方才言语不当,不再说了。我给你讲个笑话,你且笑一笑。咳咳,有一日,绿豆与它妻子分离,它便一直哭,一直哭,你猜后来怎样了?它竟发芽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这个你不喜欢?那我还有呢。一只小绵羊被剪了羊毛后,便再也睡不着,你可知为何?因为它‘失绵’了。哈哈,哈! 你……李澈!你莫不是故意与我作对?我方才讲的是笑话,不是丧话,怎的你反倒哭了起来?”梁洛瑶的声音里,已然带上了几分气急败坏的味道。 杨炯嘴角微微上扬,心下暗道,还是小孩子之间的情谊纯粹。当下也不再多做停留,径直走入营帐,笑着说道:“瑶瑶,时候不早了,明日还要赶路,你早些回去歇着吧。” “杨大哥,那她……”梁洛瑶瞧着默默流泪的李澈,面上满是担忧之色。 “有我看着她,你不必担心。” “哦。”梁洛瑶听闻此言,伸手拉了拉李澈的手,一步三回头,缓缓走出了营帐。 “姐夫~~!”待得营帐中只剩杨炯与自己,李澈再也抑制不住眼中的泪水,坐在行军床上,伸手环住杨炯的腰身,小声啜泣起来。 乍见李澈这般模样,杨炯整个人瞬间僵住。 待与李澈那空洞无神的眼眸相对,听着她极力压抑却仍满含恐惧、委屈与自责的哭声传入耳中,杨炯只觉心脏仿若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揪住,揉搓、捏碎,疼得他几近喘不过气来。 忆起初见李澈之时,她周身都是仙风道骨的气质,活脱脱一朵遗世独立的道门青莲,风姿卓越,尽显出尘之态。即便后来与自己嬉笑玩闹,沾染了些许烟火气息,可她那澄澈的眼眸、善良的内心,还有那既调皮又懂事的性子,愈发让杨炯心生疼爱。 前世今生,杨炯一直孤身一人,好不容易有了李澈这样谪仙般的妹妹,他满心满眼皆是宠溺,却又不知该如何表达才好。 既想着将世间一切美好之物都捧到她面前,又怕过多的物质反倒折损了她与生俱来的飘逸气质;想传授她一些防骗的话术与手段,却又不敢讲得太过深入,生怕玷污了她纯净的心灵与澄澈的眼眸。 杨炯与她的姐姐们都深知李澈这颗心是何等珍贵。一来她是家中最小的妹妹,自当备受宠爱;二来他们这些人历经世事沧桑,实在不愿李澈再遭受半点苦难。 李澈本应在莲花山上无忧无虑、不食人间烟火地度过一生,可她偏偏下了山,下山之后,还没来得及好好感受亲人的温暖与家的美好,那些疼爱她的人便相继离世,怎能不让人怜惜。 众人之中,最心疼李澈的,当属杨炯与李潆。 李澈单人独骑,从长安奔赴兴庆府,一路之上,艰难险阻不计其数。杨炯不止一次瞧见李潆在见到李澈后,背着人偷偷落泪。杨炯也曾向皇后姨娘许下诺言,定会悉心照料李澈,他在心底暗自起誓,定要让李澈开开心心地长大成人。 可此刻,望着眼前的李澈,杨炯满心皆是自责与悔恨。他自责自己一时心软,带李澈踏上这趟充满危险的征程;悔恨自己没能尽到照顾的责任,致使她落得这般凄惨的境地。 杨炯长叹一声,轻轻扶起李澈,缓缓擦拭她眼角的泪水,声音里满是疼惜:“梧桐呀,我已查过,那孩子叫朴英,是义禁府的人,从一开始便存了杀人之心,我不骗你。” 李澈抬起眼眸,曾经那清澈明亮、顾盼生辉的双眸,如今布满血丝,红肿得如同熟透的桃子,眼神之中满是无助与哀伤。她的发丝凌乱地垂落在脸颊两侧,几缕发丝还黏着泪渍,泪水不受控制地从眼角不断滑落,划过那憔悴不堪的面庞,留下一道道刺目的泪痕。 “你在海边说过,永远都不会再骗我,如今却言而无信。”李澈的大眼睛里,泪水怎么也止不住,望向杨炯的眼神,恰似一只受伤的小鹿,满是灰暗之色。 “我……”杨炯心中纵有千言万语,可对上她这双眼眸,只觉内心绞痛不已,一时竟不知如何言语来圆这个谎。 无奈之下,杨炯轻柔地捋顺她耳边的发丝,柔声说道:“好,那咱们就不提他了。我这才腾出些时间,你陪我聊聊天,我可是好久都没和你好好说话了。” 一边说着,杨炯一边牵起她的手,将她安置在篝火旁的一个小凳子上,自己则将方便面下在滚沸的行军锅中,而后坐在李澈身旁的小凳子上,陪着她一同看着篝火,听着木柴燃烧时发出的噼啪声响,愣愣地发起呆来。 李澈抽泣了一会儿,轻轻将头靠在杨炯的肩头,小声说道:“山下一点也不好玩。” 听闻此言,杨炯的心仿若瞬间碎裂,手不自觉地颤抖了几下,平复了半晌,终是轻咳一声,说道:“一个地方待得久了,总归会生腻。等咱们回去,我便随你回莲花山,你长大的地方我还从未去过,到时你定要带我去看看那儿好玩的地方。” “莲花山你怕是不会喜欢的,叶子黄了又绿,绿了又黄,景致几乎没什么变化,你待不住。”李澈似是陷入回忆,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杨炯摇了摇头,神色郑重道:“景色如何并非关键,重要的是与谁一同赏景。就如同咱们一家人在一起吃饭,吃什么倒在其次,重要的是与家人相伴。我之前或许对莲花山并无兴趣,但只因你在莲花山,在我心中,那儿便是世间最美的地方。” 李澈沉默了许久,轻叹一声:“我以前在山上,碰到不喜欢的猴子便将它赶走,碰到喜欢的便与它玩耍,下山之后,我对待人亦是如此,可……。 我醒来后,突然想起之前在环州遇到的春娘姐姐,西夏人攻入环州时,她被迫服侍了西夏人,环州光复后,她便遭到丈夫和邻里的殴打辱骂,我救了她,她请我吃了面,还说了许多她小时候的趣事,可等我离开后,她就在家中自缢了。 春娘姐姐曾经问过我,她到底错没错。我那时想不明白,此刻却突然明白了她当时的处境。你说,她究竟错了吗?” “这世间诸多事,不是都有绝对的对错之分,站在不同人的角度去看,便会有不同的结果,有些问题本就没有答案,你越是深究,便越容易迷失方向。”杨炯给出了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 李澈闻言站起身来,大眼睛紧紧盯着杨炯,轻声问道:“现在是李澈要问你,并非妹妹问你,你告诉我,我错了吗?” 杨炯下意识地想要伸手抚摸她的头,但突然想起李澈不喜欢自己将她当作小孩子看待,便又缩回了手,轻声说道:“我有个故事,你可愿意听?” “嗯。”李澈重又坐下。 杨炯挑起一碗面,轻轻递给李澈,随后目光缓缓转向那燃烧的篝火。他凝视着火苗,眼神仿若穿透了跳跃的火光,飘向了遥远的往昔: “曾经有个孩子,自幼父母双亡,在慈幼院里长大。因他身体孱弱,又不善言辞,时常遭到旁人的欺负。有一回,几个有权势人家的子弟将他堵在小巷子里,一顿毒打,差点要了他的命。好在一位拾荒的老婆婆路过,救下了他。 从那以后,老婆婆时常去慈幼院看望他。日子久了,孩子在心底便把婆婆当成了最亲近的人。生活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尽管孩子依旧时不时被欺负,尽管他和婆婆都身处社会的最底层。 婆婆没读过书,却满心期望孩子能通过读书改变命运,成为有出息的人。孩子也十分争气,没有辜负婆婆的期望。终于,他学有所成,满心欢喜,迫不及待地想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婆婆,与她一同分享这份喜悦。然而,他四处寻找,却怎么也见不到婆婆的身影。 孩子不肯放弃,一边继续求学,一边执着地寻找婆婆。要知道,人活在这世上,只要做过什么事,就必定会留下痕迹。最终,他查到了婆婆的消息,却是死讯。 原来,几个权贵家的孩子,在夜晚喝得酩酊大醉后,竟以欺负乞丐取乐。那天晚上,他们恰好碰到了回家的婆婆。这群恶少抢走婆婆的鞋子,让她光着脚走路,还打断了她的腿,像驱赶牲畜一样对待她。 群体的暴力一旦爆发,便如脱缰的野马,无法控制。从最初打断婆婆的腿,到打断她的腰,直至最后将她打死,这一暴行持续了半柱香的时间。结果便是婆婆含冤离世,而那几个孩子却安然无恙。 复仇的过程极为复杂,也充满了阴暗,我不想详述。但其中有个孩子值得一讲,他设下圈套,引得一群醉酒的地痞将当时行凶的一个孩子殴打致死,而他就在现场。 ‘你为什么要害一个无辜的人?’ ‘谁无辜?这世界上根本就没有无辜的人,谁拳头大,谁就是道理,谁弱小就活该被欺负。’ 最终,这个孩子被比他更凶狠、拳头更大的人殴打致死。后续那几个参与作恶的孩子,和他年纪相仿,甚至还有更小的。 我跟你说这些,是想让你明白,年龄小、无知、愚蠢,绝不是可以作恶的借口,更不是逃脱惩罚的理由。 你之所以伤心,是觉得自己杀了一个看似比你弱小的人。但实际上并非如此。从那个人对你萌生杀意的那一刻起,他就不再是弱者。你失手打死他,是因为你有武功傍身。可要是换做瑶瑶,或者更小、更没有反抗能力的人呢?很可能当场就被杀害了。 咱们仔细想想那个心怀恶念的孩子和你失手打死的那个孩子,他们难道不知道自己在杀人吗?他们是知道的。他们唯一令人觉得可怜的地方,或是无人管教,或是受了别人的蛊惑,既不清楚自身实力,也没认清当时的局势。所以说,他们既可怜、又可恨、更可悲。 你杀的是一个企图杀害你的人,一个利用你善良的人。即便道祖在世,也会原谅你的。所以,别再钻牛角尖,折磨自己了。 你记住,年纪小、身体弱,无知和不成熟,绝不能成为他们作恶的理由,更不能成为他们向更弱小者,更善良者挥刀的借口。” “我……我若当时收了力,他或许还能活命。”李澈小声说道,声音里满是自责。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如果,任何人说话只要加上‘我以为’三个字,你便永远也争不过他,任何事若加上‘如果’二字去推想,永远也不会有个确切的结果。 放下过去,珍惜现在,期待未来。人生苦短,莫要让一个人困住你的一生,也不值得为此消耗你的灵魂,这世界上有很多事值得你去看,去记,去体会。初春的百花,盛夏的微风,深秋的林染,隆冬的暖阳,世间很美好,你也是。”杨炯目光炯炯,面上带着温柔而和煦的微笑,满心满眼都是鼓励和期待。 李澈愣愣地看着杨炯,见他那满是担忧与心疼的眼神,那一直紧皱着的眉头,好像没了自己第一次见到时那般俊朗,那时好像只是生得好看,还有些促狭。 如今好像什么都没变,却又好像都变了,李澈只感觉自己好像更喜欢现在的他,让自己觉得更安心,更亲切,更……。 李澈的脸突然没来由地一红,抱起怀中已经有些坨了的方便面,埋下头大口吃了起来。 杨炯摇了摇头,挑起一碗新的面递给她,自己则夺过她那碗面,与她一同吃了起来。 李澈先是一怔,而后小脸噌的一下红如秋海棠一般,慌忙抱起这碗新面,胡乱地扒拉着碗里的面,小脚不自觉地动了几下,脚踝上的瑞香花脚链不时发出几声轻微的碎响,落入李澈耳中,让她的心跳得愈发厉害,慌忙将带着脚链的脚抵在另一只脚的脚踝后,心不在焉地吃着面。 半晌,李澈突然问道:“那个孩子最后怎么样了?” “有疼爱他的父母,有深爱的妻子,还有个连筷子都拿反的笨蛋妹妹。”杨炯语气平淡地说道。 李澈闻言一愣,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筷子,当看到自己这反拿着的筷子,刚褪下红晕的脸再次羞得通红,抬眸看向杨炯那满含揶揄的眼神。 李澈小嘴一嘟,不依地用头蹭着杨炯的肩膀,左右晃着身子,娇嗔道:“你才是笨蛋。” 杨炯轻笑一声,也不再逗弄李澈,接过她的碗,简单收拾了一下,轻声说道:“早些休息,明日还要赶路,这里不比家中,天寒地冻,一旦生了病,很可能会丢了性命。” “你有事要忙?”李澈抬眸,大眼睛扑闪扑闪。 “倒是没有,怎么了?” 李澈将自己的小凳子往杨炯身边靠了靠,挽住他的胳膊,将头重新靠在他的肩膀上,小声说道:“我还不困,你陪我再说说话。” “你想听些什么?”杨炯无奈,小声哄道。 “什么都好。” 杨炯叹息一声,心下暗道:还是尽快哄这小丫头睡着才好,这么熬下去,她身子早晚得垮。 当下便轻声讲起了故事:“从前有座山,山里有座庙,庙里有个小和尚,他每日挑水、念经……不久,来了个长和尚。他一到庙里,就把半缸水喝光了……后来,又来了个胖和尚,他也想喝水……” 杨炯的声音越来越轻,最后几近无声,见李澈那轻微的鼾声响起,杨炯小心翼翼地将她抱起,脱了她的鞋袜,轻轻掖好被角,看着她那哭得有些红肿的眼睛,疼惜的就要伸手去抚摸。 却突然发现她那渐渐舒展开的眉眼,心下想着:李澈确实已经长成大姑娘了,经历了这么多事,再不能将她当作小孩子看待了。 于是便收回了手,轻叹一声:“我还没好好照顾你,你便就这么快长大了呢。” 言罢,便转身离开了营帐。 李澈听着那渐渐远去的脚步声,往被子里缩了缩,侧身缓缓躺好,目光直直地落在杨炯临走前特意添柴拨旺的篝火上。 跳跃的火苗,映红了她的脸庞,一时间,她出了神。 火红色的焰苗肆意舞动,在李澈的眼眸中不断跳跃、升腾,似要冲破这寒夜的寂静。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她的视线,也悄然晕染着她的心境。 原本澄澈如镜、洁净无垢的眼眸,正悄然发生着蜕变。 那眸中蒙着的一抹灰暗,被这炽热的火焰一点点驱散,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难以察觉的烟火气息,像是清晨薄雾中袅袅升起的炊烟,带着尘世的温度与生机。同时,一种难以言喻的韵味,自眼眸深处缓缓浮现,宛如一湾幽潭,渐渐晕散开来。 火苗自顾自地跳动着,烟火悠悠飘散。 李澈的眼眸,终是无可避免地染上了尘世的色彩。 第372章 山茶花 话说杨炯才迈出营帐不多时,迎面正撞上杨渝那仿若寒星般渗人的目光。 杨炯满心无奈,抬眼望了望那夜幕,估摸再有两三个时辰天就要破晓。他赶忙快步上前,一脸诚恳,作揖说道:“姐姐莫要动怒,实非我有意爽约,奈何诸多事务缠身,脱不开身,这才来迟。” “滚蛋!” 杨渝柳眉倒竖,狠狠瞪他一眼,紧了紧身上的大氅,莲步轻移,转身便走。 杨炯只觉一个头两个大,心下忖度,像杨渝这般心高气傲的女子,能说出那般情意绵绵、满含暧昧的话,一来是心疼自己,二来想必也是下了极大的决心。如今自己这般爽约,难怪她觉得未被重视,甚至有受辱之感。 杨炯深知杨渝并非无理取闹,若是她知晓自己迟到的缘由,定不会如此。只因不知,才这般恼怒。 这般想着,杨炯急忙满脸堆笑,伸手拉住杨渝的衣袖,赔笑道:“姐姐,实在是巡视营房耽搁了时辰,待会儿我定当尽心尽力的给姐姐按摩赔罪,还望姐姐莫要心恼?” “少来烦我!” 杨渝周身气息陡然一震,震开杨炯的手,仪态万方地步入自己的营帐。 杨炯微微一怔,旋即大步冲进营帐,面露委屈之色,道:“姐姐,您可是应允了我的,可不能食言呐。” 杨渝瞧着他这副无赖模样,眼中寒光一闪,猛地揪住杨炯的衣领,冷冷说道:“你还知道你我有约?我杨渝岂是那无人问津、任人轻贱的女子,由得你这般不放在心上?” 杨炯一脸懵懂,待回过神来,无奈解释道:“姐姐,李澈失手杀了个孩子,我方才一直在安抚她。” 见杨渝沉默不语,只是冷冷地盯着自己,杨炯只得将西京发生的事儿,一五一十、巨细无遗地讲给她听 。 待杨炯说完,杨渝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语气虽依旧冰冷,却没了先前那股彻骨寒意,嗔怪道:“还不过来!” 言罢,不等杨炯动作,自己便踢掉靴子,褪去锦袜,优雅地坐在行军床上。 杨炯摇头苦笑,在床边坐下,轻轻将杨渝那双修长动人的腿放在自己膝上,细心地按摩起来。 “再乱看,小心我揍你!” 杨渝杏眼圆睁,娇嗔道。 “哦。” 杨炯乖乖应道。 杨渝瞧着他那服服帖帖的卖乖模样,强忍着笑意,故意板起脸问道:“我这般折腾你,你可觉得委屈?” “啊?” 杨炯面露疑惑。 转瞬之间,他恍然大悟,这话李潆曾在让自己给她洗脚时也问过类似的。如今身处古代,现代那些闺房之趣,在此情此景下细细想来,总归有些不合时宜。在旁人眼里,这或许便是受了欺负,丢了颜面。 可杨炯却不这么看,先不说这是与亲近之人的闺房乐事,究其根本,杨渝这般做,也是出于想宽慰自己的本心,只是不懂得如何恰如其分地表达情感罢了。 杨渝从未有过情感经历,又常年在军旅之中,再加上这个时代 “大龄剩女” 的标签,她想要表达情感,言辞却总是显得生硬、直接。话一出口,便又要反复向杨炯确认是否伤了他。这种面对在乎之人时,小心翼翼、患得患失的心境,杨炯感同身受。 想通这些,杨炯突然握住杨渝的手,一脸郑重道:“姐姐,此刻咱们抛开一切,你只是杨渝,我只是杨炯。我们只是我们自己,你的心意我全都明白,实在不愿见你如此小心模样。 我承认,我最终目的是想哄着姐姐与我生个孩子,可这过程我却极为珍视。我钟情于姐姐这风姿绰约、威风凛凛的模样,你独立坚强、举世无双,是大华最明艳动人的山茶花,莫要因我而失了光彩。” 杨渝听了,愣了半晌,迎着杨炯那炽热的目光,略显慌乱地嗔道:“瞧,实话露出来了吧,我可不会上你的当,更不会被你的花言巧语哄骗,哼,臭弟弟!” “对对对,姐姐冰雪聪明,我这点心思哪能逃过你的眼睛。” 杨炯笑着附和,手上按摩的力道又加重了些。 “嘶 ——!轻点!” 杨渝柳眉轻蹙,嗔怪地瞪了他一眼。 “哦,我这就轻点。” 杨炯赶忙应道,眼神专注地继续按摩。 杨渝瞥见杨炯略显疲惫的眼眸,心中不禁泛起一丝怜惜,轻声说道:“过来歇会儿吧。” “不用,姐姐,我撑得住。” 杨炯抬眸,勉强挤出一丝微笑。 杨渝见状,微微一怔,忽然想起,眼前这年轻一辈中的翘楚、名满天下的侯爷,不过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罢了。瞧着他努力担当起统帅之责,一心想成为众人依靠的模样,本欲责骂,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只是轻轻往床里挪了挪,柔声说道:“过来陪我说说话。” 杨炯看着她那不容拒绝的眼神,轻叹一声,脱去鞋袜,挨着她在床边坐下。 杨渝自然而然地将腿搭在他腿上,眼神示意杨炯继续按摩。见他这般乖巧,杨渝不禁叹道:“你脾气怎这般好?换做旁人,有你这地位和家世,在我发脾气时,怕是早已拂袖而去了。” “姐姐,我也并非对所有人都如此。对自己心爱之人,自然要多些耐心。再者说,有本事也不该冲着自己的枕边人和心上人施展,这并不能显出自己的能耐。姐姐,我早已说过,我并不觉得这有何不妥,我深知你的心意,对姐姐满怀感激,千真万确。” 杨炯言辞恳切,说得极为郑重。 “你当真明白我的心意?” “比真金都真!” 杨炯眼神清澈,毫无杂念。 杨渝见此,笑骂道:“没出息的臭弟弟,这般便能让你宽心了?早知如此,我也不必费神琢磨那些安慰你的话了。” 说着,将另一条腿也搭在杨炯腿上,眼眸中满是嗔怪与戏谑之意。 杨炯心中一暖,暗自思忖:别看杨渝平日里冷艳威严,时常逗弄自己,心里也清楚自己想哄她生孩子,骗她脱离天波府。可大概是真与自己有了情义,又或许是仗着武艺高强,这才敢用这般方式安慰自己,许是觉得她能拿捏好分寸吧。 “觉得累吗?” 杨渝突然问道。 “姐姐,我不能倒下,也不敢喊累。我身后还有八千兄弟,我向他们的家人承诺过,定要将他们平安带回。很多人不理解为何要打仗,他们只知道是我带着他们的丈夫、父亲、儿子奔赴战场。我不想日后回到长安,无颜面对他们。” 杨炯语气平淡,却透着一股坚定不移的决心。 杨渝听了,伸出如玉般的素手,轻轻覆在他脸上,拇指在他眼睑处轻轻摩挲。眼眸中冰冷之意褪去,满是心疼之色,语气却带着嗔怪:“这般言语,可是故意要让姐姐心疼你?” “那姐姐可是心疼我了?” 杨炯安然享受着这份关怀,嬉笑着问道。 “心疼死了,我的臭弟弟。” 杨渝毫不掩饰自己的情感。 杨炯被这直白的话语说得心中一动,苦笑道:“姐姐,你这话一出口,我无论如何都要将你哄到手,娶回家。” 杨渝白了他一眼,换了个更舒适的姿势,悠悠说道:“我自幼便经历过屠城之事,直至如今,那日的惨象仍历历在目,如鬼魅般挥之不去。你已然做得很好了,我从军多年,从未见过像你这般的将领。 屠城之事,一旦开启便如脱缰野马,难以收场。结果不过两种,一是彻底沦为一支杀人不眨眼的狂魔部队,逢城必屠,遇人便杀,这般行径,简直与畜生无异。 而大多数人在经历屠城后,会陷入巨大的心理落差,满心怀疑与迷茫。 咱们大华,自古以来便以礼仪之邦自居,家家户户皆以读书为荣,即便家境贫寒,也会想尽办法攒够先生的束修,送孩子去私塾读几年书。这便使得咱们大华人即便许多人无法饱读诗书,却也都是明事理、懂礼数之人。 屠城对于他们而言,是生平头一遭,所承受的痛苦可想而知。你的安排极为妥当,善后举措更是精妙,连姐姐我这常在军旅之人,都自愧不如。” “姐姐,我又不是小孩子,你还用捧夸这招哄我呀。” 杨炯笑着打趣道。 杨渝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沉默良久,叹道:“姐姐成为大将军之时,你还不知在何处玩泥巴呢,非得在姐姐面前逞强吗?” 杨炯沉默不语。 杨渝见此,不由分说地将他的头轻轻放在自己大腿上,柔声说道:“此处只有你我二人,姐姐想听你心底的话。” 杨炯感受着面颊传来的绵软触感,听着耳边杨渝饱含深情的温言细语,心中长久以来压抑的情绪,刹那间仿若决堤的汹涌洪水,轰然爆发。 只是他极力隐忍,声音低得近乎不可听闻:“姐姐,我本不愿如此行事。起初不过是想叫高丽人听闻我大华之名便心生胆寒,顶天了也就是焚烧他们的皇宫,留些警示之语,叫他们知晓冒犯我朝的下场。 我一直秉持着这样的念头,打仗,那本是士兵之间的较量。只要百姓不曾拿起武器,我便绝不能对他们挥起屠刀,这是我心中一直坚守的道义。我原以为,只要我方军威浩荡、声势震天,他们自然就会心生畏惧,可万没想到,我错了。 我那些同生共死的兄弟啊,他们的死状实在是太惨了。他们对我忠心耿耿,作战时勇猛无畏,一路坚定不移地追随我南征北战,攻城掠地,历经多少艰难险阻,从未有过一丝一毫的抱怨。 可如今,竟惨死于那些暴民之手。那些暴民所用的,不过是滚烫的沸水、切菜的锋利菜刀、路边的坚硬石子,甚至还有那污秽不堪、令人作呕的粪叉子啊! 在我看来,士兵的归宿应当是壮烈的。 要么在冲锋陷阵之时,马革裹尸,为国家和荣誉英勇捐躯;要么就凭赫赫战功,功成名就,安享天年,寿终正寝。可我的兄弟们,如今却这般窝囊地死去,实在是让我痛心疾首,窝囊!太窝囊了! 我的兄弟们心怀仁慈,实在不忍对那些百姓下狠手,可换来的却是这般残酷的对待。我怎能不愤怒!怎能心甘情愿咽下这口气!我定要为兄弟们报仇雪恨。那些人不知畏惧,那我便杀到他们彻底害怕,杀到他们一听到我大华的名字,就胆战心惊!” 杨渝认真聆听着杨炯细微的声音,忽然感觉一丝温热传来。低头一看,只见杨炯将脸埋在自己腿间,身躯不断颤抖。 杨渝心中猛地一颤,紧接着无尽的疼惜涌上心头。她发觉自己是真的在意这个臭弟弟,在意到此刻恨不得不顾一切,将他紧紧拥入怀中,好好抚慰他那颗一直在强撑着的心。 起初听闻杨炯屠城的消息,杨渝也是惊愕不已。在她的印象中,杨炯决然不会做出这等事。可随即,她心中便再无波澜,也未作他想。 杨渝对杨炯深信不疑,即便见到他,也未曾过问西京之事。大概是想着日后两人总会成为假夫妻的缘故吧,杨渝这般暗自解释。 可后来见杨炯眉头紧锁,没了与自己嬉闹时的狡黠与灵动,杨渝心疼不已。她深知,杨炯一直竭尽全力保护身边所有人,他耐心细腻、聪慧过人、心地善良、有情有义。她不由自主地想要抱住杨炯,好好安慰他一番。 如今见他这般悲泣,杨渝恨不得立刻将他抱起,给予他温暖与爱意。可又怕伤了他的面子,便未作声,只是轻轻抚摸着杨炯的头,眼眸中满是柔情。 许久,杨炯像个耍赖的孩童般在杨渝大腿上蹭了蹭眼泪,强挤出一丝微笑。 起身之后,嬉皮笑脸道:“世人皆说温柔乡是英雄冢,今日我险些沉醉在姐姐的温柔之中,难以自拔了,差点都要放弃哄姐姐生孩子的打算呢。” 杨渝翻了个白眼,深知这种情绪不能长久压抑,需引导他宣泄出来。如今这臭弟弟还有心思调戏自己,显然已调整好了心绪。 当下轻哼一声,再次将腿搭在他腿上:“不是要让姐姐舒坦吗?继续吧。” 杨炯见状,低头看着那不知何时从衣袍中露出的雪白肌肤,苦笑道:“姐姐,你是不是太不把我当男人了?你这可是在玩火。” “哼,那又怎样?你打得过我吗?” 杨渝眼眸含笑,满是戏谑之意,逗弄的意味十足。 “哎!我且看你能欺负我到几时?等我练就绝世武功,有你求饶的时候!” 杨炯小声嘀咕着,手上却更加卖力地按摩起来。 “你都多大了?什么绝世武功给你也是白瞎,往后跟我好好练枪法,关键时刻能救你命!” 杨渝冷冷说道。 杨炯听了这语气,心虚道:“姐姐,我脸皮薄,经不住你打骂,咱们能不能寓教于乐,来点有趣的教学方式呀?” “哼,寓教于乐是吧!看我不好好收拾你这使坏的臭弟弟!” 杨渝对力量极为敏感,耳朵听着杨炯说话,大腿上却察觉到他按摩力度的变化。暗自啐了一口,猛地抬起一脚,直踢向杨炯面门。 杨炯正说得认真,哪能料到杨渝会突然发难,即便有所察觉,也根本来不及反应。杨渝何等功夫,乃是长安最顶尖的三大女高手之一,杨炯如何躲得开。 杨渝本只是想吓唬吓唬这调皮捣蛋的臭弟弟,见他愣神,赶紧收力。这凌厉一脚瞬间变得绵软,直接踩在了杨炯脸上。 两人皆是一愣,杨渝脸色瞬间泛起一抹羞红,嗔道:“你怎么不躲?” “我……我能躲得开吗?姐姐这身手,我哪有机会呀。” 杨炯嘴巴被她踩着,说话含混不清。 杨渝羞恼不已,抬脚便要往他额头来一下。却突然感觉脚踝处传来一丝温柔触感,待反应过来,对上杨炯那挑衅又戏谑的眼神,顿时羞愤交加,怒喝道:“你要死呀!” “哼,我打不过你,总得用些非常手段。” 杨炯一脸得意。 杨渝怒不可遏,出手如电,使出一招大擒拿手,将杨炯的手反折到后背,骑在他身上,直接将他压在床上。又羞又怒,声音颤抖地骂道:“你……不嫌……脏啊!你……你要气死我呀?” “你分明是洗过脚的,我知道。” 杨炯一脸不服。 “我没有!” “那地上的水盆作何用?那锦袜毫无褶皱与污渍,分明是刚换的。姐姐,兰蔻坊的香水可不是喷脚上的!” 杨炯一脸得意,趁着杨渝愣神之际,一个反擒拿将她压在身下。 杨炯目光炽热,仿佛要将杨渝吞没一般,满含情意地凝视着眼前这外冷内热的大姐姐,心中暖意融融。 “我……我行军日久,解解乏不行吗?” 杨渝眼神闪躲,慌乱地嘴硬道。 “啵 ——!” 杨炯猛地亲了她一口,认真说道:“谢谢姐姐。” “呀!你……你欺人太甚!” 杨渝先是一怔,随即怒火中烧,使出一招青蛇抽手,挣脱杨炯的束缚。而后双手制住他的双手,大长腿裹挟着劲风,使出一招白蟒翻身,死死夹住杨炯的脖子,冷声道:“叫你使坏!” “啊!疼疼疼!姐姐饶命!” 杨炯大声叫嚷。 “叫什么叫!再叫我真揍你!” 杨渝瞪了杨炯一眼,她分明就没用力,这臭弟弟太坏了,算准了自己不舍得伤他,次次借此让自己吃亏。这次说什么也要给杨炯点教训,不然往后还不知他会想出什么法子对付自己。 这般想着,杨渝双腿又加了几分力道。 杨炯见装可怜不管用,当下也来了火气,大声道:“我可要还手了!姐姐莫要后悔。” “哼,你要是能打赢我!姐姐不用你哄,心甘情愿给你生孩子!不过你可得想好了,你敢还手,就做好被打成猪头的准备。” 杨渝冷笑连连。 杨炯听了,眼眸一亮,暗自思忖:今日非得让她知道我的厉害,不然以后娶回家,还不得天天挨打受气。 想到此处,杨炯展肩开龙脊,左右晃动,瞅准杨渝缠腿的一丝空隙,用力向左一顶,眼看着就要挣脱这白蟒缠身的擒拿。 杨渝见状,面色不变,迅速松开杨炯的脖颈,右腿猛地踢出,而后使出青藤束桩之势,用腿弯再次夹住杨炯的脖子,嘲讽道:“臭弟弟,姐姐的擒拿术自幼练到大,你也敢跟我比划?真是自不量力!” 杨炯彻底没了脾气,这杨渝招数层出不穷,一手杨家枪已然出神入化,没想到连擒拿术都如此炉火纯青,且实战经验丰富。 就刚刚那一招,杨渝便敏锐察觉到杨炯能在狭小空间通过开龙脊和展肩发力攻击,并迅速做出应对,右腿腿弯夹住脖子,左腿膝盖抵住杨炯脊柱三寸发力处,彻底制住了他。 “服不服?” 杨渝一脸得意,伸手掐了掐杨炯的脸,挑眉逗弄道。 杨炯咬牙切齿,心中电转,突然惊觉自己双手已然挣脱束缚。刹那间,嘴角勾起一抹狡黠坏笑,趁杨渝不备,出手如电,朝着那仿若春日娇花般的柔软之处用力抓去。 杨渝顿觉一股热流涌上心头,瞳孔猛地一缩,一股难以言喻的酥麻之感自臀间迅速蔓延至全身,整个人瞬间僵在原地。待回过神来,只觉羞愤交加,怒声吼道:“你……我今日定要宰了你这混蛋!” 言罢,双手猛地发力,松开双腿,再次以凌厉之势使出白蟒缠身,将杨炯的脖颈紧紧缠住,而后挥动粉拳,如雨点般朝着杨炯的腹部打去 。 杨炯此番早有防备,因深知杨渝顾及自己将军的颜面,不会打脸,必定只能扭身攻击腹部。他早料到杨渝虽怒却终究不舍得下重手伤他,当下瞅准时机,施展一招鲤鱼打挺,作势便要借力翻转双腿,使出青龙缠身之法反击 。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 “咔嚓 ——” 一声脆响,行军床不堪二人这番折腾,床底支架骤然断裂。两人瞬间失去支撑,一同狼狈地摔落在地。 营帐之中,刹那间陷入一片诡异的寂静。 二人望着身下已然散架的行军床,又彼此对视了半晌,脸上神情先是一滞,紧接着,仿若被同一根无形的线牵动,竟同时忍俊不禁,放声大笑起来。 杨渝脸颊绯红,似天边绚丽晚霞,横了杨炯一眼,佯装嗔怒地骂道:“瞧瞧你干的好事,这下可好,床都被你弄塌了。” 杨炯无奈苦笑,轻轻拍了拍她屁股,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道:“姐姐,我这回是真服了!你这白蟒缠身的功夫,差点没让我喘不过气来 。” 杨渝没料到杨炯此时还有心思打趣,原本紧绷的俏脸瞬间红得愈发娇艳,眼眸中波光流转,身躯也微微颤抖起来,却因羞赧而动弹不得。 杨炯见杨渝这般异样,面露疑惑之色,刚欲开口询问,刹那间,一股清幽的山茶花香萦绕鼻尖。 他心头猛地一震,抬眼对上杨渝那满含羞愤欲绝的眼眸,瞬间心领神会,脑筋飞速运转,急忙说道:“姐…… 姐姐,这兰蔻坊的香水,下次可莫要再喷在脚上了。等咱们回去,我定专门为姐姐调制一款独一无二的山茶花香水。” 言罢,杨炯缓缓起身,不着痕迹地伸手扶起杨渝,眼神中带着一丝尴尬与关切,与她四目相对。 杨渝被杨炯这般注视着,眼眶陡然一红,那满心的羞愤、激动与委屈,如决堤的洪水般瞬间涌上心头,眼眶中泪水盈盈,眼看着就要夺眶而出。 杨炯见状,心中大惊,暗忖这次怕是真的将姐姐给惹哭了。杨渝向来是个极为骄傲之人,如今在自己面前如此狼狈不堪,她如何能咽下这口气。 当下,他不假思索,迅速张开双臂,将杨渝轻轻拥入怀中,柔声安慰道:“好姐姐,你莫要哭,这般落泪,我的心都要碎了 。” “你……你……我……” 杨渝被杨炯紧紧抱着,那股委屈之情愈发浓烈,如潮水般将她彻底淹没,只能哽咽着,话也说不完整。 杨炯深知杨渝为何如此,她这般反应,与其说是因被自己看到这般不堪的一面而羞愤,倒不如说是生怕自己因此看轻了她,误解她是个不知廉耻的女子。 杨炯看着怀中抽泣不止、身躯微微颤抖的杨渝,心中疼惜万分。在旁人眼中,杨渝是那风姿绰约、威风凛凛的女将军,可多年来,那些流言蜚语如影随形,究竟听了多少,又伤她多深,唯有她自己最为清楚。 一个年过花信之年的女子,长期在军营中摸爬滚打,又怎能听不到那些闲言碎语。好不容易遇到自己这么一个懂她、疼她的人,即便知晓两人或许最终难有结果,可她又怎愿意在自己心中留下一丝一毫的瑕疵。 思及此处,杨炯将杨渝抱得更紧,语气无比坚定且认真地说道:“姐姐,在我心中,你永远都是那高洁无瑕、明艳动人、热烈红艳的山茶花,从未有过丝毫改变。不仅今日如此,往后余生,直至海枯石烂,都永远不会改变。” 杨渝听了,环抱住杨炯的双手愈发用力,身躯颤抖得愈发厉害,却因太过激动,一时半会儿说不出一句话来。 “山茶旧谱太孤高,俗眼真看叶叶蒿。多谢天公怜我意,一年红紫学梅桃。” 杨炯在她耳畔轻声吟哦,声音中满是温柔的怜爱与疼惜之情。 杨渝听着这深情的诗句,心中酸涩、喜悦、羞愤等诸多情绪交织在一起,如一团乱麻。她在杨炯的胸膛上胡乱地擦干眼泪,缓缓抬起眼眸,眼神中满是复杂之色,轻声说道:“你今日见了我这般模样,我怕是这辈子都只能任由你欺负了。” “我疼姐姐还来不及,又怎会欺负姐姐呢。” 杨炯轻轻抚摸着杨渝的发丝,柔声道。 杨渝微微叹了口气,神色认真地说道:“姐姐我没你那般聪慧,你说的话,我句句都放在心上。你且如实告诉我,你当真不觉得我……” “英姿飒爽,高洁热烈,天公怜我,寤寐思卿,矢志不渝 。” 杨炯不等杨渝说完,便无比郑重地回应道。 杨渝愣愣地凝视着杨炯,良久,面色突然一红,声音小得如同蚊蝇般说道:“给姐姐留些颜面,好吗?” 杨炯闻言,重重地点了点头,而后轻轻在杨渝的额头落下一吻,柔声道:“我这便去给姐姐准备些热水,姐姐早些安歇,明日咱们还要启程赶路呢。” 言罢,杨炯转身,匆匆走出了营帐给她准备洗澡水。 杨渝怔怔地望着杨炯离去的背影,口中喃喃自语,轻声叹道:“风裁日染开仙囿,百花色死猩血谬。今夜一朵堕君前,可怜开不在当年。” 第373章 仙芹之争 <正所谓:劳我文心知己解,相逢差足慰平生。感谢tijin一直以来的支持的鼓励,特此加更!> 大辽析津府,公主府内。 耶律南仙独坐在书房之中。只见她眉头轻蹙,恰似春山含愁,那葱白般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敲击着桌面。 她眼眸之中,神色变幻不定,恰似幽潭映月,忽明忽暗。那哒哒之声,在这静谧的书房之内,显得格外清晰,仿若敲在人心尖之上。 “主子,情报到了!” 门外,萧瑟瑟的声音如急弦骤响,划破寂静。 耶律南仙闻声,如梦初醒,轻声 “嗯” 了一声,声虽轻却掷地有声。 萧瑟瑟脚步匆匆,推门而入,碎步紧趋案前。 未等耶律南仙启唇相询,她便麻利地拆开情报,语调急促而清晰:“禀主子,粮道上的草寇已被寇镇远将军剿杀殆尽。只是发现诸多蹊跷,在寇将军寻到贼巢前,不少草寇已横尸就地。 现场看似是因分赃不均而火并,可经仔细查探,分明是有人蓄意布局,背后似有梁王耶律斜轸的影子。如今寇将军已调拨三千骑兵严守粮道,短期内应是无虞。” 耶律南仙微微颔首,神色沉静,边思忖边果断下令:“意料之中,耶律斜轸一贯手段狠辣,留下这些痕迹,摆明了是向我示威。 你即刻去告知户部萧思文,趁着达鲁古城的地道尚未暴露,无论用何手段,务必马上筹备出半月粮草,速速送往达鲁古城。” 她言辞间毫无犹疑,目光如炬,尽显长公主的果敢与威严,直看得萧瑟瑟一时有些恍惚。 萧瑟瑟察觉到耶律南仙投来的目光,暗自懊恼自己的失神,忙敛了神色。心下思忖,这世上也就只有驸马能拿捏住公主,驸马远在高丽作战,公主自然又恢复了往日杀伐果断的模样。 当下,她打起十二分精神,暗自警醒:驸马不在,若犯错,可没人能替自己求情。 “哼,莫不是以为本宫不知你在想什么?还是杨炯把你们惯得没了规矩,竟敢在心里非议本宫?” 耶律南仙柳眉倒竖,冷笑声中,眼眸里闪过一抹森寒的杀意。 萧瑟瑟吓得浑身一颤,脸色瞬间变得煞白,“扑通” 一声跪地,惶恐说道:“公主恕罪,奴才绝不敢有半分腹诽。” 耶律南仙面色冷若冰霜,目光如刀,冷冷地看着眼前这个自幼相伴的贴身女卫,心中满是无奈与苦涩。 这杨炯,仿佛天生带着蛊惑人心的魔力,但凡女子与他相处些时日,便都甘愿为其驱使。耶律南仙对此满心愤懑,在她看来,杨炯心慈手软,对身边人关怀备至,这种笼络人心的手段,她向来不屑。 可事实却是,她身边之人,上至护卫、下至安抚司,从军旅之士到随行仆从,无一不将杨炯的好铭记于心,赞不绝口。 此次杨炯兴兵伐金,她身边众人竟如着魔一般,争着抢着要追随而去。这可把耶律南仙气得不轻,其中萧瑟瑟表现得最为急切。自己强留她在身边,她竟多日都摆出个死人脸。 为此,耶律南仙没少向杨炯发火。她满心怨愤,只觉自己的人全被杨炯悄无声息地拉拢了去,自己落得恶名,杨炯却赚得好人缘。耶律南仙何等聪慧,这一切她都看得透彻,心中既气又无奈。 见这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吓得瑟瑟发抖,耶律南仙心中不忍,轻叹一声:“罢了,起来吧,这般做派给谁看?杨炯又不在,可没人会替你求情。” 萧瑟瑟连忙起身,垂手侍立,大气都不敢出。 “接着说吧。” 耶律南仙想起上次这丫头被杨炯哄骗,自己当时怒极欲罚,却被杨炯拦下。想来往后,这丫头怕是更难管束了,当下也没了惩罚她的心思,催促她赶快说正事。 萧瑟瑟恭敬禀道:“第二份情报关乎朝堂。梁王耶律斜轸近日频繁进宫,还在暗中调遣军队,去向不明。奴才们探得,遥辇超大将军从辽华边境秘密回京,且与梁王耶律斜轸密会过,不知所谋何事。” 耶律南仙秀眉紧蹙,沉思良久,而后眸光一凛,问道:“耶律跋芹最近在做什么?” “回主子,兴国公主闭门不出,购置了大量丧葬用品,还请了许多高僧,说是要为亡夫举办超度法会。” 萧瑟瑟思索片刻,将所知的兴国公主消息一一说出。 “知道了,继续吧。” 耶律南仙眼中闪过一丝冷意,不愿在此事上多费心神。 萧瑟瑟点头,打开第三封情报,眼睛陡然一亮,郑重说道:“高丽安抚司传来消息,驸马自江华登陆后,一路势如破竹,先克江华,后取西京。还另派奇兵炮轰崔忠献老巢豊州城,城破后崔忠献狼狈逃窜。 驸马入西京后,下令屠城筑京观,高丽国王王韺疯癫成稚,长公主王槿弃西京逃往凕州,王氏高丽实已灭国。 如今高丽大乱,群雄并起,据估算,势力不下三十股。其中较大的有崔忠献、尹瓘、王槿,以及占据江华的驸马心腹安仲夫。按情报往来时间推算,驸马此刻应已踏入金国境内,想必不久便能抵达金上京。” 耶律南仙听完,轻轻挥手示意萧瑟瑟退下。须臾,书房重归死寂。 她缓缓起身,莲步轻移至窗前,推开窗扉,目光投向府中结冰的湖面。玉手轻抚杨炯所赠的水云青木福寿佩,眼神渐渐迷离,思绪飘向远方。 对于杨炯的军事才能,耶律南仙向来深信不疑。可杨炯在攻打金上京途中,竟还能抽空灭掉王氏高丽,着实出乎她的意料。耶律南仙深知杨炯绝非莽撞好战之人,他此番举动,必有深意。 她试着从杨炯和大华的角度分析。 高丽之地贫瘠,除几座港口城市外,其余内陆城镇,与大华城市相比天差地别,即便是和大辽三等县相比,也远远不及。杨炯攻占江华、屠戮西京,这背后缘由,耶律南仙倒也能猜出几分。 大华刚经历国战,急需立威,屠城灭国,无疑是震慑四方的绝佳手段。可杨炯还捣毁了崔忠献的老巢,致使高丽陷入混战。以杨炯的智谋,必定早料到如此结局,显然是有意为之。 可高丽这般贫瘠之地,连自己都瞧不上,杨炯这位日进斗金的 “财神爷”,又怎会放在眼里? “江华,江华……” 耶律南仙喃喃自语,关上窗户,将寒风挡在屋外,转身在屋内踱步,反复念叨着这两个字。 她绞尽脑汁,却始终想不透杨炯此举的目的。不过,她深知杨炯从不吃亏,跟着他想必不会错。念及此,耶律南仙打定主意,准备让高丽安抚司挑选几个港口,以备自己日后所用。 理清思绪后,耶律南仙移步至案几前,凝视着东北辽金两国的战事地图,再度陷入沉思。 “公主,公主!您不能进去啊!” 门外传来萧瑟瑟焦急的阻拦声。 “滚开!惹恼了本宫,耶律南仙也救不了你!” 紧接着,一声娇斥传来。 耶律南仙柳眉一蹙,迅速收起地图,目光冷冷地盯着房门。 “砰” 的一声,门被猛地踹开,一位国色天姿,雅韵翩然的女子大步走进来。 “耶律南仙,你什么意思?” 女子杏眼圆睁,满脸怒容。 耶律南仙抬手,萧瑟瑟会意,悄然退下并掩上房门。 “这话从何说起?” 耶律南仙仿若无事,自顾自地为自己斟了一杯茶,悠然看向这大辽第一美女耶律跋芹。 “少装糊涂!你四处散播我与杨炯的流言,编造那些无稽之谈败坏我的名声,如今整个析津府都传遍了,你到底想干什么?我与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为何要针对我?” 耶律跋芹怒不可遏,眼中似要喷出火来,死死地盯着耶律南仙不放。 耶律南仙仿若未见,轻抿一口茶,悠悠问道:“喝酒不?” 耶律跋芹紧咬银牙,一言不发,眼中满是怨愤。 “给,三十年的‘天下春’,从大华带回来的,尝尝吧。” 耶律南仙从案下取出一坛酒,扔给耶律跋芹,随后自己也启了一坛,举坛遥敬,仰头一饮而尽。 她身姿洒脱,仪态豪迈,尽显张扬与骄傲,这番风姿,竟还比耶律跋芹更胜一筹。 “你早就知道我会来?” 耶律跋芹自幼便厌恶耶律南仙这副故弄玄虚的模样,此时玉手紧攥酒坛,语气冰冷的质问出声。 “得知遥辇超回京后,便猜到你会来。” 耶律南仙神色平静,淡淡地说道。 耶律跋芹闻言,沉默片刻后,缓缓低下头,指尖发力,“砰” 的一声,酒封崩开。仰头灌下一大口酒,酒液滑过喉咙,醇厚的香气在舌尖散开,躁动的情绪渐渐平复。 耶律跋芹深吸一口气,强压怒火,平静问道:“你怎知遥辇超此次回京是为向我求亲?” “很难猜吗?遥辇超出身大辽古老的遥辇氏,是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多年来,他凭借自身本事与家族助力,一直在华辽边境与白虎卫对峙。如今回京又密会梁王耶律斜轸,那老狐狸定是想撺掇他来求娶我。但父皇怎会应允此事? 遥辇氏本就世代掌兵,权势滔天,父皇岂会再为其添翼?咱们姐妹之中,有权有势者,唯有你我二人。所以,父皇定会把你推出去,堵住梁王和遥辇氏的嘴。” 耶律南仙轻理鬓发,不紧不慢地分析着。 耶律跋芹眼眸闪动,疑惑道:“按理说,梁王欲将你嫁与遥辇超,意在削弱太子势力,遥辇氏想必也同意助梁王攻打大华。若他们联合朝臣逼迫父皇,你未必能逃脱。此等情形下,你却四处诋毁我,莫不是你真想嫁给遥辇超,劝其助力太子?” “哼,我苦心经营多年,豢养诸多势力,若还被当作棋子随意摆弄,我还不如一头撞死算了!一个遥辇氏,也配让我耶律南仙委身?” 耶律南仙仰头大笑,笑声中满是不屑与傲然。 “你知道我最讨厌你什么吗?装模作样,故作姿态!你以为自己能摆脱棋子的命运?太子如今危在旦夕,一旦达鲁古城有失,你与他都将万劫不复。 梁王耶律斜轸此时召回遥辇超,便是笃定你已走投无路,唯有遥辇氏能救你兄妹,你还有选择的余地吗?” 耶律跋芹冷笑着,言语间满是嘲讽。 “耶律跋芹,你实在可悲。自己身为棋子任人摆布,便以为旁人也如此。一旦有人反抗,你便心生厌恶,只因那人的光芒刺痛了你内心的懦弱与无助。你只能用愤怒来掩饰和麻痹自己。我大兄说得没错,你除了这张脸和公主身份,一无是处。” 耶律南仙言辞犀利,字字如刀。 耶律跋芹脸色骤变,深吸一口气,冷冷道:“若再让我听闻你散布那些诋毁我的谣言,我乌古论氏定不会善罢甘休,拼尽全力也要将你嫁入遥辇氏。” 耶律南仙嗤笑一声:“你以为自己能反抗父皇将你嫁给遥辇氏的旨意?你母族乌古论氏,真能为你撑腰?他们只怕还盼着与遥辇氏联手呢。你那为亡夫哭丧的把戏,能瞒得过谁? 咱们身处高位,看重的是权势与利益。你名声早已败坏,还有什么可生气的?我散播谣言,坐实你为奸夫谋害亲夫的罪名,这不比你那假惺惺的哭丧更有效?遥辇氏最恨背叛,对家中背叛的女子惩处极严,再加上你这寡妇身份,他们岂会娶你?” 耶律跋芹看着耶律南仙自信从容的模样,心中虽恨,却也不得不承认她确实比自己精明。 当下便只得耐着性子冷声道:“所以,你故意让我知晓是你散布的谣言,就是为了引我来此?” “还不算太笨。那现在,咱们可以心平气和地谈谈了吗?” 耶律南仙嘴角微扬,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谈什么?” 耶律跋芹警惕地问道。 “你想不想摆脱任人摆布的命运,自由自在地生活?” 耶律跋芹冷笑一声:“有话直说,咱们自幼相识,何必拐弯抹角。” “爽快!我给你寻了个驸马,你嫁给他,我保你日后无人敢欺。” 耶律跋芹怒极反笑:“你们兄妹真是阴魂不散,上次不成,还来第二次,真当我是好欺负不成?” “不不不,其实还是同一个人——杨炯。自始至终都未曾变过。” 耶律南仙神色认真,直视着耶律跋芹。 “我凭什么要听你的?你以为你是谁?从前太子拿我夫家威胁我,如今你又拿什么逼我就范?简直荒谬!” 耶律南仙见她满脸不忿,挑眉道:“看来你还未认清形势。我有母族萧氏和自身势力护佑,父皇也不会让我嫁给遥辇氏,至于我大兄的困境,我自有化解之法。 所以,遥辇超想娶我,不过是痴心妄想。你那母族乌古论氏,真能全心护你?若父皇执意将你许配给遥辇氏,借南院兵的名头吞并遥辇氏私兵,你又能如何? 父皇的性子你最清楚,他向来只看重利益,怎会顾及你的感受?遥辇氏虽不会娶你,但父皇若铁了心,你又该如何招架?所以,你当下唯有嫁给杨炯,将南院兵交予他,方有出路。杨炯的身份与才能,配你绰绰有余。父皇与各方势力,也不会阻拦一个手握重兵的二臣。你还有何理由拒绝?” 耶律跋芹紧盯着耶律南仙,忽然 “扑哧” 一笑,凑近几步,直视她的双眼,嘲讽道:“把自己的心上人拱手让给别人,你可真够‘大方’的,莫不是心理有问题?” “哼,倒是小瞧你了,知道得不少。” 耶律南仙眼中闪过一丝寒光,周身气息瞬间冷冽。 耶律跋芹见状,非但不惧,反而戏谑道:“还真是如此!南仙,你这癖好可稀奇,要不要我找个名医给你瞧瞧?” “懒得与你废话,条件已摆在这,你好好掂量,时间可不多了。” 耶律跋芹轻哼一声,翻了个白眼,说道:“南仙,好事都让你占尽了。我嫁给杨炯,有名无实不说,说不定哪天你一不高兴,就把我杀了,抢走这驸马。我那南院兵,怕是名义上给杨炯,实则归了你吧。你算盘打得可真响,既要我的兵,又要抢我的驸马,我可没这么大方,把驸马拱手让人。” “你以为这些话就能激怒我?能不能成熟些,还像小时候抢糖果那般幼稚。” 耶律南仙满脸无奈,对她的胡搅蛮缠不予理会。 耶律跋芹见她不为所动,也没了继续嘲讽的兴致,冷冷道:“我不会与将死之人做交易,更不会把驸马拱手让人。” 言罢,转身便走。 “哼,愚蠢至极!” 耶律南仙忍不住骂道。 “你才蠢!姐姐我有的是手段让男人倾心,到时候杨炯爱上我,你可别哭鼻子。” 耶律跋芹大笑着,嘲讽之意溢于言表。 耶律南仙冷笑一声,盯着她离去的方向,恨恨道:“等着吧,迟早有你求我的一天!” 耶律跋芹的笑声渐渐远去。 耶律南仙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烦躁,重新拿起东北的作战地图翻看。可耶律跋芹那句 “他爱上我,你可别哭鼻子”,却如魔音般在她脑海中不断回响,搅得她心烦意乱。 耶律南仙几次试图平复心绪,却都以失败告终,最终无奈放下地图。 她低头拿起杨炯所赠的水云青木福寿佩,轻轻摩挲,眼前浮现出那人的坏笑模样,嘴角不禁微微上扬,轻声呢喃:“他才不会喜欢寡妇呢 。” 第374章 堆雪人 时值深冬,长安城中,已是第三番落雪。 李漟因宫中诸事纷扰,忙至夜深方才脱身。一出宫门,但见那鹅毛大雪纷纷扬扬,她先是一怔,旋即取过自己那深红大氅披上,举步踏入风雪之中。 身后女卫、内侍与宫娥紧紧相随,有的手提灯笼照亮前路,有的候在一旁听候差遣,还有的高高擎着收起的大伞。众人皆不知长公主殿下深夜在宫中行走,究竟意欲去往何处,然却都心怀敬畏,不敢多问半句,唯有紧紧跟随,小心翼翼地伺候着。 一行人来到宝华宫前,众人这才恍然大悟,神色愈发恭谨,大气都不敢出。只因这宝华宫乃是先皇后往昔身为兰妃时的居所,长公主幼时便是在此处长大,待后来兰妃荣登后位,才搬离了这宝华宫。 李漟在宫门前停下脚步,伫立良久,轻轻抖落大氅上的积雪,嘴角扯出一抹淡淡的笑意,恰似小时候归家那般,目光盈盈看向那空无一人的宝华宫,轻声呢喃道:“娘,我回来了。” 言罢,便举步迈入宝华宫中。 随侍的宫娥们鱼贯而入,动作迅速地点亮灯火,清扫积雪,刹那间,宝华宫灯火通明,竟有了几分热闹的景象。 李漟吩咐人在屋门旁升起一盆炭火,自己则在一张木凳上坐下,那凤目威严,凝视着宫门外缓缓飘飞的鹅毛大雪,眼神渐渐变得迷离起来,思绪也随之飘远。 遥想当年,母亲尚是兰妃,母女二人居于这宝华宫,日子过得温馨又惬意,那是她与母后为数不多的独处时光。后来母亲成为皇后,弟弟妹妹们相继诞生,自己便被安排到别处居住。 那时她尚年幼,每次归来,娘亲都要求她站在宫门前喊一声:“娘,我回来了。” 起初她懵懂不解,也时常忘却,为此,还多次被娘亲责骂。待她年岁渐长,方才知晓,原来这宝华宫曾是前朝华妃的寝宫,华妃因孩子夭折,变得疯癫,最终自缢于宫内。 后来大华建立,娘亲身为兰妃,为了争夺皇后之位,便选择了这后宫之中等级最高的宝华宫居住。这一声 “娘”,实则是喊给那可怜的前朝华妃所听,求个平安,祈个安宁。 记得小时候,每逢天降大雪,她总会拉着娘亲坐在这屋门前赏雪,那时的她无忧无虑,心中毫无杂念,那三年时光,堪称李漟此生最为美好的回忆。 如今,她再度凝望这漫天大雪,没人再陪她堆雪人,嬉笑之声不再,母后的身影更是已消逝不见。 “咯吱咯吱!” 一阵急促的踩雪声从远处传来,李漟不禁暗自皱起眉头。 “大公主,我家主子不喜被打扰。” 田令孜的声音阴恻恻地响起。 “狗东西,莫不是活腻了?” 紧接着,传来李淑那冷冽的声音。 田令孜几步抢至来人面前,摆出一副要守在宫门,阻拦这群人进入的架势。 李泠那清冷的眸子仿若寒潭,一步踏出,站到李淑身后,作势便要一掌击毙这不知死活的内侍省掌印大太监。 “你这一掌下去,那镇武司怕是就要关门大吉了。” 李漟语气平淡,缓缓说道。 李淑拦住李泠,抬眼看向坐在屋门前的李漟,说道:“李漟,你莫要忘了自己乃是皇家的长公主!” 李漟低头拨弄了一下炭火,摆了摆手示意田令孜退下,一言不发地注视着雪夜赶来的二人。 李淑见状,面色一冷,走到李漟身前坐下,寒声质问:“恶奴欺主,你就是这般当长公主的?” “要不你来?” 李漟凤眉轻挑,语气平淡却带着几分揶揄。 “你……我懒得与你争辩。我且问你,八妹镇武司的款项,你为何迟迟不予批复?” 李淑冷声质问。 李漟抬眸,眼神仿若看傻子一般看着李淑:“我为何要批?” “你是不是有病?咱们之间的争斗,为何要牵扯八妹?天下武人众多,时日一久,大有以武犯禁的势头。难道你想看到一个朝廷无法掌控的势力出现?未雨绸缪,让八妹担任武林盟主,镇武司统御武林,这有何不妥?你到底分不分得清公私?” 李淑桃花眸中满是冰冷之意,怒意尽显。 李漟不为所动,淡淡回应:“于公而言,国家需用钱之处甚多,春税尚未收缴上来,没钱供你们肆意挥霍。再者,武林之人并非尽是暴虐违法之徒,我已令人招揽有识之士进入麟嘉卫从军,所以你也不必打着为国的旗号来揽权了。 于私来讲,你参与谋害了我母后和小弟,她亲手杀害了我弟弟,如今却要我帮你们,到底是你傻了,还是我疯了?” “我再说最后一遍!我不过是打伤了李溢,他根本不可能因此丧命,真正下手杀他的人是谁,你心里清楚得很。你将此事归咎于我,无非是气我曾帮助父皇罢了。” 李泠清冷的面庞上闪过一丝愤怒,看向李漟的眼神中满是怨怼。 “没错,我知晓是二狗最后那几巴掌暗藏了阴力,才致使我弟弟丧命。但你若不阻拦他引爆轰天雷,我弟弟又怎会落得那般窝囊的下场?你身为帮凶,就别在此狡辩了,在我眼中,你与凶手并无二致。 再者,户部难道未曾给你镇武司拨款?是你自己跑去杨炯家中闹事,将钱都赔了出去,这叫挪用公款、公器私用。要不是看在你公主的身份,还有她护着你,你怕是早已不知死过多少回了,如今还有脸来跟我要钱,当真又蠢又笨。” 李漟字字如刀,冷笑连连。 “你…… 你……” 李泠身着的洁白衣衫无风自动,双手紧紧握拳,全然没了那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模样,活脱脱一头暴怒的小雌狮。 李漟上下打量着李泠,缓缓摇头,满脸尽是不屑之色:“还是杨炯看人精准。整日自视甚高,装出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姿态,可实际上呢?衣食住行,哪一样能离得开这世间烟火气?嘴上说着不问世事,实则心里对什么都放不下。也就只剩一身蛮力还算有点用处。哦对,还有这张脸,倒是继承了咱们家的好相貌。” 李泠听闻她提及杨炯,原本愤怒的情绪竟渐渐平静下来,冷冷地瞪了李漟一眼,便不再言语,心中暗自盘算着该如何对付那个混蛋。 “你将武林中听话之人收拢至麟嘉卫,那那些不听话的呢?隐患不还是未曾解决?” 李淑目光灼灼,盯着李漟问道。 “没钱,杨炯要发展登州和江华,这是今年财政的大头支出。” 李漟语气平淡,话语中却满是拒绝之意。 李淑闻言,愣了半晌,转身与李漟一同坐望着这漫天的鹅毛大雪,突然问道:“跟我说这些话是何意?要我帮杨炯说话?” “你难道不该帮吗?” 李漟反问道。 李淑沉默良久,语气中满是愤恨:“他搅乱高丽局势,屠戮西京,还筑了京观,高丽使者至今已有三人在宣德门外自戕,群臣议论纷纷,弹劾他的奏折堆满了中枢,你让我如何帮他说话?” “你瞧,你也并非如你刚才所言那般公私分明。都有哪些人在弹劾杨炯?还不是以颜夫子为首的寒门之士,他们之中又有几人懂得军事,又有几人了解我大华如今的处境? 颜夫子或许懂些,可他却妄图借此玷污杨炯在天下人心中的名声,逼迫左相在北地官吏任免一事上让步。 这些人,有的是愚昧无知,有的是居心不良,有的则是别有用心,那你又属于哪一种呢?” 李漟言罢,见李淑眼眸中神色晦涩难明,便轻笑一声,往炭盆中添了几块木炭,继续说道:“李淑!于公,你清楚杨炯为何要这般行事,为何要打这场仗;于私,你自己心里也明白,你与他究竟是何关系。” “我与他是何关系?他自己可清楚?” 李淑声音冷得仿若能滴出水来。 “哈哈哈,哎!真是未曾料到,你竟也有在乎之人,啧啧啧,有意思。哎!你说,倘若有一日,你我二人在他面前,都等着他来施救,他会先救谁呢?” 李漟心思玲珑,对李淑再熟悉不过,言语仿若利刃,直戳李淑心窝,只让她浑身寒意肆意,仿佛能将这漫天大雪都冻结一般。 “他不是早已给出答案了吗?” 李淑冷漠回应,眼底那一抹哀伤一闪而过。 “听说他陪你看过日落?” 李漟见李淑不接话茬,冷冷问道。 李淑挑眉,嘴角轻扬,笑意绽放如百花盛开:“不止如此,他还送了我一条敖犬呢。” 李漟闻言,沉默不语,咬牙轻哼一声,低声咒骂道:“等你回来,看我如何收拾你。” “你我皆是如此,自从铸了金身,手握大权之后,便注定要成为孤家寡人。你倒是不安分,女儿红都能送,他名义上可是我的驸马,你这般做,合适吗,二妹?”李淑笑意更浓,将“二妹”咬的极重,语气中满是讥讽。 “你倒是知晓得不少。” 李漟声音冷冽。 “皇宫之中,又有何事能藏得住?你都已这般明目张胆,我若还不知晓,那可就不配做你的仇人了,不是吗?我劝你还是趁早死了这条心。你我二人最后的结局,不是你杀我,便是我杀你,除此别无他路。” 李漟冷冷看向出神的李淑,淡淡说道:“我有家人,你没有。” “你既有家人,大晚上独自一人跑到此处做甚?李漟,若论这世上谁最了解你,我这个仇人必定能排得上号。你我二人,实则并无区别,你敢去相府吗?你能去相府吗? 你的处境与我相同,往前一步便是那至高之位,往后一步便是背弃过往。所以呀,二妹,日后还是离你的姐夫远些吧。莫要等日后闹出什么丑事,到那时,你又该如何面对你死去的二弟和未出世的侄子呢?” 李淑起身,一脸嘲弄之色,随后便转身领着满脸震惊的李泠朝宫门外走去。行至宫门处,李淑停下脚步,头也不回,淡淡说道:“我会替杨炯说话,你赶紧将八妹的钱批给她,莫要再拿那些理由来搪塞我。” 言罢,便带人消失在了茫茫大雪之中。 李漟静静地坐在小凳子上,凝视着炭盆,愣愣出神。良久,嘴角浮现出一抹孩童般纯真的笑容,轻声说道:“娘,咱们堆个雪人吧。” 说着,她独自一人走到宝华宫的空地上,仿若回到小时候那般,开始收拢积雪,一边欢快地自言自语,一边堆起了雪人。 田令孜远远地看着,眯着的眼眸中老泪纵横,他狠狠瞪了宫内的侍从一眼,见他们都识趣地跑出宝华宫,便就守在宫门外,闭着眼睛,默默地守护着自己的小主子。 此情此景,恰似李漟两三岁那年,唯一的区别便是,那时还有皇后相伴,而如今却只剩小主子孤身一人。 时光悄然流逝,李漟那英气逼人的脸庞被冻得通红,芊芊玉手也满是雪水,可她却仿若未觉,看着眼前自己亲手堆起的雪人,脸上洋溢着开心与激动的神情,全然没了平日里说一不二、威势逼人的长公主仪态。 李漟环顾四周,想要寻些物件给雪人安上两只 “手”,可这四周干干净净,除了皑皑积雪,再无他物。 好巧不巧,一阵大风骤然刮起,李漟不得不抬手遮挡,心中满是戚戚之感。 待风停之后,她轻叹一声,便准备转身离开。就在她手臂刚放下之时,却瞥见雪人下方不知何时多了一红一白两条锦帕。 李漟先是一愣,旋即开心得如同孩子一般,拾起这两块锦帕,安置在雪人两侧,权当是雪人的手臂。 “谁说我没有家人呢,我两个娘都在陪我玩呢。” 李漟小声呢喃着,泪水却早已模糊了双眼。 一阵冷风吹过,轻轻拂动那一红一白两条锦帕,锦帕随风摆动,那雪人竟仿若活了过来,嘴角含笑,像是要与李漟一同玩闹。 李漟满心欢喜,一抹眼泪,绕着雪人嬉笑玩耍起来,一会儿扬起积雪,一会儿捏个雪球抛掷,那笑声清脆稚嫩,悠悠扬扬,传得很远很远。 倚靠在宫门外的田令孜,嘴角扯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小声的自言自语:“主子回来了呢,真好。” 第375章 朱雀靖边 话说南诏善巨郡,一处深山老林之中,一支两千人的商队,翻山越岭,涉水过河,正朝着南诏国都大理城进发。 瞧这商队,众人服饰各异,有本地蛮族,有吐蕃人,甚至还有孔雀国人。这商队规模庞大,人员构成奇特,行事也怪异得很,不走寻常官道与商路,专挑山间小路,遇山攀爬,逢水趟过,全然没有行商的模样。 行至一片丛林,有个皮肤黝黑的男子,从商队前头如疾风般冲向队伍中央。看到那在阳光下闪耀的白色身影,他加快脚步,到了跟前,恭敬地禀报:“公主,穿过前面这片丛林,就出了善巨郡,进入大理府地界。要是全力赶路,一日半便能抵达南诏国都大理城。” 只见那李溟,一头白发醒目非常,听了禀报,立刻下令:“咱们扮作商队,绕路从吐蕃进入善巨郡。一路上为了不引人注意,好多兄弟都是夜里偷偷潜入大理境内。所以在外人眼里,咱们只是一支五十人的小商队。 这么做,是为了骗过吐蕃和大理边境的蛮族部落。如今这计划差不多成功了,大理近在眼前。李逵,今日便让兄弟们好好休息一晚,明天再入大理府。” “是!”李逵高声领命,随后找了一处隐蔽的山坡,安排好警戒岗哨,派出侦察斥候,这才开始安排两千朱雀卫安营歇息。 李溟神色凝重,拿出一张简陋的地图,看了几眼便没了兴致。 这大理,种族繁杂,地形多变。她们能悄无声息地潜入善巨郡,进而进入大理,多亏了内卫多年来与乌蛮落兰部往来,得到他们的帮助,加上杨炯的商队以及奇人异士,这才能如此顺利。 实际上,大华与大理接壤的地方,只有建昌、东川、石城、最宁四个府郡。多年来,李溟带着朱雀卫在这四地作战。经过长时间的经营,李溟对南诏的情况基本上还算了解。 南诏民族众多,从人数和势力来看,大致分为白蛮、乌蛮、金齿蛮、磨些蛮、寻传蛮、和蛮六大民族。其中,皇族段氏属白蛮,势力最大;其次是乌蛮人数最多,分布最广;其余部落都有自己势力范围和私兵,总体上说就是白、乌两蛮统治着南诏。 多年来,李溟的主要对手便是这白蛮和乌蛮。 单说乌蛮,就有十三个部落,而且各个部落之间并非铁板一块,这也才给了李溟能拉拢乌蛮落兰部、打压分化乌蛮的机会。 正思忖间,阿娅快步走来,将内卫的情报详细禀告给李溟:“公主,刚收到消息,南诏国王段思平秘令东川将军乌蛮阿宗在广南西路持摩道挑衅,现在朱雀卫已经和他们交过战了,最新消息是阿宗战败,带着部落残兵向西逃窜。 目前,朱雀卫正在东川郡驻守,广南西路的粮道也已疏通。按照您之前的计划,朱雀卫已经派出十支百人队伍,扮成山匪四处抢掠,周边府郡乱成一团,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没一个敢轻举妄动,生怕被段思平推出去做私开边衅的替罪羊,都在等大理国王段思平的命令。” 李溟点了点头,看向阿娅和她身后的番僧,心里对相府的势力有了更深的认识。 这次一路潜行,仔细想想,多亏了相府的人帮忙。不管是情报支持,还是沿途的物资补给,都可谓面面俱到,手眼通天。 且说这番僧对吐蕃的熟悉程度,就像对自己家一样,对当地的风土人情更是了若指掌。还有这苗女阿娅,简直是个民族百事通,会好几种蛮族语言,对他们的风俗禁忌,比她这个在南疆驻守多年的朱雀卫大将军还清楚。听说还是个用毒高手,这样的奇人都被相府招揽,难怪杨炯会说:要是我去打南诏,南诏早就亡国了。 想到这儿,李溟眼里燃起浓浓的战意,仿佛又看到那天被杨炯臭骂的场景。 当下,李溟眸子一冷,不再多啰嗦,直接说道:“段思平这人反复无常,见我大华内乱,就想趁机捞点好处。我如今没了束缚,可以放开手脚大干一场,估计他现在也不知道我到底是什么打算。 我猜他现在正纠结是继续跟我死磕,还是派使者去长安赔罪求饶。他以前经常干这种事,反复无常,私开边衅,妄图蚕食我边疆领土,一旦发现我大华愤怒,便推出几个替罪羊顶罪。以前是朝廷不愿意多线开战,也看不上南诏这地方,可这次不一样,我一定要宰了段思平,让南诏知道知道什么是恐惧。” 阿娅听了,没多说什么。自己是相府的人,现在奉命协助七公主攻打南诏,又不在少爷身边,言行举止可得注意,不能让人小瞧了相府。 李溟雷厉风行,立刻下令:“传令下去,朱雀卫将军张彦、赵挺、王超按原计划行动。 兵分三路,以东川郡为前沿阵地,一路向西推进,全力攻打会川、弄栋二府。要做出大军直逼大理城的架势,把周围敌军的兵力吸引到这两个地方防守,为咱们潜入大理城和撤退创造机会。 一旦大理城被攻破,马上启动第二阶段作战计划。 大军迅速改变方向,向西南的威楚府进军。 这次作战的最终目标是:占领东川、威远二府,推翻段氏南诏政权。 到时候,大理将被分成东南和西北两部分,这样一来,和大华挨着的南诏东南四府,就像嘴边的肥肉,唾手可得。只要这次行动成功,南诏就再也没有翻身建国的机会,下次作战,就是南诏彻底灭亡的时候。” “是!”阿娅领命,匆匆离开。 走了没多远,阿娅找到相府摘星处的谍子,交代完情报,又放走三只信鸽。看着正忙着给将领们布置作战任务的李溟,阿娅沉思了好一会儿,拉住番僧,走到没人的地方,一脸严肃地说:“这七公主的作战计划,和我从少爷那儿听来的不一样啊,她该不会是想坑咱们相府吧?” 番僧吉尊皱着眉头,想了半天才说:“应该不会。按照她的计划,要是成功,南诏的东南半边都会并入大华,少爷看重的思摩甸和永昌也会更加安全,这样咱们也不用费劲去扶持当地民族来守护这两地的生意。” “可这么做得花多少钱善后啊,咱们哪有那么多钱让她折腾。少爷的意思不过是灭了段氏南诏,涨涨威风,吓唬吓唬那些邦国。她倒好,用咱们的钱和势力,帮她打天下,可真不客气。”阿娅撇着嘴嘟囔道。 “别瞎操心了,把情报送回去,让老爷决定吧。”番僧叮嘱了一句,不想再讨论这个话题。 阿娅也就是发发牢骚,见番僧又要像个闷葫芦一样念经,心里烦闷,轻轻推了他一下,挑起话头:“路过吐蕃,你不想回家看看?” “贫僧是出家人,早就没有家了。”番僧淡淡地回答。 阿娅是个话痨,整个队伍里,就和番僧吉尊熟络,也知道他的脾气,也不恼怒,接着追问道:“你就从来没想过回去?” 番僧想了一会儿,知道这小姑娘的性子,要是不理她,她能一直唠叨个不停。 于是收起嘎巴拉佛珠,看着她道:“相爷和少爷都答应过,等时机到了,会帮我回去。” “哦,要是真打下南诏,对你来说也不算坏事,以后回吐蕃就多了条路。”阿娅没再深究,随口应和了一句。 “那你怎么不回家?不想家吗?”番僧反问。 阿娅听了,轻轻一笑:“我家在黔州大山里,离这儿太远了。再说了,我还没混出个样儿,回去干啥? 少夫人现在正忙着发展江南的航运,还问过我要不要把寨子里的人都接出来,在府里找个差事。可我那些族人在山里待惯了,都不愿意出来。少爷说等他回来,下江南的时候带我一起回寨子,到时候我风风光光地回去,他们看到外面的好,说不定就动心了。” “这就是你出来的原因?想带着家里人过上好日子?”番僧疑惑地问。 “不是,我是逃婚出来的!我不想过那种一眼就能看到头的日子,我得回去,向我阿妈阿爹、还有寨子里的人证明我没错。”阿娅目光坚定,一脸认真。 番僧点了点头,闭上眼睛,准备继续念经。 “哎!你这人,问了我,怎么不说自己的事儿?你为啥出来?”阿娅双手叉腰,气呼呼地说。 “走出地狱,寻找解脱的办法。”番僧语气虽是平淡,可在阿娅却只感觉到了冷寒。 “哼,不说就不说,生什么气呀。”阿娅气得直跺脚,转身走了。 番僧眼睛动了动,诵经声停了一下,声不可闻的轻叹一声,又接着诵念起来。 再说,这两千人休整一夜,一进入大理府就马不停蹄,翻山越岭,趟水过河,终于在一天中午前,抵达大理皇城附近。 李溟望着山下的大理城,人来人往,热闹非凡,商贩的叫卖声、喧闹声,即便隔着老远也能隐隐约约听到。 看到这番场景,李溟不禁皱起了眉头。 根据她掌握的情报,大理城不该这么热闹。现在这么多百姓涌在街上,他们这军队还怎么攻打皇城。 正想着,阿娅急忙跑过来,着急地说:“公主,刚得到消息,今天是南诏国王段思平召集临时部落大会的日子,来的都是各部族的长老。这么热闹是因为各部族都带了不少自己的青壮私兵,再加上大理城原来的五千禁卫军,加起来大概有六千人。” 李溟脸色一沉,叫来乌蛮落兰部的长老,严肃地问:“段思平召开临时部落大会,你不知道?” 落兰部的长老摇摇头,猜测道:“咱们南诏民族太多,估计他是秘密召集了忠于他的部落,不然我不会一点消息都没听到。” 李溟听了,暗叹自己时运不济,脑子飞快地转着,又问:“你们部落大会,参加的人数有规定吗?” “参加的人本来是有定数,但是也会有很多小部落跟着前来凑热闹,他们都会带着不少族人,每次到这个时候,大理城的生意就特别好。”长老轻声解释道。 李溟听了,眼睛一亮,马上下令:“五十个人扮成商队,混进大理城,在北城门附近转悠,确保咱们的退路安全。 一百人扮成乌蛮,以参加部落大会的名义混进城里,找到这次参会的部落,控制住他们,抢夺信物,以他们的身份混进皇城。 李逵,你等我的信号,信号一响,就说明段思平已死,你马上带着城外部队从南门而入,放火烧城,制造混乱,四处宣扬段思平已死,接应到我后,咱们一同从北门出城,明白了吗?” “明白!”众人低声回应。 李溟找了一套乌蛮的衣服,用缠头布把自己显眼的白发裹得严严实实,然后让那一百人把特制的、藏着轰天雷的乌蛮祭祀铜鼓背在身上,腰里别着匕首,朝着大理城南门走去。 南门那儿,守卫的士兵眼睛很尖,对每个进城的人都仔细打量。李溟看着前面的五十人商队顺利混进了大理城,心里稍微踏实了些,带着人混在人群里慢慢往前走,神色平静,准备进城。 “站住,你们是哪个部落的?”守城的士兵拦住李溟前面的几个人,大声问道。 李溟脸色不变,低着头,手不自觉地摸向腰间的匕首。 乌蛮长老走上前,镇定地说:“我们是落兰部的,今天国王召集部落大会,我们特地来参加。”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块刻有落兰部标记的木牌。 士兵接过木牌,仔细看了看,又把众人打量了一番,目光落在他们背的铜鼓上,怀疑地问:“你们乌蛮勿邓部刚进去,也带了不少铜鼓,怎么还要这么多?” <注解:蛮是中原对少数民族的称呼,他们不会这样称呼自己,但是南诏的民族太过复杂,相互之间的称呼除了用部落称呼(白蛮会自称白子、白族),也会用地名称呼(洱源谷的人,金沙畔的人),有的也会用图腾来称呼(阿龙的后裔,虎的子孙)。考虑到阅读的流畅性便都用蛮来称呼和自称。> “乌蛮有三大部,每个部落都有自己的铜鼓,这是部落祭祀的大事,不能马虎。现在部落大会马上就要开始,你这个白蛮后生,别在这里找麻烦。”长老轻声斥责道。 士兵将信将疑,正准备再问,后面又有商队要进城,不停地催促。士兵心里虽不痛快,却还是将木牌扔了回去,挥挥手道:“老爷子,说话别太冲,这儿可不是你们乌蛮的地方。” 长老哼了一声,带着大家顺利进了大理城。 “阿哥,你拦着我干啥?这些乌蛮太欺负人了,什么时候他们敢这么跟咱们白蛮说话了?”一个皮肤黝黑的汉子气呼呼地说。 守城的卫兵一边检查过往商队和行人,一边说:“忍着吧,听说东南战事紧张,那边四个府都是乌蛮的地盘,还得靠他们防备大华的军队。你没看到乌蛮三大部落来了两个吗?看来王上这次主要是和乌蛮商量事儿,其他部落就是来凑数的。” “哼,我看这些乌蛮越来越不把我们白蛮放在眼里了,我们才是皇族。”那汉子依旧有些气鼓鼓。 “好啦!赶紧干活,晚上哥哥带你去乐呵乐呵。”守城卫兵笑着骂了一句,不再说话。 再说李溟一行人,按照之前的计划,分散开来寻找参加部落大会的部落。大理城不大,又有内卫帮忙,很快就在一家客栈找到了乌蛮的勿邓部。 李溟他们穿着乌蛮的衣服,悄悄地把客栈包围起来。李溟带头,慢慢地走进客栈,看到客栈里都是穿着乌蛮衣服的人,就知道这是勿邓部自己开的客栈。她二话不说,一挥手,朱雀卫精兵鱼贯而入。 一下子,客栈里乱成一团,叫骂声、吵声、脏话不断。 李溟眼睛一闪,退到门外,关上门,悠闲地看着街上热闹的行人。 客栈里,桌椅被砸坏的声音、人的惨叫声、呼喊声交织在一起。朱雀卫就像狼进了羊群,将勿邓部的人杀了个措手不及,仓皇逃窜。 这时,有几个人走过来,听到吵闹声,疑惑地问李溟:“阿妹,这是怎么了?这么吵。” 阿娅上前一步,用乌蛮语回答:“快过年了,在大扫除呢。长老说去年生意不好,所以请了家里的大巫来驱邪。” “有道理,有道理。”行人连连点头,听到惨叫声,也不敢多待,听说大巫祭祀驱邪很厉害,还会用活人祭祀,可不敢招惹,就附和了几句,赶紧走了。 李溟一直面带微笑,看着行人走了,就对阿娅开玩笑道:“小丫头挺厉害,有胆量,又机灵,以后跟着我吧。” “呃……谢公主赏识,不过我家少爷恐怕舍不得我。”阿娅认真地回答。 李溟听了这话,愣了一下,仔细看了看阿娅的脸,觉得也就是清秀而已,心里暗叹杨炯还真是多情。她也不再多说,见客栈里声音渐小,不一会儿,朱雀卫便换了衣服出来,无一伤亡。 李溟点点头,让人把客栈落锁,一行人急忙朝着皇城走去。 皇城的守卫非常严密,对入宫的人检查得很仔细,特别是在部落大会期间,这些守卫更是不敢有一点疏忽。 李溟见此,给乌蛮长老使了个眼色。长老明白,赶紧上前交涉。 “我们是来参加部落大会的乌蛮勿邓部,这是令牌和信物,时间来不及了,快让我们进去。”长老着急地催促。 守卫队长扫了眼众人,又仔细检查了信物,确定没问题后,冷冷地说:“阿爷,你们快迟到了,大会都快开始了。” 长老一听这人这么称呼自己,就知道他是乌蛮的人,于是小声道:“小子,路上被白蛮的人故意刁难,耽误了时间。这次的事儿很重要,快让我们进去。” 守卫队长点了点头,给后面的士兵使了个眼色,大家随便检查了一下,就放他们进了皇城。 长老走了几步,就又折返回来:“小子,你是哪个部落的?” “阿爷,我是邛牛部的。”守卫长小声回答。 <注:乌蛮三大部:勿邓部、落兰部、邛牛部。> 长老暗自庆幸,还好不是死对头勿邓部的人。 当下也不再啰嗦,直接说:“咱们乌蛮有句谚语,‘至南山兮歌南腔,临北山兮唱北调’,下一句你知道吗?” “逢坟山兮音俱消,疾步……”守卫长下意识地回答。 长老瞪了他一眼,制止了他接下来的话,然后拍拍他的肩膀,转身进了皇宫。 守卫长一脸疑惑,小声嘀咕:“逢坟山兮音俱消,疾步奔兮莫回瞧。” 且说皇城里面,议事大殿前,一场盛大的祭祀仪式马上就要开始,祭祀完后,部落大会便正式开始。 李溟他们背着铜鼓,来到指定的位置,假装准备乌蛮的铜鼓祭祀。长老坐在乌蛮长老的位置上,神色镇定地看着周围的人。 “王上驾到!”一个太监尖着嗓子喊道。 接着,一个穿着黄色龙袍、身材肥胖的中年人,在太监的搀扶下,走上中间的龙椅,然后一挥手,示意祭祀开始。 “祭天,敬神!”太监扯着尖细嗓子高声唱喏。 李溟等人哪里懂得什么祭祀舞蹈,更别提那铜鼓敲击之法。听得这声令下,哪还顾得上许多,当下便胡乱敲起铜鼓,一股脑儿地朝着场中冲去。 这一下,场面瞬间大乱。 南诏国王段思平见状,先是一怔,旋即怒目圆睁,正要发作。目光不经意间瞥见下首乌蛮长老之位上,竟端坐着落兰部的长老,顿觉大事不妙。 还未等他有所动作,李溟已然抢先一步,冲到近前。只见她手中鼓槌猛地用力一戳,穿透鼓皮,而后拿出轰天雷,点燃后径直朝着段思平奋力掷去。 其余朱雀卫,纷纷效仿。 一时间,鼓皮破裂之声接连响起,紧接着,一个个轰天雷如流星赶月般朝着御座飞去。 “护驾!护驾!”内侍太监惊恐地嘶声大喊。 段思平见此情景,吓得瞬间瘫软在地,双脚好似被定住一般,动弹不得分毫。他双目圆睁,眼睁睁地看着无数轰天雷将自己淹没。 “轰!”一声巨响过后,紧接着又是一连串震耳欲聋的爆炸声,火光冲天而起,久久不息。 段思平被爆炸产生的强大气浪掀翻在地,随后在持续不断的爆炸冲击之下,整个人被炸得支离破碎,血肉模糊,已然辨不出人形。 “王……王驾崩了!!!”不知是谁惊恐地喊了一嗓子,刹那间,现场陷入一片极度混乱之中。 众人惊慌失措,四处奔逃,哭喊声、叫骂声交织在一起。 李溟见状,迅速掏出一枚信号弹,用力射向空中。 紧接着,她一把扯下头上的裹头布,露出如雪白发,那白发在劲风中肆意飞舞,风姿卓绝。 与此同时,她飞起一脚,踹飞一名冲上来的长枪兵,顺势夺过长枪,振臂高呼,声震九霄:“大华七公主、朱雀卫大将军李溟在此,今日特来大理灭国!” 言罢,她仿若一道闪电,身形如鬼魅般冲入那密不透风的人群之中。手中长枪寒光闪烁,所到之处,寒光霍霍。 她目光如炬,瞬间锁定一名扑来的护卫,手中长枪如蛟龙出海,“噗”地一声,径直穿透那护卫的胸膛,枪尖抽出之时,带出一道刺目的血花。 未等旁人反应过来,她顺势一个横扫,只听得“砰、砰”两声闷响,两名护卫如遭重锤,身躯如断线风筝般倒飞出去,重重地砸落在地,溅起一片尘土。 南诏士兵见此情景,一个个红着眼睛,如疯魔般怒吼着,从四面八方朝李溟围堵而来。 李溟神色镇定自若,在人群中辗转腾挪,往来穿梭。此时,两名身形壮硕的士兵,一左一右,呈夹击之势,恶狠狠地向她攻来。左边的士兵挥舞着厚重的长刀,裹挟着千钧之力,朝着她的脖颈狠狠砍去;右边的士兵则手持长矛,如毒蛇吐信,直直刺向她的腹部。 李溟嘴角微微上扬,只见她猛地一扭腰肢,身形如飞燕掠水,向左前方一闪,巧妙避开那长刀的致命一击。与此同时,她抬腿一脚,精准无比地踢在刺来的长矛之上,“当”的一声巨响,长矛被踢得偏向一旁。 紧接着,她手中长枪回挑,枪尖直逼左边那名士兵的咽喉。那士兵面色骤变,惊恐万分,想要回刀抵挡,却已然不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枪尖离自己越来越近。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右边那名士兵趁机再次挺矛刺来,试图救援同伴。 李溟冷哼一声,手腕轻轻一抖,长枪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叮”的一声,精准地磕开了刺来的长矛。与此同时,枪身一转,枪杆横扫,重重地砸在左边士兵的胸口。只听得“咔嚓”一声脆响,那士兵胸骨断裂,闷哼一声,向后直挺挺地倒去,挣扎几下,再无声息。 就这样,李溟带着这朱雀卫小队,一路拼杀,锐不可挡。 可这毕竟是南诏皇城,禁军听闻国王被杀,顿时号角声四起。士兵们如潮水般,源源不断地从四面八方涌来,将李溟围得水泄不通。 李溟毫无惧色,只见她手中长枪挥舞,枪影重重,所到之处,不断传来士兵们的惨叫之声。那枪尖闪烁着森冷的寒光,每一次刺出,都是一名敌军的陨落,生命在这枪下如若草芥。 这时,一名身材魁梧的将领挥舞着大刀,咆哮着全力劈来。大刀未至,那股凌厉的刀风已然刮得人脸生疼。 李溟目光一凛,眼神中闪过一丝寒意。她侧身一闪,刀锋擦着她的衣衫划过,带起一阵疾风。同时,她手中长枪如蛟龙出海,迅猛无比地刺向将领的腹部。将领反应极为敏捷,大喝一声,手中大刀急速下落,“当”的一声巨响,火星四溅,堪堪挡住了这致命的一击。 然而,这一枪巨大的冲击力,震得将领虎口发麻,手臂酸痛,脚步也不由自主地连退三步。 李溟岂会错失这绝佳的战机,手中长枪如疾风骤雨般连续刺出,“唰唰唰”,枪尖闪烁着寒光,如点点繁星,招招直逼将领要害。将领顿时手忙脚乱,额头豆大的汗珠滚滚而下,顺着脸颊滑落。他咬紧牙关,奋力抵挡,但由于身体过于壮硕,行动略显迟缓,一时间竟显得有些疲于应付。 李溟久经沙场,对战场形势和机会的把握堪称精准。她瞅准时机,一枪猛然崩出,眼中闪过一丝凛冽的杀意。只见她长枪连出三招,恰似灵动的蛇信,突破将领的防御后,直逼其中门。紧接着,她猛地发力,力透枪尖,“噗”的一声闷响,枪尖精准无误地刺入将领的咽喉。 那将领瞪大了双眼,写满了惊恐与不甘。手中大刀无力地滑落,“哐当”一声掉落在地。他的身躯晃了晃,缓缓地倒了下去。 皇城之外,李逵看到那腾空而起的信号弹,知道行动的时机已到。他立刻率领着城外部队,如汹涌的潮水般从南门涌入。他们见人就杀,四处放火,所到之处,一片狼藉,迅速朝着皇城方向狂奔而去。 两千朱雀卫如同一条红色巨龙,在大理城的主街上狂飙突进。他们一边疾驰,一边用华语和蛮语高声呼喊:“大华朱雀卫,来此灭国,汝王已死,投降不杀!” 声音响彻大街小巷,回荡在整个大理城,震得居民目瞪口呆。 再说,李溟带着这百人小队,在敌军重重包围之中,左冲右突,如入无人之境。他们一路放火,一路拼杀,且战且退。不多时,李溟身上已有几处伤口,鲜血染红了她的衣衫,但她的气势却丝毫不减,反而愈发勇猛。 在杀死了数十个敌人后,李溟终于杀出一条血路,与李逵率领的部队成功会合。 “公主,您受伤了!”李逵焦急地说道,眼中满是关切之色。 “无妨,我们快从北门撤离,南诏禁军和城外的部队很快就会反应过来!”李溟喘着粗气回道。 众人不敢耽搁,纷纷翻身上马,朝着北门疾驰而去。一路上,他们遭遇了不少抵抗,但凭借着勇猛无畏的斗志和精湛绝伦的武艺,还是成功突破了重重防线。 当他们冲出北门时,身后的大理皇城已被熊熊大火吞噬,火光冲天,映红了半边天空。 李溟回头望了一眼,拿出一件赤色朱雀卫军服,挑在枪上,奋力一掷。长枪如离弦之箭,带着呼呼风声,朝城头激射而去。 “砰”的一声巨响,枪尖深深地没入城墙之中。赤红的朱雀服在风中震荡几下,缓缓舒展而开,在风中猎猎作响。 李溟轻笑一声,而后大吼道:“兄弟们,诸事已毕,回家!” 马蹄哒哒作响,尘土飞扬弥漫。 段氏南诏,亡于大华朱雀卫,享国三十一年。 第376章 叶奔 辽金前线,达鲁古城。 耶律光于阵前力退金国皇帝完颜撒离赫的进攻,此时他周身浴血,神色疲惫不堪,拖着沉重的身躯,缓缓踏入自己的帅帐之中。 耶律光久历戎马岁月,早已惯了军旅营帐的日子。一则为显与麾下士卒同甘共苦之心,二则为能随时把控战局、指挥作战,即便身处达鲁古城,他也从不曾为自己谋取半分特权。 倒也不是说他多么体恤手下,一来是多年军旅生涯养成的习惯,二来也是身为上位者,必要的笼络人心之策。 耶律光独坐于帅帐内,久久不语,他面色沉郁如墨,恰似暴风雨将至的天象,阴沉非常。 在今日守城一役中,他猛的发现自己身边竟隐匿着叛徒与谍子,更要命的是此人竟是追随自己多年的得力战将耶律谢十。这一惊人发现,好似一盆冷水兜头浇下,令他寒彻骨髓,满心皆是惊惶与愤懑。 自战事开启,耶律光便觉诸多蹊跷之处。 按道理而言,他既已成功克下达鲁古城,解了黄龙府被围之困局,战场形势理应一片向好,即便不能实现战局的惊天逆转,至少也该有所起色。 此后,只需稳扎稳打,挥师进攻金国皇帝的行营江州,攻其要害,令其不得不救。倘若一切顺利,江州城破,金国必将遭受重创,大败而归;即便战事不顺,也应是僵持不下的局面。 然而,现实却令人大跌眼镜,最终竟是自己被金军围困于达鲁古城之中。 忆起当时,耶律光下令耶律谢十率领五万兵马先行出发,取道北方山区,迂回奔袭,意图绕至江州后方,对金军形成两面夹击之势,一举荡平狼浪山上的金国驻军。 怎奈天有不测风云,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雪,将耶律谢十所部困于山中。部队在风雪中行进,一路死伤枕藉。最终,在风雪交加之夜,他们迷失了方向,待走出大山时,竟意外出现在江州的正前方。 如此一来,原本精心策划的奇袭、穿插、包围之策,瞬间化为泡影,变成了毫无胜算的强攻与冒进。 金国皇帝反应极为迅速,即刻亲率大军出城迎敌。在城外狼浪山金兵的合围之下,辽军反而陷入了重重包围。 耶律光无奈之下,只得率部且战且退,最终退守至达鲁古城。即便遭遇如此大败,当耶律谢十表示愿以死谢罪时,耶律光念及旧情,只是下令打了他三十军棍,降职一级,命他戴罪立功、以观后效,压根儿未曾怀疑过耶律谢十会背叛自己。 毕竟,耶律谢十不仅是他一手栽培提拔起来的猛将,且身为一个出身低微、根基浅薄的破落贵族,不紧紧追随他这个太子,实在难以寻得更好的出路,更别说背叛能带来什么好处了。 然而,世事往往出人意料。 达鲁古城中藏有地道这一绝密之事,仅有耶律光的亲兵以及寥寥几位高级将领知晓。这条地道,乃是安抚司多年来为以防万一、预备后路而挖掘的。即便当初攻打达鲁古城时战况惨烈至极,耶律光也始终未曾启用。 可如今,这地道却接二连三地被敌军发现,这让耶律光不得不怀疑,军中有奸细在暗中作祟。为此,他秘密责令安抚司的亲信展开彻查,然而,经过多日的明察暗访,却始终未能找到任何蛛丝马迹。 无奈之下,耶律光只得推测,要么是梁王耶律斜轸泄露了机密,要么便是金国皇帝机缘巧合之下发现了地道。 直至今日守城之时,负责南城防守的耶律谢十所部防线险些崩溃,他竟亲自前来,极力劝说自己从地道撤离。这一番言语,恰似一道晴天霹雳,令耶律光的心瞬间坠入冰窖。 首先,耶律谢十所负责的南城,乃是整个城防的重中之重,部署了大量兵力。前两次金国皇帝攻城时,南城皆安然无恙,此次敌军攻城所用策略与之前并无二致,只不过攻势愈发猛烈了些,南城怎会突然之间就险些失守,甚至还需主帅弃城而逃? 再者,耶律谢十此人一向以儒将风范示人,平日里沉稳持重,声名远扬于全军上下。此番说出这般动摇军心的话语,实在让耶律光震惊与不解。 当下,耶律光顾不得许多,即刻带领亲兵卫队,火速奔赴南城。在他的亲临指挥下,士兵们士气大振,众将浴血奋战,终于成功击退了金军的这次进攻。 在反击过程中,耶律光表面不动声色,暗中却始终密切留意着耶律谢十及其亲兵的一举一动。表面上看,一切似乎都与往常无异,然而,他却敏锐地察觉到,南城箭矢的消耗量远远超出了正常水平,甚至一度到了无箭可用的窘迫境地。 至此,耶律光已然有八成把握断定,耶律谢十及其麾下两万兵马,便是那隐藏在暗处的叛徒。 击退敌军后,耶律光强压心中的怒火与疑虑,面带微笑地对耶律谢十说道:“此番辛苦你了,若不是你提前压制住金军的进攻势头,恐怕后续登上城头的敌军还会更多。” 耶律谢十神色恭敬,连忙回应道:“不敢居功,实在是当时战况紧急,不得已才大量使用箭矢铺城御敌。” 耶律光微笑着轻轻拍了拍耶律谢十的肩膀,一切看似与往日并无不同。 耶律光看着营帐中跳动的篝火,回想起今日发生的一切,不禁长叹一声:“唉,人在说谎且即将被拆穿之时,往往会在巨大的心理压力下,不自觉地急于为自己辩解。我并未询问缘由,你却如此迫不及待地解释作战时的箭矢消耗情况,真是个聪明蠢人。” 言罢,耶律光起身离开营帐,朝着达鲁古城的城主府缓缓走去。 一路上,耶律光沉默不语,待寻到叶枝后,他引领着叶枝步入内室,二人相对而坐,一时竟无言以对。 叶枝心中暗自纳闷,不知耶律光突然前来所为何事,手不自觉地悄悄放在藏于大腿处的贞洁卫上,面上却依旧神色镇定,轻声问道:“太子此番前来,所为何事?” 耶律光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不再拐弯抹角,直言道:“公主,你我夫妻一体,如今事急,我也便不与你客套了。当下,我需要你去做一件关乎你我生死存亡的大事。” 叶枝闻言,微微一怔,随即神色变得凝重起来,正色说道:“太子请说。” “耶律谢十已然背叛,我猜测他应是皇帝安插在我身边的棋子。如今他手中握有两万死心塌地的部落军队,而我军如今总共剩下不到六万人马。我不能贸然对他下手,一旦引发内部火并,达鲁古城必将瞬间沦陷。 我推测,皇帝此番是铁了心要置我于死地,并且应该是开始着手构筑黄龙府和长春州的防线。从耶律谢十近来那急不可耐的举动来看,皇帝那边的准备恐怕已基本就绪。” 耶律光面色阴沉如墨,语气虽竭力保持平稳,却难掩其中的愤怒与焦虑。 叶枝听闻此言,心中大惊,深知此事干系重大,当下毫不犹豫地说道:“太子但说无妨,需要我做些什么?” 耶律光微微有些诧异,暗自感叹不愧是大华的公主,在这等危急关头,竟有如此气魄与胆识,绝非寻常女子能有。 耶律光也不扭捏,坦诚说道:“跟了我这么多年的耶律谢十都被皇帝收买,我实在不敢想象身边究竟还暗藏着多少叛徒与谍子。如今,我能信任的人已然无几,而能助我破除这困局的,唯有公主你了。 还望公主今夜便从地道出发,南下赶赴黄龙府。带上我的信物,找到黄龙府守备萧伯仁。他现在应该已经为皇帝募集了不少契丹部族的私兵,想必是打算等我战败后,负责收拾残局、稳住防线。 你出城之后,务必即刻派人前往咸州,找到咸州将军萧嗣先,令他秘密北上,前往黄龙府统领兵马,支援达鲁古城。萧嗣先与萧伯仁乃是旧相识,且萧嗣先是我母族萧氏的主脉,凭借这层关系,说服萧伯仁出兵解达鲁古城之围,想来应当不会太过困难。” 叶枝听完,沉思良久,随后面露疑惑之色,说道:“我听小妹提及,萧嗣先是驻守咸州的中流砥柱,若他就此离去,一旦金国强攻咸州,大辽的南线岂不是危在旦夕?到那时,金国大军倘若合兵一处,这局势可就……” 耶律光听了,凝视着叶枝,心中暗自思忖,这位和亲而来的大华公主,果然心思缜密,见识不凡,比起自己那嚣张跋扈的表妹萧崇女,不知要强上多少倍。只是如今大华早已变了天,她的身份已然大不如前,失去了往昔的分量。 但眼下形势危急,自己实在无人可信,当下也不再隐瞒,沉声道:“所以,这一切行动都必须秘密进行,切不可走漏半点风声。咸州由萧嗣先与萧兀纳共同驻守,萧兀纳虽无出众的统帅之才,但守城的能力还是有的。再者,咱们此番解围的另一个关键人物,便是小妹费尽周折、辗转千里寻来的帮手。” 叶枝神色平静,静静地等待着他继续说下去。 “此人便是杨炯,此刻他已然深入金国腹地,不日便可抵达金上京。”耶律光郑重其事地说道。 “杨炯?!” 叶枝听闻此名,瞳孔急剧收缩,身躯也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耶律光只当她是太过震惊,毕竟自己当初收到小妹的密信时,同样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于是,他耐心解释道:“杨炯率领八千精兵,从高丽登陆,一路隐秘奔袭,很快便能兵临金上京。 我那杨兄弟战功赫赫,历经百战而无一败绩,尤其擅长奔袭作战、攻城拔寨,对于攻打敌方国都更是经验丰富。金国上京会宁府,乃是金国人的根基所在,不仅聚居着众多金国皇族与部落显贵,更是他们的祖庭宗庙之所在。一旦杨炯挥军攻打金上京,完颜撒离赫即便有心继续围困达鲁古城,他手下的将士们也定然不会答应,必定会回师救援。 但如今局势瞬息万变,实在难以预料。内有耶律谢十这等叛徒暗中谋划,外有金军虎狼环伺,我实在不知自己能否坚守到杨兄弟攻城的那一天。所以,咱们必须做好多手准备。 达鲁古城距离黄龙府并不算远,若全力奔袭,快则一天,慢则一天半便能抵达。公主,此番重任便托付于你,实在是辛苦你了。” 耶律光言罢起身,朝着叶枝行了一礼。 叶枝见状,急忙从听到杨炯名字的震惊中回过神来,起身回礼,态度坚决地说道:“太子不必如此多礼,你我夫妻一体,休戚与共,此事我自当全力以赴,义不容辞。” “好,公主此番大恩,我必定铭记于心。我这便去安排亲信,护送公主出城。” 耶律光神色凝重,说完便匆匆离去。 叶枝独自站在原地,心中暗自冷笑。 她虽早已对上位者的冷酷无情、唯利是图有所认知,可今日亲见耶律光这般仅仅口头感激,却毫无半点实质承诺的模样,心中还是不免泛起一阵寒意,顿觉心灰意冷。 她与耶律光之间本就情分淡薄,自从得知他和南仙有意扶植萧崇女为皇后,以此来拉拢萧氏一族后,叶枝便已然断了念想,不再抱有任何奢望。 如今耶律光恳请自己前往黄龙府求援,却连一句哪怕是敷衍的承诺都没有,显然在他们眼中,自己这个父母双亡的和亲公主,即便付出再多努力,也依旧无足轻重。 或许他们日后会念及一丝旧情,饶自己一命,但那也不过是未知之数。一旦萧崇女代表的萧氏对自己发难,南仙和耶律光又怎会顾念往日的情分? “啪!” 叶枝突然抬手,狠狠地扇了自己一巴掌。 她满心愤恨,恨自己为何还心存幻想,奢望这些上位者能讲半点情分;恨自己历经诸多磨难,却依旧不长记性,竟还妄图将未来寄托在这虚无缥缈的情分之上,实在是愚不可及。 感受着脸颊传来的阵阵刺痛,叶枝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复着心绪。 若说此前她还对南仙和耶律光抱有一丝幻想,期望他们能念及些许情分的话,那么今日耶律光的态度,以及自己这一巴掌,已然彻底将她打醒。 从今往后,她将不再轻信世间所谓的情分与人心,尤其是在这尔虞我诈、弱肉强食的上层社会。就在今夜,她那颗原本还残留着几分温热的心,彻底变得冰冷坚硬。 叶枝稳住心神,收拾好随身物品,跟随耶律光安排的亲兵,趁着夜色,悄然来到一处破旧的民房。众人找到灶台,掀开之后,便露出一条叶枝此前从未知晓的密道。 叶枝见状,也不多言,径直跟随亲兵踏入了密道之中。密道内光线昏暗,弥漫着一股潮湿腐朽的气息。她借着微弱的火光,在这狭窄逼仄的地道中艰难前行,心中暗自思忖:这想必便是耶律光所说的秘密退路,如今他身边实在无人可信,才不得不将如此重任托付于自己这个和亲公主。 而自己,虽明面上怀有耶律光的子嗣。可实际上,自从大华帝后相继离世,自己在大华的依仗便已荡然无存。日后上位的那个所谓侄皇帝,又怎会顾念一个远在他乡的姑姑?更别指望他能为自己撑腰、提供帮助了。所以,在耶律光眼中,自己除了依靠他,依靠肚子里的孩子,已然别无他法,这也正是他信任自己的缘由。 事实上,如今的形势也确实如此。 自己与耶律光已然是命运共同体,他若遭遇不测,自己也绝无活路可言,更别提什么日后争夺皇后之位了。所以,她实在没有理由拒绝,当下唯有全力以赴,保住耶律光,才是保住自己的唯一希望。至于将来,待局势稳定之后,便是她叶枝反击之时。 这般想着,叶枝在密道中不知走了多久,终于在一处拐角处停了下来。只见亲卫熟练地摆弄了几下机关,面前的石门缓缓开启,众人鱼贯而出。 叶枝回头望去,只见此处竟是达鲁古城外的一处石山,地道的出口巧妙地隐藏在山脚下的一处石壁之上,若非亲眼所见,实在难以察觉,当真是鬼斧神工,隐蔽至极。 当下,叶枝也来不及感叹,立刻下令道:“一队即刻前往咸州,传令萧嗣先速速赶往黄龙府;一队作为先锋,快马加鞭,即刻奔赴黄龙府,找到萧伯仁,暗中探听他的虚实,看他是否真有出兵相助的可能,亦或是已然彻底投靠了皇帝。待得到确切消息后,切不可轻举妄动,等我与萧嗣先赶到之后,再做定夺。” “遵命!” 亲兵们低声领命,随后四人两两一组,翻身上马,扬尘而去,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叶枝看了看身旁仅有的一男一女两名安抚司亲卫,心中暗自感叹,耶律光如今所处的局势当真危急万分,如此重要的任务,竟只能托付给这寥寥几人,看来此番真的是命悬一线了。 这般想着,三人也翻身上马,朝着黄龙府的方向疾驰而去。 在外人看来,叶枝怀有身孕,定然无法快行。实际上也差不多,叶枝虽然是假怀孕,可这几个月来,因服用丹药催动气血,身体早已落下病根,变得极为孱弱。稍有冷风一吹,便浑身燥热难耐;可一旦血崩发作,又会瞬间如坠冰窟,寒冷彻骨。 叶枝深知其中利害,不敢有丝毫大意。若是快马加鞭,稍有不慎,便极有可能引发血崩,到那时,不仅自己的计划将彻底败露,就连性命能否保全,都还是个未知数。 这也正是她提前派人前往黄龙府的原因,提前收集情报,以免自己到达之后再浪费宝贵的时间。 三人一路快马加鞭,行至一处枯树林时,三人对视一眼,心领神会,直接打马绕路而行。 “这是要去哪儿呀?太子妃!” 一个突兀的声音骤然响起,仿若夜枭啼鸣,打破了寒夜的寂静。 三人听闻此声,顿觉脊背发凉,冷汗瞬间湿透了衣衫。 安抚司的男卫反应迅速,大声吼道:“快走!” 说罢,用力抽打了叶枝和那女卫的马匹两下,自己则放缓速度,紧紧护在两人身后,拼尽全力朝着东南方向奔去。 “太子妃!我劝你还是别跑了,兄弟们可都等候多时了!” 那为首之人扯着嗓子大喊,一马当先,身后马蹄声阵阵,竟有十人之多。 叶枝回头望去,只一眼,凭借着她这段时间练就的眼力,便看出这十人皆是训练有素的杀手。这一发现,令她惊恐万分,一颗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儿。 她心中暗自思忖,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他们为何会发现自己的行踪,还提前在此设伏?一时间,叶枝只觉心乱如麻,气血翻涌,几近失控。 叶枝吓了一跳,赶快镇定下来,强迫自己冷静思考。 从这群人的人数来看,应当并非是专门针对自己设下的埋伏。按理说,若他们知晓自己的真实目的,必定会派出更多人手。如此看来,最大的可能便是,皇帝在达鲁古城四周布下了众多眼线,分散各处巡逻,旨在防止耶律光逃脱,所以兵力才这么分散。 也就是说,他们应是意外撞见自己一行人。那人反复喊着 “太子妃”,想必是不确定自己身份,妄图通过套话来确认。 这杀手倒是有些心眼,猜到来自达鲁古城方向、带着护卫的女子,极有可能是太子妃。只是他也在纠结,本是伏击耶律光,却碰上自己,故而才这般叫嚷,应该是怕错失伏击耶律光的时机。 “太子妃!怎么不说话呀?你若是不承认,兄弟们到时候可说不上能干出什么来!” 追兵首领的声音再度传来,满是威胁之意。 叶枝冷笑一声,朝女卫道:“他不知咱们是谁,这是在试探我的身份。” 女卫先是一怔,旋即心领神会,大声回应:“既然知道本宫是谁,为何还追?你们意欲何为?” 那首领见其中一人搭话,心中一喜,回应道:“天寒地冻,兄弟们知道太子妃怀有身孕,这不是要请您回去好好养胎吗?” “哼,以下犯上,不知死活的狗东西!” 女卫厉声叱骂。 杀手首领眼眸一寒,怒喝道:“给老子射箭!只留太子妃一人。” 女卫见状,大吼:“分散突围!” 男卫心领神会,一刀刺入女卫胯下战马的马臀,而后守在她身后,奋力奔逃。 叶枝见状,拨马朝另一个方向,头也不回地喊道:“蠢货,我才是太子妃!” 说罢,顾不得被战马颠得气血翻涌,狠狠抽了几下马臀,消失在夜色之中。 “老大,这哪个是太子妃?” 一杀手疑惑大喊。 “艹,你他妈问我,我问谁?这黑灯瞎火的,我能看清楚啥?” 首领瞪眼怒吼。 “那咋办?” 首领咬牙切齿,大声道:“四人去追那单骑女人,其余人跟我去追那两个人,要抓活的!” “是!” 十人领命,分散朝各个方向追去。 且说叶枝一路疾驰,朝着黄龙府的反方向狂奔。从午夜跑到破晓,天色渐明,看着身后紧追不舍的四人,心中焦急万分。 她能明显感到胯下战马速度渐慢,而自己甚少出远门,对周边地形一无所知,这般奔逃,全然不知前方有何危险。 叶枝清楚,一旦被抓,最好的下场也是被砍死在这荒郊野外。最坏的下场,她想都不敢想。这群杀手敢追杀自己,甚至原本是要伏击太子耶律光,他们深知事成后的后果,若无所顾忌,自己怕是求死都难。 这般想着,叶枝只能不断催促胯下骏马,声音也满是急切:“快些,再快些”。 “二哥,咋办?咱们已经离开伏击地点很久了,若是坏了大事,恐怕咱们的家人和部族都会被……” 一杀手满脸焦急。 那被叫做二哥的麻子,看了眼奋力奔逃的叶枝,眸子一冷,咬牙道:“管不了那么多了,射箭!就算她真是太子妃,死了也便死了,咱们本就是意外发现他们,抓住了不一定有功,可若擅离职守,让耶律光跑了可就完了。” “二哥,可老大说……” 另一杀手拍马进前,一脸愁容。 麻子脸色一寒,大骂道:“说个屁,他什么性子你们不知道?以前咱们暗杀那些官员,那些个贵族小姐和官夫人哪次不是被他给祸害了。这次心更大,想玩太子妃了都,真是……!艹!” 众人闻言,皆是沉默。 “都他妈别装死,告诉你们,皇帝既然让咱们干围杀太子的事,咱们绝没有活命的可能。成功了,咱们的部族和家眷世代荣华,失败了,咱们就等着被灭族吧!” 麻子怒吼一声,率先张弓,嗖的一声,弓箭直朝叶枝胯下战马射去。 众人见状,再不纠结,纷纷举箭,朝着叶枝射去。 叶枝大惊,奋力抽马,控制着马缰绳,朝着眼前的山坡树林冲去。 “艹!兄弟们,别留手了。若是再不解决这娘们儿,被发现咱们擅离职守,必然是死路一条!快,射箭!朝人射!” 麻子撕声大吼。 叶枝只觉耳边箭声呼啸,死亡从未如此逼近。她无暇多想,也不敢想,依靠着树林遮掩,奋力拍马朝山顶奔去。此时她已抱定必死之心,若天要亡她叶枝,她便给自己选个体面的死法。 这般想着,叶枝掏出自己的贞洁卫,长叹一声:“听说你到了金国,这大概是咱们分别后,距离最近的一次。” 说完,叶枝跑马到山侧,抬眸看到眼前的悬崖和下面已经结冰的河流。心中凄苦万分,听着身后嗖嗖的箭雨声,刚要拔刀自戕,突然感觉身子一歪,马腿一偏,冲势不停,马匹直接冲到了悬崖之下。 叶枝则是被这一带,整个人重重摔进了远处的一个地洞之中,她只觉整个人像是被什么狠狠撞了一下,而后剧痛传来,让她险些晕厥。待她稳住身形,抬眼看向那洞口,却发现已经被自己砸得坍塌,毫无光亮。 叶枝强自镇定,忍着全身的疼痛,四肢并用,摸索着朝洞口爬去。 “砰 ——!” 一声巨响传来,让黑暗中的叶枝愣在原地,不敢动弹分毫。 “艹!二哥,那女人跳崖了!真他妈狠呀!” 一杀手看着没入冰窟的战马,满脸惊愕。 麻子看着缓缓沉没入水的马腿,神色晦暗不明。 “二哥,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这么高落下去,砸在冰面上,马都活不了,何况她一个女人?别浪费时间了,且不说她是不是太子妃,就算是,也没命活了。 咱们赶紧返回,莫要让人知道咱们擅离职守,周边那几组杀手本来就和咱们不对付,若是让他们抓住了咱们的把柄,后果不堪设想!快走!” 麻子说着,直接调转马头,拍马而去。 叶枝在漆黑的山洞中听得真切,大气都不敢喘。此时她明白两点,一是这封住洞口的土应该不多,不然自己不可能听到外面的动静,第二便是自己福大命大,逃过一劫。 即便如此,她身躯依旧紧绷,不敢有丝毫大意,生怕外面的人再来个回马枪。四周伸手不见五指,只有自己轻微的呼吸声,好像那心跳也能听见一般。 突然,一股血腥味传来,紧接着叶枝只觉一股剧痛从小腹传来,而后便是血崩如注。 叶枝大惊失色,小腹的剧痛让她几近晕厥,那一直压抑的情绪瞬间决堤,她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泪水如喷涌的泉水,怎么也止不住。 她心里好气、好苦、好委屈,此时不是月末,自己血崩,这假怀孕再也装不下去,非但如此,她这次血崩,怕是要彻底要了自己的命。 叶枝捂着嘴,死死咬着嘴唇,缓缓瘫倒在地,她能感觉到自己那隆起的小腹正随着血崩渐渐变得平缓,而那剧痛却丝毫未减。泪水在她眼角滑落,氤氲身下土地,她闭上双眼,静静等待着死亡。 她脑海中思绪万千,却又一片空白,那疼痛之感渐消,转而是彻骨的寒意,眼前又突兀地出现了那日的场景。 “给我些防身的东西,一旦事不可为,让叶枝有尊严的死!” “不必如此,我会护你周全。” “世事无常,叶枝需要那点仅存的尊严。” “能抱抱我吗?” 那日的话语在叶枝脑海不断重复,她咬着嘴唇,伸手缓缓拔出杨炯那日送给自己的贞洁卫,意识已经模糊不清:“你没保护好我呢,下辈子早点来,让我做一回我自己。” 说着,刚要用力捅向自己的心窝,却怎么也抓不住匕首,全身没有一丝一毫的力气,叶枝凄然一笑,摊开双手,意识恍惚,渐渐消散。 第377章 善恶一念 <特别鸣谢:tijin的礼物之王!!!本章八千字,特此加更!> 时序如流,叶枝只觉自身仿若踏在半空,只觉得周身彻骨寒意,诸般知觉皆已消散,就连自身生死,亦浑然难辨。 她悠悠转醒,眼帘轻启,却见周遭黑漆如墨。正欲微动手指,探一探生死境况。 陡然间,脚底突然被什么重物猛力一撞。 叶枝顿感浑身僵凝,那原本涣散飘离的思绪,刹那间仿若百川归海,汇聚一处,精神紧张到了极点,大气都不敢出。 俄而,那物又顶了顶她的腰际。紧接着,一股温热裹挟着如芒刺般的触感,自腰间突然袭来。 “熊!” 叶枝瞬间反应过来,那舌头上的倒刺,每一下舔舐,都令她身躯止不住地簌簌颤抖。 她心里明白,自己这是误陷熊窝了。所幸,从那触感和动作推测,应是一只熊崽子无疑。 叶枝心下稍安,轻动右手,虽仍气力微弱,却惊喜地发觉能握住匕首了。当下,她一寸一寸、极为徐缓地抬起匕首,全神贯注地感受着熊崽子所处方位 。 那熊崽似在确认叶枝是否还有生机,用力拱了几下她的腰后,便缓缓爬到她的头边。先是用爪子轻轻拍了拍,见毫无动静,便欲探头去舔她的脸颊。 叶枝见此,瞳孔骤缩,左手如铁钳般死死扣住熊崽子的身躯,右手持匕奋力刺出。整个人仿若癫狂,倾尽全力,一刀又一刀,朝着那挣扎不休的熊崽子狠狠扎去。 “吼 ——!” 熊崽子在叶枝手中拼命挣扎、撕咬,发出凄厉嘶吼,四肢疯狂抓挠着叶枝的双手。 叶枝仿若陷入癫狂,浑然不顾手臂传来的剧痛,一刀紧接一刀,奋力戳刺。鲜血飞溅,喷满她的上身和面庞,可她似乎不知疲倦,仿若要将心底积攒的所有委屈与苦楚,都借由这狂暴的方式宣泄而出。 熊崽子气息渐微,没了动静,叶枝全身脱了力。 她眼神空洞,脑海一片空白,此时唯有一个念头在心底反复回荡。一定活下去,顽强地活下去。她要去见那个人,对他打骂、埋怨,做什么都好。总之,此刻叶枝那死寂般的心,再度燃起炽热火焰,她发誓定要活着与他相见。 叶枝深吸一口气,一手提匕首,一手拖起熊崽子的尸身,一下又一下,奋力扒开堵在洞口的封土。 那封土本就不算多,没费多少工夫,一道刺目的阳光便倾泻而入。叶枝下意识抬手遮挡,待适应光线后,拖着孱弱无力的身子,艰难地爬出了熊洞。 叶枝缓缓起身,举目四望。 此时约莫正值晌午,阳光炽烈耀眼,她也不知自己在这熊洞之中熬过了多久。低头看向满身被鲜血与泥土沾染的自己,悲意顿生,几欲泪崩。 她深吸几口气,深知此地断不可久留。这可是熊窝,也不知这熊崽子是否还有同伴,若是成年熊归来,自己绝无生机。 念及此处,叶枝拖着沉重的步伐,朝着山下踽踽而行。她一边走,一边感受自身状况,发觉除了头晕目眩、浑身乏力,血崩竟似已止住。 对此,她心中五味杂陈,不知该喜还是该忧。 她曾听李渔说过,若在月末前提前血崩,往后不但无法再假装怀孕,还极有可能因失血过多而丢了性命。即便侥幸存活,因气血大亏,日后恐也难再生育。 叶枝苦笑着,只觉内心空落落的,她已然失去太多,如今连为人母的机会或许都没了。如此看来,除了那无人在意的贞洁,自己似乎已没什么可再失去的了。 她伫立在河畔,凝视着被阳光映照得刺目的冰面,一时间满心茫然,不知该去往何处。 若是返回,自己没了身孕,对耶律光而言,怕是再无一丝价值。假怀孕时他都未曾善待自己,如今又怎会例外。若是前行,可前路茫茫,这广袤旷野,何处才是她叶枝的归宿呢? 正思忖间,一阵眩晕感猛然袭来,她身形一晃,险些栽倒在地。叶枝赶忙扶住岸边的一株枯木,待缓过神来,心中陡然涌起一股就此离去的念头。 她实在是苦不堪言、疲惫至极,不想再过这种提心吊胆、顶着别人之名苟活的日子,这日子压得她喘不过气,身心俱疲。 这念头一起,便如野火燎原,迅速吞噬了她的理智。叶枝越想越觉得生无可恋,当下无力地松开紧攥着的熊崽子尸身,取出自己的贞洁卫,手指轻轻摩挲着刀鞘。 不知为何,她下意识地便去摸索绑在大腿上的绑带。 当确认绑带还在时,叶枝心中没来由地心安,凝视着手中的贞洁卫,怔怔出神: “这是我随身携带的匕首,削铁如泥,锐不可当,送给你算是临别礼物。” “我听说草原女子都有一把自己的贞洁卫,你这是担心我被人侮辱?” “你混蛋!凭什么安排我?凭什么让我做别人的替身!凭什么!” “你休想甩开我,我缠你一辈子!” 叶枝想着想着,泪水就模糊了双眼,她缓缓跪地,一刀一刀分割着熊崽子的尸体。一边哭泣,一边将带血的肉送入口中,强忍着呕吐的冲动,用力吞咽。 她深知自己失血过多,命悬一线,此刻唯有一个信念支撑着她活下去。一定要见那人最后一面,让他知道,自己是叶枝,不是任何人的替身,只是叶枝。 “呕 ——!” 许是情绪过激,又或是从未吃过带血的生肉,没吃几口,叶枝便剧烈干呕起来。 她一手撑着枯树,一边呕吐,一边强咽,直至将熊崽子的肉全部咽下。 叶枝望着满是鲜血的双手,以及那已然辨不出模样的熊崽子,神情落寞地站起身,移步至河边。看着冰面上那形容憔悴、仿若鬼魅的自己,悲从中来,朝着远处声嘶力竭地大吼:“我定要缠着你一辈子!” “呜呜呜!” 叶枝的情绪在生死边缘徘徊,在尊严与屈辱、委屈与不甘间跌宕。再瞧着自己这狼狈不堪的模样,她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悲恸,放声大哭。 时值正午,冬日暖阳倾洒而下,冰河波光粼粼。旷野之中,唯有叶枝那悲切的哭声悠悠回荡。 远处,几只停在岸边饮水的麻雀,闻声纷纷侧首,眼中满是疑惑,仿若被这哭声深深触动,就那样呆呆伫立,忘了低头饮水。 哭声渐歇,直至悄然无声。 叶枝用力握了握手中的贞洁卫,起身走向薄冰漏水的岸边,惊飞了那群失神的麻雀。她重新跪地,捧起冰冷的河水,轻柔地擦拭着满是血迹的面庞。 那冰冷触及脸颊的瞬间,叶枝浑身一颤。稍作适应后,她开始仔细清理面庞与衣物上的鲜血。脱下满是血污的亵裤,取出锦帕,细细擦洗身体。衣服上的血迹已然干透,她只能尽力拭去泥土。 待一切收拾停当,看着水中那熟悉又陌生的面容。她深吸一口气,将贞洁卫重新绑在大腿内侧,勉强扯出一抹微笑,自我鼓励道:“叶子,你一定能活下去。” 言罢,抖擞精神,轻声哼唱着不知名的小调,迎着暖阳,朝着东南方前行。 叶枝实已别无选择,在以冰冷河水洗脸时,她便已权衡利弊。当下,唯有朝着黄龙府的方向行进。她此时虽然无法再伪装怀孕,倒是可推脱为被杀手追逼所致,只是往后的日子,愈发没了依靠与依仗。 不过,对于历经生死、饱受磨难的她而言,似乎也并非不可承受。她无人可依,唯有靠自己,这道理,她自幼便有深刻的体会。 就这样,叶枝思绪纷乱,一边前行,一边思索,凭借着一股执念和仅存的气力,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黄龙府赶去。 行至深夜,凛冽寒风如无数利刃,肆意割向叶枝。她本就身负重伤,尚未痊愈的身躯,在这狂风肆虐下,脆弱得仿若风中残烛,随时都可能熄灭。 每一阵风刮过,都似要将她的皮肉一寸寸撕裂。叶枝的衣衫早已被狂风扯得破碎不堪,露出一道道尚未愈合、渗着血丝的伤口。寒风直直灌入伤口,钻心的疼痛仿若无数钢针在骨缝间穿梭,痛得她几近昏厥。 她的嘴唇干裂起皮,因长时间紧咬抵御疼痛,已然渗出丝丝鲜血。苍白如纸的脸上,唯有一双眼眸还透着倔强的光芒,可这光芒,也在寒风的侵袭下,逐渐黯淡。 叶枝的双腿仿若灌满了铅,沉重得难以抬起。每迈出一步,都要耗尽全身力气,身形也随之剧烈摇晃。她的双手紧紧握住从路边捡来用作支撑的木棍,指节因用力过度而泛白,即便如此,狂风仍试图将她手中的支撑夺走。 此刻的她,全凭内心一股顽强的执念苦苦支撑。她本就体弱,如今又长途跋涉,加之失血过多,她清楚地意识到,今夜或许便是自己在人间的最后时光。 对此,她倒也显得颇为坦然,没了先前的崩溃与癫狂。相反,她还暗自庆幸在河边洗净了面容。听闻人死时的模样,便是在地府的模样,如今自己这般洁净,也算是能做个体面地鬼呢。 若说还有遗憾,那便是没能成为让杨炯仰望的人,没能亲口告诉他:我是叶枝,不是任何人的替身。 一想到此,本已稍显平静的内心,又泛起波澜。杨炯那日对自己不屑一顾的神情,叶枝始终铭记于心,难以释怀。 “下辈子吧,下辈子再找他讨还。” 叶枝喃喃自语,似在宽慰自己,又似在驱散心头执念。 话一出口,叶枝紧绷的心弦瞬间断裂,全身力气仿若被抽空,被狂风一吹,便摇晃着栽倒在路旁。耳边风声呼啸,眼前漆黑一片,叶枝嘴角含笑,缓缓闭上了双眼。 “哎!老头子,你快看呐,那莫不是个人?” 一老妪的声音骤然响起。 “休要胡说,这荒郊野外,哪会有人?” 一老头没好气地回应道。 老妪闻言,满心狐疑,待老头赶着驴车靠近,她那昏花的眼眸陡然一亮,赶忙拉住老头的胳膊,沉声道:“老头子,真的是个人呐。” “吁 ——!” 老头猛地拉紧驴缰绳,目光审视地看向倒在路边的人。 “老婆子,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条路咱们常走,从未见过这般事,要是流寇打捻,那可就糟了。” 老头说着,便欲继续驱赶驴车。 老妪急忙伸手拉住老头,低声道:“我瞧着像是个女子呢。” 老头一听是女子,先是一怔,随即看向老妪,见她眼神闪烁,瞬间明白了她的心思。 只见这老头转身拿起车上采药用的锄头和柴刀,将锄头递给老妪,自己则手持柴刀,小心翼翼地朝那人走去。 待走到近前,老妪用锄头轻轻掀开倒在地上的人,老头将火把凑近。二人先是一愣,旋即那布满皱纹的脸上,竟泛起诡异的喜色。 “这姑娘生得可真标致,跟那仙女下凡似的。” 老妪惊叹道。 老头连连点头:“谁说不是,比那谋克(百夫长)的小妾还美上不知多少呢。” “那……” 老妪满是褶皱的脸上,担忧与贪婪交织。 老头沉思良久,探了探女子的鼻息,咬牙道:“还有气,先救了再说,若能活下来,再做计较。” 二人像是下了莫大决心,将女子抬上驴车,裹紧棉被,喂了几口水,便赶着车消失在东北方的夜色之中。 “咳咳咳!” 叶枝只觉头昏脑涨,身体仿若被巨石压着,止不住地咳嗽。 待回过神,看清眼前紧盯着自己的老头和老妪,心中一惊,强自镇定道:“是您二老救了我?” “可不是嘛。为救你,我家老头子把那百年老山参都给你用上了。” 老妪见这姑娘声音悦耳,心中欢喜,忙不迭地回应道。 “多谢二位救命之恩,不知该如何称呼您二老?” 叶枝一脸感激,恭敬问道。 老头见这姑娘这般懂礼,暗自庆幸自己救对了人,当下和蔼笑道:“老汉姓彭,这是我老伴,你唤她菊大娘便好。我俩住在苏素海甸,平日里靠上山采药、采山货为生,常往来于苏素海甸和纳里浑庄之间,正巧就救下了你。 姑娘,你叫什么名字?怎会孤身一人倒在路边,还浑身是血?若不是看你是个姑娘,我俩可真不敢救。” 叶枝闻言,满脸感激之色,挣扎着起身,向二老恭敬作揖,不着痕迹地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身处一辆驴车之中,此时正值晌午,车上弥漫着浓烈的草药味。 当下,笑着回道:“彭大叔,小女子姓杨,单名一个叶字,您二老叫我叶子便好。我家本是往来辽金两国做绸缎生意的商人,只因两国交战,生意耽搁了。此次本是随家里商队去辽国黄龙府探亲,途中遭遇草寇,多亏镖师舍命保护,我才得以逃脱,却不想中途迷失方向,这才晕倒在路边。” 叶枝说着,不动声色地留意二人神色变化。 只见这二人,起初听叶枝说话时还算正常,可当听闻她家是往来辽金做绸缎生意的商人,眼神瞬间起了变化。这细微的变化,让本就警惕的叶枝,心中愈发戒备。 叶枝早已不是往昔游龙巷中懵懂无知的少女,历经诸多生死考验,她一醒来便觉这二人眼神异样。 那眼神中,有欣喜、激动、兴奋,更夹杂着一丝难以掩饰的贪婪。这让叶枝满心疑惑,尤其是菊大娘提及用百年人参给自己吊命时,她更是觉得事有蹊跷。 在太子府时,南仙没少送她补品,莫说百年人参,便是千年人参她也曾见过吃过。起初,她还觉稀罕,见得多了,便也不以为意。她深知,人参年份越久,药力越醇厚,服用时只需切两小片放于舌下噙化便可。若二人真给自己用了百年人参,她口中怎会毫无味道?显然,他们在说谎。 起初,叶枝只当他们是想借救命之恩索要些好处。 于是,她编造家中做绸缎生意之事,暗示自己家境殷实。又因担心他们心怀不轨,特意提及镖师,能请得起镖师的,必定是富贵之家,既表明自己有酬谢的能力,也意在震慑。 即便如此,叶枝仍放心不下。 从彭老汉的言语中,她推断自己应已身处金国,因只有金国会有 “甸” 这般地名,这是多个村庄或城镇的聚集之地,有的有主城,有的则无。 她不知这两个金国人对辽国的态度,所以模糊称自己是往来金国与黄龙府的商人,还称去黄龙府探亲,以拉近与他们的距离,暗示自己也算半个金国人。 这些话看似平常,实则暗藏玄机,处处皆是试探。一旦对方对某些信息感兴趣,便会出言询问,如此便能知晓他们的关注点,从而推断出诸多关键信息。 果不其然,话一出口,叶枝便捕捉到二人眼底闪过的一丝担忧,这让她愈发谨慎小心。 二人沉默片刻,菊大娘笑着拉住叶枝的手,亲昵道:“叶子呀,你这姑娘生得这般标致,一看便是大户人家出身。巧了,咱们都是女真人,你家在何处?等抵达苏素海甸,让你彭大叔去给你家里报个平安。” 叶枝微笑以对,同样亲昵道:“菊大娘,我家住在皇城静瓶巷,最东头的杨府便是。我爹最是疼我,若是知晓您二老救了我,不知该多高兴。彭大叔,您若有什么需求,尽管开口。” “哎!你这孩子,把我们当成什么人了,救你不过是举手之劳。” 彭大叔眼底闪过一丝慌乱与恐惧,匆匆看了叶枝一眼,便专注赶车。 叶枝见状,心中一沉,他这神情与动作,分明是投鼠忌器。 菊大娘见状,笑着拿出水袋,取出一个破碗,将些许人参粉倒入其中,冲开后递给叶枝:“叶子,你身子虚弱,快把这人参粉喝了,补补气血,好好睡一觉,咱们很快便能到苏素海甸了。” 叶枝并未推辞,连声道谢。待凑近碗边,她敏锐地嗅到一股混杂在人参味中的檀香气息。 她心中冷笑,看来这参汤里加了缬草粉,这是想迷晕自己。看着菊大娘那殷切催促又故作关切的眼神,叶枝仰头,将参汤一饮而尽。 “好孩子,快睡吧。” 菊大娘见此,满脸笑意,扶着叶枝躺下,细心掖好被子,轻轻拍着叶枝,哼着不知名的小调,目光紧紧盯着背对着自己的叶枝。 叶枝不动声色,偷偷从怀中暗兜取出醒脑丸,趁着驴车颠簸,借被子遮掩,迅速放入口中吞下。 而后,在菊大娘的轻声哄劝中,佯装打起了鼾声。 菊大娘的哼唱声渐轻,直至无声。她轻轻拍了拍叶枝,轻声唤道:“叶子?叶子?” 见叶枝只是微微打鼾,并无回应,这才小声说道:“老头子,怎么办?这可是个有钱人家的姑娘,还是京城来的。” 彭大叔听闻,一边赶着车,一边冷哼道:“怕什么,等回了家,就算她是公主,我也有法子让她做咱们儿媳妇。” “哎,可要是她家里人找来怎么办?” 菊大娘一脸担忧。 “找什么找,上哪儿找去?你没听她说吗?保护她的人都死了,就她一个逃出来的。你慌什么,听我说,咱儿子痴傻,这辈子都娶不上媳妇,更别说这么漂亮的姑娘了。咱们老两口还能活几年?死了谁照顾咱儿子?我老彭家可不能绝了后。 你记住,进村后把姑娘捂得严严实实的,谁都别让瞧见。等回了家,先跟她好好谈谈,她要是不同意,就关在地窖里,拴上铁链。等她怀了孕、生了孩子,要是还不老实,就往死里打,日子久了,她自然就听话了。 你看老孙家那媳妇,前几年闹灾荒,他们不就是这么捡了个大姑娘,在地窖里关了几年,打了几年,现在放出来,比狗还听话。” 菊大娘重重地点点头,眼中闪过一丝狠厉,附和道:“就这么干,实在不行,等生了孩子,就宰了她,咱们自己把孙子拉扯大。等孙子长大了,照样能照顾他爹。” “对喽!这就是老天爷赐给咱老彭家的儿媳妇,不收下可不行。驾 ——!” 彭老汉一挥鞭子,大笑起来。 叶枝躺在被褥里,静静地听着这一切,手紧紧攥着大腿边的贞洁卫,心中怒火中烧,但理智告诉她,此刻必须要冷静。 杀了这两个恶人倒不难,可难的是在这荒山野岭,她身体如此虚弱,孤身一人上路,绝无可能再这么幸运被人救下。 思及此,叶枝强压怒火,静下心来思索今后的打算,想了没多久,她便决定先随这二人去苏素海甸,安顿下来后再做计较。 驴车嘎吱嘎吱地前行,不知过了多久,彭大叔的声音传来:“要进村了,赶紧把儿媳妇藏好。” 菊大娘手脚麻利,迅速将叶枝的头蒙住,而后自己将手背在身后,看似安睡,实则时刻留意着四周动静。 “嘿!老彭,你那疯儿子偷看王寡妇洗澡,被追得满山跑呢!” 一个懒汉靠在墙根,大笑着调侃。 “滚你娘的蛋,有那闲工夫看看你儿媳妇跑了没!” 彭老汉面不改色,佯装发怒地回怼。 “她敢跑?这不刚喂完牲口,就忙着做饭呢。不是我跟你吹,在我老孙家,我可是说一不二,我一抬手,她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老孙一边说,一边挥舞着手臂,满脸得意。 “驾 ——!” 彭老汉不想跟他多啰嗦,一抽鞭子,赶着驴车快步前行。 老孙碰了一鼻子灰,看着驴车上裹着的被褥,几步追上来,问道:“老彭,这次卖药材带啥好东西回来了?给咱开开眼呗。” “啥好东西,没卖出去的甘草。我担心儿子,就早点回来了。” 菊大娘睁眼,淡淡地解释。 “嘿,真的假的?我看看!” 老孙本就是个无赖,说着就要去掀被子。 彭老汉见状,“啪” 的一声抽了一鞭子,怒喝道:“老不死的东西,你想干啥?欺负我婆子不成?” 老孙被鞭子吓了一跳,正要破口大骂。 恰在这时,一个干瘦的女子小跑过来,怯生生地对老孙说:“公公,饭做好了。” “啪!” 老孙毫无预兆的一巴掌扇在女子脸上,狠狠地瞪了彭老汉一眼,转身便走,一边走一边指桑骂槐:“真没眼力见,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姓彭呢。” 干瘦女子低着头,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决绝,默默地跟在老孙身后,任凭他辱骂,一同消失在村尾。 且说彭老汉一路不紧不慢地在村里穿行,看到山腰下自家的房子,这才狠狠地抽了几下马鞭,迫不及待地把驴车赶到了家门口。 菊大娘叫醒装睡的叶枝,满脸笑容地哄她进了屋子,然后里里外外忙活起来,开始准备晚饭。 叶枝走出屋子,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四周,见这里地处山中,远离村庄,心中便有了主意。于是,她又回到屋里,和菊大娘有说有笑,还不时帮着打打下手。 菊大娘看在眼里,喜在心头,暗自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也要把这个天仙般的儿媳妇留在家里。 通过和菊大娘一番闲聊,叶枝基本上摸清了村里的情况,也就没了再继续演戏的必要。 她背过身,悄悄抽出贞洁卫,藏在身后,走到正在灶坑烧火的菊大娘身边,微笑着说:“想让我当儿媳妇?你也不看看自己有没有那个命。” “噗噗”两声闷响。 叶枝一手捂住菊大娘的嘴,在她惊恐的目光中,连续两刀刺进她的后心。 “噗!” 又是一刀,直直扎进她脖颈,用力一搅,将菊大娘的食管和气道搅得稀烂。叶枝眼神冰冷,看着她的瞳孔逐渐涣散,直到她的身体彻底瘫软。 叶枝起身,把匕首藏进袖口,走出屋门,看到正在喂驴的彭老汉,微笑着走上前搭话:“彭大叔,我来帮您吧。” “你这富家小姐哪会干这个,快回去吧!等我儿子回来,咱们就开饭!” 彭老汉一边喂着草料,一边笑着回应,越看这个儿媳妇越满意。 “我在家看我爹喂过马,应该差不多。对了,您还有儿子啊?之前都没听您说过。” 叶枝不着痕迹地靠近,拿起一把草料,装作疑惑地问道。 “哈哈哈!有啊,等他回来,给你们介绍认识,以后你们就熟了。” 彭老汉话里有话。 “噗噗!”两声闷响,叶枝出手如电,猛地在彭老汉后心连刺两刀。 彭老汉一脸震惊,扶着驴槽,勉力支撑着身体,惊恐怒吼:“你……你忘恩负义!” 叶枝冷笑一声,眼中寒意逼人,又对着他的前胸刺了两刀,不屑地说:“太子都不配让我给他生孩子,你们算个什么东西!” 说完,似乎还不解气,又对着已经奄奄一息的彭老汉,一刀接一刀地猛刺下去。 “嘿嘿嘿!王寡妇,王寡妇,你又在和我爹打架呀?” 一个流着鼻涕泡的少年从外面跑进来,看着疯狂刺砍的叶枝,傻呵呵地问道。 叶枝全身一震,猛地转身,看到这个痴傻的少年,便知道这就是彭老汉的傻儿子。 她立刻换上一副笑脸,说:“是啊,我在和你爹玩游戏呢,你要不要一起来?” “啊?你们每次打架都不穿衣服,这次怎么穿这么多?还跑到外面来了?” 少年傻里傻气地问。 叶枝闻言一愣,随后微笑着走近少年,“噗噗” 两刀刺进他的前胸,冷漠地说:“去下面问你那畜生爹吧。” 叶枝不再多说,关上院门,把两具尸体拖到灶坑边,和菊大娘的尸体放在一起。看着坑内跳动的火苗,她面色平静地做起了晚饭。 这一夜,在苏素海甸靠山村发生了两件事。 山上的彭家,烧了一整晚的炕,黑烟滚滚。 山下的孙家,剁了一整晚的骨头,狗吠不绝。 第378章 钝恩城 旭阳洒暖,晖融寒霭,漫染四野。 杨炯见得此景,不禁喜上眉梢,暗自思忖:祖宗庇佑之力,着实非凡。隆冬之际,竟能于正午得此气候,实乃不易。 “兄弟们,速行!再加把劲,趁此暖阳,速抵钝恩城!(现图们市附近)” 杨炯立马回身,声若洪钟,振臂高呼。 麟嘉卫众人亦是心花怒放。 本以为踏入金国地界,必是冰天雪地、大雪纷飞之境,皆已抱定冻伤冻死之决心,未料竟遇此暖日,恰似喜从天降。当下再不迟疑,奋力挥鞭催马,如疾风般朝着钝恩城疾驰而去。 两个时辰后,杨炯一马当先,率亲兵卫队率先抵达钝恩城附近。众将官隐于钝恩城外爱也窟河(图们江)下游的树林中,纷纷举起望远镜,凝神细察城头情形。 观罢,众人围聚一处,皆面露忧色。 毛罡喟然长叹,依例开始战前情报陈说:“大人,钝恩城城墙不甚高峻,筑墙之材皆为石块。适才观察,城头守军至多不过五十人,且轮换少频,由此推之,城内守军恐为数不多。观那些城卫兵的举止神态与军纪,便可印证此点。其中多为城内百姓,着装褴褛,且不时偷闲懈怠,绝非久历军旅之精锐。” “不错,寻常之时,以我麟嘉卫之能,此等小城,半个时辰之内便可克之。可这钝恩城的地势,却颇为棘手。” 姬德龙眉头紧锁,深表赞同。 贾纯刚亦点头称是,望向杨炯,指着不远处的钝恩城道:“大人,此城所处之地,实是令人头疼。前有爱也窟河为天然护城河,四周统门水、僝蠢水、星现水环绕,四水入城汇聚,恰似建于护城河之上。 如今河流冰封,我等骑兵于冰面之上行走,极难施展身手,既要防其湿滑,又要小心敌军于冰面设伏,如此一来,攻城之事,难上加难。” “嗨!诸位何必如此愁眉。我看过地图,这钝恩城乃金国曷懒路的首府,此途仅有两座大城,且钝恩城周边并无其他城池,唯有零散部落与山村。我等径直下马强攻便是,还会惧这些蛮人不成?” 耶律倍忍不住插口道。 “你闭嘴,大人讲话,小孩别插嘴!” 李澈一拳捣在耶律倍腹中,怒目而叱。 “你……!” 耶律倍捂着肚子,怒视李澈。 “你什么你?再敢多言,看我不揍你!” 李澈双手叉腰,挥舞拳头,威胁之意尽显。 耶律倍瞬间老实,自二人于西京共历诸事,已然熟稔。可二人好似天生相克,三两言便起争执,未几便拳脚相向。 起初,耶律倍心有不甘,自恃男儿,岂会惧一小丫头,岂料李澈武艺高强,连挨三顿痛打,毫无还手之力,自此彻底服软,嘴上不敢再逞强,唯有怒目而视以表不满。 众人对此早已司空见惯,只当是孩童嬉戏。 杨炯回首看向耶律倍,耐心解说道:“我们的目标,乃是挺进上京,这钝恩城不过首战而已。若贸然强攻,徒增无谓伤亡。往后我等尚需穿越姑里甸与苏素海甸,用人之处甚多,且前路未知,变故难测。行军打仗,需深谋远虑,分清主次。” “哦。” 耶律倍瞪了李澈一眼,乖乖受教。 杨炯转身望向钝恩城,脑海中思绪如电,思索如何能速战速决且伤亡最小地攻下此城。他深知,众人分析句句在理,所虑之事皆为实情。这第一战,便遇如此难题,刚感祖宗庇佑的他,此刻亦是哭笑不得。 众人见杨炯凝视钝恩城出神,亦纷纷举镜,再次望向城头。 “哎!姐夫,姐夫!快看,城头下爱也窟河处是什么?” 李澈满脸惊异,高声呼喊,手指不住指向城下,上身前倾,恨不能即刻前去一探究竟。 “黄皮子呀,你没见过?” 耶律倍没好气道。 “你闭嘴,你曾见过如此多黄皮子渡河?且……且它们竟还能起身作揖!” 李澈起初还有心思与耶律倍斗嘴,可看着看着,顿感脊背发凉,只觉这些黄皮子似已通灵成精一般。 众人亦目睹了钝恩城下这诡异一幕。 但见爱也窟河冰面之上,一支黄皮子队伍如鬼魅般浮现。它们首尾相连,队伍宽度竟超百米,横向缓缓淌过冰面,朝着远方荒无人烟的原野蔓延开去。 极目远眺,可见远处枯黄草丛诡谲晃动,显然尚有众多黄皮子隐匿其中。此队伍朝南绵延,至少二三百米之长。 那些黄皮子形态各异,有的相互紧咬尾巴,似怕掉队;有的则将双爪搭于前伴肩头,直立起身,不停向四方作揖,而后摇摇晃晃行进,模样怪异至极。 队伍前端的黄皮子,身形格外小巧,越往后,个头愈发庞大。其毛色多样,有透着诡异的棕紫,有略显黯淡的淡黄,更有肚皮雪白似雪者。整个队伍规模庞大得令人咋舌,从头至尾,少说亦有两三里之长。 就在众人以为队伍将尽之时,末尾竟现一庞然大物,比成年黄皮子足足高出半个头。其周身散发着一股莫名威严,三角眼闪烁幽光,定是这群黄皮子之首领无疑。 杨炯透过望远镜,死死盯着那最大的黄皮子。 突然,那黄皮子首领仿若有所察觉,猛地朝杨炯这边看来,其眼神幽深泛绿,透着说不出的诡异与阴森。它就这般死死凝视着杨炯方向,看得众人脊背阵阵发凉。 此时虽有暖阳高悬,然一阵寒风拂过,掠过众人汗湿的后背,令众人不禁打了个寒颤。 “艹!反了天了!大人,末将愿带几人去宰了那孽畜!” 贾纯刚怒喝一声,作势便要起身。 “艹,老贾!休得莽撞,莫因一畜牲暴露我等行踪,快看城头!” 姬德龙一把拉住怒不可遏的贾纯刚,示意他速看钝恩城头。 贾纯刚一怔,旋即迅速拿起望远镜。 只见城上的金国百姓与士兵,皆被城下黄皮子过江之骇景震慑,双腿发软,纷纷跪地,瑟瑟发抖。 城垛前沿,伫立着三个萨满。 他们身着厚重兽皮长袍,袍上缝缀着形态各异的兽骨,走动间发出细碎声响。头戴高冠,冠上挂满刻有符文的兽骨与彩色飘带,在沉闷的风中微微摇曳。 三人如被定身般,一动不动。 忽地,为首的萨满似被一股无形之力唤醒。他缓缓抬手,那手细长苍白,关节突兀,宛如冬日干枯树枝。他五指如钩,握住六边形太平鼓,先是轻轻晃动鼓身,鼓面铜环发出 “沙沙” 之声,紧接着,手腕猛地一抖,太平鼓发出一连串紧密的 “咚咚” 声,节奏杂乱无章,却似有一种无形之力,敲得人心惶惶。 他一边击鼓,一边微微仰头,双目紧闭,脸上肌肉不受控制地抽搐着。旋即,另外两名萨满亦同时行动。他们双手高举二尺多长的白骨彩鞭,手臂青筋暴起,随着一声低沉嘶吼,手中白骨彩鞭猛地挥出,鞭梢铃铛瞬间爆发出尖锐声响。 他们动作机械僵硬,每挥动一次彩鞭,便伴随着铃铛刺耳的 “叮叮” 声,一边挥舞彩鞭,一边双脚有节奏地跺地,每跺一下,城垛都仿佛随之震颤。 城下,黄皮子大军如潮水般渡江而来,密密麻麻,不见尽头。三个萨满似受某种神秘力量驱使,动作愈发癫狂。他们一边疯狂摇晃太平鼓,一边口中念念有词,发出的音节古怪晦涩,时而快速旋转身体,兽皮长袍随风舞动,兽骨碰撞声愈发急促;时而俯身用彩鞭抽打地面,溅起阵阵尘土。手中白骨彩鞭挥舞得密不透风,铃铛声、鼓声与那诡异咒语交织在一起,笼罩着城头,令这原本诡异的场景,更添几分恐怖神秘。 杨炯看了眼那萨满祭司与城头下的黄皮子首领,放下望远镜,望着眼前爱也窟河冰面,陷入沉思。 其实他前世亦听闻过诸多关于黄皮子与萨满的传说,今日乍见此诡异一幕,起初着实吃了一惊。但旋即镇定下来,自恃弓箭无数,又有轰天雷傍身,何惧之有。 细思之下,这黄皮子过江之事,倒也并非不可理喻。前世为撰写论文,他常于档案馆、史料馆搜罗资料,看过不少地方县志,比这更离奇之事亦有所闻。 究其缘由,大抵是自然习性与栖息地遭破坏所致。 黄皮子本为群居,当某区域食物资源分布改变,或原栖息地食物匮乏,便可能集体迁移,寻觅新的觅食之所。这种集体行动,便可能呈现大规模 “过路” 之象。 亦或是极端天气变化,如暴雨、洪水、长久严寒等,破坏了其栖息地,迫使其离开原有巢穴,进行大规模转移,以寻更适宜生存之地。如今正值隆冬,若雪灾严重,黄皮子便可能向相对温暖、积雪较少之地迁徙。 这便是前世他所了解的相关解释。 对此,杨炯并未太过在意,此刻他唯一思虑的是,这钝恩城居民似仍保留着原始部落对自然的尊崇,从城头萨满便可窥一二。 如此,一个大胆的计策在杨炯心中萌生。 深思熟虑后,杨炯召回众人,神色凝重道:“据我观察,这钝恩城居民部落之态犹存,此乃我等可乘之机。借这黄皮子过江引发之惧,我等以树枝木头搭建一座祭祀高塔,外部以树枝环绕,内部中空藏兵。塔顶摆放些许黄皮子尸体,那朝咱们瞪眼的黄皮子首领便甚好。 此地入夜甚早,我等趁夜色将祭祀塔推至城门口。祭塔不在外,祭神不间断,此乃渔猎部落之古训,他们定会将祭祀塔移入城中。届时,我等便可趁机占领城头,打开城门,攻入钝恩城。” 贾纯刚闻言,毫不犹豫,大声应道:“好,大人,末将这就去前方设伏,取那朝咱们龇牙的黄皮子的性命。” “且慢,你与兄弟们皆换一身衣物,从里到外全换,再蒙上面。宰了黄皮子后,换回原衣,里里外外仔细清洗。那些杀黄皮子所穿之衣,皆装入包裹,一并带入祭祀塔,放上城头。” 杨炯拦住贾纯刚,郑重叮嘱。 “大人,何必如此,咱老贾可不信这些。我自幼随父打猎,杀过的畜牲不知凡几,它们还能兴风作浪不成?” 贾纯刚满不在乎道。 杨炯摇头,神色严肃道:“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谨慎为上。那些畜牲嗅觉敏锐,若沾染上其死气,恐生变故。” “好!” 贾纯刚见杨炯言辞恳切,不再多言,领命而去。 “卢启、毛罡!你二人速去组织兄弟们砍伐树木,建造祭祀塔。内卫中有熟知金国习俗之人,一切依其要求行事,务必从速!” 杨炯继续发令。 “末将领命!” 二人拱手领命,脚步匆匆,领兵入深山树林。 杨炯又看向杨渝,认真道:“姐姐,我与姬德龙藏入祭祀塔进城,你率后续兄弟等我信号。城门一开,迅速进城放火。” “好!先说在前,若钝恩城不开城门,或有意外,我定率兄弟们强攻,拼死也要护你周全。” 杨渝认真回应,未等杨炯说话,便匆匆离去整兵。 杨炯苦笑一声,回首望了眼仍在过江的黄皮子,以及不断朝城下投祭的百姓,兴致索然,遂领着李澈和耶律倍沿爱也窟河朝上游走去。 未行多远,李澈扯了扯杨炯,惊讶道:“姐夫,那…… 那可是水獭?” 杨炯闻言,抬目望去。 但见爱也窟河岸边,冰层尚薄、露水盈盈之处,三只水獭身姿灵动,宛如水中精灵,在河岸与河水间穿梭自如。时而轻盈跃入水中,只留一圈圈涟漪,转瞬又猛地探出脑袋,口中已叼住一条活蹦乱跳的鱼。 它们迅速游回岸边,湿漉漉的身躯在阳光下闪烁微光。上岸后,先用小巧爪子抖落鱼身水珠,而后有条不紊地将鱼一条条整齐排列于岸边。那专注认真之态,仿佛在完成一项无比重要的使命。 紧接着,它们伸出毛茸茸的小爪子,缓缓并拢,双手合十,神色虔诚。小小的身体开始有节奏地左右摇晃,脑袋也轻轻摆动,嘴里似还发出细微的 “呜呜” 声,仿若在念诵神秘咒语。每一次摇晃,都透着一种神圣庄重之感。 “姐夫!姐夫!是獭祭鱼呀!我在书上读过,见过记载!” 李澈一脸兴奋,眼中满是好奇与喜悦,抓着杨炯胳膊的手不自觉地紧了紧。 “小屁孩!” 耶律倍嘀咕一声,嘴上虽嘲,眼睛却不住瞟向这神奇的獭祭鱼场景,显然亦是好奇不已。 杨炯也是首次目睹獭祭鱼,拉着两人藏于一棵树后,盯着不断 “祈祷” 的小水獭,疑惑道:“雨水之日,獭祭鱼。深冬之际竟现此景,实属罕见。” “是呀,在咱们大华,从未见过这般景象。姐夫,你说它们当真在祭祀?难道它们也有祖师爷?” 李澈大眼睛闪烁着好奇的光芒,童趣盎然。 “有这种可能。但也可能是水獭捕食时,因其捕食能力较强,有时捕获的鱼超出自身食量。水獭有将猎物排列在岸边或固定地点的习性,看似在 ‘祭祀’ 这些鱼,故而称作 ‘獭祭鱼’。 此行为或源于其本能,如在食物丰盛时,借此标记领地,向同类展示捕猎成果与领地范围,亦可能是为储存多余食物,以备不时之需。” 杨炯依照前世书中所记,解释道。 “讨厌!” 李澈白了他一眼,对这个打破自己美好幻想之人,满是幽怨。 耶律倍恍然大悟,小声问道:“那它们双手合十,嘀咕些什么?” “我也不知,所以才说有可能它们是真在祭祀。” 杨炯微笑回应。 正说着,杨炯脑海中灵光一闪,而后小声嘀咕:“艹,莫不是真这么倒霉?黄皮子迁徙,水獭反季储鱼,莫非要来暴风雪?” “啊?有这般神奇?” 耶律倍一脸震惊,又看看晴空暖阳,满脸疑惑。 “但愿不会吧!” 杨炯附和一句,拉着依依不舍的两人欲绕路离开。 恰在此时,一声尖锐鸣叫响起,“唳” 声过后,三人循声望去,只见一只鱼鹰俯冲而下,直朝岸边三只水獭抓去。 “哎!” 李澈大叫一声,飞速朝那伤害水獭的鱼鹰奔去。 说时迟那时快,三只水獭也发现这不速之客,惊慌失措下,四散奔逃。两只成年水獭经验丰富,寻得冰窟,一头扎入,可那小水獭却遭殃了。慌乱间,一头撞在木桩上,晕头转向。鱼鹰趁机一爪抓鱼,一爪抓小水獭,振翅欲飞。 李澈迅速赶到,捡起一颗小石子,奋力朝鱼鹰抓着水獭的爪子掷去。石子速度极快且精准,鱼鹰吃痛,惨叫一声,松开小水獭,抓着鱼振翅飞走。 李澈仰头,张开双手,稳稳接住小水獭,见它一动不动,急得差点落泪。 杨炯赶忙上前,见那飞走的鱼鹰并无大碍,暗道李澈倒是懂得分寸,便不再多言,提起小水獭仔细查看,微笑道:“无妨,只是被鱼鹰抓伤,应该是撞晕了,稍后便醒。” “哼,我就不该饶那鱼鹰,它太坏了,想吃鱼自己抓便是,抢人家的算什么!” 李澈接过小水獭,满脸不满。 杨炯无奈,心想该如何向她解释这是生态平衡呢,她也无此概念呀。当下只得苦笑摇头,淡淡道:“走吧,等它痊愈便放回爱也窟河,它该与父母团聚。” 说着便领着两人一同没入了山林。 第379章 祭塔破城 且说,夜幕降临,北风骤起。 诸事皆已准备妥当,杨炯、姬德龙、李澈,会同十名先登兵,藏身于漆黑的祭祀塔内,由士兵抬着,缓缓朝钝恩城靠近。 杨炯查看过这祭祀塔,不得不赞内卫谍子技艺非凡。 为模仿黄皮子搭建之态,外面设计得极为粗糙,皆用粗细不一的树枝穿插而成,乍看之下,尽显凌乱与野性。而内部则以数个木桩相互攀绑,留出潜藏空间。 祭祀塔顶部,数十具黄皮子尸体陈列其中,正中央是那黄皮子首领,被树桩撑起,四肢鲜血淋漓,被摆弄成狰狞恐怖之状。杨炯初见之时,也着实被吓了一跳。 “嘤~~!” 一声如婴儿啼哭般的声音,突然在这狭小的祭祀塔内响起,本就紧张的众人,听闻此声,瞬间汗毛倒竖。 “你别叫!” 李澈焦急的声音紧随其后。 杨炯回过神,看向李澈的方向,怒声骂道:“李澈,你怎么还没放了这水獭,带到这里面作甚,你想害死谁?” “我……我见它一直昏昏沉沉的,担心它被欺负,我就……” 李澈声音小得如同蚊蝇,几乎听不见。 杨炯眼眸一冷,寒光毕现,“唰” 地抽出匕首,冷声道:“拿来!” “别!姐夫,我保准它不叫了!” 李澈死死抱着这小水獭,大眼睛里满是哀求。 “我叫你拿来!!!” 杨炯的声音冰冷刺骨,仿佛能将空气冻结。 就在此时,“咣当” 一声闷响,整个祭塔毫无征兆地向左猛地一歪。藏在里面的众人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便如同滚落的葫芦一般,一同栽向左侧。 “怎么回事?!” 杨炯强自稳住身形,看着祭塔底座漏出的大窟窿,朝着外面低声怒吼,声音中满是愤怒与焦急。 “大人!刚过冰面,兄弟们不小心踩空,垫到了岸边的土坑,马上就到城门了!” 外面的士兵声音中带着惶恐与不安,急切地回应道。 杨炯咬咬牙,脸上肌肉紧绷,看了眼那个窟窿,深知此时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当下迅速做出决断,低声道:“按照原计划,抵城后迅速撤离!” “是!” 外面的士兵应了一声,声音虽带着紧张,却也透着一股决然。众人只觉得一阵剧烈颠簸,紧接着 “砰” 的一声,祭塔稳稳停住,周遭复归平静。 杨炯知道已到城门,转头朝李澈冷声道:“若它再叫一声,你给我亲手处理掉!” “哦!” 李澈小声回应,赶忙死死捂住这水獭的嘴。 且说城头上士兵本就昏昏欲睡,这呼啸的北风更是让他们没了一丝守城的兴致。于他们而言,不过是例行公事上城头应付一番罢了,毕竟此处乃金国腹地,向来太平,哪会有什么敌人。 就这般打着盹,没过多时,一队民兵举着火把,匆匆赶来换防。 “哎!到时辰了,赶紧的!” 一举着火把的卫队长大声喊着,声音在北风中传出老远。 城头的卫队长见此,笑骂着回应:“老拉子,你他娘的举这么亮干嘛?老子都快被你晃瞎了。” “你可真行,城头上还能打盹,一点光都没有,也不怕猛安治你的罪。” 那叫老拉子的士兵亦是调笑着回应。 “得了吧,咱这猛安因为上不了前线,早就自暴自弃了,都多久没来过城头了,估计现在不知道在哪个娘们儿的肚皮上寻欢作乐呢。” 老拉子可不敢接这话茬,转身就要催促这人快走。就在这一转身的瞬间,火把的光芒晃到城下,那祭祀塔上狰狞的黄皮子猛地映入两人眼帘。 刹那间,两人只觉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上脊背,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 “艹,举火!” 老拉子大声怒吼,声音中都带着几分颤抖。 众人闻言,纷纷举起火把,数十道火光一同照向城下。 但见这两人多高、四人多宽的树枝穿插而成的粗糙祭塔,最顶端的黄皮子,身首分离,眼眸中泛着阴森幽冷的光芒,下面整齐地摆放着数十只黄皮子的尸体,有黄有白,有青有紫,说不出的诡异恐怖。 “海子,你们白天不是请萨满祭祀过了吗?这到底啥意思!” 老拉子看向另一个卫队长,瞳孔急剧收缩,里面满是恐惧,声音都跟着变得尖细。 海子看了眼那祭塔,心里如同揣了只兔子,七上八下,小声回道:“我也不知道呀,难道是黄皮子不满咱们给的祭品?祭祀不够诚心?” “少他娘的废话了!这祭祀塔凭空出现在城门前,你说咋办?” 老拉子有些气急败坏,声音都变得沙哑。 海子闻言,看了眼同样被恐惧笼罩的士兵和百姓,有的甚至已经开始跪地磕头,嘴里念念有词。他深知这事要是处理不好,恐怕大家都得遭殃。当下一咬牙,狠狠道:“要不,把塔抬进来,找萨满再祭祀一下?” 老拉子沉默不语,看着城头下的祭祀塔,心中犹如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纠结万分。 猛安有令,城门没有他的命令不得擅自打开,可按照部族的传统,祭不在外,如今这情形,明显是上午的那些黄皮子不满,这是来兴师问罪了。若是处理得稍有差池,恐怕今后这钝恩城都要被这些黄皮子搅得不得安宁。 他本就出身大山,这类邪乎事儿听过见过不少,黄皮子报复人的手段更是令人胆寒。可这要是私自把祭塔抬进来,猛安怪罪下来,自己恐怕也没有好果子吃。 就这样愣神之际,身后的百姓和士兵跪地的越来越多,口中念念有词的声音也越来越大,吵得他心烦意乱,脑袋都快要炸开了一般。 “嘤~~!” 一声婴儿般的叫声突兀响起,好似一道闪电划过死寂的夜空。紧接着,一黑影如离弦之箭般从那祭祀塔中窜出。 待城头士兵看清楚是一只小水獭时,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下一幕场景却让他们瞬间如遭雷击,呆立在原地。 只见那水獭从出现后便不断嘤嘤叫着,而后竟然跪倒在祭塔前,双手合十,叫声不断,身躯晃晃悠悠,真真切切如同那虔诚的祭拜一般。 这场景在这些百姓和士兵看来,简直如那晴天霹雳,城头上一时间除了北风呼啸,再无其他声音。众人面面相觑,从彼此的眼中都看到了深深的恐惧,獭祭鱼他们见过,可这獭祭黄皮子他们别说见了,听都没听说过。 结合白天的黄皮子过江之事,众人只觉得天仿佛都要塌下来了。此时北风的呼啸在他们听来就如同那黄皮子的惨叫,头不自主的瞥向一些阴暗的角落,他们总感觉有什么东西在暗中窥视着自己,让他们毛骨悚然,寒毛直竖。 “艹!快开城门!请萨满来祭祀,快去找大祭司和猛安!” 海子再也坚持不住,精神几近崩溃。 他可是亲眼目睹那黄皮子过江的恐怖场景,那黄皮子首领如今这般挂在祭塔上,这是以身求祭呀,在老部落里面,都是族中长老在部落生死存亡之际,才会以身祭祀。这要是一个弄不好,他这个当事人,第一个就得倒霉。 “海子……你……” 老拉子欲言又止,脸上满是犹豫与挣扎。 海子哪还管得了那么多,此刻的他疯了似的跑下城头,亲自打开城门,手忙脚乱地指挥士兵百姓将祭塔抬入城中。 此时祭祀塔中的杨炯只感觉像是坐了一趟疯狂的过山车,心脏都快跳出嗓子眼儿了。 最初听见城头士兵迟迟不肯开城,正急得他如热锅上的蚂蚁之时,那水獭却又叫了起来。那一刻杨炯仿若坠入冰窟,浑身冰冷,刚想着立刻宰了这小畜生,没想到它竟然从那窟窿跑了出去,还做出这般神奇的朝祭塔祭拜之举。 这让杨炯惊奇不已,暗道大概是它也知道是李澈救了它,这是在感恩呢。也就是这小水獭弄出的这一幕,彻底击垮了守城士兵最后的心理防线,这才使得他们将祭塔抬进了城。 杨炯来不及感慨,用手轻轻拍着周围的人,示意大家准备突袭。众人得令,浑身紧绷,肌肉隆起,纷纷紧紧抓住身前的木桩,如同即将出笼的猛兽,只等杨炯一声令下。 “干!!!” 杨炯从缝隙中看到祭祀塔已经被抬进了城门,用尽全身力气大吼一声,这吼声仿若能穿透城墙,震得人耳鼓生疼。 同时,他一脚狠狠踹飞眼前的木桩。其他人得令,纷纷如法炮制,用力踹开木桩。祭祀塔失去支撑,瞬间如坍塌的山峰一般垮塌。 还不等士兵反应过来,十三人如同从地狱召唤出来的恶灵,手持匕首,寒光闪烁,整齐迅速地朝着周围的敌人发起了攻击,展开了一场血腥的屠杀。 这群士兵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得目瞪口呆,仿若被施了定身咒一般,不得动弹。待回过神来,不知谁喊了一句:“黄大仙发怒了!” 这一声仿佛是致命的病毒,瞬间如瘟疫般蔓延到每个人心底深处。残兵和百姓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四散奔逃,连滚带爬,恨不得生出翅膀,再也不想留在这是非之地。 杨炯见此,迅速扯出信号弹,“嗖” 的一声,信号弹划破夜空,绽放出夺目的光芒,通知杨渝进城。 做完这这些,留下李澈守护城门,自己与姬德龙带领四人,径直朝着城头上疾奔而去。 众人刚登上城头,二十几个城卫兵便如饥饿的恶狼般扑来,手中弯刀在微弱的火把映照下闪烁着森冷的光,为首的便是老拉子,他身材魁梧壮硕,满脸横肉,在呼啸的北风中,他的眼神满是惊讶与愤怒,仿佛要将眼前之人生吞活剥了一般。 杨炯率先发难,直逼老拉子而去。老拉子见状,挥舞着手中那把泛着寒光的弯刀,带着呼呼风声,迎面向杨炯砍去。杨炯见此,脚下步伐灵活地一转,身形如鬼魅般飘忽不定,轻松避开这凌厉一击。同时,他手中匕首如毒蛇吐信,带着寒光,直刺向老拉子的咽喉。 老拉子反应极快,头微微一侧,匕首擦着他的脸颊划过,带出一丝血痕,可还没等他庆幸劫后余生,杨炯一个反手投匕,左手如闪电般接住匕首,用力一刺,匕首没入脖颈,老拉子至死都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双眼圆睁,轰然倒地。 再看姬德龙,他手中匕首舞动如飞,寒光闪烁,不断在城卫兵间闪转腾挪,匕首所过之处,必要见血,必是夺命。 两个城卫对视一眼,一咬牙,从两侧包抄过来,弯刀高高举起,试图将他斩于刀下。姬德龙却不慌不忙,眼神冷静如渊,看准时机,猛地向前一冲,避开左边敌人的攻击,同时用肘部狠狠撞向右边敌人的胸口。那敌人闷哼一声,如遭重锤,脚步踉跄。 姬德龙趁势转身,匕首如一道流光划过敌人的脖颈,鲜血飞溅而出,在北风中洒下一片血雾。左边的敌人见状,攻势更猛,弯刀带着风声砍来。姬德龙双脚一蹬,向后一跃,如飞燕掠水般躲开攻击后,又迅速向前突进,匕首精准地刺向敌人持刀的手腕。敌人吃痛,弯刀 “哐当” 落地。姬德龙毫不留情,紧接着补上一刀,结果了敌人的性命。 在杨炯和姬德龙的带领下,几人配合默契,如同一体,很快便肃清了城头残敌。 “轰轰隆!” 马蹄阵阵,如雷鸣般响彻夜空。 杨渝一身红甲,如烈火战神,一马当先,领兵率先进入钝恩城。杨炯和姬德龙对视一眼,嘴角纷纷挂上了笑意,这金国第一战,虽历经波折,却也算是有惊无险,成功拿下。 恰在此时,一阵狂风呼啸而过,杨炯只觉脸颊一丝冰凉,紧接着下意识地抬头看天,借着火把之光,大雪毫无预兆的簌簌而下。 “艹!令贾纯刚和阿里齐火箭掩护,毛罡赶紧去粮库补给,所有人必须给老子备满粮食,能拿多少拿多少!暴风雪要来了!” 杨炯大吼一声,声震四野,而后直接同姬德龙冲下城头。 亲兵传令过后,不多时钝恩城便火光四起,喊杀声和惨叫声交织不断,这平静的金国边陲之城,彻底苏醒了过来。 杨炯带着亲兵,一路奔到城主府,找到衣库,大吼道:“快!不要怕麻烦,能穿多少穿多少!棉衣棉帽,皮衣皮帽,御寒的东西全给老子的抬走!” “是!” 亲兵大声回应,纷纷开始搬离物资。 杨渝甲不沾血,提着钝恩城蒙安的头颅,来到杨炯身前,疑惑道:“出什么事了?带这么多粮草物资,怕是要影响行军速度。” “暴风雪要来了,咱们得尽快出城抵达姑里甸休整。” 杨炯满是焦急,一边回应一边帮着亲兵搬运。 杨渝见此,将头颅交给身后亲兵,命令道:“快!带着这头,沿街大喊传首,其余人跟我去北城门,确保退路畅通!” “是!” 众人大声回应,声音汇聚成一股洪流,一同消失在了城主府。 麟嘉卫各司其职,忙而不乱。待杨炯带着最后一批物资赶到北门,众人再不停留,极速消失在了风雪之中。 这一夜,钝恩城火光冲天,风雪交加。 不知从何处,突然涌出大批黄皮子,疯狂地扑向居民,见人就咬,逢人便扑。一时间,街道上满是不知所措的奔逃身影,城中惨叫不绝于耳,声声凄厉,仿佛是来自地狱的哀嚎。 金国曷懒路第一大城钝恩城,就在这一个看似寻常的夜晚,被暴虐的风雪与诡异的兽潮彻底淹没。 第380章 饲养驯鹿的人 <特别鸣谢:tijin的大神认证,感谢兄弟一直以来支持。本章近九千字,特此见加更!> 彤云密布,朔风凛冽,四下皆被风雪所覆,真个是白茫茫一片,天地都失了颜色。 杨炯带着麾下八千弟兄,自出了钝恩城,便一路马不停蹄。心里只想着趁这风雪尚还轻柔,多赶些路途,好早些抵达姑里甸。 这钝恩城到姑里甸(现今牡丹江市)的路程,乃是此番行程里最为遥远的一段。杨炯实实未曾料到,这暴风雪竟来得如此迅猛,来得人措手不及。瞧着周遭那些牵着战马、裹得严严实实,却仍在风雪中艰难前行的兄弟,杨炯心中直想骂娘。 他暗自思忖,但凡自己领军出征,就没一回顺遂的时候。每次皆是有惊无险,可那过程却着实煎熬。走沙漠时,碰上遮天蔽日的沙暴,乘船时,又遭遇那骇人的海龙卷,如今这暴风雪,更是让人心焦。 其他那些大大小小的意外,他都懒得再提,只觉得满心都是气闷,无处发泄。他不禁感叹,自己这穿越之人,怎的是半点气运都无。 这般在心中暗自腹诽一番,又瞧着身后这些跟着自己出生入死的兄弟,杨炯强自按捺住心头的烦闷,深吸一口气,可那风雪却像是故意作对,趁机直灌进嘴里,呛得他咳嗽连连,半晌都缓不过神来。 待咳嗽稍歇,杨炯望着漆黑如墨的夜空,以及那能见度极低的风雪,朝身旁的陈三两使了个眼色。 陈三两心领神会,重重地点点头,捋着绳子,朝着前军快步走去。 不多时,毛罡随着陈三两,一脚深一脚浅,踏着积雪来到杨炯跟前。 陈三两摆了摆手,三个亲兵各自举起大氅,将三人围在中间,搭起了一处临时避风之所,好让杨炯能安心议事。 “老毛,咱们都走了一天一夜了。自出了钝恩,过了一昼,这风雪愈发肆虐。从入夜后,咱们就下马步行,按道理,应当快要到姑里甸了才是,怎的到现在还没消息?” 杨炯吐了口灌进嘴里的风雪,率先开口问道。 毛罡也是一脸无奈,大声回道:“大人,我在前军之中也是满心疑惑。老贾和阿里齐的斥候都派出去好几拨了,按道理早该回来了,可到现在都不见踪影。老贾放心不下,都自己领兵出去确认路线了。 照咱们行军的速度,应当到了特邻城附近才对。即便因这风雪有所偏差和延误,也该早就看到莲花湖了。可我怎么觉着咱们一直在这山坳里打转,根本就寻不着方向呢。” “老贾走了多久了?” 杨炯皱着眉,大声问道。 “半炷香左右。” 杨炯听了,沉思半晌,下令道:“不能再走了,我瞧着兄弟们早就疲惫不堪了,咱们赶快得找个避风处歇息。” “大人,如今这风雪这般大,也不知何时才能停歇。若是咱们停止行军,怕是要被彻底封在这深山之中,一旦被困,想要再出去可就难了。” 毛罡听了,一脸担忧地说道。 “我猜咱们大概率是迷路了,不然怎会一个地标都瞧不见。如此再错下去,都不知会一头撞去哪里。 钝恩城和姑里甸之间,只有窝谋罕城和特邻城两座小城。除此之外,便是一座莲花湖、一条流经姑里甸的活罗海川(即牡丹江)和一条东北西南走向的把忽岭。这般多的地标,一个都不见,就说明咱们大概率是走进了把忽岭。 你瞧这渐渐起伏的地势和林海,咱们若是再走下去,怕是就要一头扎进把忽岭深处,咱们是要经过姑里甸向西北折向去苏素海甸,可不能再错了。 快,令卢启找一处山坳安营!全军休整,等斥候消息!” 杨炯当机立断,果断下令。 “是!” 毛罡一咬牙,转身传令去了。 杨炯看着没入风雪之中的毛罡,心中亦是感慨万千。在这些兄弟里,毛罡算是有勇有谋的佼佼者,考虑事情也最为周全。只是他向来只提一次意见,只要杨炯下令,他必定会坚决执行命令,无论对错。 贾纯刚是弓箭方面的行家,对各种弓箭的优劣了如指掌,斥候和游骑兵战术也是运用得炉火纯青。若是放在展旗卫,日后定是熊定中的接班人。那本领和才华,少有人能及。 他胆子大,又忠心耿耿,对杨炯的命令从来不问原由,也是杨炯最为信任之人。只要有任务交给他,他便是拼了性命也会坚决完成,赴汤蹈火,绝不退缩。 姬德龙平日里话不多,为人理智且手段狠辣,御下有方,治兵有术。攻城之时必定身先士卒,逢战必是冲锋在前,将来绝对是不亚于虢国公一般的国之柱石。 卢启算是最为特别的一个,出身世家却毫无架子,与士兵们打成一片。军中事务,无论巨细,军队上下的协调、后勤保障、驻扎等等杂事,他都能处理得妥妥当当,分毫不差,真真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这些兄弟跟着自己出生入死,历经无数大小战役,杨炯绝不能让他们出事,他在心中暗暗发誓,定要护他们周全。 这般想着,见前军已经开始准备扎营,便知道卢启已经选好了休整之地。 一阵忙碌之后,军队沿着一处背风的山坡扎下营来,全军开始了短暂的休整。杨炯在风雪中艰难地视察了一番军队情况,幸而他早有预案,不但事先让全军学会了简单的沟通手语,还准备了众多物资。 见无人汇报失踪,这才放下心来,走回营帐。 刚一进帐,杨渝几步上前,帮着杨炯抖落身上的积雪,递给他一杯热水,拉着他赶忙到炭盆前取暖,那关切的眼神,好似春日暖阳,直暖人心。 “咱们应当是迷路了,我估摸大概是进了把忽岭,不然不会一个坐标都看不见。” 杨渝坐在杨炯身旁,端起一杯水,神色凝重地说道。 杨炯点了点头,满脸忧色:“我也是这般认为,先休整一下吧。等老贾和斥候的消息再做打算。这风雪,也不知何时才能停。” 杨渝听了,看着通红的炭盆,悠悠叹了口气:“还好你从钝恩城抢出来不少御寒物资,兄弟们也带了足够多的粮食,不然这暴风雪,怕是能要了咱们的命啊。” “哎,我如今最担心的是大雪封山,咱们又迷了路,若没有当地人指引,怕是要许久才能走出去。” 杨炯喝了一口水,满是愁苦之色。 杨渝听着帐篷外那呼呼的大风和簌簌而落的雪声,看着眼前这小小的炭盆,在这只容得下三人的小帐篷中,她却感觉格外安心。转头看向一脸愁容的杨炯,微笑着岔开话题:“这个场景我在梦里见过呢。” “啊?” 杨炯疑惑地抬起头,眼中满是不解。 杨渝摇了摇头,也不多做解释,突然靠近杨炯,小声说道:“要姐姐安慰安慰你吗?” 杨炯哭笑不得,无奈道:“姐姐,你总这般撩我,总有一天我会疯的。” “哈哈哈!没事儿,疯了我就打晕你。” 杨渝飞了他一记媚眼,轻轻将大长腿搭在杨炯的腿上,眼眸中满是催促之意。 杨炯无奈,若说以前他还能毫无顾忌地跟杨渝嬉闹,可自从那晚之后,他算是彻底不敢了。杨渝这敏感体质,再来那么一次,怕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想到此处,杨炯放下水杯,轻轻给杨渝按摩起来。 “干嘛呢?用点力呀!” 杨渝皱着眉说道,那语气,竟然好似在撒娇。 “哦。” 杨炯应了一声,手上力道加重了几分。 杨渝嘴角勾起一抹微笑,很是享受杨炯这发自内心,从细微之处透出的关心和疼爱。她很喜欢,也很开心,仿佛这小帐篷独成一片天地,世间的一切烦恼、争斗都与两人无关了一般。 “以后有什么打算?” 杨渝突然问道,眼神中带着一丝期待。 “呃…… 对姐姐来说,那便是哄你生个孩子。男孩女孩都行,你若不想在长安,那就去江南,再不济去西夏故地也行。 不过,我猜姐姐常在军旅,怕是闲不住,那就一路向西,打通西域。若是还不过瘾,咱俩就一同打到拜占庭,会会这个所谓的西方强国。 嗯,有一件事有些麻烦。 姐姐去哪养胎呢?兴庆府不错,但是有点远了,我不放心。以后还要坐月子,这坐月子可得好好做,不然以后落下病根可就麻烦了。 这样看下来,姐姐你可真给我出了个难题呢。” 杨炯一边给杨渝按摩,一边自顾自地说着。 杨渝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你想得够远的,你先打赢了我再说吧。” “啊,姐姐!咱俩都这关系了,还要打赢你呀?” 杨炯一脸苦相。 “啊什么啊?我跟你啥关系!” 杨渝瞪着眼质问,目光炯炯,大有一副说不对就动手的架势。 “你就嘴硬吧,我懒得理你。” 杨渝见此,微笑着调笑:“干嘛?臭弟弟,舍不得提那晚的事,怕伤了姐姐的自尊?” “知道还问!” 杨炯狠狠瞪了她一眼,对这个高攻低防的大姐姐满是无奈。 杨渝得意一笑,对杨炯这般尊重和心疼自己很是感动。不过一想到两人的将来,杨渝神色一暗,沉默了半晌,认真道:“好弟弟,神符卫不能给你,你别逼姐姐,成吗?” “可以,我不要神符卫,你给我生儿子。你想拉起几个卫就拉起几个卫,往后都给儿子,没人能抢。” 杨炯认真地说道,眼神中满是坚定。 “你…… 你把姐姐当傻子哄吗?我要是给你生儿子,那我的什么东西不都是儿子的了,更何况是神符卫!” 杨渝柳眉倒竖,厉声喝斥道。 杨炯见此,叹息一声:“那我问你,你打算怎么处理咱们俩之间的感情?就这么一直暧昧不清?” “我…… 我……” 杨渝一时语塞,竟不知如何作答。 “好,你瞻前顾后,什么都放不下,我帮你做决定!实话告诉你,从江华之时,我就分别给我爹和简若去了信。你那半个神符卫现在正被简若打散进了右厢兵,总计三万人,新成一卫。 现在应该是正四处镇压西夏故地的反叛势力。至于你的那些亲信将官,被我爹打散到了西夏故地九道之中做了文官,可以说,你的神符卫事实上已经没了。 另外,不用等你回去了。你和我厮混,被我拐跑的消息早已经传遍了长安,和你最初的计划不同的是,我娘亲自去天波府提亲,我猜你娘肯定不会同意。 不过也没关系,从事实上看,我收编了神符卫,我爹安排你的亲信做了文官,侧面上已经做实了你脱离天波府,并将神符卫带走做了嫁妆的事实。” 杨炯目光炯炯,语气无比坚定。 “你这玩笑一点都不好笑!” 杨渝收回大腿,语气冷到了极点,仿佛能结出冰来。 “姐姐,你不做决定,我就帮你做,我不可能就这么永远和你稀里糊涂、不明不白!” 杨炯不甘示弱,大声说道。 杨渝听了,蹭的一下站起身来,怒吼道:“你混蛋!你这是逼我背叛天波府!” “我承认,手段是卑鄙了点,那也是逼不得已。你总想着谁都不得罪,保留那三分情分,可我怎么办?为了你放弃家族的利益,培养一个明知道未来会脱离家族的势力? 我做不到。 所以,你娘本来就是要逼你,如今这个谣言一出,她不信也得信,在她眼里,你就是叛徒,往后再不会原谅你。” 杨炯针锋相对,大声回应。 “你…… 你找死!” 杨渝怒不可遏,一掌裹挟着全身的气力,直直拍向杨炯前胸。 杨炯目光坦然,毫不畏惧,他既然敢做,就做好了今日被杨渝打死的准备。看着近在眼前,却突然停止的那一掌,杨炯微笑道:“怎么?舍不得我死?” “啪!” 杨渝一巴掌打在他脸上,眼眸中满是悲愤和不可置信,心中酸楚上涌,在泪崩之前,转身逃出了营帐。 杨渝转身的瞬间,那泪水便如决堤的洪水般喷涌而出。她衣衫单薄,只是闷着头狂奔。她恨,恨自己怎么就那么没用,被杨炯的花言巧语哄骗,不然她也不会这么伤心。 她承认,最初她找到杨炯是为了利用他的身份和相府帮自己脱身,这样既保全了天波府的势力,不会落得自相残杀的下场,又可让自己不至于同天波府彻底决裂。 可和杨炯相处的这些日子,两人经历了生死,体会到了他的好,杨渝就越发觉得愧疚和亏欠。这也是为什么她时而对杨炯冷淡,时而又热烈的原因。因为她也处在这感情的漩涡之中,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抉择。 慢慢的,杨渝发现自己真的沉溺在了杨炯对自己的关心和宠溺之中,如此她便不知不觉地选择了逃避,有的时候甚至会生出这次行动永远不要结束的荒唐想法。 可今日得知杨炯这么骗自己,她顿时感觉自己就像是个被人玩弄感情的傻子,最后什么都没守住。她不恨杨炯,她只恨自己,恨自己愚蠢,恨自己这么容易就被哄骗得昏了头。 若是她依旧坚持和杨炯纯粹的利益交换,那她即便知道杨炯用手段逼自己,她也不会这么伤心。此时她突然对以前看过的话本中那些被骗钱骗了感情的花魁感同身受,这才明白了什么叫心如死灰。 杨渝就这般一路迎着风雪,机械地只顾着往前走,满心都是悲伤和绝望,好似被全世界抛弃的孤儿,再无什么依靠和留恋。 且说此时坐在营帐中的杨炯亦是心痛如绞。 杨炯自从在海上和杨渝共同经历了生死,便无法再对这个风姿卓绝的女将军、热情似火的大姐姐等闲视之。可即便如此,杨炯也从未想过用这种手段造成杨渝背叛天波府的局面。 实在是杨炯知道,一旦这样做,杨渝必然会恨透了自己。 毕竟,最初杨渝之所以这么纠结,就是不想跟自己的家彻底决裂,即便最后做出极大让步,甚至于最后将神符卫拱手让出去,为的就是还能有个家,多年回去后还能叫出那句 “娘”。 杨炯深知这一点,所以也一直在想两全其美的办法。 可一到江华,杨炯便收到了杨文和的传讯。 天波府已经开始了谋划大华的其他军队,自从老太君控制了神策卫和半个神符卫,成为大华第一将门后,触手便开始四处伸展。那些个神符卫中,死忠于天波府的将官,被李淑和颜夫子分散打入了大华的其他军卫之中。 杨文和敏锐地察觉到,这是想效仿皇帝组建龙朔卫培养军官,然后将这些军官投入大华军卫,从而掌控军队的路数。 如此一来,杨炯才发现,大家都被老太君和李淑骗了。 最初大家都以为这是一场保住家族势力,防止女子外嫁拆分家族的戏码,谁知道实质上却是培养军官、收拢军队的权谋大戏。 从最初杨朗做了龙朔卫大将军开始,慢慢驱逐出那些不服管教的军官,建立新的青龙卫,看似是揽权,实则还暗藏清洗忠于先帝的军官立威,重建大华军官摇篮军卫的目的。借这个理由,将神符卫拆分回京。 如此,李淑和老太君手中就有三个禁军卫,可谓大华独一份。 这样,李淑在军方站稳了脚跟,才有底气和时间慢慢将军官打散入其他军卫。老太君借着这事,不但能解除家族未来的担忧和隐患,还能成为将门中的毫无争议的巨擘,她没有不做的道理。 杨文和给出的解法便是:娶杨渝,从内部分裂天波府,将半个神符卫留在西夏故地同右厢重组一卫。 如此做,一是对天波府的声誉将是一沉重的打击,谁都知晓杨渝乃天波府的中流砥柱,如今嫁入相府,那些天波府的耆旧宿老,必然会对杨朗乃至老太君的决策正确性与权威产生质疑,此乃动摇根基之策。 二是能在北地牵制住杨朗的青龙卫,只要右厢兵存在,杨文和便能以防止其反叛为由,将青龙卫长久地留在西夏故地。再加上李潆从中运作谋划,杨朗纵有翻天的本事,也难以掀起什么风浪。 杨文和能容忍一个手握重兵的将门存在,却绝不能容忍其对大华其他军卫染指。这一招,恰似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向了天波府根基。如今,天波府内部已然出现信任危机与裂痕,更遑论向外揽权之事了。 杨炯满心无奈,他实在找不出拒绝老爷子的理由。 杨文和一心谋求大华的安定,可一旦李淑和天波府掌控了大华的军队,那大华就必然不可能安定。这微妙的平衡一旦被打破,大华必将重现战火。所以杨文和必须在这火星刚起之时就以雷霆手段将其掐灭。 虽说杨炯满心不愿,且他本也未曾主动谋划过此事,可这事必须由他揽在肩头。就因为这事,杨炯整日里头疼不已,不知该如何向杨渝开口。这般行径,与那些哄骗 “大龄剩女” 感情,最后还骗取钱财的渣男又有何异? 尽管杨炯对杨渝的感情真挚无比,可收了她的神符卫,又逼她与天波府决裂,这也是不争的事实。如此一来,他这 “渣男” 的名号,算是彻底坐实了。 想到此处,杨炯只觉一个头两个大。他原本还想拖延些时日,可每当看到杨渝对待感情时那笨拙又小心翼翼的模样,不知如何表达内心的情感,只能以她自认为的 “奖励” 来传达心意,杨炯便止不住地心疼。 他总觉得自己是在欺骗杨渝,内心的愧疚感如潮水般翻涌,那些藏在心底的话,终是忍不住一股脑儿地说了出来。 脸上被杨渝一巴掌打得火辣辣的疼,杨炯满心皆是无奈与懊悔。他忙伸手拿起杨渝遗落在营帐中的大氅,大步跨出营帐。 寻到知晓杨渝去向的士兵,问清方向后,杨炯一刻都不敢耽搁,即刻踏入那没过膝盖的厚厚积雪之中。 风愈发狂躁,雪愈发肆虐,天地间一片昏暗,仿若混沌未开。 杨炯一边艰难地在雪中跋涉,一边声嘶力竭地呼喊着杨渝的名字。尽管一张嘴,风雪便直灌而入,可他依旧没有停下呼喊。 “杨渝,若听得见,就回我一声呐!” “姐姐!是我错了,不该对你有所隐瞒!” “杨渝!你别跟我耍脾气!” “雨隮他娘,你可千万别吓我呀!” …… 杨炯什么话都说尽了,不论是求饶、愤怒、激将,在这茫茫风雪之夜,他的呼喊如石沉大海,没有得到丝毫回应。 杨炯只觉每走一步都愈发艰难,积雪越来越深,仿佛在故意阻拦他的脚步。可他不敢有片刻停歇,生怕自己稍一松懈,那如娇艳山茶花般的杨渝,就会永远隐没在这风雪之中,自己将再也无缘得见她那风姿绰约的模样,再也感受不到她那热烈又真挚的情感。 一想到这里,杨炯悲从中来,不禁哽咽着大喊:“杨渝!我爱你!” “哼,爱你个头!” 一声娇斥骤然传来,虽带着嗔怒,却让杨炯心中一喜。 “杨渝!我爱你!” 杨炯依旧声嘶力竭地大喊着。 “你喊个屁!” 杨渝的怒吼声传来,言语中满是怒意,可在杨炯听来,却如天籁之音。 杨炯寻着声音的方向,发疯般地朝着右边扑去,一边奔跑,一边呼喊:“杨渝,我爱你!” “你……你没完了!” 杨渝的声音再次响起。 杨炯欣喜若狂,准确地捕捉到声音的来源,刚欲开口,却一脚踩空,整个人直直地栽进了雪窟窿之中。 “啊!” 杨渝大惊失色,声音中满是担忧与恐惧。 “啊!” 杨炯只觉屁股好似碎成了八瓣,疼痛难忍,忍不住发出痛苦的叫声。 “你没事吧!” 杨渝心急如焚,瞬间扑到杨炯身前,急切地问道。 杨炯听到这熟悉的声音,蹭的一下翻身而起,激动得一把将她紧紧抱住,哽咽着大骂:“你可吓死我了!” “你…… 你给我放手!” 杨渝先是一愣,随后冷着脸厉声呵斥,试图挣脱杨炯的怀抱。 “啵 ——!” 杨炯哪管这些,狠狠地在杨渝脸上亲了一口,迅速给她裹上大氅,作势就要带她爬出雪窟窿。 “嘶 ——!” 杨渝突然痛呼一声。 杨炯一愣,随后疑惑地看向她,可这雪窟窿中昏暗无光,只能瞧见个大致轮廓。 当下,他便急切地问道:“怎么了?” “我…… 我扭到脚了。” 杨渝的声音小得如同蚊蝇,带着几分羞涩与无奈。 杨炯听了,将她轻轻放下,而后摸索着来到她的双腿旁,沉声问道:“哪只脚?” “右……右脚。” 杨渝的声音愈发微弱。 杨炯毫不迟疑,直接褪去她的鞋袜。当触碰到她的脚时,不禁惊讶道:“怎么这么冰?” “光顾着生气,靴子进了雪,等掉进来才发现。” 杨渝小声解释道,声音中带着一丝委屈。 杨炯瞬间明白了其中缘由。起初他还不解,自己这三脚猫的功夫都懂得接骨之法,更何况杨渝这擒拿高手。原来是因为脚踝冰冷,视线昏暗,若贸然接骨,一旦出错,就可能造成无法挽回的伤害。 这对于寻常人而言,或许尚可接受,可对于杨渝这样的顶尖高手来说,往后在生死相搏之际,哪怕只是慢了分毫,都可能命丧黄泉。所以,她才不敢轻易尝试接骨。 想通了这些,杨炯不再犹豫,直接将她那冰冷的脚放在自己的肚子上,用双手不断轻轻揉搓她的脚踝,期望能尽快让她的脚恢复温度,以便尽快接骨,带着她离开这雪窟窿。 “你……我绝不会原谅你!” 杨渝见他如此,挣扎了几下。见自己的脚被他牢牢握住,动弹不得,便瞪着眼,狠狠地说道。 “好好好!等咱们出去了,你可劲儿地恨我,要打要骂,我绝不还手。” 杨炯手上动作不停,一边揉搓,一边轻声哄着杨渝。 “你就是个骗子!” 杨渝愤怒地指责道,声音中带着无尽的委屈与怨恨。 “对,我是骗子!” “你无耻,混蛋!” 杨渝继续骂道,泪水在眼眶中打转。 “对,我无耻,我混蛋!” “你…… 你……你气死我了!” 杨渝心中气苦,她没想到杨炯竟如此无赖,自己对他似乎毫无办法。 摆出大姐姐的威严吧,可那一夜之后,在他面前,威严早已荡然无存;施展自己的武功,狠狠地揍他一顿吧,自己又实在舍不得伤他分毫;骂他几句吧,他却只是一味地应和,根本不还嘴。 这让杨渝顿时感到无比委屈,悲从中来。她的双肩微微颤抖,竟小声抽泣了起来。那哭声,如同一把把利刃,狠狠刺着杨炯的心。 杨炯顿时慌了神,他还是第一次见到杨渝这般委屈无助的模样。他只觉自己的心仿佛被千万根针扎着,疼痛难忍。 当下,杨炯也顾不得许多,轻轻将杨渝拥入怀中,柔声道:“好姐姐,你这是要心疼死我吗?” 那声音,满是温柔与愧疚。 “你……你骗我!骗我的感情,骗我的一切,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你好狠的心。” 杨渝一边哭泣,一边捶打着杨炯的后背,哭声中满是凄苦与绝望。 “姐姐!你娘要掌控大华所有的军队,我……” 杨炯试图解释,声音中带着一丝无奈。 “你胡说!” 杨渝怒吼道,根本不愿相信他的话。 杨炯无奈,只得将自己收到的情报,以及她娘的所作所为,一五一十、原原本本地说给她听。 杨渝越听越心惊,渐渐地,哭声也逐渐停歇。到最后,她的脸上满是不可置信的神情。 “你…… 你没骗我?” 杨渝的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她不敢相信,自己一直敬重的母亲,竟会做出这样的事。 “说谎也不会说这么容易被拆穿的谎言呀!” 杨炯苦笑着说道。 杨渝沉默良久,终是长叹一声:“这…… 这是干什么呀!如此下去,天波府成什么了?掌控国家的权臣?这和你爹有什么区别!” “你这话什么意思?我爹怎么了?” 杨炯挑眉,没好气地反驳道。 “你别误会,我的意思是我天波府向来以忠君爱国闻名天下,这样下去,绝不是我天波府!待新君亲政,我们岂能活命,难道最后要造反不成?” 杨渝无奈地说道。 杨炯翻了个白眼,嗤笑道:“还用等新君亲政?我爹、李淑、李漟,哪个会放过你们!我看你娘就是被权力迷昏了头。” “你不许说我娘!” 杨渝厉声呵斥,尽管心中对母亲的所作所为感到失望,但她绝不允许别人诋毁自己的母亲。 “那你还说我爹呢!” 杨炯不甘示弱,大声反驳。 “你……你给我放手,我不要你帮!” 杨渝说着,就要抽回自己的脚。 “咔嚓” 一声脆响,杨炯趁着她分神之际,迅速将杨渝脱臼的脚踝复位。随后,他脱下自己的靴子给杨渝换上,自己则穿上她那冰冷潮湿的靴子,开口道:“快走吧,咱们走了太久,别让兄弟们担心。” 杨渝深深地看了杨炯一眼,那眼神中,有感激,有无奈,更多的是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感。她叹息一声,与杨炯一起爬出了雪窟窿。 两人一路无言,杨炯是被折腾得没了说话的力气,而杨渝则是心乱如麻,不知该从何说起。 就在这尴尬气氛快将两人吞没之际。 突然,一阵夹杂着女真语的笑声,隐隐约约地传到了两人耳中。 杨炯与杨渝目光交汇,刹那间心意相通,无需多言,彼此都明白了对方的想法。 二人迅速做出反应,动作敏捷且无声,几乎同时伸手,悄然抽出腰间的匕首。而后,他们弯下身子,脚步放得极轻,如同两只隐匿在黑暗中的猎豹,小心翼翼地朝着山坡攀爬而去。 好不容易抵达合适的位置,两人缓缓伏下身子,将自己的身形完美地隐匿在山坡的阴影与积雪之后。他们微微探出头,目光朝着山下望去。 这一看,杨炯先是一愣,而后下意识地压低声音,疑惑道:“饲养驯鹿的人?” 第381章 金国往事 杨渝疑惑,目光投向杨炯,以唇语悄然问道:“什么人?” 杨炯凝目望向被八名金兵团团围于正中的三人,只见是一对年轻男女与一位老者。三人周遭趴卧着十几只驯鹿,那年轻男子手脚皆被绳索捆绑,对着周围金兵怒目而视,眼中似要喷出火来;女子瑟瑟发抖,紧紧依偎在驯鹿身旁,仿若这般方能寻得些许安全感与力量;老者则满面怒容,用女真语对着围堵的金兵破口大骂,那叫骂声在风雪中回荡不止。 “大山里的民族,以养驯鹿和狩猎为生。” 杨炯随口说道。 杨渝微微点头,正看着那金兵满脸淫笑地朝那女子围拢过去,面色瞬间一冷。不及杨炯有所反应,她身形陡然一动,一个纵身,如飞鸟掠空般直接滑下山坡。 在众人皆惊之时,她人还未到近前,手中匕首已如闪电般投掷而出,直取当先一名金兵咽喉。 这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众人刚听到声响,那金兵已然被匕首扎入喉咙,倒地抽搐,眼见是活不成了。 杨渝毫不迟疑,人随匕至,一个前滚翻,抽出匕首后,顺势横扫,只听 “噗” 的一声,将另一人的肚子豁开一道大口子。 而后,她目光冷凝,死死盯着剩余的六名金兵。 “啊!找死!哪来的不知死活的东西!” 六人正中,那明显是金兵小队长的家伙,见杨渝突然杀出,转瞬之间便结果了两人性命,岂会不知遇到了硬茬子,当下怒吼连连,挥刀便朝着杨渝包围过来。 杨炯自杨渝冲下的瞬间便反应过来,迅速矮身迂回到这群金兵身后,弓着腰,从他们背后缓缓靠近。 此时,风雪漫天,能见度极低,周遭皆是白灰一片,除了金兵的喊叫,便是狂风的呼啸,那风声似鬼哭狼嚎,直令人胆寒。 杨炯借着风声遮掩脚步声,待一靠近,猛地窜起身,“噗” 的一声闷响,一刀攮进最后面一人的后心。不等众人反应,他拔出匕首,双脚侧蹬,将侧面一人踹飞出去。借着反冲之力,他奋力扑向旁边一人。 那人显然是个久经沙场的老兵,深知这要是被杨炯扑倒,必然性命不保。当下迅速做出决断,非但不抵抗,还快速朝侧面跑去,妄图拉开距离,破解杨炯这偷袭之局。 杨炯岂会让他得逞,手中飞匕如影随形,“砰” 的一声闷响,匕首裹挟着凌厉气力,径直没入了这人后心。金兵倒地,溅起一地飞雪,那雪花瞬间被鲜血染红。 杨炯缓缓走到那人身前,再次补上一刀,确保其气绝身亡。而后,他与杨渝呈左右包夹之势,将剩下的四人围困其中。 “他哇啦哇啦的说些什么呢?” 杨渝看着那金兵队长握着弯刀朝两人吼叫,不禁皱眉问向杨炯。 “好像说他们是完颜部的,其他的我也听不懂,就听了个完颜部。” 杨炯耸耸肩,一脸无奈地回应道。 “你整日跟那内卫的谍子学女真语,都学了些什么?莫不是尽学些哄骗女子的话?” 杨渝咒骂了一句,话音刚落,脚下猛地一蹬,溅起一窝积雪,身形如电,直接朝那正中的金兵队长疾冲而去。 杨炯苦笑,心中暗道:女人生气的时候,你便是不言语,她也总能寻到由头来数落你。 深知此时不是斗嘴的时候,杨炯暗自运气周身,脚下施展妙风步,仿若鬼魅般飘忽抵进一金兵,紧接着,猛地刺出一刀,阻止这名金兵想去包围杨渝的步伐,而后反手便是一记霄月崩掌,裹挟着风雪,带着千钧之力,狠狠拍向了另一人的腹部。 这一招声东击西使得巧妙至极,打得两人措手不及。 最先一人格挡住杨炯的匕首,另一人见此面露喜色,正挥着弯刀朝杨炯脖颈横劈而来,却未曾想,自己的腹部突遭重击。他只觉像是被重锤猛砸了一下,剧痛瞬间袭来,额头瞬间渗出冷汗,疼得腹痛难忍,连连后退。 正所谓,趁他病要他命。杨炯进步顶肩,欺身进入面前这名挡住自己匕首的金兵的中门,侧身躲开他迅猛的一刀,刀身擦着鼻尖而过,险之又险。杨炯眼眸一冷,大喝一声,气息灌注左拳之上。 “砰砰” 两声巨响,紧接着便是肋骨断裂之声。金兵双目圆瞪,死死盯着杨炯,他能清楚地感觉到自己被第一拳打得肋骨碎裂,第二拳更是直接将断裂的肋骨扎进了自己的心窝。 那种锥心之痛只是一瞬,而后便是感觉脖颈一冷,眼见一抹红色,这便是他最后的意识。 杨炯缠手夺过这金兵弯刀,奋力一掷,弯刀打着旋儿,“噗” 的一声,直接扎进了那倒地哀嚎、捂着肚子惨叫的金兵的侧胸。 “啊 ——!” 这金兵凄厉痛呼,声音更大了几分。 杨炯缓缓走了过去,拔出弯刀,手起刀落,一刀将这聒噪的头颅砍下,天地间重归风雪怒号之境。 做完这一切,杨炯看向杨渝,只见她已然解决了一名金兵,此时正同那最后的金兵队长战在一处。瞧那局势,显然是杨渝在压着对方打,而且杨炯越看越觉得杨渝是在故意拿这队长撒气。 但见杨渝右手持匕,左手运掌,匕首角度刁钻,牢牢封死队长的行动轨迹。左手掌风呼啸,“砰砰砰” 的闷响不绝于耳。那金兵队长的肩膀、前胸、腹部,接二连三地被杨渝那劲道十足的掌法击打,毫无还手之力,只有招架之功。 这队长许是也察觉自己被当成了待宰的羔羊,肆意玩弄,当下疯狂怒吼,不顾死活地挥舞着弯刀朝杨渝砍来,丝毫不做任何防守,显然是已经抱了以死搏命的念头。 杨渝冷笑不止,右脚猛地一提,勾起一把地上的弯刀,接入手中,奋力一掷,弯刀打着旋儿飞速朝队长的下体砍去。 杨炯见此,不自觉地双腿夹紧,后背冷汗涔涔,心中暗道:这女人狠起来是真狠,以后自己可不能惹她。 这般想着,只听 “噗” 的一声,弯刀扎入队长的下体。杨渝紧随而至,拔出弯刀,带出一丝血线。她双脚生根,屈膝塌跨,上身随着挥刀劈砍,如清风拂柳一般,流畅且优雅,却又透着无尽的杀意。 可这一切看得杨炯直嘬后槽牙,那金兵队长被杨渝砍得面目全非,满脸刀痕,衣衫破碎不堪,棉絮混杂着风雪吹得到处都是。这队长俨然已经成了个血葫芦,在杨渝奋力砍了数刀后,最终失去支撑,后仰倒地,气绝身亡。 杨渝飞刀扎心,而后转身,双手轻轻向后捋了捋被吹乱的碎发,朝杨炯甜甜一笑。这一笑,从威武凶狠的女将军瞬间变回了优雅自然的小娇妻,可杨炯却知道,这哪是什么小甜心,那眼眸之中分明是示威、警告、愤怒、幽怨和戏谑。 “姐姐辛苦,姐姐威武!” 杨炯好话张嘴就来。 杨渝白了他一眼,轻哼一声:“赶紧干正事,以后我有的是时间收拾你。” 杨炯苦笑,心中暗道今后怕是再没什么 “安慰” 和 “奖励” 了。当下沉着个脸,将那男子扶起,解开束缚住他的绳索,用自己仅会的几个女真语单词,率先开口:“你,我,走!” 三人面面相觑,先是一愣,而后马上作揖感谢。待看见杨炯示意跟他走后,三人对视一眼,牵起了驯鹿,默默的跟在两人身旁。 一行人走了没多久,就见到了寻来的毛罡和贾纯刚。两人见杨炯和杨渝安然无事,大喜过望。待看清后面三人和驯鹿后,不着痕迹地令人将他们守住,一同回了营地。 杨炯令卢启将驯鹿安置好,带着三人和将官一同走入了议事大帐。分别给三人倒了一杯热水,看向那内卫的谍子,示意他翻译,便和那老者攀谈起来。 “老人家,你们是哪个部落的?” 杨炯微笑着开口,神色温和。 这老者喝了一口水,而后郑重道:“感谢您的救命之恩,玛鲁神永远护佑您的平安。” 说着三人再次起身,朝杨炯和杨渝恭敬一礼,满是郑重和虔诚,那大礼行得一丝不苟。 杨渝微笑着将那女子按下,轻声道:“举手之劳,不必客气。” 待翻译传达出这意思后,那女子看向杨渝的眼神更是恭敬和崇拜,大眼睛扑闪扑闪,目光璀璨,神色向往。 杨炯将几人重新安置坐下,疑惑道:“我看你们牵着驯鹿,可是鄂温克族人?” 老者眼眸一亮,对眼前这年轻人满是欣赏:“你竟然知道我们鄂温克?金狗都称我们是室韦呢。” <注:在不同历史时期,鄂温克族有不同的他称,如北魏时被称为“北室韦”或“深末怛室韦”等;辽代被称为“生女真”或“野人女真”,但这是其他民族对他们的称呼,并非鄂温克族的自称。> 杨炯听他这么称呼金人,疑惑问道:“老人家,你们怎么会被金兵围堵欺负?” 老人闻言轻叹一声,悠悠道:“我们是住在这把忽岭的鄂温克族,我是族长乌木代,这是我的儿子布耳善,女儿海兰。我们本是去山下的姑里甸售卖兽皮,回来的时候遇到了暴风雪,行程就慢了许多。 那些人是完颜部的兵,没有跟着皇帝去前线打仗,而是留在了姑里甸驻守,平日里完颜部就对我们这些大山里的民族欺压凌辱。今日遇到暴风雪,我们又落了单,这些兵痞见色起意,这才有了冲突。” 杨炯听完,暗自点头,心中对这少数民族政权的统治乱象又多了几分了解。 这少数民族建立的政权,总会以一个或者几个民族为主体,然后逐步扩散,最终统治全域民族。 在古代,少数民族政权根本就没有什么民族平等的概念,在他们的认知和实践中,从来都是谁拳头大谁就是主人,谁就应该获得最多的生存资源,在建国之初尤甚。 这仿佛是一个怪圈,一个民族和部落受到压迫,奋起反抗,联络起几个民族部落,可以迅速的建立起武装和忠诚的领导核心,一旦成功推翻了压迫者,这些当初被压迫的部落和民族便会重新压迫其他民族和部落。 如此循环往复,此时的金国便是如此,最初受到契丹民族的压迫,完颜撒离赫靠着完颜部、纥石烈部、徒单部建立起金国,自此以后,这些个边缘民族,少数民族可就遭了殃。 想到此,杨炯郑重道:“老爷子,我帮你杀了完颜部的这几个兵痞,相信用不了多久姑里甸的守兵就会知道,到那时候,你们可就要遭殃了。 您看这样如何?您带我们走出这把忽岭,我带兵将姑里甸的守军全都绞杀殆尽,一可以报他们压迫残害你们的仇,二可以解决你们的后顾之忧,可行?” 老者闻言,昏暗的眼眸陡然一亮,随后担忧道:“走出把忽岭倒是不难,但是姑里甸没有城池,总计有三千兵,由两个完颜部的猛安统领,分别散落在西北的青云镇和东南的三山村。 他们这些兵痞平日里嚣张跋扈,欺压良善,经常会出营为非作歹,如今被留守姑里甸,更是肆无忌惮,不一定都在军营之中,我担心你们很难将他们绞杀殆尽。” “老人家,这个你不必担心。如今大雪封山,暴风雪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停,天寒地冻即便他们出去也不会走出去多少。我们行动迅速,即便几队人马侥幸未归,相信也会被吓得不轻,今后想要再找你们麻烦估计也要掂量掂量。” 杨炯出言宽慰道,言辞恳切。 “爹,这阿哥说得对,我去给给他们指路!这些完颜部的金狗欺人太甚,以前都是抢夺咱们钱粮和兽皮,如今竟然还要欺负妹子,我咽不下这口气。” 少年布耳善倏的起身,满眼都是怒火,那怒火仿若能将这营帐点燃。 老者瞪了自己的儿子一眼,沉默半晌,看向杨炯,认真道:“你们是大华人?想要去……” “老人家,知道得太清楚对你们不好,我只要小哥给我指路便可,确认了方向就立刻将小哥送回。” 杨炯微笑着回应,笑容中满是不言而喻的意味。 老者闻言一愣,随后眼眸一冷,站起身怒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对我儿女有救命之恩,我岂会推辞?我们鄂温克族向来有恩必报,更不是贪生怕死之辈,你这话可是小瞧我们了。” 杨炯听了,苦笑着将老人安抚坐下,直言道:“老人家,你们今后还要在这把忽岭生活,不能牵扯太多,我担心你遭到金人的报复。” “你无须多言。我部族总共不过三百人,其中青壮有八十人,你全部带走,既然如今有了报仇的机会,我们鄂温克的血仇必须亲手讨回。我这就回山去召集族人跟你下山。” 老者说着就要走出营帐,那脚步急切,片刻都不愿耽搁。 杨炯见此一愣,而后赶忙拉住他,劝解道:“老人家,你真不必如此,我麾下总共八千兄弟,对付些兵痞绰绰有余。再者,你若是将青壮都送来,以后你们怎么办?” 那少年布耳善拉住杨炯,沉声解释:“阿哥,你不知道。早前我们鄂温克并非住在这,而是聚居在长白山的大部落,最鼎盛的时候,我们族人有三千多人,光青壮就有一千多。 那时候完颜撒离赫刚起兵,路过长白山,看中了我们部族的族长之女温落阳,求了族长好久才获得了角逐竞娶的资格,最后胜出娶了我们鄂温克族的掌上明珠。 族长知道他的志向,便将一千青壮都给了他做了亲兵卫队。慢慢的,完颜撒离赫渐渐势大,收拢了完颜部等部,在打徒单部的时候,我族人发现,他原来早就同蒲鲜部的裴满结了婚,而且还生下了长子完颜骨碌。 我部族深感被欺骗,族长之女温落阳心灰意冷,带着部族打算回长白山,那时候她已经有了身孕,途中遇到了不知道是哪里的私兵截杀,彻底失了踪。 后来皇帝多次来长白山找我们要人,以为是我们将温落阳藏了起来,可事实上我们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完颜撒离赫恼羞成怒,令人四处追杀我鄂温克族人。 我们族人浴血奋战,最终只逃出了千人不到,我们便是那逃出的一支。后来完颜撒离赫做了皇帝,不知是什么原因,假惺惺的赦免了我们,可我们根本就没罪呀! 他屠杀我们族人至此,这血仇我们一直都没忘,一定要报。” 杨炯听了,心中大为震惊,这金国秘闻实在是够震撼。他大概也猜到了,那伏击鄂温克温落阳的应该是裴满的蒲鲜部族人,大概是担心温落阳腹中孩子同他儿子完颜骨碌争夺太子之位吧。 从完颜撒离赫为了寻找温落阳不惜屠戮鄂温克族来说,应该是非常喜欢温落阳这女子,再加上裴满皇后还有那么一幅闻名各国的《草原幸裴满图》,这任谁都会生出危机感。 后来大概是完颜撒离赫也查到了是裴满蒲鲜部刺杀的温落阳,这才赦免了鄂温克族人。 想明白了这些,杨炯也是无奈,看向老者道:“老人家,既然你如此坚持,我也不再多说,等替你们报了仇,定将这些棒小伙安全送回。” “不要说这话!刀剑无眼,我不奢求这些。我大概也猜到了你要去往何处,如今整个鄂温克就剩下两个分支,另一个分支早就远走北地,那这血仇就由我们来报!我只求你好好善待我的族人,莫要做完颜撒离赫那种反复无常的小人。” 老人说着,拍拍杨炯的肩膀,掀开帐篷,召集驯鹿,准备朝深山而去。 刚一出大帐,看见一小姑娘正在和头鹿玩耍,老人笑着拍拍她,柔声道:“小姑娘,我该走了。” “哦,对不起!你的鹿真好看!” 梁洛瑶回身,由衷的夸赞起来,那眼神中满是喜爱。 老者见这姑娘如此懂礼貌,刚要说话夸赞,待看清楚梁洛瑶容貌,浑身一僵,而后眼眸精光闪烁,急切问道:“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梁洛瑶。” 梁洛瑶看着这奇怪的老人,后退一步,小声回道,神色间带着几分警惕。 “怎么会姓梁呢?怎么是梁呢?” 老人死死盯着梁洛瑶的面容,满是疑惑,待看见梁洛瑶那小心的模样,知道自己吓到了她,当下便柔声安慰:“你不要怕,我是见你很像我一个故人之女,这才有些好奇。” “哦。” 梁洛瑶怯生生的回应,脚步不自觉的又向后退了几分。 老人看在眼里,声音更柔了几分,轻笑问道:“姑娘,你是大华人?” “我娘是大华人。” “是嘛,那你娘叫什么名字?” 老人语气中有些失望。 “白水。” 梁洛瑶认真回道,声音清脆。 老人听了,沉默了好久,又看了看梁洛瑶那俊美的面容,摇摇头拉着头鹿朝深山走去,一边走一边小声嘀咕:“怎么会这么像呢?白水,梁洛瑶,倒是好听的名字。” 梁洛瑶看着消失在风雪中的奇怪老人,紧了紧身上的大氅,嘴角泛起一抹浅笑,款步走回自己的营帐,轻声呢喃:“这驯鹿真漂亮,我好像在梦里见过呢。” 第382章 托付 话说杨炯送走那鄂温克族长乌木代,回头瞧着身后布耳善、海兰兄妹二人,心中恰似打翻了五味瓶,各种滋味交织。 当时,他与杨渝出手搭救,心里头可没装着这许多弯弯绕绕的思量。后来一番攀谈,得知这他们乃是把忽岭的常住民族,他这才动了心思,琢磨着让他们引领着自己走出这深山老林。 可谁能料到,这鄂温克族与那金国皇帝之间,竟还有那般跌宕起伏的过往,当真是让人惊得合不拢嘴。更叫杨炯意想不到的是,那乌木代族长行事这般果决,不但把自家的一双儿女都留了下来,还要将部族里仅存的那些精壮汉子一股脑儿地送来。 这可把杨炯愁坏了,只觉肩头的担子沉重如山,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回想起前世,他结交了不少各民族的朋友,这些人,一个个都是重情重义的热血儿郎,受了别人的恩情,那必定是要千倍万倍地报答回去。 尤其是你若得了他们的真心认可,他们便能把心窝子都掏给你。如今这乌木代老族长,竟是要把整个民族的未来,就这么托付到自己手上,杨炯只觉压力重如泰山。 当下他也没时间多想,趁着老族长去召集部族的工夫,赶忙差人把贾纯刚和毛罡寻来,又一次聚在一处,商议起姑里甸的战事。 “老贾,你且说说,斥候都探出些什么消息来?” 杨炯率先开了口,神色间满是凝重。 贾纯刚一脸的严肃,沉沉说道:“大人,咱们确实是在这大山里头迷了路,误打误撞就进了这把忽岭。 我带着兄弟们漫山遍野地探寻,还真让我们发现了两股金兵小队的踪迹。其中一队已经下了山,另一队则被兄弟们给拿住了,还留了两个活口。只可惜语言不通,没法子问出个所以然,只好把人带了回来。后来还是多亏了内卫的兄弟,费了好大一番周折,才审问清楚。 原来此处便是把忽岭,山下没多远就是姑里甸三山村,这些金兵,正是三山村兵营里那一千五百完颜部的守军。他们起初是想进山来,从这些山里的部族身上捞些好处,顺便祸害人家的妻女。可没成想,这风雪越来越大,他们怕被困死在这深山之中,这才走到半路,又灰溜溜地折返了回去。” “如此说来,倒像是老天爷都在帮咱们呢!看来这暴风雪也不全是坏事,至少把这些金兵都给聚到了一块儿,省得咱们四处去寻。” 杨炯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眼眸中杀意腾腾。 “大人,那咱们啥时候出发?” 毛罡性子直爽,没什么弯弯绕绕,直接就问出了关键。 杨炯站起身来,伸手掀开帐篷的帘子,抬眼望了望外头的天色,可这大雪下得昏天黑地,也实在分不清到底是天黑还是天明。 当下便把目光投向一直盯着自己瞧的布尔善,问道:“你对这下山的路熟稔吗?你父亲大概要多久才能回来?” 布耳善瞧了瞧翻译,等听明白了杨炯的话,便认真地回道:“阿哥,我父亲要是快些的话,天明就能回来。这下山的路尽管放心,我都走了好些年了,闭着眼睛都能找到。就算大雪把路都给封了,我也能靠着周围的树林子和地形,寻出一条安全的下山道儿来。” 杨炯听了这话,心里头稍稍安稳了些,便高声下令道:“传我的命令,让兄弟们都抓紧时间好好歇一歇。等乌木代族长一到,咱们立刻下山,把姑里甸给老子狠狠地扫荡一番,然后直奔苏素海甸,中途不再多做停歇。 告诉兄弟们,困了就赶紧休息,饿了就敞开肚皮吃,别担心粮食不够。山下三山村和青云镇的那些完颜部金兵,搜刮了这么些时日,肯定囤了不少过冬的粮食,咱们把他们的老底都给掀了!” “是!” 毛罡和贾纯刚应了一声,也不多话,转身就出了营帐,去传达这最新的命令。 杨炯看着营帐里的篝火,听着行军锅里咕咕嘟嘟的沸水声,捞出里头的方便面,分别递给布耳善、海蓝兄妹,示意他们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布耳善抱着面碗,丝毫不客气,扒拉了一口面,抬眼看向杨炯,一脸认真地问道:“阿哥,你可是将军?” “我可不是将军,他们才是。” 杨炯微笑着,指了指一旁的几人。 “哦。那我明白了,你肯定是大帅!” 布耳善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眼睛里还透着几分崇拜。 杨炯见他这般笃定,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解释才好。本来两人交流就全靠翻译在中间传话,这要是再解释起来,保准是越说越乱,没个尽头。 布耳善瞅着杨炯不说话,突然又冒出一句:“阿哥,我能跟着你去打仗吗?我想出山去,到外面的大地方去瞧瞧。” 杨炯听了这话,微微一愣,看着布耳善那稚嫩却又满是坚定的眼神,忍不住叹了口气,问道:“你可有十七岁了?” “我十六了。” 布耳善回答得干脆利落,可瞧见杨炯不吭声,还以为他是瞧不上自己,当下就有些急眼了,气鼓鼓地说道:“你可别小瞧人!我射箭的本事可厉害着呢,部落里年年大比,我都是头一名,每年赢回来的羊头,可都是我凭本事挣来的!” 杨炯不置可否,只是淡淡地说道:“等你见识了真正的战争,去上京报了仇,要是还想着跟我,到时候再说吧。” “哦。” 布耳善见杨炯语气坚决,也不好再继续求他,心里头却暗暗发了狠,一定要让这些人见识见识咱们鄂温克人的厉害。 于是便不再言语,闷头吃起面来。 “姐姐,你也是将军吗?” 那海蓝一双眼眸亮晶晶的,盯着杨渝看了好一会儿,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 “是。” 杨渝微笑着点了点头,神色间透着几分英气。 海蓝一听,眼睛一下子亮得跟星星似的,激动地说道:“姐姐,你可真厉害!那些坏人几下就被你给收拾了,比我们族里最厉害的勇士都强!” 杨渝对上她那满是崇拜的眼神,心里头跟明镜似的,知道这小丫头心里在琢磨些什么。当下脸色一正,冷冷地说道:“你已经过了习武的最佳年纪,军中可不是什么好玩的地方,生死只在一线之间,对女子的要求更是严苛,我不能带你走。” 海蓝听了这话,原本亮晶晶的眸子瞬间就黯淡了下去,抱着面碗,把头深深地埋了下去,像是恨不得把自己藏进碗里似的。 杨炯瞧着这一幕,不禁暗暗叹了口气。 他心里清楚,很多人就是这样,年轻的时候,总想着离开自己的家乡,去外面更大的世界闯荡。可等到在外面漂泊了半生,历经了无数的风风雨雨,才突然明白,原来自己的故乡才是最温暖、最让人眷恋的地方。 于是便想尽办法,想要回到故乡,守着那片生他养他的土地。可等真的安定下来,又会发现,这故乡好像已经不是自己记忆中那个熟悉的模样了。 慢慢地才懂得,原来故乡,可不单单是那片土地,还有那些一起长大的故人,那些流传在街巷里的故事,那片承载着童年欢笑的故地,以及那份深入骨髓的故情。 一时间,营帐里陷入了一片死寂,只有篝火噼里啪啦燃烧的声音,和海蓝那极力压抑着的抽泣声,在这寂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许是这寂静太过深沉,杨炯听着众人的呼吸声,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埋头抽泣的海蓝身上。他细细地观察着她的呼吸和胸膛起伏,越看越是惊讶。 等他抬头,正好对上杨渝的目光,只见杨渝也是一脸的诧异,显然她也发现了海蓝的异样。这丫头哭得这般厉害,气息却丝毫不乱,绵长而平稳,难不成她竟是个深藏不露的内家高手?可再瞧她那一脸稚嫩纯真的模样,又怎么看都不像是个心机深沉的人啊。 杨炯心中疑惑,便试探着问道:“海蓝呀,你为啥非得要跟姐姐出去呢?” 海蓝听到杨炯问话,等听清楚翻译的内容后,抬起头来,努力平复着情绪,小声说道:“我要学会保护自己,还要去大华找我的师傅。” 二人听了这话,皆是一愣。 杨炯皱了皱眉头,追问道:“你有师傅?她是大华人?” “嗯,她叫净散人,是个道姑。我小时候放鹿的时候救了她,她就教给我一些呼吸的法门,说是能延年益寿。后来她在我们那儿呆了一年就走了,还说要是我想出山了,就去大华终南山重阳宫找她。” 海蓝认真地回答道,眼神里闪过一丝追忆和思念。 “得,看来是碰上全真第三代弟子了,还是孙道长的门外弟子呢。” 杨炯看向杨渝,脸上露出一丝苦笑,不得不感叹这世事的奇妙。 “哎,看来这都是上天的安排,让我遇上了她。天波府和全真教的交情不浅,我就是不想带她回去,这下也没法子咯。” 杨渝也是一脸的无奈,轻轻摇了摇头。 说着,杨渝便坐到海蓝身边,轻声细语地问起她和静散人的过往。 杨炯见这边没什么事儿了,便重新裹紧大氅,走出营帐,去视察营地。这一忙乎,就忙到了天明时分,他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自己的营帐里歇息。 “大人,大人!乌木代族长回来了。” 毛罡轻轻地摇晃着杨炯,声音不大,却透着几分急切。 杨炯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等回过神来,揉了揉脑袋,问道:“什么时辰了?” “应该是快要晌午了。” 毛罡回答道。 “出什么事了吗?怎么这么久才回来?” 杨炯一听,立刻坐起身来,皱着眉头,快步走出营帐。 “乌木代族长这次可不光带了八百本族的青年,还联络了山里三个部落的族人,前前后后一共凑了一千青壮,这才耽搁到晌午才回来。” 毛罡跟在杨炯身后,大声解释着。 杨炯听了这话,心里头又是一惊。等他抬眼望去,只见卢启正有条不紊地给这一千来个部族青壮发放物资,将他们编入军队。 杨炯瞧着这一幕,心里头又是感动,又是发愁,忍不住苦笑起来。他赶忙快走几步,在风雪中找到了乌木代族长,大声说道:“老爷子,你可真是信得过我啊!” “哈哈哈,老夫在这姑里甸一带奔走了大半辈子,好歹也是有点见识的。你这般年纪,就能坐到这么高的位置,还能让这么多将士兵丁死心塌地地跟着你,可不是一般人呐。我瞧着这些兵对你的尊敬,那可都是发自肺腑的。 我琢磨着,你肯定不是什么坏人。一个人呐,一辈子能碰上的机会可不多,能报仇雪恨的机会就更少了。我作为一族之长,不但要为族人报仇,也要给族里的年轻人一个出去开开眼界的机会。” 乌木代豪爽地大笑着,重重地拍了拍杨炯的肩膀,眼神里满是欣赏和信任。 杨炯听了这话,沉默了好一会儿,心里头百感交集,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 “好啦!时间可不早了,别再耽搁了,赶紧下山吧,可别让那些金狗有了防备。” 乌木代看着那些穿上红色麒麟服的族人,他们一个个脸上都洋溢着兴奋和对未来的憧憬,那苍老的脸上也不由得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族长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 杨炯话还没说完,乌木代就摆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 而后,乌木代牵起头鹿,独自一人,在那鹿铃声中,渐渐地消失在了茫茫林海雪原。 第383章 扫荡姑里甸 <特别鸣谢:你与星河皆所念、的大神认证,特此加更!> 杨炯站在原地,久久地凝视着乌木代离去的方向,深吸了一口气,而后猛地大吼道:“传令下去,全军出发,扫荡姑里甸!” “是!”九千将士齐声高呼,那声音震得雪花都纷纷颤动,在这漫天风雪之中,传扬的很远很远。 众人跟着布耳善的指引,没费多大工夫,就走出了把忽岭。此时,全军隐蔽在一处山林之中,静静地看着山下那隐隐约约的三山村,只等杨炯令下。 杨炯沉默了片刻,而后果断地说道:“姑里甸这地方,村庄城镇星罗棋布的散错分布,大体呈西北东南走向。所以金国人才会在两端的三山村和青云镇设下兵营。咱们这次作战,关键在于行动要稳,歼敌要快,还要把物资都给扫荡干净。 同时,一定要注意隐蔽行踪,这暴风雪,就是咱们最好的掩护。这样,全军九千人,迅速杀进三山村,拿下军营,抢夺物资。事成之后,沿着西北方向的孩懒水下游进发,趁着暴风雪的掩护,火速奔袭至青云镇,作战目的不变。等拿下青云镇,立刻突袭苏素海甸。” “是!”众人压低了声音,齐声领命。 “姐姐,你带着五千兵从三山村东侧杀进去,截断兵营的退路。我带着四千兵从东南方向穿插,直接冲进兵营。咱们速战速决,绝不能给金兵喘息的机会。”杨炯转头看向杨渝,认真地吩咐道。 杨渝点了点头,凑到杨炯身边,咬着牙小声说道:“以后叫我杨将军,再乱叫,看我不收拾你!” 说完,她便匆匆领兵而去,只留下一个飒爽的英气的背影。 杨炯苦笑着摇了摇头,心里暗自想着:这下可好,姐姐怕是真生气了,不但以后没了“奖励”,现在连叫姐姐都不让了。 无奈之下,他也只能摇了摇头,带着姬德龙和贾纯刚,领着四千兵,趁着风雪,伴着呼啸的大风,飞速冲进了三山村。 三山村并不大,村头只有一些简单的阻马设施。姬德龙和贾纯刚见了,立刻奋力拍马,一马当先地冲出队伍。他们拿出钩爪子,用力一甩,两钩子如闪电般激射而出,稳稳地缠住了木质阻马。 紧接着,两人大喝一声,双臂猛地发力,用力一扯,那阻马就像纸糊的一样,被轻易地扯到了一旁。全军毫无阻碍,如同一股汹涌的洪流,沿着三山村的主街,直朝着军营冲去。 “举箭!”杨炯一声令下,声音在风雪中格外响亮。 身后的士兵迅速分成两队,神臂弩手在前,长弓手在后。 等冲到军营正门时,只见杨炯大手一挥。 “嗖嗖嗖!”刹那间,箭雨如蝗,神臂弩一轮平射,长弓截断金兵后路,一道密不透风的箭幕,瞬间在军营前铺展开来。 那十几个站岗的哨兵,还没来得及发出一声完整的警报,一个“敌”字刚喊出口,就被如飞蝗般的箭矢射倒在地,当场毙命。 杨炯一马当先,直直地冲进了营地。身后的士兵们就像决堤的洪水,沿着营地的边缘,迅速而猛烈地向前推进。 “哐哐哐!”营地里的铜锣声瞬间响起,金兵们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吓得乱作一团。他们有的还没来得及穿上衣服,就慌慌张张地从营房里冲了出来;有的手里拿着兵器,却不知道该往哪儿冲,只是在原地团团转。 几个金兵小头目一边匆忙地穿着军服,一边提着腰带,从营房里冲了出来。他们扯着嗓子大声呼喊,试图组织起有效的防御。 就在这慌乱之间,一名身材魁梧的金兵,手持一根厚重的狼牙棒,迎着杨炯的骑兵,气势汹汹地冲了上来。他面目狰狞,嘴里发出阵阵怒吼,手中的狼牙棒被他舞得虎虎生风,裹挟着风雪,带着一股强大的气势,朝着杨炯砸了过来。 杨炯见此情景,双腿猛地用力一夹马腹,座下的战马吃痛,仰头长嘶一声,两只前蹄高高扬起,整个马身直立起来。就在战马扬起的瞬间,杨炯顺势抽出背后的长刀,借助战马的冲力,以力劈华山之势,朝着那金兵头目当头砍去。 “铛!”一声巨响,恰似洪钟鸣响,火星四溅。金兵头目双手举棒抵挡,那巨大的冲击力震得他双臂发麻,耳鸣不止,整个人都差点被震下马来。 但杨炯的攻势并未就此停歇。他手腕一转,长刀如灵蛇般灵动,刀光闪烁之间,接连朝着金兵头目的要害处砍去。那金兵头目左挡右格,显得狼狈不堪,身上的铠甲被杨炯的长刀划出一道道深深的痕迹,火星四溅。 与此同时,营地内的士兵们也展开了激烈的近身搏斗。 神臂弩手和长弓手紧密配合,战术运用得炉火纯青。神臂弩手们猫着腰,在战场上快速穿梭,瞅准金兵密集之处,一轮又一轮地猛烈射击。每一次射击,都伴随着金兵的凄惨惨叫,锋利的弩箭轻而易举地穿透金兵的铠甲,深深没入他们的身体,鲜血四溅,给这白茫茫的天地添上了刺眼的血红。 契丹长弓手们则站在稍远的位置,身姿挺拔,稳稳地拉满弓弦。箭矢带着凌厉的呼啸声,如同流星赶月一般,越过混战的人群,精准地射向那些试图逃窜的金兵,截断了他们的退路。 姬德龙带领的先登兵挥舞着长刀,在金兵中纵横驰骋、左冲右突。他们的战马速度极快,所到之处,金兵不堪一击,根本无法组织起有效的阵型反击。 有的骑兵借助战马冲锋的强大力量,一刀砍下,直接将金兵的手臂硬生生斩断,断臂伴随着鲜血飞向半空;有的骑兵则在战马的高速奔跑中,瞅准时机,将长刀狠狠刺入金兵的胸膛,金兵还来不及发出一声呼喊,便已气绝身亡。 金兵们奋力抵抗,有的手持盾牌,试图抵挡麟嘉卫的攻击,有的则挥舞着大刀,与麟嘉卫展开殊死搏斗,但在麟嘉卫如秋风扫落叶般的凌厉攻势下,他们的防线瞬间崩溃。 其余金兵见大势已去,纷纷四散奔逃,朝着营地外夺命狂奔。 杨渝早就在此等候多时,只见她长枪指天,大声下令:“放箭!” 阿里齐领命,一挥手,身后契丹神箭手弓弦齐响,那箭仿佛长了眼睛一般,三十几名想要逃窜的士兵,纷纷被射死在了营地北门。 杨渝抬眸,见整个营地被硝烟和火光笼罩,浓烟滚滚,直冲天际。喊杀声、兵器碰撞声交织在一起,震耳欲聋,仿佛要将这片天空都撕裂一般。 她皱着眉头大吼道:“阿里齐留守北门,毛罡随我进营地清扫残敌,速度要快!” 不多时,杨炯和杨渝如同两股汹涌的洪流,逐步向营地正中推进,很快便将三山村营地仅存的几十名金兵聚拢到了正中。 “谁是猛安?”杨炯大吼一声,声如洪钟,在风雪中显得格外清晰。 “我!我是!”一个尖嘴猴腮的中年人,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容,哆哆嗦嗦地站了出来。 杨炯冷笑一声,看向翻译,说道:“问他有多少兵出了营地。” 内卫翻译大声喝问,待那猛安回答完毕,翻译冷着脸道:“大人,他说最近暴风雪太大,很多人都不敢出去,出去的三队人只回来了一队,他们在周边村子找了些姑娘玩乐。他还说,只要大人饶他一命,他愿意为大人效力,姑娘和粮食大人尽管拿去,就连……就连他妻子也任凭大人处置。” 杨炯冷笑一声,眼中满是不屑,淡淡道:“都宰了,这猛安留着给布耳善练胆。” 话音刚落,贾纯刚神臂弩齐发,噗噗几声,伴随着一片片血红,金兵纷纷倒下,只剩下那猛安一人瘫软在地,眼神中满是恐惧和不可置信。 姬德龙拎着布耳善,塞给他一把刀,冷声道:“你来杀!” 布耳善听见翻译的话,毫不犹豫地提起长刀,满眼愤恨地看向这猛安,怒声喝道:“胡鲁!还认得我吗?一月前你还抢过我族人的粮,你抽在我后背的那一马鞭,我现在还疼呢!” “你……你是布耳……”那猛安话还未完,布耳善奋力一刀,金兵猛安身首分离,鲜血喷了他一身一脸。 布耳善刚才还愤恨的面色,待感受到那温热和血腥扑向面庞时,仅是微微一愣,而后一抹脸上鲜血,将刀还给姬德龙,默默翻身上马。 “好小子!以后跟我做先登兵吧。”姬德龙大笑,眼中满是欣赏,狠狠拍了拍布耳善的肩膀。 “老姬,你少打他主意,这小子刚才射箭我可瞧见了,绝对的神箭手苗子,这是我看中的人。”贾纯刚一把搂着布耳善,狠狠捶了他胸膛几下,满是亲近之意。 杨炯见布耳善的表现暗暗点头,并未多言。 此时,卢启拍马赶到,大声道:“大人,兄弟们补给完毕,剩余粮食尽皆摧毁。” “全军不停,北门出,直奔西北青云镇!”杨炯一马当先,率先而出。 众人高声应命,马蹄如雷,不多时便消失在了风雪之中。 九千将士沿着孩懒河上游前行,直至深夜,这才抵达青云镇附近。 “姐夫,前方谍子来报,青云镇军营灯火通明,军官士兵正在聚众赌博、淫乐,镇中有点名望的都在。”耶律倍打马进前,低声禀告。 杨炯闻言,暗道天助我也,他正担心自己的行动会被发现,如今一看,这暴风雪倒是帮了自己大忙。没人会想到从金国腹地和后方杀出一支大华的军队,更不会想到在这大雪封山的风雪之夜还会有人攻城。 一想到此,杨炯便沉声道:“卢启、毛罡封锁营地四门!阿里齐放火!贾纯刚,神臂弩清扫敌人,要快!咱们没时间跟他们折腾!” “是!”众人领命,各自领兵而去。 暴风雪越发猛烈,北风仿佛要将这天地都撕碎了一般。 九千人顶着暴风雪,弓箭开路,一个冲锋便抵达营地周围。 杨炯留下杨渝指挥军队清扫敌军,自己则是带着一千精兵直插深处的猛安治所而去。 自冲入营地后,杨渝领兵稳步推进,阿里齐放火,大火瞬间熊熊燃烧起来,将整个营地照得如同白昼。贾纯刚带着神臂弩四处清扫残敌,弩箭所到之处,金兵纷纷倒下。 杨炯带着姬德龙一路砍杀,奔驰到猛安治所,二话不说,直接将砍下的头颅一股脑扔进了门去。 此时,治所里的军官显然也听见到了喊杀声,刚要冲去,迎面便砸过来数十个鲜血淋漓的头颅。 这些金国军官下意识的向后闪躲,有的没注意,直接被人头砸了个正着,待反应过来,看着地上滚落的头颅,他们只觉得后脊背发冷,尽管屋子里炭火正旺,自己又穿得厚实,可看着眼前高坐在马上,杀气森森的敌人,手无寸铁的他们只感觉腿肚子直转筋。 紧接着,一军官模样的金人骂骂咧咧的冲了出来,不时抽打着发愣的军官泄愤,可当他回身看到门前这堆满的人头和杀气腾腾的敌军之时,先是一愣,而后撕声怒吼:“敌袭!拿兵器反击!” 说着就要回身进屋。 杨炯冷笑,点燃一枚轰天雷,身后亲兵动作整齐划一,在金兵绝望的眼神中一同扔进了屋子之中。 二十几枚轰天雷一齐炸开,轰的一声巨响,门外的士兵和那猛安,直接被爆炸撕碎掀飞。 亲兵一拥而上,迅速冲进蒙安治所,一阵震耳欲聋的怒吼打破了屋内的迷乱,局势瞬间被控制。 杨炯翻身下马,大步跨进屋内,手中长刀一挥,那颗被炸得血肉模糊的猛安头颅便应声落地。他提着这颗鲜血滴答的头颅,几步踏入屋内,猛地将其狠狠砸在赌桌正中央。头颅落地时,骨碌碌地滚动了几下,最终停住,空洞的眼窝直勾勾地望向天花板。 杨炯神色冰冷,目光如霜,缓缓扫视着屋内的众人。 原本还沉浸在疯狂与放纵中的人们,此刻像是被施了定身咒一般,僵在了原地。男人们袒胸露乳的姿势还未收回,女人们近乎全裸的身体也来不及遮掩,薄纱还在半空中飘荡。老者高举着筹码的手停在半空,嘴巴大张,叫嚷声还卡在喉咙里;孩童嬉笑的面容瞬间凝固,手里攥着的小巧筹码即将掉落。 赌桌下,男女的身体还紧紧纠缠,粗重的喘息声也戛然而止,只留下骰子滚落的余音在死寂的屋内回响。整个屋内弥漫着令人作呕的汗臭、酒气和情欲的气息,却又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冻成了诡异的沉默。 所有人都呆立着,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颗突兀出现的头颅,仿佛还没从这场戛然而止的淫乐中清醒过来。 “我要情报,苏素海甸、上京会宁府,都可以!有情报,活命,没有,他便是你们的下场。”杨炯的声音冰冷刺骨,这话经内卫谍子翻译而出,场中人经过短暂的愣神,瞬间反应过来,纷纷胡乱的穿起衣服,争先恐后的爬到杨炯身前,七嘴八舌的叫嚷起来。 “咔!”杨炯一刀砍下一个妄图抱着自己大腿谄媚的富商头颅,面色冷寒:“我时间有限,苏素海甸,上京会宁!” “我……我有!”一身着薄纱的妓女大声呼喊,踉跄着冲出人群,刚要抱着杨炯大腿谄媚,却看到地上那老头的头颅,只得呆愣在原地。 “说!” 那妓女听见杨炯的话,赶忙开口:“我是伺候这猛安的,昨天我听他说,钝恩城失去了消息,近侍司谍子往来断绝,上京问了好几次不见回答,问询信刚到这里。” 杨炯闻言,面不改色,对此他倒是早有预料。虽说自己是奇袭,可但凡是一个国家,除了明面上的通讯手段,也会有众多其他隐秘的联系手段,而谍子通讯,定期联络便是最常见的手段之一。 这也是杨炯为什么一定要来这里问情报的原因。 姑里甸地理位置特殊,夹在曷懒路和会宁府之间,可以说这个地理位置就决定了它是传递情报的要道。如今暴风雪肆虐各处,杨炯迫切需要知道上京的动静和反应,以及前方苏素海甸是否会有埋伏之类情报,依此再做打算。 听这妓女所言,上京应该是没有收到钝恩城的反馈,或者说是失去了近侍司谍子的通信,这才会沿途发信问询,看来这暴风雪确实也误导了金上京的判断。 “你这都是昨天的消息了!我知道最新的情报,三皇子完颜百哲在问询信出的的同时便已经带一千精兵出了上京,如今正在苏素海甸休整,我的商队都看见了。”一个锦衣华服,大商人模样的人大声补充。 杨炯闻言一愣,经内卫再三确认后,心已经沉入谷底。 当下也不多言,淡淡道:“全宰了,说话的两人反锁在屋,门窗封死,这里的食物够他们活七天了。” 这般说着,杨炯走出屋外,对屋子里的惨叫仿若未闻,看着燃起大火的营地,暗自思忖:从情报来看,这金国三皇子应该不是冲自己来的,不然不会这么不注意隐蔽行踪。大概率他是机缘巧合之下才接了这南下疏通信道的差事。 可自己也不能赌,既然他上杆子来送死,那就别怪老子送你去见你大哥完颜骨碌了。 这般想着,杨炯眸中瞬间涌起森寒杀意,目光扫过四周,见亲兵们已利落地封死了门窗,与此同时,杨渝已经清扫完残兵,整军而至。 杨炯再不废话,猛地振臂一挥,吼道:“目标苏素海甸,全速进发。” 第384章 山村求生 <特别鸣谢:tijin的大神认证,特此加更!> 王寡妇这些日子,可真是被吓得六神无主。 这苏素海甸靠山村,自她那口子没了之后,哪曾有过这般多的祸事。 先是孙家儿媳妇毒杀了老孙家一家三口。听闻那夜里剁骨头的声响,整整响了一夜,家中牲口都被喂得肚腹滚圆。 次日,隔壁李大娘气冲冲地去老孙家,本想着骂他们扰人清梦,谁能料到,一眼便瞧见那孙家媳妇,披头散发,疯魔了一般,又哭又嚎地冲出门外,转眼便消失在了茫茫风雪之中。 紧接着,孙家的牛,哞哞叫了几声,竟反刍出一条人胳膊来。李大娘看到的景象,直把她吓得昏死过去,李大娘至今都卧床不起,嘴里胡言乱语,好不凄惨。 众人惊魂未定,又听闻有什么显贵到了村里。 王寡妇也不清楚到底是何等人物,在这金国地界,尤其他们这靠近上京的苏素海甸,一年里总会有几个她从未听闻的大人物前来。 可这次来的人,着实把王寡妇惊得够呛。只见一群如狼似虎的军汉,二话不说便拔刀杀人,还强占民房躲避暴风雪。王寡妇心里明白,这哪里是什么显贵,分明是索命的恶鬼。她哪还敢在自家多待,赶忙冒着风雪,往山上老彭家奔去。 说来也怪,她听说老彭已经归家,按往常,老彭早就迫不及待地来找她了,这次却这般沉得住气,莫不是两人私会的秘密地窖被人察觉了? 王寡妇也来不及细想,往常还有村长护着她的安危,可这次村长的女儿都被这些军汉祸害得不成人样,她哪还敢在山下停留,只能来寻自己的老相好,略有家资的彭老汉以求庇护。 毕竟彭老汉家在半山,那些军汉未必会来,即便来了,也难以找到老彭为了和她私会而挖的地窖。那地窖里备有足够的吃食,躲过这天灾人祸想来是不成问题。 这般想着,王寡妇紧了紧身上的棉衣,脚下步子又加快了几分,顶着风雪,来到老彭家后门的柴垛旁。寻得一破旧水缸,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将其推向一旁。只见闪出一个狗洞,王寡妇小心翼翼,东张西望了好一会儿,确认没什么动静后,才从狗洞钻了进去。 而后蹑手蹑脚地走到老彭家的驴棚,瞧见那驴卧在地上睡觉,便知道老彭定是回家了无疑。当下熟门熟路地来到驴槽子下方,找到一处隐蔽的木板,摸到拉环,用力一扯,木板向后打开,王寡妇慢慢爬进了下面的地窖。 说起这彭老汉,王寡妇不得不佩服他的心性。 早些年,彭老汉给人家做赘婿,学得岳父一身的木匠手艺,白白给老岳父扛了好几十年的活计。好不容易把老岳父熬死了,眼瞅着就要当家做主,却因气不过上京来的权贵殴打他儿子,抱怨了几句,被人挑断了右手手筋,这木匠营生也就不那么得心应手了。 即便如此,他仍旧靠着左手,硬是活了下来。到老了也闲不住,满山遍野地挖药材,说是要给那傻儿子攒些家当,可到最后还不是都便宜了自己。 王寡妇一边想着,一边摸黑挑起地窖的油灯。待看清楚四周陈设依旧,这才放下心来,紧接着拽了三下墙壁的绳索,这就是她和彭老汉私会的暗号。 地窖挖在主屋之下,绳索连接着彭老汉主屋的衣柜,扯动三下,衣柜就会发出老鼠啃食木头的声音,如此彭老汉便能知晓她来了。每次都是这般,从未出过差错。 这般想着,王寡妇又扯了几下,才安心地躺在地窖的土炕上,裹着厚厚的被子,静静等着彭老汉。 且说此时躲在衣柜中的叶枝,自从将那一家三人全都火葬之后,吃饱了饭,便再不敢生火。她本想着带够粮食,趁着夜色赶着驴车继续去往黄龙府,可谁料老天仿佛故意作对一般,天降暴风雪,让她想走也走不成了。 此时的她裹着棉被,在衣柜中冻得瑟瑟发抖。她不知这样的日子还要熬多久,也不知暴风雪何时才能停歇。所以她只能锁着院子门,不敢生火,生怕引来不相干的人进入这老彭家,发现其中的端倪。 毕竟这村子不大,想必大家都知道彭老汉回来的消息,若是有人来串门,发现了异样,那她可就彻底陷入绝境了。 所以,叶枝四下寻觅藏身之处,许是老天怜悯,竟让她在主屋的衣柜中发现了一个夹层。这夹层暗格还真能藏下一个人,于是她便有了落脚之地。每到深夜困得不行的时候,她便躲在这里稍作休息。 叶枝自从血崩之后,身体愈发孱弱,以前还会时冷时热,如今却是从里到外都散发着寒气,即便裹了三四层棉被,依旧冻得牙齿打颤。此时的她又冷又困,可又不敢真的睡过去,她听说,好多人就是在这北地,这么睡着便冻死过去了。 叶枝此时也分不清是自己身体的缘故,还是因为暴风雪才这般寒冷,又或许二者皆有。但她唯一确定的是,自己绝不能沉睡,她怕自己一旦睡去,便再也醒不过来了。 一想到此,叶枝心中便涌起一丝悲苦,可她不敢哭也不想哭,她要不断告诉自己,自己是那最坚强的叶子。 这般想着,叶枝拿出一旁已经冻得邦邦硬、冰冷刺骨的干粮,用力咬了一口,含在嘴里,温热了之后,才细细咀嚼起来。 这些日子经历了这么多,叶枝明白了一个道理,有的时候自欺欺人也不全是个贬义词。当她快要支撑不下去的时候,总会想些开心的事,未来想做的事,以此来 “欺骗” 自己。 此时的她也努力地想着,可想着想着,便不自觉地流下了眼泪。她发现,自己想到的事都有杨炯,都是杨炯,这让她气苦不已。她下定决心,若是今生还能见到杨炯,一定要狠狠打他、骂他、怨恨他,为何在自己最需要他的时候,他却不在身边。 叶枝用力咽下这硬邦邦的干粮,擦干眼泪,刚要换个姿势。 “咯吱咯吱!” 两声老鼠啃木头的声音骤然响起,瞬间让黑暗中的叶枝僵在了原地。 “咯吱咯吱!” 又是两声磨牙的声音从叶枝身后传来,惊得她迅速握住腰间的匕首,大气都不敢出。 叶枝睡意全无,浑身紧绷地注视着身后的木板,耳朵竖得老高,细细聆听着衣柜背后传来的动静。 听了许久,见再没了声响,叶枝便只当是老鼠作怪。可此时的她睡意全无,只得瞪着大眼睛,慢慢熬这风雪之夜。 “昂昂!昂昂!” 驴叫的声音在此时又骤然响起。 叶枝听了,无奈起身,细细观察了下周围的情况,慢慢走出屋子,躲在门口悄悄观察院子外的动静。见没什么异常,便走出屋子,来到驴棚给这畜生加料。 叶枝也是迫不得已,如今是风雪之夜,一旦雪停了,她还要靠着这畜生离开此地。要是这驴饿死、冻死或者冻病了,她可就只能再次靠双腿走路了。 这般想着,叶枝取出草料,忍着刺骨的寒冷,倒进了驴槽之中。这驴见有吃的,迅速起身,冲到槽子面前,疯狂地咀嚼起来。 叶枝见这畜生如此能吃,便放下心来,倒下最后的草料,拨弄到槽子中间,刚要离开。那驴许是被叶枝弄得慌了神,奋力一甩驴脸,用力一摆头,直接撞在了叶枝的身上。 叶枝神经一直紧绷着,身子又孱弱,还许久未曾好好睡过一觉,这一下,直接将她撞倒在地,摔了个七荤八素,半天才缓过劲儿来。 叶枝气闷不已,作势就要起身好好教训教训这畜生,可就在她手撑地的一刹那,她好像隐约看到了驴槽子底下有一丝亮光。 叶枝本以为是自己摔得眼花了,可等了片刻,下意识地拨开那层干草。待看见那铁环以及那透过木板射出来的亮光时,叶枝瞬间愣在了原地。 很快,她迅速抽出匕首,轻轻拉扯了下铁环,待看到一大片亮光从地下照上来时,叶枝的心沉入了谷底。她蹑手蹑脚地走下阶梯,待看清楚这是一个地窖后,一阵突兀的声音传来:“死鬼,你怎么才来呀!我都快冻死了都!” 叶枝寻声望去,但见一人躺在土炕之上,浑身裹着棉被,一边说着话,一边正要翻身。 叶枝心下大惊,三步并作两步,飞速来到她身前,一刀直接抵在她脖颈,冷冷道:“不想死就老实点。” 王寡妇听了这话,先是一愣,而后缓缓翻身,待瞧见叶枝的容颜,先是惊讶,而后满是疑惑。再低头看见她的匕首,顿时回过神来,颤抖道:“姑娘,咱们往日无怨,近日无仇,您饶了我这条性命吧。” “不想死就老实回答我的问题!” 叶枝匕首又凑近了几分,语气冰冷到了极点。 “好好好!你问你问。” 王寡妇忙不迭地点头。 “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是张王氏,在这里…… 这里……” 叶枝凝眉,沉声道:“你是王寡妇?” “是。” 王寡妇小声回应。 “为什么会在这?” 叶枝又问。 王寡妇眼睛滴溜一转,开口道:“姑娘有所不知,山下来了一群凶神恶煞的军汉,说是尊贵无比的大人物。为了躲避风雪,强占民房,还糟蹋了好些良家姑娘,稍有不顺心便拔刀杀人。你瞧大娘我,虽说上了些年纪,可模样还算周正,也是怕遭了他们的毒手,这不就来此处避祸了嘛。” 叶枝听了,柳眉紧蹙,问道:“你可知来的究竟是何人?” “唉,大娘着实不知,只晓得人数有上千之多呢。” “你来这儿,就不怕这家人发现?” 叶枝又追问,实则是想试探还有谁知晓这地窖。 “哟,姑娘,这地窖的事儿,可就只有我和彭老汉知道,就连他家里那位,都被蒙在鼓里呢。倒是姑娘你,是如何得知此处的?你又是谁呀?” 王寡妇满脸疑惑的反问道。 叶枝得了自己想要的答案,眼中寒光一闪,作势便要取王寡妇性命。 王寡妇何等伶俐,见势不妙,“扑通” 一声跪地,磕头如捣蒜,眼泪鼻涕一股脑儿地流了出来,哭诉道:“姑娘啊,大娘这一辈子,真是苦不堪言呐。自幼被那嗜赌如命的爹卖给一个酒鬼做童养媳,整日里非打即骂,日子过得猪狗不如。那酒鬼整日酗酒,后来冲撞了贵人,被活活打死。 大娘我一个年轻寡妇,无儿无女,无依无靠,为了活下去,只能……只能靠这副皮囊勉强为生。这些年,受尽了屈辱,吃尽了苦头,好不容易熬到现在,还没活够呢。姑娘,你就行行好,饶过大娘这条贱命吧。” 叶枝看着跪在脚下、哭得肝肠寸断的王寡妇,理智告诉她,绝不能放走一个知晓自己行踪的人。可不知为何,听到王寡妇的悲惨身世,尤其是那句 “我还没活够”,叶枝心中竟涌起一股同病相怜之感。 就在她这一愣神的工夫,王寡妇猛地发力,将叶枝推倒在地,随后拼了命地朝地窖口跑去。 叶枝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推,狠狠撞在了地窖墙壁上,只觉气血翻涌,腹痛如绞,浑身冷得像掉进了冰窖,疼得蜷缩成一团,根本站不起身。 刚跑到地窖口的王寡妇,瞧见叶枝痛苦的模样,脚步顿了顿,随后抄起一旁的木棍,战战兢兢地转身,想要结果了叶枝。 叶枝抬起头,眼中满是杀气,那眼神仿佛来自地狱的恶鬼,浑身因愤怒和疼痛而剧烈颤抖,同那受伤后却仍准备拼死一搏的的雌狮别无二致。 王寡妇被这眼神吓得心里直发毛,没敢再上前,扔下木棍,慌慌张张地跑出了地窖。 王寡妇心里盘算着,这女子想要杀自己,那自己就叫那些军汉来收拾她。把这么个天仙似的女子献给那大人物,不说能大富大贵,至少能保自己一条命,不至于被那些军汉随意欺辱。这般想着,王寡妇奔出地窖,迅速关上出口,埋上干草遮掩,发了疯似的跑出驴棚。 叶枝暗自懊悔自己的心软,此时也顾不上许多,强忍着剧痛,手脚并用地朝地窖口爬去。她心里清楚,自己已经暴露,如今唯一的活路便是逃进深山。 哪怕是死,她叶枝也要死得有尊严,绝不能让那些人践踏自己最后的一丝尊严。这般想着,叶枝凭借着顽强的意志,艰难地爬出了地窖口。就在她准备逃离时,一阵嘈杂的声音传了过来。 “大哥,你怎么把人杀了?” 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尖锐地划破夜空,满是埋怨的意味。 “我哪知道她是谁?八成是这院子的主人。谁让她自己走路没轻没重,横冲直撞,黑灯瞎火的,我还以为是山里冲出来的野兽呢!” 另一个粗哑的男声随即响起,破口大骂中满是懊恼与不耐烦。 “大哥,你这一刀下去,往后咱吃饭可咋办?从皇子到猛安,再到都头,一层层把任务派下来,怎么就落到咱俩头上了?这院子虽说被上头当成要地,可这冰天雪地、大雪封山的,敌人的影子都见不着,多派几个人能费多大事儿?咋就咱哥俩倒霉!” 年轻男子越说越激动,声音里委屈得都快带上哭腔了。 被叫做大哥的男人也是满心的火气没处撒,他猛地抡起刀,“咔嚓” 一声砍碎了反锁的门锁,嘴里骂骂咧咧:“这不是瞎折腾嘛!这么大的暴风雪,封山封得严严实实,别说敌人了,连山里的动物都找不着影,占这么个地方,有什么用!” “大哥,要不咱给都头送点礼?每次这种又脏又累还不讨好的活儿都派给咱,全军一千多号人呢,就把咱俩扔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这叫什么事呀!” 年轻男子一边絮絮叨叨地抱怨着,一边费力地拖着王寡妇的尸体往屋里走。 “以后再说吧!都头那家伙是出了名的贪得无厌,送少了他根本看不上眼,送多了咱们又拿不出那么多钱,走一步看一步吧。” 大哥无奈地叹了口气,疲惫与无奈写满了整张脸。 年轻金兵也就是发发牢骚,见大哥这么说,便把话题岔开:“大哥,刚才那老娘们儿临死前好像嘟囔了些什么,什么驴…… 地什么的,你听清楚了吗?” “估计是起夜去喂牲口,倒霉催的,正好撞上咱俩。” 大哥啐了一口,抬脚率先迈进了屋子。 叶枝躲在暗处,听得真切,心中暗叫不好。她赶忙吹灭油灯,在黑暗中裹紧棉被,蜷缩在地窖阶梯的死角,死死盯着入口,大气都不敢出。 此时的她,浑身冷得麻木,心也如死灰。她甚至有过放弃的念头,就这么死在这地窖里,一了百了。可一想到自己活着时受尽苦难,若是这般悄无声息地死去,还可能被人误解成与人私通的寡妇,心中便涌起一股强烈的不甘。 这般情绪一起,再难抑制,叶枝在黑暗中默默流泪,脑海中又浮现出那个熟悉的身影,喃喃自语道:“你说过会护我周全,你骗我……” 声息皆无,唯有啜泣。 第385章 祸不单行 风刀霜剑,暴雪弥天,苏素海甸靠山村仿若被一层惨白的棺椁所困,万籁俱寂,唯余彭老汉家烟囱中升起的那缕黑烟,在这混沌天地间显得格格不入。 “大哥,这般鬼哭神嚎的风雪,究竟何时才得消停?再不停歇,莫说人了,便是这村子都得被埋进这无尽雪渊!”那年轻金兵,蹲在灶坑,一边烧着王寡妇,一边朝着里屋的老兵抱怨。 说话间,眼神还不时地往屋内瞟去,这漫天风雪好似催命符,扰得他心烦意乱。 老兵啐了一口,骂道:“二子,你小子少操些闲心!管他娘的什么时候停,烧完了赶紧滚来睡觉。这破地方,抠抠搜搜,连被子都藏在柜子里,哪有半分我大金上京府辖县的样子,简直丢尽了咱大金国的颜面!” 说罢,他一边气呼呼地将被子从柜子里拽出,一边往炕上重重地摔去,那被子被摔得砰砰作响,皱巴巴地瘫在了炕上。 二子无奈地苦笑一声,脸上的神情好似吃了黄连般苦涩,一边附和着,一边满脸疑惑道:“这山村向来如此,有点家当就恨不得藏到裤裆里去。不过话又说回来,大哥,你说怪不怪?这院子里,怎么就只有这女人一个?她一个妇道人家,难不成有三头六臂,既能饲养牲口,还能整出这般大的院子?莫不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老兵嘿嘿一笑,脸上的神情颇为诡异,压低声音道:“依我看呐,估摸还有个男人和孩子。我瞧见那被子有三套,屋里也有男人的衣物。许是出门探亲,被这场要命的暴风雪堵在了路上。 不过,你也别瞎操心,就算他们回来又能怎样?咱们可有三皇子这尊大神撑腰,量他们也不敢把咱们怎样!皇子那些亲兵在山下干的勾当,比这可凶残多了!就说那村长的女儿,啧啧啧,被折磨得不成人形,连我这畜生见了,都自愧不如!” 说罢,将棉被随意地铺在炕上,怪叫一声,像一摊烂泥般躺了上去,一脸满足的惬意,好似这世间再无烦恼。 二子嗤笑一声,脸上带着一丝调侃,笑骂道:“大哥,我看你是恨他们没叫你一道去祸害那村长丫头吧,你这心里指不定多痒痒呢!” “艹!你这混小子,竟敢拿你大哥寻开心……哈哈哈!” “哈哈哈!” 二人相视大笑,笑声在这冰天雪地中显得格外刺耳,惊得周围的积雪簌簌落下。 恰在此时,只听“砰”的一声巨响,震得人耳鼓生疼。紧接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夹杂着低沉的怒喝如密集的鼓点般传来。 二人还未及反应,一队百人亲军精锐合扎猛安迅速将院落团团围住,随后如潮水般闯进屋内。他们眼神冰冷,恰似寒夜中的冰刀,直直地射向目瞪口呆的两人,毫无感情。 “就你们俩人?”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年,迈着沉稳的步伐走进屋子,他眼神阴鸷狠厉,恰似夜空中盘旋的恶鹰,让人不寒而栗。他扫了一眼烧了一半的王寡妇,声音冰冷至极,继续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殿下,就我俩人!” 老兵和二子吓得脸色惨白,如同见了鬼一般,大气都不敢出,慌忙“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膝盖砸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他们浑身颤抖着,无助而又绝望地回应着,只因这三皇子完颜百哲,在他们心中,就是那恶魔的化身,变态狠辣,喜怒无常,让人畏惧到了极点。 想那皇帝完颜撒离赫,一生育有四子二女。 太子完颜骨碌身死大华,辽金大战自此开始。如此一来,同为裴满皇后所出的二皇子完颜允宗、三皇子完颜百哲,便成了太子之位最有力的竞争者。 但众人皆知,皇帝更偏爱二皇子完颜允宗。他武艺高强,性情豪爽,还得到三个大部落支持。如今皇帝任命他为上京留守,监国摄政,这足以说明一切。 而这三皇子完颜百哲,却有个令人发指的癖好,专爱淫人妻女,上至王公贵族,下至普通百姓,只要被他看上,就难逃魔掌。更可怕的是,他残忍嗜杀,祸害别人女眷不算,还让人家男人在一旁看着,与手下兵卒一同玩乐,极尽羞辱。那些被欺辱的女子和男人,最后无一例外,尽屈辱惨死。 若不是完颜百哲的母亲是裴满皇后,如今的蒲鲜部族长,就凭他这些恶行,早就被京城的王公贵族暗中除掉了。即便有皇后护着,皇帝在出征前也差点没打死他。从那以后,他收敛了些,不敢再明目张胆地干这些天怒人怨的事。 听说这次,完颜百哲看上了二皇子完颜允宗的未婚妻徒单静,用计抓到府里,结果却被完颜允宗撞个正着,这才被赶出上京,来做这莫名其妙疏通信道的差事。 完颜百哲听了这俩兵丁的话,一摆手,身后亲兵立刻把那都头押了上来,按在地上,棍棒如雨,打得他惨叫不止。 “蠢货!”完颜百哲暴喝一声,眼中似要喷出火来,直勾勾地瞪着那都头,仿佛要用目光将其生吞活剥,“这暴风雪肆虐不休,老子又被逐出上京,你当真以为他们会轻易放过我?完颜允宗那厮,岂是真心让我来疏通信道?分明是想借这漫天风雪,将我置于死地!” 他猛地向前跨出一步,双手紧握成拳,骨节因用力而泛白,周身散发着森冷的杀意:“靠山村这处院子,地势最高,乃是关键要冲,如此紧要之地,你竟擅自做主,不派重兵严守。若不是我放心不下,亲自前来查看,迟早要被你这蠢货给害死!” 看了眼被打得半死不活的都头,完颜百哲面色阴沉的走进屋,看着炕上的三床被子,问向老兵:“这院子就发现一个女人?” “回殿下,就瞧见一个女人,估计是起夜喂牲口,被我们撞见,以为是野兽,就……”老兵战战兢兢地回答,声音小得如同蚊子哼哼,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惹来杀身之祸。 完颜百哲摆摆手,走到衣柜前,看了看里面的衣服,说:“把院子里里外外仔细搜一遍,这家应该还有个男人和孩子。” “是!”亲兵领命,好似一群训练有素的猎犬,四散开来,仔细搜寻,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不一会儿,一个身形魁梧的亲兵跑过来,低声说:“殿下,打听到了。这家姓彭,一家三口,有个老妻和痴傻儿子,靠木匠手艺和采药卖药为生。村民说暴风雪来之前他们就回了家,可现在只看到这老妻,怕是有古怪。” 完颜百哲点点头,皱着眉四处查看。突然,他看到被子一角有一点红色血迹,眼神一凛,快步走过去查看。 过了一会儿,他冷声问向那老兵:“这血是你弄的?” 老兵一愣,赶紧看看自己的双手和衣服,确定没有血迹,才说:“殿下,不是我。我杀她的时候,以为是野兽,一直保持距离,一刀捅进的前胸,没沾血。这被子是我从柜子里拿出来的,之前不在炕上。” 完颜百哲听了,又回到衣柜前,举着火把仔细查看,果然在角落里的衣服上发现了新的血迹,那血迹在火光的映照下,半干半湿,散发着诡异的光芒。 “仔细搜,这家肯定还有人,要么是受伤了,要么是女子来了月事。这么大的暴风雪,他们不可能跑出去。”完颜百哲大声下令,声音在屋内回荡,震得人耳膜生疼。 话音刚落,一个亲兵匆匆跑来报告:“殿下,驴槽下发现拉环和木板,像是个地窖。” 完颜百哲眼睛一亮,冷笑道:“有意思,随老子一起去看看里面到底藏着什么人!” 说着,提刀大步朝驴棚走去。 “昂昂!昂昂!”驴被周围的火把和涌来的亲兵吓得不轻,疯狂尥蹶子大叫,声音急促而尖锐。 完颜百哲见此,不耐烦地说:“把这畜生宰了,吵死了!” 亲兵得令,手起刀落,驴头落地,几人把驴尸拖出驴棚,清出一块空地。 完颜百哲走到驴槽下的地窖机关前,看了一眼,朝身后亲兵示意。一个亲兵上前,用力一拉铁环,“咔哒”一声,地窖口露了出来,一股潮湿腐朽的气息扑面而来。 这亲兵小心翼翼地摸着台阶往下走,刚下去,突然一个黑影窜出,出手极快,匕首直刺亲兵腹部。亲兵反应迅速,侧身一闪,躲过这致命一击,飞起一脚踹在黑影肚子上。 这一脚力道十足,那黑影被踹到墙上,“砰”的一声,摔倒在地,蜷缩着身子,不知死活。 其他亲兵闻声涌入,完颜百哲跟在后面,他捡起掉在地上的匕首,看了看刀柄,见纹饰精细古朴,心中疑惑:这可不是山村能有的东西。 亲兵把生死不明的叶枝带到完颜百哲面前,他用匕首拨开叶枝凌乱的头发,待看清她的脸,不禁一愣。 只见叶枝面容惨白如纸,毫无血色,眼眸中满是死寂和愤恨。嘴唇干裂起皮,每一道裂纹都诉说着苦难。尽管如此,却仍难掩她的俊美容颜。 曾经如墨的长发,此刻凌乱地散落,几缕发丝粘在憔悴却精致的脸颊上。她身形单薄,衣衫褴褛,却难掩婀娜身姿,举手投足间,透着一股倔强和矜贵。 完颜百哲上上下下打量着叶枝半晌,心中暗自思忖:这女子出落得这般标致,举手投足间的气韵,哪有半分山村野妇的模样?想那徒单静,在京中也算有些美名,可与眼前女子相比,竟还逊了不止一筹。 再瞧她这即便身处绝境,仍倔强不屈的气质,倒和那些王公贵族家中,宁死也不肯折腰的千金小姐有几分相似。她到底是何方神圣,为何会藏身于这小小山村?此事,怕是另有隐情。 想到此,完颜百哲冷冷质问:“你是谁?” “我是你娘!”叶枝冷笑一声,破口大骂,声音中透着无尽的愤怒和绝望。 “啪!”完颜百哲一巴掌扇过去,叶枝嘴角溢血,苍白的脸上瞬间出现一个鲜红的掌印,触目惊心。 “好儿子,这是给你娘按摩呢?”叶枝凄厉地大笑,眼中满是嘲讽,那笑声好似一把把利刃,刺向完颜百哲。 完颜百哲见此,冷笑不止:“想激怒我杀你?没那么容易!你这种人我最喜欢了,看你们眼神里的不屈、屈辱,想死又不敢的怯懦模样,我可爱了!哈哈哈,没想到在这荒山野村还能碰到你这样的尤物,等会儿看你还能不能嘴硬!” “狗东西!我男人肯定不会放过你,他会把你碎尸万段!”叶枝绝望地大喊,声音在地窖中回荡不止。 “哈哈哈!你男人?你知道我是谁吗?我完颜百哲最不喜欢浪费东西,往往碗里的每一粒米我都要吃干净。她说你有男人,你们怕不怕他男人?”完颜百哲看向身后亲兵,眼神中满是阴毒和嘲讽,那笑容好似恶魔的鬼脸,让人毛骨悚然。 “跟着殿下,我们什么都不怕!他男人来了又怎样,还不是死路一条!”亲兵们哄笑起来,对叶枝口中的男人充满不屑。 完颜百哲嘴角勾起一抹邪佞的弧度,眼中满是不怀好意的打量,扫向叶枝,随后转身对着身旁的两名女卫,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她这副脏兮兮的模样可入不了本殿下的眼,你们二人带她去好好拾掇一番。” 言罢,他出了地窖,大踏步往屋内走去,临到门口,又回头瞥了一眼,“都机灵着点,莫要坏了本殿下的兴致。” 两名近侍司女卫如恶犬般扑向叶枝,一人架住她的一条胳膊,将不断挣扎、咒骂的她强行拖离。叶枝的双脚在地面上徒劳地蹬踹,留下几道凌乱的痕迹,叫骂声回荡在这冰冷的空气中,每一个字都饱含着她的愤怒与不甘。 “你们这群畜生,放开我!”叶枝嘶声怒吼,声音在风雪的呼啸中显得如此单薄。 女卫们对此充耳不闻,拖拽着她进了另一间屋子。刚一进屋,叶枝便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腹部传来的剧痛如汹涌的潮水般将她淹没。那金兵的一脚,让她气血翻涌,五脏六腑仿佛都错了位,小腹处更是疼得她眼前阵阵发黑,几近晕厥。 叶枝的身子冷得像冰坨,可内心却燃烧着熊熊怒火。她想反抗,可四肢却绵软无力,每一次挣扎都像是在与无形的枷锁对抗,换来的只有更深的绝望。 她脑海中不断浮现出完颜百哲那丑恶的嘴脸,恨意如野草般疯长,一个念头在她心中愈发坚定:“即便是死,我也要拉着这畜生一起下地狱!” 两名女卫粗暴地将叶枝按在椅子上,随后便用冷水浸湿的布巾,狠狠擦拭她的身体。刺骨的冷水一接触肌肤,叶枝便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可转瞬之间,一股诡异的热意自她体内升腾而起,像是有一团烈火在身体里熊熊燃烧。 叶枝的呼吸瞬间变得急促起来,胸膛剧烈地起伏着,每一次喘息都带着灼热的气息。她能感觉到自己的气血在疯狂翻涌、膨胀,身体热得仿佛要爆炸,可四肢却绵软无力,连一根手指都难以挪动。之前还能勉强挣扎几下,现在却只能任由女卫摆布,所有的反抗都变得徒劳。 随着时间的推移,那股燥热不仅没有消退,反而愈发猛烈。叶枝眼前的景象开始变得模糊不清,意识也逐渐涣散。她的眼眸中,往日的光彩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灰暗,恰似被这无边无际的暴风雪彻底掩埋,所有的希望之光都被绝望的黑暗吞噬。 屋外,暴风雪依旧在疯狂肆虐,狂风裹挟着暴雪,狠狠拍打着窗户;屋内,一片死寂,只有女卫不断泼洒冷水的哗哗声,以及叶枝那越来越微弱、几近消失的呼吸声。 山外,一数百人小队,顶着风雪,手持长刀,正缓缓朝这半山腰的院子摸来。 第386章 见叶 <特别鸣谢:tijin的大神认证,本章6千字,特此加更!> 朔风怒号,鹅毛般的大雪纷纷扬扬,天地间白茫茫一片,几难视物。 五百麟嘉卫小队,身披玄色劲装,仿若一群隐匿于雪夜的孤狼,悄无声息地潜行于这冰天雪地之中。 行至一处山风呼啸的缓坡,众人悄然伏下身子,目光紧紧盯着下方那座被摇曳火光映照的院子,只等杨炯一声令下,便如猛虎下山般扑将过去。 杨炯轻抬手中那精巧的千里镜,仔细窥探着院子四周的兵力部署。 良久,他放下千里镜,翻身而下,神色凝重地说道:“此处应是苏素海淀最东面的靠山村无疑。我方才观那院落,驻守的兵卒,其甲胄装束、排兵布阵,分明是金军精锐的合扎猛安,约莫有百人之众。看这阵势,内里定是有大鱼。” 毛罡紧了紧身上的棉衣,他压低声音附和道:“大人所言极是。我观其守备,甚是森严。四周明暗哨错落分布,各处要道皆有重兵把守,看似松散,实则内藏玄机。若非屋内藏有重要人物,断不会如此布置。若只是为占据这处要冲制高点,兵力理应向外拓展,而非向内收缩。” “如此说来,金国三皇子完颜百哲极有可能就在这屋内?”姬德龙眸光一凛,沉声问道,语气中隐隐透着一股肃杀之气。 杨炯微微颔首,面色严峻,缓缓说道:“据我从姑里甸得来的消息,完颜百哲已离开上京,抵达苏素海甸,意图打通信道。可眼下暴风雪肆虐,道路受阻,他极有可能被困于此。 不管屋内之人是否为完颜百哲,这处高地我们都志在必得。此乃靠山村的制高点,一旦占据,我军便能居高临下,从三面合围靠山村。诸位都清楚,我军距上京已不足一日路程,且上京方面已有所察觉。稍有风吹草动,我军行踪暴露,奇袭之策便功亏一篑。” “大人,下令吧!”贾纯刚目光坚定,沉声回应道。 杨炯毫不犹豫,当即下令:“姬德龙,你率一百先登兵,从侧面迂回至院子后方,务必悄无声息地解决掉暗哨,截断这百人卫队的退路。 毛罡,你与我一同从正门突进,贾纯刚领神臂弩手殿后清扫残敌。切记,根据敌军部署,其大部兵力皆在院子内。因此,解决外围敌人时,务必隐秘迅速,不可打草惊蛇。一旦靠近院子,即刻将其团团围住,不必吝惜箭矢,速战速决,清扫残敌。都听明白了吗?” “明白!”众将齐声应道,声虽不高,却透着一股舍我其谁的决绝,随后各自领命而去。 杨炯看向毛罡,嘴角微微上扬,调侃道:“老毛啊,以大将军之尊参与这突袭行动,在我大华军中,你怕也是头一个吧?” 毛罡轻轻一笑,将脸裹得更严实了些,打趣道:“大人这侯爷都在此,我这大将军若不来,日后岂不是要被人戳脊梁骨?再者说,这般要事,我老毛岂会错过?” “哈哈哈!老毛啊,当初在游龙巷,我与公主设法将你拉了过来,当真是做了件无比正确的事。” 毛罡微微一怔,随即正色道:“大人说哪里话,若不是大人与公主看重我,我如今怕是还在龙骧卫里混日子,哪有今日这般风光?” 杨炯拍了拍他的肩膀,不再多言,抬手示意准备行动。 毛罡心领神会,他知晓杨炯突然提起往事的缘由。 那时的杨炯,尚未有如今这般威望与战功,身边多是皇帝的亲军龙骧卫,若不是借着赐婚副使的名头,指挥军队谈何容易。 也正是那时,自己被杨炯与九公主连哄带骗,入了他们的阵营。当时自己倒也没觉得有何不妥,毕竟以自己的年纪,在军职上想要再进一步已是难如登天,能攀附上杨炯这相府的高枝,转做文官也不失为一条好出路。 况且,杨炯与九公主对自己坦诚相待,诸多机密要事从不隐瞒,这份知遇之恩,自己怎能不报?于是便死心塌地地追随杨炯。 未曾想,机缘巧合之下,自己竟一路官运亨通,做到了麟嘉卫大将军的位置,这在从前,自己是想都不敢想的。 这般想着,毛罡已悄然摸至一处山坳,见杨炯也已到达预定位置,便轻轻一挥手。 二人几乎同时暴起,如两只迅猛的猎豹,扑向两名暗哨。杨炯手起刀落,割破暗哨咽喉;毛罡利刃突刺,直中暗哨胸口。 他们死死捂住暗哨的嘴,那两名暗哨瞪大了双眼,眼中满是惊恐与绝望,四肢拼命挣扎,却发不出半点声响,只能发出微弱的“呜呜”声。待暗哨没了动静,二人迅速将尸体拖至山坳的阴影处,动作干净利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后续亲兵在陈三两的带领下,如黑色的潮水般迅速跟上。他们借着夜色与风雪的掩护,猫着腰,沿着山脊小心翼翼地前行,犹如一群在黑暗中潜行的幽灵,悄无声息地靠近金兵的暗哨。 陈三两身形矫健,宛如一道黑色的闪电,快速逼近一名暗哨。当距离暗哨不足一丈时,他猛地发力,双脚在雪地上轻点,整个人如离弦之箭般扑向暗哨。右手紧握短刀,左手迅速捂住暗哨的嘴,短刀毫不犹豫地刺向暗哨的脖颈,那暗哨的身体猛地一僵,随后缓缓倒下。 另一边,疤子与二驴配合默契。 二驴身形矮小灵活,他悄无声息地绕到暗哨身后,轻轻拍了拍暗哨的肩膀。暗哨下意识地转过头,就在这一瞬间,疤子从侧面飞速冲了过来,手中的匕首裹挟着凌厉的寒风,狠狠地刺向暗哨的太阳穴。 那暗哨连哼都没哼一声,脑袋便被扎了个通透,直挺挺地倒了下去。二驴和疤子对视一眼,迅速将暗哨的尸体拖到一旁的积雪中藏好。 还有几名亲兵,采用了更为巧妙的方法。他们事先用绳索结成一个个活套,然后小心翼翼地靠近暗哨。其中一名亲兵将绳索套在一根树枝上,借助树枝的弹性,将活套猛地甩向暗哨的脖子。活套瞬间收紧,暗哨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被勒得呼吸困难。其他亲兵见状,立刻冲上前去,用匕首结束了暗哨的性命。 此次偷袭行动,每一名亲兵都全神贯注,屏气凝神。他们的呼吸轻如雪花飘落,几乎不可闻,唯有脚下的积雪在被踩踏时,发出细微的“咯吱”声,却也被呼啸的风声所掩盖。 他们的眼神在黑暗中锐利如鹰,警惕地扫视着四周,不放过任何一处阴影,任何一丝动静。哪怕是一片雪花飘落的声音,或是一处积雪滑落的声响,都能让他们瞬间绷紧神经,手中的武器也握得更紧。 就这样,在杨炯和毛罡的带领下,正面的麟嘉卫如同鬼魅一般,一个接一个地解决着金兵的暗哨,逐渐向山下的院落逼近。 再看姬德龙率领的百人先登兵,论起暗杀偷袭之术,他们在军中堪称翘楚。这一路从后山悄然而下,三人一组,分工明确,一人负责侦察,一人负责刺杀,一人负责善后。 一路上,他们穿梭于风雪之中,干净利落地解决了二十余名金国哨兵,其速度之快、手法之娴熟,令人惊叹不已。 转眼间,百人先登兵便悄然摸进了后院附近。 姬德龙隐匿在暗处,目光如鹰隼般锐利,将后院周围街道、柴垛、水缸、院墙附近的哨兵分布尽收眼底。他面色冷峻,手指快速变换,打出一系列复杂而精准的手势,迅速向众人传达作战命令。众人见令,纷纷以手势回应,彼此间默契十足。 姬德龙深吸一口气,独自一人朝着水缸附近的两名金兵摸去。他的脚步轻盈,在雪地上没有留下半点痕迹。 待靠近后,他从地上捡起两颗石子,猛地朝着水缸的另一侧扔去。“噗通”两声轻响,在这风雪呼啸的夜晚显得格外突兀。 两个金兵下意识地转头朝声音方向望去,就在这一瞬间,姬德龙猛地冲将过去,他身形一转,蝴蝶穿身,从这两金兵中间切入,短刃在左侧金兵的后脖颈处划起,迅速划了个半圆,行至右侧金兵喉结而终,两道鲜血飞溅而出,金兵还未反应过来,便已悄无声息地倒下。 与此同时,其他先登兵也纷纷展开行动。 在柴垛旁,两名先登兵配合得如同一体。他们借着柴垛的掩护,一人手持一根前端带有倒钩的绳索,用力一甩,绳索如灵蛇般绕过哨兵的脖颈,瞬间收紧。 哨兵挣扎着想要呼喊,却被绳索勒得无法出声。负责善后的士兵迅速上前,捂住哨兵的口鼻,对着哨兵的胸口连刺三刀。待哨兵彻底没了气息,二人迅速将尸体藏进柴垛之中。 院墙附近,十名先登兵协同行动。 他们先是用弩箭将墙头上的哨兵一一射落,负责善后的士兵反应迅速,在墙下稳稳接住死尸,防止发出任何声响。与此同时,另外五人迅速搭起人梯,翻身上墙,干净利落地解决掉了墙内剩余的敌人,整个过程一气呵成,没有发出丝毫声响。 随着他们的不断推进,金兵的哨兵如同被无形的死神收割,一个接一个地倒下,没有发出任何警报。短短片刻之间,百人先登兵便彻底控制住了后院的退路。 而此时屋内,完颜百哲看着被女卫拖进来的叶枝,眉头一皱,此时的叶枝面色苍白的没了人色,整个人虽然经过换洗,绽放出了她那本来就娇艳夺目的面容,可看她这奄奄一息的样子,完颜百哲本来高涨的兴致,瞬间消失大半。 “这是怎么回事?你们对她用刑了?”完颜百哲声音冰冷,带着一丝怒意。 两名女卫吓得浑身颤抖,战战兢兢地说道:“主子,我们只是用冷水给她擦了一遍身子,没想到她身子如此娇弱,此时怕是已经发起了高烧。” “废物!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还能干什么?滚出去候着,若今晚不尽兴,你们俩就来替她!”完颜百哲眼眸中闪过一丝阴鸷,厉声呵斥道。 “是!”两名女卫眼神空洞,将叶枝放在炕上,默默退出了屋子。 她们对完颜百哲的残暴和变态早已习以为常,在他的掌控下,被多人凌辱折磨已是家常便饭,这样的噩梦日复一日,她们早已失去了反抗的勇气,只求能够活下去。 曾经,她们也有着自己的尊严和骄傲,可在完颜百哲无休止的折磨下,这些都已化为乌有。如今,她们唯一的愿望就是能够苟延残喘地活下去,哪怕每一日都在痛苦和屈辱中度过。 “哼,你不说话,可就没意思多了。”完颜百哲看着死死盯着自己的叶枝,冷笑着说道。 叶枝满心绝望,眼中尽是凄苦之色。 起初,她还想着找机会与这畜牲同归于尽,可此时的她浑身燥热,不一会儿又冷得厉害,四肢无力,莫说同归于尽,就连起身都难以做到。 此时的她已万念俱灰,看着缓缓朝自己走来的完颜百哲,叶枝心一横,伸出舌头,便要咬舌自尽。 完颜百哲对这些贞洁烈女的性子了如指掌,一眼便看穿了叶枝眼中的决绝。当下,他脸上浮现出一丝阴狠的笑容,声音冰冷地说道:“哼,想咬舌自尽?我劝你还是打消这个念头吧。活的你也好,死的你也罢,对我来说都一样。 说起来,死的你说不定更能勾起我的兴趣。你要是咬舌,我就把所有人都叫来,好好玩乐一番。最后,再把你做成精美的人偶,带到各地去展示,让天下人都看看你的模样。” 叶枝闻言,浑身一震,随后凄厉地喊道:“杨炯,你一定要为我报仇!” 说罢,猛闭眼,便要咬舌自尽。 完颜百哲大惊失色,刚要上前阻止,院子中突然传来一阵惨叫和喊杀声,令他不由得一怔。 “主子,不好了,有敌袭!”女卫满脸惊恐,冲进来大声禀告道。 完颜百哲面色一变,阴沉着脸吼道:“完颜允宗,你果然迫不及待了!”此时的他已没了玩乐的心思,看了一眼生死未卜的叶枝,迅速冲出了屋门。 刚一出门,眼前的景象让他大吃一惊。 只见,一金兵被人一脚从门外踹进了院子,那力道大得惊人,这金兵落地后依旧没有停止,滑行了数丈之远,在雪地留下一道骇人的血痕,直到屋门前才将将停下。 紧接着,一少年将军夺门而入,其身后数百弓箭手将院子围得水泄不通,他们分成三排,手持神臂弩,稳步的向前推进。 金兵的这百人卫队在这突如其来的攻击下,瞬间乱了阵脚。但他们毕竟是金国最精锐的亲兵卫队,面对强敌,并未退缩,纷纷挥舞着长刀,迎着那如飞蝗般的弩箭,奋勇向前冲锋。 冲在最前方的金兵,刚在风雪中露出身形,便被弩箭射中。那弩箭带着强劲的力道,直接穿透了他的胸膛,他的身体猛地向后飞去,重重地摔在雪地上,溅起一片血红色的雪花。 一名年轻的金兵,双腿不由自主地颤抖着,可听到队长的呼喊,还是紧握着长刀,硬着头皮往前冲。然而,一支弩箭从侧面飞来,射中了他的手臂,他惨叫一声,长刀掉落在地,他用另一只手捂住伤口,鲜血汩汩地从指缝间流出,在雪地上留下了一串殷红的血迹。 另一名金兵队长,试图借助风雪的掩护,快速接近弓箭手。他猫着腰,在雪地里快速穿梭,可刚迈出几步,便被数支弩箭同时射中。他的身体瞬间被钉住,随后缓缓倒下。 风声、弩箭的呼啸声、金兵的惨叫声交织在一起,在这风雪弥漫的夜晚,奏响了一曲悲壮的死亡之歌。 不过片刻之间,原本还在奋勇冲锋的卫队,此时已横七竖八地倒在雪地上,死伤殆尽。有的金兵瞪大了双眼,眼中满是不甘和恐惧;有的身体扭曲,保持着临死前挣扎的姿态。鲜血迅速在洁白的雪地上蔓延开来,与白雪相互映衬,格外触目惊心。 此时,整个院子一片寂静,唯有风雪依旧在无情地呼啸着。 杨炯与毛罡走向屋门,看着被几名亲兵看守在中间的少年,杨炯冷冷地问道:“你可是完颜百哲?” 内卫翻译面色冷峻的转译。 “你是谁?完颜允宗派你来的?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你这是弑主!”完颜百哲声音凄厉,带着几分难以抑制的恐惧。 杨炯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对这蠢蛋皇子再没了兴致,难怪完颜骨碌能做太子,一句话就被试探出这么多信息,确实也不是什么值得尊敬的对手。 当下便一挥手,身后弩箭齐发,完颜百哲亲兵尽死,他自己亦被弩箭射中了大腿,疼得他怒吼不止,惨叫不绝。 “你……你是哪个部落的?你不知道本殿下的母后是蒲鲜部的族长吗?你替完颜允宗卖命弑主,你以为他保得住你?”完颜百哲凄厉大吼,满眼的疯狂和不甘。 杨炯冷笑一声,不去看被亲兵擒住、堵住嘴的蠢货皇子,转身大声下令:“贾纯刚!通知杨渝领兵入村,从此院落冲锋而下,分三路包围村子,擒杀村子中的残军!” “是!”贾纯刚应了一声,转身离去。 杨炯看了眼不可思议,瞪大双眼的完颜百哲,冷漠道:“你比你大哥完颜骨碌差远了,现在才反应过来老子说的是大华语。你若不是完颜撒离赫的种,早就死了不知多少回了。” 说罢,率先走进了屋子。待看到炕上躺着一个女子,先是一怔,而后疑惑地看向毛罡:“她是谁?” “属下不知,或许是完颜百哲的姬妾,又或许是这院子的主人?”毛罡猜测道。 杨炯点了点头,看着那女子不断颤抖的背影,对身后的翻译说道:“告诉她,安心在此待着,没人会伤害她。” 说罢,便走出了屋子。 待走到过廊处,不经意间瞥见隔壁屋子椅子上放着一个刀鞘和一条发带,杨炯迈出的脚步陡然停住。而后几步走到椅子旁,拿起那刀鞘和发带,眼中满是震惊和疑惑。 杨炯迅速返回主屋,看着躺在炕上的女人的背影,越看越觉得熟悉,于是转身轻声道:“毛罡,去将屋门关上,你来守门。” 毛罡一愣,而后也不多问,重重地点了点头,退出屋子,神色严肃地守在门外。 杨炯又看了看手中那熟悉的刀鞘和发带,心中五味杂陈。刚要伸手去翻转女子的身子,却又有些迟疑,他害怕自己的猜测成真,若是如此,自己真不知该如何面对。 不过转念一想,她不是应该在析津府,且已经怀了身孕吗?怎么可能会出现在千里之外的上京附近。 想到此处,杨炯深吸一口气,缓缓伸出手,轻柔地将女子翻转过来。那女子似是有意躲避,仍紧闭双眼,偏过头去。杨炯见她这般模样,心中愈发疑惑,忍不住低声唤道:“叶枝?是你吗?” “我不是,你认错人了!”叶枝哭花了脸,声音颤抖,眼眸中满是躲闪,作势就要翻身避开。 杨炯见她不但能听懂大华话,还说得一口流利的大华话,最重要的是,她这和李渔一模一样的样貌眉眼,再加上眼神中那令杨炯印象深刻的不屈和倔强,不是叶枝还能是谁? 杨炯只觉心乱如麻,一时间千言万语堵在心头,却不知从何说起。当看到叶枝比记忆中清瘦了太多,面色苍白且病态的模样,心中没来由地一阵刺痛。 杨炯长叹一声,轻轻将她抱起,不顾她轻微的挣扎,满是愧疚道:“对不起,我来晚了。” 叶枝闻言一愣,而后身躯剧烈颤抖,泪水夺眶而出,死死盯着杨炯,突然绽放出无比开心的微笑,满是惆怅道:“不晚,能在最后见到你,便已足够。你要记住叶枝最后的样子……” 话音未落,杨炯突觉身下一片温热,低头一看,瞳孔猛地一缩。那刺目的血红,顺着叶枝的身下蔓延开来,仿佛无数钢针,直直扎进杨炯的眼睛,让他的灵魂都为之战栗。 叶枝血崩如注,转眼间便昏迷不醒。 杨炯呆立原地,只觉大脑一片空白,手中抱着叶枝,竟似失去了所有的力气。 好半晌,他才缓过神来,声音颤抖地喊道:“来人!快传军医!快!” 第387章 生花 门外的毛罡,正暗自思忖间,忽闻屋内一阵异动,心下一惊,忙不迭伸手推门而入。 瞧见屋内情形,脸上神色瞬间大变。不及片刻,他迅速转身,向着屋外急切高呼:“军医!军医何在?还不速速前来!” 那声音在这寂静的风雪夜里,经亲兵直直的传了出去。 毛罡满心皆是疑惑,只一眼,便将榻上叶枝的容貌瞧得真切,可他却怎么也不敢相信这就是叶枝。他记得,九公主早被安置在了相府,那眼前这个与九公主长得如此相像的女子,到底是谁呢? 叶枝?可她不是在辽国析津府做那大辽太子妃吗? 难不成真有这般巧事,竟又冒出个长相酷似九公主的女子? 这般想着,毛罡行事愈发谨慎,当下便将亲兵都赶了出去,屋门也亲自守着。他心里明白,这事就他和杨炯知晓,一旦这女子真是叶枝,那可就出大事了。 军中既有见过九公主的杨渝,又有辽国安抚司和众多契丹兵,更关键的是,辽国皇子耶律倍也在军中,要是让他发现自己的大嫂在这儿,还和杨炯纠缠不清,那可就得出大乱子。 正想着,又听见屋内杨炯焦急呼喊,等军医匆匆赶到,毛罡赶忙细细嘱咐一番,这才带着军医进去给叶枝诊治。 杨炯在一旁来回踱步,眉头紧锁的看着叶枝,眼中满是担忧与自责。 军医诊治完毕,神色凝重,缓缓说道:“大人,她失血过多,我方才已尽力施针止血,可情形依旧不容乐观,还得尽快寻到止血良药,否则……” 杨炯听了,咬咬牙,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军中难道没有止血的药材?” 军医一脸无奈,回道:“大人,药材倒是有,可却用不得这姑娘身上。咱们的止血药多是给精壮汉子用的虎狼猛药,一般都是用来吊命的。这姑娘身子本就气血大亏,要是再用这种猛药,怕是……” 杨炯一听,满心疑惑,问道:“她不是有身孕吗?气血大亏怎么还能怀孕?” “啊?大人,这姑娘并未有身孕呀!” 军医听闻此言,以为自己诊错了,赶忙又重新号脉。 过了一会儿,军医郑重说道:“大人,确定这姑娘没有怀孕,这不是小产之症,失血是因为体内寒热交错,气血紊乱翻涌,再加上心绪不宁、发热等缘故,才会如此。” 杨炯听了,沉默不语,心里已然明白了七八分,没想到叶枝竟真照着李渔原先的计划假怀孕。看着她那平坦的肚子,还有被鲜血染红的衣裳,杨炯只觉得揪心不已。 他轻轻抚着叶枝与李渔一模一样的面容,沉声道:“等不及杨渝了,召集三十个兄弟,跟我去靠山村找止血药。” “是!” 毛罡毫不犹豫,当即就要去点兵出发。 恰在这时,鄂温克族的布耳善在门外听到这话,满心疑惑的问道:“阿哥,军中没有止血药吗?我们族人有鹿衔草和鹿寿草。” 内卫翻译一听,赶忙将话翻译给杨炯。 “大人,鹿衔草和鹿寿草可用,药性温和,正适合这姑娘虚弱的身子!” 军医不等杨炯开口,便急忙回应。 “太好了!布耳善,快去和军医取药材!” 杨炯心中大喜,赶忙催促。 布耳善应了一声,拉着军医匆匆离去。 杨炯回到屋子,坐在叶枝身旁,轻轻握住她的手,只觉那手冷得像冰。他看着叶枝苍白的面容,心中悔恨交加,也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心疼小鱼儿,还是心疼叶枝,嘴里只是喃喃道:“叶子呀叶子。” “嗯。” 叶枝轻声呓语。 杨炯听了,微微一愣,赶忙将她抱起,柔声哄道:“叶子,我是杨炯。没事的,我一定能救活你。” 叶枝不说话,只是抱着杨炯的手轻轻紧了紧。杨炯见此,紧紧攥住叶枝的手,低声叹道:“叶子,你一定要挺住。” “杨……杨炯,我……不开心。” 叶枝嘴唇轻颤,言语中满是悲戚。 这话一出口,杨炯心里的愧疚感更是浓烈。 想当初,两人初次见面,杨炯确实有些威逼利诱的意思。原本叶枝杀了那想强纳她的江澜,打算浪迹天涯,却不想碰上了自己,自此有了别样的人生。 虽说杨炯知道当时叶枝也想改变命运,不愿再被人欺负,两人本是利益交换,可杨炯总觉得亏欠她。或许是因她那张和李渔一模一样的脸,又或许是分别时她那倔强又委屈的眼神,这些都让杨炯心里不是滋味。 本以为,两人此后再无相见之日,就算见了,她也是那人人羡慕的辽国太子妃,甚至是大辽皇后,却没想到在这金国地界的苏素海甸碰上了她,当真是世事难料。 “杨…… 杨炯,我受欺负……了!” 叶枝抓住杨炯的手,语气里满是委屈和哀怨。 “不怕,不怕!我来了,再没人能欺负你。” 杨炯语气温柔,眼神却透着寒意。 “抱…… 抱紧我!我…… 怕黑。” 叶枝说着,身子不住地颤抖。 杨炯赶忙紧紧抱住她,触碰到她腰身时,那一丝寒意传来,杨炯微微一怔,看着怀中这既坚强又无助的叶枝,心里像是有什么被触动了一般,一时说不出任何话来。 过了一会儿,叶枝睡下,杨炯吩咐两名亲信女卫照顾她,然后问向毛罡:“杨渝将军到了吗?” “前军已到。” 毛罡沉声回答。 “传令,杨渝带领三千骑兵,从靠山村主路穿插,贾纯刚和阿里齐各领两千分散包围村庄,从东西两个方向收缩包围圈。其余人等,随我进村,逐家逐院清扫金兵残敌!” 杨炯大声下令,声音在风雪中清晰有力,传到了每个士兵耳中。 杨渝从亲兵那儿接到命令后立刻行动,手中长枪一挥,对身后三千士兵喊道:“兄弟们,跟我冲!” 三千士兵如黑色洪流,越过高地,在雪地上飞速朝靠山村主路奔去。他们的脚步声被风雪掩盖,不仔细听根本察觉不到。 此时,靠山村内的金兵还在各个院子中休整,他们兵力不足一千,在这冰天雪地中无处可去,只能在村民屋里肆意妄为。 在这风雪夜中,哪里会有敌人,更想不到有人敢攻打上京附近的苏素海甸。他们不明白三皇子为啥非要出京干疏通信道的活儿,还搞得如临大敌一般。他们又不是亲兵卫队,能偷懒就偷懒,哪会装什么尽忠职守。 可他们没想到,杨渝的先锋部队很快就到了主路。 士兵们分成多个小队,沿着街道两侧房屋迅速推进。每到一个院子门口,两人一组,一人警戒,一人用力踹开院门。随着 “砰砰” 的踹门声,院子一个个被打开。 金兵被这突然的攻击惊醒,慌乱地拿起武器抵抗。麟嘉卫士气高昂,勇猛无畏,与金兵在院子里展开激烈搏斗,喊杀声、兵器碰撞声在风雪夜中不断回荡。 杨渝在战场上行动自如,一杆梨花枪使得虎虎生风,所到之处,金兵纷纷倒下。她盯上一名金兵,借着战马冲锋的力道,长枪直直刺去。那金兵慌忙用弯刀抵挡,“当” 的一声,刀枪相交,火星四溅。 金兵手臂发麻,惊恐地看着这位威风的女将军,一时愣在原地。杨渝翻身下马,一脚踢在金兵胸口,金兵后退几步,还没站稳,杨渝的长枪再次刺来,刺穿了金兵胸膛,金兵瘫倒在地。 中路在杨渝带领下,迅速占领主街后,向两侧房屋扩展。 与此同时,贾纯刚和阿里齐分别带着两千骑兵,从东西两个方向向村庄中心收缩包围圈。 贾纯刚一马当先,身着厚重战甲,在风雪中寒光闪烁。他紧握长槊,槊尖指向金兵,大声吼道:“兄弟们,冲!” 两千骑兵齐声高呼,声音响彻云霄,震得周围积雪簌簌落下。 骑兵们速度极快,转眼就冲到金兵防线前。金兵慌乱地举起武器抵挡。贾纯刚猛地一夹马腹,战马高高跃起,长槊如闪电般刺向一名金兵。那金兵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槊尖穿透胸膛,像断了线的风筝倒飞出去。 在贾纯刚身后,一名年轻骑兵紧紧跟随。 他挥舞着大刀,眼神里透着兴奋与紧张。面对举着盾牌的金兵,他毫不畏惧,在战马靠近时,高高跃起,借着战马的冲力,大刀狠狠劈在金兵盾牌上。“咔嚓” 一声,盾牌被劈成两半,金兵也被震得摔倒在地。年轻骑兵顺势一刀,结果了金兵性命。 另一边,阿里齐带领的骑兵队伍同样势不可挡。 阿里齐在马背上行动敏捷,手中长枪舞得密不透风,所到之处金兵纷纷倒下。一名金兵想张弓搭箭偷袭阿里齐,刚拉开弓,阿里齐就察觉到危险。他迅速抽出背后长弓,在马背上转身、扣弦一气呵成,箭矢如流星般直射金兵咽喉。那金兵连箭都没射出,就丢了性命。 在骑兵队伍的冲击下,金兵防线开始动摇。 但金兵也不甘示弱,依托房屋掩护,用长刀与麟嘉卫骑兵近身对抗,还派弓箭手躲在暗处反击。 一名契丹骑兵冲锋时,被暗处射出的箭矢射中大腿,惨叫一声从马背上摔落。但他迅速爬起,拔出箭矢,挥舞长刀继续战斗。 阿里齐见此,大声喊道:“兄弟们,别恋战,冲过去,打乱他们阵型!” 骑兵们听到命令,纷纷催动战马,加快速度。他们在金兵阵地中来回穿插,如入无人之境。 一名契丹骑兵冲锋时,发现一名金兵将领正组织反击。他毫不犹豫地把长刀换到左手,右手迅速抽出长弓,在距离金兵将领几步远时,射出一箭,正中其肩膀。金兵将领吃痛,长刀差点掉落。骑兵趁机纵马向前,抡起长刀狠狠砍下,金兵将领当场血溅身亡。 随着骑兵队伍不断冲击,金兵抵抗越来越弱。他们的防线被彻底撕开,士兵四处逃窜。 贾纯刚和阿里齐带领骑兵在村里来回扫荡,将逃跑的金兵一一击杀。有的骑兵先用神臂弩远距离射击,解决有威胁的金兵,再用长刀近身补刀;有的骑兵则在近身搏斗时,瞅准时机抽出神臂弩,给敌人致命一击。 在这场激烈战斗中,骑兵队伍的速度和冲击力尽显。他们如一把锋利无比的利刃,直接撕破了金兵外围阵地,逐步向中心杨渝部队靠拢。 此时的杨炯,手持长刀,刀刃在风雪中透着森冷寒光,他身姿挺拔,目光坚定,带着剩下的士兵,有条不紊地进入村庄。雪花落在他肩头,却丝毫掩盖不了他周身的凌厉气势。 进入村庄后,杨炯迅速观察地形,脑海里快速构思作战计划。他深知这些战略要地的房屋是金兵防守关键,只要拿下,就能彻底瓦解金兵抵抗。 “听令!” 杨炯大声喊道,声音盖过风雪呼啸,“折叠穿插,毛罡从左侧迂回,姬德龙从右侧包抄,陈三两随我正面强攻!务必速战速决!” 命令下达后,杨炯带着陈三两,直冲向靠山村西侧扼守交叉路口的房屋。还没靠近,金兵就从屋内射出密集弓箭。 杨炯反应迅速,大喝一声:“盾牌手,上前!” 前排士兵迅速举起盾牌,组成坚固防线,挡住了弩箭攻击。杨炯趁着这个间隙,猫着腰,借助盾牌掩护,快速向前冲去。 距离房屋只有几步远时,杨炯猛地直起身子,手中长刀一挥,发出震耳欲聋的怒吼,率先冲进屋内。屋内金兵被他这气势吓了一跳,但很快就反应过来,挥舞长刀扑向他。杨炯毫不畏惧,手中长刀快速舞动,身形灵活,左躲右闪,每次挥刀都带着风声,逼得金兵连连后退。 金兵也不傻,知道再这样下去只有死路一条。 一名金兵队长心下一横,瞅准杨炯的间隙,大吼着从侧面猛地刺出一枪。杨炯眼角余光瞥见,迅速侧身,同时手中长刀顺势一转,精准地格挡住长枪,接着用力一推,荡开金兵队长的长枪,反手一刀砍向他脖颈。只听 “噗” 的一声闷响,金兵捂着脖子,鲜血从指缝中汩汩流出,满脸的难以置信。 这时,从左右两侧迂回的士兵成功冲进屋内。他们和杨炯相互配合,逐步清扫屋内残兵。杨炯脚踏墙壁,翻身一刀削掉冲来金兵的脑袋,大声呼喊:“兄弟们,别给他们喘息机会!杀!” 麟嘉卫士气大振,手中武器挥舞得更加凶猛。很快便占领了此处要地。 解决完这处房屋的金兵后,杨炯来不及休息,立刻带着士兵向下一个战略要地奔去。途中,他不断观察周围情况,调整作战策略。他发现金兵似乎察觉到了他们的战术,正开始加强各个路口的防守。 杨炯沉思片刻,突然改变计划。他命令士兵分成多个小队,分散行动,从不同小巷和路径接近目标。这样既能分散金兵注意力,又能出其不意发起攻击。 杨炯带领的小队在接近一座谷仓时,遭遇一小股金兵伏击。金兵从暗处冲出来,挥舞武器,气势汹汹。杨炯却冷静异常,迅速判断金兵兵力和位置,大声喊道:“三人组,楔形进攻!” 士兵们迅速按他的命令行动,三三成组,六六成群,组成锋利的突击阵型。 杨炯站在阵型最前方,手中长刀在风雪中上下飞舞,一边战斗,一边观察金兵破绽。突然,他发现金兵左侧出现短暂空隙,毫不犹豫地冲了过去。亲兵见状,也纷纷跟上,趁势发起猛烈突击。金兵被这突如其来的反击打得措手不及,防线迅速崩溃。 就这样,中路杨渝将靠山村分割两段,并向两侧扩展;贾纯刚和阿里齐从外围突破金兵防线,与杨渝形成包夹之势,杨炯的队伍则在这 “口袋” 中不断攻坚要地,疏通包围圈。 三路分工明确,配合默契,再加上突袭和人数优势,很快就把村子里的金兵清扫干净。 且说战事结束,麟嘉卫大获全胜。村子里的金兵死的死,降的降,靠山村在经历半个时辰的激战后,如今已被大华军牢牢掌控。 杨炯安排好伤员救治,严禁村民外出,命令士兵稍作休整,便一心守在叶枝身前,寸步不离。 这一夜,杨炯未曾合眼,看着叶枝时而皱眉,时而呓语,心里满是疼惜。好不容易熬到天亮,军医再次为叶枝诊治,面色稍缓,说道:“大人,她暂时没性命之忧了,但身体依旧虚弱,还得悉心调养。” 杨炯长舒一口气,见军医欲言又止,沉声道:“有话直说。” 军医一咬牙,道:“大人,这女子即便好了,想要再怀孕恐怕也难了。身子大寒大热反复交替,早已气血空虚,大人要有个心理准备。” 杨炯点点头,摆摆手没再多说。 军医退下后,杨炯轻轻抚摸着叶枝的头发,柔声道:“叶子,等你好了,我带你回家。” 叶枝似是听到了,睫毛微微颤动,眼角滑落一滴清泪:“我没有家。” 杨炯闻言一怔,随后惊喜道:“你醒了?” 叶枝睁开眼眸,抿着嘴唇,有气无力却无比坚定道:“我要做大辽的皇后!” “你…… 你做不成了。” 杨炯语气平淡,却夹杂着一丝莫名的烦躁。 叶枝大眼睛望着杨炯,满是倔强与不甘。 杨炯见此,瞪眼骂道:“你一没孩子,二没母族支持!如今大华帝后皆已离世,你还做什么皇后?” “我…… 我不要你瞧不起我!我是叶枝!” 叶枝眼眸含泪,哽咽中满是苦涩。 杨炯闻言一怔,随后轻轻抱起她道:“我知道你是叶枝,我没有看不起你。即便是有,也不会因为你做不做大辽皇后而另眼相看。” “你有!你就是瞧不起我,你对我好都是因为我长得像李渔!” 叶枝泪水滑落,死死盯着杨炯的眼睛,仿佛要看穿他的内心。 “我要是有,就不会救你!我承认对你感情复杂,但从没把你认错。对外,你是李渔的替身,对我,你只是叶枝。” 杨炯郑重地说,语气中满是笃定。 叶枝盯着杨炯许久,转过身,默默流泪:“你有,你眼里的爱意,不是对我,是对李渔!” “我…… 我……” 杨炯一时语塞。 叶枝见此,泪水更是汹涌,哭得杨炯心烦意乱。 “我不可能再放你走,上次是迫不得已,我一直愧疚至今。如今再见,我一定治好你的身子,不会再让人欺负你。” 杨炯沉声回应。 “你又想摆弄我,抓我回去做你的玩物吗?” 叶枝狠狠掐着杨炯,话都说不利索。 “你说话还是这么狠,这一点倒很叶枝。” “你…… 你要欺负我多久!” 叶枝转身,对杨炯的调侃满是嗔怪。 杨炯怜惜地抚摸着她的秀发,耐心解释道:“你听我说,我去攻打金上京,你身子弱,这是天寒地冻的东北,我把你放在哪里都不放心,只能将你带在身边。” 叶枝被这话提醒,瞬间想起了正事,当下便将自己如何送粮草,达鲁古城耶律光的现状,以及自己如何流落到了这里,一五一十说了个清楚。 杨炯认真地听她说完,久久不能言语。这局势杨炯倒也有所预料,只是这怀里的傻姑娘,不知道是自尊心作祟还是怎么样,对自己的遭遇轻描淡写,很多苦难在她口中说出,仿佛是无足轻重的小事一般,让杨炯听了心疼不已。 杨炯看着她的眉眼,轻轻摩挲她的面颊,声音轻得几不可闻:“叶子,可以抱抱我吗?” 叶枝闻言一愣,而后抱紧杨炯,突然玩笑道:“你也要去别国做什么和亲驸马了吗?” “你还有心思说笑?你胆子怎么这么大?假怀孕的事你都敢做?要是被耶律南仙发现,你可知道后果有多严重!” 杨炯气道,眉头紧紧皱起,眼中满是焦急与担忧。 “你是气我伤害自己,还是气我什么?” 叶枝皱了皱鼻子,继续调笑,苍白的脸上努力扯出一抹笑容,可那笑容里却藏着深深的疲惫。 “我气我自己没早点遇到你,不然也不会被你吓了个半死。” 杨炯哼了一声,语气里却满是心疼,轻轻将她往怀里拢了拢。 叶枝不语,死死抱着杨炯,像抱着世间最珍贵的宝物一般。 良久,叶枝启唇,声音轻不可闻:“我怕黑,怕冷,怕到月末。 元旦的饺子好咸。 熊肉也不好吃,一点都不好吃。 我不喜欢地窖,黑。 南方好远,长安也好远。 想要见你,却又不想见你。 我现在肯定很丑,很狼狈。” 叶枝说了很多,前言不搭后语,有苦涩,有哀怨,有不甘,还有那一丝丝莫名的依赖。 “见叶生花,触木得福。都会好的。” 杨炯轻声回应,下巴轻轻抵着她的头顶,像是在给她力量,又像是在给自己安慰。 叶枝没了言语,只是哭泣,泪水打湿了杨炯的衣襟,也浸湿了他的心 。 杨炯就这样抱着她,仿佛时间都在这一刻静止,外面的喧嚣与纷扰都与他们无关,此刻,他只想守着怀中这个历经磨难的女子,给她温暖,护她周全。 第388章 析津风云 辽京析津府,元和殿内,气氛凝重,恰似那乌云压顶,令人几欲窒息,剑拔弩张之势,一触即发。 辽皇耶律天祚面色阴沉,仿若那暴风雨前的暗夜,冷眼看着殿下吵嚷不休之人。 皇后萧观音面带微笑,那笑容恰似春日桃花,柔声问道:“梁王这是要为南仙做媒?” 耶律斜轸拱手,神色恭谨,言语却掷地有声:“回皇后娘娘话,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此乃常理。安国公主乃大辽最为耀眼的明珠,年轻一辈中,也唯有遥辇氏的翘楚遥辇超,方能与之匹配。臣不过是据实而言。” 皇后听闻,嘴角笑意未减,话锋却陡然一转:“如此,本宫也来凑个趣儿。听闻梁王爱女耶律槊古尚未许人,本宫便不揣冒昧,推荐拔里氏的少年才俊拔里撒葛,不知梁王意下如何?” 那言语之中,暗藏机锋,嘲讽之意尽显。 耶律斜轸一听,恰似被点燃的炮仗,顿时怒从心起。 想那京城之内,谁人不知当年自己为了征兵,与拔里氏起了冲突,一怒之下,斩杀三十一名闹事精壮。这些年来,拔里氏投靠后族萧氏,没少给自己添堵,还日夜想着报那血海深仇。再看那拔里撒葛,分明是个只知在花丛中厮混的纨绔子弟,自己的掌上明珠,怎能许配给这般人物? 这般想着,耶律斜轸忙转向辽皇,恭敬道:“陛下,此刻所议乃是公主婚事,老臣的家事,就不劳皇后娘娘费心了。” “本宫管不得你的家事,你却要来管本宫的家事?” 皇后萧观音眼眸瞬间一冷,那笑容也如春日残花,转瞬即逝。 “皇后娘娘此言差矣,皇家之事,皆为国事,并无家事之分。老臣力荐遥辇超大将军为北院驸马,永镇南疆辽华边境,保我大辽太平安宁。” 耶律斜轸声如洪钟,响彻殿宇。 “放屁!斜驴子,你少在这儿装模作样!你一个武将,怎说起文官的酸话来了?告诉你,少打我南仙孙女的主意,老子还指望她给我养老送终呢!你把她送到边疆,我见不着她,到时候你给我披麻戴孝?” 只见一须发皆白的老者,目光如炬,龙行虎步,指着耶律斜轸的鼻子便骂,全然不顾他大辽武勋之首的尊贵身份。 此时,一身着紫袍的老者,见大辽宗室之长、百战老国公萧奕出面,便知这是皇后的手段。 当下笑着打圆场:“老国公,您都这把岁数了,何必动这么大肝火。梁王不过是提议举荐,您若不同意,大可以讲讲道理,在朝堂之上如此动怒,实在不妥。” “斡鲁朵拔群,你们斡鲁朵部也投靠耶律斜轸了?” 萧奕毫不留情地问道。 斡鲁朵拔群听闻,原本带笑的脸瞬间冷若冰霜,沉声道:“老国公,陛下在此,说话还请您注意分寸。我斡鲁朵氏,永远只忠于陛下。” “哈哈哈!你们斡鲁朵氏、遥辇氏联合起来,逼娶安国公主,当真把陛下放在眼里了吗?” 萧奕大声嘲讽,那白色胡须随着笑声震颤,更添几分轻蔑。 “你…… 你这分明是倚老卖老!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我遥辇氏对陛下忠心耿耿,绝无悔改!” “老国公,您怎能说出这般话!” 一时间,元和殿内人声鼎沸,吵闹声此起彼伏。 “闭嘴!” 辽皇耶律天祚怒吼一声,龙威震慑全场。 刹那间,殿内一片死寂,静得仿佛能听见针落地的声音。 辽皇冷哼一声,看向一直沉默的遥辇超,淡淡道:“你要求娶南仙?” “一切全凭陛下做主。” 遥辇超躬身行礼,虽是武将,却透着一股儒雅之气。 耶律斜轸见此,眉头微微一皱,心中暗自思忖:这遥辇氏果真是老谋深算,这般做法,分明是两边都不想得罪。 “不在边境防备大华,为何突然回来?” 辽皇看向遥辇超的目光中满是杀意。 遥辇超见此,屈膝下跪,沉声道:“陛下明鉴,臣的老母亲病重,臣日夜思念,忧思成疾,已严重影响带兵。一时糊涂,冒着杀头之罪,无诏一人回京。陛下要杀要剐,臣绝无二话。” 辽皇听闻,目光如电,死死盯着遥辇超良久,冷声道:“滚去南院领罚!” “是!” 遥辇超大声回应,躬身退下。 众人见此,心中各有盘算。 梁王耶律斜轸满心疑惑,这遥辇超的所作所为,处处透着古怪。原本商议好的,自己推举他娶耶律南仙,他同意在大华边境寻衅,给自己创造南下开战的借口,可看他今日这说话方式,却好似对耶律南仙并不在意。传言不是说他一直想娶这位天之骄女吗? 如今皇帝让他去南院领罚,倒也在众人意料之中。南院是乌古论氏的地盘,也是兴国公主的母族,这显然是皇帝有意让两人接触,同时向朝廷表明态度。如此一来,自己借力打力的计划,怕是难以实现了。 看来,比起铲除耶律光的臂膀耶律南仙,皇帝更担心耶律南仙收拢遥辇氏助力太子。 想明白了这些,耶律斜轸看向一直沉默的耶律南仙,虽为对手,心中也不禁暗暗佩服。这般养气的功夫,莫说年轻人,便是那些久经世故的老家伙,也没几个能比得上。 耶律斜轸轻叹一声,知道此事还需从长计议。当下便不再言语,对接下来关于辽金大战的粮草和增兵的争论一言不发,全听皇帝安排。 耶律南仙心中冷笑,对现在走过场的讨论给太子增兵和补给的朝议,没任何兴趣。 皇帝想要借金人之手除掉势力日益强大的太子党和后族,想得倒是挺美。以为我没有依靠,任你们摆布?没兵我自会去借,没钱没粮,大不来跟杨炯开口去买,总会有解决的办法,这些耶律南仙早就有了预案。 但今日皇帝和遥辇超演的这出双簧,着实让她摸不着头脑。 其一,遥辇超回京,众人皆知。 大辽虽有规定,大将军无诏不可归京,但这规定对八大部勋贵来说,不过是形同虚设。毕竟他们有部族支持,且知晓轻重,一般只一人回京,一日便回。不会给人留下口舌,大家也就都心照不宣。 可如今皇帝为何要提起这事? 若想抓遥辇超,早该动手,何必等到今日?更让她疑惑的是,按照以往惯例,皇帝当众提出无诏回京之事,必然是要抓个典型,从重处理以敲打八大部贵族。 可这次虽然提了,却只是轻罚,实在反常。 其二,为什么要将遥辇超送去南院处罚? 这实在不合理,虽说表面上皇帝是为撮合遥辇超和耶律拔芹,向朝堂表明态度,可即便如此,也没必要去南院受罚。南院执行仗责后,遥辇超若真成了南院驸马,日后还如何统领南院兵?皇帝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 这两个问题在耶律南仙的脑中萦绕不去,直到议事结束,她都没能想明白。就这样走出宫殿,回到了公主府。 待行至前厅时,突然瞧见一貌美女子正在打骂家奴。耶律南仙见状,轻轻摇了摇头,走上前去,拦住这女子正要抽下去的鞭子,柔声问道:“她们又怎么惹你生气了?” “南仙,你可得好好管管你家里这些人,走路没个眼力见儿,闷着头只顾走。这般莽撞,撞了我倒也罢了,若是冲撞了什么贵人,那还得了?” 女子振振有词,瞪眼怒骂,还不时示意手下的人下手再狠些。 耶律南仙见此情景,也是无奈。自己这表妹萧崇女,自小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嚣张跋扈惯了。不过也多是对一些王公贵族,别人也不敢多说什么。谁让她是当朝老国公萧奕的孙女呢,即便心中有气,也只能敢怒不敢言。 这般想着,耶律南仙看向被打骂的嬷嬷,倒是有些印象,她是公主府的管事,平日里向来小心谨慎,做事面面俱到,怎么会如萧崇女所说的这般不懂礼数。 想到这儿,耶律南仙皱眉摆手,拉着萧崇女朝内院走去,边走边问:“今日怎的这般大脾气?” 萧崇女看了耶律南仙一眼,冷声道:“能不生气么?之前碰到遥辇超那厮进宫,我知道他对你还不死心,便故意找他麻烦。他这人还是老样子,故作深沉,根本不接招,看着就讨厌。” “进宫?今日么?” 耶律南仙停下脚步,满脸疑惑。 萧崇女走进屋内,随意拿起一块糕点,轻轻咬了一口,摇头道:“不是,他刚回来的时候。我从姑母的寝宫出来碰了个正着。对了,你说奇怪不,他一个大将军进宫,既不穿甲胄,也不穿朝服,我骂他他也不还嘴,脚步匆匆,像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耶律南仙听了,瞳孔猛地一缩,当下迅速奔出屋门,边跑边喊:“好表妹,回来再好好感谢你!” 萧崇女微笑,将手上的糕点吃完,拍拍手起身:“走吧,老爷子交代的事情都办完了。对了,给那个管事点银子,别让人觉得咱们国公府仗势欺人。” 身后女卫摆手示意其他人去处理,自己则几步上前,轻声问道:“小姐,咱们和公主关系这么好?有必要这么麻烦么?” “奴奴呀,你要不是我的大伴,就你这脑子,出去了怕也是被人欺负的命。” 萧崇女轻轻点了点这女卫的额头,满脸无奈。 “哦。” 萧奴奴低头不语。 萧崇女见此,淡淡道:“我越是嚣张跋扈,四处惹事,陛下和朝臣就越对咱们国公府放心。老爷子不愿干那自污的事,那就只能我这个晚辈来做了。 耶律光和南仙一直想将咱们国公府拉入他们的阵营,可我爹不愿意,老爷的意思也模棱两可,我倒是无所谓,嫁谁不是嫁呢。 咱们国公府和太子党一直都是若即若离的态势。他们想要老爷子那些遍布军队的门生弟子,可上面有皇帝盯着,周围又有其他部落虎视眈眈,哪有那么容易。 所以,都知道我嚣张跋扈,借此给南仙传递些情报,以她那机敏的心思,肯定一点就通,咱们还不用沾麻烦,何乐而不为呢。” 萧奴奴乖乖地跟在萧崇女身后,听完她的话,疑惑地回应:“您不喜欢太子?” “没什么喜欢不喜欢,老爷子选中了谁,我就嫁给谁。耶律光现在自身都难保,老爷子本就有些纠结,这次要不是皇后亲自登门,想来他也不会出山,也不会让我将这情报透露给南仙。 耶律光这人呀,对女色没什么喜好,也并不喜欢我,他喜欢的是国公府的权势和根基。我爹就是看到了这一点,所以才如此反感太子。” 萧崇女语气平淡,眼眸深邃,全然没了往日嚣张跋扈的模样,只是面色平静地看着簌簌而下的大雪。 主仆二人一时无言,顶着风雪,上了马车,消失在了风雪之中。 且说耶律南仙出了公主府,坐上马车后,面色阴沉得仿佛能滴出水来。 最初她还奇怪,为什么皇帝既然提了遥辇超擅自回京,却只是轻罚;为什么遥辇氏会突然变卦,那般言语;为什么耶律拔芹会说不跟死人谈条件。 原来这一切都是皇帝在布局呀。 要不是萧崇女提醒自己遥辇超提前见过了皇帝,她还真就以为遥辇超是耶律斜轸找来对付自己的呢。 如此,耶律南仙彻底想通了关节。 最初皇帝频繁调兵,有的去向明确,有的却不知去向。这遥辇超应该就是皇帝选中的东北战事的善后之人。一旦大兄兵败,遥辇超便会领兵北上,前去组织黄龙府和长春州一带的防线。 这一招实在是高,利用耶律斜轸将遥辇超召回京。耶律斜轸满心以为,皇帝既然和太子不合,应该很乐意看到遥辇超娶自己,这样不但可以剪除自己手中的权力,还能让太子失去臂膀。 却不曾想,皇帝和遥辇氏私下早就达成了交易。遥辇超当场改口,只说了句模棱两可的:全凭陛下做主。 皇帝这是等不及了,他要借着这次金军围城,彻底铲除太子和后党,这才有了今日朝堂上的这一幕。 想到这儿,耶律南仙冷笑连连,心中感叹皇帝的谋划实在是深远。说动遥辇超来娶一个耶律拔芹,从而收拢乌古论氏的南院兵权。稳住耶律斜轸,让他不再打进攻大华的主意,想来这梁王便是皇帝留在京城看住自己的一步棋。 耶律南仙细细思量,如今皇帝手握斡鲁朵氏、乌古论氏、颇超氏、乙室已氏、遥辇氏五族的兵权,再加上耶律斜轸的三万精兵,势力着实强大。 反观自己,却只有萧氏、纥石烈氏、拔里氏的支持,在皇城周围的兵也只剩下了五千精锐。那老国公派萧崇女来通风报信,已经算是仁至义尽,真到了危急时刻,绝不会再帮衬自己。 耶律南仙越想心里越冷,她知道皇帝会对自己和萧氏动手,但没想到会这么快,难道是达鲁古城出了问题? 这一个念头刚起,耶律南仙顿时打了个寒颤,当下急声道:“萧瑟瑟!西北回信了么?” “还没,许是被暴风雪困住了脚步。” 萧瑟瑟恭敬回应。 “达鲁古城的消息呢?” 耶律南仙又问。 “也没有!我问过很多遍,也派出不少安抚司,一无所获,这达鲁古城仿佛是被隔绝了一般。” 萧瑟瑟满脸不解。 耶律南仙听了,心瞬间沉入了谷底,冷声道:“速速派人去通知母后,做好应对一切突发状况的准备。另外,通知纥石烈氏和拔里氏的族长来公主府,我要见他们。告诉安抚司,偷偷给咱们的亲信官员送信,明日上书支持耶律斜轸进攻大华,我要看看皇帝的态度,重新评估下局势。” “是!” 萧瑟瑟也知道事情轻重,应了一声,迅速将命令传递了下去。 不多时,耶律南仙同几名亲信,顶着风雪,从后门进入了析津府的兰蔻坊。她一路小心翼翼,速度极快,被人引到机关暗门后,将亲信留在外面,只带着萧瑟瑟一人走了进去。 一路蜿蜒而下,不多时便来到一处空旷的地下仓库。 待看见那早就等候多时的女子,耶律南仙一步上前,拉着女子的手,急切道:“和铃姐,事态紧急,我就不跟你客气了。杨炯说给我的礼物呢?” 卢和铃知道事情的轻重,便拉着她的手,指着身后堆积如山的木箱,郑重道:“新式轰天雷一万枚,三千霹雳炮,一百猛火油柜,一千火绳枪。” 耶律南仙闻言一愣,扫了一眼这堆积如山的火器,颤声道:“这就是杨炯送我的礼物?” “他说了,这些是给你保命用的,一旦有一天你没了依靠,慌张来寻,这些便是他的心意。” 卢和铃微笑着回应。 耶律南仙听了,一时间五味杂陈。 她离开长安的时候,杨炯便说给她准备了礼物,到必要的时候就去找兰蔻坊的掌柜。最初她只以为是什么哄自己开心的玩意儿,来了好几回想要看看杨炯到底卖什么关子,可这兰蔻坊的掌柜是相府的老人,死也不肯透露,她一时间也没了办法,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前几日,卢和铃北上析津府查账,带来了不少相府的商队。安抚司的人送来情报,说是这商队的人看着都像是兵卒,而且那车辙的印子和申报的香水等物品重量不符。 耶律南仙不放心,便亲自派人疏通关系,接送卢和铃。期间也见过卢和铃几次,问起她送的到底是什么,她却也只是微笑。只是说了句:等你走投无路的时候便来找我。 就在刚刚,耶律南仙从萧崇女那得到了皇帝要动手的消息,她立刻意识到了事情已经到了剑拔弩张的地步,突然想起了卢和铃的这句话,于是便来到了这里。 “好个杨炯,这么多火器运来析津府,他从什么时候就开始运了?安抚司的人到底都在干什么?” 耶律南仙满是嗔怪之意。 “哈哈哈!他果然了解你,还真让他猜中了你的话。他说了,本来是想给相府的人做后路所用。当时只是运了一些轰天雷,后来知道你身处龙潭虎穴,便陆陆续续送来了不少。至于如何骗过安抚司的耳目,你这大辽公主可不能问。” 卢和铃眼中满是戏谑之意。 耶律南仙又气又笑,又感动又无奈,看了眼这满屋的火器,叹道:“他不怕我让人仿制这些火器?” “他说你不会。” 耶律南仙沉默半晌,嘟嘴道:“就他会拿捏人,送的全是些消耗品,我怎么让人复制,说的这么好听,他咋不给我送些大炮来呢。” “你别不知足,我可跟你说好了,这次来了不少黑冰处的人,若事不可为,赶紧跟我回大华,我们有专门的退路,绝对护你周全。” 卢和铃杏眸圆睁,轻声呵斥。 耶律南仙不知怎的,还真有点怕这卢和铃,倒不是她有多厉害,主要是她在杨炯心中地位特殊,从那日太原府耶律南仙便看出了这一点,如今卢和铃被暴风雪困在析津府,自己非但没帮上多少忙,还要来寻她帮助,若是再跟她瞪眼,那就太不知里外亲疏了。 想到此,耶律南仙满是微笑,拉着卢和铃的手,亲昵道:“知道啦,我的好姐姐。” 卢和铃听了这声好姐姐,宠溺的白她一眼,嘱咐道:“此地不宜久留,你想办法让人取走火器,莫要让有心人发现。” 耶律南仙收起笑容,正色道:“这样,我令人来兰蔻坊假装闹事打抢,以此为掩护,运走一些火器。随后,我会令安抚司的人以追查凶手为名封了兰蔻坊,这样就可以将剩余的火器全部运送出去。” “我没意见,事关重大,你的命比一个兰蔻坊重要多了。” 卢和铃直接给了回复。 “这也是杨炯的话?” “这事我能做主,到时候他若要怪,尽管怪我好了。” 卢和铃微笑道。 耶律南仙听了,沉默良久,轻叹道:“我算是知道杨炯为什么那么护着你了。一个处处以大局为重,以心换心的好姐姐,谁会不喜欢呢。” 卢和铃俏脸微红,抬手作势要打:“死妮子,瞎说什么!” “好姐姐,这几日皇城不太平,尽量不要外出!” 耶律南仙淡淡一笑,留下这句话便匆匆离去。 这一日,遥辇超于南院受三十军棍,被人抬回府内,闭门不出。 这一日,西北方茫茫雪原,两万人顶着风雪,在一女将军的带领下,艰难的朝着析津府行进。 第389章 四面围城 <捧劝大家相祝愿,何言。但愿今年胜去年。祝愿兄弟们:除夕春风幸可待,新年拂晓梦花开。> 大雪纷纷扬扬,洒落于达鲁古城。 这城,仿若一座孤岛,被重重围困,四面皆敌。 耶律光周身伤痕交错,殷红的鲜血渗满了战甲,在这漫天风雪里,更显孤勇与苍凉。 金国皇帝亲率虎狼之师,朝着南城发起雷霆般的攻势。从破晓到夜幕,厮杀声从未断绝。南城墙之上,将士们的鲜血层层堆积,凝为三尺厚的冰棱,诉说着这场鏖战的惨烈。 风雪愈发猖獗,城墙被血水浸透后结冰,滑溜难攀,攻城之难,堪比登天。 辽金双方,皆已精疲力竭。但耶律光这次亲自领兵守卫南城,将心怀不轨的耶律谢十紧紧看在身旁,防止他再做出什么不可挽回之事。 终于,金军率先撑将不住,无奈鸣金收兵,暂作休整。 经此一役,辽军仅余五万残部,而金军却仍坐拥八万雄师,且已将达鲁古城围得水泄不通。用不了多久,金军必将卷土重来。 耶律光拖着沉重如铅的身躯,缓缓步入营帐,“扑通” 一声瘫倒在篝火旁的矮凳上。他目光呆滞,直直地望着那熊熊燃烧的火焰,眼神空洞,仿若灵魂已被这场残酷的战争抽离。 此役,他亲自操持兵事,将耶律谢十的兵马尽数派往金兵攻势最为猛烈之处。这一番恶战下来,耶律谢十麾下估计也就只剩不到一万的死忠之士。 耶律光心中明白,耶律谢十绝非愚笨之人,想必已察觉到了行迹败露,否则怎会像惊弓之鸟一般,总是躲着自己?往昔,他定会早早前来述职,如今却总以巡查城防为借口,避而不见。 念及此处,耶律光眼眸瞬间冷若寒星,随手抄起一根木柴,狠狠掷入篝火。刹那间,火星四溅,腾起一阵动火。 他提起一坛烈酒,扯开封泥,仰头猛灌一口。辛辣的酒液如同一把烈火,顺着喉咙直烧入肺腑,令他灵台稍稍清明。 耶律光深吸一口气,沉声道:“进来吧!” 话音刚落,一道黑影如鬼魅般闪入营帐,来人 “扑通” 一声跪地,恭敬说道:“拜见主子。” 耶律光微微颔首,瞧了眼那满脸风霜的安抚司总管,手臂一扬,将酒坛抛了过去,说道:“烧刀子,喝了暖暖身子。” 安抚司总管伸手稳稳接住,仰头猛灌一口,一抹嘴角的残酒,面沉似水地说道:“主子,查明白了。 之所以收不到公主的通信,是因为金军将古城围得严严实实,所有地道和空中信道都被封死,还派了斥候日夜在周边巡查。如今咱们就只剩一条地道可用,可眼下暴风雪肆虐,想要传信,恐怕得等上好一阵子了。” 耶律光点了点头,接着问道:“太子妃那边是怎么回事?为何到现在都没有萧嗣先的消息?” 安抚司总管闻言,神色一凛,郑重说道:“主子,在达鲁古城十里开外,东南西北四个方向,都发现了大批杀手。若不是这场暴风雪让他们断了粮,不得不出来寻食,兄弟们还真难察觉。太子妃她……” “是冲着我来的?” 耶律光挑眉问道。 “正是!” “呵,皇帝怕是等不及了。他们大概做梦也想不到,我竟能在这绝境中撑这么久,加上这天降暴风雪,看来老天爷都不愿让我耶律光命丧于此。” 耶律光仰头大笑,笑声中满是悲愤与豪迈。 “主子,太子妃她可能已经……” 耶律光沉默良久,缓缓开口:“此仇,我必然会报。她的功劳,我也会铭记于心。” 安抚司总管不再多言,躬身退了出去。 耶律光望着篝火,许久都未动一下,不知过了多久,这才叹息一声:“杨兄弟,兄弟这条命,这次可真就交到你手上了。” 言罢,耶律光面色凝重地起身,大步走出营帐,亲兵们如影随形,朝着城头而去。 一路顶风冒雪,终于在东侧城墙的城楼中寻到了耶律谢十。耶律光接过亲兵递来的酒坛,大笑着迎了上去:“谢十啊,金兵今晚想必不会攻城,你这么晚还来巡查,叫孤心中实在过意不去。” 耶律谢十匆忙起身,身后十几名亲兵脸上闪过一丝紧张,随后不着痕迹地将耶律谢十护在中间。 耶律光仿若未见,引着他走到城头,神色凝重地说道:“你瞧瞧金军的部署,明日估计会四面攻城。你久经沙场,觉得他们的主攻方向会是哪儿?” 耶律谢十见耶律光问起战事,虽摸不透他的心思,但也只能认真回应:“末将以为,就眼下敌我兵力悬殊的局势来看,金兵最明智的战法便是佯攻三处,主攻一门。 唯有如此,方能分散我军守备力量,寻得破城之机。此前金兵一直猛攻南城,按常理推断,他们定会再次选择南城。 但,也许金兵正是算准了这一点,打算佯攻南城,诱使咱们把兵力全集中在南城,好趁机从其他城门突破。所以末将一直在城头查看,看看能不能猜出金国皇帝的谋划。” 耶律光听了,心中暗自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故作疑惑地问道:“你的意思是,他们会攻打东城?” “末将不敢妄下定论。不过金兵已多次攻打南城,如今南城城墙结冰,攻城难度大增。我要是金国皇帝,绝不会再选南城。剩下的三城中,东城守备相对薄弱,末将放心不下,所以才来此驻守。” 耶律谢十面色凝重,活脱脱一副忧心战事的老将模样。 耶律光亦是一脸凝重,沉思许久,仿佛下了极大的决心,高声下令:“传令,换防!调南城兵马守备东城!” “殿下,末将……” 耶律谢十欲言又止。 耶律光摆了摆手,大笑道:“谢十,你是孤一手提拔的心腹爱将,孤岂会信不过你?” 耶律谢十满脸感激之色。 “来,你我君臣同饮,这达鲁古城,绝不是你我的葬身之地!” 耶律光大笑开封,仰头猛灌一口。 而后,将酒坛随意递给耶律谢十。 耶律谢十接过酒坛,眼中满是纠结之色,身后亲兵频频使眼色提醒他不要喝这酒。可当耶律谢十抬眸,对上耶律光那毫无防备的眼神,心下一横,提起酒坛便喝了下去。 烈酒入喉,并无异样,耶律谢十心中稍安。 喝酒前,他早有盘算。虽说耶律光可能已对他起疑,但自己身后有一万精锐私兵,谅他也不敢轻举妄动。否则,军队一旦哗变,他耶律光也将万劫不复。况且,耶律光自己也喝了这酒,若再扭捏,只会更遭怀疑。 耶律谢十豪饮了数口,将酒坛递还给耶律光,而后两人一边谈论军情,一边饮酒,时而放声大笑,时而激昂陈词,任谁见了,都要赞一声好一对君臣相得。 两人说着走着,沿着城墙渐行渐远,都有了几分醉意,身后亲兵紧紧跟随,不敢有丝毫懈怠。 耶律光一手提着酒坛,一手揽着耶律谢十,看着他醉眼朦胧的模样,突然眼眸一寒,厉声质问:“孤待你不薄,为何要背叛?” 耶律谢十听了,酒意瞬间消散大半,刚要张嘴呼喊亲兵,却被耶律光不着痕迹地绊了一下,手上顺势用力一推,直接将他推下了城头。 此时风雪呼啸,天地一片昏暗,这一切在亲兵看来,就像是耶律谢十醉酒后失足跌落。而耶律光此刻的表现,更是让他们不知所措。 只见耶律光目眦欲裂,扒着城头声嘶力竭地呼喊耶律谢十的名字,状若癫狂。 亲兵们一时间慌了神,他们心中虽有疑虑,耶律谢十平日酒量尚可,不至于这点酒就醉成这样,更不可能醉得失足坠城。若说这其中没有耶律光的算计,他们打死也不信。 可此时,耶律光的亲兵已将他们团团围住,拉着他们就要出城营救耶律谢十,这让他们瞬间乱了阵脚。 他们身为亲兵,营救主子是分内之事,可这城头上的变故还未传到后军,这该如何是好。就在他们犹豫不决之际,耶律光的亲兵已裹挟着他们出了城墙。 待看到已然气绝的耶律谢十,亲兵们怒发冲冠,再顾不得许多,拔刀便砍向耶律光的亲兵。 恰在此时,安抚司总管匆匆奔上城头,瞧了眼城下已被绞杀殆尽的耶律谢十亲兵,朝耶律光沉声禀告:“主子,金兵已开始攻城,谍子来报,主攻在南城,佯攻在东城,与之前的情报一致。” 耶律光点了点头,看着死透的耶律谢十,冷冷说道:“传令全军,耶律谢十遭金军偷袭,壮烈殉国。” “是!” “那些耶律谢十的亲信都控制住了吗?” 耶律光看着城下汹涌而来的金兵,抄起身后长刀,沉声问道。 “二十九名中下层军官,按照计划,已全部被引到东城,咱们的人已经接管了耶律谢十的部队,此刻正在守卫南城。” 耶律光看着城下被金兵屠戮的自己的亲兵,脸色阴沉得仿佛能滴出水来:“让文司臣来接管东城防务,我去南城。” “是!” 安抚司总管见耶律光朝南城奔去,不再多言,转身传令而去。 是夜,金主佯攻达鲁古城东北西三门,子时骤攻南城,其势之猛,过昔时数倍。 耶律光奋身先士卒,中矢者三,易刃者四,甲为血濡,犹死守不退。 自午夜至于次日正午,城堞数易其主,杀声震天,南城血冰复厚三尺,直若血铸之炼狱。 第390章 除夕 <冬尽今宵促,年开明日长!更祝兄弟们:明朝风日好,新象踏新年。> 长安除夕,风日晴和,暖煦之意隐隐然已透新春气象。 西园街相府之中,晨曦甫现,便在谢南的悉心督理下,一派忙碌而有序的景象。 家仆们洒扫庭除,尘垢尽涤,又匆匆奔赴街市采买,将那鲜艳欲滴的果蔬、琳琅精美的年货,一车车搬回府中;丫鬟们则玉手拈花,精心装点宴席,将厅房布置得繁花似锦、典雅非常。众人各司其职,往来奔忙,满府皆是烟火的热闹与欢腾。 李渔身怀有孕,腹部已然微微隆起,却依旧不辞辛劳,挺着身子前往兰蔻坊与冰雪城。所到之处,皆为众人备下丰厚红包,众人接过,声声感戴,不绝于耳。 李渔始终笑意盈盈,从掌柜到伙计,皆一一温言勉励,送上新春祝福,而后慷慨下令,全员休假,归家与亲人团聚。 随后,李渔亲昵地挽着郑秋,一同前往相府的纺织工厂、御前武备司、罐头工厂以及香水作坊等一众相府核心产业。一路上,李渔笑语嫣然,一边向郑秋娓娓道来相府产业的诸多机密,一边笑意盈盈地令众人称呼郑秋为少夫人。 郑秋彻底没了脾气,横了一眼这心怀鬼胎的杨鲖,嗔怪道:“除夕好容易得闲,你巴巴儿地将我拉到这儿,究竟意欲何为?” “这说的是哪里话?这可都是你自家的产业,你竟不来看看?” 杨鲖柳眉一挑,不甘示弱地回怼道。 “我……我几时成了这产业的主人?” 郑秋满脸疑惑,略带几分娇嗔。 杨鲖轻哼一声,亲昵地挽起郑秋的手,娇蛮道:“你可别跟我揣着明白装糊涂,今日除夕,你且来见见家臣,分发完红包,便随我回家守岁去。” “杨鲖!我自个儿也有家,去你家守岁,这传出去成何体统?” 郑秋一听,急得跺脚。 “倒也是这么个理儿,那新年你可得来家中坐坐。” 杨鲖依旧不依不饶,软磨硬泡。 郑秋沉默片刻,目光如炬的审视着杨鲖,停下脚步质问道:“你莫不是有什么事儿瞒着我?” “呃……陆萱和柳师师回府了,我心里头没个底。” 杨鲖小声嘀咕,声音如同蚊蝇一般。 郑秋又好气又好笑,嗔骂道:“那你这是何意?拉我回去给你撑腰壮胆,还是帮你宅斗不成?” “呃,倒也不是这个意思,就是她们要是刁难我,你可得替我出口气,我嘴笨,哪里骂得过她们。” 杨鲖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满含期待地望着郑秋,那模样娇憨可爱,任谁瞧了都难以忍心拒绝。 郑秋见她这般,宠溺地白了她一眼:“你可真行,人家好端端地,干嘛要骂你?你总不能不让人回来过年吧。” “我可不敢不让她们回来过年,只是…… 只是我这身份有些尴尬,实在不知如何面对她们。” 杨鲖小声呢喃着,神色间满是扭捏与局促。 郑秋顿时恍然大悟,笑着安慰道:“所以你就早早跑出来躲着她们?可真有你的!你怀着相府长孙,还怕什么?再者说,有老爷子在,谁敢欺负你。你这纯粹是自己吓自己,庸人自扰罢了。” “我不管,你非得陪我回去不可。” 杨鲖索性撒起娇来,眼眸中满是恳求之色。 郑秋终究是被她磨得没了办法,轻叹一声道:“知道啦!赶紧去见见家臣吧。” “郑姐姐最好啦!” 杨鲖欢呼雀跃,差点跳起来。 郑秋吓了一跳,慌忙拉住她,满脸担忧道:“你疯了不成!你还怀着身孕呢,不要命了!” “哦。” 杨鲖调皮地吐了吐舌头,乖乖地站在那儿,像个犯错的孩子一般,任由郑秋教训。 郑秋无奈,轻轻拍了拍她的脑门,也不理会她那嘟嘴瞪眼、故作委屈的模样,拉着她继续在相府的核心产业间往来,广施恩惠,遍送祝福。 临近巳时,只见一队车马浩浩荡荡从长安南门鱼贯而入。商队规模庞大,车马相连,蜿蜒曲折,径直朝着西园街相府行进。 “哎,这是哪里来的商人,在长安竟如此招摇?” 一路人瞧见这豪华气派的商队,不禁酸溜溜地说道。 一闲汉正靠在墙根晒太阳,斜睨了这人一眼,瞧他的衣着打扮,料想是外地来参加春闱的寒门学子,忍不住搭话道:“你连马车上的旗都没瞧见?那可是梁王府的王旗,听说呀,是相府的少夫人从江南回京过年呢。” “少夫人?镇南侯的夫人?那不是大公主吗?” 学子一脸疑惑,满心不解。 “你这就不懂了吧!这少夫人陆氏,可是梁王亲自定下的亲事,大公主那可是后来的事儿了。” 闲汉满脸得意,尽显京城人消息灵通的优越感。 学子听了,顿时怒目圆睁,大声喝道:“荒唐!大公主乃是先帝赐婚,这陆氏即便先前有婚约,也理应作废才是,如今还这般大张旗鼓、招摇过市,这是意欲何为?简直是藐视君上,目无纲常!” 闲汉翻了个白眼,满脸嘲讽道:“你这话可就不对了。就算是在咱们寻常百姓家,都知道糟糠之妻不可弃的道理,更何况是相府?人家陆氏和镇南侯早早便有婚约,只是镇南侯一直在外为国征战,这才耽搁了,若是娶了大公主,那成什么事儿了?” “你…… 你这简直是歪理邪说!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这乃是天理纲常,若人人都这般目无尊上,那天下岂不是要大乱!” 寒门学子气得满脸通红,上前一步,大有一副要与闲汉辩个是非曲直的架势。 闲汉本就是个地痞无赖,见这衣着寒酸的书生如此较真,当下便破口大骂:“好你个酸秀才,自己出身低微,还净替那些权贵说话,真真是不知好歹!” “你……你!” 学子最恨别人拿门第论人,讲学问之时听到这般话,登时气血上涌,撸起袖子,作势便要冲上去与闲汉厮打一番。 就在此时,商队正中的马车里传来一声清脆的叫好声,随后,一位艳若桃李、风华绝代的女子掀开马车帘,玉手一扬,将手中的五两银子扔向那闲汉,笑靥如花地说道:“说得好,相府少夫人给你包的红包!新年好~!” 闲汉伸手接住这五两银子,先是一愣,而后反应过来,冲着远去的马车大声喊道:“陆夫人新年好!” “招摇!荒唐!目无君上,她这是示威,是向皇家示威!我马光定要与相府论个明白!”这叫马光的寒门学子,看着这远去的马车,怒发冲冠。 “呵!你先解决你在长安的衣食住行再说大话吧!还跟相府理论,你先中了举再说吧!”闲汉嗤笑一声,留下一脸羞愤的马光,攒着银子,扬长而去。 马车之中,陆萱看向柳师师,没好气地嗔怪道:“你就爱瞎闹!” “哼,我就乐意。” 柳师师半躺在软垫上,轻抚着微微隆起的肚子,满脸困倦之色。 陆萱见状,眉头轻皱,转头看向一旁的尤宝宝,满是担忧地问道:“她这是怎么了?这般状态都好几天了,这可正常?” “她就是懒!” 尤宝宝毫不客气地说道。 柳师师瞪了这女神医一眼,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慵懒地说道:“你们没怀过孕,哪里懂得,这肚子里就跟兜了个沙袋似的,累死个人,我现在恨不得整日都躺着睡觉。” “呸呸呸,大过年的,你可给我管好你的嘴!” 陆萱柳眉倒竖,用力拍了一下这口无遮拦的柳师师。 柳师师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随后又满是担忧地说道:“你回来也就罢了,何苦折腾我一道。” “这说的什么话?你难道不是家里人吗?如今杨炯不在家,自然是咱们陪着老爷子和夫人守岁过年,这还用得着商量吗?” 陆萱没好气地数落道。 “我…… 我……,夫人她不太喜欢……” 柳师师欲言又止,神色间满是忐忑。 陆萱摆了摆手,制止她继续说下去,轻笑着说道:“要不咱俩打个赌?夫人见到你,肯定欢喜得紧。你信不信?” 柳师师沉默不语,眼中波光流转,情绪颇为复杂。 “我就当你答应了,若是我赢了,你往后永远不许喝酒!我输了,便许你小酌一口,如何?” 陆萱一脸自信,眉眼间尽是挑衅之色。 “你当我是傻子?明知道我怀孕不会喝酒,还拿这赌约来诓我。你说,我给夫人准备的礼物,她能喜欢吗?” 柳师师满心忧虑,眉头紧锁。 陆萱轻声笑了笑,安慰道:“你送什么她都会喜欢的。” 柳师师听了,翻了个白眼,转过头去,独自躺在软垫上,暗自惆怅。 陆萱见她这般,暗自好笑,没想到这天不怕地不怕的小魔女,也有如此胆颤的时候,当真是一物降一物。当下也没了调笑她的心思,转头看向尤宝宝,满是无奈:“宝宝,你……,哎!” “你干嘛?大过年的,可别招我。” 尤宝宝见陆萱这副模样,原本还有些调笑的心情,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你说你大过年的,不跟家里人守岁,非要跟着我来长安,我可怎么跟你爹交代呀?” 陆萱不住地叹息。 尤宝宝翻了个白眼,道:“交代什么?他大过年的都不让我消停,竟把我表哥接到家里,他打得什么主意,我心里可清楚得很。这个时候,你不帮我,谁帮我?” “你…… 你……” 陆萱只觉一个头两个大,看着尤宝宝那执拗的眼神,满心无奈。 柳师师看着这一幕,觉得有趣极了,没想到陆萱这林下风致的大美人,也有被人弄得头疼吃瘪的时候。一时间,那原本因见婆婆而产生的忐忑心情,也被这一场好戏所取代。 陆萱狠狠瞪了一眼满脸怪笑的柳师师,不再理会这两个仿佛上天派来折磨她的人,朝车外喊道:“多丽,到了吗?” “到了,少夫人!” 摘星处多丽稳稳停住马车,轻声回应道。 “懒鬼,走啦!” 陆萱拉起躺卧的柳师师,款步走下马车,朝着御前武备司走去。 “站住!你们是何人?御前武备司,军机重地,速速离去。” 一名士兵横戟而立,大声呵斥道。 柳师师见此,暴脾气瞬间上来,蹭的一下就要动手。 陆萱赶忙拉住她,莲步轻移,微笑着说道:“去通知你们杨管事,就说陆萱来接她回家。” 那士兵听了来人称是陆萱,当下惊得目瞪口呆,待回过神来,慌忙说道:“少夫人稍候,小的这就去叫杨管事。” 可刚一转身,便瞧见有说有笑的郑夫人和杨管事,当下也不再多言,垂手恭立在一旁等候。 此时,杨鲖也看见了陆萱和柳师师,先是一愣,而后下意识地拽了拽郑秋的衣袖。 陆萱见状,莲步轻摇,微笑着说道:“我来接你回家,娘正等着咱们回去祭祖呢,可莫要误了时辰。” 郑秋还是第一次见到杨炯的大夫人陆萱,秋水双眸上下打量一番,只见她仪态万方,林下风致,早听说她是个能力出众的女子,今日一见,果然有当家主母的风范。 当下便笑着推了推杨鲖,小声说道:“人家都亲自来请了,你还想怎样?” 杨鲖也明白这是陆萱故意做给相府众人看,是在给自己撑面子。毕竟名义上陆萱才是相府少夫人,按道理相府在京城的产业都该由她管理,可如今却全由自己打理。 她非但没有哭闹计较,还亲自前来相请,给足了自己颜面,自己若是还不领情,那就太不识好歹了。当下便款步上前,微笑着说道:“有劳姐姐亲自前来,小妹实在愧不敢当。” 陆萱微笑着,拉起她的手,看向郑秋,亲切地说道:“郑妹妹,今日除夕,一同回家里吧。娘包了饺子,正等着咱们回去吃呢。” 郑秋摆了摆手,淡淡地说道:“不必了,我家中还有父母,等明日再登门拜访吧。” 陆萱点了点头,表示理解,随后又道:“那我也不强留妹妹了。不过,这马上家里就要祭祖了,妹妹若是推辞,可就把自己当外人了。” 郑秋听了这话,看向杨鲖,指望她能帮自己说句话,没想到这 “叛徒”竟直接低头摆弄起了衣角,假装没看见。郑秋心中气闷不已,再看到陆萱那不达目的不罢休的眼神,只得无奈地点了点头。 杨鲖见此,偷偷给陆萱竖了个大拇指,随后拉着郑秋便一同上了陆萱的马车。 众女子皆是心思玲珑之人,一路相谈甚欢,车内欢声笑语,如珠落玉盘,清脆悦耳。 待行至相府门前,众人陆续下车,只见杨文和与谢南早已等候在门前。在陆萱的带领下,众人纷纷向二人行大礼,齐声高呼:“叩拜公婆!” “好好好!都是好孩子!快回家,快回家!” 谢南眉眼含笑,将四人一一扶起,而后单独拉过柳师师,郑重地说道:“娘今日带你进门。” 说着,便招呼众人一同进了相府。 杨文和看着谢南将众人带去祠堂,独自立在门外,望着东北方向良久,轻叹一声,便也重新进了府内。 一年之尾,便是除夕。 相府的除夕祭祀,乃是重中之重。众人皆身着素净衣衫,神情庄重肃穆,举行洁净虔诚的祭祀仪式。向祖先神灵进献酒食,仪式完毕后,儿媳们依次向家中长辈敬上椒柏酒,举起酒杯,衷心祝愿长辈长寿安康,众人脸上皆洋溢着喜悦之色,一片和乐融融。 祭祀完毕,众人被谢南带到正堂,一时间,欢声笑语回荡在整个厅堂,热闹非凡。 随后,谢南将柳师师叫到近前,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十二时辰团花雪柳佩 —— 巳,亲自为柳师师系在腰间,感慨道:“好孩子,苦了你了。” 柳师师愣愣地看着谢南所做的这一切,眼眶突然一红,泪水在眼眸里打转。她此时心中五味杂陈,颇有一番歪打正着、得偿所愿之感。 谢南见此,慌忙抱住柳师师,轻声说道:“大过年的,可别哭,让人笑话。” “嗯!” 柳师师用力地点了点头。 谢南见哄好了她,微笑着看向众人:“娘包了饺子,中午大家一起吃饺子!” “我…… 我……” 郑秋忽然感觉自己像是被哄骗上了贼船,若是一开始就坚决拒绝不来,倒也罢了,可如今谢南这般热情相邀,她还真不好拒绝。 可瞧瞧这一屋子人,一个是杨炯的正室大妇,两个都怀有身孕,自己却无名无分,跟着来凑这个热闹,算怎么回事呀。想到这儿,郑秋满心委屈,突然有一种被连哄带骗抓来当儿媳的感觉。 谢南哪会不知道她心中所想,当下便拉着她说道:“我同你爹娘说过了,吃完饭就送你回去守岁,可好?” “嗯!” 郑秋有苦难言,敢情自己早就被老爹给 “卖” 了。当下也只得认了命,同众人一起吃起了团圆饭。 一时间,屋内一片温馨祥和,恰是: 醉红牡丹,粉香素菊,雪柳娇小。 团圆宴里欢颜俏,绣球笑、春来早。 旧岁欲除真草草。且喜新年到。 兰闺诸眷娇声闹,祝杯酒、今年好。 第391章 守岁 正值除夕,长安城内热闹非凡,大街小巷张灯结彩,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年味。 孩子们穿着新衣,手持鞭炮,在街边嬉笑奔跑,清脆的笑声如银铃般回荡。 街边的店铺琳琅满目,摆满了各种年货,糖果、糕点、新衣,还有那鲜艳的红烛,满是喜庆。 西园街的相府,更是焕然一新,宛如一座被喜庆红色包裹的华丽宫殿。 朱红的大门庄重而威严,门上崭新的春联墨香还未散尽,那笔锋刚劲有力,写满了对新一年的美好祈愿。 上联是“三阳始布”,下联为“四序初开”,横批“春和景明”。 门两旁的石狮子,威风凛凛,此刻也戴上了大红色的绸花,多了几分俏皮可爱。 踏入相府,红绸高挂在廊檐之下,随着微风轻轻摇曳。一盏盏大红灯笼高悬,如同熟透的红柿子,将柔和而温暖的光,洒在每一处角落,映照得满府通亮。 府内的下人往来穿梭,他们身着崭新的衣裳,神色中透着忙碌与喜悦。有的端着刚从厨房出锅的热气腾腾的佳肴,菜肴色香味俱全,香气四溢,引得人垂涎欲滴;有的抱着从库房领出的年货,一路小跑,那专注的神情仿佛在守护着这什么稀世珍宝。 在这喜庆的氛围中,李渔站在自己的房间里,房间布置得温馨雅致,墙上挂着她亲手绘制的丹青,桌上摆放着几卷诗书。 她手指轻轻触碰着脸上覆着的人皮面具,缓缓将其取下。那原本姣好的面容逐渐显露,眉眼如画,肌肤胜雪,恰似春日里绽放的第一朵绣球花,清新而动人。 一旁的柳师师,早就迫不及待地守在旁边,她身着一袭粉色罗裙,裙上绣着精致的雪柳,宛如花丛中的仙子。见了李渔的真容,两人相视一笑,那笑容里藏着无需多言的默契与亲昵。 “可算摘下来了,这面具戴着,总归是有些不自在。”李渔轻声说道,声音如同春日里的微风,轻柔而舒缓。 “是啊,还是你原本的模样看着舒心。”柳师师应和着,眼神里满是笑意,“你这模样,若是被杨炯瞧见,怕是又要失了魂。” 李渔脸颊微微泛红,轻轻嗔怪道:“你就会打趣我,也不怕羞。” 李渔也不再耽搁,素手轻拉着柳师师,又唤上尤宝宝,一同去安置房间诸事。 这相府庭院深深,楼阁错落有致,宛如一座迷宫。她们穿梭其中,脚步匆匆,时而在长廊中疾行,时而在庭院间转折,沿途经过的花园,虽在冬日里略显萧条,可那精心修剪的松柏,依旧透着勃勃生机。 “这相府如此之大,我初来乍到,还真有些分不清东南西北。”尤宝宝轻声说道,眼神中带着一丝好奇与惊叹。 “莫慌,多走上几次便熟了。”李渔温柔地安慰道。 不一会儿,李渔便将她们的住处安排妥当,重又款步回到正厅。 正厅内烛火辉煌,暖意融融。巨大的红烛在烛台上燃烧,蜡泪缓缓滑落,温暖而静谧。烛火摇曳,映照着厅内精美的陈设,雕花的桌椅、名贵的瓷器,无不彰显着相府的尊贵。 谢南早已端坐主位,她身着华丽的锦袍,上面绣着精致的牡丹花纹,更衬得她雍容华贵。见李渔她们归来,脸上露出和蔼的笑容,正等着她们一同守岁。 陆萱见李渔归来,嘴角噙着一抹温柔笑意,轻轻摆了摆那如柔荑般的玉手,将李渔唤至身旁,笑语盈盈道:“小鱼儿,这位便是尤宝宝,在妇科一道上,那可是造诣颇深,堪称神医呢。你可知道,师师腹中的双生子,便是她慧眼瞧出来的。” 众人听闻,目光纷纷汇聚在这女神医身上,好奇的目光如同一束束聚光灯,投向尤宝宝与李渔。 尤宝宝神色从容,她身着一袭淡蓝色的布衫,虽朴素却难掩其淡雅气质。她不慌不忙,轻轻执起李渔的手腕,三指搭脉,闭目凝神,仿佛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唯有那微弱的脉搏声在她指尖跳动。 片刻后,她缓缓睁眼,眼中透着笃定,声如银铃般清脆:“恭喜,你这是怀有男胎。瞧你脉象,身子骨底子倒也不错,并无大碍。只是肝火稍旺,日后可要收敛些脾性,切不可随意动气。这气大伤身,若是肝气郁结,恐会生出诸多病症,务必多多留意。若实在难以自控,我便开些舒缓心郁的方子,助你平心静气。” 谢南一听这话,脸上满是关切,赶忙接口道:“开,开了好,我家小鱼儿可是金贵着呢,身子可容不得出半点差错。宝宝姑娘,还得劳烦你多费心。往后若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莫要客气。” 尤宝宝微微颔首,应下此事,随即移步至桌前。她提笔蘸墨,墨香在空气中弥漫开来。不多时,她便将方子写好,双手递与陆萱。 陆萱接过方子,细细瞧了瞧,不禁轻轻叹了口气,看向李渔,说道:“小鱼儿,你这是哪来这么大的气性?莫不是在府里受了委屈,有人欺负你了?” 李渔听了,微微低下头,小声叹道:“并没人欺负我。只是我这人心思重,爱瞎操心,再加上杨炯他许久未归,也不知在外面怎样了,我这心里便有些烦闷,总是放心不下。日日夜夜盼着他归来,可这等待的日子,实在煎熬。” 说罢,眉眼间尽是浓浓的思念之色,那模样,恰似春日里被微风吹拂的弱柳,惹人怜爱。 众人听了,皆感同身受,跟着轻轻叹息。 陆萱见新年在即,这般哀伤的氛围实在不应,便强打起精神,将方子交与一旁候着的下人,转而笑着打趣道:“你还念着他呢,等他回来,保不准再给你带回来几个妹妹。咱们这相府啊,怕是要更热闹喽。” 柳师师也在一旁附和,嘴角微微一撇,佯作嗔怪道:“就是说呢,我可听说了,他刚去登州,就碰上一个倭国女子。那女子可不得了,死缠烂打,非要赖着他。他那心软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没准真把人带回来了。到时候啊,可有你好受的。” 李渔听了,不禁“噗嗤”一声笑出声来,那笑声清脆悦耳,如银铃般在厅内回荡。她眨了眨灵动的双眸,揶揄道:“娘还在这儿呢,你们也不怕惹她生气?要是真带个妹妹回来,娘还不得好好教训他一顿。” 谢南无奈地摇了摇头,苦笑道:“我早就想教训那臭小子了!什么女子都招惹,如今连倭女都来了,再不管管,我看他都要上天了。你们尽管说,娘总归是站在你们这边的。” 这般说着,心中却暗自思忖,这儿子也太不让人省心,都有这么多妻妾了,还不知足,往后怕是这相府都快盛不下了。 众女听了,皆捂嘴轻笑,一时间,正厅内满是欢声笑语,气氛也变得轻松愉悦起来。 待气氛稍缓,谢南又接着说道:“刚传来的消息,东北突降暴风雪,那小子也不知如今到了何处。这冰天雪地的,也不知他吃得消不。” 柳师师本就性子急躁,一听这话,哪里还坐得住,“嗖”地一下站起身来,裙摆随风轻扬。她几步上前,抓住谢南的手,满脸焦急之色,声音都带上了几分颤抖:“娘,这可如何是好?那东北本就天寒地冻,如今又下了暴风雪,这得到什么时候才能到金上京啊?杨炯他会不会有危险?我这心里,七上八下的,一刻都不得安宁。” 谢南见众女皆是一脸忧色,心中暗叹儿子挑女人的眼光着实不错,这些女子,倒是各个都对杨炯情深义重。心里这般想,动作上却拍了拍柳师师的手,轻声安慰道:“都别急,他又不是头一回打仗,出发前和他爹聊了许久,做了好几套备用方案。这暴风雪也在他们的考虑之中,况且,此次去的可都是精锐中的精锐,不会有太大问题的。咱们啊,就放宽心,在家等着他凯旋。” 众女听了,面色非但没有缓和,反而更添忧虑。 她们太了解杨炯了,他这人一旦定下目标,便是千难万险在前,也会勇往直前,绝不退缩,更何况区区一场暴风雪。更要紧的是,杨炯极重情义,与麾下将士亲如兄弟,一旦兄弟有难,他绝不可能坐视不管,更不会做出舍弃兄弟之事。在这暴风雪肆虐的东北,变数实在太多,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意外,叫她们如何能不担心。 一时间,众人皆面露戚戚,气氛一瞬间变得沉重。 此时,杨文和刚处理完政务,从书房出来。他身着一袭深色长袍,长袍上绣着暗纹,更显沉稳大气。步伐沉稳有力,每一步都踏出坚定的节奏,面容虽带着些许疲惫,但眼神依旧矍铄,满是久经岁月沉淀的智慧。 一踏入正厅,便瞧见众人愁眉不展的模样,不禁微微皱眉,疑惑问道:“这是怎么了?大过年的,怎么都这般不开心?是饭菜不合口味,还是有什么烦心事?说与我听听。莫要让这坏情绪,坏了这新年的喜庆。” 众女纷纷行礼,身姿婀娜,娇声唤道:“公公!” 杨文和摆了摆手,示意众人免礼,走到谢南身旁,再次问道:“到底出了何事?你们这般愁眉苦脸的,可不像过年的样子。有什么事,说出来,我帮你们处理。” 谢南听了,叹道:“哎,都在担心儿子呢。刚听说东北下了暴风雪,也不知他现在怎样了。我这做娘的,心里总是揪着,放不下,她们又能好到哪里去?” 杨文和听了,先是一愣,随即大笑起来,笑声爽朗,如洪钟般在厅内回响:“都莫要担忧,我刚得到消息,儿子突袭了姑里甸,一切顺利,如今应当是在金上京附近了。他们带了足够的粮草和御寒衣物,抵御暴风雪不在话下。 后路我也给他安排好了,一旦攻下金上京,便可即刻南下进入恤品路,出海返航;或是直接向东北方进发,沿着平原进入大岛(库页岛),经由倭国返回大华。 所以你们不必忧心,以那小子的本事,攻下金上京不在话下,难的是事后如何摆脱金国皇帝的追捕。我给他准备的这两条路一南一北,他可根据实际情况抉择,不会有太大的闪失。咱们啊,就等着他凯旋的好消息。” 众人听了这话,皆被杨文和这自信沉稳的气场所感染。既然老爷子都说没问题,那想必是不会有大问题。况且,自从得知杨炯要攻打金上京,那金国的地图她们都不知看了多少遍,杨文和一说,她们在脑海中便有了清晰的路线图。 虽说她们不懂军事,却也明白,多一个选择,就多一条生路的道理。于是,众人纷纷重振精神,面带微笑,与杨文和和谢南交谈起来。 此时,长安城爆竹声声,此起彼伏,那清脆的爆破声,仿佛是新年的号角,宣告着旧年的离去和新年的到来。 相府内灯火辉煌,烛光摇曳,映照着众人的脸庞。阖家团圆,众人围坐在摆满佳肴的桌前,一同享用了这顿丰盛的年饭。 桌上摆满了琳琅满目的佳肴,冒着腾腾热气的羊羔酒炖肉,色泽红亮诱人,仿佛被夕阳染上一层暖光,炖煮时融入羊羔酒的醇厚酒香,与肉香交织四溢,勾得人馋虫大动。 那精巧的蟹酿橙,橙香与蟹肉的鲜美相互交融,剥开橙皮,内里的蟹肉宛如精心镶嵌的白玉,入口之际,细腻爽滑。 “来,尝尝这道我特意吩咐厨房做的蜜浮苏酥捺花,甜而不腻,可好吃了。” 谢南夹起一块糕点,放入柳师师的碗中。 “谢谢娘,您也多吃些。” 柳师师笑着回应,眼中满是感激。 众人一边品尝着美食,一边欢声笑语,诉说着过去一年的点点滴滴,对新的一年也充满了期待。 之后,众人举着火把,在相府正中点燃篝火。那篝火熊熊燃烧,火光冲天,将整个相府照得如同白昼。一群人嬉笑玩闹,做着各种娱乐游戏,有的在玩投壶,只见那女子身姿轻盈,宛如翩翩起舞的蝴蝶,手持箭矢,轻轻一掷,箭矢便稳稳地落入壶中,引得众人阵阵喝彩;有的在猜灯谜,那谜面写在五彩的花灯上,花灯在微风中轻轻晃动,宛如仙子下凡。众人围在花灯下,绞尽脑汁,时而眉头紧皱,仿佛陷入了深深的思索;时而恍然大悟,脸上洋溢着得意的笑容,那笑容比春日的阳光还要灿烂。 “我猜出来了,这灯谜的谜底是‘灯笼’!”柳师师兴奋地喊道。 “没错,师师可真聪明。”陆萱笑着夸赞道。 大家共同欢庆新年,享受着这欢乐祥和的氛围。 陆萱父母不在身边,李渔和柳师师又都没了双亲。谢南知道内情,心疼不已,拉着三人的手,似有说不完的话。从当下的生活琐事,如何管理府中的下人,如何安排每日的膳食,到未来的打算,诸如如何教导子女,如何经营家族产业等等,滔滔不绝。 杨文和在一旁,品着屠苏酒,酒香醇厚,入口回甘,仿佛带着岁月的沉淀和新年的祝福。他微笑着看着这其乐融融的场景,心中却想起远在东北的儿子,不禁暗自叹息。他又怎会不知杨炯此次作战的艰难与危险,可如今这情形,他身为一家之主,必须拿出威严与自信,好让众人安心。他深知,此刻他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都关乎着家人的情绪和信心。 杨文和所言,半真半假。 退路确实安排了两条,可军事作战,本就充满变数,谁能料到会发生什么。战场上局势瞬息万变,一个小小的意外,都可能改变整个战局。他也不过是说些鼓舞人心的话,好让大家欢欢喜喜地度过这个新年。他不想让家人在新年里担惊受怕,希望他们能在这喜庆的氛围中,感受到家的温暖和安宁。 见众人都已重拾精神,他轻笑着走出正厅。 此时,长安城爆竹声响彻天际,烟火绚烂夺目,五彩的烟花在夜空中绽放,如同一朵朵盛开的花朵,又似梦幻的繁星坠落人间,将整个夜空装点得格外美丽。 杨文和见此,心中涌起一股欣慰之感,他缓缓走到篝火前,亲手添上几根木柴,那木柴燃烧时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仿佛在演奏着一首新年的乐章。 他裹着大氅,坐在篝火旁,叹道:“不容易啊,百姓一年到头,盼的也就是这一刻阖家团圆的日子,大华可再经不起折腾了。” 这般想着,杨文和回头看了眼围在谢南身边,有说有笑的众人,喃喃自语道:“我杨家上辈子也不知积了什么大德,今世才有这般聪慧懂事的儿媳。她们各个知书达理,温柔贤淑,把家里操持得井井有条,臭小子是真有福气呀。” 杨文和眼光何其锐利,只一眼,便洞悉众人心中所想。 这些儿媳啊,个个聪慧过人,她们岂会不知自己是在宽慰她们。可她们也明白,此时不宜流露出哀伤之情,虽说偶尔会闪过一丝愁绪,但很快便强自压下,共同维护着这新年的欢乐氛围。 想到此处,杨文和长叹一声:“儿啊,早些归家吧。” 话还未说完,管家杨虎高声喊道:“老爷,快到子正了!” 杨文和点头起身,向身后众人摆摆手道:“来,来压岁!这可是新年里的大事,可不能马虎。” 众女簇拥着谢南,一同来到杨文和身后,等候他的吩咐。她们身姿婀娜,仪态万方,如同一群下凡的仙子,又似春日里盛开的繁花,各有各的娇艳。 “萱儿!你来压岁,往后咱家便都由你来做这事。”杨文和招手将陆萱唤至跟前,递给她一根红松木,示意她做好准备。 陆萱紧紧握着这“压岁木”,眼眶微微泛红,几欲落泪。在这大家族之中,唯有正室大妇,未来的当家主母,才有资格添岁木、祈新丁。 此时,杨文和说出这话,显然是对她的认可,对少夫人身份的肯定。她心中满是感动和自豪,深知这不仅是认可,更是一份责任。 她稳了稳心神,声音略带哽咽地说道:“公公,儿媳定不负您所托。只是这祈愿,事关重大,儿媳生怕有所疏漏,还望公公能多指点一二。” 杨文和微笑着,语重心长地说:“萱儿,莫要紧张。这祈愿,随心就好,皆是为了咱家的福祉。你且放宽心,大胆去做便是。” 陆萱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说道:“那儿媳便斗胆祈愿了。” “子正到!”杨虎大声呼喊。 陆萱听了,用力将“压岁木”扔进篝火,那木柴落入火中,溅起一片火星。 她朗声道:“压旧岁,一祈平安!愿夫君在外,平安顺遂,早日凯旋归家。” 相府众人齐声高呼附和:“压旧岁,一祈平安!” 柳师师眼中闪烁着泪光,跟着众人呼喊完后,小声呢喃:“你可一定要平安回来,我们都在等你。” 李渔轻轻握住她的手,眼眸亦是含泪。 陆萱接过杨文和递来的第二根“压岁木”,再次说道:“压旧岁,二祈安宁!愿相府上下,家宅安宁,无灾无难。” “压旧岁,二祈安宁!”众人的声音再次响起。 这时,一位年轻的丫鬟忍不住小声说:“真希望新的一年,咱们府里能平平安安,再也没有烦心事。” 旁边的老嬷嬷轻轻拍了下她的头,笑着说:“傻丫头,肯定会的,有夫人和老爷在,咱们府肯定顺顺利利。” 随着第三根“压岁木”投入篝火,陆萱的声音再次响起:“压旧岁,三祈添丁!愿我杨家子孙兴旺,人丁昌盛。” “压旧岁,三祈添丁!”这三声祈愿,伴随着爆竹声,悠悠飘散在长安城中,传向远方。 祈愿结束后,众人意犹未尽,围坐在篝火旁,继续分享着过去一年的趣事。 谢南回忆起杨炯小时候调皮捣蛋的样子,忍不住笑出声来:“那时候他啊,偷偷爬到树上掏鸟窝,结果下不来,急得在树上直哭,还是他爹把他抱下来的。” 众人听了,都被逗得哈哈大笑。李渔想象着杨炯小时候的模样,嘴角也不自觉地上扬:“真没想到他小时候这么顽皮。” 陆萱也跟着分享起自己小时候过年的情景:“我小时候过年,最喜欢和家人一起做花灯,然后提着花灯在院子里跑,感觉特别开心。”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欢声笑语不断。 不知不觉,夜已深,可众人都毫无睡意,依旧沉浸在这新年的欢乐氛围中。 第392章 新年 正值长安新春,处处张灯结彩,一派万象更新之景。 相府门第显赫,依例无需前往别家权贵府邸拜年。况且当下杨炯不在家中,这般情形,也实在不便去拜访亲朋长辈。 新年首日,相府门前便热闹非凡。长安城中诸多权贵的马车,井然有序地排列着,将相府门前的道路堵得水泄不通。 门生故吏、晚辈亲朋,还有那些企图谋取仕途之人,熙熙攘攘,往来不绝。幸好老管家杨虎和阿福父子,对这等场景早已驾轻就熟,应对起来游刃有余,将一切安排得妥妥帖帖。 这日,杨虎正耐心地向阿福传授着其中的门道与诀窍,不经意间,眼角余光瞥见巷尾那威风凛凛、奢华至极的宸公主仪仗。 父子二人心中一惊,迅速对视一眼,只这一个眼神,便心领神会,瞬间做出决断。杨虎身形矫健,如离弦之箭般飞奔向宸公主的仪仗,试图阻拦;阿福则脚步匆匆,一路小跑回府禀告。 且说阿福,跑得气喘吁吁,还没跑多远,便瞧见早起的陆萱正拉着李渔在内院悠闲地散步。此刻情况紧急,他也顾不上许多礼数,急忙飞奔上前,神色慌张,焦急万分地说道:“少夫人,可不得了啦!宸公主竟然登门拜年来了!” 陆萱听闻,先是微微一怔,随即秀眉轻蹙,沉吟片刻后,开口问道:“她到哪儿了?” 阿福满脸焦急,忙不迭地回道:“被我爹拦在门外了,不过我瞧着,估计也撑不了多长时间。” “这人莫不是那甩不掉的牛皮糖?怎么就盯上咱们家,死缠烂打不肯罢休了!她到底想干什么?这般大张旗鼓地摆出公主仪仗,莫不是想骑在我们头上作威作福不成?”李渔一听,顿时火冒三丈,跳着脚大骂起来。 陆萱的脸色也变得极为难看,她好言安抚住情绪激动的李渔,又赶忙唤上柳师师,一同朝着门口快步走去。 柳师师被陆萱匆忙拉着奔走,一脸茫然,待瞧见陆萱那冷若冰霜的面容,不禁疑惑地问道:“这是怎么了?究竟是谁惹你生这么大的气?” 陆萱声音冰冷,仿若裹挟着寒霜,说道:“李淑来拜年了!还大张旗鼓地摆着公主仪仗。” “啊?她到底想干什么?她该不会真的铁了心要嫁到咱家吧?她怎么就如此厚颜无耻!”柳师师满脸惊讶,疑惑地说道。 陆萱冷哼一声,嘴角浮起一抹嘲讽之意,嗤笑道:“她要是真有那份心思,断不会这般大张旗鼓。她如此行事,不过是想在明面上以公主慰问老臣的名义进入相府,做出一副孝顺儿媳妇的姿态罢了。 其本心,无非是想让老爷子不要再帮李漟。估计是因为天波府的事,被老爷子一招破了她的局,她想服软,可身后的支持者都是寒门和顾命大臣,碍于这些人的面子,她也只能这般别扭地来表达。” 柳师师一点就透,瞬间明白了其中的弯弯绕绕,脸色也变得冰冷,怒声说道:“我看她就是想通过这种手段来逼迫老爷子就范,她还真以为咱家会稀罕她那公主身份?咱家的公主都快多得数不过来了,她凭什么这么嚣张?” “对,就保持这个态度。老爷子不便出面,咱俩去会会她。”陆萱轻笑着拉起柳师师,朝着相府大门,昂首阔步而去。 人还未到门前,便听见李淑那冰冷刺骨的质问声:“你要拦本宫?” “殿下,非是小人有意阻拦,实在是今日来相府的人太多,把去路都给拥堵住了,家仆们已经在全力疏通了,您看……”杨虎不卑不亢,拱手恭敬回应道。 李淑冷笑不止,声若寒霜:“怎么说本宫也是名义上的少夫人,这般跟我说话?你难道不怕死吗?” “哎呦!我当是谁呢?这大过年的,就跑到我家来撒野骂街呀!姐姐,哪里有这样拜年的人?”柳师师最擅长的便是阴阳怪气,只见她柳眉倒竖,尖酸刻薄的话语张嘴就来。 “这你可就问倒我了,江南或许是没有这个习俗,莫不是这是长安独有的怪现象?”陆萱轻笑着回应,言语之中尽是不言而喻的嘲讽之意。 柳师师挑眉,声音提高了几个分,脸上满是嫌弃的表情,说道:“姐姐这可不能乱说,我在长安待了这么久,可从来没听说过谁新年第一天就跑到人家门口骂街的,这也太不吉利了,也不怕冲撞了新年的喜气。” 李淑静静地看着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表演,心中满是苦涩。她又何尝愿意在新年第一天就来触这个霉头呢?可如今,天波府的谋划几乎陷入停滞,老太君因为杨渝的事,被家中亲信族老闹得焦头烂额,自己收拢军权的计划才进行了一半不到,就被杨文和一招轻松破解。在这样的形势下,她如何能坐得住呢? 她的目的其实很简单,只要自己的公主车驾出现在相府门前,并且成功进入了相府,百姓便会认为自己和杨炯的大婚已然是板上钉钉之事。 她这一先手,意在让杨文和以后在行事时能给自己留些情面,不论今后如何,大家在明面上还是要尽量过得去。 杨文和对付天波府,让谢南登门求亲,还在满长安散布杨炯和杨渝的谣言,这虽然事实上帮助了李漟,但李淑心里清楚,左相这么做的目的大概率是不想看到天波府一家独大,并非真的有意帮助李漟来对付自己。所以,她才敢来拜年。 李淑很明白,相府最重情面,杨文和只要见了自己,往后便不至于下手太过狠辣,这样她也就能有足够的时间来重新谋划布局。 想明白了这些,李淑整了整衣衫,振作精神,款步走下马车,一路向前,畅通无阻。 待走到陆萱面前时,她嘴角浮起一抹轻笑,说道:“说这话也不怕被人笑话,这跟那市井泼妇骂街有什么区别?你就是这般给杨炯操持家务的?” “要不你来试试?”陆萱冷笑连连,毫不示弱地回应道。 “好呀!你若是识趣,便自己回江南去,何必在这儿跟我逞口舌之快,斗嘴不休?”李淑桃花眼微微眯起,眼中满是戏谑之色,上下审视地盯着陆萱。 “凭什么?你以为你是谁呀?告诉你,我家不欢迎你!再这般纠缠,可就别怪我们不顾情面,这样大家脸上都不好看了!”柳师师怒喝一声,作势就要抽出腰间那寒光闪闪的细柳软剑。 李淑上下打量了柳师师几眼,脸上露出一抹轻蔑的嗤笑,说道:“你一个小妾也敢跟我叫嚣?听说你跟白莲教关系不清不楚,你给我小心点!” “噌”的一声剑鸣,柳师师干脆利落地抽出软剑,用力一荡,一股凌厉的气劲灌注剑尖,剑身嗡嗡作响,直指李淑。 李淑身后的内卫见状,迅速抽出长刀,一时间剑拔弩张,针落可闻。 李淑神色平静,摆了摆手,微笑着看向陆萱,说道:“新年第一天,动刀动枪的可不吉利,你说呢?” 陆萱冷笑一声,伸手拉回柳师师,随后淡淡地说道:“老爷子今日出门了,不在家中,你请回吧。” “本宫以宸公主、尚书令的身份告诉你,现在有重要的国事要与梁王协商,你当真要阻拦?”李淑眼眸冷若冰霜,眼神中满是威胁之意。 “李淑,你还要不要脸!总是赖在我家不走,到底想干什么?在江南的时候,你自己做出的选择,现在后悔了不成?”柳师师大声呵斥,眼眸中燃烧着愤怒的火焰。 “我没必要跟你解释,这是我跟杨炯之间的事,轮不到你插嘴多舌!”李淑拂袖,作势就要强行闯入相府。 “杨虎!关门谢客!”陆萱冷喝一声,拉着柳师师便转身便走。 李淑没想到陆萱这么有胆魄,大年初一关门谢客,她真做得出来?这让李淑一时间也愣了一瞬,僵在原地不知所措。 恰在此时,郑秋带着精心准备的礼物,款步走到相府门前,见到眼前剑拔弩张的这一幕,不禁轻笑道:“这是怎么了?大过年的,怎么生这么大的气?” 陆萱闻声回身,见是郑秋携礼登门,面上瞬间绽放出亲切的微笑,几步走到郑秋身前,拉着她的手,满是亲昵地说道:“你这是干什么?都是自家人,你回家还带什么礼物呀?” 郑秋提了提手中的茶叶,一边同陆萱走向相府,一边回应道:“这可是我特意让人寻来的龙芽,费了不少心思呢,是给老爷子带的。” 陆萱白了她一眼,嗔怪道:“怎的来这么晚,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这不是昨夜守岁太晚了嘛,刚起床这不就赶紧来了,你可不能挑我的理。”郑秋朗声一笑,言语间尽是亲近之意,全然不顾在一旁脸色越来越难看的李淑。 陆萱轻拍她一下,笑骂道:“谁敢挑你的礼呀,咱们相府费尽心机都想要娶进门的郑夫子,你若被我气跑了,我可担不起这责任。” 郑秋听了,无奈地叹息一声,苦笑着跟着她走入相府。 李淑站在门前,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这尴尬的境地让她又气又怒,满心都是酸涩和屈辱之感。 “哎!别关门呀!这是不欢迎我吗?”李漟大声叫喊,拉着有些扭捏的李淽,几步便跑到了相府门前。 陆萱见关了一半的门又重新打开,待看见到李漟、李淽二人,心中满是无奈。 相府本就不愿意牵扯进李漟和李淑之间的争斗,她们两个人明争暗斗,迟早有一天会闹到不死不休的地步。可有的时候,你不想帮,不想掺和,可这两人却都和相府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很多时候都是帮了这个,就得罪了那个。 如此看来,还不如两不相帮的好。可朝堂之上本就以李漟和李淑为首分成了两派,双方争斗甚至上升到国事层面,只要老头子做出决断,总会出现客观上帮助一方的局面,纵使杨文和不想这样,可为了大华的稳定,他也必须有所抉择。 想到此,陆萱对李漟也没什么笑脸,平静的看着她走来。 李漟何等的心思玲珑,刚奔到门前,便拉住陆萱的手,说道:“妹妹是不喜欢姐姐吗?” 陆萱一个头两个大,本来一个李淑就已经够难缠的了,现在又来了个只跟你谈交情的李漟,更是让人抓狂。 “长公主,咱们今日才算第一次正式见面。”陆萱微笑着提醒,但言语间满是疏离之意。 李漟浑不在意,继续问道:“我叫你妹妹,你叫我长公主。可是有什么怨怼吗?” 陆萱轻笑一声,目光幽深,轻声质问:“那姐姐是来给老爷子拜年,还是来跟梁王谈论国事?” “我来给姨娘拜年。”李漟一脸的狡黠,满是笑意地回应。 众人闻言,无不感叹李漟心思的巧妙。 陆萱的话她无论怎么回答都不合适,说跟梁王议事,就显得跟李淑没什么区别,且有仗势欺人之嫌;说是来跟老爷子拜年,又显得很虚伪,在外人看来,明明是为了求帮助,却故意拿拜年做遮掩,着实令人不喜。 显然,李漟也明白这其中的利害,于是另辟蹊径说是来给谢南拜年,如此就避开了所有的非议,毕竟谁都知道早年皇后繁忙,都是谢南带大的李漟,今日她来,你还真没有理由拒绝。 一时间,场面陷入了极其尴尬的境地。 让李漟进门,这门外的权贵可都看着呢,这对相府来说就是表态支持李漟。况且李淑还在,你让李漟进门拜年,却不让李淑进门,就更加坐实了相府支持李漟的猜测。 想到此,陆萱无奈叹道:“三位公主,请进!” 说着,率先拉着郑秋和柳师师进了内院。 第393章 争锋 李漟款摆金莲,轻挪玉步,悠悠然行至李淑身旁,面上带了几分淡漠,慢声说道:“你可着实该谢我。没了我,你便是有天大的本事,怕也跨不进这相府的门槛儿。” 李淑嘴角一撇,冷笑一声,尖刻回道:“哟,是吗?你且说说,没了我,那陆萱能容你进这相府的门?怕是你连门槛都摸不着吧!” 李漟仿若未闻,面上浮起一丝讥讽,嗤笑道:“你此番来这相府,演这一出,就不怕你身后那些人,说你没个主心骨,两边摇摆?我来这儿拜年,于情于理于利,哪样儿说出去不是正正当当的。你倒好,这般冒冒失失的来,真真是有几分恶客登门的架势。” “在我跟前,就别耍这些挑拨离间的鬼把戏了。若是他们连这点事儿都瞧不明白,那也不配跟在我身边。不过,我可把话撂这儿,相府可从来没应承要帮你,你瞧你那副势在必得的样儿,真真是让人厌烦透顶。” 李淑毫不示弱,当即回怼过去。 李淽在一旁瞧着两位姐姐这般针锋相对,气氛紧张得仿佛连空气都结了冰。她心里想劝,可又怕得紧,话到嘴边儿愣是不敢说;不说话吧,又浑身不自在,好似有千万只蚂蚁在身上乱爬。 她偷偷抬眼,觑了两人一眼,攥着蛋糕的手不自觉地又紧了紧,小声劝道:“两位姐姐,蛋糕坊新出了些个点心,过几日妹妹拿来给姐姐们尝尝鲜。” “好。” 李淑微微颔首应道。 “乖啦!” 李漟大大咧咧地伸手,揽过这单纯妹妹的肩膀,二人一同朝着相府的正厅走去。 彼时,谢南已高高坐在厅堂之上,身后簇拥着自家儿媳以及那尚未过门的准儿媳们。她抬眼望去,见着走近厅堂的三位公主,心中不禁暗暗叫苦。 还没等她开口,李漟便小跑着拉着李淽到了近前。 “素心给姨娘请安,祝愿姨娘新年新气象,和顺安康。” 李漟福下身去,言辞颇为恳切。 “灵宓祝愿姨娘新春福满堂,福泽绵长。” 李淽赶忙也跟着行礼,声音轻柔得如同春风拂面。 “好好好!来来,都有红包拿!” 谢南脸上堆起笑容,伸手扶起两人,将两个鼓鼓囊囊塞满银票的红包,分别放到了两人手中。 “谢谢姨娘!” 二人恭恭敬敬地回应。 杨鲖站在谢南身后,瞧着这一幕,忍不住直翻白眼,还时不时地拿眼瞅陆萱,那眼神里满是埋怨,仿佛在说:“你怎么没拦住她们?” 陆萱也是一脸无奈,只能回以一个 “拦不住” 的表情。随后二人便大眼瞪小眼,脸色都不大好看。 倒不是说她们有多厌恶李漟和李淑,只是各有追求,立场不同罢了。她二人都盼着相府能支持自己这边,再不济也得保持中立,两不相帮。 可这与杨文和定下的和平发展的打算背道而驰,若是相府真偏向了一方,那党争必定会愈演愈烈,说不定又得把大华拖进水深火热之中。相府要是做出头鸟,那可就成了众矢之的,平白无故地惹上大麻烦。 这让陆萱和李渔忧心不已。 李漟和李淽拜完年后,便站在谢南身后,一同看向立在正堂的李淑。众人神态各异,那眼神里,有怨愤、有嘲讽、有无奈、还有忧虑,不一而足。 李淑对此早有预料,除夕夜,她独自一人在宸仙殿守岁,望着那熊熊燃烧的篝火,心里头翻来覆去地斗争了一整晚。 最后,现实的残酷就像一把刀,架在脖子上,逼得她不得不来。她心里明白,要是今日不来,往后杨文和对付自己可就更没顾忌了,而且李漟还能毫无阻碍地拉拢相府。这让李淑不得不争,哪怕明知自己会遭人白眼、嘲讽、谩骂,她也顾不得了。 想到这儿,李淑莲步轻移,迈出一步,绝美的脸上满是敬重之色,“扑通” 一声双膝跪地,行了个大礼,高呼道:“兰陵给婆婆请安,祝愿婆婆景祜骈蕃,祺祥萃止。” 此言一出,谢南半晌没言语,众女气得浑身颤抖。 柳师师向来是个急脾气,见谢南不说话,当下就炸了锅,怒道:“你算哪门子的儿媳?你在江南吞并我家船行的时候,咋没见你说自己是我家儿媳?大年初一的跑来这儿说这些话,你不觉得臊得慌吗?” “你这儿媳可真有本事,哄着老爷子带你回京,转头就不认人了,现在说这些,不觉得晚了吗?” 杨鲖伸手指着跪在地上的李淑,破口大骂。 “兰陵没什么可说的,这些事儿我都认下。” 李淑神色平静,对两人的话仿若未闻。 “那你这次来是想……” 谢南满心疑惑地问道。 “兰陵是来讨个说法的!” 李淑跪在那儿,一脸严肃。 谢南皱了皱眉头,淡淡地说:“你要什么说法?” 李淑抬起眼眸,那一双桃花眼满是悲切,说道:“兰陵就想问婆婆,我跟李漟究竟谁跟您更亲?我跟杨炯是什么关系,您心里清楚,名义上杨炯也是我的驸马。兰陵不敢求相府帮我,可为什么要帮她来欺负我?兰陵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 李漟见这李淑直接冲自己来了,眼眸瞬间一冷,哼道:“我跟杨炯青梅竹马,我又从小是姨娘带大,这份情分,够不够亲?” 李淑并不答话,只是死死盯着谢南,眼神里满是哀怨。 谢南只觉得脑袋都大了一圈儿,她本就不待见李淑,总觉着这丫头心思忒深,做事儿又绝,一旦认准了啥事儿,那可是什么都做得出来。 对于李漟,谢南虽说喜欢,可也知道这孩子身上背着太多东西,不可能成为自家儿媳。有时候,明明李漟不想做某些事儿,可身为宗室之主,她又不得不做。 这次李漟来相府,其实跟李淑心思差不多,区别就在于李淑毫不掩饰,也不知道她那几分真情是真是假;李漟倒是真心的,可到底有几分求助的意思,也没人能看透。大过年的来这么一出,可真把谢南弄得措手不及。 要说跟李漟亲吧,可李淑的清白被那臭小子给毁了,而且先帝赐了婚,李淑这辈子都不能再嫁人,这不就跟守活寡没啥两样儿嘛。 现在谢南算是明白皇帝那拿捏人心的手段了,李乾元肯定是知道了那臭小子和李淑的事儿,不然不会留下赐婚这看似糊涂的后手,这是吃准了自己和杨文和狠不下心呐。 李漟见谢南皱着眉头,心里委屈得不行,“扑通” 一声就跪倒在地,小声说道:“姨娘,在您心里,素心连个外人都不如吗?” 谢南彻底没辙了,心里想着:“这怎么都冲我来了?” 当下头疼得厉害,眼珠子一转,计上心来,“哎呦” 一声,捂着脑袋叫唤起来。 “娘,您这是咋啦?快,扶娘去内堂找宝宝瞧瞧!” 陆萱眼明心亮,大声呼喊。小鱼儿和郑秋对视一眼,赶忙扶起装病的谢南,一溜烟儿似的逃离了现场。 “你们就可劲儿闹吧!朝堂上争还不够,大过年的跑我家里来争,真有你们的!赶紧走,我家中午可不管饭!” 陆萱气呼呼地怒喝一声,袖子一甩,扭头就走。 李漟见此情形,气得站起身来,怒目瞪着李淑,说道:“这下你满意了?” 李淑不紧不慢地起身,轻轻掸了掸裙摆,头也不抬地说:“李漟,我可跟你说清楚了,杨炯是你大姐夫,你最好别起那些歪心思。我不管咋样,都是给杨炯守活寡的命,就这一点,你就永远比不上我。 你跟他青梅竹马又如何?你敢嫁给他吗?相府能娶你吗?你敢把清白交出去吗?你什么都不敢,还什么都想要,这世上哪有那么好的事儿?” “你…… 你简直不要脸,就你这样拿清白当筹码,跟那青楼里的女子有何区别?你也配称公主?” 李漟气得大声咒骂。 李淑冷冷地瞥了李漟一眼,转身就走,嘴里说道:“以后少来你大姐夫家,也不嫌丢人现眼。” 李漟凤眸中寒光闪烁,死死盯着李淑离去的背影,她心里明白,这次拜年算是彻底砸了,也不好意思再待下去。听着内堂传来的嬉笑声,心情复杂地朝着府外走去。 李淽被晾在一旁,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她紧紧攥着手里特意给谢南做了一整晚才做好的蛋糕,一会儿瞅瞅内堂,一会儿看看门外,一副六神无主、可怜巴巴的模样。过了好一会儿,李淽轻轻叹了口气,抱着蛋糕,慢慢朝着相府门外走去。 “灵宓!娘说想吃你做的蛋糕!你这是要往哪儿去呀?” 陆萱匆匆赶出来,拉住李淽的手,满脸疑惑地问道。 李淽听了,又惊又喜,看着陆萱,半天说不出话来。 陆萱见她这般模样作态,心里把杨炯骂了个底儿朝天,嘴上却笑着拉起李淽,轻声说道:“以后回家里,想来就来,没人会拦你,别让人再带着你来了,知道不?” “哦!” 李淽用力点了点头。 陆萱瞧着五公主这模样,长得跟天仙似的,可这性子咋这么柔弱,对感情也是小心翼翼,心里对杨炯的气就更大了。心说皇帝就那么几个公主,全让你给哄回了家,这往后可咋整。 李淽见陆萱皱着眉头不说话,心里忐忑不安,小声问道:“陆姐姐,我是不是来得太冒失了?” “啊?” 陆萱先是一愣,随后笑着说:“这有啥冒失的?过年嘛,图的就是个热热闹闹、团团圆圆。你能来,说明你心里头有相府,这就够啦。” 李淽听了,那张绝美的脸微微泛起红晕,被陆萱拉着手,一声不吭地走进了内堂。 谢南见了这美若天仙却柔弱似水的李淽,忍不住暗自叹气,心说这姑娘以后怕是要被那臭小子欺负惨咯。 自己这些个儿媳和未来的准儿媳,她对她们的性子大多都了解,一个比一个精明,一个比一个强势,一个比一个有抱负、有主见。冷不丁这臭小子哄来这么个单纯得像朵小白花似的女子,还真让谢南有些意外。 于是起身拉过她的手,亲昵地问道:“这是给我的呀?” “嗯!” 李淽用力点了点头。 谢南看着这精致的蛋糕,心里欢喜得不行,轻轻拍了拍她的头,心疼地说:“傻孩子,这得费多大功夫呀!” 李淽赶忙摆手,笑着说:“不费事儿,不费事儿!” 谢南一眼就瞧见了李淽那略显干燥、微微红肿的手,跟她那天仙般的面容一比,显得格格不入。谢南平日里也常做饭,知道这肯定是长时间揉面、沾水导致的结果。 看着这姑娘的样子,谢南越发喜欢这个单纯的准儿媳,当下就拉着她坐到饭桌旁,笑着嘱咐道:“以后那臭小子要是敢欺负你,你就来找我,我给你出气。” “他……他对我挺好的,不欺负我。” 李淽小声说道。 众女听了,心里都把杨炯骂了个遍。其中就数李渔骂得最凶,她这会儿恨不得立马去找杨炯,狠狠揍他一顿,心说我们家最单纯的公主你都不放过,你可真是见了公主就走不动道儿了。 其他人则是各怀心思,这顿饭吃得倒也算和美。 众人用完饭,李淽起身准备告辞,谢南拉着她的手,温和地说:“灵宓,往后可别跟家里生分了,想啥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 李淽眼眶微微泛红,感动地点了点头。 陆萱把李淽送到府门口,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心里暗暗琢磨,这相府往后怕是不得安宁咯。 第394章 兵进胡凯山 胡凯山,东西横亘,坐北朝南,气势非凡。 其山南地势开阔,平坦舒缓,两侧微微隆起;山北却截然不同,峰峦陡峭,怪石嶙峋,尽显险峻巍峨之态,叫人望而生畏。 胡凯山与那上京会宁府,相距不过四十里。此地对于女真族而言,那可是意义重大,这里是金国皇族陵寝所在之处,被女真族视作“龙脉”之地。 而此时的杨炯却已经在北侧山坳处选地驻扎。 营帐之中,烛火摇曳,众人围坐,正共同商议着进攻上京的作战计划。此次军前会议,是最为关键的一次,说是收官之战也不为过,故而大家皆不敢有丝毫懈怠。 众人的目光纷纷落在杨炯挂在营帐前的上京地图上,一时间,营帐内气氛凝重,只听得呼吸之声此起彼伏 。 按照惯例,毛罡率先进行军情介绍。 只见他站起身来,龙行虎步地走到地图前,神色庄重,手指重重地落在胡凯山的位置上,朗声道:“诸位且看,这里便是胡凯山,上京就在东南方向,距离不过四十里。 若骑兵全力冲锋,最快一炷香,最慢半个时辰便可抵达。咱们现今的位置在这,胡凯山的北侧,山南就是金国皇室贵族的陵寝。此次金国皇帝全国动员,又逢暴风雪肆虐,皇陵守备军本就不多,如今更是龟缩在山南的陵寝中躲避风雪。据情报显示,陵寝守备加上内侍总计不到一千五百人。” 他微微顿了顿,目光扫视众人,眼中闪过一丝忧虑,接着说道:“目前有两个棘手的问题需要讨论。 我们一旦行动,必然会穿过金国陵寝,我军总计八千,要做到隐蔽潜行,实在是难如登天。一旦被发现,金兵点起狼烟向金上京传递消息,那我们的突袭计划就将彻底暴露,之前所付出的诸多努力也将付诸东流。 再者,根据安抚司和内卫的情报,皇陵里面的人分散而居,我们若进攻皇陵,必定会有漏网之鱼。一旦有一人点起狼烟,沿途烽火连天,依旧会功亏一篑。所以,当下首要的问题便是如何解决皇陵这一阻碍。” 众将听毛罡汇报完毕,皆将目光投向杨炯,眼神中满是期待与信任,静候着他的决断。 杨炯坐在主位之上,眉头紧锁,右手轻轻摩挲着下巴,沉思良久,缓缓开口道:“这皇陵横亘在大路中央,我们绕是绕不过去,只能想办法神不知鬼不觉地拔了这个钉子。” “大人,要不这样,” 贾纯刚猛地站起身来,双手抱拳,神色急切,“我带着五百兄弟潜行穿过皇陵,去前路阻断三到两个狼烟烽火。如此一来,即便皇陵出了问题,放出了狼烟,他们也传递不到上京。” “这个办法倒是可行,” 姬德龙接话道,他皱着眉头,一手托着下巴,神色忧虑,“五百人趁着夜色想要潜行出去倒是不难。只是不知金国人是否还有其他的通讯方式,若有,可就麻烦了。” 杨渝一直静静地听着众人的发言,此时她微微向前倾身,目光坚定地看着众人,总结道:“所以,现在的问题是,皇陵必须打,但是怎么打才能将分散在各处的金兵都召集在一处,防止他们传递消息,这才是首要问题。” 杨炯微微点头,面色郑重,语气坚定地说道:“现在暴风雪渐小,且正值晌午,不适宜突袭作战。我的想法是,等到入夜后,咱们押着完颜百哲,以祭祖的名义进入皇陵,将金兵都召集一处,这样便可一网打尽。” 众人听了,皆陷入沉思,纷纷在心中思索这计划的可行性,随后便你一言我一语地开口补充。 “大人这倒是个好办法,” 姬德龙率先响应,站起身来,双手用力一拍,脸上露出自信的笑容,“我可以带着鄂温克族等兄弟,凑够一千人,装作完颜百哲的亲兵。只要将皇陵的人都聚集到一处,必然不会让他们发出狼烟。” “嗯,老贾倒是可以先行出发去解决沿途的烽火台,” 阿里齐也站起身来,手指在地图上比划着,有条不紊地说道,“我带着三千人去封锁皇陵的其他出入口。” 杨渝心中暗自盘算一番,觉得计划可行,便继续推进议题:“如此便只有一个问题,保不准会出现一些怠惰的金兵,落单的内侍,这也是个隐患,我们不得不考虑。” 众人皆知这是个不容忽视的问题,大家都是在官场军界摸爬滚打多年的人,自然明白机构人数多了,总会出现些偷奸耍滑的老油子,更何况守皇陵这等清闲职位。若真是最后被这其中一两个兵油子坏了事,那可就追悔莫及了。 杨炯皱着眉头,紧盯着地图,久久不语。突然,他眼中闪过一丝亮光,似是想到了什么,猛地转头看向卢启,急切地问道:“咱们还有多少棉衣?” “三千五百二十二套!” 卢启毫不犹豫,脱口而出,声音清脆响亮,在营帐内回荡。 杨炯面色一喜,眼中满是兴奋之色,当即便道:“好!咱们趁着夜色和暴风雪,利用完颜百哲进入皇陵,以慰问劳军的名义发放棉衣。 姬德龙带着五十名鄂温克的兄弟去皇陵四处找寻没有来领棉衣的人。如此,名正言顺,也可将守卫全都调回,给杨渝将军创造机会,领兵进入皇陵。诸位意下如何?” “可行性极高,我没问题!” 毛罡满脸笑容,兴奋地一拍大腿,大声应道。 贾纯刚本就是个急性子,此时更是直接站起身来,神色庄重,双手抱拳行礼道:“大人,我这就带五百兄弟去前方清扫烽火台。” “我跟卢启去下排作战任务!” 姬德龙也大声回应,声音中透着一股狠劲。 “好!皇陵一战,就是咱们打开上京城的钥匙,诸位兄弟务必慎之又慎!” 杨炯面色郑重,站起身来,目光扫视众人,大声叮嘱。 “是!” 众将士齐声高呼,声音震耳欲聋,随后高行军礼,转身大步离去。 待众人离去,杨炯见杨渝还留在帐中,对上她那满是冷意的面容,心中暗叫不妙,无奈地苦笑着说道:“姐姐还在生我的气?” 杨渝冷哼一声,眼中闪过一丝怒意,二话不说,大长腿毫无征兆地朝着杨炯屁股就是一脚。这一脚饱含怒意,踢得杨炯一蹦老高,他捂着屁股,满脸惊愕,怒目而视:“你干嘛?” 杨渝一步上前,双手猛地揪住杨炯的衣襟,眼眸中满是杀意,怒声质问道:“杨炯,我还在呢,你就敢在我面前招惹其他女子?你拿我当什么?你就那么急不可耐?没女人活不了吗?一个山野村姑,还是完颜百哲玩……,你当真以为我好欺负?” 杨炯见此情景,心中暗叫糟糕,知道杨渝误会了,可叶枝的事又不好跟她明说,于是急忙赔笑道:“姐姐,我是看她可怜,生命垂危,这才救助于她。” “你别叫我姐姐,我不是你姐姐!” 杨渝怒目而视,眼中满是愤恨,“你看她可怜?钝恩城的无家可归的老太太不可怜?姑里甸的妓女不可怜?你怎么不带在身边?还时刻抱着她乘马,你那样子恨不得都将她融进你怀里,你当我瞎子吗?” 杨炯一时语塞,心中暗自叫苦,实在是军队行军,根本就没有照顾叶枝的条件,他只得将她裹得严严实实,行军赶路。为了怕被人发现叶枝的身份,杨炯特意让青黛给叶枝戴了个人皮面具,至于理由,好像也没什么说辞能圆谎,索性也就不解释。 没想到,毛罡倒却是个伶俐人,私底下传言这女人是完颜百哲的宠妾,杨炯带着她跟带着完颜百哲一样,今后大有用处。尽管这个理由有些牵强,不过也算是暂时遮掩过去,聪明的人早就习以为常,笨一点的经过提点也不再多问。毕竟杨炯身边,安抚司和内卫的女卫时有出现,多一个少一个他们也并不在意。 没想到,这事却被杨渝抓了个正着,还一言不合就踢屁股,着实令杨炯头疼不已。按照杨渝的性子,经过那日之事,别看表面上没什么,心里头肯定是恨死了自己,如今又加上叶枝这档子事,估计她自己心中都开始怀疑自己的魅力和杨炯的审美了。 杨渝见杨炯沉默不语,心中更是气愤,双手用力一扯,将他拉到近前,目光死死地锁住杨炯,质问道:“你什么意思?故意气我?想羞辱我,让我知道我连一个乡野村妇、别人的宠姬都不如?” “你吃醋呀姐姐?” 杨炯愣愣地看着她,脸上挤出一丝讨好的笑容,试图缓和气氛。 “你少跟我打哈哈,” 杨渝双手攥着杨炯的衣襟紧了又紧,若不是顾及杨炯面子,她早就动手将杨炯打成猪头了,“你真看上了那女人?你有这么缺女人吗?” 杨炯见这事遮掩不过去,心中无奈地叹了口气,拉着她重新坐下,不由分说地抱起她的大长腿,不顾她的挣扎,目光炯炯地说道:“姐姐,我能信你吗?” 杨渝见他这样说话,面色瞬间冷到了极点,眼中闪过一丝寒芒,作势就要起身离开。杨炯哪能放她走,双手死死地抱着她的大腿不撒手。 “放开!” 杨渝声音冷得仿佛能结冰,一字一顿地说道。 “不放!我要安慰!” “你别逼我动手!” “那你听我说话。” 杨渝见他这幅无赖模样,又好气又好笑,用力一震,将他甩开后,收回那勾人的大长腿,嗔骂道:“你要死吗?不怕人进来看到!” 杨炯见她气消了大半,当下便将叶枝和李渔的事一五一十地讲给她听。杨渝越听越心惊,越听越觉得杨炯在讲故事。 待听他讲完,杨渝的眼神从震惊逐渐转为疑惑,从不可置信变为无奈,最后久久不能言语,只是静静地看着杨炯,仿佛是看着一个陌生人一般,眼神中满是审视。 “你干嘛这么看着我?” 杨炯被她看得心里发毛,疑惑地问道。 “你…… 你简直胆大包天!” 杨渝被气得有些语无伦次,“我该说你重感情好,还是说你色令智昏?你……,那时候先帝还在你都敢干这事,现在我看是彻底没了顾忌!” “呃…… 形势所迫,我总不能亲手将自己的女人送给别人吧。” “那是你的女人吗?你可真……” 杨渝欲言又止,待看到杨炯那乖乖受训的模样,无奈地叹了口气,埋怨道:“你确实够不是人的,送叶姑娘去当什么替身,如今你打算怎么办?” 杨炯见杨渝问起,也是头疼不已,苦着脸说道:“我想带她回大华,好好补偿她,可她非觉得我拿她当替身,她总有一股劲儿,想要跟我争个高低,想要证明她自己也不差,想要让我仰望她。我看她那性子,估计想让她跟我回大华难喽。” “那你到底有没有拿她当过九公主的替身。” 杨渝紧紧盯着杨炯的眼睛,质问道。 这话要是叶枝问起,杨炯会毫不犹豫地说没有,可杨渝一问,他却不得不直面自己的内心,一时间竟有些羞愧,眼神也不自觉地闪躲起来。 “不说话就是有。” 杨渝笃定道,眼中闪过一丝失望。 “有时候会。” 杨炯无奈地叹了口气,揉了揉额头,满是愁苦地说道,“姐姐,我也控制不住,她跟李渔长得太像了,有的时候,不由自主地就会移情,但我知道这话永远不能跟她说,不然她本来性子就倔,若是听了这话,估计得更加气闷。” “那你喜欢叶枝吗?” 杨渝再次抛出这个灵魂拷问,目光紧紧地锁住杨炯,不肯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丝表情。 杨炯沉默了,他对叶枝的感情很复杂,有愧疚,有喜欢,更有占有欲,这次再见,这种占有欲更加强烈。这是喜欢吗?这喜欢是对叶枝还是李渔,杨炯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可始终没有答案。 “你自己都没搞明白,这般对她,反而更加伤害她自尊心。” 杨渝轻叹一声,想到自己的感情经历,竟跟叶枝突生一种同病相怜之感。 她也是稀里糊涂地跟杨炯有了感情,可这事情变化得太快,自己最不愿意见到的场景,被杨炯和自己的母亲一步一步地推到了眼前。现如今,她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杨炯,想要恨他却怎么也恨不起来,不恨他吧,又觉得自己太窝囊。 这让杨渝郁闷不已,她发现,自己一遇到杨炯,好像之前的杀伐果决,雷厉风行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她习惯了逃避,要么就是逃避在杨炯的关心之中,这次就是故意疏远杨炯。 可不知道杨炯这人是有意还是无心,故意抱着叶枝在自己眼前转悠,这让她又气愤又心酸,最后她觉得,与其自己伤心,不如直接去揍杨炯,这才有了今日之事。 杨炯心中亦是明白,叶枝这么聪明的女子,怎会看不出自己的情绪和感情,这还真是一笔糊涂账。 一时间,两人都陷入了诡异的沉默之中。 帐篷外风雪滔天,狂风呼啸着拍打着帐篷,仿佛要将这世间的一切都吞噬;帐篷内篝火噼啪,火苗跳动,映照着两人的脸庞,却驱不散彼此心中的阴霾。 “这是我在外面度过的第十七个新年。” 杨渝目光幽深,静静地望着篝火,眼神中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是幽幽地说道。 杨炯瞬间领会到了杨渝的意思,她这是说自己今后怕是再也回不了家了,更谈不上回天波府过年了。杨炯看着她那冷艳的面容,七分威严两分凌厉暗透一分妩媚的眼眸,心中倍感愧疚。 无论怎么说,将她如今置于这般境地,都跟自己有关,且明知道她心有不愿的情况下还默认了相府的动作,这着实说不上坦荡。 当下,杨炯走出营帐,待看到卢启已经在分发饺子,心中也没了牵挂,径直找到厨帐,要来剩下的兔子肉馅和面团,快步跑回了营帐。可回到营帐,却见杨渝已经离去,问过亲兵才知道,杨渝是去慰问士兵去了。 杨炯心中一叹,看来杨渝每次遇到烦心事,也只能将自己沉浸在军事之中,这大概就是她舒缓情绪的手段吧。 想到此,杨炯也不耽搁,此时距离入夜还有三个时辰,风雪刚有渐大的趋势,趁着这个时间,杨炯挽起袖子,抡圆了膀子,开始包起饺子来。 忙活了近一个时辰,杨炯将饺子分开下锅,待熟透了后,端起两碗就找到了文竹和青黛。刚一进帐,见两人正要小憩,便笑着打趣道:“新年第一天就睡呀,以后生了孩子喂奶,看你们怎么办。” 青黛面色微红,轻啐一口,抛了杨炯一个媚眼。文竹则是暗啐一口,伸手夺过杨炯手中的饺子,分给青黛后,便没了言语。 “新年喜乐,文竹!” “新年臻福,青黛!” 杨炯微笑着,声音柔和地说道。 文竹囫囵地吞了个饺子,眼眸氤氲,放下碗筷,走到杨炯身前,抬手替他扫落肩头的积雪,轻声道:“咱们早点回家,这里离家太远,很冷,我不喜欢。” “好!” 杨炯郑重地点点头,语气坚定地说道。 青黛微笑着,偷偷抹了一把眼泪,小声问道:“我姐妹可是第一个送的?” “当然,家妻为先,礼不能破。” 杨炯认真地看着她,眼神中满是温柔。 青黛听了,展颜一笑,款步来到他身前,将自己吃了一半的饺子递到杨炯嘴边,看着他吃下后,满是开心地说道:“新年吉运!” 杨炯亦是微笑,亲手喂了两人一个饺子后,认真道:“这是咱们在外面的第一个新年,着实不怎么好过,还是早点回家的好。” 两人重重点头,随后青黛便拉着文竹安静地吃着饺子,待全都吃完,微笑着将碗递给杨炯:“我姐妹累了好久,想休息一会儿。” 杨炯听闻此言,暗叹青黛的蕙质兰心,当下猛的亲了她的红唇一口,匆匆走出了营帐。 “我不困!” 文竹没好气地看向青黛,佯装嗔怒。 青黛噗嗤一笑,抬手轻轻戳了戳文竹的额头,嗔骂道:“笨蛋,你没看他身上都是面吗?这说明他做了不止一份饺子,能最先送给咱们姐妹已经是很好了,他还哪有时间陪我俩说话。” “哼,花心大萝卜!” 文竹得知缘由,气鼓鼓地翻身上床,合衣假寐起来,可嘴角却忍不住微微上扬。 青黛苦笑摇头, 起身走到自己床边,微笑着准备小憩,脑海中却满是杨炯的身影。 且说杨炯刚回到营帐,但见耶律倍正百无聊赖地翻弄着桌上的物件,听到脚步声,立刻站起身来。 杨炯当下也不废话,直接盛好饺子递给他一双筷子,满脸关切地嘱咐道:“吃了饺子就算过年了。” “姐夫,我从卢启那领了五个了都。” 耶律倍抱着碗,脸上露出无奈的神情,撇了撇嘴说道 。 “那不一样,那是军中的配给,你统领安抚司,一路给大军提供情报,这是应得的。这是我做为主帅的粮食配给,替你姐给你的,赶紧吃,你小孩子正长身体,五个怎么吃得饱。” 杨炯不由分说,拉着耶律倍坐下,看着他吃。 “哦!” 耶律倍乖乖拿起筷子,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找我什么事?” 杨炯一边下着饺子,一边头也不抬地问道。 耶律倍见杨炯问起,迅速将碗中的饺子吃完,用袖子抹了抹嘴,语句不清道:“姐夫,那完颜百哲全都招了。他是想对金国二皇子完颜允宗的未婚妻徒单静图谋不轨,这才被排挤出上京。 上京现在知道信道已断,且收不到钝恩城的消息,所以才以这个由头来赶走完颜百哲。 据他所说,完颜允宗有杀他的心思,说是要在路上动手,所以他才会忌惮咱们是完颜允宗的人。 另外, 完颜允宗现在是上京守备,完颜仲元为城防大将军,守军三万,百姓有三十万。姐夫你要早做打算。” 杨炯停下手中的动作,微微点头,轻笑着安抚:“知道了,这一点我早有心理准备,不算什么大事。” “好!那我去眯一会。” 耶律倍轻笑一声,转身离开,脚步轻快。 杨炯点头,送走耶律倍后,端着两碗饺子,先后送去给李澈和梁洛瑶,送上祝福后,便来到了杨渝的营帐。 刚一进来,两人四目相对,杨渝撇了一眼杨炯手中的饺子,没好气地说道:“什么意思?哄我?” “是!哄你!” 杨炯毫不避讳,脸上挂着讨好的笑容。拉着杨渝坐在炭火前,作势就要喂她吃。 杨渝飞了一记媚眼给他,轻轻夺过碗,看着碗里的饺子,悠悠道:“你做的?” “嗯!过年嘛,吃了饺子才叫过年,尝尝看,以后你可就只能吃我包的饺子了。” 杨炯半开玩笑道,眼神中满是期待。 杨渝沉默了好半晌,转头看向杨炯,目光温柔似水,柔声道:“你该跟我说什么?” 杨炯先是一愣,随后恍然大悟,笑道:“姐姐,新年祥乐。” 杨渝展颜,眼眸带笑,回应道:“臭弟弟,新年顺昌。” “能不能不加‘臭’呀!” 杨炯苦着个脸,佯装委屈。 杨渝不理会杨炯这作怪的样子,小口吃着杨炯做的饺子,心中满是知足,这是第一个给自己做饺子的人,也是第一个让自己又气又喜的人,这大概就是话本里所说的孽缘吧。 杨渝静静的吃完饺子,直到最后那一个,她轻轻咬下一半,挑眉看向杨炯,眼中满是戏谑。 杨炯看着她那狡黠且带着些许酡红的样子,苦笑道:“姐姐,你这个癖好一点都不好。” “呜呜呜!” 杨渝根本不给他再说话的机会,直接起身强吻了上去,不由分说的将饺子渡给他,完后白了他一眼,骂道:“再乱讲,下次什么都没有。” 杨炯无奈,吃下这进口饺子,玩笑道:“姐姐,你这新年礼物,真是特别。” 杨渝见他还心情调侃自己,一口吃下剩下的最后半个饺子,作势又要再来。 杨炯彻底认了命了,闭上眼睛,心中暗道:这杨渝哪都好,就是表达感情的行为有些特殊,还能怎么办,受着呗。 杨渝见他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冷哼一声,吞下了最后半个饺子。 “姐姐,你……” 杨炯彻底无语,合着你是撩我玩呢。 “哼,嫌弃我是吧,以后你求我都没用!” 杨渝言语中满是嗔怪,佯装生气地别过头去。 杨炯知道她就是喜欢闹,心中也不在意,拉起她的手,悠悠道:“以后我都陪你过年,等咱们有了家,你就不会再如此孤单。” 杨渝静静地看着他说完话,眼中闪过一丝期待,又带着几分忧虑,问道:“你打算怎么安置我?将我永远搁在西夏?替换回简若吗?” “我哪有这个想法?” 杨炯大呼冤枉,双手用力握住杨渝的手,眼神真挚。 杨渝轻叹一声:“以前我为了大华和天波府而战,今后我为了谁而战?为你吗?” “为儿子行不?咱家业太小,不够分呀!以后咱儿子总得过活不是。” 杨炯叹息不止,半开玩笑地试图缓和气氛。 “嘿!你这话什么意思?让我倒贴?你不给儿子置办一点家业!” 杨渝柳眉倒竖,佯装发怒,作势就要再给杨炯一脚。 “哪能呀!这不得咱俩一起努力嘛。” 杨炯轻声哄道,脸上堆满了笑容。 “哼,你最好是!” 杨渝轻哼一声,嘴角却忍不住上扬。 “那姐姐有什么打算?” 杨炯轻声反问。 “我还没想好,你给我些时间,打完上京后,我再给你答案,行吗?” 杨渝言语中三分恳求,七分决绝,眼神中满是坚定。 “好!” 杨炯点头同意,握紧了杨渝的手。 杨渝见他答应,轻轻踢了他一脚,嗔骂道:“赶紧滚蛋去看你的小情人,少在这碍眼。” “我哪来的小情人?” 杨炯满脸无辜,急忙辩解。 “叶枝不是你的小情人?” “绝对不是!” “真的不是?” “绝对真的不是!” “那你这么激动干嘛?” “我激动吗?” “你都出汗了!” “天热,呃,我体热!” 杨炯谎话张嘴就来,眼神闪躲。 “滚蛋!” 杨渝大骂出声。 杨炯见杨渝作势又要发作,哪敢多留,撒腿便跑。他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营帐外,只留下一串急促的脚步声,迅速被呼啸的风雪吞没。 杨渝望着他离去的方向,嘴角不自觉地噙着一抹笑意,眼中的嗔怪已然化作无尽的温柔。 她缓缓起身,莲步轻移至营帐门口,抬手撩起门帘,刹那间,刺骨的寒风汹涌灌了进来,吹得她发丝肆意飞舞,几缕碎发贴在她那微红的脸颊上。她微微眯起双眸,迎着风雪望去,雪花纷纷扬扬地飘落,在昏黄黯淡的火光映照下,落在她的肩头、发梢。 她静静地伫立在门口,双手下意识地抱紧双臂,目光越过营前的雪地,望向远处那片被风雪笼罩的山峦。山峦在风雪中影影绰绰,看不真切,只能瞧见那模糊的轮廓。 杨渝的眉头轻皱,眼神中流露出一丝迷茫与思索,这场战事结束后,自己与杨炯又将何去何从?许久,她幽幽叹了口气,缓缓放下门帘,转身回到营帐中。 营帐内,炭火依旧噼啪作响,可她的心中却仍有些空落落的。她慢步走到榻前,缓缓坐下,目光落在那还残留着些许温度的饺子碗上,脑海中又浮现出杨炯的面容,他那嬉笑的模样,还有那真诚的眼神,仿佛就在眼前。 也许,这世间的感情,本就如这风雪中的征途,充满了艰难险阻,却又有着别样的风景。而她与杨炯的故事,在这新年的风雪夜中,不过是翻开了新的一页,至于后面会书写怎样的篇章,就连她自己也不清楚。 第395章 一枝清荷 时维新岁,大雪纷飞,银装素裹了这莽莽山河。 杨炯手持一盘热气腾腾的饺子,阔步迈入自己的营帐。只见那叶枝,身披一袭厚实大氅,正蜷缩于炭盆之前,炭火映照着她的脸庞,忽明忽暗。 叶枝抬眸,瞧见杨炯进来,原本黯淡的双眸瞬间亮若星辰,待目光触及杨炯手中那盘饺子时,鼻头陡然一酸,眼眶中雾气氤氲,险些落下泪来。 “怎的起身了?军医不是千叮万嘱,不可随意动弹么?” 杨炯眉头轻皱,眼中满是关切,将饺子搁在一旁,作势便要将她抱回床上,那动作轻柔得仿佛是捧着什么稀世珍宝一般小心。 “我在床上躺得实在倦了,就想稍稍活动一番。” 叶枝轻声说着,好似寒夜中渴望温暖的孤鸟,眼眸之中隐隐浮现出一丝恳求之色。 杨炯伸到她腿弯处的手猛地僵住,凝视着她的眼睛,目光中满是担忧,沉声道:“你确定自己能行?可别逞强,你这身子还虚弱得很。” 叶枝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会心的笑意,刹那间,只觉有人如此关怀自己,心中满是温暖与满足。 她浅笑看向杨炯,嗔怪道:“你再这般啰嗦,饺子可就要凉透了。” 杨炯无奈地摇了摇头,嘴角却也泛起一丝宠溺的弧度,轻轻将她放下,而后端起饺子在她身旁缓缓坐下。他夹起一个饺子,放在嘴边用力吹了吹,那热气在他面前氤氲散开,升腾在两人之间,随后小心翼翼地送至她嘴边。 叶枝轻轻咬了一口,饺子的香气瞬间在口中散开,她微微一怔,旋即问道:“这是你亲手做的?没想到你还有这等手艺。” “嗯。” 杨炯微微颔首,目光柔和地看着她,“为亲人做饭,也是一种表达情意的方式。有时候,言语太过苍白无力,一顿亲手做的饭,反倒更能传递心意。” 叶枝轻轻点头,眼中闪过一丝笑意,略带揶揄道:“难怪你身边红颜众多。我可听说了,西夏公主与你情谊匪浅,你还做了大公主的驸马,据说和三公主也关系暧昧。还有那女将军,我瞧她看我的眼神,满是嫉妒与怨恨。你呀,可真是魅力非凡呢。” “她是误会你是完颜百哲的宠姬,才会那般看待你,日后便不会了。” 杨炯耐心解释着,又喂了叶枝一个饺子,动作自然而流畅。 “如此说来,你把我的事情都告诉她了?” 叶枝神色平静,轻声问道,目光却紧紧盯着杨炯。 “杨渝虽是天波府之人,但她为人正直,光明磊落,断不会借此做文章。” 杨炯说得斩钉截铁,眼神中满是对杨渝的信任。 叶枝听他这般说,心中的担忧顿时消散,安心地吃起饺子来。看着杨炯那小心翼翼呵护自己的模样,她只觉这新年的饺子,滋味格外鲜美,暖到了心底。 待咬下最后一个饺子的一半,叶枝突然停下,静静地凝视着杨炯,目光中满是复杂的情绪。 杨炯见状,不假思索地将剩下的半个饺子吃了下去,动作娴熟,仿佛这是他们之间早已形成的默契。 叶枝心满意足,望着眼前这在梦中出现过无数次的场景,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声中,似有千般感慨,又好像是千言万语。 她缓缓伸出手,揭下人皮面具,露出那与李渔一模一样的面容,轻声叹道:“你看着我的眼睛,坦诚地告诉我,你的心意究竟如何。” 杨炯一脸无奈,眼中满是纠结与挣扎,直言道:“叶子,你给我些时间,也给咱们彼此一些时间,让一切都沉淀沉淀,可好?有些事,急不得。” 叶枝轻轻摇头,她的发丝随着动作轻轻晃动,牵起杨炯的手,悠悠说道:“你不必心怀愧疚,经此一事,我已然想通了许多。从前你给我机会逆天改命,我亦存了一步登天的心思,说白了,咱俩起初顶多算是公平交易。 唯一不同之处,便是我与李渔生得一模一样的面容,这让你的心中既愧疚又不舍,因为你也分不清自己的感情究竟是对着谁。但我能感受得到,你对我唯有愧疚与心疼,谈不上喜欢,你的喜欢皆是因我这长相而起。” 她的声音微微颤抖,眼中闪烁着泪光,“从前我遭人欺凌,不少心怀不轨之人因我这容貌而心怀叵测,明里暗里使坏、逼迫之事数不胜数,即便如此,我也从未怨恨过自己的长相。可如今,我却有些厌恶这张脸了,它给我带来的,似乎只有无尽的困扰与痛苦。” “你莫要钻牛角尖,事情并非那般复杂。” 杨炯眉头紧锁,试图劝解,“咱俩慢慢相处,一切自会好起来。时间会证明一切,也会让我们更加了解彼此。” 此刻的杨炯,面对这般倔强又哀伤的叶枝,真是有气无处撒。从前还能偶尔逗逗她,欺负她,可如今她这身子,虚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哪怕被人轻轻碰一下,估计都得缓上许久。 叶枝摇头,动作带着几分决绝,继而抬眸看向杨炯,目光中满是审视之意:“历经这么多事,我终于明白,我所求不过是你的认可。气的是那日你所言:要不是你这张脸,我定不会与你这般好言说话! 如今我依旧愤懑,不过我气的是自己没出息,没能活出个样子来见你,又没能在你面前挺直腰杆,又没能在你面前抬起头。” “叶子,你为何总与我争这些?” 杨炯满心愤懑,却又无从发泄,只能无奈地看着她。 “要争的,旁人如何看我,我皆不在乎,可你如何看我,我却极为在意。” 叶枝情绪激动起来,声音也不自觉提高,“我不愿做李渔的替身,这让我都不知自己究竟是谁。每至深夜,我总会不断告诫自己,我是叶枝,不是李渔,可天一亮,周遭的一切都在不断提醒我,我就是李渔。时日一久,我都怕自己也弄不清自己是谁了,那种迷失自我的感觉,你能体会吗?” 叶枝说着,眼中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顺着脸颊滑落。 杨炯岂会不懂她这话中的深意,当下冷着脸,神色坚定道:“我明确告诉你,即便你成了辽国的女皇,我也不会对你另眼相看,在我心中,你就是叶枝,独一无二的叶枝,别无其他。” “你当真分得清叶枝和李渔?” 叶枝转头质问道,目光紧紧锁住杨炯,似要将他看穿。 杨炯并未接话,反问道:“好,那我便顺着你的思路推断。你想回辽国,继续做你的太子妃,再历经千难万险登上皇后之位。那我问你,你假怀孕之事已瞒不下去,今后大概率也无法生育,你要如何坐稳太子妃之位? 没有孩子,又怎能成为皇后?再者,我实在不明白你的想法,即便你成了皇后又能怎样?能改变什么?长安距析津府,相隔数千里之遥,你我日后基本不会再见,就算见了,你成了皇后,对咱俩的关系又有何改变?我可没有喜欢皇后的癖好。” 杨炯一连串的发问,如连珠炮般,试图让叶枝清醒过来。 叶枝听了,又往炭火旁凑近几分,神色淡淡回应道:“你这是两个问题,我逐个回答你。 首先,我为何非要成为皇后?只因这是我眼下唯一的路,唯一能让你记住叶枝的路。我所求的,是让你记住我叶枝,大辽皇后叶枝,而非李渔的替身叶枝。只要我身上的身份多了,你自然就能分辨出我与李渔的区别。 就如同你,镇南侯、相府嫡子、大华驸马等等诸多身份构成了杨炯。人活于世,总归要有各种身份,你既然分不清,那我只能用这最笨的法子帮你分清,等分清之后,你再给我答案。” 她的声音坚定而决绝,透着一股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劲儿。 “第二个问题,关于不能生育之事,我这几日一直在思索,也问过那老军医。大概率不能怀孕,并不意味着完全没机会,所以你要帮我。” 叶枝说着,眼神中闪过一丝期待,紧紧盯着杨炯。 “荒唐!你假怀孕已有三月有余,身体已然显怀,即便你此刻能怀孕,那这三个月的空档期你如何圆说?” 杨炯当即否决了她这荒唐的想法,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 叶枝轻轻叹了口气,悠悠说道:“我若就这般回去,确实还能做一段时间太子妃,但时日不会太久,耶律光迟早会起疑心。从大婚至今,我靠着致幻药和倭国的幻术,度过了大婚之夜,若这次耶律光平安脱险,我不知这法子还能撑多久。 所以我必须怀孕后再回去,至于那三个月的空窗期,我大可以去黄龙府等地躲避,躲过南仙的探查,显怀之后再回去也不迟。至于以后,晚三个月出生正好可以神化这孩子,让他一出生便带有神性。” 叶枝的计划看似天衣无缝,却透着无尽的冒险与艰辛。 “我不同意!” 杨炯态度坚决,斩钉截铁地说道,眼神中满是担忧与反对。 “你是怕我对不起你?信不过我?” 叶枝冷着脸质问道,眼中闪烁着倔强的光芒。 “我怕你丢了性命!” 杨炯大声说道,声音中带着焦急与无奈,他深知叶枝这个计划的危险性,绝不能让她去冒险。 叶枝凄然一笑,那笑容中满是哀怨,幽幽道:“你还想将我带回大华?那要是我与李渔一同站在你面前,你该如何对待我们?让我做你的笼中鸟,永远抬不起头吗?你若当真心疼我,便好好宠我,莫要强迫我。我有自己的想法,也有自己的尊严,我不想一辈子活在别人的影子里。” “你…… 你怎就这般倔强!你非要与我分得这般清楚?” 杨炯气急败坏,却又拿她毫无办法。 叶枝见他如此,紧了紧大氅,仿佛这样就能给自己一些温暖与力量,随后轻轻将双腿搭在杨炯大腿上,柔弱道:“我冷,抱抱我!”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如同寒风中的呜咽。 杨炯听了,赶忙将她抱起,那动作轻柔而小心,将她轻轻放在床上,褪去她的鞋袜,细致而温柔,而后裹上被子,紧紧抱住她,轻声安慰:“别怕,我在你身边。” “杨炯,我是谁?” 叶枝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满是哀怨地问道,那眼神仿佛在寻求一个肯定的答案。 “你是叶枝。” 杨炯毫不犹豫地回答,声音坚定而有力。 “是你的叶子吗?” 叶枝又问道,眼中闪烁着期待的光芒。 “是,我一个人的叶枝。” 杨炯声音轻柔无比,不住地出声哄着,仿佛在安抚一只受伤的小鹿。 叶枝将头靠近杨炯,脸色微红,声若蚊蝇道:“我的脚好冰。” 杨炯听了,找到她的脚,轻轻揉搓起来,那双手温暖而有力,试图驱散她脚上的寒意。 叶枝脸色酡红一片,附在杨炯耳边小声道:“是不是不好看,有点大。我自小就帮家里干活,你可别嫌弃我。” 她的声音中带着一丝自卑,那是她心底深处一直的隐痛。 “鹤立乔松,长而不短,芙蕖含露,轻燕受风,怎一个“媚”字了得。我很喜欢。” “不知羞,什么话都说。” 叶枝飞了他一记媚眼,脚趾轻轻勾了一下杨炯的手,挑逗意味十足,那一瞬间,她仿佛又找回了一丝游龙巷少女的娇羞与俏皮。 “别闹。” 杨炯没好气地拍了她脚一下,轻声斥责,脸上却带着一丝宠溺的笑容。 叶枝轻哼一声,撅嘴道:“我干净的,你不信我?” 她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委屈,仿佛在等待杨炯的信任与肯定。 “我信。” 杨炯连忙说道,眼神中满是温柔与信任。 “那你这是干嘛?我长得很丑吗?很让你讨厌吗?” 叶枝接连质问,眼中闪烁着泪光,那是她对自己的不自信与对杨炯态度的困惑。 “当初我不会答应李渔,如今也不会答应你。” 杨炯语气中带着一丝无奈与坚持。 叶枝轻笑,娇憨道:“你看了我的脚,可要对我负责。” 她的笑容中带着一丝狡黠,仿佛在和杨炯打着趣儿。 “负责有诸多方式,你说的这种我绝不能答应。上次我身不由己,也不够聪慧,没能想出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如今在此处遇见你,那辽国太子妃便已然死了,我绝不会再将你送走,让你再独自面对险境。” 杨炯眼神无比坚定,他已经下定决心,要保护叶枝,不再让她受到任何伤害。 “那你打算如何安置我?你的女人个个身份显贵,我一个陋巷的贫苦女子,日后要如何面对她们?咱们今后若有了孩子,你要孩子如何生活?你莫要急着否认,有些事情客观存在,并非你觉得大家不争,大家就不会争。 有时,无意间的一个举动、一个眼神,便能表露许多东西。我自小生活在底层,饱受世间冷暖,太清楚这些了。你将我接回家,对你、对我、对家宅都并非好事。” 叶枝咄咄逼人,目光炯炯,将心中的担忧与困惑一股脑儿地说了出来。 杨炯听了,心中亦是无奈。 大家族确是如此,纵然自己的红颜知己个个心思玲珑,纵然自己能管束住她们,可一旦都有了孩子,她们身为母亲即便不争,她们的母族也会自然而然地支持她们争抢。 她们显然也都预见到了这一点,所以才这般拼命地为未来的孩子争取家业。这是大家族的通病,即便你家业再大,即便你是皇帝,也难有更好的办法彻底解决这个问题。 杨炯目前想到的办法便是将家业弄得足够庞大,大华折腾不开便去别国闯荡,不喜欢朝堂便投身军旅,都不喜欢就去从商、做学问,怎样都行,反正家里的姨娘们各有所长,总能帮衬一二。 不过经叶枝这般一说,自己这些红颜知己还真是个个出身名门,也难怪叶枝会有这般言论。 叶枝见杨炯不说话,偷偷用脚趾碰了碰杨炯的手,满含春情道:“我若有了孩子,拿大辽给他做家产,不与她们争。我如今什么都没了,只有你。你不帮我,谁帮我?” “叶子,你这般让我觉得咱们之间好像是在做交易。” 杨炯无奈叹息,眉头皱成了一个 “川” 字,他心中满是纠结与困惑,不知该如何回应叶枝的这番话。 叶枝见此,心中亦是惆怅,轻轻抚摸着他的额头,那动作轻柔而温柔,叹息道:“你可知道?我生在陋巷,见过最大的人物便是府尹,直至遇见了你和李渔,才明白何为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在我最落魄之时遇见你,却也是我最无助之际。你突兀地出现在我的世界里,一切都来得如此突然,我本以为自己是执念作祟,这几日才想明白,那日见面,误了我的一生。我今生怕是再难遇到比你更让我牵挂的人了。” 杨炯静静地听着她这深情又哀怨的告白,心中五味杂陈。他未曾料到叶枝从两人初次见面便有了这般心思,如今她如此直白地讲出来,杨炯没有丝毫窃喜与得意,反倒更加愧疚。 少女怀春总是诗,错把芳心暗许人。这便是杨炯此时的心境。 “你要成为辽国皇后,还要用咱们的孩子谋夺辽国江山,你可知道你将会遭遇什么?耶律南仙聪慧如狐,你在辽国这么久,应当清楚,高位上没人是蠢货,你这个计划难如登天。” 杨炯冷静下来,沉声分析,试图让叶枝看清现实,放弃这个危险的计划。 “你不帮我吗?孩儿他爹?” 叶枝莞尔一笑,俏皮地用脚趾踩了踩杨炯的手掌,那笑容中带着一丝天真与狡黠,仿佛是在撒娇。 杨炯翻了个白眼,沉思片刻,叹道:“叶子,这次是我最后一次陪你任性,我这几日好好琢磨这个计划,给你铺好后路,一切准备妥当后,咱们再讨论其他。” 杨炯心中苦涩不已,他想将每个女人都留在身边,可这些女子个顶个的优秀,个顶个的有思想有抱负,她们总能通过各种方式让自己妥协,问题是她们还全都是刚烈的性子,你不答应她们真保不住干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来,杨炯是真的怕了。 先是小鱼儿下猛药,再是柳师师逼着造反,后是小棉花共赴死,耶律南仙抓驸马,一个比一个狠,一个比一个疯。 此时,达鲁古城和析津府的局势不明朗,最终辽国走向如何,杨炯也无法预料。同意叶枝回辽国,也是杨炯最后一次守护她那藏在心底深处的自尊心,一旦局势失控,杨炯必定要将她接回来。 所以,暂时答应也是缓兵之计,待攻下金上京,局势一但失控,杨炯绝不会将叶枝放走。 叶枝见杨炯皱眉沉思,心中也猜到了他的想法,聪明如她,知道不能逼杨炯太狠,现在自己身子弱,他才这般让着自己,一切事情点到为止即可。 想到此,叶枝看了眼营帐门口,细细听着风雪和士兵走动的声音,轻声问道:“今晚有行动吗?” “恩,入夜后便要攻打金国皇陵。” 杨炯如实回答。 叶枝沉思半晌,仿佛是下了天大的决心,抱着杨炯小声呢喃:“我在自己头发中藏了一枚毓麟珠,李渔留给我的,本来是预备一旦血崩,无药可救之日,用来止血减轻痛苦之用。 我一直随身携带,除了这个作用,女人吃下后还能快速补益肾气,将气血调到最佳,能最大限度提高受孕的几率,李渔说大华的皇后就是靠着这毓麟珠才接连生了这么多孩子。” “李渔没跟你说皇后因为服用毓麟珠,身体留下了暗疾,一到阴雨天小腹便疼痛难耐,你如今这身体,哪还经得起这么折腾?丹药在哪?赶紧给我!” 杨炯眼眸冰冷,说着作势就要翻着叶枝的发髻。 叶枝轻笑一声,揽住杨炯的手,娇憨道:“杨炯,从小到大,没有人宠爱过我,你要好好怜惜我,让我觉得做女人很好。” 这般说着,她突然从身后拿出一枚红色丹药,投入嘴中,直接咽了下去,而后眸光带水,满是春情的望着杨炯:“你说让我给你时间,可我等不了那么久。你的答案我可以一辈子不知道,但我想做母亲,想有个孩子,我没时间等。” “你……你简直……你怎么就一定能保证生儿子!再说你这身体,哪还能怀孕?你不要命了?” 杨炯气急,看着叶枝那的眼神满是怒意。 “别对我生气,这也许是咱俩最后的相处时光了,生儿生女天注定,咱们就让老天做主如何?生儿子咱们就帮他做大辽的皇帝,生女儿,我便带她回游龙巷生活,好吗?” 叶枝轻轻抚摸着杨炯的脸,眼眸中尽是恳求。 杨炯愣愣的看着她,良久,长叹一声:“你怀孕可能会死。” “不会的,叶子命大得很,我问过了军医,不过是以后身体更弱些,长年吃补血的药罢了,这对我来说并不是什么不可接受的事。” 叶枝面色潮红,声若蚊蝇。 杨炯看着她那熟悉的眉眼,倔强的眼神,认真道:“叶子,你真的想好了?” “好好爱我,让我知道,你爱的是叶枝。” 叶枝凑到杨炯面前,直接吻了上去。 杨炯苦笑,叶枝这生疏的动作,嘴唇都快被她给咬破了。 无奈,杨炯只得引导着她,慢慢的,两人渐入佳境,直致气喘。 唇分,叶枝对上杨炯那戏谑的眼神,脸上羞得通红,可转念一想,自己最珍视的东西都要给他了,也就没了顾忌,当下便又吻了上去。 杨炯哪敢用力欺负她,就她这身体,估计动一下就得散架,无奈只得无比温柔的回应。 帐外朔风凛冽,裹挟着冰天雪地的冷意,呼啸而过。 风声敲打着帐布,发出噗噗声响。 叶枝于行军床上,听闻风声,不禁微微敛眉,却又难掩笑意,那笑容恰似春日里悄然绽放的荷花蕊,带着丝丝甜意与娇羞。她的面容,仿若池中白荷,在朦胧的光影下,凝着一抹浅淡的韵致,让人移不开眼。不经意间,她微微低头,鬓边的玉钗轻轻滑落,恰似一只玉蝶,翩然坠地。 叶枝缓缓转过脸,刹那间,那容颜仿若流动的花雪,明艳动人,又透着几分妩媚。莲足轻抬,倚床而坐,随手拥过一床绮绵,那绵软的触感,好似将她温柔包裹。她眉如春日远山,因羞涩而频频蹙起,那一抹娇态,惹人怜爱。 一番缱绻过后,她慵懒无力,连素白的手腕都懒得移动,整个人娇倦地蜷缩着,微微敛肩,尽显娇弱之态。额头的汗珠,如晶莹的珍珠,点点滑落,发间凌乱,如葱郁的翠色,连绵不绝。 半掩的芙蓉面后,隐隐透出微光,映照出她如玉般的容颜。正是:一叶芙蓉失新颜,一枝清荷落故妆。两般春花总堪比,两相玉面粉腮香。三缕暖香萦绮袖,三分情思枕边藏。曲径通幽罗袂内,豁然开朗清荷芳。 一个半时辰后…… 杨炯浑身是汗,回头看着沉沉睡去的叶枝,心中苦笑不已。就叶枝这身子,杨炯哪敢折腾她,处处留心,谨小慎微,生怕伤了她本就孱弱的身子。 好在杨炯学了六幺拳,什么大场面没见过,倒也算是将这朵荷花呵护得心满意足。见她睡得正香,杨炯看着她那轻轻皱起的眉眼,心中思绪万千。 这一路走来,杨炯遇到过很多个强制爱的女人,对于叶枝,他却是心甘情愿。 叶枝和别的女子不同,她有着极强的自卑心和自尊心,今日她同杨炯说这些话,无异于彻底将自己的心拿出来给杨炯看。若此时还拒绝她,以她这倔强的性子,估计也就再无生志。 在行军途中,两人共乘一骑,不知道是她安心的缘故还是自己身子本来就差,杨炯怀中的她,时而酣睡,时而呓语。 虽然风雪很大,但杨炯却从她的只言片语中听到了很多,也猜到了很多。 直到那一刻,杨炯才知道,原来自己成了她的执念,成了她活下去的动力。叶枝很苦,但她却从来没跟杨炯说过许多,很多事也只是匆匆而过。 这让杨炯更是心疼和愧疚,今日她的这番言语和动作,杨炯并没有想很多,一个和小鱼儿长得一样的女子,一个坚强得让人心疼的女子,杨炯没有再拒绝的理由。 至于今后的路,杨炯只想了两条,叶枝不怀孕,那必须带她回去。叶枝怀孕,耶律光赢得这场角逐的胜利,那也必须带她回去,除非耶律光身死,杨炯才会让叶枝回辽。 不过杨炯倒也不至于故意不去救耶律光,毕竟答应了南仙,且杨炯也不是那种卑鄙的小人。叶枝这太子妃,其实明面上已经生死不知,杨炯没必要多此一举。 更重要的是,杨炯本就没想送叶枝回去,如此做无非是先稳住叶枝的心情,让她安心养病,有个盼头,待有了孩子,想来她的想法多少会有所改变,到那时再谈应该会容易许多。 想到此,杨炯俯身,在叶枝额头落下一吻,转身走出了营帐。 帐篷外两个亲信女卫面色古怪,低头看着脚尖,杨炯见此,老脸一红,轻咳一声以掩尴尬,嘱咐道:“照顾好里面的女子。” “是!” 两女卫对视一眼,轻声回应。 杨炯不去理会两人的小动作,径直朝前军走去。 夜幕降临,风雪愈大。 杨炯挺直脊梁,抬手紧了紧披风领口,可风雪还是顺着指尖倒灌进袖口,寒彻骨髓。但他仿若未觉,目光如炬,穿透层层雪幕,死死锁定着前方。 胯下的战马不安地刨着蹄子,细碎的雪花在铁蹄下飞溅。杨炯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瞬间填满胸腔,紧接着,他猛地一勒缰绳,率先冲进那片白茫茫的混沌之中,全军紧随其后,朝着胡凯山皇陵疾驰而去。 第396章 战皇陵 胡凯山皇陵,依山傍势而筑。其山巅,皇陵飞檐斗拱,气势巍峨,尽显皇家威严。 此乃金国宗室贵胄的族陵,地宫内沉眠着诸多完颜氏祖先。自完颜撒离赫成为金国皇帝后,更将其他部族的祖先牌位与图腾恭迎入内,尊其为金国祖庭,实至名归。 杨炯一袭玄色劲装,利落翻身下马,目光如炬,凝视着那高耸的陵墙,而后缓缓回身,看向耶律倍,沉声道:“完颜百哲都处置妥当了?” “姐夫放心,已毒哑其嗓,如今只剩半口气吊着,断不会坏了大事。” 耶律倍低声回应,同时扫了一眼身后被安抚司架着的完颜百哲,眼中寒芒一闪而过。 杨炯抬眸望向那金国三皇子,只见他周身不见伤痕,却神色萎靡,恰似霜打的茄子,毫无生气。想来安抚司为了让他乖乖听话,手段可没少用。 杨炯不再多言,与姬德龙一左一右,架着完颜百哲,身后一千鄂温克族混杂着麟嘉卫,身着金兵服饰,朝着皇陵正门汹涌而去。 “来者何人?” 陵墙之上,一名金兵手持长枪,瞧见千人卫队气势汹汹地直冲皇陵正门,扯着嗓子大声喝问,声音在呼啸的寒风中微微发颤。 鄂温克布耳善一步上前,用女真话暴喝道:“狗东西,没长眼吗?瞧不见三皇子染了风寒?还不速速开门,我等要休整一晚,明日一早便回京!” 那士兵一听是三皇子,哪敢有丝毫懈怠,急忙扯着嗓子呼喊卫队长前来定夺。 不多时,一名身着厚重盔甲的莽汉,脚步匆匆,疾步冲上陵墙。他望着火把通明的亲兵卫队,浓眉紧紧皱成一团。 杨炯见状,低声对布耳善提醒道:“言辞再激烈些,莫要让他们起疑。” “嗨!你是何人?为何还不开门?三皇子若有个闪失,我定要你狗命!” 布耳善双目圆睁,眼中似有熊熊怒火在燃烧,杀气四溢,仿若一尊从地狱走出的魔神,令人胆寒。 身后鄂温克兄弟听闻,也纷纷嘶声怒吼:“狗娘养的,还不赶紧开门,我们主子要是出了事,你就是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 卫队长见此阵仗,咬咬牙,大声说道:“殿下,并非卑职不开门,实在是猛安正在……正在巡查四处,要不您……您稍等片刻?” “艹!给老子放箭!” 布耳善见此情形,按照杨炯事先交代的预案,怒吼着下令放箭。 身后千名亲兵得令,“蹭” 的一声,整齐划一地张弓搭箭,利箭在弦,寒光闪烁,直指墙头,气势骇人。 陵墙上的士兵见此,皆是冷汗直冒。一名士兵看向那队长,声音颤抖地说道:“老大,猛安不会是又在和那妓女厮混吧?这可是三皇子呀,他要是真杀了咱们,咱们可没处说理去呀。” “我早就让人去通知猛安了,应该很快就能赶来,想办法再周旋周旋。” 这般说着,卫队长眼珠子一转,计上心来,大吼道:“殿下,猛安已经去召集皇陵所有士兵来迎接您了,那皇陵的郎中住得比较远,猛安亲自去接了!” 杨炯经过内卫的小声翻译,眼眸瞬间一冷,寒芒毕露,朝布耳善小声说道:“莫要紧张,从那位队长所言来看,他们尚未发觉咱们的异样,按照预案行事,继续施压。” 布耳善听了,心中有了主心骨,紧攥的手也缓缓松开,再次怒喝道:“给老子放箭!” “是!” 千人齐声怒吼,那声音仿若一道无形的冲击波,竟将漫天风雪都震得为之一滞。 “慢!殿下且慢!” 一名满脸络腮胡子的中年将领,盔甲略显歪斜,神色慌张,急匆匆地奔上陵墙。 布耳善抬手,制止了放箭的动作,大吼道:“你这猛安可真是称职啊!” 言语间,满是嘲讽之意。 猛安并未接这话茬,而是看向完颜百哲大声询问,眼神中满是疑惑与警惕:“殿下,这是何意?未曾听闻有重大祭祀,陛下也未曾传旨让我等准备呀?” “我等奉命南下疏通信道,半路遭遇暴风雪,殿下染了风寒,赶紧放我们进去,休整一晚,明早便回京!” 布耳善冷着脸,又将之前的话重复了一遍,语气中透着不容置疑的强硬。 这猛安听了,看向完颜百哲,见他确实精神萎靡,想来感染风寒之事应是无疑。这与自己之前听到的消息倒是相符,二皇子完颜允宗将三皇子完颜百哲赶出京城,命他南下疏通信道。 如今皇子感染风寒,虽说自己只是个闲职,本应卷入皇子争斗的漩涡,可现在人家皇子上门,自己若是拒之门外,必然会被视作二皇子的党羽。 正所谓事急从权,就算把事情说破了天,自己也不会沾染太多麻烦,若运气好,没准还能捞些好处。 想明白了这些,猛安大声下令:“开门,快请殿下进来休整。” 说着,脚步匆匆,亲自走下了陵墙。 身旁的卫队长见此,忍不住提醒道:“猛安,皇子无令不能进入皇陵。” “你懂个屁!三皇子性格暴虐,若我们惹恼了他,以后哪还有好果子吃?放他们进来是因为皇子生病,只要不举行祭祀,就不会有大问题。可若是不放三皇子进来,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我都活不了。你说我该如何抉择?” 猛安没好气地说道,语气中满是不耐烦。 卫队长也是无奈,一边跟着猛安去开城门,一边说道:“要不卑职去通知主祀官藏起来,保不准三皇子就是冲着祭祀而来,这要是被他祭祀成功,他占了祭祀祖先的大义,那回京后想怎么编排就怎么编排,如此我们可就招惹了二皇子。” “老子来的时候,早就通知主祀官藏起来了。放心,咱们只要不为三皇子举行祭祀,他就占不上大义,这事也就不算什么大事。” 猛安扔下一句话,迅速堆起满脸笑容,朝着完颜百哲迎头走去。 “卑职皇陵守备、猛安不撒哈,拜见殿下!” 不撒哈单膝下跪,大声请安,声音中透着几分恭敬,却又隐隐带着一丝不安。 布耳善见此,命令身后亲兵将完颜百哲抬进皇陵,而后拉着猛安低声说道:“不撒哈,我等从苏素海甸连夜赶来,皇子染了风寒,早已疲惫不堪,不愿理你也属正常,你也不必如此小心翼翼。 放心,过了今夜我们就回京,不会给你添麻烦。皇子之前有令,给皇陵守备的兄弟,一人发一件棉衣以示感谢,算是新年慰问。你赶紧去召集皇陵的士兵和内侍去东西大殿广场等候领取棉衣吧。” “岂敢岂敢!这都是卑职份内之事!” 不撒哈连连摆手,脸上堆满了谦卑的笑容。 布耳善看了眼已经被送去东西大殿的完颜百哲,又见身后兄弟陆续进入了皇陵,便搂着不撒哈的肩膀,沉声道:“行啦,全国都知道我主子与二皇子不合,你今日的这份情我等记下了,待殿下好转,定不会亏待你。现在我派人同你去召集皇陵守备人员,抓紧时间,我们破晓就要回京。” 这般说着,一挥手,身后五百亲兵便同皇陵士兵一同去寻找散落在四处的金人。 不撒哈见此,拉着布耳善走到拐角,小声道:“兄弟,你跟哥哥透个实底,皇子此次前来不是为了祭祀吧?如果是,哥哥可就麻烦了,那些个祭祀礼仪官外出都还……。” 布耳善心中暗自冷笑,面上却显得极为亲近,说道:“老哥你想多了,我家主子路上搜罗到个美人,还急着回京……” 两人话都说了一半,随后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行,那哥哥就放心了。” 不撒哈大笑出声,笑声中却隐隐透着一丝如释重负。 “老哥,大家都是给人卖命,都不容易,有些事咱们自己心里清楚就行。今日新年,又赶上了暴风雪,别让兄弟们忙活了,陵墙上的那些个兄弟也都下来吧,皇子又不是来找你麻烦的,大家都过个好年。” 布耳善吩咐道,语气中带着几分关切。 “这…… 这恐怕不太好吧!” 不撒哈满是犹豫之色,脸上的神情显得有些纠结,内心在利益与职责之间反复权衡。 “老哥,在兄弟面前你就别装了,赶紧的吧,你这皇陵还能有人来攻打不成?” 布耳善笑骂道,脸上的笑容却不达眼底,眼中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 不撒哈见这皇子的亲兵都这么说了,也没了顾忌,毕竟人家都把收买人心、赏恩下属的机会递到眼前了,没理由不接。 当下也不再推脱,对身后的卫队长吩咐道:“去,让兄弟们都来领棉衣,回去好好休息一晚,过个好年。” “是!” 卫队长面露喜色,转身朝陵墙而去,脚步轻快得仿若要飞起来,心中早已被即将到手的棉衣和新年的安逸所填满。 布耳善心中大定,暗自感叹杨炯对人心的把握简直令人惊叹。在来之前,杨炯就将所有可能发生的意外,以及应对之策,条分缕析地讲给了自己听。 他印象最深的有两点: 其一,面对那些不能做主的人来询问,一次性把情况阐述清楚,紧接着就要进行极限施压。这么做的目的是迫使他们主动去寻找能做决策的人,如此便能提高沟通和解决问题的效率,避免在无决策权的人身上浪费时间。 其二,皇陵守备属于闲差,时日一长,必定会变得松懈。人不能长时间无所事事,一旦太过安闲,就容易心生杂念。所以,在皇陵任职的人,大概率会沾染黄赌等不良习性。 针对这类人,一开始就要以势压人,在潜移默化中掌握主动权。随后不妨适当亲近,拉近彼此关系,主动替他们做主、承担下他们不敢承担的责任。 这两招下来,基本上就能拿捏住大部分担任闲职之人。 要明白,在皇陵这个地方任职的人,大致分为两类:一类是浑浑噩噩混日子,另一类是自认为怀才不遇、整天怨天尤人。不管是哪一类,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对现状不满,却又害怕失去现有的一切,这正是他们不敢担责、行事谨小慎微的根本原因。 布耳善一边想着,一边同不撒哈闲聊,找机会朝杨炯使了个眼色,传递出计划顺利推进的信息。 杨炯心领神会,微微点头,知道布耳善已经按计划将守军全都调离陵墙。看着从四面八方,越来越多聚集而来的金兵,杨炯心中大定,知道计划已经成功了大半。 他知道,此刻杨渝应该已经带部队渗透进了皇陵,当下也不再拖沓,与姬德龙对视一眼,而后假模假样地开始向东西大殿搬运棉衣。 实则,是借着这段时间,拖延至皇陵所有的士兵都聚集到东西大殿的广场,同时给杨渝争取占领要地、封锁出口的时间。 不多时,杨炯见自己这千人小队已经借着发棉衣的由头,不着痕迹的占据了有利位置。于是便朝布耳善那里看了一眼,暗示他加快计划进度。 布耳善一直在留意这边的情况,得到信号后,引着不撒哈一边走一边说道:“老哥,你看一下,人都到齐了没有,皇子要说些新年贺词,人可不能少了。” 不撒哈听了,一脸郑重地看向卫队长。 卫队长手指动了动,眼神闪过一丝狡黠,嘴上却道:“全都到齐了!” 猛安心中明白,看来卫队长已经藏好了主祀官,如此他便再无后顾之忧。 不撒哈三十五岁就成了猛安,早就不是官场小白,绝不会因为别人的几句话便彻底将自己送入绝境。 他无法判断三皇子是否真的如这亲兵所言,待一晚上便走。与其冒险,倒不如直接将主祀官藏起来,即便皇子来诓自己,他也无法完成祭祀,你将屠刀递到别人手里的那一刻,你的生命就无法自己掌控,这个道理他再清楚不过。 布耳善听了,意有所指地微笑道:“老哥,你那些‘未归’的祭祀官,应该都回来了吧?” “兄弟放心,我还能骗你不成?祭祀官总计一百五十人,主官也在,都来了。” 不撒哈拍着胸脯保证,心中却有些打鼓:这亲兵为何要问祭祀官,难道三皇子真的要祭祀?不管了,即便他真的要祭祀,自己还有数百个理由推脱、拖延,今日要祭祀,他休想得逞。 布耳善知道时间紧迫,见不撒哈说得郑重,便率先走到了大殿门口,背着手朝身后的杨炯禀告人数已齐。 杨炯见此,也没时间跟这群人啰嗦,见内卫的人已经出现在神道两端,便知道杨渝已经带兵包围了四周,当下眼眸一冷,大吼道:“放箭!” 话音刚落,姬德龙迅速扯出一枚红色信号弹,紧接着,聚集在东西两大殿门前的一千鄂温克弓箭手,背过长弓,弓弦震荡,“嗡嗡”之响不绝于耳,箭矢如蝗,纷纷射向广场中的金兵和内侍。 金兵们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密集的箭雨笼罩。广场瞬间陷入一片混乱,凄厉的惨叫划破夜空,裹挟着大风的呼啸,犹如鬼鸣,令人毛骨悚然。 一个年轻的金兵,瞪大了难以置信的双眼,下意识地伸手去挡,可利箭还是穿透了他的掌心,又直直扎进他的咽喉,他捂着脖子,鲜血从指缝间汩汩涌出,身体摇晃着向后倒去,还没来得及发出一声完整的呼喊,就重重摔在地上,溅起一片积雪,殷红的鲜血在洁白的雪地上蔓延开来,触目惊心。 人群中,金兵队长挥舞着手中的长刀,试图抵挡飞来的箭矢,可几支箭几乎同时射中他的肩膀和大腿,他单膝跪地,仍在嘶吼着指挥手下抵抗。他声嘶力竭地呼喊,唾沫横飞,脸上满是愤怒与不甘,试图组织起有效的反击。 几个金兵在他的号召下,艰难地聚拢,以同伴的尸体为掩护,朝着弓箭手的方向艰难推进,他们弓着身子,脚步急促,尸体上不断传来箭矢撞击的 “砰砰” 声,每一声都仿若敲在他们的心头。 更多的金兵则是挤作一团,像没头的苍蝇般四处乱窜,相互推搡践踏。有的被射中后背,痛苦地趴在地上挣扎,不断抽搐,双手在雪地上徒劳地抓挠;有的被射中眼睛,双手捂住脸,凄厉地惨叫,在地上疯狂打滚,试图摆脱那钻心的剧痛;还有的被射中腿部,摔倒在地,立刻被慌乱的士兵踩在脚下,发出绝望的哭号,很快便没了声息,生命在这混乱中如风中残烛,顷刻即灭。 而那些负责祭祀的金国内侍们,更是吓得魂飞魄散。他们平日里养尊处优,哪见过这般血腥的场面,不少人直接瘫倒在地,双腿发软,根本无法起身逃跑。 一个年老的祭祀官,穿着华丽的祭祀长袍,此时却被吓得大小便失禁,他双手颤抖着合十,嘴里念念有词,不断哀求着上天的庇佑,可一支利箭还是无情地射中了他的胸口,他的身体猛地一震,手中的祭祀法器掉落,整个人向后仰倒,瞳孔逐渐涣散。 广场中央,一个年轻的内侍,被吓得呆立原地,眼神空洞,不知所措。突然,一支箭射中了他的腹部,他缓缓低下头,看着那插在自己肚子上的箭羽,双手无力地捂住伤口,鲜血从他的指缝间不断渗出,他的双腿一软,缓缓跪了下来,发出微弱的呻吟,最终一头栽倒在雪地里,身体渐渐没了动静。 不撒哈见此场景,目眦欲裂,声音中满是愤怒与震惊,撕声大吼:“你要干什么?这里是龙脉,是皇家祖庭!你这是谋反!” 布耳善冷笑连连,张弓就是三连射,布撒哈瞳孔猛地一缩,在地上翻滚数周,这才狼狈停下,身上沾满了积雪。 他知道三皇子这是铁了心要置他们于死地,此时也顾不上想缘由,一心只想活命,于是大声怒吼:“用尸体建立盾阵,向南侧神道撤退!” 话还未落,杨渝一袭红甲,手持银枪,挑飞一名金兵后,英姿飒爽地立在神道南门。她周身气势凛冽,恰似傲雪山茶绽于冰天雪地之中,那红色衣角随风烈烈作响,仅仅一人,便吓得众金兵心胆俱裂。 紧接着,身后麟嘉卫鱼贯而入,与金兵展开了近距离厮杀。刀光剑影闪烁,喊杀声震得人耳鼓生疼,鲜血迅速在雪地上洇染开来,将洁白的雪地染成了诡异的暗红色。 “不要怕!跟老子冲!” 不撒哈也被这杀气四溢的女将军惊得头皮发麻,可看着越来越多的敌军,深知此时若不趁着包围圈未成之时突围,往后便再无生机。当下挥舞着长刀,带着几分孤注一掷的狠劲,朝杨渝冲去。 杨炯见此,抽出长刀便迎了上去,怒吼道:“贼子敢尔!” 杨渝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冷声道:“别碍事,去跟毛罡守北门!” 杨炯冲了一半,听到杨渝的话,虽心有不甘,但也明白她武功高强,自己确实难以相助,无奈之下,只能乖乖听话,转身朝着神道北门奔去。 杨渝见这不撒哈恶狠狠地冲来,俏脸平静如水,不见丝毫波澜。她身形一展,恰似惊鸿掠水,轻盈而灵动,大长腿猛地发力,施出踢枪起手式。玉手仿若灵动的游蛇,沿着枪身缠绕而上,枪尖微微颤动,发出 “嗡嗡” 的低鸣,气势摄人震心。 紧接着,她足尖轻点雪地,三步并作两步,瞬间欺身近前,速度之快,仿若一道红色的闪电,让人目不暇接。刹那间,银光一闪,枪尖如毒蛇吐信,直刺不撒哈前胸。 不撒哈见状,脸色骤变,惊恐之色瞬间爬满了整张脸。这一枪来势汹汹,速度之快堪称他生平仅见,那股子凌厉的劲道更是惊世骇俗。 电光火石之间,他清楚地瞧见枪尖所过之处,气劲将风雪纷纷卷起,形成一道小小的漩涡。他心中暗叫不好,这一枪若是实打实挨上,自己这条命可就交代了。 生死关头,不撒哈出于本能,双膝一软,下跪塌腰,整个人后仰倒在地,借着惯性滑跪而行。那锋利的枪尖贴着他的鼻头一闪而过,凛冽的气劲刮得他面庞生疼。 然而,不撒哈还没来得及庆幸自己死里逃生,便见杨渝手腕轻轻一转,将长枪稳稳停于身前,紧接着,左手猛地压下枪身,使出一招 “泰山压顶”。这一招气势磅礴,排山倒海般的力量裹挟着枪身,狠狠砸向不撒哈面门。 不撒哈亡魂皆冒,危急之下,右腿猛地用力一顶地面,整个身子向左急速翻滚,妄图躲开这致命一击。只听 “砰” 的一声,枪身重重地砸在他刚才躲避的位置,青石砖瞬间被砸得粉碎,碎石飞溅。 杨渝哪能容他逃脱,朱唇轻启,娇喝一声,周身内力灌注于枪身,施展出 “凤凰三头”。她连续三次迅猛劈刺,随着不撒哈的翻滚,枪身一次次重重地砸在地面,他身后的青石砖被砸得坑坑洼洼,碎石夹杂着积雪,溅得到处都是。 眼看着第三刺就要扎透不撒哈侧胸,突然,两把长刀从旁急速探出,交叉格挡,将杨渝的长枪硬生生挡开。原来是两个金兵及时赶到,他们迅速扶起狼狈不堪的不撒哈,三人呈三角之势,死死盯着眼前这位宛若女战神般的杨渝,眼眸之中不由自主地涌起了深深的畏惧之情。 不撒哈自恃武功高强,在金国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可与眼前这女将军仅仅过了一招,便差点丢了性命,此刻他的心已然沉入了无底深渊。不敢再小瞧对手,当下也顾不得什么颜面,扯着嗓子大吼道:“一起上!” 话音刚落,周围的金兵纷纷围拢过来,将杨渝团团围住。这些金兵平日里在皇陵守备,虽说养尊处优惯了,但此刻性命攸关,也都鼓起勇气,挥舞着手中长刀,朝着杨渝攻去。 杨渝毫无惧色,美目含煞,手中长枪舞动得密不透风,恰似银蛇乱舞,又似梨花纷飞。只见她身形灵动,左突右冲,枪尖闪烁寒光,所到之处,金兵纷纷惨叫倒地。她施展开来的枪法,融合了刚猛与阴柔之力,刚则力破千钧,柔则变幻莫测,让人防不胜防。 一个金兵瞅准空挡,大喝一声,挥刀从侧面砍来。杨渝察觉到背后的攻击,却不回头,只是微微侧身,手中长枪顺势一转,枪杆缠上对方的刀身,轻轻一绞,那金兵便感觉手中长刀一震,虎口发麻,长刀险些脱手。 杨渝趁势一脚踢出,正中那金兵小腹,将他踹出数丈之远,重重地摔在雪地上,口吐鲜血,动弹不得。 不撒哈见杨渝如此厉害,心中又惊又怒,他从一名金兵手中夺过一把强弓,搭上长箭,瞄准杨渝,嗖的一声射去。 杨渝正与周围金兵激战,察觉到暗器袭来,手中长枪奋力一抖,使出 “拨草寻蛇” 之法,将飞来的长箭稳稳拨开。那长箭偏离方向,射中了一旁的一名金兵,那金兵惨叫一声,当场毙命。 不撒哈见一箭未中,心中愈发焦急,他扔掉手中长弓,抽出腰间佩刀,大喝一声,再次朝着杨渝冲去。杨渝瞧见不撒哈攻来,嘴角泛起一丝冷笑,她虚晃一枪,逼退周围金兵,然后身形一闪,欺近不撒哈身前。 不撒哈心中一凛,急忙举刀抵挡。杨渝却不与他正面交锋,而是巧妙地侧身避过,手中长枪顺势刺向不撒哈的下盘。不撒哈连忙跳开,可杨渝这一枪乃是虚招,她趁不撒哈跳起之时,手腕一抖,枪尖猛地向上一挑,直刺不撒哈咽喉。 不撒哈大惊失色,慌乱之中,他连忙用手中佩刀横挡。只听 “当” 的一声巨响,火星四溅,杨渝这一枪力道十足,震得不撒哈双臂发麻,佩刀险些脱手。 不撒哈深知自己不是杨渝的对手,心中萌生退意,他一边抵挡杨渝的攻击,一边朝着身后金兵喊道:“快,缠住她!” 然而,杨渝岂会给他喘息的机会,她手中长枪攻势愈发猛烈,如狂风暴雨般朝着不撒哈攻去。不撒哈左支右绌,渐渐抵挡不住,身上多处受伤,鲜血染红了他的衣衫。 又过了几个回合,杨渝瞅准不撒哈的一个破绽,娇叱一声:“拿命来!” 手中长枪如蛟龙出海,直刺不撒哈心脏。不撒哈惊恐地瞪大双眼,想要躲避,却发现自己已然无处可逃。他下意识地抬起双手,试图阻挡这致命一击。 只听 “噗” 的一声,长枪穿透了不撒哈的胸膛,枪尖从他后背透出。不撒哈口中喷出一大口鲜血,身体软绵绵地向后倒去。杨渝用力一抽长枪,不撒哈的尸体便重重地摔落在雪地上,溅起一片血花。 周围的金兵见主将已死,顿时吓得魂飞魄散,纷纷作鸟兽散,再不敢去触这女战神的锋芒。 一时间,神道南门为之一空,麟嘉卫气势如虹,逐步缩小包围圈,清扫战场,将剩余的金兵一一剿灭。 第397章 身世之谜 且说,杨炯与毛罡在神道北门会合,两人相视而笑,再度并肩作战。 毛罡稳立在这血腥战场中央,恰似一座巍峨高山,气势雄浑,周身散发着令人胆寒的压迫之感。他那魁梧壮硕的身躯,每一寸肌肉都好似钢铁铸就,坚不可摧,充满了无尽的爆发力,金兵见之,无不心惊胆战。 其手中大环刀,在挥舞之际,犹如一条挣脱牢笼的猛兽,肆意咆哮。刀身上的大环相互碰撞,发出清脆而尖锐的 “叮当” 之声,这声响在满是喊杀与惨叫的战场上回荡不绝,恰似催命的丧钟,令金兵闻风丧胆。 毛罡每迈出一步,虽步伐不甚敏捷,却沉重有力,一步落下,仿若一记重锤猛砸大地,砸出深深的脚印,震得周围积雪簌簌飞扬。 此时,一不知死活的金兵,发出一声色厉内荏的嘶吼,双手紧握长刀,朝着毛罡疯狂扑来。毛罡察觉到攻击,微微抬头,冷冷一瞥,嘴角勾起一抹充满不屑与嘲讽的冷笑,那笑容在这鲜血横流的战场上,显得格外阴森可怖。 面对冲来的金兵,他毫无闪避之意,反而迎着对方径直冲上前去,手中大环刀高高举起,带起一阵呼啸狂风,风声在这恐怖巨力之下,也被生生撕裂。 只是一瞬,伴随着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 “咔嚓” 巨响,毛罡的大环刀裹挟着千钧之力,重重劈砍在那金兵头顶。这一刀,力量之强超乎想象,竟将那金兵的身体从头顶至胯下,整齐一分为二。刹那间,鲜血如决堤洪水般喷涌而出,内脏也顺着被劈开的身体滑落,散落一地。 那金兵半张脸上还残留着惊恐与难以置信的神情,可身体已不受控制地分成两半,轰然倒地,溅起大片浓稠鲜血,在洁白雪地上留下一大滩触目惊心、令人作呕的血迹。 另一名金兵目睹这血腥至极的场景,吓得双腿瞬间软如面条,连滚带爬转身就想逃离这可怕战场。 毛罡岂会轻易放过他,暴喝一声:“哪里走!” 话音未落,他猛地将手中大环刀朝着逃跑的金兵奋力掷出。只见那大环刀化作一道黑色闪电,裹挟着排山倒海的力量,瞬间追上惊慌失措的金兵。 “噗” 的一声闷响,大环刀以摧枯拉朽之势,直接贯穿了那金兵的身体。巨大的冲击力使得金兵的身体像断了线的风筝一般,向前飞出数丈之远,最后重重地 “砰” 的一声摔在地上,扬起一片血雾。 金兵的身体在地上扭曲地躺着,四肢抽搐了几下,便没了动静。而那柄大环刀,深深地插进了金兵身后的雪地里,刀柄还在不断地剧烈颤动,发出嗡嗡的声响。 毛罡大步走到那金兵的尸体前,抬起脚,重重地踩在尸体上,溅起一片血花。他伸手握住大环刀的刀柄,猛地一拔,伴随着一阵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刀从尸体中被抽出,带出一股浓浓的血腥味。 皇陵守备军哪见过这般血腥震撼的杀人场景,被吓得连连后退,纷纷攻向杨炯那一边。 杨炯见此情形,不知该哭还是该笑,当下整肃精神,施展开妙风步,在金兵中不断穿梭。 虽说杨炯亦能如毛罡那般杀敌,可他后劲却远不及毛罡长久。在他所认识的人中,力大无穷者唯有阿耶朗和毛罡,此二人天赋异禀,非常人所能比拟。 杨炯经简若悉心指导,其所学拳法与武功,皆是简若精心规划。近战之术,以六幺拳为根基,此拳法招式精妙,刚柔并济,每一式皆蕴含着独特的劲道变化;步伐则习自妙风步,身姿灵动,仿若清风拂柳,瞬息之间便可变换方位,叫人防不胜防。 此外,杨炯还从简若处学得几手看家棍法与枪法,棍法凌厉,枪法奇绝,皆为出奇制胜、保命求生的妙法。这般所学,总体上走的是凭借精妙步伐寻觅战机,以巧劲破敌的路子,与毛罡那种凭借雄浑之力,一力降十会的风格截然不同。 此刻,只见数十金兵如饿狼般围堵而来,手中长刀霍霍,眼眸中充斥着疯狂与狠厉,口中发出阵阵嘶吼,似要将杨炯生吞活剥。 杨炯神色镇定自若,微微侧身,双脚轻轻一点,施展妙风步,如鬼魅般穿梭于金兵之间。 一名金兵见状,大喝一声,高举长刀,朝着杨炯的头顶狠狠劈下。杨炯不慌不忙,轻巧地向后一闪,那凌厉的刀风擦着他的衣衫掠过。 紧接着,杨炯瞅准时机,右拳猛地轰出,正是六幺拳中的一式 “清商拳”,拳风呼啸,正中那金兵的胸口。 只听 “咔嚓” 一声,那金兵的胸骨瞬间断裂,整个人如炮弹般倒飞出去,口中鲜血狂喷,重重地摔在地上,再也动弹不得。 然而,周围的金兵并未因此退缩,反而更加疯狂地扑上前来。杨炯身形不停,在金兵的包围圈中来回穿梭,时而如蛟龙出海,时而似灵猴攀枝。 他瞅准一名金兵的破绽,左脚猛地一跺地面,整个人高高跃起,在空中一个翻身,右腿如同一根钢鞭般扫出,正中那金兵的脖颈。只听得 “咔嚓” 一声脆响,那金兵的脖子瞬间折断,脑袋歪向一边,身体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此时,又有两名金兵从左右两侧同时攻来,长刀如毒蛇般刺向杨炯的要害。杨炯却不闪不避,待刀快要刺到之时,他猛地一个转身,双手如鹰爪般探出,精准地抓住两名金兵的手腕。 紧接着,杨炯双臂用力一扭,伴随着两声惨叫,两名金兵的手腕被生生折断,长刀 “哐当” 落地。杨炯顺势飞起两脚,将两名金兵踢飞出去,重重地撞在其他金兵身上,几人瞬间摔倒在地,乱作一团。 杨炯在金兵的包围圈中纵横捭阖,凭借着精妙的六幺拳与灵动的妙风步,将围堵的金兵杀得七零八落,惨叫声此起彼伏。 不多时,地上便横七竖八地躺满了金兵的尸体,鲜血汩汩流淌,将雪地染得一片殷红。 数千麟嘉卫,如秋风扫落叶,不到半柱香便解决了战斗。 杨炯见此,大声下令:“卢启!人手一个轰天雷,给老子炸碎了完颜撒离赫的祖坟!” 众人闻言,皆是忍俊不禁,卢启还是第一次干这事,满脸都是恶趣味,带领一百麟嘉卫直奔陵寝而去。 “走!去神道碑留书!” 杨炯大喝一声,领着众人扬长而去。 待看到那近两米高的神道碑,杨炯站在石碑前,朝杨渝道:“整两句?” 杨渝翻了个白眼,轻声骂道:“别没个正经,这种名留青史的机会可不多。” “所以我才让你来呀!姐姐你每战都是斩将头功,你来留书再合适不过,让后人也晓得咱们大华有一位风姿卓绝的女将军,免得以后搞出什么狭隘的社会风气。” 杨炯说着就要将朱笔递给她。 杨渝摆手,走到杨炯身前,小声道:“我今后怕是很难再回天波府了,我若留书,徒增麻烦,你来吧。” 杨炯看着这善解人意的姐姐,心中既感动又愧疚,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快点,一会儿朱砂该冻了!” 杨渝轻笑着催促。 杨炯不再废话,提起朱笔,挥毫写下:今倾宗庙,明覆邦国。日月所照,尽是华土。 写罢,杨炯一甩朱笔,喊道:“梧桐!” “哎!” 李澈冲出人群,大声回应。 “看着这几个字了没,用剑按照字样重新刻一遍,能行不?” 杨炯指着神道碑上的十六个字,轻声问道。 李澈抬眸看了一眼神道碑,毫不犹豫的抽出身后景镇铁剑,三步来到神道碑前,长剑斜指苍穹,眼眸星辰闪烁,周身气势节节攀升,发丝飞扬,整个人如同一把锋锐无比的宝剑,寒光摄人。 只见李澈右脚轻踏地面,娇喝一声,随后整个人腾到空中,剑光闪烁,碎石飞溅,嚓嚓声不绝于耳。 众人目不转睛,随着李澈落地收剑,神道碑上那歌功颂德的文字早已面目全非,转而是深入碑体近一寸的刻字,加上杨炯那朱红的字迹,在这昏暗的风月夜显得格外醒目,经过李澈的剑刻,原本就古朴凌厉的楷书,如今更是锐利非常,杀气四溢。 杨炯给李澈竖了个大拇指,满意非常。 恰在此时,一内卫拍马赶到,大声道:“大人,献殿下发现一小型储藏室,里面找到一名主祀官。” 杨炯听了一愣,疑惑道:“漏网之鱼?” “据他所说,不撒哈担心完颜百哲强迫他们祭祀,无诏祭祀可是大罪,他们也不知道完颜百哲有什么谋划,不想招惹上不必要的麻烦,这才将主祀官藏了起来。” 内卫解释道。 杨炯听了,心中突然升起一个想法,快步朝献殿走去,行到献殿,见一精神矍铄的老者立在献殿正中,看样子有八十岁上下,神色坦然,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一般。 那老者也看到了进来的众人,他眼睛扫视众人一眼,看到杨炯的时候满是审视的意味。 “你是大华人?” 老者突然用大华语问道。 杨炯拱手,回应道:“晚辈杨炯。” “我听说过你,少年才俊,隳灭西夏,今日一见,确实称得上人杰。” 老者眼中满是欣赏。 “过奖。” 杨炯淡淡回应。 老者轻笑,说道:“有什么想问的就赶紧问吧。” 杨炯也不废话,直接道:“请问,金国新年没有祭祖的习惯吗?今日大年初一,怎么不见一人来祭?” “皇帝亲征,祭祖寓意皇嗣传承,大概是看不上他那些儿子吧,即便停祭也不愿令人前来。” 老者这般说着,一脸的不屑。 杨炯一听,心中顿感遗憾,本来还希望完颜允宗能出城祭祀,这样自己就可以在这皇陵来一个守株待兔,没想到这完颜撒离赫做得这么绝。 见这老者气度,倒不像是说谎,于是也没了攀谈的心思,声音冷漠道:“老人家,外面风雪大,这几日就别出去走动了。” 老者看着杨炯,轻叹摇头:“你这孩子,这般心软如何带兵?你将我放了,就不怕我出去通风报信?” “从刚才跟您说话,我看得出你对完颜撒离赫并不喜欢,甚至可以说讨厌,看您老器宇不凡,这般年纪还在做主祀官,想来是金国某个部落的老人,或者是被排挤出朝堂的散官。 我的人已经将狼烟和烽火全都摧毁,您就算想要传递消息恐怕也很难实现。您老是聪明人,莫要做傻事。” 杨炯轻笑着回应。 “荒唐!你这心软的性子怎么能干成大事!你看看那撒离赫,为了爬上那位置,杀了多少结拜兄弟,害了多少至亲手足。你心不狠,就干不成大事,莫要辜负了自己一身的才华!” 老者莫名的有些恨铁不成钢,看着杨炯满是教训之意。 杨炯轻笑,不打算跟这老人家纠缠,作势就要离开。 “哼,你一个俘虏也敢叫嚣?若不是我杨大哥好心,你哪还有机会说话!” 梁洛瑶靠着门框,小声嘀咕。 众人耳力极佳,听了梁洛瑶的吐槽,纷纷会心一笑,跟着杨炯就要离开。 梁洛瑶起身,瞪了那老者一眼,转身便走。 老者见到梁洛瑶的样子,浑身一震,随后眼眸瞬间绽放华光,大吼道:“等等!” 众人停停脚步,疑惑转身。 老者快步走到梁洛瑶身前,上下不住的打量,一边看一边嘀咕:“太像了,真是太像了!” 梁洛瑶见此,不自觉的靠向杨炯,眼眸中满是的警惕。 “老人家,你这是何意?” 杨炯将梁洛瑶护在身后,皱眉质问。 老者仿若未闻,直接问向梁洛瑶:“你母亲叫什么名字?” “我凭什么告诉你!” 梁洛瑶嘟着嘴,气鼓鼓道。 “我…… 小姑娘,你跟我干女儿长得非常像,这才如此激动。我干女儿早年遭歹人追杀,当时还怀有身孕,最后生死不知,如今见到你,一时情难自抑,这才如此激动。” 老者整肃精神,认真解释。 梁洛瑶一听这话,求助的看向杨炯,见杨炯点头,梁洛瑶才轻声回道:“我娘叫白水,我叫梁洛瑶。” “白水,梁洛瑶。” 老者不断重复着这两个名字,总觉得奇怪,却也不知哪里出了问题,想不通的他继续问道:“你爹呢?他叫什么名字?” “我出生就没见过我爹,我娘说我爹抛下我母女走了。这次我就是来寻我爹的,您认识我爹?” 梁洛瑶虽是疑惑,但眼神中还是忍不住的透出一丝期待和小心。 “你可有什么凭证,证明你的身份?” 老者认真问道。 梁洛瑶听了,掏出自己的玉佩,递给老者道:“这是我娘给我的遗物,说是我爹临走的时候留给我。” 老者看着手中的玉佩,半天说不出的一句话,那眼眸中先是震惊,再是心疼,最后却满是愤怒。 紧接着,老者匆匆回到供桌前,打开一个盒子,拿出一个样式相同,颜色却是深红的玉佩,一同递给梁洛瑶,叹息道:“孩子,你受苦了。” 梁洛瑶愣愣的看着手中相同的玉佩,眼眸中满是不解和疑惑:“您真认识我娘?我娘跟我一直住在西夏的鸣沙城,您怎么会认识她呢?” “我苦命的孩儿呀,为了躲避追杀,竟然跑到了数千里之外的西夏,完颜撒离赫是真该死呀!” 老者眼眸中满是杀意,语气冰冷的仿佛能滴出水来。 梁洛瑶听了,飞快的跑向老者,抓着他急切道:“那您知道我爹是谁了?您快告诉我!” “你爹…… 你爹是金国皇帝完颜撒离赫,你娘是鄂温克族人,叫温落阳。这一对玉佩,叫永生双旗玉,是你娘大婚的时候,我送她和皇帝的新婚礼物。你娘失踪后,我就将这红旗佩要了回来。 一直放在这献殿之中,算是给你娘立的一个衣冠冢。” 老者看着和自己干女儿一模一样的梁洛瑶,满眼的宠溺和欣喜。 梁洛瑶听了,震惊的半天都说不出话来,她来金国前也想过自己的爹是谁,估计充其量也就是个金国的小贵族,更大的可能是一个金国行商,还是个狠心的负心汉。 可万万没想到,自己的父亲竟然是金国皇帝完颜撒离赫,难怪那驯鹿老人会说自己像一个故人,原来自己的娘是鄂温克族人呀。 可这消息太过惊世骇俗,惊得梁洛瑶一时间满是茫然和不知所措,她只能无助的看向杨炯,眼眸中尽是惊慌。 杨炯见此,拉着她的手,将她护在身边,疑惑道:“那老人,您是?” 老者见梁洛瑶同杨炯如此亲近,心思百转,沉默了半晌,幽幽道:“我是克烈部六大部落 ——只儿斤部的族长木海,最早投靠完颜撒离赫,帮助他团结克烈部,最终建立金国的人。 你娘温落阳就是我极力推荐你爹去求娶的女子。那时候完颜撒离赫只有我克烈部、蒲鲜部的支持,急需壮大自身实力,而一条最快的捷径之路就是向这些少数民族表达善意,争取支持。 结果显而易见,自从娶了温落阳,加上我给他制定的收拢民族兵做禁卫军的路线,完颜撒离赫的势力迅速壮大,很快就有了一争天下的实力。 可完颜撒离赫这人,心狠手辣,为了收服徒单部,私下谈好了联姻政策,这让我大为光火。我清楚的知道,他这是要与帮他起家的少数民族决裂,转而投靠更大的部落可势力。 这是路线之争,也是人格之争。 大部落永远不可能同小部落和平相处,大部落生存就是靠压榨小部落和少数民族,完颜撒离赫背信弃义,这让我这个十四族担保人彻底成了笑话。 更让我没想到的是,他竟然纵容蒲鲜部去刺杀温落阳,这就说明,这个路线他是非改不可了。后来他借助着寻找温落阳之名,将鄂温克屠戮殆尽,杀鸡儆猴,威慑其他十四族,随后就是假惺惺的赦免,一手大棒一手安抚,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契约和信用在他眼里如同草芥。 此事过后,我自觉对不起十四族人,更对不起我担保做媒的干女儿温落阳,于是便自请守护皇陵。” 杨炯听了感慨万千,当初从鄂温克族长乌木代那里听的是一个视角,今日经过木海补充,杨炯大致对当年的事有了更清晰的认知。 说得直白点,这是个背信弃义,发家卖友的故事,站在完颜撒离赫的角度来说,却是个更进一步,从草头王到真正的部落共主的转变。 “所以说他从来没爱过我娘,这一切都是他的算计!” 梁洛瑶眸光闪烁,颤抖着质问。 木海见此,轻叹一声,道:“你母亲纯洁善良,活泼聪慧,谁会不喜欢呢?他爱你娘,但更爱权力。” 梁洛瑶听了,愣了半晌,看向杨炯,眼眸中满是哀伤:“杨大哥,我该怎么办?” 杨炯看着她这无助又可怜的模样,知道她这个年纪,根本没经历过什么大事,突然得知这些,难免会不知所措,这时候最好的办法就是鼓励,给她支持。 想到此,杨炯轻声道:“你慢慢想,不着急。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你若没主意,咱们就回大华,等你想好来了,咱们再来。” 梁洛瑶愣愣地看着杨炯,死死攥着手中的两块旗佩,重重点了点头。 木海见此,心中叹息不已, 见梁洛瑶如此依赖杨炯,看着他良久,仿佛是下了天大的决心,问道:“你要打上京?” “老人家目光如炬!” 杨炯由衷赞叹。 “你要怎么进城?可想好了?” 木海突然问。 杨炯神色郑重,认真道:“我还没见过上京城墙,目前的想法是用火器炸门。” “别想了!上京九门,都有不下一道暗门,你炸不开。” 木海直接给这个计划下否决,随后淡淡道:“城卫兵很多都是我克烈部的人,也有很多十四族的族兵禁卫,我帮你联系开城门。” “条件呢?” 杨炯皱眉问道。 “进城后,不要伤害百姓,皇城你想怎么打怎么打,想杀谁杀谁,我不过问,但有一点,蒲鲜部的人,包括裴满和皇子,都要死! 我要让完颜撒离赫也尝尝背叛的滋味。” 木海眼眸杀气四溢,冷声回应。 杨炯冷笑:“老爷子,我看你是想要将瑶瑶留在金国吧!我不明白,你借我的手将瑶瑶的仇人都除掉,最后她留在金国又能得到什么呢? 一个不受宠的公主,随时可能被当做筹码交易出去的棋子,这并不是什么值得期待的人生。” “我的仇恨报完了,十四族被杀的人的仇还没报完,这个头要瑶瑶来带。我去联络十四族故人和克烈六部。以前我心灰意冷,无心再辩,如今瑶瑶回来,我就要替她和她的母亲,替十四族向完颜撒离赫讨个说法!” 木海郑重道。 杨炯冷笑,面无表情道:“讨什么说法?打疼了他,他自然会有说法。” 言罢,杨炯一把牵起梁洛瑶的手,转头向身后士兵们递去一个眼神,而后大步踏入那漫天风雪之中。众人身影在纷飞的雪花里时隐时现,步伐匆匆,透着一股舍我其谁之意。 木海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略一思忖,弯腰抄起一旁的大氅,往肩上一披,也不多做停留,抬脚便紧紧跟了上去。 第398章 小姐姐 <特别鸣谢:tijin的大神认证,特此加更。> 北风凛冽,恰似那刀子般割人脸面,鹅毛大雪纷纷扬扬,将上京通往胡凯山的官道装点得一片银白。这般冰天雪地的景致,端的是肃杀清冷,万物好似都被这冰雪封印了一般。 只见一支二十人的精锐小队,宛如铜墙铁壁,将一辆奢华的马车牢牢护在中央。那马车在这漫天风雪里,艰难地朝着胡凯山官道缓缓行进。 马车之内,一位女子身披厚实又华美的大氅,怀中抱着暖烘烘的手炉,可她却眼神空洞,愣愣地出着神,也不知思绪飘向了何处。 身旁的丫鬟,自小就侍奉着这位主子,看着她这般模样,心疼得好似被针扎了一般。 主子身为家中长女,虽非嫡出,却将弟弟妹妹们照顾得无微不至。弟弟妹妹们敬重她,更甚于嫡出子女。平日里,她操持家中诸事,事无巨细,真真担起了 “母亲” 的职责。 她性格温柔似水,待人亲和,对下人也从不端架子,和颜悦色。因此,下人们私下都亲昵地唤她 “小姐姐”。她知晓后,不仅不恼,反而欣然接纳,久而久之,这称呼便成了她独有的标志。 此番出门,有两个缘由。一是家中弟弟闹了别扭,让她忧心忡忡;二是新年将至,却无人前往皇陵祭祖,这关乎家族兴衰,祖宗庇佑,她身为大姐,自当义不容辞。 于是,她毅然决然地踏上这风雪交加的艰难旅途,前往皇陵祭祖,只盼祖宗保佑,来年家宅安宁,家人顺遂平安。 “小姐姐,再有十里地就到皇陵了。” 马车外,泽托将军恭敬地通报着。 “好,泽托将军辛苦了,劳烦你陪着我这般奔波。” 女子缓缓回过神来,声音清脆悦耳,恰似那黄鹂出谷,话里满是歉意。 泽托连忙回应:“小姐姐言重了,这本就是卑职分内之事,不敢言辛苦。” 女子微微一笑,说道:“咱们自家人,就别这般客气了。眼瞅着就要过了初一,让兄弟们再辛苦些,早些到了皇陵,我也好安排大家休息。” “好嘞!” 泽托应了一声,随后扯着嗓子大喊:“都给我打起精神来,可别丢了咱们胡里改部忠孝军的脸面!” “吼吼吼!” 忠孝军们齐声回应,声音震得雪花簌簌落下,他们的神色也愈发警惕,仔细观察着周围的动静。 女子听了,无奈地苦笑,她心里清楚,母亲出身胡里改部,这些士兵与其说是畏惧她的身份,倒不如说是忠于部落和家族。 “阿奴,可有三弟的消息?” 女子紧了紧大氅,轻声问向身旁的心腹丫鬟阿奴。 阿奴摇了摇头,一脸认真地说:“近侍司传来消息,南方信道接连阻塞,先是钝恩城失联,接着是姑里甸。按三皇子的行军速度,应当在苏素海甸休整,可到现在还没消息传来。” “怎会这样?按常理,每个大城都有近百名近侍司负责通信,通信一断,说明城市失联,理应派人前来通报才是。就算是暴风雪阻断了信道,天上的海东青、地上的狼犬,都能传信,怎会接连两座大城都没了消息?” 女子一边说着,一边拿出地图,眉头紧蹙,细细端详。 阿奴见状,轻声安慰道:“小姐姐莫要担忧,二皇子已将近侍司的人全都派出去了,正全力查明缘由。这次可是二十年难遇的暴风雪,连着下了近十天,积雪最厚处都有五尺,道路受阻也是常情。” 女子没有回应,只是盯着地图上的钝恩城和姑里甸,陷入了沉思。 她知道阿奴说的也在理,大金建国才多少年,突遇这般罕见的暴风雪,各机构部门应对失措,慌乱失职也在所难免。可苏素海甸离上京城这般近,三弟怎会毫无消息?莫不是二弟动了手脚? 一想到这儿,女子就满心愁苦。 她身为大姐岐国公主,下面有四个弟弟和一个妹妹。大弟完颜骨碌死在了大华,二弟和三弟又不和,这次还闹出了丑闻,怎能不让她伤心难过。 三弟的特殊癖好,她早有耳闻,有一回还正巧撞见,当时气得她险些背过气去。她向来性子好,从不轻易发脾气,可那次实在是忍无可忍,抄起棍棒就亲自执行家法,打得完颜百哲皮开肉绽,卧床七日才起。 后来,三弟收敛了许多,她本以为他知道错了,没想到竟是故意躲着她。这次三弟还要对二弟未婚妻徒单氏的嫡女徒单静动手,怎能不让她恼怒。 所以,二弟让三弟去疏通信道,她便不再过问,全当是让他长长记性。虽说心里生气,可毕竟是自己一手带大的弟弟,她实在不忍心,又怕二弟冲动之下伤了三弟,便在三弟身边安插了不少近侍司的谍子,就盼着能保他平安。 可如今,别人没消息也就罢了,自己的近侍司竟也没了音信,此事太过蹊跷。 想到这儿,女子当机立断:“阿奴,我担心三弟出事了,你赶紧派人去苏素海甸,我要尽快知晓消息!” “是!” 阿奴见主子这般着急,知道事情严重,不敢有丝毫耽搁,匆匆冲出马车,牵过一匹马,就要去安排人手前去苏素海甸。 恰在此时,“嗖嗖嗖” 的弩箭破空声骤然响起,紧接着,箭雨如同一群夺命的黑鸦,从四面八方扑向这二十人小队。 “敌袭!举盾防御!” 泽托目眦欲裂,大声嘶吼。 胡里改部忠孝军皆是精锐强兵,泽托话音未落,他们便迅速反应过来,纷纷举盾,将马车护在正中央。 阿奴反应更是敏捷,身为近侍司的顶级杀手,在弩箭射来的瞬间,她便从马上飞身而起,落在车辕上,紧接着一个前滚翻,滚入马车,急切道:“小姐姐,有埋伏!快走!” 女子也听见了弩箭声和喊杀声,她摆了摆手,示意阿奴稍安勿躁,自己则一步踏出,走出了马车。 待看到从官道两旁包围过来的五百弓弩兵,女子的心猛地一沉。她细细打量他们的装束,背负长弓,手擎神臂弩,行动有序,动作齐整,显然是大华的禁军卫。 见自己的卫队只剩下五人,女子眼眸瞬间冷若冰霜,浑身气势陡然上升。她挺立在车辕之上,用大华语喝道:“住手!本宫乃大金岐国公主完颜菖蒲,你们谁是主官!” 贾纯刚走出人群,摆手示意众人停止射箭,他扫了一眼这位气质脱俗、样貌出众的女子,心中暗自思量。 起初,他们五百人到此是为了清扫烽火台,一路上倒也顺利,趁着夜色,迅速就将此处的烽火守军消灭干净。刚想着继续向前推进,斥候便来报,有一精兵小队正朝皇陵方向行进。 贾纯刚当机立断,下令除掉这不识趣的小队。没想到,竟在此处碰上了公主。贾纯刚对此已见怪不怪,自家大人命格独特,出门遇公主已成常事。 去西夏时遇到西夏公主,半途又冒出个辽国公主,去高丽更是一下子遇到两位公主,如今来金国没遇到公主,他都要怀疑大人的命格是不是被什么给破了。如今见这女子自称是岐国公主完颜菖蒲,贾纯刚想都没想,就打算把她抓回去送给大人。 自家大人作战思维了得,拿捏公主的手段更是无人能及,这事儿还是让大人头疼去吧。 完颜菖蒲见贾纯刚不说话,皱着眉头问道:“你可是大华人?” “你的问题,我无需回答!说出你的诉求!” 贾纯刚冷漠回应。 完颜菖蒲眸子微微一冷,随后淡淡道:“放了本宫的部下,我比他们更有价值!” 说着,她不顾亲兵阻拦,径直跳下车辕,朝贾纯刚走去。贾纯刚冷冷地扫了她一眼,等她距离自己一丈远时,突然大吼:“放箭,除了这公主,一个不留!” 话音刚落,神臂弩弩机震荡,“咔咔” 声不绝于耳,紧接着惨叫声四起。剩下的五人,除了被完颜菖蒲护在身后的阿奴,尽皆毙命。 “你…… 你……” 完颜菖蒲愤怒交加,双拳紧握,眼眸中满是杀气。 贾纯刚不为所动,淡淡道:“我知道你们俩是内家高手,劝你们莫要打擒贼先擒王的主意,我手中的神臂弩可不长眼。请回马车!” 完颜菖蒲胸膛起伏不定,心中暗自思忖,这个距离,自己确实没把握一击毙命,她实在没想到这大华将领竟如此眼尖。 无奈之下,只能冷着脸拉着阿奴,重新回到了马车。 贾纯刚见状,大声下令:“掩埋尸体,驱赶马车,同大人汇合!” “是!” 五百人齐声高呼,分工明确,很快周围便恢复如初,马车也重新在官道上缓缓前行。 一个亲兵看了眼马车,来到贾纯刚身前,低声问道:“将军,您咋知道她俩是内家高手?” “傻小子,咱们做斥候的,最重要的就是眼力。你嫂子就是内家高手,我虽练的是外家拳,但对内家气息还是能分辨出来的。就说那公主跳下车辕,步伐轻盈平稳,呼气绵长静谧,连白气都瞧不见,这说明她不仅练的是内家功夫,还是个高手。 她身后那女子,一直借着公主的遮掩寻找机会。很明显,她们是想通过公主说话吸引咱们注意,靠近后再动手。” 贾纯刚冷笑着解释。 “将军高见!” 亲兵由衷赞叹。 贾纯刚没好气地拍了他脑袋一下,笑骂道:“少拍马屁,告诉兄弟们,时刻守在马车周围,一旦有异样,直接用神臂弩伺候。” “是!” 亲兵大声回应,转身离去。 贾纯刚看着防卫严密的士兵,心中暗道:但愿这公主能对我军攻打上京有点用处吧。 这般想着,他奋力一抽马鞭,马蹄踏雪,直奔皇陵方向而去。 还没走多远,就碰见了阿里齐的斥候,简单交代几句后,贾纯刚便直奔杨炯所在的中军。 刚到近前,杨炯率先开口询问:“怎么了?有敌情?” 贾纯刚看了眼杨渝,神色有些扭捏,欲言又止。 也不怪他这般模样,这军中谁不知道大人天天往杨渝将军帐里跑,要说他俩没关系,鬼都不信。这事儿要是让杨渝知道了,大人怕是又要吃苦头。 “那我走?” 杨渝冷笑一声,一震缰绳,作势就要离开。 杨炯赶忙拦住她,看向贾纯刚道:“有什么事直接说,我对杨将军没有秘密。” 贾纯刚见杨炯都这么说了,便给了他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随后认真道:“大人,我给您抓了个金国公主。” 杨渝:“?” 杨炯:“?!” 第399章 美女蛇 正值风雪交加之际,杨炯听闻贾纯刚所言,先是心头一震,转瞬又满脸疑惑,问道:“老贾,风雪这般肆虐,我耳朵也不甚灵便,怕是听错了。你再讲一遍,你到底给我擒住了何人?” “他说给你抓了个金国公主!” 杨渝在旁,面色冷峻,抢话道。 “嗯!” 贾纯刚重重颔首,语气笃定。 杨炯眉头紧锁,追问道:“究竟怎么回事?” 贾纯刚见问,不假思索地回道:“我率五百弟兄刚将十里之外的烽火台清扫干净,本欲继续深入,没料到途中竟遇上岐国公主完颜菖蒲的车队,便将她主仆二人一并擒获。大人不妨审讯一番,看对咱们攻打上京是否有所助益?” 此言一出,杨渝与李澈皆感愤懑。 杨渝知道杨炯招公主喜欢,但没想到这一路,各国公主跟不要钱似的往他身上扑,真是让杨渝郁闷不已。 更何况,杨炯身边本就还带着两位小公主,莫不是这些公主相约来此踏青? 李澈白眼都快翻天上了,此刻算是真切体会到这位姐夫的厉害。先前听闻他去西夏,便有公主莫名送上门,到高丽遇见那两位公主时,她已然深信不疑。更令她无语的是,自己的闺蜜瑶瑶竟也是公主,最可气的是瑶瑶还对这坏姐夫“居心不良”。这还不算完,今日又冒出个岐国公主,这还有完没完了? 念及此处,李澈 “嗖” 地抽出木剑,气势汹汹,当下便要去惩戒这无端冒出来的 “麻烦”。 杨炯见状,急忙阻拦,低声问道:“你这是要作甚?” “保卫我姐姐的尊严!” 李澈怒目圆睁,直视杨炯。 杨炯翻了个白眼,斥道:“你哪来这么多怪话,莫要在此胡闹!” “你瞧,还说不喜欢公主,这还没见着那岐国公主,就为了她凶我。” 李澈气鼓鼓的,满脸皆是气愤。 “你别耍赖,乖乖待在我身旁,一同去会会她。” 杨炯拉着她到身边,紧紧攥住她的手,生怕她真去教训那公主。 李澈轻哼一声,扭过头去,暗自下定决心,一旦察觉异样,定要将这岐国公主教训一番,绝不能让高丽公主之事重演。 杨炯见杨渝和李澈皆是一脸寒霜,朝贾纯刚无奈说道:“去把她带过来吧。” “遵命!” 贾纯刚应了一声,策马疾驰而去。 不多时,一辆马车缓缓驶来。待马车停稳,两位女子从车上袅袅而下,走到杨炯面前,其中一位女子向前一步,轻声问道:“你便是他们的将军?” 杨炯抬眸,细细打量起这岐国公主完颜菖蒲。 但见她隐约兰胸,菽发初匀,脂凝暗香,融酥年纪好邵华,春盎双峰玉有芽。轻隐桃臀,弧似弯桥,款移生韵,摽梅年华态自娇,风拂罗裙步影摇。 尤其是那夸张儿臀部最是惹眼,配上那细小蛮腰,端的是令人惊叹。确是一位气质高贵、容貌出众的俏佳人。 “正是,镇南侯杨炯!” 杨炯神色平静,语气平淡。 完颜菖蒲听闻,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上下打量杨炯许久,突然问道:“你为何会在此处?大金与大华素无仇怨,你此番兴兵,可是无道之举。” “什么道不道,你当是上古之时,打仗前先发个国书,等双方摆开阵仗,都准备好了再开打。” 杨炯冷冷一笑,言语间满是讥讽。 完颜菖蒲眼底闪过一丝冷意,不着痕迹地靠近杨炯,质问道:“如此说来,从钝恩城到姑里甸,从苏素里甸到胡铠山,信路断绝皆是你所为?” “你这是在质问我吗?” 杨炯嗤笑一声。 完颜菖蒲轻轻捋了捋发丝,浅笑说道:“你无端攻打我国,我岂会不问?” “萧小奴,给这位不识时务的公主上点手段,让她清醒清醒。” 杨炯懒得与她多费唇舌,直接吩咐安抚司动手。 话未说完,完颜菖蒲猛地一跺脚,足下雪花飞溅,身形如电般窜起,手中寒光一闪,匕首直刺杨炯前胸,速度之快,令人咋舌。 李澈自见到完颜菖蒲,便将她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她那内家功夫,李澈一眼便瞧出端倪,不仅如此,从完颜菖蒲的呼吸节奏和运气方式,便能断定她习的是全真派的功法。 在李澈看来,完颜菖蒲的武功虽不算弱,但也不过如此。 念及此处,待完颜菖蒲匕首刺到近前,李澈右手探出,使出一招 “青莲缠水”,缠住对方持刀的手臂,随后掌根用力一磕,气力涌动,将匕首击落在地。 紧接着,李澈左手施出 “翻天印”,狠狠一掌击在完颜菖蒲饱满的前胸之上。完颜菖蒲只觉喉咙一甜,气血翻涌,整个人如断线风筝般倒飞出去,重重摔在地上,一口鲜血喷出,染红了皑皑白雪。 与此同时,阿奴趁乱而至,借着完颜菖蒲的掩护,一刀直刺杨炯下阴。 杨渝眼眸冰冷如霜,周身气势陡然爆发,大长腿猛地一踹,只听 “砰” 的一声闷响,阿奴如炮弹般倒飞出去,落地后滑行数丈才停下,蜷缩着身体,痛苦呻吟。 杨炯缓缓走到完颜菖蒲身前,轻轻抬起她的下巴,冷漠说道:“现在可愿谈谈?” “你想谈什么?” 完颜菖蒲挣扎着起身,鹅蛋脸上满是痛苦之色。 “简单,你助我进入上京,我饶你性命。” 杨炯微微一笑,说道。 完颜菖蒲嘴角泛起一丝冷笑:“就凭你这几千人马,去上京求死?” “这不用你操心,我没时间与你闲扯。速做决断,应允,我保你平安;拒绝,便去地下与你弟弟完颜骨碌团聚!” 杨炯语气冰冷,死死盯着完颜菖蒲,等待她的答复。 完颜菖蒲眼中波光闪动,冷声道:“当真是你杀了我大弟?” “是!哦,忘了告诉你,你三弟也在我手中,如今命在旦夕。” 杨炯毫无隐瞒之意,当初杀完颜骨碌的战略目的已然达成,此事无需遮掩。况且自己已兵临金上京,还炸了他们的祖坟,多这一桩仇怨又何妨。 完颜菖蒲听闻,一向沉稳的她此刻怒发冲冠,双目通红,眼中满是仇恨的火焰。 完颜菖蒲的母亲是完颜撒离赫的发妻,乃胡里改部族长之女,因体弱多病,早早离世,只留下她这一女。 后来完颜撒离赫娶了蒲鲜部的裴满为妻,才有了完颜骨碌三兄弟和一个嫡女。裴满对完颜菖蒲关怀备至,视如己出。无论出于真情,还是看重胡里改部的忠孝军,至少裴满让她体会到了些许母亲的温暖,完颜菖蒲也一直将裴满当作亲生母亲侍奉。 正因如此,裴满皇后的子女对完颜菖蒲极为敬重。尤其是完颜骨碌,早年因裴满皇后的传闻饱受屈辱,皆是完颜菖蒲为他出头,保他周全。完颜骨碌长大后,对完颜菖蒲比对裴满更为尊敬,显然已将她视作母亲。 当完颜菖蒲得知完颜骨碌命丧大华的消息,悲痛欲绝,数日茶饭不思。此后,她疯狂搜集情报,经分析推断,早怀疑是杨炯所为,只是苦无证据。恰逢皇帝兴兵,此事便暂且搁置。 没想到如今,杨炯竟亲口承认是他杀的完颜骨碌,非但如此,杨炯还要加害她三弟,这如何能让她不怒。 一时间,两人怒目相对,气氛剑拔弩张。 恰在此时,耶律倍策马赶来,全然不顾场中紧张气氛,高声喊道:“姐夫,完颜百哲那小子快撑不住了!” 此言一出,完颜菖蒲目眦欲裂,死死揪住杨炯的胳膊,眼中含泪,嘶吼道:“我要见我弟弟!” 杨炯看着她癫狂的模样,面无表情的摆摆手,示意耶律倍将完颜百哲带上来。 安抚司领命,完颜百哲如拖死狗般被拖到完颜菖蒲面前。 完颜菖蒲看着几日不见便已气息奄奄的三弟,心如刀绞,急忙抱住他,悲切呼唤:“三弟,你看看姐姐,我是姐姐啊。” 完颜百哲似有所感,回光返照般睁开双眼,待看清完颜菖蒲后,激动得呜呜怪叫。 完颜菖蒲因母亲多病,自幼研习医术,还练就一身高强内功,只为治好母亲的病。然而,学医越久,她越感绝望,对母亲的病情也越发清楚,最终还是没能留住母亲。 自此以后,她更是发奋,医道武功苦心钻研,再不想看到母亲的事重演,而自己却无能为力。 此刻,她看着完颜百哲的惨状,伸手搭脉,片刻后,猛地转头看向杨炯,状若厉鬼:“你好狠,为何要如此折磨我弟弟!” “你此刻是要与我讲道理?你弟弟是何德行你岂会不知?你还有何颜面质问我?他淫人妻女之时,你又在何处?如今却在此装受害者,不觉得可笑吗?这种败类本就不该活在世上,如此轻易死去,倒是便宜他了。” 杨炯眼中满是不屑与嘲讽。 完颜菖蒲死死盯着杨炯,良久,转头看着完颜百哲那痛苦、绝望、求死的眼神,心中满是悲戚。 “呜呜呜!” 完颜百哲无力地抓着完颜菖蒲的手臂,不断哀号。 完颜菖蒲深知,完颜百哲体内至少被灌了六七种毒药,脏腑俱损,手臂上的血痕显然是被致痒药涂抹所致。此刻的他,受尽折磨,疼痛超乎想象。 完颜菖蒲看着苦苦哀求自己的三弟,缓缓闭上双眼,泪水顺着眼角无声滑落。她玉手抬起,气贯双指,猛地戳向完颜百哲前胸,随后变指为掌,十成功力尽数拍出,重重打在他的心房之上。 “砰”的一声轻响。完颜百哲气息一滞,嘴角露出一丝解脱的微笑,缓缓闭上了双眼。 “小弟!家在西南,莫要走错路啊!” 完颜菖蒲悲声呼喊,随后轻轻放下完颜百哲的尸体,起身缓缓拭去泪水。 她款步走到杨炯身前,语气平静地说:“给我弟弟留个全尸,我与你谈。” “可以。” 杨炯并非落井下石之人,既然完颜百哲已死,再言语相激也无意义。 完颜菖蒲见杨炯应允,轻轻抱起完颜百哲的尸体,安置在马车上,嘱咐阿奴守护,随后回到杨炯身边。 杨炯让人牵来一匹马,示意她边走边谈。 完颜菖蒲面无表情,翻身上马,与杨炯并肩疾驰。 “我的条件还需重复吗?” 杨炯追问道。 “不必!但你应知,我不惧死!” 完颜菖蒲神色平静,语气却无比坚定,这般情绪转换,让杨炯暗自心惊。 世间有一种人,能完美掌控自己的情绪,这类人绝非善类。能在大悲大喜、平静与波澜间自由切换,这份自制力与控制力,让杨炯对这个女人多了几分忌惮。 “你若死了,便报不了仇。你大弟和三弟皆死于我手,虽你掩饰得好,但我知晓,你此刻恨不得将我生吞活剥。所以,你我聪明人,无需拐弯抹角。助我进上京,我饶你性命,如何?” 杨炯试探着问道。 完颜菖蒲转头,不再掩饰眼中的愤恨,冷冷说道:“你太过自负,竟如此自信能掌控我?你太小瞧天下人了。” “我无需掌控你,你带我入上京皇城,我便饶你一命。公平交易,事后你若报仇,尽管来找我,我仇家众多,不差你一个。” 完颜菖蒲听后,沉默许久,突然问道:“你为何执意攻打我大金?” “哪有那么多缘由,我妻子是辽国公主,此理由可够?” 杨炯不耐烦地说。 “你喜欢公主?这倒不难,我也是公主,若我嫁你为妻,你便无理由攻打了。” 完颜菖蒲目光灼灼,微笑说道。 这话看似真诚,杨炯却听出别样意味,这女人怕是被报仇冲昏了头,甚至不惜牺牲尊严与贞洁。 “荒唐,我不喜欢屁股大的女子。” 杨炯岔开了话题。 完颜菖蒲轻声一笑,柔声道:“不喜欢?那你方才还打量那么久?” “我见过诸多女子,公主也不少,你是第一个让我觉得可怖的公主。自你我相见,你先是以道德试探我的态度,借此判断我是迂腐守礼之辈,还是不择手段之人。 随后情绪收放自如,大悲之情瞬间收敛,此刻又想用美人计?实话说,你容貌平平,并不出众,也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杨炯伤言扎语,试图激怒她以寻破绽。 完颜菖蒲闻言轻笑,她自知容貌如何,也深知杨炯的心思,不过是想打压她,激怒她,借此来争夺谈判的主动权。 完颜菖蒲并不恼怒,轻声说道:“你怕我作甚?我不是你的俘虏吗?” “一个为了报仇不择手段、舍弃一切的女人,无人不惧。更甚者,你比这类人更擅伪装与情绪压制,二者相加,你便如暗处窥伺的毒蛇一般,令人不得不防。” 杨炯毫不留情,直接戳穿她的伪装。 完颜菖蒲紧了紧身上的披风,突然冷漠说道:“你果真如传闻中那般聪慧。” “说了这么多废话,此刻告诉我你的决定。” 杨炯懒得跟她打机锋,直奔主题。 “杨炯,你太小瞧我完颜菖蒲!你以为我会为报仇引你入上京皇城?我不会为达目的,保全自身而犯下更大的错。你以为我怕死?以为我会为报仇舍弃一切?你错了,我能舍弃的唯有自己,而非我的子民和国家。” 完颜菖蒲说完,右手并指,运气于指尖,奋力一戳,一口鲜血喷出,随后变指为掌,作势就要自尽。 杨炯大惊,没想到她如此决绝。见她一掌即将拍下,来不及多想,杨炯出手如电,一拳打偏她的手掌。见她被这一拳带得险些落马,杨炯左手赶忙抓住她的手臂,用力一拉,右手勾住她的腿弯,将她抱到了自己马前。 看着怀中气息微弱、嘴角溢血的完颜菖蒲,冷漠说道:“带我进了上京皇城再死!” “你…… 休想!” 完颜菖蒲怒声说道,语气决绝。 杨炯冷笑,瞥了一眼她藏在身后的左手,提醒道:“我也懂武功,虽未必强过你,但你想偷袭杀我,怕是没那么容易。” “是吗?” 完颜菖蒲娇喝一声,左手如毒蛇般探出,直砍杨炯脖颈。 这一击凝聚她最后的力量,志在必得。 杨炯早有防备,右手握拳,将她的攻击挡开,左手使出 “攀山寻源手”,奋力一抓,戏谑说道:“你再装,我倒要看看你能撑到何时!” 完颜菖蒲只觉手腕剧痛,随后臀间传来一阵酥麻。 她凝眸注视,眼中先是闪过一丝羞愤,转瞬化作戏谑,嘲讽道:“你与传闻中一样好色,还口是心非,你不是说不喜欢吗?” 杨炯神色平静,看着她的眼睛,突然问道:“这般活着不累吗?长久压抑情绪,你能坚持一辈子?” 完颜菖蒲听了,沉默不语,眼中泪光闪烁。 她早闻杨炯之名,在近侍司的情报中,也多次看到他的事迹。上面多次评价杨炯聪慧过人,心思缜密,作战时奇招频出,战无不胜。 却没想到,初次交锋,他便能洞悉自己内心最隐秘之处,这份洞察力着实惊人。 完颜菖蒲自幼丧母,虽裴满皇后待她如亲生,但她深知自己终究是个 “外人”。这种在家却似寄人篱下的感觉,矛盾又真实。 她心思细腻,对他人情绪变化极为敏感,再加上她本应是嫡长公主,却因母亲早亡而成为大公主,在皇室中的处境愈发尴尬。 久而久之,她养成了面面俱到、和气待人的性格,大家都称她 “小姐姐”。 若问她是否快乐,是否心累,她也难以言说。此刻杨炯一问,她心中竟涌起一丝酸涩。她心思敏感,没想到最懂自己的人,竟是这个与自己仅有一面之缘,却有着深仇大恨之人,此刻她的内心即苦闷又愤恨, 完颜菖蒲深吸一口气,平复情绪,淡淡一笑,质问道:“你还要摸多久?” 杨炯一愣,随即抽回手,平静说道:“莫要有刺杀我的念头,且不说我身边高手如云,即便你我独处,我既已对你有所了解,定会时刻防备。” 完颜菖蒲并未接话,转而语气平淡道:“我不会答应你!” “这可由不得你!我有百般方法让你就范,莫要逼我。我不轻易欺负女子,但你这种例外。若惹恼我,裴满皇后的事,我未必做不出来。” 杨炯目光冰冷,语气森寒。 完颜菖蒲轻声一笑,轻轻抚弄耳边发丝,幽幽说道:“你不用吓唬我,若有此心,初见时便已动手,何必在此与我多费唇舌。” 杨炯沉默片刻,突然问道:“如此说来,你是不合作,只抵抗,伺机报仇?” “不全是,合作也行,只要你放弃攻打上京,随便你提条件,我力所能及,定当满足。” 完颜菖蒲郑重说道。 “你这话倒让我好奇。你怎知我能打下上京?之前不还嘲讽我送死吗?据我所知,上京守军三万,百姓三十万,你也看到我带了多少兵马,常人都知我难以取胜,你这转变让我甚是不解。”杨炯猛抽几下马臀,搂着完颜菖蒲丰腴的身子,疑惑问道。 完颜菖蒲挑了一眼杨炯身后的梁洛瑶和木海,解释道:“你带着个和温洛阳一般模样的姑娘,还拉上克烈部的木海,要进入上京城并不是难事。你要我帮你进入皇城,这便表明,你此番是冲着我完颜氏而来,欲毁我皇城,倾我宗庙,对是不对?” 见杨炯沉默不语,完颜菖蒲接着道:“我重申下我的态度,只要你放弃攻打上京,条件随你提。” “不报仇了?” 杨炯冷笑连连。 完颜菖蒲知道瞒不过杨炯,坦然道:“仇我可用一生来报,可这里距离上京已不足二十里。” “金国没有什么我想要的东西!” 杨炯语气平淡,波澜不惊。 “我呢?” “你怎样?” “我嫁给你,难道比不上辽国公主?” 杨炯毫不犹豫,斩钉截铁道:“无人能与她相比,她是草原上最耀眼的明珠,独一无二。” “耶律南仙?” 完颜菖蒲语带疑惑,却又似胸有成竹。 杨炯不置可否。 “看来我们是谈崩了?” 完颜菖蒲语气轻柔,脸上还挂着微笑。 杨炯瞧见这笑容,突然想起了高丽的王槿。同样是笑语嫣然,王槿给人的感觉是如沐春风,暖人心扉,与之相处,仿若置身于春日繁花之间,周身都被温柔与善意所包裹。 而完颜菖蒲却让人觉得步步暗藏杀机,每一个眼神、每一丝笑意背后,似都隐匿着不可告人的谋划,稍有不慎,便会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若王槿是那溪边悠然绽放、纯净无害的木槿花,以淡雅芬芳点缀世间,完颜菖蒲就是那隐匿于暗处、吐着信子的美女蛇,美丽的外表下潜藏着致命的危险,令人胆寒,稍不留神便会被其毒牙狠狠咬住,再难挣脱。 念及此处,杨炯也没了再废话的心思,沉默着只顾赶路。 远处李澈和梁洛瑶并马而行,一同盯着前方的杨炯,两人面色都不太好看。 “哎,你不是金国公主吗?管管你大姐,之前还寻死觅活,非要报仇呢,转头就跟仇人同乘一骑,拉拉扯扯,简直是不知廉耻!” 李澈正一肚子火没处撒,直接找上了梁洛瑶。 梁洛瑶也是满心不悦,回怼道:“我是野公主,没什么大姐!” 李澈听了,一时被噎得说不出话来,这般自贬的话还真让她不知如何回应。 思索半晌,李澈换了个思路,蛊惑道:“你不报血海深仇了?就是他们把你娘逼到了千里之外,还将你族人屠戮殆尽。咱们是好姐妹、好闺蜜,只要你一句话,我立马帮你宰了那女人。” “哼,我看是你是看她不顺眼,找不到借口收拾她吧!” 梁洛瑶毫不留情地拆穿道。 李澈略带羞赧地笑了笑,轻哼道:“是又怎样?你不气?我可告诉你,她也是公主,我姐夫就喜欢公主!” 梁洛瑶沉默片刻,随后眼眸闪动,沉声道:“我的仇人是完颜撒离赫和裴满的蒲鲜部,其他人我不会迁怒。至于这完颜菖蒲,她能不能活到上京都是个未知数。” “啥意思?” 李澈一脸疑惑。 梁洛瑶努努嘴,示意她看向一旁面色阴沉的耶律倍。 李澈转头,见耶律倍眼眸中满是杀意,先是一怔,随后恍然大悟。 杨炯答应过耶律南仙,要来解救耶律光被困之危,若是跟金国公主纠缠不清,这次行动还真可能功亏一篑,难怪耶律倍会这般愤恨地看着完颜菖蒲。 “被子!被子!” 李澈大声呼喊。 耶律听见李澈叫自己外号,脸色难看地打马过来。 李澈和梁洛瑶拉过耶律倍,纷纷挤眉弄眼地看向完颜菖蒲。耶律倍何等聪慧,一下就明白了两人的意思,当下眼睛一亮,随后三人悄悄谋划了起来。 杨渝头疼地看着这一切,一时间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突然发觉,即便出来打仗,杨炯身边也是围满了女子。这臭弟弟是真的招女人喜欢,尤其招公主喜欢,这出门就遇公主的奇特命格,若不是亲眼所见,杨渝打死都不会相信。 如今,杨炯后面有叶枝等着,前面又有完颜菖蒲虎视眈眈,自己反倒成了多余的那个,这让她气愤不已。 杨渝想到这儿,用力抽了一下马鞭,追上杨炯,冷冷地瞥了完颜菖蒲一眼,寒声道:“让她滚蛋!” “哦!” 杨炯毫不迟疑,将怀中的完颜菖蒲扶到身旁一匹空马上。杨渝对杨炯的表现甚是满意,扫了完颜菖蒲那的夸张的身材一眼,暗道:倒是个能生养的。 当下也不再多言,同杨炯一同朝千军奔去。 完颜菖蒲神色阴沉,晦暗难明,心中暗自揣度,这一路恐怕波折不断,自己与杨炯之间的这场较量,才刚刚开始。 当下,她在脑中默默谋划着如何破局,挽救大金于危难之中,报杀弟之仇。这份执念,如同熊熊燃烧的烈火,在她心中越烧越旺。 第400章 达鲁死战 <特别鸣谢:tijin的大神认证,特此加更!> 时维寒冬,达鲁古城外,阴云惨惨如墨,连绵多日的暴风雪方歇,天地间一片肃杀,满目皆是残雪断冰,尽显凄凉之态。 完颜撒离赫孤身立于营帐之中,帐内烛火摇曳,光影在他冷峻面庞上不住晃动。他双眸紧紧盯着眼前沙盘,神色凝重,仿若一座沉默的山峰,周身散发着令人胆寒的威严气息。 良久,竟未发一言。 自他亲征以来,这已是第七次率军强攻此城。想那耶律谢十,本是个首鼠两端、优柔寡断之人,却不想被耶律光暗中除去,此后攻城之战愈发艰难。加之这恶劣的暴风雪,一战下来,他麾下竟损了五千精锐士卒,这让完颜撒离赫如何不痛心疾首! 此次挥师攻辽,完颜撒离赫可谓倾全国之力,总计调集二十万大军。兵分两路,一路南下,由其弟韩王完颜飒马统领十万之众,直逼咸州;另一路则由他亲自率领十万大军,从江州出发,剑指黄龙府,志在一举拿下辽国东北要地。 起初的谋划堪称精妙:一旦南路大军攻克咸州,金国便能彻底掌控辽国出海口,进而打通与大华的陆上通道,还可与高丽结盟,稳固根基。随后挥师北进,与自己所率的中军会合,共取黄龙府。 如此一来,辽国东北门户洞开,往后战事的主动权便牢牢掌握在金国手中。 加之辽国朝堂内部纷争不断,有意无意地为金国创造了诸多战机,这本是十拿九稳之事,可谁能料到,耶律光竟如此顽强,咸州的萧嗣先亦是悍勇异常。咸州与达鲁古城,恰似两颗坚硬的钉子,死死钉在黄龙府南北两侧,让金军难以寸进。 念及此处,完颜撒离赫心中愤懑难平。据最新情报,大华与西夏的国战已然结束,而自己却还在这三城之间苦苦周旋,这于他而言,实乃奇耻大辱! 虽说他也清楚,此次战事受阻,很大程度上是因为这该死的暴风雪,但身为一国之君,御驾亲征数月却毫无建树,传扬出去,实在颜面无光。 依他推断,此时耶律光麾下兵力应不足五万,城内粮草想必也即将告罄。反观自己,手中尚有七万五千精锐之师。如今风雪渐停,正是出击的绝佳时机。此次无论如何,都要攻克达鲁古城,而后南下黄龙府,接应完颜飒马的十万大军,合兵一处,直捣黄龙。 主意既定,完颜撒离赫再不迟疑,正要张口唤亲兵传令,恰在此时,近侍司大总管徒单山熊匆匆赶来,神色慌张,大声禀报道:“陛下,大事不好!高丽崔忠献传来消息,大华镇南侯杨炯领兵近万,覆灭王氏高丽后,疑似北上进入我国境内。 上京亦有急报,钝恩城、姑里甸、苏素海甸等地连续多日信道断绝,从方位判断,极有可能便是杨炯的进军路线。” 完颜撒离赫闻言,先是一怔,随即怒从心头起,破口大骂:“华国这是意欲何为?无端寻衅滋事,当真以为朕软弱可欺!” 徒单山熊年近五十,自徒单氏与完颜撒离赫联姻后,便一直掌管近侍司,对这位陛下的脾性了如指掌。此刻完颜撒离赫盛怒之下所言,不过是气话,想必很快便会恢复冷静。在他看来,自己此刻最明智的做法便是保持沉默。 果不其然,完颜撒离赫瞪着双眼,转身紧盯着身后的地图,久久伫立。他顺着钝恩城、姑里甸、苏素海甸的路线一路探寻,目光最终定格在“上京”二字之上。 “看来华国与辽国私下达成了某种交易,这是冲着朕的国都而来啊!”完颜撒离赫冷笑连连,笑声中满是激动与愤怒。 徒单山熊微微皱眉,补充道:“杨炯不愧是天下闻名的少年将军,此番竟能悄无声息地潜行至上京附近。即便有暴风雪掩护,这行军速度与路线规划,也着实令人惊叹。依臣推测,此刻他或许已兵临上京城下,还望陛下早做决断。” 完颜撒离赫沉默良久,寒声说道:“杨炯不过仅有一万兵马,而上京守军足有三万,允宗和仲元皆是沉稳干练之人,应该不会出什么大乱子。” “陛下,杨炯此人素以擅长奔袭和攻城着称,常常以少胜多,出奇制胜。攻打兴庆府时,他仅凭几千人马便敢横穿沙漠,一路上不知从何处收拢了众多兵丁,最终兵力竟高达数万之众。 况且,崔忠献此人反复无常,天生反骨,他的话不可尽信,还请陛下三思啊!”徒单山熊身为近侍司大总管,同时也是徒单氏少主,其女儿徒单静更是与二皇子完颜允宗定了亲,故而他觉得有必要适时进言提醒。 完颜撒离赫并非刚愎自用之人,自然知晓徒单山熊所言在理。然而,此次他兴全国之兵,总计二十一个大小部落皆出兵相助。若就这般灰溜溜地回师驰援,自己的威信必将大打折扣。届时,即便能成功擒获杨炯,那些早已蠢蠢欲动的部落,恐怕也会趁机跳出来闹事。 思及此处,完颜撒离赫咬牙道:“这样,你即刻传书允宗和仲元,让他们早做防备。同时,命令韩王立即分兵三万,封锁南部边境,截断杨炯的退路。传令全军,对达鲁古城发起总攻,不惜一切代价,城不破,人不退!朕亲自做先锋,即刻攻城!” 言罢,他不给徒单山熊再次劝说的机会,手提长刀,大步迈向前军。 完颜撒离赫身着一袭黑色甲胄,威风凛凛,手持长刀振臂高呼:“儿郎们,先登者,赏千金,爵升三级;斩杀耶律光者,赏万金,封二字忠勇侯!” “吼——!”金兵们双目通红,仿佛被点燃的烈火,挥舞着手中兵器,齐声怒吼,那声音仿若滚滚惊雷,震彻天地。 刚刚停歇的暴风雪,似是被这声浪所震慑,雪花再度纷飞,狂风呼啸,天地间重归一片混沌。 完颜撒离赫亲自率领五千先锋军,向着达鲁古城发起了第八次进攻。 城头上,耶律光望着城下密密麻麻的金兵,他们个个如饿狼扑食般奋勇争先,悍不畏死。尤其是那醒目的黄色皇帝大纛,在风中猎猎作响,彰显着完颜撒离赫此次攻城的决心。 “举旗!”耶律光声嘶力竭地怒吼。 亲兵得令,迅速将耶律光的太子狼头旗高高举起。此旗一立,传告全军:太子将与众人并肩作战,城在人在,城破人亡,死战不退! 契丹兵们见此狼头旗,心中的血性瞬间被点燃,纷纷抽出长刀,怒吼连连:“死战不退!死战不退!” 完颜撒离赫一马当先,身后金兵如汹涌的黑色潮水般,向着达鲁古城墙疯狂涌去。他亲率的五千先锋军,恰似一把锋利无比的匕首,直刺向南城城门。 “杀!”完颜撒离赫咆哮着,如同一头发狂的猛兽,在亲兵的护卫下,迅速攀上云梯,向着城墙冲去。他的眼中燃烧着熊熊怒火,那是对这座久攻不下之城的愤怒,更是对耶律光顽强抵抗的切齿恨意。 完颜撒离赫的刀法狠辣至极,每一刀都蕴含着千钧之力,仿佛要将眼前的一切都斩为齑粉。城墙上的契丹兵上前抵挡围堵,然而,面对他这势大力沉的攻击,许多人都难以招架,纷纷后退避让。 只见他身形一闪,避开了一名契丹兵刺来的长枪,随后长刀顺势一挥,一道寒光闪过,那名契丹兵的手臂便随着飞溅的鲜血飞了出去,契丹兵惨叫着倒地,痛苦地挣扎着。 金兵们架起了云梯,不顾一切地向着城墙上攀爬。他们的脸上写满了疯狂与决绝,全然不顾城墙上如雨般落下的箭矢和石块。 有的金兵刚刚爬到一半,就被城上的滚木礌石砸落,惨叫着摔下云梯,重重地砸在冰冷的雪地上,瞬间没了声息;但后面的金兵毫不退缩,踩着同伴的尸体继续向上爬,仿佛他们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耶律光站在城头上,目睹着金兵的疯狂进攻,心中亦是涌起无尽的怒火。他猛地抽出腰间的长刀,大吼道:“儿郎们,宰了完颜撒离赫,老子陪你们痛饮七日,要什么给什么!” 他的声音在呼啸的风声中依旧清晰可闻,豪迈之意震撼天地。 契丹兵们听到耶律光的呼喊,一个个热血沸腾,眼中闪烁着决然的光芒。他们挥舞着长刀,与爬上城头的金兵展开了殊死搏斗。 一名金兵好不容易爬上了城头,还没来得及站稳脚跟,就被契丹兵迎面砍了一刀。那契丹兵的刀直直地砍在金兵的肩膀上,深入骨髓,金兵惨叫一声,手中的兵器掉落在地。 但他却也不甘示弱,用另一只手死死地抓住契丹兵的手臂,两人扭打在一起,在城头上翻滚起来,最后双双掉下城墙,摔得粉身碎骨,只留下一滩触目惊心的鲜血,在雪地上渐渐凝固。 完颜撒离赫见城墙上的战斗陷入了胶着,心中愈发焦急。他狠狠地瞪了一眼城墙上的耶律光,随后砍翻两名面前的契丹兵后,挥刀直冲被金兵包围的耶律光而去。 耶律光见完颜撒离赫如此勇猛,心中也是一凛。他一脚将身前的金兵踹下城墙,提着长刀,迎面朝完颜撒离赫冲了过去。 两人在城墙上狭路相逢,目光交汇的瞬间,仿若两道闪电划过夜空,火花四溅。 “完颜撒离赫,今日便是你的死期!”耶律光大喝一声,长刀带着凌厉的气势,直直向着完颜撒离赫劈了过去。 完颜撒离赫冷笑一声,不慌不忙地举起长刀抵挡。“当”的一声巨响,两刀相交,火星四溅,巨大的冲击力让两人都后退了几步。 “耶律小儿,还我儿命来!”完颜撒离赫冷哼一声,随即展开了猛烈的攻击。他的刀法变幻莫测,时而如狂风暴雨般密集,让人眼花缭乱;时而又似毒蛇出洞般诡异,防不胜防。 耶律光全神贯注,奋力抵挡着完颜撒离赫的每一次攻击。他的额头上布满了汗珠,与冰冷的雪花混合在一起,顺着脸颊滑落。他的呼吸急促而沉重,每一次抵挡都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但他的眼神却依旧坚定,毫无退缩之意。 在激烈的战斗中,完颜撒离赫瞅准了一个破绽,长刀猛地刺向耶律光的胸口。耶律光躲避已然不及,只能用手中的长刀去格挡。 但完颜撒离赫这一刀力量太大,长刀还是刺进了耶律光的左臂。耶律光闷哼一声,鲜血顺着手臂流了下来,瞬间染红了他的战袍,在这冰天雪地中显得格外刺眼。 “受死吧!”完颜撒离赫见耶律光受伤,心中大喜,再次挥刀砍去。 耶律光强忍着疼痛,侧身一闪,避开了这致命的一击。随后,他猛地转身,长刀反手一挥,砍在了完颜撒离赫的背上。“咔嚓”一声,完颜撒离赫的甲胄被砍出了一道深深的口子,虽然没有伤到要害,但也让他吃痛不已。 “小子,果然有几分本事!”完颜撒离赫咬着牙说道,眼中的杀意浓到实质,仿佛要将耶律光生吞活剥。 他不顾背上的伤痛,再次向着耶律光发起了攻击。两人在城墙上你来我往,互不相让,身上的伤口也越来越多。 城头上的战斗异常惨烈,双方士兵都杀红了眼。 城墙上的积雪早已被鲜血染红,仿若一片血海,尸体横七竖八地躺着,有的还保持着临死前的姿势,手中紧紧握着兵器,似乎在向世人诉说着他们的不甘与忠诚。 一名金兵趁着耶律光与完颜撒离赫激战正酣,悄悄地爬上了城头,然后猛地扑向耶律光,想要从背后偷袭。耶律光察觉到了背后的杀意,刚想转身,却被完颜撒离赫的长刀逼得无法动弹。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名安抚司冲了过来,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完颜撒离赫的攻击。长刀刺进了安抚司的前胸,一口鲜血猛地喷出,但他却用尽最后的力气,将手中的长刀狠狠刺进了耶律光背后偷袭儿金兵脖颈。 “砰”的一声闷响,两人一起倒在了地上,鲜血在雪地上蔓延开来,形成了一片触目惊心的血泊。 这声闷响,仿佛是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了耶律光的心头。让他整个人颤栗不止。 “艹!”耶律光心中的愤怒达到了顶点。 他双脚稳稳扎在地上,胸膛剧烈起伏,粗重的呼吸声中满是炽热的战意。一声怒吼震得周围空气都为之一颤,他双手紧握长刀,手臂肌肉紧绷,青筋暴起,仿佛蕴含着无尽的力量。 只见他猛地一个侧身,长刀贴着金兵甲胄的缝隙狠狠刺进一名金兵的腹部,手腕一转,拔刀带出一片血肉,金兵惨叫着捂住肚子,缓缓倒下。这一刀,快如闪电,狠如毒蛇,让周围的金兵都为之一震。 身旁另一名金兵见状,挥舞着狼牙棒砸来,耶律光不慌不忙,身体微微下蹲,躲开攻击的同时,长刀顺势横切,精准地砍在金兵的膝盖窝处。金兵膝盖一软,跪倒在地,耶律光紧接着高高跃起,长刀自上而下,直直贯穿了他的后背。 这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行云流水,大开大合,气势惊人。 金兵们被这突如其来的凶猛攻击打得措手不及,发出阵阵惨叫,接连后退,原本紧密的包围圈瞬间出现了缺口。 完颜撒离赫站在不远处,目睹耶律光这疯狂又凌厉的爆发,不禁瞳孔骤缩,脸上露出一丝难以置信的神色。他紧握着手中的长刀,仓促应对着耶律光的攻击,长刀在慌乱中勉强抵挡着耶律光一次次猛击,手臂因为用力过度而微微颤抖。 随着战斗的持续进行,城头上的局势变得愈发混乱。 金兵和契丹兵相互厮杀,难解难分。城头几次易手,双方都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完颜撒离赫和耶律光都已经身中数刀,鲜血染红了他们的全身,但谁也没有丝毫退缩的意思。他们的眼神中,只有坚定与决绝,这场战斗,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杀!杀!杀!”双方士兵的呐喊声依旧响彻天地,暴风雪似乎也被这场惨烈的战斗所感染,变得更加狂暴。 雪花漫天飞舞,大风呼啸着,仿佛要将整个世界都吞噬。在这冰天雪地之中,达鲁古城的这场战斗,成为了一场生死的较量,一场勇气与意志的考验。 双方都绷到了极点,就看谁先崩断,而这胜负,或许就在下一个瞬间…… 第401章 中道而止 北风呼啸,暴雪漫天,天地间一片混沌。 达鲁古城上,喊杀声冲破风雪,交织成一曲惨烈的战歌。城垣之上,积雪被鲜血染红,残肢断臂散落其间,每一寸土地都弥漫着死亡的气息。 耶律光身为契丹太子,自幼便在金戈铁马中磨砺,练就一身绝世武艺,在军中素有“战神”之名。此刻生死存亡之际,他体内的战意如熊熊烈火,燃烧得愈发炽热。 手中长刀恰似灵蛇舞动,又似蛟龙出海,每一次挥动,都带起呼呼风声,那凛冽的气势,竟让金兵望风而逃,无人敢直面其锋芒。 契丹士兵见自家太子如此神勇,士气大振。他们呐喊着,冲锋着,如汹涌的潮水般,向着金兵杀去,将金兵打得节节败退,丢盔弃甲。 完颜撒离赫在远处目睹这一切,心中的怒火犹如火山喷发,不可遏制。他怒目圆睁,那双眼仿佛要喷出火来,暴喝一声:“威捷军何在?速速诛杀耶律光!” “在!”数十名面刺青纹的威捷军齐声响应,声音响彻城头,透着一股视死如归的决绝。他们的身影在风雪中若隐若现,宛如从地狱深渊中走出的恶鬼,散发着令人胆寒的气息。 这些威捷军,皆是金兵中的精锐翘楚,平日里训练极为严苛,一招一式皆有章法,对完颜撒离赫更是忠心耿耿。此刻,接到命令,毫不犹豫地朝着耶律光冲了过去。 “狼头卫!杀——!”耶律光毫无惧色,高声怒吼,声震四野。这一声怒吼,让周围的士兵都为之热血沸腾。 只见耶律光宛如猛虎入羊群一般,提刀再次杀入敌阵。他身形矫健,左冲右突,长刀挥舞间,寒光闪烁,金兵纷纷倒下。 他身后的亲兵狼头卫,皆是跟随他多年的死士,对他忠心不二。此刻,他们个个眼眸冰冷,浑身散发着肃杀之气。听到太子号令,他们齐声咆哮,那声音直叫人毛骨悚然。 随后挥刀便与威捷军混战在一起,一时间,刀光剑影闪烁,喊杀声震耳欲聋。 狼头卫们配合默契,以耶律光为中心,组成了一道坚不可摧的防线,将敌人的攻势牢牢阻挡。他们每一个人都是从血海尸山中拼杀出来的精兵,历经无数次生死之战,手中长刀使得出神入化,每一次出手都带着必杀的气势,刀刀直逼威捷军要害,招招致命,让人防不胜防。 威捷军也不甘示弱,他们虽人数较少,但凭借着精湛的武艺和顽强的斗志,与狼头卫杀得难解难分。 他们战术灵活多变,时而几人一组,相互配合,如同默契的猎手,攻击狼头卫的薄弱之处;时而又各自为战,凭借着敏捷的身手和凶狠的招式,给狼头卫造成了不小的麻烦。这些威捷军士兵,每个人脸上都刺着青纹,在这血腥的战场上,显得格外狰狞恐怖。 战场上,血雾弥漫,仿若一层厚重的阴霾,笼罩着整个城头。士兵不断的倒下,他们的生命在这残酷的战场上如风中残烛,转瞬即逝。 有的被长刀砍中脖颈,鲜血如喷泉般涌出,瞬间染红了脚下的城头,那殷红的鲜血在白雪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刺眼;有的被刺中腹部,双手捂着伤口,痛苦地呻吟着,缓缓倒下,眼神中充满了绝望和不甘;还有的被砍断手臂,断臂在空中飞舞,随后重重地落在地上,场面惨不忍睹。 耶律光在敌军中犹如战神下凡,他的长刀舞动得密不透风,仿佛一张无形的大网,金兵根本无法靠近分毫。他一边厮杀,一边高声呼喊,激励着狼头卫和契丹兵的士气,其声如洪钟,响彻城头,如同给士兵们注入了一剂强心针。 然而,威捷军毕竟是精锐之师,他们渐渐调整了战术,开始集中兵力围攻耶律光。几个威捷军士兵相互对视一眼,彼此心领神会,然后同时从不同方向冲向耶律光。耶律光察觉到了危险的临近,猛地转身,手中长刀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直接将正面冲来的威捷军整个脸砍作两半,鲜血飞溅而出。 恰在此时,他身后一个威捷军士兵趁机跃起,手中长刀如毒蛇吐信般,冷芒一闪狠狠地刺向耶律光的后背。 “主子小心!”一名狼头卫见此一幕,心急如焚,嘶吼着提醒。 他毫不犹豫地冲将过去,用自己的身体替耶律光挡住了这致命一击。那威捷军的长刀直直地刺入了狼头卫的后背,鲜血顺着刀刃流淌下来,染红了他的衣衫。狼头卫口中喷出一口鲜血,缓缓倒下,眼神中却透着坚定与无悔。 耶律光仰天怒吼,声音中充满了愤怒与悲痛,仿佛要将这无尽的痛苦与愤怒都宣泄出来。他挥舞着长刀,将周围的威捷军纷纷砍翻在地,此刻的他,已经杀红了眼,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杀光所有敌人,为死去的兄弟报仇雪恨。他的怒吼声在战场上回荡,让金兵们的内心莫名的震颤。 而在战场的另一边,完颜撒离赫密切关注着战局的发展。 他看到威捷军虽然勇猛无比,但始终无法对耶律光造成致命的伤害,心中焦急万分,他拳头紧握,指甲深深地嵌入掌心,却浑然不觉疼痛。 当下,他拿起硬弓,搭上一支羽箭,眼神中透着狠厉,瞄准了耶律光的前胸,砰的一声,弓弦震荡,箭矢疾驰而去。 值此当口,一名狼头卫发现了这冷箭,迅速冲了过去,用身躯挡住了这阴毒刁钻的一箭。那支箭深深地刺入了狼头卫的身体,他却毫无惧色,用自己的生命保护了耶律光,践行了他狼头卫歃血立约,忠心护主的承诺。 完颜撒离赫见状,怒不可遏,心中的怒火腾腾燃烧。他再次弯弓,这一次,他不再瞄准耶律光,而是将目标转向了耶律光周围的狼头卫。他接连射出几箭,箭无虚发,每一支箭都带着他的愤怒和杀意。几名狼头卫根本来不及躲避,纷纷中箭倒下,鲜血染红了他们脚下的土地。 狼头卫们见状,迅速分出一部分人冲向完颜撒离赫,试图阻止他继续放冷箭。完颜撒离赫身边的金兵连忙上前阻拦,双方又展开了一场激烈的厮杀。 这一场厮杀,是一场生死的较量,每一个人都拼尽了全力,都想要置对方于死地。战场上,喊杀声、兵器碰撞声、士兵的惨叫声交织在一起,震撼天地。 狼头卫们虽然勇猛,但金兵爬上城头的人数越来越多,他们渐渐陷入了困境,形势岌岌可危。狼头卫们在金兵的重重包围下,左冲右突,却始终无法突破金兵的防线,他们的人数在不断减少,伤亡越来越惨重。 就在这时,耶律光知道此时若持续焦灼下去,随着金兵的不断涌入,达鲁古城必然失守。此时已没有退路,完颜撒离赫便是金兵的士气源头,杀了他,局势可解。 于是,耶律光带领着剩下的狼头卫,向着完颜撒离赫的方向杀了过来。耶律光的眼神中充满了坚定与决绝,他知道,这一战,他已经到了绝境,再无退路。 完颜撒离赫眼见耶律光冲了过来,心中一惊。他知道,若是被耶律光近身,少不得又是一番缠斗,一旦自己被伤,这刚占上风的战局恐怕会徒生变数。 想到此,他一边指挥金兵抵挡,一边继续放箭。双方的距离越来越近,厮杀也越来越激烈,干冷的空气中只有浓烈的血腥味,让人闻之欲呕。 突然,一名威捷军士兵趁着耶律光不注意,从侧面冲了过来,手中长刀狠狠地砍在了耶律光的肩膀上。耶律光闷哼一声,剧痛瞬间传遍全身,鲜血瞬间染红了他的衣衫。他强忍着疼痛,怒吼一声,反手一刀将那威捷军士兵砍倒在地,眼中的杀意更浓了。他的身体摇晃了一下,但很快就稳住了身形,继续投入战斗。 与此同时,一名狼头卫瞅准了机会,张弓搭箭,砰的一声巨响,箭矢向着完颜撒离赫极速射去。完颜撒离赫根本没想过在护卫中的自己会被冷箭射中,这一箭角度刁钻,穿过护卫中的缝隙,直接贯穿了完颜撒离赫的肩头。 完颜撒离赫猛地摇晃了一下,差点摔倒,幸好身边亲卫将其扶住。但还没等亲兵组成防御阵型,又是两支箭紧随而至,分别射中了完颜撒离赫的手臂和大腿。 完颜撒离赫身中三箭,鲜血直流,他的脸色变得苍白如纸,气息也开始变得粗重。他死死盯着同样被亲兵围住的耶律光,眼神中满是不甘和愤怒,仿佛要将耶律光生吞活剥。他没想到,这一战会如此惨烈,他更没想到,自己会败在耶律光的手中。 威捷军见皇帝受伤,顿时乱了阵脚。他们纷纷围拢过来,掩护着完颜撒离赫撤退,奋不顾身地冲下城头。他们的脸上充满了恐惧和慌乱,再也没有了之前的勇猛和坚定。战场上,金兵开始节节败退,他们的士气已经降到了冰点。 耶律光同样被士兵们守护在中央,肩膀上伤口还在不断地流血,整个盔甲都被染红了一片,触目惊心。他的身体疲惫不堪,但眼神却依然坚定,他望着金兵撤退的方向,心中升起庆幸和不甘交织,复杂难言。 耶律光挣扎着起身,摆摆手示意自己无事,眼看着金兵如潮水般撤退,心中满是无法斩杀完颜撒离赫的遗憾。可他也知道,此刻自己的伤势不轻,已经无力再战。而且,经过这场惨烈的厮杀,双方都损失惨重,若再继续下去,自己胜算无几。 “全军休整,枕戈待旦!”耶律光大声下令。他的声音虽然有些虚弱,但依然透着一股威严和霸气。 随后,他也不下城墙,令安抚司女卫给他简单处理下伤口,身先士卒,坐在城楼中盯着远处金兵消失的方向,神色晦暗不明。此刻他的心中思绪万千,想着接下来的局势和应对之策。 他知道,这场战争还没有结束,自己的生机只能自己争取。 且说,完颜撒离赫刚被送回营帐,徒单山熊也顾不得什么君臣礼仪,拖着众多军医直接闯了进来,怒吼道:“快,陛下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我要你们的命!” “是!”军医们满头大汗,纷纷涌上前去,止血的止血,包扎的包扎,一时间,营帐中静谧非常,只有军医粗重的喘息声和不时传出的救治指令。 “山熊!山熊!”完颜撒离赫悠悠转醒,声音微弱,有气无力的呼喊出声。 徒单山熊一步上前,单膝下跪,抓着完颜撒离赫的手,焦急询问:“陛下,您感觉怎么样?” “传令全军,朕无事!”完颜撒离赫猛眼神坚定,沉声下令。他知道,自己的伤势绝不能让士兵们知道,两军交战,士气为先,一旦自己重伤的消息传出,军中和京城必定动乱。 徒单山熊也知道事情轻重,一咬牙,转身看向近侍司,大声道:“快!传告全军,陛下安然无恙,只受了点皮外伤!” “是!”近侍司亲兵大声回应,转身便消失在了营帐。 完颜撒离赫握着徒单山熊的手,悲切道:“山熊,朕……朕不甘心呀!” “陛下,您春秋正盛,有的是时间攻辽!臣刚得到情报,辽皇已经任命遥辇超为镇北大将军,正屯兵于黄龙府和长春州防线,说是防备我军,我看也有逼死耶律光意味,这显示是要将耶律光回辽的后路给堵死了!所以,陛下!耶律光也休想活着回辽,辽皇这次是下了决心要置他于死地!”徒单山熊晓明利害,沉声禀告。 完颜撒离赫闻言沉默,随后喟然一叹:“上京有最新的消息吗?” 徒单山熊见完颜撒离赫问起,眼底闪过一丝犹豫,欲言又止。 “山熊,你要瞒着朕吗?”完颜撒离赫冷声质问,皇帝的威严展露无疑。 “臣不敢,最新情报确认,后方军队将领确是杨炯无疑,近侍司的人赶到姑里甸,军营中只剩下一名半死不活的妓女,据她所言,是大华人突袭的军营,还问了苏素海甸的情报。杨炯从妓女那里得知了三皇子出京的消息,结合之前苏素海甸信道断绝的消息,三皇子怕是……”徒单山熊没有继续说下去,意思却不言自明。 完颜撒离赫瞳孔猛的一缩,摆摆手示意军医出去。他的心中充满了震惊与悲痛,他不敢相信自己的儿子会遭遇不测。 待帐中只剩下两人后,完颜撒离赫剧烈干咳,战败之耻加上丧子之痛,双重打击下,完颜撒离赫气血上涌,一口鲜血直接喷了出来,将龙床的被褥染得鲜红一片。他的身体止不住的颤抖,心中充满了悲愤。 徒单山熊吓了一跳,猛的起身,大吼出声:“军……” 他的话刚说了一半便噎了回去,对上皇帝那冰冷的眼神,便知道自己不该出声。 “山熊!别声张!”完颜撒离赫眼眸冰冷,语气满是不容置疑的凛冽。 “陛下,您……”徒单山熊欲言又止,他的心中充满了担忧。 完颜撒离赫摆摆手,眸子满是狠厉,咬牙切齿道:“朕的儿子中,骨碌本来是储君的最佳人选,却不想命丧耶律光之手。百哲性子阴鸷狠辣,却也有几分枭雄的潜质。如今他二人尽皆殒命,朕的儿子只剩下允宗和钦查。 钦查还不到十岁,国赖长君,允宗便是唯一的人选。如今杨炯兵临城下,朕本想着尽快攻下达鲁古城,同韩王汇合,直捣黄龙后再回师上京。 可如今朕身负重伤,达鲁古城一时怕是再难攻下,时间不能人,允宗绝对不能再出事。”他的话语中充满了无奈与决绝。 这般说着,完颜撒闭上眼眸,一字一顿道:“撤军,回师上京!” “是!”徒单山熊大声回应,心中复杂难言。 如今皇帝这是亲口确认了二皇子完颜允宗,自己的未来女婿为储君人选,这怎能不让他高兴。可此时撤军,未来大金各个部落怕是再难压住,动乱绝不会小。 不过,相比皇城被毁的耻辱,战败与之相比,实在不值一提,徒单山熊知道完颜撒离的决定也是无奈之下的妥协。时间并不站在金国这一边,若是今日攻下达鲁古城还好说,按照完颜撒离的谋划,十几万大军围攻兵力空虚的黄龙府,不需一日便能攻下,随后回师上京也还来得及。 可此时达鲁古城非但没攻下来,皇帝还身受重伤。辽皇更是令遥辇超在黄龙府和长春州一线建立了防线,后方杨炯已经兵临上京城下,金国腹背受敌,完颜撒离赫没得选,只得撤军。他不敢赌,如今大金只剩下完颜允宗这一个成年皇子,且能力和品性还算出众,这是金国的未来,绝对不能出事。 两害相权取其轻,撤军成了唯一的选择。 徒单山熊此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面色阴沉地传递撤军的命令。 且说此时的耶律光拄着长刀,双目圆瞪,全身不时颤抖几下,显然是精神还处在高度紧张之中,身体还没从刚才的激烈战斗中反应过来。虽然他已经三日没有合眼,但此时的他激动万分,丝毫没有睡意,仿佛浑身有使不完的力气一般。 耶律光对自己身体很了解,自五岁独自面对饿狼之时,他就发现,自己一到生死之境,身体就会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潜能,这会让他身体异常灵敏,思维极其活跃,这种状态会持续数个时辰或者数天不等,直到自己全然放松后,那种疲惫感才会瞬间袭来,随后便是昏睡数天。 因为这事,南仙小妹一直四处求医问药,生怕自己留下什么暗疾,不过大辽的那些所谓神医都来看了个遍,没一个能说出个所以然,耶律光自己也没当回事,无非就是醒来后多几根白头发,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他只希望这次能撑得更久一些,至少要撑到杨兄弟兵临上京城下,这是耶律光现在唯一所求。 就在此时,安抚司总管飞速朝城头的耶律光奔来,那脸上的喜色怎么也遮掩不住,待看到耶律光,也顾不得行礼,大声道:“主子!完颜撒离撤军了!” “什么?”耶律光倏的起身,眼中闪过一丝惊喜,但很快又被疑虑所取代。他深知完颜撒离赫绝非轻易言败之人,这其中必有蹊跷。 安抚司总管见此,大声重复:“主子,完颜撒离撤军了!” “他受了重伤?不对,那三箭不足以致命。那就是他佯装撤退,诱我军出城?”耶律光皱眉,眼神中透露出思索的光芒,在脑海中飞速地分析着各种可能性,自言自语了起来。 安抚司总管见耶律光如此,知道自己没说清楚,当下沉声道:“主子!公主来报,皇帝任命遥辇超为镇北大将军,已经赶到了黄龙府和长春州防线,同时镇南侯杨炯已经兵临上京附近,估计是完颜撒离赫也知道了这个消息,不得不回师救援。” “哈哈哈!孤的好兄弟,老子就知道你行!”耶律光大笑出声,语气中满是畅快之意。 自从他得知杨炯领兵攻打金上京,耶律光就从来没怀疑过杨炯的能力,无非担忧的便是时间问题。自从两人在长安结识,耶律光就非常欣赏杨炯。 他心思细腻,聪明非常,有情有义且极重承诺,最关键的是,耶律光知道杨炯和自己小妹那不清不楚的关系,以小妹那聪明绝顶和绝美的气质,两人若不是各自利益相左,有所顾及,他倒是乐见其成。 这次杨兄弟已经打到了上京,那必然是闹出了大动静,不然完颜撒离赫不会轻易撤军,如此,自己终于有机会逃出升天。 想到此,耶律光面色不变,起身走到城头,看着漫天的风雪愣愣出神。 “主子,那咱们现在?”安抚司总管轻声问道,眼神中透着一丝期待,等待着耶律光的决策。 耶律光经这一问,喜悦之情也消散大半。 此时,完颜撒离赫虽然撤军,但皇帝却在自己退路黄龙府和长春州一线布置了重兵,这说是防备金国,恐怕是奔着自己来的意思居多。一旦自己撤军回辽,必然经过这一线,遥辇超那厮怕是早就设好了陷阱,等着自己自投罗网。 既然皇帝已经做到这一步,那小妹在析津府恐怕也是危在旦夕,咸州的萧嗣先至今都没有消息,这说明他要么是被皇帝策反,要么就是被遥辇超扣在了黄龙府。 “你这是非要置我兄妹于死地呀!”耶律光浑身颤抖,握着长刀的手紧了又紧,看着析津府的方向狠狠而言,他眼神迷离,那往昔之景再现眼前。 “哥,他们为什么欺负我们?” “因为他们都是坏人。” “哦。” “小妹,你要记住,咱们兄妹没有依靠,一切都要靠自己,不然就会永远都被他们欺负,直至屈辱而死。” “恩,我记住了。” “乖,这是哥哥从御膳房偷的馒头,你快吃,莫要被那贱女人的狗奴才给看到了。” “哥,我偷偷藏的酥饼,你也吃。” “哥吃过了,你吃,我不饿。” “你骗人,我听见你肚子叫了。你不吃我也不吃。” “哎!好,那哥哥吃一点,剩下的你都要吃了,咱们兄妹一定要好好活着。” “嗯,好好活着,咱们一定会过得很好。” 耶律光想起往事,喉咙动了数下,想起南仙小妹那可爱样子,心中满是柔软。曾经的点点滴滴,此刻如潮水般涌上心头,那些温暖的回忆,是耶律光一直守护珍重的东西。 “你想要我小妹的命,那就别怪我不念父子之情!”耶律光语气前所未有的冰冷,深吸一口气,转身看着还剩下三万的残兵。目光冷峻,豪气顿生:“安抚司总管萧伯纳听令!” 萧伯纳面色一整,身体拔得笔直,大吼道:“奴在!” “国有奸佞,遥辇超、耶律斜轸,惑君言战,延误战机导致完颜撒离赫出逃,罪不容诛!令,咸州萧兀纳分兵五万,拔里氏八千花帽军、纥石烈氏一万黑石军、萧氏一万属珊军,总计七万八千人,入析津,诛佞臣!”耶律光大声下令,语气中满是决绝。 “是!”萧伯纳全身因为激动而颤抖,大声回应后,飞速传令。 “全军三万,随孤回家!”耶律光大吼一声,拔出长刀,率先走下城墙。 “吼吼吼!”三万狼头军嘶声怒吼,翻身上马,留下一座空空如也的达鲁古城,顶着风雪,直奔析津府而去。 第402章 龙凤宴 <特别鸣谢:tijin的大神认证,特此加更!> 大辽安国公主府中,阴霾如墨,仿若天公打翻了墨水瓶,浓稠得化不开,沉沉地压在府邸的每一寸土地上。 萧瑟瑟身着一袭素色锦袍,身姿轻盈却步伐急促,匆匆跨进内堂,只见她莲步轻移,行至耶律南仙身前,先是福了一福,而后压低声音,语气里满是谨慎与焦急,禀报道:“主子,今日那皇帝跟前的内侍大太监又来啦。还是老一套说辞,巴巴地请公主入宫赴宴呢。” 耶律南仙正斜倚在湘妃竹榻上,手中轻摇着一把绘着海棠春睡图的团扇,闻言,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恰似寒夜霜花,透着彻骨的寒意,缓缓道:“皇帝那点心思,不过是打着宴会的幌子,想将我囚禁罢了。真当我是三岁孩童,这般好糊弄?” “主子,我已吩咐下去,将那大太监晾在偏厅。想来他也不是个没眼力见儿的,等上些时候,自然就会识趣地离去。”萧瑟瑟和声应道,言语间透着几分自信与果决。 耶律南仙轻轻摇头,蛾眉微蹙,细细分析道:“前些日子,我着朝官提议耶律斜轸南下进攻大华,本想着投石问路,探探皇帝的口风。哪曾想,皇帝竟直截了当地拒绝了朝官的提议。 瞧耶律斜轸当时的模样,一脸的困惑与茫然,甚至主动请缨出战,可还是被皇帝无情驳回。由此看来,耶律斜轸怕是也被蒙在鼓里,根本不清楚皇帝的谋划。 以往皇帝联合他制衡太子,如今依我揣测,皇帝是想借他手中那三万铁林军,来稳住皇城的局势。想必皇帝也知道了杨炯兵临上京的消息,既担心完颜撒离赫战败,更忧虑太子回京。他这是打算先拿我开刀,再逼迫我母后就范,好彻底铲除我萧氏后族啊。” 萧瑟瑟面色愈发凝重,继续禀报道:“公主,遥辇超已然到了黄龙府,还扣住了萧嗣先。此番他统兵十万,意图再明显不过,就是冲着太子去的。 老国公萧奕明里暗里向安抚司透露了不少消息,兄弟们日夜排查,终是确认,耶律氏一万皮室军,斡鲁朵氏五千宫卫骑军、遥辇氏五千远探拦子军、颇超氏五千山北军、乙室已氏五千护驾军,都已秘密向析津府靠拢。 其中最快的乙室已氏护驾军,三日后便能抵达京城。算上耶律斜轸的三万铁林军,皇帝眼下能调动的兵力总计六万。就京城兵力而言,咱们目前仅有五千狼头军,这差距,简直是天壤之别。” 耶律南仙重重颔首,长叹一声,道:“我料想,这便是皇帝迟迟不对我动手的缘由。一来,这些部落兵赶到京城尚需些时日;二来,耶律斜轸虽投靠了皇帝阵营,可也是以共同攻华为前提。这几日下来,想来耶律斜轸也瞧明白了,他身为军方新贵领袖,手里那三万铁林军,皇帝并非全然放心。 所以,皇帝虽动作不断,却也急中有章,他在等,等耶律斜轸的态度,等这些部族精锐入京。如今,我已三次拒绝入宫赴宴,皇帝想必猜到我有了防备。以我对他的了解,他怕是快要坐不住了。他迫切想要控制住我,以此要挟我母后,好让我北院萧氏的一万属珊军动弹不得。 一旦被他得逞,我大兄便成了孤家寡人,没了我和母后的支持,大义有失,其他部族怕是很难再坚定地追随大兄。一旦大兄有个三长两短,我和母后,还有整个萧氏,都难以活命。” 萧瑟瑟深知局势紧迫,当下正色道:“主子,您吩咐奴婢办的事儿,奴婢都已办妥,后路也已畅通无阻。只是西北那边仍旧没传来消息,会不会……” 耶律南仙轻笑一声,摆了摆手,那笑容恰似春日里绽放的杜鹃花,明艳动人,嫣然道:“别看我俩平日里闹得凶,真到了我需要她帮忙的时候,她定会倾尽全力。她要是不管我,可没法向杨炯交代。” 萧瑟瑟点了点头,一时不知如何接话,只得低头默默不语。 “大兄可有回信了?”耶律南仙突然问道。 “还未曾有呢。” 耶律南仙听了,秀眉紧蹙,摆了摆手示意萧瑟瑟退下。 随着一声房门轻轻闭合的声响,耶律南仙小声叹道:“大兄,咱们一定会过得很好。” 话音刚落,她低头瞥见腰间的水云青木福寿佩,不禁莞尔一笑,那笑容里满是温柔与期许,轻声呢喃:“咱们可说好了的,你定要带我去阿尔山,看那漫山遍野的高山杜鹃,可千万不能再失约了。” “公主,皇帝来了,同行的还有老国公和梁王。”萧瑟瑟去而复返,语气平静淡然。 耶律南仙缓缓起身,抬手轻轻抚平衣角的褶皱,那动作轻柔而优雅,嘴角勾起一抹恰到好处的微笑。刹那间,那个大辽最自信张扬、风华绝代的嫡长公主,再度容光焕发,光彩照人。 她莲步轻移,款摆柳腰,仪态万千地朝着前厅走去,每一步都踏出皇家贵胄的雍容华贵与傲然风姿。 “儿臣给父皇请安!”耶律南仙人还未到,那清脆悦耳的声音却先传了进来,仿若黄莺出谷,婉转悠扬。 辽皇静静地凝视着走进来的耶律南仙,见她朝着自己盈盈施了个万福礼,那姿态优雅得体,尽是矜贵仪态。 辽皇抬手虚扶,脸上挂着一抹看似温和的微笑,问道:“听内侍说你染了风寒,多日卧床不起,这怎的一见到父皇,就好了?莫不是见着父皇,病都吓没了?” “可不是嘛,父皇疼爱子女,这可是举国皆知的事儿。如今还劳烦父皇亲自前来探望,儿臣真是罪该万死。”耶律南仙语中暗藏锋芒,面上却满是恭顺之色。 “罪该万死倒不至于,你是朕最疼爱的女儿,也是咱们大辽最耀眼的明珠,朕可舍不得。”辽皇话里有话,笑容下似乎藏着无尽的深意。 耶律南仙并不接话,只是微笑以对。 她心中已然明白皇帝今日前来的目的,这是带着大辽新老两代最具威望的两人,来劝说自己呢。可瞧这两人的架势,也不知到底是劝说,还是威胁,想来今日怕是皇帝的最后一次试探了。 念及此处,耶律南仙看向老国公萧奕,轻启朱唇,笑道:“舅祖,您老可有好些日子没来外孙女家中看望我了。莫不是将外孙女忘了?” 萧奕面色微微一窘,轻咳一声,那声音仿若老旧的古钟,沉闷而沙哑,道:“好外孙,老头子今日来,就是想跟你吃顿饭,咱们祖孙俩可有好久没好好说说话了。老夫都这把年纪了,吃一顿少一顿喽。” 耶律南仙心领神会,亲昵地说道:“舅祖这说的是哪儿的话,我可是时常去您家看望您呢。只要您不嫌仙儿烦,仙儿住到您家去都行。” “好好好!”萧奕深知南仙聪慧过人,有些话不必说得太过直白。 想他萧奕出身辽国显赫的后族萧氏,兄弟姐妹共五人。他们曾为大辽南征北战,出生入死,最终却只剩萧奕与妹妹二人。妹妹早逝,仅留下女儿萧观音,萧氏主脉的重担便落在了萧奕家中。 依照大辽祖制,皇后须出自萧氏。 彼时,族中从身份与年龄考量,萧观音是唯一合适人选。族中长老商议后,决定送她入宫。 然而,这一决定却遭到萧奕所在主脉的坚决反对。 在大辽,尤其是像萧氏这样的后族,有个不成文却根深蒂固的规矩:萧氏女一旦成为皇后,便自动成为萧氏族长。正因如此,才避免了内部权力争斗,整个萧氏才能传承数十年,凝聚成一股强大的外戚势力。 但对此,萧奕却看得透彻,萧氏女做皇后,名义上虽是族长,可只要子女不姓萧,那整个势力终究还是要回归到姓萧的手里,历来皆是如此。基于此,萧奕力排众议,坚定支持萧观音成为族长。 可萧氏历经多年发展,势力盘根错节,关系错综复杂。即便有萧奕支持,仍有许多人目光短浅,看不清局势,萧氏内部自此分裂,这致使萧观音入宫后,饱受欺凌,甚至一度性命堪忧。 萧奕也因此陷入两难之境。若施展雷霆手段为萧观音撑腰,萧氏内部恐将彻底分崩离析;若坐视不管,至少能维持萧氏表面的威严与团结。权衡之下,他选择了后者。 可命运的转折总是令人始料未及。 在人生至暗时刻,萧观音接连诞下耶律光和耶律南仙这两个非凡的孩子。随着年岁渐长,二人锋芒毕露。 耶律南仙手段凌厉、智谋过人。她仅用三年时间,便将萧氏整顿得服服帖帖,纳入了自己麾下。期间,她恩威并施,以壮士断腕的决心,清理了近半数守旧的萧氏老人。 之后,耶律南仙亲自前往萧奕府邸,负荆请罪,在府外跪了整整七日,恳请这位主脉的萧氏家主谅解。 萧奕对她的做法赞赏有加,他深知,大家族想要长久传承,必须定期清理内部的腐朽势力,统一思想。纵观萧氏第四代,耶律南仙出类拔萃,无疑是最合适的萧氏家主人选。 出于这份赏识与情分,萧奕对耶律南仙鼎力支持。但此举也导致国公府失去萧氏的支持和推崇,逐渐成为了单一的军勋之家。 这便是两家关系既亲密又疏远的缘由。 最终,在耶律光和耶律南仙的辅佐下,萧观音成功登上后位。一个焕然一新的萧氏后族和强大的太子党逐渐形成,势力之大,令皇帝都不得不心生忌惮。 自此以后,两家便渐行渐远,仅存的那三分香火情,也就只有他这个老头子还记得。这次皇帝亲自登门,请他做个说客,萧奕也不好拒绝,只得给皇帝充个门面,压个场子。 耶律南仙心思通透,当即令人备宴,请三人入座,这场龙凤宴正式开场。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耶律南仙始终以晚辈姿态谈笑风生,仿若对此次宴会的目的毫无察觉一般。 辽皇深深地看了一眼自己这最喜爱的女儿,心中五味杂陈。 他共育有四子三女,大儿子耶律耀,是遥辇氏所生。 萧氏入宫后,风云突变。 彼时,耶律南仙与耶律光联合朝臣,以秽乱后宫之名,将耶律耀母子置于绝境。面对铁证如山,还有十数名目击者的指认,盛怒之下的辽皇亲手处决了他们。 可事后多年,秘密调查的结果却让他痛心疾首,原来这一切竟是耶律南仙和耶律光精心策划的栽赃。这桩悲剧,就此在辽皇心中种下了仇恨的种子,这也是双方矛盾的肇始。 大女儿耶律拔芹,母亲出身乌古论氏。她容貌极其出众,可惜母亲因病早逝,除了手中的乌古论氏的两万南院兵,再无其它倚仗。 萧氏育有两子一女,分别是耶律光、耶律南仙和耶律倍。 此外,辽皇还有一个最小的儿子,年仅五岁,由斡鲁朵氏所生的耶律晖。 不可否认,耶律光和耶律南仙能力卓绝,远超其他子女。但正是这份优秀,才让辽皇忌惮不已。 想当初,他们兄妹二人尚势单力薄,却能通过精心布局,借辽皇之手,为母亲萧氏扫除上位的阻碍。如今,他们更是在朝堂上如日中天,掌控了近半数的官员和将领。辽皇时常担忧,不知哪天就会被朝臣联合起来逼迫,将皇位禅让给耶律光。 更让辽皇不满的是兄妹俩与自己截然不同的治国理念。 在辽皇心中,契丹民族作为马背上的民族,生来就该是统治者,其他民族虽可用,但在地位和待遇上,必须与契丹族人区分开来,这也是祖宗设立南北院分治、以北院为尊的初衷。 然而,耶律光兄妹却主张唯才是举,不论民族出身,只要有能力,就能享有和契丹人同等的待遇与地位。 这一主张让辽皇惊恐万分,忧虑颇深。 契丹民族擅长攻城略地,于读书写字、钻研学问方面本就薄弱,而治理国家又离不开读书人。祖宗给出的解法便是用其他族人治理国家,但绝不给以地位和大权,防止被其它民族做大反噬。 可这兄妹俩的想法却与祖宗之法背道而驰。 若真让耶律光继承大统,不出几年,契丹民族就会被华族同化,彻底丧失民族底色。长此以往,整个契丹民族都将在历史长河中销声匿迹,不留一丝痕迹。 这是辽皇无论如何都无法容忍的。即便耶律光展现出了雄主之姿,即便他能力再优秀,辽皇也绝不能让他和耶律南仙毁了祖宗打下的基业。 这,便是辽皇与太子党之间最深层、最根本的矛盾。 想到此处,辽皇再没了犹豫,气势陡然一变,看向言笑晏晏的耶律南仙,沉声问道:“仙儿,你跟杨炯很熟?” 耶律南仙见皇帝入了正题,放下筷子,落落大方地回应道:“很熟。” “有多熟?” “除了大兄,他便是我最重要的人。”耶律南仙毫不避讳,她心里清楚,既然皇帝问起,那必然是带着答案问问题,扭捏遮掩可不是她耶律南仙的性格。 辽皇果然没多少惊讶之色,看着耶律南仙的眼睛,叹道:“杨炯确实是个人杰,整个大辽都找不出一个像他这般的才俊,难怪你瞧都不瞧那遥辇超一眼。” 耶律南仙不置可否,只是淡淡微笑。 “朕可以答应让杨炯做北院驸马,统领北院两万属珊军。”辽皇目光炯炯,开出了他的条件。 耶律南仙闻言,眸光一闪,抬眼稳稳对上皇帝的目光。刹那间,她心中明白,这场表面祥和、实则暗流涌动的龙凤宴,真正的较量此刻才刚刚开场。 第403章 脱身 耶律南仙闻得此言,心中暗自哂笑。 她对杨炯的情愫,虽口上不承认,心底却也明白,自己实是钟情于他。而杨炯对她的一片深情,她亦是感同身受,真切无比。 可她深知,自己断断不能下嫁杨炯。 一旦身为人妇,手中权势便如那风中残烛,不可避免地要折损大半。要知道,耶律南仙握着的可是近半个朝堂的官员把柄,同时还有她一手发展壮大的安抚司,她还是萧氏的实际控制者。 这官权、情报权和族权,只有安抚司的情报权完完全全的忠于自己,其他两项,自己一旦嫁人,还嫁给一个二臣大华人,官员和萧氏族人将彻底失去政治希望。 如今她尚未婚嫁,便能一门心思辅佐大兄耶律光,众人皆知她是太子党,对日后的政治前景尚有期许。 可一旦大婚,这些人定会被皇帝或是其他势力拉拢过去。毕竟支持储君与支持一个儿臣,其间的差别与政治前途,任谁都能看得清楚,分得明白。 即便她表明自己招了大华人驸马,仍会坚定支持太子,依旧是太子党,可这话对于那些将身家性命都托付在她身上的人而言,毫无说服力。 虽说大辽对女子掌权约束最轻,可对女子的轻视与那根深蒂固的偏见,却始终存在。 耶律南仙若不婚嫁,便只有一个确定的方向,那便是以手中权势全力支持耶律光。可一旦大婚,她的态度便会变得扑朔迷离,充满了不确定性。 无人知晓她婚后是否会安心做个贤妻良母,也无人知晓她有了孩子后,是否还会如现在这般坚定不移地支持耶律光,更无人知晓那驸马会对她产生多大的影响。这般种种不确定性,任谁心中都会犯起嘀咕,忐忑不安。 这又与同部落或是豪族联姻截然不同。 若是耶律南仙与契丹八大部中的任何一家联姻,结果自是不言而喻,不过是两个家族与太子之间的博弈和利益交换,这些都还在可预见和掌控的范围之内。 但偏偏是杨炯这个大华人不行,究其原因,便是杨炯在大辽毫无根基,得不到其他势力的信任与归附,这也正是辽皇敢开出这条件的缘由。 表面上看,是老父亲成全儿女私情,实则是暗中巧妙地稀释了耶律南仙的权力,从内部瓦解太子党的团结与决心。 耶律南仙何等聪慧敏锐,岂会看不出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当下便轻启朱唇,浅笑而言:“父皇,女儿倒是没什么异议。只是杨炯乃是大华宸公主的驸马,此事牵涉两国外交,女儿即便应允,大华也决然不会同意,反倒会有损我大辽的威严与颜面。” “这有何难?只要安国公主同意,老臣即刻点齐兵马,去把杨炯给你擒回来。之后随便给他改个名字,即便大华知晓了,又能如何?” 一直未曾言语的耶律斜轸,此刻颇为自负地说道。 “梁王,杨炯尚不及弱冠便能连灭西夏、高丽两国,你在他这般年纪时,怕才刚做上猛安吧。” 耶律南仙语气平和,可字里行间却满是讥讽之意。 “哼,总有一日本王定要会会这个所谓的少年将军,瞧瞧他到底是真有通天彻地之能,还是徒有其表,浪得虚名!” 耶律斜轸老脸一红,色厉内荏地反驳道。 辽皇见此局面,当下脸色一沉,冷冷道:“南仙,老尽梧桐凤不来,虚名犹占旧层台。朝阳照破扶龙梦,一径花阴自绿苔。” 耶律南仙听了,暗自嗤笑。她心里明白,这是皇帝在劝自己放弃辅佐大兄,尽快寻那杨炯这棵 “梧桐” 落下,安定下来。 这诗看似是一番劝慰,实则暗带威胁,话里有话。 但耶律南仙对此从未有过丝毫担忧,杨炯虽说有时行事可恶至极,还时常让她陷入难堪之境,可她心里清楚,自己在杨炯心中,必定是最为特殊、无可替代的存在。 这一点,她深信不疑。 回想起自己与杨炯那般肆意胡闹,好几次都险些要了他的性命,可到最后他却并未记恨自己。从这一点,耶律南仙便知晓,杨炯对她的爱,要比她对杨炯的爱更深沉、更炽热。 耶律南仙心中清楚得很,面上看似洒脱自在,实则内心深处却有些逃避。她自幼与大兄相依为命,这份血浓于水的亲情与恩情,她绝不能轻易舍弃。 所以,她只能暂且将这段感情搁置一旁,或许等大兄坐稳了皇位,自己才能真正直面杨炯的深情厚谊。那时,或许自己已七老八十,垂垂老矣,杨炯也已头发花白,两鬓如霜,但她知道,杨炯依旧会接纳自己,不会嫌弃自己分毫。 说起来,耶律南仙也有些羞愧,这大概便是被爱的人有恃无恐吧,可这份有恃无恐中,又藏着多少无奈与心酸,耶律南仙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想到此处,耶律南仙胆气顿生,朗声回应:“父皇说得在理,仙儿早年在临潢府木叶山上修养,闲来无事,作得一拙诗,还请父皇品鉴。” 未等辽皇开口,耶律南仙便轻轻吟道:“抽得闲身伴瘦筇,乱敲青碧唤鱼龙。仙人垂钓南溪上,缺月初圆木叶峰。” 此诗一出,辽皇面色瞬间阴沉如墨。萧奕和耶律斜轸亦是面面相觑,心中对当前局势不得不重新评估。 这四句诗,字面意思全是描绘木叶山的野趣生活,乍一听,还真以为耶律南仙是要放弃辅佐耶律光,生了隐居山林之意。可此时此刻,在皇帝那首暗带威胁之意的诗句之后吟出这首诗,意思却大相径庭。 木叶山在上京临潢府附近,乃是契丹始祖奇首可汗的诞生之地,亦是契丹祭祀天神、祖先的重要场所,具有极其重要的象征意义。契丹人把此山视为 “登天之梯”,在这里建立了庙宇,尊奉家神,举行各种盛大的祭祀活动。 全诗字面意思简单明了,从繁杂事务中脱身,有了闲暇时光,手持一根细细的竹杖漫步。路途中随意地敲击着那青葱碧绿的山石,以此唤醒潜藏其中的鱼龙。此时,一位仙人正在南边的溪流之上悠闲地垂钓。抬头望去,一弯初现圆满之态的月牙,正悬于木叶峰的上方。 在木叶圣山网罗天下鱼龙才俊,还遇到了仙人指路,新月初升,还是即将圆满的新月,这明显是隐晦地表达耶律光是受祖宗和神仙庇佑,且民心所向,新月代替旧月,就差明着说要取而代之了。 可耶律南仙聪明就聪明在这,这诗你怎么解释都似有道理,你说她是绵里藏针,话中有话,可人家明明是一句纯描写野趣的诗;可你若真当这诗是表面意思,同现在这剑拔弩张的气氛又格格不入,简直是冰炭不同炉。 这便是耶律南仙的厉害之处,面面俱到,毫无破绽,让你抓把柄都无从下手。 很显然,现在辽皇和太子党谁都没做好万全的准备,都还在彼此试探,看是否有拉拢和化解矛盾的可能,这也是辽皇今日来此的原因。辽皇看得清楚,耶律光最大的助力便是耶律南仙,只要将她控制住,耶律光的胜算至少没了四成甚至更多。 可耶律南仙这诗一出,显然跟摊牌无异,这场龙凤宴的气氛瞬间冷到了冰点,场面尴尬至极。 萧奕知道,此时到了自己说话的时候,不然皇帝和南仙都下不来台,这说客便成了恶客,后果不堪设想。 于是便开口道:“仙儿呀,老夫也喜欢这山林之乐,只是早年一直四处征战,直到老了才有机会四处逛逛。几个月前,我跟孙女去了一趟燕山,却也有所感,附庸风雅做了首诗,南仙看看是否能入得你眼。” 这般说着,萧奕轻抚胡须,悠悠道:“偷闲游燕山,涧户对祖峰。岩顶翔飞凤,潭心倒苍龙。水中浮竹叶,岸边是芙蓉。故验家山赏,惟有风入松。” 耶律南仙听了,心中暗叹这舅祖倒是个老好人,全诗倒是浅显易懂,无非是描写一个静谧祥和的景象,飞凤苍龙自然暗指帝后,竹叶便是大兄,芙蓉便是自己,此和谐美景,正是家乡之美,暗劝大家都和气一些,莫要如此针锋相对,伤了亲情。 “舅祖,表妹二九年华,我那弟弟耶律晖才五岁,舅舅真等得起?” 耶律南仙火力全开,伤言扎语张口就来,毫不留情。 耶律南仙很清楚,萧奕若不是受不了家中儿子请求,绝不会答应皇帝来做说客,那条件也不难猜,无非就是许诺萧崇女做皇后,重建一个萧奕一脉说得算的萧氏后族。 萧奕被这话噎得老脸一红,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对于他这百战将军,性格火爆的人来说,拿孙女去做交易,确实有些挂不住脸。可自己儿子和家族已经决定了走这一条路,他这老家伙还能改变什么,无非是能帮多少帮多少罢了,徒留一声无奈的叹息。 耶律斜轸见此,冷着脸帮腔道:“公主,怎么说老国公也是你舅祖,如此说话不太合适吧。” “梁王,牛到死都不知道自己耕不完那半亩田,你可要小心了。” 耶律南仙眼眸中满是嘲讽,那眼神仿佛能看穿一切,直击人心。 “够了!这就是你最后的态度!” 辽皇眼眸冰冷如刀,死死盯着耶律南仙双眸,那目光仿佛能将人穿透,让人不寒而栗。 耶律南仙见此,亲自给辽皇斟了一杯酒,复又自己倒了一杯,满是愁苦道:“父皇,我是个女儿家,你要拿走我的依仗,今后女儿岂不是要跟耶律拔芹一样,被人随意摆布?若父皇真的疼我,就应该给女儿未来足够多的底气。” 说着就要拿起酒杯敬酒。 “啪!” 辽皇奋力拍桌,耶律南仙接触酒杯的一刹,还没来得及拿起,就被辽皇震落桌下,酒液倾洒,将耶律南仙的衣裙溅湿了一片。 耶律南仙悠悠起身,拱手谢罪:“仙儿惹父皇生气,罪该万死。但衣裙污秽,有伤皇家颜面,待女儿更换后,再来谢罪。” 辽皇深深看了她一眼,摆摆手,冷声道:“宫嬷嬷伺候人细心周到,她陪你去吧。” “好!” 耶律南仙盈盈一拜,转身回到内堂。 行至连廊,耶律南仙看了眼身后皇帝的耳目,心中冷笑不已。她莲步频移,越走越快,越走越急,在廊腰缦回的公主府来回穿梭。身后宫嬷嬷不敢懈怠,紧紧跟随,始终保持耶律南仙的背影在自己的视线之内。 没走多远,就在她目不转睛之际,一队丫鬟端着果蔬鱼贯而出,直接阻塞了整个廊道,挡住了宫嬷嬷的去路。 宫嬷嬷早有准备,一脚踏地,飞身而起,随后踩着廊道栅栏脚步如飞,如履平地,眼看着耶律南仙的背影消失在了转角,宫嬷嬷眼眸一冷,奋力一踏,栏杆应声而断,她整个人抢身到转角,再次看到耶律南仙的背影,心中稍安。 随后,疾步趋近,牢牢守护在耶律南仙身后。 耶律南仙冷哼一声,推门未入,在一众丫鬟的伺候下重新换上了衣衫,再次回到了正厅。 辽皇见此,不着痕迹的看了眼宫嬷嬷,见她点头,便不再多言,淡淡道:“南仙,你母亲近日很是思念你,你该多去看看你母后。” “是儿臣思虑不周,过几日便入宫陪母后说说话。” 耶律南仙轻笑回应。 “今日便跟朕入宫,陪你母亲谈谈心,好纾解你母的相思之苦。” 辽皇不由分说,作势就要起身,那语气不容置疑的意味。 “父皇,萧氏刚来了消息,若再不给北院兵分发饷银,他们可要找上京城了,女儿这几日为了这事头疼不已,抽了不少兰蔻坊的钱都还没凑齐,这几日若是还不解决,北院的两万兵怕是会出什么大乱子。” 耶律南仙语气平淡,看不出丝毫忧愁,却暗带几分威胁之意。 辽皇冷笑一声,威严道:“有斜轸的三万铁林军,能出什么乱子?莫要担忧,朕自会解决。” 言罢,看向宫嬷嬷,淡淡道:“带公主入宫!” “是!” 宫嬷嬷轻声回应,作势就要动手。 “住手!你一个奴才也敢对我主子动手!” 萧瑟瑟怒吼一声,带着数十名安抚司便冲了出来,迅速将众人牢牢围住。 辽皇见此,面色阴沉到了极点,仿若暴风雨来临前的黑暗,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耶律斜轸冷笑一声,看向耶律南仙,讥讽道:“公主,你这聪明人怎么做起糊涂事来了?本王既然来了,铁林军会不在?我劝公主还是管好自己的家奴,不要不知死活。” 耶律南仙面色阴沉如水,轻抿嘴唇,冷声道:“都退下!我去宫中看望母后,过几日便归。” “主子!” 萧瑟瑟一脸焦急之色,那眼神中满是担忧。 “听不懂本宫的话吗?” 耶律南仙厉声呵斥。 “是!” 萧瑟瑟低眉,闷声回应,那声音里满是无奈与不甘。 耶律南仙不再言语,跟着辽皇坐上回宫的马车。 安国公主府的人刚追出府邸,就被数百铁林军团团围住,根本不得出去分毫,只得咬牙切齿的重回府内,满是愤怒与无奈。 萧瑟瑟见诸事已定,身形在公主府的廊道间来回穿梭,最后在一处木质墙壁停下,仔细留意周围动静,良久,有节奏的敲击墙壁三下。 不多时,木质墙壁突然向内而开,萧瑟瑟闪身而入,墙壁重新关闭,墙壁回归原样,毫无破绽。 萧瑟瑟熟门熟路,快步走下楼梯,行至暗室底部,待见到一身酒污的耶律南仙后,轻声禀告:“主子,一切顺利,山踟蹰已经入宫。” 耶律南仙点头,心中古井无波,一切都在她的掌控之中。 这山踟蹰是她早早就培养的替身,模仿的耶律南仙音容笑貌,一举一动,即便是最亲近的人也难辨真假,那容貌更是以最上等的人皮面具覆盖,足以以假乱真。 自从皇帝令遥辇超出任镇北大将军之时,她就猜到皇帝必然会在这几日对自己动手,随后接连几日的邀请,耶律南仙都没有去,并不是什么故作姿态,而是为了传递一个消息,告诉辽皇她已经知道了他的心思,逼他亲自前来。 果不其然,辽皇有备而来,还带了京城军方的新老巨擘来做说客,或者说是威胁更恰当。 耶律南仙不是傻子,她清楚的知道,辽皇做事向来是斩草除根,从来不会有谈判的可能和余地,说那些话无非就是缓兵之计,希望她自己识趣,放弃所有权力,甘心做个任人摆布的公主。 鉴于此,耶律南仙席间说话故意伤言扎语,为的就是激怒三人,从而找机会脱身,换出山踟蹰这个替身。那杯酒便是她借机洒到自己身上,以此借口脱身。 幸好她早就做好了准备和安排,不然还真被皇帝给囚禁于深宫之内,永无出头之日。 从今日来看,国公府怕是已经从中立慢慢偏向了皇帝,耶律斜轸依旧是那个笨牛,还没认识到自己的危机,甘愿做皇帝手中的快刀,任人驱使。 眼下这局势,越来越严峻。她能想到,如大兄回京,必然会落入皇帝和遥辇超的圈套之中,可若是不回京,萧氏一族和自己的朝堂势力怕是要彻底被皇帝清扫干净,这是一个两难的抉择,不知大兄是如何想法。 如此分析,一切关键就在大兄是否已经在达鲁古城脱身,是回京还是另有打算,这关乎两人接下的行动,必须尽快弄清楚。 想明白了这些,耶律南仙朝萧瑟瑟吩咐道:“从地道出府,我要尽快知道太子的消息。” “是!” 萧瑟瑟一脸郑重,急步离去,匆匆消失在黑暗之中。 暗室之内,烛火如豆,摇曳不定,昏黄的光晕在四周的墙壁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耶律南仙一袭素衣,茕茕孑立,静坐在这一方幽暗中。 她的指尖仿若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缓缓抚上腰间,轻轻摩挲着那枚水云青木福寿佩。那细腻的纹理在她的摩挲下,似是承载着往昔的温暖与回忆,每一次触碰,都让她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仿佛在这暗室中,唯有这件旧物能给予她些许慰藉。 她本就天生丽质,肌肤胜雪,在这朦胧的光影交织下,那微微蹙起的眉头,如一弯浅月隐于云层,双眸中隐隐泛起的愁绪,好似笼罩在山间的薄雾,为她的美增添了几分楚楚可怜的韵致。 这般模样,恰似那隐匿于深山浓雾中的高山杜鹃,花瓣半掩,若隐若现,美得朦胧,艳得脱俗。 耶律南仙沉默了许久,将玉佩抬到眼前,轻叹道:“我有些想你了呢。” 声音哀怨,在这狭小逼仄的暗室里悠悠回荡,回应她的却只有烛火轻微的跳动之声,再无其他。 第404章 入上京 <特别鸣谢:tijin的大神认证,特此加更。> 杨炯一路疾驰,马蹄翻飞,踏雪而行,转瞬之间,已临近上京周遭。全军隐于山林之中,恰似蛰伏的猛虎,蓄势待发,只等一声令下,便要踏平这金国都城。 营帐之内,烛火摇曳,映照出木海矍铄的面容。 木海身姿挺拔,目光如炬,缓缓开口:“老夫已与十四族故旧以及只儿斤部的城防卫队长取得联络。他们在这上京城中,广布眼线,军政各处皆有其身影。 这上京城,百姓逾三十万之众,几千人马进入,掀不起任何波澜。当下最紧要之事,便是如何在神不知鬼不觉间潜入上京,此乃成败之关键。” 杨炯微微颔首,眉头轻蹙,陷入沉思。 俄而,他缓缓开口,声音沉稳而坚定:“若伪装成商队,最多也只能混入五百人,且需多次分批,暗中行事。若是过多商人入城,难免引人侧目,被有心人察觉。若扮作三皇子的卫队,倒是还能再混入一千人。” 杨渝听闻,秀眉微蹙,眼中闪过一丝疑虑,问道:“你可是打算用完颜百哲的身份,引诱完颜允宗上钩?” 杨炯神色凝重,沉声道:“正是。完颜菖蒲这女子,心思深沉如渊,城府之深,令人难以揣度。我不敢贸然轻信于她,故而只能行此险招。大摇大摆地扮作回京的完颜百哲,在其府邸设下圈套,静候完颜允宗自投罗网。 一旦成功,我军便能以完颜允宗为人质,直捣皇城。如此一来,既能减少不必要的伤亡,又可确保内应的安全,值得一试。” 木海闻言,双眼陡然一瞪,目光如利刃般射出,怒声喝道:“你这小子,怎的如此妇人之仁!我只儿斤部的儿郎,个个皆是铁骨铮铮的好汉,岂会贪生怕死?既然敢做此事,便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何须你这般心软! 再者,你这计划,简直是在刀山火海之中行走,太过凶险。你明知完颜允宗与完颜百哲已然决裂,却还要扮作完颜百哲入城,倘若完颜允宗心狠手辣,直接命大宗正府将你拿下,你当如何应对? 倘若他们中途察觉我们奇袭的计划,知晓了皇陵之事,猜出一二,全城必定加强戒备,那时你又该如何是好?你这分明是在赌,哪里算得上是周全详实的计划!” 杨炯无奈苦笑,翻了个白眼,说道:“那依您老人家之见,我该如何是好?难道要率领这九千兄弟,去强攻守军三万的上京吗? 我这些兄弟的性命可金贵的很,他们可以不惧生死,但我不能愚蠢地将他们往死路上送。这计划看似冒险,可一旦成功引得完颜允宗前来,那进攻皇城之路便会畅通无阻。 所以,问题的关键在于如何能引诱完颜允宗自投罗网,如何在他们得到消息、加强戒备之前进入上京,进而直捣皇城。” “大人的意思是……徒单静!”毛罡眼眸骤亮,忍不住惊呼出声。 杨炯点头,嘴角泛起一丝淡淡的笑意,随后整肃精神,神色庄重地说道:“众人皆知完颜百哲因何出城。据安抚司传来的情报,完颜允宗极为看重他的这个未婚妻,毕竟徒单氏的支持,对他而言至关重要。 抓住徒单静,也符合完颜百哲的一贯行事作风,所以此计划极具可行性。当然,经历了上次之事,徒单静想必已经有所防备,身边护卫定然不少,或许近期根本就不会出门。 若真是如此,我们便不能再等。那就威胁完颜菖蒲,让她带我们进入皇城。炸开皇城之后,让木老的内应直接打开城门,放后续的兄弟入城。 眼下这两个方案,关键就在于时间。 我有预感,咱们的行踪或许已经暴露,为了以防万一,必须尽快行动,最晚不得超过六个时辰,今夜子时之前,务必攻入皇城。” 众人见杨炯主意已定,也深知此事刻不容缓,有计划总好过毫无头绪。至少杨炯这计划颇具可行性,一旦成功,堪称伤亡最小、收益最大的良策。 当下众人便不再多言,静静地等待杨炯发号施令。 杨炯见众人并无补充意见,下令道:“姬德龙,你与阿里齐一同装扮成商队,混入上京城。入城之后,哪里都不要去,在南门附近仔细摸清守备状况。一旦出现意外,咱们兄弟便自行打开城门。” “末将领命!”两人齐声应道,声音雄浑有力,仿若洪钟鸣响,在营帐内久久回荡。 杨炯点头,目光转向毛罡,继续说道:“毛罡,你统领剩下的七千五百兄弟,在城外隐蔽待命。若亥正时分还未收到我的信号,就说明局势突变,你便无需再等命令,由姬德龙接应你,迅速带领兄弟们进城,强攻皇城!” “是!”毛罡神色凝重,沉声领命,周身散发着一股坚毅果敢的气势,整个人如同一把出鞘的利刃,锋芒毕露。 “我与杨渝将军,领兵一千,扮作回京的完颜百哲。若一切顺利,亥正之前便可打开皇城正门;如出现意外,那我便会逼迫完颜菖蒲入宫,炸塌城门,强行攻入皇城。”杨炯神色坚决,眼眸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 见众人面色沉重,杨炯出言鼓舞:“兄弟们,咱们历经千难万险,跨越数千里之遥,今日终于兵临上京城下,名留青史、威震天下的机会,近在眼前。待我等功成之日,兄弟们一同归家,不醉不归!” “一同归家!不醉不归!”众将齐声呐喊,声震云霄,气势磅礴。 杨炯见诸事已毕,便不再多言,大步流星地走到前军,点齐一千鄂温克族人,整军准备出发。 青黛和文竹款步上前,为杨炯和杨渝细致的铺盖人皮面具。 “姐夫,姐夫!”李澈像一只欢快的小鹿,蹦蹦跳跳地走到杨炯身前,扯着他的衣袖,小声呼喊。 “嗯?”杨炯轻声应道,目光中带着一丝温和与宠溺。 “内个,内个!”李澈小脚在积雪中轻轻捣鼓着,低着头,神色颇为扭捏,脸颊上泛起一抹淡淡的红晕。 杨炯见状,心中觉得好笑,轻声问道:“想跟我进城?” “嗯嗯!”李澈重重点头,大眼睛扑闪扑闪的,满是期待之色,眼中的光芒仿若夜空中闪烁的繁星,璀璨夺目。 “行。”杨炯爽快地答应道。 “姐夫,我很乖的,我听你的话,绝对……啊?”李澈本以为杨炯会拒绝,正慌忙表态,话刚说了一半,便迅速反应过来,清澈的眼眸中瞬间满是激动之色。 杨炯宠溺地一笑,解释道:“这次计划有些冒险,中途或许需要你帮忙。” “是!保证完成任务!”李澈高兴地大声呼喊,学着士兵的样子,利落地行了个军礼,模样可爱又俏皮。 杨炯下意识地想要摸摸她的头,但马上反应过来,收回手,轻笑道:“快去换人皮面具!” “是!”李澈背过身,找出自己的人皮面具,熟练地戴了起来,动作敏捷而熟练。 “杨大哥,我……我也……”梁洛瑶像一只受伤的小鹿,可怜巴巴地走上前,眼泪汪汪,其意不言而喻。她的眼眸中满是哀伤与期待,让人看了心生怜惜。 杨炯无奈地轻叹一声,看着她那渐渐长开的眉眼,心中明白,她这是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自己的仇人。可她又深知自己没有李澈那般通天的本事,只能这般楚楚可怜,满眼都是期待和委屈。 “你要时刻跟在我身边,不许到处乱跑,知道吗?”杨炯轻声嘱咐道,语气中满是关切与温柔。 梁洛瑶听了,眼眸瞬间转喜,哪还有刚才半点哀伤模样。 “你……你个小丫头,跟谁学的这是!”杨炯无奈地笑骂出声。 李澈在一旁看得直撇嘴,嘲讽道:“她还用学?她会的可多着呢。” “你闭嘴!”梁洛瑶狠狠地瞪了李澈一眼,转而脸色微红,从背后拿出一朵不知从何处采来的冰凌花,无比小心地插在杨炯的怀中,而后逃也似的离开了现场。 李澈见此,心中气闷不已,暗自骂自己当初在鸣沙城就不该带上她。这下可好,当着自己的面撩姐夫,这以后怕不是还想要做我姐姐吧! 杨渝睨了杨炯一眼,冷冷道:“你可真是公主的克星!” 杨炯翻了个白眼,低头看向怀中淡黄色的冰凌花,嘴角不自觉地泛起一丝笑意,轻轻将这份珍贵的礼物放入怀中,并没有理会杨渝的话。 那冰凌花在他的怀中,仿佛散发着淡淡的清香,透过他的胸膛,丝丝缕缕的萦绕在他的心头。 梁洛瑶身世可怜,自幼母亲早逝,又从未得到过父亲的疼爱。在她的世界里,从未有过一个可以依靠的男性角色。而自己的出现,或许填补了她内心深处的这份空缺,让她不自觉地将情感投射到了自己身上。 自从得知梁洛瑶是流落在外的公主后,木海便不止一次找杨炯商议她的未来。木海的想法很明确,他希望将梁洛瑶留在金国,由他亲自辅佐,成为克烈部的族长。 在木海心中,这是他对梁洛瑶母亲温落阳的一种偿还,也是他对梁洛瑶的一份责任。然而,杨炯却满心忧虑。他深知,一旦完颜撒离赫知晓梁洛瑶的存在,以他的身份,怎会任由这个公主流落在外?梁洛瑶若被抓回去,等待她的很可能是被当作政治筹码,成为各方势力争斗的牺牲品。 木海对此却信心十足,他给杨炯详细的剖析过当前局势。 金国部落众多,完颜撒离赫不过是通过与徒单部、蒲鲜部、胡里改部联姻才壮大了势力,登上了皇位。金国向来是强者为尊,对以这种方式成为部落共主的行为嗤之以鼻,许多部落对他早就心存不满。 一旦上京皇城被攻破,完颜撒离赫的威权必将彻底丧失,到那时,各部群起反抗,他自顾不暇,哪里还有心思去管一个流落在外的公主。 杨炯听后,不置可否。他对金国的部落情况和内部斗争确实了解有限,仅凭木海的一番话,实在难以做出判断。毕竟,这是梁洛瑶的人生,他不能替她做决定。 于是,杨炯多次与梁洛瑶谈心,试图帮她理清思路。面对这艰难的抉择,梁洛瑶一脸茫然,完全不知道该如何选择。 此事便暂时被搁置下来,杨炯决定,先帮她报了仇,再做打算。对于梁洛瑶的感情,杨炯两世为人,又怎会感受不到?但他心里明白,这不过是小孩子的移情寄托,时间一长,自然会慢慢淡化。 杨炯心里十分清楚,对待梁洛瑶,分寸的拿捏至关重要。既不能因言语或举动让她伤心难过,又得时刻保持恰到好处的距离,避免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他深知,少女的小心思最忌讳拿出来谈论,梁洛瑶本就脆弱敏感,若是在众目睽睽下遭受言语伤害,她长久以来小心翼翼隐藏在心底的自卑,将会受到极大的打击,杨炯自然不会做这种蠢事。 杨渝见杨炯不理自己,轻哼一声,赌气似的率先赶往了前军。 杨炯见此也没去触霉头,他和众多红颜知己之间,绝对不会互相谈论其他女子,尤其是感情之事,更是只字不提,这是他的原则和底线。 杨炯心里门儿清,在众多红颜之间,感情之事犹如雷池,不可轻易谈论。一旦在某个女子面前谈及对其他女子的看法,不管对方是有意揣度还是无心之举,知晓心意后,总会不自觉地做出比较。 有了这个比较之心,继而就会生出嫉妒之情,实则是埋下了一颗纷争的种子,极有可能滋生出相互攻讦的祸端。这种自找麻烦的糊涂事,杨炯自然是坚决不会做的。即便瑶瑶的情况与他人有所不同,可其中道理,实则是一般无二。 想到此处,杨炯收敛心神,抬眼望去,见众人已然准备就绪,各个精神抖擞,只等他一声令下。 他不再迟疑,大步上前,一把拉过戴着人皮面具、神色复杂的完颜菖蒲,沉声道:“出发!” 完颜菖蒲看着杨炯这与自己三弟一模一样的面容,良久,突然眸子一冷,质问出声:“你要杀我二弟?” “你聪明得有些过分!”杨炯沉声回应,声音中带着一丝冷意与警惕。 “你……你就不怕我大金跟你们大华不死不休?”完颜菖蒲冷声喝问,目光中满是威胁与愤怒。 杨炯听了,眼珠一转,开口道:“你们金国部落众多,彼此之间并非铁板一块,内部很多部落对完颜撒离赫的统治并不认同,许多部落都已经显现出分离反抗的趋势,这也是完颜撒离赫为什么要御驾亲征的原因之一,为的就是借大胜之威压制国内矛盾,将反对派彻底铲除。 我若攻下皇城,完颜撒离赫的权威必将受到沉重的打击,届时各部落再无顾忌,纷乱四起之下,他自顾不暇,还想跟我大华不死不休,他先镇压住叛乱再说吧。” 完颜菖蒲死死盯着杨炯,冷着脸道:“你倒是对我大金了解颇深,看来你并非一时兴起,而是早有预谋!” 杨炯听她如此说话,心中稍安,这说明木海所分析的局势并无差错,至少在完颜菖蒲这聪明女人这里得到了认可。 杨炯心中有了计较,面不改色地平静道:“你了解你二弟,我若以完颜百哲的身份抓了徒单静,你说他会不会来?你的弟弟中,成年且有资格继承大统的好像就剩下他一个,现在你有两个选择。 一、跟我合作,帮我进入皇城。二、拒绝合作,我抓了完颜允宗,一样可以进皇城,到时候你们兄妹就都在下面团圆吧。” 完颜菖蒲听了,望着杨炯的双眼,沉默不语。 她知道,杨炯这计划的成功性极高,自己那二弟,最看重的便是徒单氏的支持,为了徒单静,甚至不惜同三弟彻底决裂,又怎会不上钩。 正如杨炯所说,大金目前剩下的成年皇子,仅有二弟一人,最小的四皇子完颜钦查年仅十岁,杨炯若发起狠来,很可能将皇子屠戮殆尽,这对于完颜氏来说简直是灭顶之击。 可完颜菖蒲也不敢赌,她不确定杨炯是否是一个信守承诺之人,一旦自己帮他进入皇城,他若继续屠戮皇子,那她完颜菖蒲可就真成了天下人的笑柄。 想明白了这些,完颜菖蒲深吸一口气,平复了内心的波澜,淡淡回应:“你容我再考虑考虑。” “你只有三个时辰考虑,希望你能给我想要的答案!”杨炯说完,将她交给内卫,打马朝南城而去。 刚入城门,布耳善驾轻就熟,神色倨傲地将手中令牌扔给城卫兵,冷漠喝道:“快点!” 京城的卫兵,战斗力或许比不上禁军,但这眼力却是一等一的好。他们可是亲眼看着三皇子出京,如今那高坐马背之人,不是三皇子还能是谁? 他们虽然听了些风声,可却绝不敢掺和进皇子的争夺之中。这城卫兵也是个伶俐人,手中的令牌看都没看,双手恭敬地递还给布耳善,大声道:“岂敢岂敢,恭迎殿下入城!” “恭迎殿下入城!”城卫兵齐声高呼,声音整齐响亮,在城门间不断回荡。 杨炯微微点头,挥动马鞭,打马入城。 “殿下且慢!”一满脸横肉的中年军汉拦住杨炯去路,大声呼喊。他的声音沙哑而粗犷,语气中尽是执拗。 杨炯皱眉,冷冷地看着这城卫队长,杀气弥漫。 军汉见此,咬着牙道:“二殿下和大将军有令,千人入城必须通告中枢,卑职已经遣人去通禀,还望殿下体谅,稍等片刻。” “啪!”杨炯一鞭子直接抽在了他脸上,眼眸森冷如刀。那鞭子带着凌厉的风声,抽在军汉脸上,留下一道醒目的血痕。 “卑职依令行事,望殿下体谅!”军汉毫不退让,身体微微颤抖,不知是因为愤怒还是恐惧,声音都拔高了几分,显然是生了几分怨气。 杨炯冷笑不止,知道时间不等人,既然你自己找死,那谁也拦不住。当下便冷着脸挥了挥马鞭。 身后亲兵得令,一拥而上,将这军汉牢牢制住,随后拖到城门角落,几刀下去,那军汉的惨叫声戛然而止,很快便没了声息。 其他城卫兵见此,心中暗自庆幸自己没去做那出头的椽子。 这军汉做了十几年的城卫队长,天天嚷嚷着郁郁不得志,前几日二皇子视察城防,就随口说了句:“辛苦了。” 这卫队长痛哭流涕,当即表了忠心,人家皇子随口敷衍,怎会将他放在心上,不过是笑笑,并未接话。 经此一事,这位队长便自以为有了靠山,行事愈发莽撞。如今竟不知死活地冲撞三皇子,还大言不惭地要按章办事,当真是个没脑子的蠢货。 这里的人,谁不明白,这些所谓的规章,只能用来约束普通百姓,对于皇子这般身份尊贵之人,他们本身就是规章。想要攀高枝求富贵无可厚非,可如此没头没脑地蛮干,落得这般下场,实在是咎由自取。 布耳善一脸冷漠,随手将十两银子扔给一旁的城卫兵,语气平淡地说道:“突发恶疾,你们自行处理。” 城卫兵忙不迭地伸手接住银子,脸上瞬间堆满了谄媚的笑容,大声回应道:“谢殿下赏!” 杨炯面沉如水,率领着兵马进入上京城。 城卫兵们熟门熟路,三人迅速将那队长的尸体拖到僻静之处,寻得城中专门负责处理此类脏活的“黑人”,给付二两银子,这些人自会将事情办得干干净净。余下的八两银子,三人便私下平分。 天之下,一条人命十两银子,普通人家半年的开销。 第405章 刁蛮小姐 话说那杨炯,领着一千卫队,扮作完颜百哲的模样,大摇大摆地朝着皇子府邸而去。 一路上,百姓们见了,纷纷如同见了瘟神一般,匆忙避让。瞧那些人,一个个眉头紧蹙,神色中满是嫌恶,仿佛这“完颜百哲”身上带着什么秽气,避之不及。 有的百姓匆匆忙忙,脚步慌乱,像是身后有恶犬追赶;有的则捂着口鼻,侧过身子,满脸嫌弃地快步走过。那些年轻的姑娘娘子们,更是吓得花容失色,发出一声声尖叫,裙摆飞扬,慌不择路地四散奔逃。 不过片刻,这街道便瞬间空荡无人。 杨炯见此情景,眉头微微皱起,转头看向身旁的完颜菖蒲,眼中闪过一丝不屑,冷声骂道:“就这等人嫌狗厌的混账东西,你还这般护着他,不觉得丢人吗?” 完颜菖蒲心中暗自叹息,脸上却依旧保持着平静,轻轻抿了抿薄唇,神色淡淡地回应道:“若你的弟弟也是这般行径,你又当如何?难不成真能狠下心来大义灭亲?这世间,亲情二字,岂是说割舍就能割舍的?” 说罢,她微微抬起头,目光望向远方,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无奈和惆怅。 杨炯听了,脸上闪过一丝不悦,用力抽了下马臀,冷哼一声道:“我并无弟弟,即便有,我杨家也断不会教出这等畜生。便是我最荒唐之时,也不敢做出这等伤天害理之事。 他落到今日这般下场,皆是你们平日纵容溺爱之祸。从小不加管教,任由他胡作非为,你早该想到会是这个结果,怪不得谁。” “我听闻你有个妻妹,若她也做出那等天怒人怨之事,你又该如何处置?”完颜菖蒲不依不饶,目光如炬,紧紧盯着杨炯,又缓缓转头看向身后的李澈,继续追问。 “绝无可能,我别的不敢保证,但从不欺压良善这一点永远不会变。”杨炯语气笃定的回应出声。 完颜菖蒲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浅笑,语气轻飘飘地说道:“是吗?那我倒要问问,是谁在我马鞍上涂的痒药?是谁半夜折腾我三弟起身,惊吓于我?又是谁在我水囊中下的慢性毒药?这些事,你不会毫不知情吧?” 杨炯听了,脸色瞬间变得阴沉起来,眉头紧紧皱成一个“川”字,回头看向李澈三人。 只见李澈眼神闪躲,一会儿望向天空,一会儿又看向地面,双手不自觉地揪着衣角,那模样,任谁瞧了都知道是做了亏心事。再看一旁的梁洛瑶,扑闪着大眼睛,佯装镇定,看向杨炯时,尽力装出一副疑惑之色,不时还嘟嘟嘴,满是无辜之态。 杨炯面色一冷,眼中闪过一丝怒色,狠狠瞪了两人一眼,开口骂道:“你们俩可真有本事!都会给人下毒了,还被人给抓了个正着,不嫌丢人!” “都是被子干的!”两人竟异口同声,纷纷指向一旁的耶律倍。 “你……你们忒不讲义气!平日里称兄道弟,关键时刻却将责任全都推到我身上,你们……你们太过分了!”耶律倍气急败坏,脸涨得通红,跳脚大骂。 “你们三个等着,等我空闲下来,一个都跑不了!”杨炯面色阴沉,满脸皆是教训之意。 倒不是反对三人用手段,毕竟三人身份特殊,若真被自己带成小白兔,以后自己不在他们身边,岂不是会被人欺负死。杨炯气的是三人想做却又下不去狠心,结果做了还被人发现了,这就太蠢了。 三人中也就耶律倍够狠,直接下了毒,但还被完颜菖蒲给发现了。这就说明他做事之前没动脑子,根本就没查清楚对方的底细就下手,这要是回了辽国朝堂,不被人玩死才怪。 三人跟随杨炯已久,早就摸透了他的脾气。见他此刻虽在发脾气,可语气里却听不出多少愤怒,反倒满是谆谆教诲的意味。他们三个皆是心思聪慧之人,瞬间就明白了杨炯因何生气。 李澈微微低下头,双颊绯红,默不作声。她的双手紧紧地攥着衣角,头垂得更低了。梁洛瑶俏皮地吐了吐舌头,摆出一副乖巧听话的模样,眼睛却不时偷偷地看向杨炯,那小心翼翼的模样生怕杨炯讨厌自己。 耶律倍神色有些黯然,一直以来,他都将杨炯视作自己的榜样,如今被姐夫这般教训,心里实在不是滋味。他微微低下头,眼神中透露出一丝失落和沮丧。 完颜菖蒲见此情景,眼眸轻轻一挑,眼中闪过一丝狡黠,揶揄道:“现在可还有什么话说?你们自己行事不端,却还在这里教训别人,岂不是可笑至极?” 她一边说着,一边轻轻地摇了摇头,脸上带着一丝嘲讽的笑意。 “第一,你是俘虏,本质上是我的敌人。第二,我双标。”杨炯冷着脸,耍无赖回应,眼神中尽是傲慢。 “何为双标?”完颜菖蒲满脸疑惑,开口问道。 “宽以待己,严以待人。”杨炯随口解释道。 “你倒是坦诚。那请问,我算不算良善之人?我从未欺负过别人,更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之事,无非就是刺杀你两次,这应该也情有可原。你的家人如此做派,甚至还给我下毒,你可有什么解释?”完颜菖蒲大眼睛弯成月牙,对杨炯穷追猛打。她一边说着,一边打马靠近杨炯身旁,眼神中闪过一丝挑衅。 “你没完没了是吧!都说了我双标,不但如此,我还护短,你少跟我掰扯。”杨炯有些恼羞成怒。 完颜菖蒲淡淡一笑,看着杨炯的眼睛,突然道:“我若没有这识毒辨毒的本事,就真被他们下了毒成功了,最后还毒发身亡,你是否还能如此心安理得地说自己双标?你口口声声说你不欺负良善,可这般行事,与那等阴险小人又有何区别?” “你少跟我模糊身份,我们本就是敌人,本来就仇深似海。我生气是他们心太软,想下手却又没那个狠心,不然以他们的本事,你早就死了,哪还有机会跟我在这儿逞口舌之利。”杨炯直言不讳,冷声回应。 完颜菖蒲听了,转过头,目视前方,语气平淡却坚定有力:“那你就少评价我弟弟,我也双标,我更护短。他虽有诸多不是,但毕竟是我的弟弟,轮不到你在这儿说三道四。” 杨炯懒得跟她争辩,看着近在眼前的完颜百哲府邸,冷漠道:“你的时间不多了,尽快给我答案。莫要想着拖延,否则,休怪我不客气。” 话还未落,远处一红衣女子打马疾驰而来。待看见“完颜百哲”,女子一甩马鞭,杏眸圆睁,怒吼道:“殿下有令,抓住这畜生,送入大宗正府处置!” 她的声音尖锐而响亮,在街道上回荡着,引得众人纷纷侧目。 杨炯循声望去,见这女子立在街边。身着一袭明艳红袄,那锦缎面料泛着细腻光泽,领口与袖口皆以金线绣就繁复缠枝花纹,恰似将春日繁花穿于身上,明艳且贵气逼人。 巴掌大的瓜子脸,线条流畅自然,每一处转折都恰到好处,自带一股与生俱来的矜贵之气。眼眸恰似盈盈秋水,眼尾微微上挑,尽显狡黠与俏皮。高挺的鼻梁下,是不点而朱的樱桃小口,唇瓣微微嘟起,不言而娇,不语而嗔。 “姐夫,她就是徒单静,徒单山熊的嫡女,安抚司有她的画像,武功不高,脾气却极大,刁蛮任性,在上京可是出了名的难缠。”耶律倍在杨炯身后低声禀告。 杨炯微微点头,心中暗道:真是天助我也,正愁没机会抓你,你自己却送上门来,来了便别想走了。 当下,杨炯大声怒喝:“动手,动静弄大点!莫要让这小丫头跑了!” “是!”身后亲兵得令,对着冲向他们的十几个人满是不屑。一瞬间,弓弦震颤,箭矢纷飞,利箭带着呼啸的风声,朝着敌人射去。 这十几人皆是近侍司身负武艺的高手,听闻未来太子妃、大金皇后说是二殿下有令捉拿三皇子,他们根本就没有多想便跟了过来。 可让他们惊诧的是,三皇子怎么突然变得这么硬气,公然抗拒大宗正府的传唤,还敢当街杀近侍司的人,这莫不是疯了?这一下子,不但彻底跟二皇子和徒单氏结了死仇,还招惹了近侍司和宗室的人,算是将金国最有权势的人全都得罪了个遍。 近侍司众人被这数百箭矢覆盖,根本无处可躲。即便他们自诩高手,可面对如蝗的箭雨,也只有殒命的下场。他们的眼中满是不可置信,到死的那一刻都不明白,为什么平日里欺软怕硬的三皇子会这般硬气。 徒单静见此情景,也愣在了原地。 她今日路遇去中枢传报的卫兵,得知完颜百哲回京,当下怒不可遏。上次被他用计诓骗到府内,差点着了他的道,她长这么大,哪里受过这种委屈。 纵然允宗哥哥给她出了气,可她每次想来都后怕不已。当下愤怒和恐惧交织,再顾不得许多,叫上十几个近侍司的高手,假传允宗哥哥的旨意,就要抓完颜百哲去大宗正府。 大宗正府虽说是皇家处理宗族事务的机构,但却由三位完颜部、徒单部和蒲鲜部的长老轮流更替大宗正职位。前几日蒲鲜部大宗正轮换下去,现在正是徒单部大宗正掌印之时。 徒单静哪能放过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只要将完颜百哲抓进大宗正府,允宗哥哥和徒单部大宗正定能让他身败名裂,彻底失去竞争储君的机会,她也好早日成为太子妃,进而母仪天下。 可万万没想到,完颜百哲仿佛换了个人一般,竟然敢公然杀害近侍司,抗拒大宗正府传唤,这着实出乎她的意料。当下也来不及多想,转身就要逃跑。她的脸上满是慌张之色,双手颤抖地拉着缰绳,想要驱使马匹尽快逃离。 李澈早就收到了杨炯的吩咐,见这徒单静要跑,狠抽几下马臀,那马吃痛,向前飞奔而去。追上徒单静后,李澈一个飞身,如燕子般轻盈地飘落到她身侧,随后一掌打在徒单静的腰腹之上。 徒单静只顾着逃跑,根本没在意身后。待回过神后,李澈已到近前,那一掌她本能地想躲,可身体却被李澈牢牢制住,根本动不得分毫。 随着一声闷响,徒单静只觉得腹部一阵剧痛,她额头瞬间渗出一层冷汗,肚子里仿佛有无数道气息在乱窜,疼得她双膝下跪,抱着肚子不断哀嚎。 她的脸上满是痛苦之色,声音颤抖地喊道:“允宗哥哥不会放过你们的!” 杨炯翻身下马,走到徒单静身前,问过布耳善发音,开口确认道:“徒单静,你以为你能逃出我的手掌心?今日既然来了,就别想再走!” 徒单静抬眸,眼中满是愤恨,怒吼道:“完颜百哲,你这大胆狂徒,竟敢违抗大宗正府的传唤,你就等着被千刀万剐吧!”她一边说着,一边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却被李澈紧紧按住。 杨炯得到翻译,确认了徒单静的身份,心下稍安。 倒不是说不信任耶律倍的情报,而是身处异国,仅凭画像这单一凭证,难免会出现差错,必须通过其他方法确认徒单静的身份,这才有此一问。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杨炯对这个没脑子的刁蛮小姐也没了兴趣,吩咐五百人秘密散落府外,五百人入府组织防卫,静等完颜允宗到来。 “你这个畜生,我是徒单氏嫡女,未来的太子妃、大金皇后!你敢动我,必死无疑!”徒单静被内卫架着,脸上满是愤怒和不甘,头发也有些凌乱,失去了往日的高贵仪态。 杨炯得到翻译,看向身旁的完颜菖蒲,揶揄道:“你们大金,就你一个聪明人吗?就这还想当大金皇后,真是可笑至极!” “你这夸奖人的方式真不怎么讨喜!”完颜菖蒲白了杨炯一眼,冷漠回应。 “就这猪脑子,要不是生在徒单氏,早就不知投胎几回了吧。”杨炯看着依旧怒骂不休的徒单静,皱眉嘲讽。 完颜菖蒲轻轻捋了捋发丝,微笑道:“你说出这话我倒是很惊讶,你出身权贵之家,应该明白,上层之间的联姻,永远是利益的交换和输送,跟人的关系不大。 她生在徒单氏,这便是投了个好胎。她就算是头猪,是条狗,我二弟都会娶她。你应该很容易理解才对,为何还要多此一问?” “我有个好爹,我家不兴这个。我虽然明白,但并不认同这种理念,我还是希望双方感情能纯粹一点,即便有利益交换,也不能占据两人关系的全部,这样的感情不要也罢。 我只是好奇,谁会喜欢这么个没脑子的女人,她这四处宣扬要做大金皇后,你二弟知道吗?娶个催命婆回家,你二弟八字够硬?”杨炯吐槽道。 完颜菖蒲听了,无奈一叹:“不是谁都像你一样生在权贵之家,还能追逐自己的感情,很多人,或者说大部分人都是身不由己,没得选择。在这世间,又有几人能真正随心所欲呢?”她一边说着,一边微微摇头,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感慨。 杨炯沉默不语,知道她说得不错。他也不是要跟完颜菖蒲探讨出个什么结果,只是忍不住吐槽一下。就徒单静这性格,若放在大华,一个稍有见识的贵族之家都不会娶她,这不纯纯给家里招祸嘛。 完颜菖蒲见杨炯沉默,当下轻叹一声,不再多言,径直朝府邸深处的房间走去。 第406章 毒蛇缠身 杨炯驻足,看着远去的完颜菖蒲的背影,转身对李澈嘱咐道:“梧桐,你去看住她。记住,这女人诡计多端,心思深沉,不要跟她说话,更不要信她的话。一旦觉得不知道该怎么办好,就立刻打晕她,记住了吗?” 李澈重重点头,紧追完颜菖蒲而去。 “你跟来干嘛?”李澈回看着一同跟来的梁洛瑶,眉头轻皱,眼中满是疑惑。 梁洛瑶小脸一垮,嘴巴撅得老高,没好气道:“我担心你个笨蛋被她骗,来看着你。你呀,就是太单纯,人家说什么你都信几分,我能放心嘛?” 说着,还抬手轻轻戳了戳李澈的肩膀,满是调笑之意。 “你才笨蛋!”李澈瞪大了眼睛,像是被踩到尾巴的小猫,立刻反驳道,眼神里满是不服气,“我看你才是瞎操心,我还能被她给算计了?” “哼,你就会跟我发脾气,你等以后的!”梁洛瑶双手抱在胸前,脑袋一扭,气鼓鼓地说道。 “以后怎样?我告诉你,你休想,只要有我在,你那小心思就别想得逞。”李澈大眼睛瞪得溜圆,双手叉腰,一副气势汹汹的模样,仿佛在守护着什么重要的东西,绝不让人侵犯。 梁洛瑶毫不在意,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狡黠的笑容,好笑地反问道:“我什么小心思?你说说看?” “你……你不要脸!我当初就不该带你离开鸣沙城。”李澈一步上前,直直地盯着梁洛瑶,眼中满是愤怒和委屈,声音都不自觉地提高了几分,仿佛积压已久的情绪终于找到了宣泄口。 梁洛瑶听了,神色瞬间一暗,原本灵动的眼眸里蒙上了一层雾气,良久,才轻声开口道:“梧桐,我们是最好的朋友,你不该这样说话。我一直都把你当亲姐妹,你怎么能这么说我呢?” “你还知道我们是最好的朋友,我看你现在越来越放肆了。”李澈针锋相对,将这几日积攒下来的怨气全都一股脑地发泄了出来。 “所以你要我怎样?永远离开杨大哥?”梁洛瑶眼眸暗淡,声音几不可闻,微微低下头,让人看不清她的表情,“我……我也控制不住自己,我知道这样不对,可我就是没办法……” “我……我……我懒得理你。”李澈见梁洛瑶这哀伤的模样,心中亦是一阵揪痛,知道自己说话有些过分,可内心又像是被一团乱麻缠住,说不出的气闷。她咬了咬嘴唇,转身快走几步,跟着完颜菖蒲进入了一间豪华卧房。 李澈也不知怎么了,看见姐夫招惹别的女人就生气,尤其是自己亲近的人,她更是气闷不已。梁洛瑶是她最好的朋友,她那些小心思李澈再清楚不过,这让她突生一种类似于“背叛”的感觉,其中还夹杂着一些心酸和愁苦,复杂难言,让她困惑不已。 梁洛瑶很珍视自己跟李澈的友谊,可有些时候她就是控制不住想要靠近杨炯。她已经有意识地保持距离,可一对上杨炯那璀璨的眼眸和温柔的语气,一切情绪就都会被冲散得一干二净,只想被他保护,只想和他亲近。 梁洛瑶看着远去的李澈,轻抿薄唇,一咬牙,紧紧追了上去。 完颜菖蒲眼眸扫过进屋后就坐在一东一西的两人,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眼眸一转,轻声问道:“这是怎么了,刚刚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闹起别扭来了?” 两人皆是沉默不语,房间里的气氛瞬间变得有些压抑。李澈微微低着头,双手紧紧攥着衣角,像是在极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梁洛瑶则别过头去,看向窗外,眼神空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完颜菖蒲从一开始就暗暗留意杨炯身边的人。这个叫李澈的姑娘武功高得吓人,自己在大金明明可以跻身高手行列,可在她手下连两招都接不住,着实令人难以置信。 这个叫梁洛瑶的姑娘,跟自己小时候记忆中的那个温柔的女子一模一样,且她身后一直跟着只儿斤部的族长木海,大概率就是温落阳的女儿。 这些年她通过近侍司,知道了不少当年温落阳和裴满皇后的事。如今这梁洛瑶回来,显然是为了复仇而来。 完颜菖蒲心思敏感,对人的感情变化捕捉得极为精准细腻,她一直默默观察着周边人同杨炯的相处状态。对李澈和梁洛瑶的少女情思看得一清二楚,这两女的模样气质,渐开的眉眼,已经初露绝代佳人的风姿。 可令完颜菖蒲惊讶的是,杨炯还真就当两人是妹妹看待。 这倒是让她倍感意外,情报上说杨炯好色成性,更是有长安探花郎的名号,可无论是对自己还是对这两个小美女,好像都没有那方面的意思,眼神毫无淫邪之色。 她渐渐发现,杨炯对自己的部下和身边的亲人极为关心照顾,他能清楚地叫出很多人的名字,甚至还能简单地攀谈几句,对这个李澈和梁洛瑶更是宠溺,那些本是主帅才有的待遇和配给,全都给了这两个丫头,一言一行间,尽是不着痕迹的关心和照顾。 自此,完颜菖蒲就有了计划,只要知道杨炯的软肋,那一切都好办。 想到此,完颜菖蒲继续问道:“因为杨炯?我看你们俩对他都挺上心的,该不会是为了他争风吃醋吧?” 一边说,一边轻轻摇着手中的团扇,眼神在两人脸上来回扫视。 “闭嘴!”李澈和梁洛瑶一同怒喝,声音里带着明显的羞恼和愤怒。李澈的脸瞬间涨得通红,像是熟透的秋奈;梁洛瑶则紧咬下唇,双手不自觉地握紧,身体微微颤抖。 “哎,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君恨我生迟,我恨君生早。”完颜菖蒲意有所指,轻声吟唱,眼睛微微眯起,脸上带着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仿佛在回忆着什么,又像是在故意撩拨两人。 梁洛瑶听了,倏的起身,抬手就是一巴掌,“啪”的一声脆响,完颜菖蒲娇嫩的脸上立现一个红红的巴掌印。这一巴掌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仿佛要把所有的委屈和愤怒都发泄出来。 完颜菖蒲被打得一愣,眼底的愤怒一闪而逝,她缓缓抬起手,轻轻挽起发丝,脸上重新露出微笑,只是这笑容里多了几分寒意:“小丫头,按理说,你得管我叫大姐,你对我动手,一点都没有公主该有的仪态和礼仪。就这么沉不住气,以后还怎么在这世道里生存?” “你是谁大姐?你帮裴满,那就是我的敌人!我也不是什么公主,你少在这攀亲戚。”梁洛瑶咬牙切齿道,胸脯剧烈起伏,眼中满是恨意。 “你娘小时候还给我买过糖葫芦,给我讲故事哄我睡觉,咱们姐妹不该这样。”完颜菖蒲满是追忆之态,微微闭上眼睛,脸上露出一丝温柔的神情,像是真的沉浸在了过去的美好回忆中。 梁洛瑶听了,眼眸更加冰冷,那鸣沙城小霸王的狠厉重现眼底,咬牙道:“你要杀他,我就杀你。不管你有什么理由,只要你敢动杨大哥一根毫毛,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完颜菖蒲嗤笑一声,拆穿道:“别说姐姐没提醒你,杨炯对女人看似来者不拒,实则极有分寸和界限,你想……,难喽!莫要误了终身。你还小,有些事情,可不能凭心而做。” 梁洛瑶听了,愤而抬手,作势就要再给她一巴掌,却被完颜菖蒲牢牢抓住手腕,冷漠的看向梁洛瑶:“你当姐姐好欺负不成?我看你娘的面子上,才一直容忍你,可别得寸进尺!” 说着,完颜菖蒲手上的力气又加大了几分,抓得梁洛瑶眉头直皱。 “啊!”梁洛瑶被抓住的手腕突现一阵刺痛,作势就要抽手,可她越用力,越觉得刺痛点越多,疼得她不断呻吟。她的脸上满是痛苦之色,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看向完颜菖蒲的眼神满是杀意。 李澈见此,怒从心头起,身体蹭的一下窜起,留下一道残影,手结诛邪印,气势磅礴,眼神冷若冰霜,直奔完颜菖蒲的前胸而去。她的动作快如闪电,空气中仿佛都回荡着她愤怒的气息,这一印若是挨上,完颜菖蒲不死也得半残。 完颜菖蒲一直留意李澈的动作,见她起身,迅速放开梁洛瑶的手,冷漠而言:“这就是你给姐姐下痒药的下场,下次可别这么淘气喽。” 一边说,一边侧身躲开李澈的攻击,脸上带着一丝得意的笑容,仿佛一切都在她的掌控之中。 李澈回身扶住踉跄的梁洛瑶,声音里充满了关切,眼睛里满是焦急,急切道:“瑶瑶,你没事吧!” 梁洛瑶稳住身形,抬起手腕,见其上多了几个极其细微的红点,冷着脸问:“你对我做了什么?” “你一到冬天就手脚冰凉,这是体寒血虚之症,帮你扎了几针,现在感觉怎样?是不是一股暖流瞬间涌动全身,脚也没那么冷了?”完颜菖蒲轻靠着床榻,好整以暇,脸上露出一丝捉摸不透的笑容。 李澈听了,疑惑的看向梁洛瑶,见她气息并没有虚弱之态,非但如此,比原来更加雄浑有力,显然是体内阳气上升,经络的得以疏通之态。 她微微皱起眉头,眼神里满是疑惑,不知道完颜菖蒲到底在搞什么鬼。 梁洛瑶细细感受一下,好像手脚真没有原来那般冰了,但还是满是警惕的看着完颜菖蒲。她的心里充满了矛盾,一方面身体的变化让她不得不相信完颜菖蒲的话,另一方面,她又对完颜菖蒲充满了戒备,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她。 完颜菖蒲轻笑一声,摆摆手道:“放心,我知道杨炯在意你们,我没那么傻,赶紧去叫杨炯过来,我想好了,要跟他谈!” 说罢,仰靠在床榻上,闭上眼睛,一副悠闲自得的模样,哪有什么俘虏的自觉,活脱脱一副女主人的做派。 两人对视一眼,梁洛瑶小声道:“我去吧,你看着她!” 李澈点头,看向完颜菖蒲的眼神更加谨慎。 完颜菖蒲望着梁洛瑶的背影消失在门外,眼眸中闪过一丝转瞬即逝的怨毒,转瞬又恢复了那看似无害的温柔笑意。她心中冷冷一哼:杨炯,你总在我面前摆出一副道德君子的模样,大义凛然,装腔作势。这次,我不但要你的命,更要让你尝尝诛心之痛,我倒要看看,到时候你还能如何自持。 她嘴角微微上扬,勾勒出一抹看似温和的笑容,可那笑容却未达眼底,反而像是一层冰冷的面具,透着彻骨寒意。她微微眯起双眼,眼中寒光闪烁,恰似寒冬腊月的利刃,每一道目光都仿佛能割破空气,让李澈见了,心中的忧虑更是深了。 “我劝你别自不量力,我杀你不需要三个呼吸!”李澈眼眸冰冷,杀气四溢、 完颜菖蒲轻嗤一声,挺直上身,周身瞬间散发出一股阴狠气息,宛如一条蓄势待发的毒蛇,冰冷的目光锁定着眼前的猎物,随时准备发动致命一击。 她静静地凝视着李澈,双唇紧闭,一言不发,可眼底却尽是不加掩饰的戏谑,仿佛是在无声地挑衅。李澈见状,轻哼一声,随手抄起一个凳子,大大咧咧地坐在她面前,毫不畏惧地与她对视,眼神中满是不屑。 刹那间,房间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气氛愈发诡异而压抑,温度好似也随着外面的暴风雪骤降,寒气袭人。 第407章 暗流 <特别鸣谢:tijin的大神认证,特此加更!> 且说杨炯与耶律倍将完颜百哲的府邸细细巡视了一番。除了些许金银钱财,更寻得了诸多隐匿于暗处的密道密室。 待安抚司成功控制住几个完颜百哲的心腹之后,众人终是寻到了这罪恶的渊薮。才一踏入密室,一股腐臭与绝望交织的气息,恰似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扼住了众人的咽喉。 密室内昏暗无光,数十名少女,犹如破碎的人偶般,散落于各个角落。她们的衣衫,好似被野兽撕咬过的破布,零零碎碎地挂在身上,勉强遮掩着那伤痕累累的躯体。一道道血痕,仿若扭曲的蚯蚓,在她们苍白如纸的肌肤上蜿蜒爬行,新伤叠着旧伤,有些伤口还在汩汩冒着鲜血,与地上的污水、灰尘相互交融,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气味。 靠着墙角的一位少女,眼神空洞得犹如死寂的深潭,毫无焦距地凝视着前方,嘴唇微微张开,机械地重复着:“别过来,别过来……” 她的双手漫无目的地揪扯着自己的头发,指甲深陷头皮,鲜血顺着脸颊缓缓滑落,滴落在满是污垢的地面上,洇出一朵朵绝望的血花,可她却似被抽去了痛觉神经,浑然不觉。 又有一个女子,蜷缩成一团,浑身止不住地颤抖。她双手死死捂住耳朵,仿佛这般便能屏蔽掉那些恶魔般的声音。每一丝细微的响动,都能让她惊恐地瞪大双眼,随后爆发出一阵尖锐的、歇斯底里的尖叫,那叫声穿透密室的每一寸空气,直直刺痛着在场每个人的心。 还有几个妇人,虚弱地瘫倒在地上,身体如被抽去了筋骨,绵软无力。她们干裂的嘴唇微微开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用那饱含绝望与无助的眼神,向闯入者投去最后的一丝期许,那眼神,仿若黑暗中闪烁的微弱烛光,随时可能被无尽的黑暗吞噬。 “艹,这畜生,真真儿是死不足惜!”耶律倍见了这般场景,只觉眼前的一切如同一记重锤,心中满是惊讶与愤怒。 他自幼被姐姐耶律南仙带大,虽说未曾受过多少苦难,可姐姐对他管教极严,任何纨绔子弟的不良嗜好,都被南仙隔绝在外。 犹记得有一回,萧氏的一个近亲同辈带着耶律倍去逛青楼,不想被耶律南仙知晓,顿时雷霆震怒。那时的耶律倍,还是头一遭见姐姐发如此大的火,自那之后,他便再也没见过那个同辈。 耶律倍长这么大,平日里除了读书便是习武,倒也没什么特别的爱好,亦无什么远大志向,对于那皇位更是毫无兴趣,他一直认定,那皇位生来便应该是大兄所有。 得益于耶律南仙的管束,耶律倍全然没有皇家子弟那种盛气凌人的做派。或许是上头的哥哥姐姐将他保护得太好,他竟还难得地性子跳脱,作风正派。 此时见了这般惨状,他自是怒不可遏,恨不得立刻将完颜百哲的尸体拖出来,好好地凌辱一番,方解心头之恨。 杨炯见此情景,怒从心头起。这其中的姑娘,最小的看着还不到五岁,杨炯此时满心后悔,当初怎就答应了完颜菖蒲,给那畜生留个全尸,剁碎了喂狗都是便宜他了。 “都带去见完颜菖蒲,让她好好瞧瞧她那畜生弟弟干的好事!”杨炯声音冰冷到了极点,说罢,拉着眼神阴冷的耶律倍便走出了密室。 一路上,见耶律倍沉默不语,杨炯不禁轻叹一声,开口解劝道:“这世间,有诸多阴暗的角落。你日后若入了朝堂,便会知晓,他们所做之事,比这可要狠上一万倍。咱们能做的,也不过是给这些可怜人一个活命的机会罢了。 完颜菖蒲心思极为深沉,不过有一句话,我倒是信的,那便是她从未欺负过良善之人。从府邸下人对她的态度,以及称呼她为‘小姐姐’便能看出一二,这说明她还是有些良知。咱们如今不便出面,将这些受害者都送去她那里,完颜菖蒲至少能保证这些少女的生活。” “姐夫,人怎能可恶到这种地步?我姐常常教导我,仗着自己的权势去欺负那些弱者,是最低级的人才会做的事,根本上不得台面。那完颜百哲好歹也是个皇子,想要什么女人没有?他这般作为,到底为什么?”耶律倍满脸费解之色。 杨炯目光幽深,悠悠长叹:“勇者,挥刀向更强者;怯者,挥刀向更弱者。那完颜百哲,无法得到朝臣和皇帝的认可,更得不到百姓的支持,便只能通过这种方式来掩饰自己的失败,获取一种变态的掌控欲与征服感。也只有从欺负弱者当中,他才能寻回那所谓皇子的尊严。” “低级!”耶律倍冷声咒骂。 “确实低级!”杨炯附和一句,随后看着他,谆谆教导:“被子,你要牢记,咱们这身份乃是上天给的,理当懂得珍惜与感恩。即便做不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至少也莫要做那伤天害理之事。 你要学会自矜自重,一个人想要控制别人或许容易,可控制自己却极为艰难。一旦你能掌控了自己的欲望,那便没有什么事能难倒你了。 这上头的话,是我对你的期许;下头的,则是你姐对你的期望。咱们家人,活着便要顶天立地,死了也当无愧于心,如此便已经是极好的了。” “嗯。”耶律倍往日那嬉笑玩闹的模样全然不见,神色郑重地点头回应。 杨炯见他已然明白,便也不再多言。有些道理,南仙自会教导于他,毕竟,没人喜欢被人说教,尤其是孩子。 耶律倍见杨炯不再言语,咬了咬牙,开口问道:“姐夫,你……你可是喜欢完颜菖蒲?” “啊?”杨炯被问得有些猝不及防。 耶律倍深吸一口气,目光炯炯道:“姐夫,你为何不让我们宰了她?还给她自由,你明明知晓她这人心思深沉,日后必定会设法给咱们找麻烦,为何还要留下这个后患?” 杨炯听了,这才明白这小子之前为何非要给完颜菖蒲下毒,原来是怕自己一旦和完颜菖蒲纠缠不清,便会陷入两难的境地,这是主动将这种可能扼杀在摇篮之中,这小子,心思倒是不少。 这般想着,杨炯开口解释道:“我不是滥情之人,更不会食言而肥。我已然失信于南仙一次,断不会再失信第二次。 之所以不杀完颜菖蒲,是为了给咱们留个后手。谁也不确定完颜允宗会不会来,若他不上钩,那便只能逼着完颜菖蒲带咱们进入皇城。 不限制她自由,原因也很简单,她不是徒单静那种笨蛋。对于聪明人而言,什么限制自由、大刑伺候之类的法子,不会有太大作用。尤其是像完颜菖蒲这种心思深沉的女子,更是如此。 对付这种人,说难也难,说简单也极为简单。难就难在如何找到她的软肋,发现她的弱点,一旦被你发现,那事情就变得简单了,针对此进行威胁和谈判,这才能事半功倍。 所以,最好的办法便是给她自由,让她畅所欲言。聪明人有个共同点,那便是总以为自己聪明过人,只愿意相信自己所相信的。通过言语交锋,很快便能试探出她的心思,得到你想要的信息,这可比什么大刑伺候要管用得多。” “那姐夫可找到她的软肋和弱点了?”耶律倍恍然大悟,追问出声。 杨炯点了点头,说道:“完颜菖蒲自幼丧母,被裴满皇后带大,她一心想要报答这份抚育之恩,所以才对裴满的儿子如此上心。如今裴满的孩子,只剩下完颜允宗一人,这可是裴满最后的依仗和希望,完颜菖蒲绝对会不惜一切代价保住完颜允宗的性命。 咱们以徒单静引诱完颜允宗,我已然表露出要让金国皇嗣断绝的想法,完颜菖蒲怕是撑不了多久。保皇城还是保完颜允宗,她应该很快就会给咱们答案。” 耶律倍听完,由衷地赞叹道:“姐夫,还是你心黑呀,这谁能算计得过你呢!” “臭小子,没大没小!”杨炯作势就要踢他一脚,却被这小子轻易躲开,撒腿便跑。 “别忘了监视上京周边的动静!”杨炯笑着提醒。 “知道啦!”耶律倍摆手回应,很快便消失在了转角。 杨炯摇了摇头,抬脚便要去视察一下府邸的防备情况。还没走出多远,就见叶枝倚靠在门旁,见到杨炯后,微笑着摆了摆手。 杨炯满心疑惑,几步上前,关切地问道:“可是身子不适?” 叶枝并不作答,只是轻轻叩上房门,而后撤下人皮面具,整个人软软地倒进杨炯怀中,幽怨地说道:“你该交税了!” “我乃大华镇南侯,免租税!”杨炯佯装懵懂,环抱着她柔软的腰身,一本正经地回应。 叶枝妩媚地白了他一眼,取出一枚丹药,咬在唇上,欺身而上,直接吻上了杨炯,将这丹药渡进了他口中,两人缠绵良久,四目相对。 此时的叶枝,眼眸春水汪汪,而杨炯眼底则满是无奈。 “你可要努力呀,我怎么还没怀上呢!”叶枝一脸愁苦地说道。 杨炯只觉一个头两个大,这话听着怎么这般别扭呢,苦笑着回应道:“这才几日呀,哪有这么快?” “咱们可得抓紧时间,这次我吃了毓麟珠,给你吃了衍宗丸,我就不信我怀不上!”叶枝嘟着嘴,作势就要脱衣服。 杨炯彻底无语,都什么跟什么呀,这听着自己好似有多大毛病和难言之隐似的,怎么突然之间自己就成了生育机器了? “你行不行呀!”叶枝见杨炯愁苦的模样,嘟着嘴,眼眸中满是焦急之色。 “你调皮是吧!我今日便让你知道知道什么叫芙蕖映日,红荷漾波!”杨炯抄起叶枝的腿弯,大步走向床榻。 叶枝娇笑不止,侧躺在榻上,一脸懵懂清纯之态:“我读书少,只听说过芙蕖满径,青荷含露,你要不要看一下?” “小叶子,今日就让你知道撩我的后果!”杨炯怪叫一声,飞扑而上。 一时间,青荷盖绿水,芙蕖展红鲜。下有并根藕,上有并头莲。攀荷弄其珠,荡漾不成圆。一茎孤引绿,双影共分红。香乱舞衣翩,色夺佳人面。名莲尤可念,况复两心牵。 良久…… 杨炯起身,看了眼玉荷凝露的叶枝,调笑着问道:“还调皮不?” “哼,赶紧走,地主家不管饭!”叶枝羞恼不已,慵懒地白了杨炯一眼。 杨炯对这卸磨杀驴的小叶子满是无奈,几步上前,拉着她的手道:“别睡得太沉,这里可不太平,随时都可能出现意外。我带你来,是想让军医从这皇子府找些好的补充气血的药材给你补补身子,你倒好,专盯着什么衍宗丸,也不知羞。” 叶枝并没有接这话茬,而是紧紧握住杨炯的手,轻叹一声道:“你在我身旁,我倒是变得笨了许多,什么事都想着有你替我担着,比以前更怕死了。你懂我在说什么嘛?” “我懂。”杨炯重重点了点头。 “我算是知道你为什么那么讨女子喜欢了,这聪明劲都用在怎么哄姑娘身上了。”叶枝嘟着嘴娇嗔道,情绪转变之快,让人猝不及防。 杨炯白了她一眼,笑骂道:“你就跟我闹吧。” 叶枝揽住杨炯的胳膊,眼波流转,撒娇道:“那你喜不喜欢我跟你闹?” “我能说不喜欢吗?”杨炯轻笑着逗弄小叶子。 “咬你呦!”叶枝瞪眼,作势就要咬杨炯的胳膊。 “好好好!我喜欢,喜欢得不得了,尤其喜欢风荷摇曳,步履生香。”杨炯莞尔一笑,耐心哄着。 叶枝嘟着嘴,俏脸微红,不自觉地勾起自己的莲足,飞了杨炯一记媚眼,娇声道:“我是不是耽误你做事了?” “这倒没有,府邸防卫我已经视察过很多遍了,情报工作也有人一直盯着,现在无非是等完颜允宗的消息,亦或是熬到亥正。”杨炯淡淡地回应。 叶枝轻轻点了点头,拉过杨炯,在他唇上轻轻一吻,无比郑重地说道:“你一定要小心完颜菖蒲这女人。鸷鸟将击,卑飞敛翼,猛兽将搏,弭耳俯伏。如今时间不在她那边,我觉着她极有可能会殊死一搏。站在她的角度考虑,解决了你,便能解决大部分问题。 我建议你,尽量不要见她,除非完颜允宗不来。若还是不行,大不了让内卫的谍子去扮演她,照样可以混进皇城。” 杨炯点了点头,皱着眉道:“你说得很对,但咱们眼下还真找不出一个女人可以扮演她,她那身材太过夸张,极具辨识度,这可是个大问题。” 叶枝听了,亦是愁云满面,吐槽道:“你说她吃什么东西长大的?怎么那般……” 叶枝欲言又止,眼神不自觉地看向自己的翘臀,相比之下,顿感挫败。 “我不喜欢那样的。”杨炯拉着她的手,好笑地安慰。 “你少哄人,她那身材,在草原可抢手得很呢!”叶枝满是不信。 杨炯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说道:“我又不是草原人,再说了,我妻子又不是生育工具,老想这些有的没的干嘛。” “就你会哄人!”叶枝嘴上嗔怪,眼角却满是笑意。 杨炯轻轻吻了她额头一下,轻声说道:“出了事,青黛会来接你,一切听她安排。” 叶枝重重点了点头,满是担忧地说道:“一切小心。” 杨炯回以微笑,急步出了房门。 还没走多远,便见杨渝双手环胸,依靠在一根柱子上,目光幽深,看着院子里的飞雪愣愣发呆。 杨炯见此情景,几步上前,皱着眉道:“天寒地冻,也不知多穿些。”这般说着,便将大氅脱下,披在了她的身上。 杨渝任由杨炯摆弄,待一切完毕,皱着眉说道:“不知怎的,我的心一直跳个不停,这种感觉许久都没有了,上次还是我兄长身死哈拉河口的时候。我放心不下你,过来看看。” 杨炯听了,心下一暖,拉起她的手,轻声说道:“姐姐可是身体不适?要不叫军医给你瞧瞧?” 杨渝摇了摇头,神色郑重地说道:“咱们都是带兵打仗的人,对危险的感知要比很多人强上许多。这次我总觉得心绪不宁,担心会出大问题。” 杨炯见此,亦是皱眉不已。 正如杨渝所说,常在军旅之人,对危险的感知远超常人,这或许是多年经验导致的本能反应,亦或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预感,但一般都不会无缘无故兴起。 杨渝说得郑重,杨炯也不敢怠慢,便又重新梳理了一下整个计划,能导致自己失败的,唯有完颜允宗领兵火并,或者是自己行踪暴露,完颜撒离赫领兵回京驰援。 可完颜允宗不可能公然杀弟,完颜撒离赫即便回京,也会被安抚司的谍子发现,自己有充足的时间撤离,应该都不会出问题。 这般想着,杨炯亦没什么头绪,眉头不自觉地皱得更深。 就在此时,梁洛瑶匆匆赶来,待看到杨炯,心下莫名一突,不知是因为奔跑的缘故还是其他,面色竟然瞬间涨得通红,滚烫滚烫。 杨炯见此,疑惑地问道:“怎么了瑶瑶?” 梁洛瑶听了这声音,精神恍惚了一瞬,待回过神来,娇声开口:“杨大哥,完颜菖蒲说她想好了,要跟你谈谈。” 杨渝听了,秀眉微蹙,不容置疑地说道:“我跟你一起去,看她能耍什么花样。” 杨炯点了点头,同两人径直朝完颜菖蒲的居所而去。 梁洛瑶跟在杨炯身后,只觉自己今天很是奇怪,这冰天雪地的气候,她竟然感觉有些燥热,小心脏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尤其是看到杨炯后,只觉得今天的杨大哥整个人都在发光,这让她的芳心一阵悸动。 杨炯没走多久,就发现梁洛瑶有些心不在焉,疑惑地问道:“身体不舒服?” 这般说着,杨炯直接摸向她额头。 这一动作,让梁洛瑶整个人猛的颤栗,随后小脸瞬间红到了耳根,神色慌乱地轻咳一声:“杨……杨大哥,我……没事,咱们正事要紧。” 杨炯见她体温没什么异常,只当是她害羞,便开口道:“要不你回去休息?” “梧桐还在看着完颜菖蒲,我要去接她。”梁洛瑶有些气喘,娇柔回应。 杨炯见此,也不强求,点头继续奔走。 梁洛瑶如蒙大赦,身上不知为何生了一层细汗,冷风一吹,让她了个冷颤,恍惚的精神也跟着清醒了几分,当下也没多想,快步跟上杨炯,一同进入了完颜菖蒲的住处。 第408章 祸起 三人甫一跨进那房门,便瞧见完颜菖蒲斜倚在床榻之上,嘴角殷红溢血,恰似红梅绽于素白绢帕,双眼却满是怨毒,仿若寒夜冷箭,直直射向李澈。 李澈面色如霜,周身仿若覆了一层寒冰,抬手间,指尖灵动,结印欲往完颜菖蒲前胸再添一掌。 杨炯见状,长臂一展,揽住李澈,将她轻轻拉至身后。抬眸对上完颜菖蒲那毫不掩饰的阴毒目光,见她身材比例夸张,腰肢纤细不盈一握,胸前却高耸傲人,活脱脱似一条蓄势待发的美女毒蛇,周身散发着危险气息,仿佛随时准备缠住猎物,给予敌人致命一击。 “告诉我你的答案。” 杨炯神色冷漠,仿若寒潭之水,波澜不惊,声音亦是冷硬,不带一丝情感。 完颜菖蒲抬手,以袖角轻轻拭去嘴角血迹,眉头紧蹙,面色苍白如纸,显然是被伤得不轻。 她强撑着坐起些许,盯着杨炯,同样冷漠道:“你不应该先问她为何无端伤我吗?我虽是你的俘虏,却也是公主,你理当给我最起码的尊重。” “我了解我身边的人,她不会无端伤人,既然她出手,定是你做了什么过分的事。” 杨炯语气笃定,眼神平静无波,让人瞧不出半分情绪。 完颜菖蒲扫视了一圈屋子中的人,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轻笑,质问道:“你将那些女子送给我看是什么意思?” “既然知道我是什么意思为何还要问?” 杨炯神色淡淡,反问了一句。 完颜菖蒲沉默良久,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弱,转瞬即逝,轻声道:“你这是自曝己短,你叫我往后照顾这些女子,潜台词便是不会杀我,既然这样你还怎么跟我谈条件?” “不杀你不代表不杀完颜允宗,我刚得到消息,完颜允宗已经领兵前来,莫要再废话,告诉我你的答案。” 杨炯半真半假地恐吓道。 “哼,你妻妹见了那些女子,故意找茬对我动手,这事你怎么说?” 完颜菖蒲眼神瞬间转为冰冷,语气更是森寒。 “你胡说,是你故意装死,引诱我靠近,然后用针扎我,还好我反应及时,不然还真被你得手了!” 李澈心跳陡然加速,平日古井无波的心此刻仿若被巨石投入,泛起层层涟漪,默念了好几遍《清心咒》都难以平复。 说话间,胸脯更是剧烈起伏,脸上满是愤怒与委屈。 杨炯听了,心下一沉,转身看向李澈,上下打量她的状态,见她脖颈泛红,气息渐现紊乱之态,心中大惊,急切问道:“怎么回事,详细跟我说。” 李澈被杨炯看得有些心慌意乱,面色更是潮红,低着头,小声道:“那些女子过来见她,我见她们可怜,实在气不过,就骂了她两句,后来她就开始气喘,我以为她有心疾,就赶紧去查看,她就突然用针扎我,我情急之下就打了她一掌。” 杨炯听了,眼神中满是关切与担忧,继续追问:“还有呢?除此之外呢?你有没有跟她接触,有没有感觉身体不舒服?” 李澈见杨炯如此神态,思索了好一会儿,开口道:“我跟她对了一掌,当时没什么感觉,就觉得她周身很香,似兰似麝,很奇怪的味道。之后你们就来了,我现在…… 现在感觉心跳得很快,还…… 还很热。” 说罢,她轻轻咬着下唇,神色羞涩又慌张。 杨炯听闻此言,再看见李澈那清澈的眼眸水茵茵的,哪还不知道她中了毒,当下脑子轰的一声,突然联想到瑶瑶刚才的模样,急忙拉过她到身前。 这不看还好,一看之下,杨炯的心头怒火再也压制不住,只见梁洛瑶那双清纯的眼眸早已被春水朦胧,迷离又荡漾,身体绵软无力,神思恍惚间,动作不自觉地就要去扯自己的衣襟。 “梧桐,你们中毒了!你那雪参玉蟾丸呢,快给你和瑶瑶都吃上!” 杨炯额头上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声音中满是焦急与担忧。 李澈听了,心下一惊,慌忙翻出自己的丹药,先给瑶瑶塞了一颗,自己更是直接吃了两颗,而后闭上眼眸细细感受起体内的气息,眉头紧皱,神色凝重。 杨炯眼眸冰冷至极,浑身杀气四溢,他一步步走到完颜菖蒲前,大手一挥,一把撕开她的衣裙,动作粗暴又决绝,随后扯出她的贞洁卫,抵住她那洁白的脖颈,一字一顿道:“解药!” 完颜菖蒲轻笑一声,眼眸转为阴鸷,淡淡而言:“你用我二弟的性命威胁我,我用你两个妹妹来威胁你,我觉得这样我们谈才公平。” 说罢,眼中闪过一丝得意,仿若胜券在握。 杨炯面无表情,匕首用力扎向她大腿,鲜血瞬间喷溅四处,染红床榻一片。 完颜菖蒲额头立时渗出冷汗,红艳的丰唇瞬间变得苍白。她明明武功高于杨炯,却不躲不闪,迎上杨炯那杀气四溢的眸子,笑意更盛:“你生气了,你愤怒了!你明知道这样对我没用,还如此做,更显得你的焦急和无助,将这一面展露在我这个敌人面前,可不是明智的选择。 哦!我忘了提醒你,梁洛瑶是被涌动了阳气入肾,满溢侵神,若不及时释放,可就要变成痴傻的姑娘喽。还有你最在意的妻妹,她重伤我两次,我给她下的是媚心香,即便她武功再高也无济于事,因为这根本就不是毒药,乃是吸收女子体内阴气的猛药,阴阳失衡之下,你这武功高强的妹妹若不及时医治,很可能这一身内家功夫就没了喽。 呐,看她俩的样子,你只有半柱香的考虑时间,且我只能救一个人哟。” 说话间,嘴角挂着一抹嘲讽的笑,仿若在看一场好戏。 杨炯见她这得意模样,心中怒急,大手死死掐住她脖子,眼眸赤红如血。完颜菖蒲的面色从惨白到紫红,眼眸突出,死死盯着杨炯,尽是嘲讽之意,丝毫不惧。 杨渝见此,一把扯开陷入疯狂的杨炯,教训道:“你给我冷静点,救人要紧。” 杨炯听了这话,眼神一滞,渐渐恢复清明,深吸一口气,语气平淡道:“姐姐,你带她俩去隔壁,我跟她谈。” 杨渝知道杨炯这是不想让自己看到他疯狂的一面,接下来的手段想必不会太好看。 想到此,杨渝担忧道:“她武功比你高,你……” “放心,我有分寸!” 杨炯沉声回应,声音低沉而坚定。 杨渝见此也不再多言,点点头,拉着已经神思恍惚,不断呓语的两人出了房门。 杨炯目光阴鸷,走到门外,朝萧小奴要来一瓶子合欢丸,冷漠道:“守好屋门!” 萧小奴重重点头,心中暗叹:完颜菖蒲这次可惨喽,这一瓶子下去,她估计半条命能剩下都难。 杨炯关上房门,走向完颜菖蒲,抓住她下巴,动作粗暴,刚要给她喂下这春毒。那完颜菖蒲突然右手拍出一掌,掌风呼啸,直奔杨炯的脑门而来。这一掌饱含气力,显然是她鼓动全力的一击。 杨炯早有防备,全身气力瞬间攀到巅峰,侧身一闪,躲过这迎面一掌,紧接着霄月崩掌直接打在了完颜菖蒲的前胸之上。 完颜菖蒲只觉眼前一黑,仿若坠入无尽黑暗,前胸巨痛,一口气差点没上来,险些就此丧命。待平息过后,心头巨痛难忍,喉咙一甜,一口鲜血喷了杨炯满身。 杨炯毫无怜香惜玉之意,将满满一瓶子合欢丸直接塞进了她嘴中,动作狠辣决绝。 完颜菖蒲接连受到重创,体内气息紊乱,仿若狂风中的残叶一般,完全提不起一丝气力,只得不断地摇头,试图阻止杨炯给自己喂药,眼神中满是愤恨之色。 她现在心中突然升起一丝恐惧,那是对局势失去掌控的恐惧。她最初以为,以杨炯的性格和聪明才智,在得知梁洛瑶和李澈的情况后,自然会坐下跟自己公平谈判,那样自己保住二弟和皇城的几率就会大很多。 即便不能成功,她也能找机会将杨炯一击必杀。 她很清楚,杨炯之所以不欺负自己,无非是想要从自己这得到想要的答案,探寻自己的软肋,她也是利用了这一点,才敢如此肆无忌惮。 可令她万万没想到的是,杨炯竟然丝毫没有跟自己谈的意思,这一系列动作,完全是不顾后果的莽夫行径,这让完颜菖蒲心惊不已。 “咳咳咳!” 完颜菖蒲被强塞进十几枚合欢丸后,剧烈咳嗽,眼角含泪,眼眸中的仇恨再不加掩饰,烈火腾腾。 杨炯起身,冷漠而言:“金国大公主完颜菖蒲,衣衫不整,在上京街道主动求欢,无赖地痞、乞丐老翁,来者不拒。 我会令史官将这场景详细记录,并亲自编写话本,书画长卷,随着商队传遍周边各国,我要让你比裴满还出名。” 说罢,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仿若要将完颜菖蒲碾碎了一般。 完颜菖蒲听了,身躯止不住地颤抖,对上杨炯那冷漠的眼神,咬着牙针锋相对道:“这么说,你打算亲自为你的两个妹妹疏散阳气喽?啧啧啧!你不是天天装作一副大义凌然,正人君子的模样吗?原来这一切都是装的呀,也对,毕竟两个小美人常在身边,谁又舍得放开呢?” 杨炯眼眸死死盯着床榻上微微气喘的完颜菖蒲,一言不发,眼中尽是杀意。 “哼,怎么?说到你痛处了?” 完颜菖蒲冷笑连连,笑声仿若夜枭啼鸣,让人毛骨悚然。 杨炯嗤笑,冷冷道:“我改主意了!你既然这么心脏,那我倒是可以留完颜允宗半条命,到时候你们姐弟在皇城前,当着三十万上京百姓,好好展示一下你们完颜氏的‘姐弟情深’。” “你…… 你……” 完颜菖蒲气急,一口鲜血再次涌出,加上大腿上的伤口,这床榻早已被染得鲜红,空气中亦满是血腥之气,凄惨非常。 “你只有半盏茶的时间,我知道你能解毒,不要跟我比恨,我有一万种办法让你生不如死、遗臭万年!” 杨炯抓着她那精致的下巴,语气中没有丝毫感情。 完颜菖蒲不语,只是瞪着杨炯,眼神仿若利箭,恨不得将他射穿。 场面一时陷入僵持,完颜菖蒲的呼吸越来越热,眼神越来越迷离,熟知药理的她明白,这是合欢丸起效的前兆。 “你一定要这样侮辱我?” 完颜菖蒲眼眸含水,轻声而言,声音中带着几分委屈与不甘。 “是你自己不知死活,我最恨别人拿我身边的人威胁我。我给了你公主应有的尊重,更是没有动你的贞洁卫,你却自以为是,上蹿下跳,那就休怪我心狠手黑。” 杨炯声音冰冷,仿若寒冬腊月的北风,吹得人心里发寒。 完颜菖蒲听了,歇斯底里,怒吼道:“你凭什么?凭什么你可以拿我亲人威胁我,我就不行!” 那声音仿若要冲破屋顶,带着无尽的愤怒与不甘。 “你不必跟我耍赖,我凭什么你心里清楚,现在装可怜没用。告诉我解毒之法,我给你尊严和体面!” 杨炯沉声而言。 完颜菖蒲咬着牙,一言不发,脸上满是倔强与不屈。 “萧小奴!带她去上京街头,公主以身谢民,千载难逢!” 杨炯懒得跟她废话,嘶吼出声,那声音仿若惊雷,震得人耳膜生疼。 “是!” 萧小奴大声回应,几个女卫推门而入,作势就要拖起完颜菖蒲出屋。 “我救!” 完颜菖蒲眼角滑下晶莹,怒吼着回应,语气中满是悲凉。 杨炯面不改色,令人通知杨渝,将李澈和梁洛重新带过来。 此时的两人早已经神志不清,口中胡言乱语,不时娇声气喘,看得杨炯怒意滔滔,恨不得现在就宰了完颜菖蒲。 “坏姐夫,我热~!” 李澈声音轻颤,不断呓语,脸上满是红晕。 杨炯见此,不着痕迹地将李澈撕扯衣襟的手抓住,整理好她凌乱的上衣,冷眼看向完颜菖蒲,怒吼道:“快点!” 完颜菖蒲咬着银牙,走到李澈身前,见杨渝不着痕迹的封死了自己的攻击路线,也不再多想,拔下金钗,左右扭动几下钗头,从中取出十数根极为细小的银针。 只见她手指翻飞,那几枚银针在她指尖如同灵动的游鱼,闪烁着森冷的寒芒。完颜菖蒲手腕轻颤,稳稳地拈起一根银针,在灯火的掩映之下,毫不犹豫地朝着李澈头顶的百会穴刺去。 这百会穴乃诸阳之会,先刺此穴,能初步安定心神、调节周身气血。她手法极快,银针入穴瞬间,李澈原本紧皱的眉头微微松开,呼吸似乎也平稳了些许。 紧接着,完颜菖蒲快速捻起第二根银针,直刺膻中穴。膻中穴为气之会穴,关联着人体气机的顺畅。她进针时,先轻轻捻转,待针感传来,再缓缓提插,意在激发膻中穴之气,为后续调动阴气打下基础。 随后,她的目光锁定在三阴交穴上。三阴交乃是足太阴脾经、足少阴肾经和足厥阴肝经的交会之处,对激发阴气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她屏气敛息,将银针斜刺进三阴交,然后开始缓慢而有节奏地捻转,频率如同古老的鼓点,重新焕发李澈人体内的阴气。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完颜菖蒲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她动作不停,依次将剩余的银针分别刺向太溪穴和照海穴。太溪穴是肾经原穴,照海穴通阴跷脉,二者相辅相成,共同激发体内潜藏的阴气。 她双手快速交替,将银针准确无误地扎入穴位,时而轻捻,时而疾刺,手法变幻莫测。 终于,李澈的眼皮动了动,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待发现自己正靠在杨炯怀中,面色突然一红,整个脸都埋进了杨炯怀中,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身负上清高妙的武学,虽然体内阴阳二气失衡,但她却有那么一丝意识能感觉到自己说了什么话,做了什么事。可这一丝理智仿佛是被困在了灵台一般,丝毫指挥不动身体,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说出那些羞人的话来,这让她脸红心跳,又羞怯又激动。 杨炯见她如此,便知道李澈已经缓了过来,语气平淡的安慰道:“你是想家了,说了好几声莲花山。你好好的,咱们很快就回家。” 李澈听了,心头一暖,这坏姐夫总是这么会哄人,难怪姐姐们都喜欢他。 李澈有了台阶,轻嗯了一声算是回应,声音软糯,带着几分羞涩。 “杨大哥,我喜~~” 梁洛瑶在一旁迷离着双眼,直接抱住了杨炯。 杨炯听了这话,迅速捂住她嘴,阻止她继续开口。这要是说出来,估计瑶瑶清醒后,想死的心都有了。 完颜菖蒲冷冷地看着这一切,玉手伸进自己的内衬,摩挲良久,拿出三根银针,用力摇了摇头,待清醒神志后,出手如电,直接刺向梁洛瑶的手腕。 这是她自古书残卷中学得的锁门针,封气走血,救命杀人,无往不利。 但见银针入手,梁洛瑶轻哼一声,眉头轻皱,呻吟几声后幽幽转醒。 待见到自己死死抱着杨炯,众人全都注视着她,那小脸蹭的一下涨得通红,慌忙地松开手,整个头垂埋在胸前,小手因为羞赫攥得有些发白,恨不得立刻逃离这尴尬之地。 “好些了吗?” 杨炯轻声询问,声音里满是关切。 梁洛瑶重重点头,发丝随着动作轻轻晃动,根本不敢抬眼去看杨炯。 “恩,你们跟杨姐姐去隔壁洗漱一番,莫要染了风寒!” 杨炯想了个理由,让两个丫头率先离开这尴尬之地,目光中满是温柔与体贴。 杨渝点头,一把夺过完颜菖蒲手中的银针,看了眼她那面色潮红,眼神迷离的模样,意味深长地瞪了杨炯一眼,领着两人便出了房屋。 完颜菖蒲踉跄着起身,狠狠给了自己一巴掌,待眼神清醒后,冷声道:“我该履行你的承诺了,解药!” 杨炯白了她一眼,冷笑道:“我只答应你给你尊严,不拉你去游街,什么时候答应给你解药了?你不是会医术吗?自己解吧!” 说完,便要转身离去,脚步决绝,没有丝毫犹豫。 完颜菖蒲愣在原地,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随后怒不可遏,浑身止不住地颤抖。 待见到杨炯真的要丢下自己,当下心一横,玉手覆上自己的裙摆,行到那叠绣的菖蒲处,奋力一扯,三根藏在衣表的短针入手,皓腕一抖,银针直飞向杨炯的后心和脖颈。 杨炯根本没想到完颜菖蒲身上藏了这么多暗器,当初他还特意让女卫搜查了她全身,谁知道这女人藏得如此隐秘,当真是防不胜防。 待杨炯感觉到危险,想要闪躲已然不及,看着这三针的位置,杨炯只得奋力矮身,躲开脖梗和后心的致命要害,奋力开门,打下另一支银针。可另外两根却牢牢扎进了杨炯的后脊。 完颜菖蒲眼见这两根银针分别扎入了杨炯的命门穴和大椎穴,命门穴藏命门之火,为人体阳气的根本,大椎总督一身之阳气,调节全身阳气的运行。 杨炯自从习得六幺拳,肾水充盈,阳气旺盛,这两针一下,简直是烈火烹油,鼓风纵火。他只觉体内仿若有千万团火焰在燃烧,全身的血液都好似要沸腾起来,眼前的景象也开始变得模糊不清。 完颜菖蒲眼看着杨炯眼球变得血红,浑身颤抖不已,她此时是真的害怕了,这要是真被杨炯欺负,再加上自己吃下的合欢丸,她能活命都难。 她的心跳急剧加速,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眼神中满是恐惧与绝望。可完颜菖蒲此时也没了主意,眼下这情况,她全身再没了银针保命。 一旦干柴入火,绝对会化为灰烬,如若旱苗沐淋,定然是根折茎断。 “你别过来……杨炯,你清醒一点!” 完颜菖蒲看着缓缓逼近的杨炯,声音颤抖,脚步踉跄,被他那骇人的气势逼至了墙角。 完颜菖蒲心下悲切,她此时身受重伤,气息紊乱,再加上吃了一瓶子合欢丸,哪还有什么反抗之力,难道她就该命丧于此。 完颜菖蒲神思慌乱之下,只顾着后退,一个不留神,整个人栽倒在地,被杨炯捉入了怀中。 杨炯浑身仿佛是有无数个火炉在燃烧,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从脊柱的两处大穴不断涌出的热浪,好像随时都能将他融化了一般。那灵台处的一丝清明,让他身躯止不住地颤抖,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动作和神志。 完颜菖蒲见杨炯似乎还有神志,心下一喜,大叫道:“杨炯,你…… 你清醒一点!绝不能……,我会死的!”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在空旷的房间里不断回荡。 两人离得极近,完颜菖蒲说话间,兰气扑面,让杨炯仅存的那一丝清明彻底失守,直接朝着身下完颜菖蒲的丰唇吻了上去。 恰在此时,杨渝去而复返,刚一进门就见到如此情形,整个人呆立在了原地,眼睛瞪得滚圆,脸上写满了震惊与难以置信。 完颜菖蒲见来了人,大声呼喊:“快拉开他,他中毒了!” 杨渝听闻此言,心下一惊,急步上前,奋力扯开杨炯,怒视着完颜菖蒲,冰冷质问:“到底怎么回事?” 完颜菖蒲胡乱整理了下凌乱的衣衫,逃到远处,声音有些颤抖:“我……我误扎了他命门穴和大椎穴,他本就阳气旺盛,如今更是……” 练武之人对穴道多少有些了解,杨渝听颜菖蒲如此说,怒喝道:“那还等什么,你赶紧施针呀!” “我…… 我没有针了,即便有也没用,他阳气太充沛,阴阳失衡,只得……” 完颜菖蒲欲言又止,眼神闪躲,不敢直视杨渝的眼睛。 杨渝皱眉,看向抱着自己的杨炯,显然他还残留一丝清明,抱着杨渝的手没有丝毫冒犯,因为极力忍耐欲火,眼底赤红,尽是的痛苦之色。 杨渝见此,心被揪得生疼,深深看了杨炯一眼,叹道:“我真是上辈子欠你的。” 言罢,迈着坚定的步伐,扶着杨炯便朝着隔壁走去。 萧小奴看了眼屋内同样快灵台失守的完颜菖蒲,急切问道:“杨将军,她怎么办?” 杨渝走到门口,听到问询,拔下门后长枪的枪头,奋力一掷,枪头如同一道银色闪电,砰的一声闷响,直接钉在了完颜菖蒲的房门之上。 萧小奴看着进入隔壁房屋的杨渝和杨炯,又撇头看了眼钉在门上的枪头,胆战心惊地咽了口唾沫,心下暗道:还是驸马厉害,什么烈女都能拿捏到手。 萧小奴她看着枪头良久,满是愁苦之色,这到底是给不给完颜菖蒲用呀?这是驸马的意思还是杨将军的意思? 想不明白的她实在不敢做决定,当下只得将完颜菖蒲锁在门内,捂住耳朵,装做什么都听不见。 第409章 薮春柔 〈特别鸣谢:tijin的大神认证,特此加更。〉 且说杨渝扶着杨炯上了床榻,轻轻关上房门,几步来到杨炯身前,盯着他愣愣出神。 “能听清姐姐的话吗?”杨渝轻轻抚摸着杨炯的面容,轻笑而言。 那笑容中复杂、遗憾、愁怨,诸多情绪汇聚一处,难以言说万一。 杨炯头脑昏沉,气燥血热,但杨渝的声音太过独特,威严中透着几分矜贵,暗藏一分妩媚,让杨炯的瞬间清醒了些许。 “姐……姐姐!”杨炯声音低沉,显然是在极力压抑着身体的躁动。 杨渝见此,心疼的捏捏他的脸,宠溺道:“你不必说话,听姐姐说便好。” 不等杨炯点头,杨渝神色复杂,看着面前这俊朗的臭弟弟,轻叹道:“姐姐今年就过了花信,以前的日子过得还算充实,可每到夜深人静,也总会忍不住胡思乱想,这般拖着拖着,就成了那些好事人口中的“老姑娘”了。 许是上天怜我,让我跟你相遇相知,可这期间却又横生波折,诸事纷杂无序,让我心乱如麻。 我有的时候想,自己是在什么时候被你这臭弟弟偷了心呢?是海上你我在龙卷下共了生死,还是那日你风雪夜中寻我踪迹,亦或那夜我在你面前失了颜面,还是说于日常的点滴间就被你得了逞。 姐姐前半生说不上幸福,但也不算太苦,唯独是遇见了你,让我进退失距,没了主张,更是瞻前顾后,不知所措。 哎,你这坏弟弟,将姐姐弄成了无家可归之人,如今却又是这般模样,叫我如何是好。 我发现好像都是你在“逼”着姐姐做决定,这种感觉真的不好,姐姐是将军,你这样让我很没面子。” 杨炯虽神思飘忽,但听着杨渝那如怨如慕的诉说,哪还不知道她要干嘛,当下挣扎着起身,猛的就要冲出门去。 杨渝见此,大长腿用力一勾,右手直接将杨炯抓住,用力扯他回来,柳眉倒竖,大姐姐的威严尽显:“你要干什么去?难道我不如那完颜菖蒲?” 杨炯有口难言,他怕自己一说话就彻底沦陷了进去,再也无法控制自己。杨炯自觉亏欠杨渝很多,不想就这么稀里糊涂再欺负她。 其实杨炯心中明白,别看杨渝仗着武功和姐姐的身份,时常“欺负”自己,可在两人的感情之中,更多的却是自己“欺负”杨渝。 杨渝见杨炯神色复杂,也猜到了他心中所想,杨炯对自己的态度和尊重让杨渝心头一暖,当下轻笑而言:“这地方不太好,异国他乡,冰天雪地,和我偷偷想的差很多呢。” 杨炯听了这话,心中更是焦急,在灵台将要失守之际,奋力起身,作势就要逃离。他不想给杨渝不好的回忆,更不想亏待于她。 杨渝见他如此,脸色一冷,大长腿猛的踢出,直接将杨炯骑在身下,教训道:“你想去找谁?叶枝刚被你折腾完,就她那身体,你想让她死吗? 去找青黛和文竹?你本来就亏欠她们许多,你去了她们会怎么想?她们是你发泄的工具吗?你还有谁?完颜菖蒲?随便找个女卫?” 杨炯被她教训得一愣,一时间还真不知道该去往何处。 杨渝轻叹一声,将杨炯的手放在自己的大腿上,幽幽道:“好好爱姐姐。” 话音刚落,杨渝直接俯身吻上杨炯的唇,那一丝冰凉触感传来,杨炯那最后的理智彻底丧失,一时间,真可谓: 娇面低迷翠被重,流云乌发意朦胧。步香尘偏袜登踏,乱描画。 柳叶眉衬两茶花,玲珑坠儿最堪夸。瞥向素锦白上见,坠残红。 红纱膝裤扣白花,行坐处风吹裙跨。笑吐香风秋水睑,尽缠绵。 良久…… 杨炯神思渐清,望着身旁被折腾得如同残花般的杨渝,心中疼惜愧疚一同涌现,见她那紧皱的眉头,数次欲言又止。 “别跟我说对不起,我不爱听。”杨渝将大长腿自然的搭在他身上,声音略显沙哑。 杨炯心中满是感动,紧紧握着杨渝的手,轻叹道:“姐姐,你如此做,是想让我一辈子都觉得亏欠你吗?” 杨渝白了他一眼,轻哼道:“觉得亏欠就好好待我,这辈子还不完,下辈子还。” 杨炯摇头,深情道:“人生苦短,去不可追,来不可遇,今生共白发,矢志不渝。” “你……你这是哄姐姐吗?”杨渝凑近杨炯,眼底满是期待和忐忑。 杨炯惊讶的发现,杨渝在人前是威风八面的女将军,在自己面前却时常会展现脆弱的一面。杨炯知道她这是因送出了自己最珍贵的东西,心中患得患失,这才如此模样。 经过诸多事故,杨炯明白,杨渝也并不是生来就这般坚强果决,她也需要一个人来依靠,需要个人来倾诉衷肠,这大概就是山茶艳丽背后的秘密吧。 恰逢此时,女人最需要的便是安慰,不是长篇大论的言语表忠,最有效也是最直接方式便是紧紧拥抱着她,无声胜有声,不语胜千言。 想到此,杨炯拥上杨渝那光洁的美背,牢牢将她抱在怀中,温柔而有力。 杨渝任由杨炯动作,她发现自己很享受当下这种被心爱之人拥抱的感觉,什么都不做,就这么静静的看着彼此,令她倍感充实和满足。 两人都没有说话,十指相扣,四目相对,静静感受着对方的体温和爱意,时间仿佛都被拉得很长,凝固在了这一刻。 良久,两人呼吸渐急,相互对视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 杨渝面色微红,飞了杨炯一记媚眼,嗔骂道:“你要折腾死我吗?” “呃……情难自抑,情难自抑。”杨炯想要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却被杨渝一把拽回。 她目光幽怨的看着杨炯,声音几不可闻:“刚刚姐姐不舒服。” 杨炯听了,先是一愣,随后瞬间领会其意,满脸认真道:“让将军开心,末将义不容辞!” 杨渝见他搞怪,轻笑一声,陪着他疯道:“本将帐下不养闲人,让我看看你还有什么本事!” 杨炯哪受的了这样撩拨,怒吼一声,再次对高地发起进攻。 有诗曰: 花埋叶底寓春鲜,便想揉云饮活泉。 玉脸含羞允晚艳,翠裾高曳掩秋妍。 灵随雷雨争抽瑞,尖吐枪旗趱摘鲜。 带雪莫知开又落,采需谁厌老蜂癫。 门外的萧小奴整个人都快疯了,她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可待在这里简直就是煎熬,身后的完颜菖蒲那颤抖着的娇声呓语,听得她瞬身难受,隔壁的驸马和杨将军更是过分,这都第五次了,还有完没完了。 萧小奴突然有些羡慕跟着公主回辽的萧瑟瑟,这折磨人的活计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呀。 这般想着,耳边的靡靡之音再次响起,萧小奴心下一转,抓起积雪,攥了几个雪球就朝杨炯那屋子的房门砸去。 而后转身,拔出门上的枪头,打开门奋力掷向完颜菖蒲,大声道:“叫什么叫!拿这个顶着先!” “萧小奴!你皮痒了是吧!”杨炯的怒吼连连。 萧小奴心下一惊,随后大声道:“驸马!是出来找食的麻雀,我已经赶走了!” 紧接着故意走到杨炯门前,大声嘀咕:“这麻雀真可怜,暴风雪还被赶出来找食吃,可怜呀!” “萧!小!奴!”杨炯哪会不知道她心思,一字一顿的怒吼出声。 “别管她!你继续呀!”杨渝微微气喘,拉着杨炯继续荒唐。 萧小奴彻底无语,听着杨渝那又大了几分的声音,以手扶额,蹲在地上不断的画圈圈。 屋内春光旖旎,屋外风雪连天。 唯有萧小奴和完颜菖蒲,一个立在风雪天满是无奈,一个躺在塌上尽是挣扎。 第410章 解毒 杨炯也不知捱过了多少时候,直把个杨渝伺候得舒舒坦坦、心满意足了,这才揉着那酸麻似折的老腰,缓缓步出房门。 才一推开门,只见萧小奴恰似那被踩了尾巴的猫儿一般,“嗖” 地一下蹿起身来,不着痕迹地便挡住了杨炯的视线。她莲足轻点,将适才在雪地上所画的小人儿,抹了个干干净净。 而后,她抬眸望向杨炯,那眼神里满是幽怨之色,显见是被折腾得够呛。 杨炯对这丫头的小动作,早就见怪不怪,没好气地骂道:“我平日里就是忒惯着你们了!若是南仙在里头,你可还敢这般瞎闹?” 萧小奴听了,吐了吐那粉嫩的小舌头,又低下头去,小声地嘟囔着:“公主殿下可不会同您这般胡闹,更不会差我来给您守着门儿。” “你说什么?” 杨炯一听,顿时瞪圆了双眼,眉头也紧紧皱了起来。 “没什么,没什么!我说驸马龙精虎猛,当真是个顶天立地的真汉子!” 萧小奴也是跟随杨炯许久,对他的脾气那是摸得透透的,这俏皮话也是张口就来。 “你还敢跟我贫嘴!等见了南仙,定要把你给王槿春毒的事儿,一五一十全告诉她,到时候她打死你我也不管!” 杨炯怒目圆睁,大声喝骂。 萧小奴见杨炯似是真的动了怒,当下也不敢再嬉闹,忙伸手拉住杨炯的胳膊,娇声撒娇道:“主子,奴知道错啦,您可千万别告诉公主,好不好?” 杨炯瞧着这丫头,也不知是跟谁学的这般模样,抓着自己的胳膊晃个不停,那一双大眼睛扑闪扑闪的,满是无辜可怜之态。 杨炯也是着实拿她没了法子,心下暗忖:南仙安抚司的两大女亲卫,一个萧瑟瑟,一个萧小奴,在自己跟前儿,整日里都是这般清纯小丫头的做派。若不是知晓她们的武功和手段,还真就被她们这副模样给蒙骗了去。也不知南仙是从哪儿寻来的这两个活宝。 正这般想着,忽觉手臂上传来一阵柔软,杨炯先是一怔,随后狠狠瞪了她一眼,不着痕迹地抽回了手臂,一脸正色道:“这会儿是什么时辰了?完颜允宗还没来么?” 萧小奴眼底闪过一丝极难察觉的落寞之色,转瞬之间,便又迅速摆出那安抚司总管的威严气势,恭恭敬敬地回应道:“回主子的话,已是酉正时分了,距离亥正还有两个时辰呢,眼下完颜允宗那边还没传来任何消息。” 杨炯听了,暗自皱了皱眉头,沉声道:“依我揣测,完颜允宗这会儿要么是去调兵遣将,要么便是正在与人商议对策。咱们抓住徒单静都已经两个时辰了,他断无可能还不知道这消息。如今他还迟迟不来,这里头可就大有文章了。 要么就是他已然下了决心,要除掉‘完颜百哲’,此刻正在各处奔走,说服各方势力;要么便是存了借刀杀人的心思,眼睁睁看着‘完颜百哲’祸害了徒单静,好以此为借口,彻底铲除完颜百哲这个潜在的皇位继承者。” “会不会是咱们暴露了呀?” 萧小奴一脸担忧地问道。 杨炯摇了摇头,否定道:“不大可能。若是咱们暴露了,这会儿怕是早就被数万大军团团围住了。可如今外头这般风平浪静,我猜十有八九是完颜允宗想要挑起徒单氏对‘完颜百哲’的仇恨,逼着徒单氏动手弑杀皇子,好让徒单氏彻底站到他那边去。毕竟相较于联姻,投名状所结成的联盟可要迅速且牢固得多,还能借机甩掉徒单静这个笨女人,这般一举多得之事,他何乐而不为呢。 不管是何缘由,咱们都不能再等了。” 这般说着,杨炯径直推门,走进了完颜菖蒲的屋内。才一踏进去,一股子旖旎暧昧的气息便扑面而来。待他抬眼瞧见床榻之上的完颜菖蒲时,整个人瞬间呆愣在了原地。 只见完颜菖蒲周身早已被汗水与血污浸透,那一头乌黑的长发肆意披散着,几缕发丝被汗液紧紧贴在脸颊之上,模样狼狈不堪。 更叫人震惊的是,完颜菖蒲眼眸之中满是清澈与狠厉之色,手中紧紧攥着枪头,狠狠扎在自己的大腿上,还不时地搅动几下,似是要用这剧痛来保持自己的清醒。 再看她头上的金钗,已然被折成了三段,其中两段分别插在了大腿的血海穴和箕门穴上,以此来止住大腿伤口的出血,而另外一段则直直插入了百会穴,好让自己灵台清明。那长长的钗头耷拉在她头顶之上,瞧着触目惊心。 杨炯虽知晓完颜菖蒲手段狠辣,却万没想到她对自己竟也能这般下得去狠手,一时间,对这女子倒真生出了几分敬佩之意。 完颜菖蒲缓缓抬眸,待看清来人是杨炯,眼眸之中满是狠厉,声音沙哑着问道:“你来杀我?” “你弟弟到现在还没来,估摸是想要逼迫徒单氏弑杀完颜百哲,好借此结成稳固的同盟。我可没那闲工夫陪他玩这等把戏,来找你,是要你带我入皇城。” 杨炯也不兜圈子,如实相告。 “呵!之前我都不会答应你,更何况是现在?” 完颜菖蒲趴在榻上,有气无力地怒吼着回应道。 杨炯见状,走到她跟前,从萧小奴手中要来金疮药,一把夺过她插在自己大腿上的枪头,撒上药后,又撕下自己的衣襟,细细地给她包扎起来。 完颜菖蒲被他这一番举动弄得一愣,随后冷笑着讥讽道:“这是什么意思?欺负完我,又来这儿装好心?当我是那种没脑子的蠢女人,任你随意哄骗?” 杨炯也懒得理会她,拔出她插在穴位上的三段金钗,淡淡地说道:“合欢丸可没有解药,我也没时间跟你磨蹭,我现在就要进皇城。” “你到底什么意思?” 完颜菖蒲紧紧盯着杨炯的眼睛,满脸疑惑地问道。 杨炯也不回答,只是挥手赶走了一脸委屈的萧小奴,而后看着完颜菖蒲,说道:“你是要体面地跟我走,还是就这般被我拖走?你自己选!” 完颜菖蒲瞳孔猛地一缩,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后挪动,声音也止不住地颤抖起来:“你…… 你要干什么?” 杨炯心里明白,此时的局势怕是已经生了变故,他可不敢再赌了。一旦真如自己所料,完颜允宗大概率是要与自己火并,当务之急便是解了完颜菖蒲的毒,胁迫她尽快进入皇城。 想罢,杨炯也不再迟疑,伸手抓住她的脚踝,将她拖到自己身边,而后欺身而上,在完颜菖蒲那惊惧又迷离的目光中,命令道:“闭眼!” 完颜菖蒲仿若没听见一般,瞪大了眼睛,一眨不眨地死死盯着杨炯,全身绵软无力,眼底尽是屈辱与仇恨之色。 杨炯见此,也懒得再跟她置气,注视着她的眼眸,使出一招揉云穿花手,开始给完颜菖蒲解毒。 完颜菖蒲瞳孔急剧震动,浑身猛地一颤,泪水无声地滑落下来。 这菖蒲花在风中轻轻摇曳,姹紫嫣红,当真是: 我有青云志,攀登玉女峰。轻揉一片月,风动幽溪松。尔去掇仙露,菖蒲花紫茸。云荡清泉涌,青天戏白龙。 完颜菖蒲的眼眸之中,从最初的愤恨屈辱,到挣扎扭动,再到羞愤不甘,最后咬牙埋头,那情绪的转变,清晰可见。 良久…… 杨炯看着全身瘫软、一言不发的完颜菖蒲,无奈地问道:“你…… 你好些了没?这都快半个时辰了!” 完颜菖蒲听了,耳根瞬间红得通透,愤怒地转过头来,泪眼朦胧地怒骂道:“你混蛋,我这辈子都不会放过你!” “你这毒到底解了没?赶紧带我去皇城。” 杨炯用力甩了甩手,没好气地催促道。 完颜菖蒲看着他将那 “露珠” 甩得到处都是,本就红彤彤的面颊更是红得好似要滴出血来,狠狠瞪了杨炯一眼,而后用被子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活脱脱像只缩头的驼鸟。 杨炯见此,心中不禁气急,伸手扯起她的胳膊,便要拉她出去。这一下可把完颜菖蒲吓了一跳,惊呼一声,全身瘫软,竟直接趴在了杨炯的怀中。 杨炯皱了皱眉头,伸手托起她那丰腴惹眼的身子,对上她那氤氲朦胧的眼眸,满心气闷道:“你…… 你……” “你闭嘴!” 完颜菖蒲羞愤欲绝,作势便要扑上去咬死杨炯。 杨炯也是无语至极,重新将她放在榻上,暗自咒骂道:真是风水轮流转,这折腾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当下深吸一口气,各种手段尽出,惊得完颜菖蒲喝骂声不断。 古有诗云:溅溅涧水浅,苒苒菖蒲稠。菖蒲花已开,花蕊茸尚柔。红花曳风中,叶叶有露珠。根下无尘泥,茎茎有红污。 又过了许久…… 杨炯站起身来,见完颜菖蒲气息平稳,面色也恢复了些许血色,料想那春毒已然解了,当下拉起她,冷冷说道:“你别跟我装蒜,赶紧换身衣服,跟我去皇城。” 完颜菖蒲缓缓睁开那如水般的眼眸,神色复杂地看着杨炯,半晌,才轻叹一声,语气决然道:“你杀了我吧!” “老子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把你的毒解了,你倒好,跟我来这套是吧!” 杨炯怒目而视,大声吼道。 “你还有脸说!我的毒是谁下的?你当我被你欺负了,脑子就不清醒了吗?” 完颜菖蒲羞愤交加,破口大骂道。 “好!你跟我耍赖是吧!那就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杨炯愤而起身,大声朝着门外喊道:“萧小奴,给她梳洗一番,毒哑了,带入皇城!” “是!” 萧小奴带着几名女卫匆匆步入屋内,拖着完颜菖蒲便往屏风后面走去。 恰在此时,贾纯刚匆匆赶来,见到杨炯,急切地禀报:“大人,完颜允宗率领五千人马,将府邸团团包围,此刻正在门外叫嚷着要见您呢!” 杨炯神色一凛,转头朝身后的萧小奴说道:“简单给她梳洗一下,带去门外。” 而后,便跟着贾纯刚,神色凝重地朝着府门走去。 第411章 钓龙 <特别鸣谢:tijin的大神认证,特此加更!> 话说岁初之际,黑云密布,大雪纷飞,将天地妆点得灰蒙蒙一片,甚是压抑。 杨炯与贾纯刚二人,行色匆匆,按照预定计划,径直寻到布耳善。三人一番筹措,精心将布耳善扮作完颜百哲模样,杨炯与贾纯刚则扮作亲兵,一左一右,紧紧相随,一同来到府邸门外。 但见那府邸四周,已然被五千身着精良甲胄的精锐士卒,如铁桶般团团围住。士卒们个个身姿挺拔,宛如苍松傲立,手中长矛林立,在凛冽风雪中纹丝不动,军容整肃,令人望而生畏。 其中两人高坐马上,气势不凡。左侧一人,年方十八九岁,面如冠玉,温润潇洒,眼神沉静若幽潭之水,深邃难测。他身着一袭赤红蟒袍,在这阴霾灰暗的天色下,显得格外夺目。周身贵气萦绕,不怒自威,神情冷峻,叫人难以窥探其内心思绪。 右侧之人,身披玄色盔甲,手持丈八马槊,面容刚毅似铁,虎目圆睁如铃,猛将气势尽显无遗。 二人目光如电,紧紧锁定站在府门前的 “完颜百哲”。 还未等布耳善开口,身着赤红蟒袍的完颜允宗微微蹙起眉头,身子前倾,眼神如利刃般射向布耳善,声音低沉而冷峻:“三弟,为何无故返京?那疏通信道之事,都办妥了?” 言罢,目光上下打量着布耳善,眼神中满是审视与狐疑。 布耳善神色镇定,微微欠身,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恭敬,不卑不亢地回道:“二哥,近日天降大雪,小弟不慎染了严重的风寒,一路上风雪交加,又屡屡遭遇刺杀,实在是万般无奈,这才擅自返京。” 说罢,轻咳几声,以证所言非虚。 完颜允宗眉头皱得愈发紧了,眼中闪过一丝疑虑,眯起双眼,紧紧盯着布耳善,紧接着问道:“大宗正府传唤于你,为何抗命不去,还当街残杀近侍司之人,你难道不知,此举形同谋反?再者,囚禁徒单静又是何意,你今日必须给我个交代!” 说罢,勒紧缰绳,马匹不安地刨着蹄子,溅起些许雪花,让他的话在这寂静儿场景下更显压迫。 布耳善神色平静如水,向前迈了一小步,整了整衣衫,拱手朗声道:“依制,大宗正府传唤皇子,至少需有两名宗正相随,且必得有中枢起草、大宗正府复签的令旨方可。 那徒单静既无官身,又无令旨,仅带着几十号自称是近侍司的人,便妄图捉拿本皇子,这难道不是谋反之举吗?” 完颜允宗听闻此言,脸色瞬间一沉,嘴角浮起一抹嘲讽的冷笑,目光如箭般射向布耳善身后的杨炯,阴阳怪气地说道:“看来三弟此番疏通信道,收获颇丰啊,竟从民间寻得如此一位‘贤才’,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是皇子你是仆从呢。” 说罢,冷哼一声,眼中满是不屑。 布耳善微微侧身,不着痕迹地将杨炯挡在身后,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脸冷峻,开口质问道:“二哥今日兴师动众,带这五千人围困我的府邸,究竟所为何事?” 一直沉默不语的黑甲将军徒单镒,脸色阴沉得如同墨染,双腿猛地一夹马腹,坐骑嘶鸣一声,向前几步,抱拳道:“殿下,末将此来,是接我妹妹回家。” 布尔善没想到他们说话如此直接,这明摆着是在威胁。若是自己不放人,他这架势恐怕是要硬闯。可杨炯教给他的话太多,时间紧迫之下,他也不能马上找出相应的话术,一时间竟然愣在了原地。 杨炯见状,赶忙在他身后轻声提醒:“别紧张,告诉他徒单静无事,正在府邸做客,然后按照我交给你的话,直接钓他们入府。” 布耳善定了定神,脸上浮起一丝笑容,看向徒单镒说道:“将军切莫担忧,你妹妹正在我府上做客,一切安好,并无大碍。” 徒单镒听了,微微一愣,眼中闪过一丝疑惑,转头看向完颜允宗,那眼神仿佛在询问事情的真伪。 最初他本在西山大营驻训,得到完颜允宗的消息,说是妹妹徒单静被完颜百哲抓进府邸凌辱,还带了一千兵驻守府邸,完颜允宗无法调动城防的三万将士,只得求助徒单镒。 可徒单镒见完颜百哲面对五千精锐,神情自若,自信满满的模样,心中也不免打起了鼓。若真是完颜百哲说的那样,自己的妹妹假传大宗正府的旨令,诱捕完颜百哲,那他们还就真没了理。 可这些完颜允宗都没有跟自己说过,徒单镒突然有一种预感,自己好像是被完颜允宗做了鹰犬驱使。 完颜允宗完全没想到,三弟出去一趟,竟然找到了这么个能言善辩的谋士,当下也明白局势不能再这样失控下去,今日必须要坐实完颜百哲玷污徒单静的罪名,于是冷着脸开口:“三弟,既然你说阿静安然无恙,那就将你嫂子送出来吧,也好让我们亲眼看看她是否真的安好。” 布耳善冷笑一声,双手抱胸,斜睨着完颜允宗,言辞犀利地说道:“我的好二哥,这未来嫂子可是言之凿凿,说是你下的旨意要将我抓进大宗正府。如今,你更是带着五千兄弟大张旗鼓地来弟弟家中‘做客’,弟弟这院子狭小,可容不下这么多尊神呐。” “放肆!上次你便做出那等丑事,这次还不知悔改,如此推脱,难道你真对阿静……” 完颜允宗双目圆瞪,怒发冲冠,脸涨得通红,作势就要拔刀相向。 “二哥,你连她的面都未曾见到,为何就如此笃定我伤害了她?这般急不可耐,究竟所为何事?” 布耳善毫不畏惧,向前一步,逼视着完颜允宗的眼睛,目光锐利如刀。 “你什么德行我还不清楚?少在这里狡辩,赶紧放人,不然休怪我不念兄弟情分!” 完颜允宗怒声呵斥,手紧紧握住刀柄,指节泛白,仿佛下一秒就要抽出刀来。 杨炯在布耳善身后,神色沉稳,低声说道:“别慌,他这是想坐实你侮辱徒单静的罪名,以此胁迫徒单镒领兵冲击皇子府邸。破局之关键在于徒单镒,赶紧邀请他进府。” 布耳善心领神会,看向徒单镒,神色一正,朗声道:“徒单将军,你妹妹在本皇子府邸确实安然无恙,你大可以亲自进府查看。若有半句假话,我任由你处置。” 说罢,微微躬身,做出邀请之势。 “放肆,我要见我妻子,何时还需看你脸色?你要引诱徒单将军入府,究竟有何居心?莫不是想要杀人灭口不成!” 完颜允宗见状,急得额头上青筋暴起,大声吼道,声音在风雪中显得格外刺耳。 完颜允宗早已迫不及待,今日他说什么也要将侮辱徒单静的罪名给完颜百哲坐实,一旦徒单镒领兵闯府,最终的结果如何都不重要。 到那时,徒单氏就别无选择,只能投靠自己。 而徒单静那个刁蛮蠢笨的女人,大宗正府绝对不会让这个身有丑闻的女人嫁给自己,如此一举两得的机会,完颜允宗绝对不能放过。 “徒单将军,你是聪明人,如今局势如何,你应当心知肚明。纵兵闯皇子府邸,形同谋反,这可是灭门之罪。你当真要一条路走到黑?况且,我也并未说不让你见你妹妹,将军应该明白我的顾虑,如何抉择,还望你三思而后行。” 布耳善说完,双臂抱在胸前,静静地盯着两人,眼神中满是审视之态。 徒单镒听了,眉头紧锁,内心纠结万分。 他本就不赞同父亲将妹妹嫁给完颜允宗,自从完颜骨碌死后,皇帝根本就没有明确表示过要立谁为储君,况且皇帝春秋鼎盛,如此早的站队加入皇储之争,绝非明智之举。 奈何自己父亲徒单山熊心意已决,他也只得无奈叹息,如今这个局面,徒单镒若真的带兵创府,那必然是重罪,虽然有父亲徒单山熊和完颜允宗开罪,可在外界看来,徒单氏便是彻底倒向了完颜允宗,再无回头的可能,这就会将徒单氏最后的退路也彻底堵死。 徒单镒不是傻子,早就已经看出完颜允宗的意图,他不惜以毁坏妹妹名声为代价,也要将徒单氏彻底锁死在他的战船上,心思之深,用心之狠,令人瞠目。 完颜允宗见徒单镒似有动摇之色,眼睛微微一眯,脸上露出恳切的神情,说道:“大哥,你要知道,我这三弟向来喜好淫人妻女取乐,更是有在女子家中男性面前做出那等不堪之事的癖好。 上次我将他逐出上京,他此番刚回来便大开杀戒,显然已丧失理智,陷入癫狂。我们一旦入府,他不知会做出何等疯狂之事,大哥千万不要中了他的圈套啊。” 徒单镒听着完颜允宗的话,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内心的天平开始摇摆不定。一方面担心妹妹的安危,生怕她真的遭遇不测;另一方面又害怕自己因冲动行事,陷入谋反的罪名,累及家族。 杨炯见此情形,深知时间紧迫,耽搁不得,低声对布耳善说:“徒单镒是担忧你做出过激之事。此刻,是时候提及完颜菖蒲了!” 布耳善得令,心中有了主意,高声说道:“看来徒单将军还是信不过本皇子呀!无妨,我大姐岐国公主正在府上做客,由她来做担保,你总该放心了吧。” “你在胡说什么?大姐明明去了皇陵祭祖,怎会在你府上?你莫要在此信口雌黄!” 完颜允宗一脸不屑,眼中满是对布耳善的怀疑。 布耳善冷笑一声,用力拍拍手,随后指着院中示意两人观瞧。 两人对视一眼,顺着完颜百哲的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女子引着完颜菖蒲缓缓走了出来。只是距离较远,在风雪的遮掩下,只能依稀看见完颜菖蒲摆手示意两人进府,而后便率先转身走入院中。 “大姐明明是去了皇陵祭祖,怎会在你府邸出现,隔了这么远,谁能看清楚那人究竟是不是大姐?你休要再耍花招!” 完颜允宗仍不死心,还在竭力狡辩,试图挽回局面。 布耳善听了此言,怒不可遏,脸涨得通红,从身后拿出岐国公主的令牌,高高举过头顶,对着完颜允宗大骂道:“完颜允宗,你莫要做得太过分!大姐就在府内,你究竟想干什么?这五千将士皆在此处,众目睽睽之下,你难道真想杀我不成!” “你简直莫名其妙,叫大姐出来叙话,只要她发话,我绝对听从!否则,断不会轻信于你!” 完颜允宗不甘示弱,瞪大了眼睛,大声吼道。 “差不多了,给他们施压了!莫要再给他们喘息之机。” 杨炯在一旁低声提醒道。 布耳善得令,愤而转身,脸上满是愤怒之色,大声道:“既然如此,那也没必要再谈了。大姐是我请来的,你千方百计要将她请出府,存的什么心思,别以为我不知道。 再有,徒单将军,我这人向来喜怒无常,如今天寒地冻,保不准你妹妹会染上了风寒,到时候你可别后悔莫及!” 说完,转身便要朝府内走去,步伐坚定而急促。 徒单镒见此情形,咬咬牙,高声道:“殿下且慢!” “怎么?想通了?” 布耳善驻足,头也不回,冷冷质问。 徒单镒翻身下马,快步来到布耳善身前,神色凝重,沉声道:“殿下说话可算数?” 说罢,目光紧紧盯着布耳善。 “有我大姐做保,你还担心什么?难道你信不过我大姐?大姐的为人,全上京谁不知道,莫要说些露怯的话,惹人嗤笑。” 布耳善语气中带着些许愤怒,转头看向徒单镒,眼神中透露出一丝不满。 “好!那末将就信殿下一回!但若是我妹妹有任何闪失,我定不会善罢甘休!” 徒单镒说着,便要朝府内走去,脚步坚定而谨慎。 完颜允宗见此情形,虽满心疑惑,但也只能跟着下马,带着十几个亲卫,心有不甘地走进府内。 杨炯见众人都已入府,心中稍安,脚步稍缓,坠在最后,朝众人频使眼色。 众人领会其意思,各司其职,领命而去。 布耳善见此,率先开口:“徒单将军,你的为人我是信得过,你妹妹就在东厢房,自己去领回家吧。 二哥,如今大姐也在府上,咱们就让大姐评评理,看看你我到底谁对谁错!是非曲直,自有公断。” 说罢,昂首看向完颜允宗。 完颜允宗听了,心中暗自恼怒,觉得大姐可能是被布耳善半路截回,当下如同吃了黄连般苦涩,内心气闷不已。他冷哼一声,跟着走进正厅,打算向大姐问个明白。 杨炯与贾纯刚对视一眼,眼神交汇间,彼此心领神会,知道钓龙计划已然成功。 杨炯低声吩咐:“老贾,事不宜迟,赶快去联系阿里齐,若徒单镒接到徒单静后还不离开,那就让兄弟们即刻入城,将这五千兵引诱过去,随后化整为零,散落到上京城各处。最终的目的,就是尽快赶到皇城,时间紧迫,咱们可不能再有丝毫耽搁了。” 贾纯刚领命,从地道秘密而出,很快消失在茫茫雪夜之中。 杨炯回头看了眼门外的五千兵丁,嘴角浮起一抹冷笑,随后转身,步入了正厅。 第412章 暗潮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且说那徒单镒,随着安抚司众人,行色匆匆,直往皇子府邸深处而去。 还未及那东厢跟前,便远远听闻小妹声声高亢、接连不断的怒吼之声。他心下稍安,暗自忖道:这般看来,完颜白哲所言不虚,倒也未曾对妹妹做出什么逾矩之事。 自完颜百哲说出要带妹妹回去的言语后,他便隐隐有所揣度。 外头众人皆道他与父亲意见相悖,对皇子的支持态度暧昧难明,可多数人仍觉着,待徒单静嫁与完颜允宗之后,徒单氏便会彻彻底底倒向二皇子完颜允宗。 然而徒单镒心中却自有一番筹谋。 徒单氏的姻亲遍布金国大小部落,退路绝非仅有一条,关键还在于他与父亲对完颜允宗的态度。此前,徒单镒对完颜允宗本无太多别样心思,可经今日之事,却满是忌惮与厌憎。 这般为求权力,不惜将自己未婚妻的名声毁于一旦之人,已然毫无底线可言。若真是投靠并支持他,最终怕也只能落得个被过河拆桥、卸磨杀驴的下场。 念及此处,徒单镒的面色愈发阴沉,比这阴霾密布的天色还要难看几分。 他大步上前,用力推开徒单静的房门。 待瞧见自己这平日里刁蛮任性的妹妹,除了满脸的激愤之色,却并无什么大碍,一颗高悬着的心这才彻底安稳落地。 扮作府邸仆人的安抚司见此情形,赶忙趋身上前,低声说道:“将军,殿下有言相告,他已遵守承诺,还望将军也能信守诺言,少插手皇家的家事。” 徒单静本被这突兀的开门声惊得浑身一颤,还以为是那可恶的完颜百哲又来欺辱自己。待看清来人是自己的兄长,一直压抑在心底深处的恐惧瞬间如决堤之水,汹涌而出,泪水不受控制地簌簌落下。 可还没等她开口言语,便听见仆人这般说辞,心中怒火腾腾,柳眉倒竖,怒声喝骂:“他算个什么东西?也敢如此跟我哥哥说话!哥,可是允宗哥哥来了?走,你带我去见他,他必定会为我出这口恶气。” 徒单镒听了这话,不禁眉头紧蹙,心中暗自长叹,自己这个妹妹,实在是被宠溺过头了。都经历了两次这般生死攸关的大事,竟还是如此懵懂无知,看不清眼前的局势,当真是让他又气又无奈。 徒单镒也没了说话的兴致,板着脸,冷冷说道:“跟我回家!” 徒单静闻言,先是一怔,随即小跑着跟上徒单镒,语气中满是疑惑与质问之意:“哥,你这是何意?我可是徒单氏的嫡女、未来的太子妃、大金的皇后,那恶徒这般欺辱我,全然没将咱们徒单氏和允宗哥哥放在眼里,咱们怎能就这般轻易放过他?这让旁人知晓了,该如何看待徒单氏,又该如何看待允宗哥哥。” “啪!” 徒单镒猛地转过身来,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给了那喋喋不休的徒单静一记响亮的耳光。 安抚司见状,立刻挥挥手,将周围的仆人全都遣散,自己也远远地退到一旁,装作什么都不曾听见。 徒单镒扫视了一眼那些退下的下人,转过头来,目光直直地盯着徒单静,声色俱厉地怒骂道:“你这糊涂至极的笨蛋,还没看清楚吗?还在允宗哥哥、允宗哥哥地叫着,你那允宗哥哥方才还要亲手坐实完颜百哲侮辱你的罪名,坏了你的名声,以此逼迫我徒单氏彻底倒向他那边呢。 你个蠢货,究竟是谁告诉你,你未来就必定是太子妃,就必定是皇后了?就你这愚笨的脑袋,若不是生在徒单氏,有我和父亲护着你,你早就不知死过多少回了,如今竟还有脸在此处叫嚷,我看你当真是被宠得无法无天了。” 徒单静被这一巴掌打得彻底懵了。 平日里,哥哥对她呵护备至,连句重话都极少说,更别提动手打她了,这可是破天荒的头一遭。待听哥哥道出允宗哥哥的种种行径,她只觉五雷轰顶,整个人僵立在原地,泪水瞬间汹涌而出,满脸都是不可置信的神情,不断地摇头否认,喃喃自语道:“不可能,不可能,允宗哥哥怎么会这般对我呢,我可是他的未婚妻呀!” “哼,要不是完颜百哲需要你来保全自身,还请来了岐国公主做保,就你假传中枢令旨、抓捕皇子这一条大罪,他要是揪着不放,你可知道会给咱们家带来多大的灾祸?我看你是彻底被完颜允宗迷了心智,都到了这般田地,还摆不正自己的位置,看不清他究竟是出于何种目的才要娶你,当真是蠢笨到家了!” 徒单镒毫不留情地怒声训斥着,对这个唯一的妹妹,满心都是恨铁不成钢的愤懑。 徒单静自幼便备受宠爱,从小到大,几乎未曾受过任何委屈。长大之后,又被完颜允宗疯狂追求,百般示好,这让她既觉骄傲又得意非凡,虚荣心也随之急剧膨胀。 加之周遭无论是亲戚、下人,还是内侍、官员,都明里暗里地暗示她是未来的太子妃、大金的皇后,这更使得她行事愈发肆无忌惮,这天下间能入她眼的人,实在是寥寥无几。 如今,哥哥却告知她,这一切皆是她一厢情愿的幻想。这让她感觉,周围的人好似精心为她编织了一个无比美妙虚幻的梦境,她沉浸在这个梦境之中,如同一个滑稽的小丑,不断地扮演着太子妃,装扮着皇后,供人观赏取乐,而她自己却浑然不知,还演绎得那般投入。 如今,梦境破碎,她重重地跌落回现实,仿佛能清晰地看到周遭众人那戏谑、嘲弄、嬉笑的眼神,这让她几近崩溃。 徒单静瞪大了那双杏眼,不断地呢喃着:“不会的,允宗绝不会这般对我,他答应过我让我做太子妃的,我要去见他,我要当面问个明白!” 说着,她便如疯了一般,朝着外面狂奔而去,这是她最后的一丝希望,她多么希望这一切都只是一场可怕的噩梦。 周遭的安抚司见状,迅速围拢上前,将徒单静团团拦住。 那领路的安抚司走到徒单镒身前,微微欠身,低声说道:“将军,皇子公主此刻正在商议家事,或许稍后还会入宫去拜见皇后。还望将军能遵守与我家殿下的约定。” 徒单镒冷冷地瞥了这下人一眼,他本就不愿过早地卷入储君之争的漩涡,如今更是将完颜允宗的真面目看得清清楚楚,哪里还会留在此地为他撑腰助威。 完颜百哲之所以揪住自己妹妹不放,还请来了岐国公主,显然是早有周全的谋划,就怕完颜允宗利用徒单氏来个欲加之罪,杀人灭口。这种被人当刀使,干弑杀皇子的事,他是决然不会去做的。 况且如今岐国公主就在此地,他若再贸然掺和进去,那可就真是自寻死路了。 别看岐国公主平日里总是笑意盈盈,还被上京之人亲昵地称作 “小姐姐”,可那都是对下人和奴仆的态度。对于他们这些权贵而言,你若是真的招惹了她,那可真是悄无声息地便会丢了性命。 想当年,乌塔部的少族长,仗着手中握有三万兵马,便对完颜菖蒲展开了热烈的追求。见完颜菖蒲对他不屑一顾,竟开始威逼利诱,这下可彻底触怒了完颜菖蒲。 她一声令下,三万胡里改部忠孝军长途奔袭,以练兵为名,直抵乌塔部的老家火鲁火疃,大有一言不合就鱼死网破的架势。 这一下,众人方才猛然想起,这平日里笑意盈盈的 “小姐姐”,除了公主的尊贵身份,还是胡里改部的当代族长,她根本就不惧与人火并,大不了嫁与他人便是,她若嫁入哪个部落,无疑是对其势力的壮大与增强,哪个部落不是抢着要。 可乌塔部却不敢冒险,这三万兵马可是他们的家底,若是全部折损,乌塔部可就彻底失去了在金国八大部中的地位,他们怎敢意气用事,毁了部落大业。 最后的结局不言而喻,乌塔部族长亲自入京请罪,耗费了大量的钱财,上下打点,最终才将自己的儿子接了回去。 然而,还不到三个月,乌塔部便传来噩耗,少族长突然身患恶疾,英年早逝。上京的权贵皆是手眼通天,消息灵通,谁不知道岐国公主是杏林高手,这少族长究竟因何而死,大家心知肚明。 经此一事,上京的权贵们都达成了一个共识,谁都可以招惹,唯独不能招惹岐国公主,因为她行事毫无顾忌,动不动就与人兵戎相见,这谁能承受得住。 你若不招惹她,她便是那温柔和善、人畜无害的 “小姐姐”,你若招惹了她,她便成了那剧毒无比、令人胆寒的 “美女蛇”,只要不是疯子,都知道该如何抉择。 此时的徒单镒心里十分清楚,带着徒单静速速离开才是最为明智的抉择。一来可以信守承诺,二来也能向完颜允宗表明自己的不满。 想明白这些,徒单镒冷冷地说道:“我徒单镒向来言出必行,用不着你这奴才来提醒!” 言罢,大步朝着徒单静走去,全然不顾她那失魂落魄的模样,拖着她便离开了府邸。 五千西山军一路快马加鞭,朝着西山大营疾驰而去。 刚行到北城门,突然一名亲兵快马赶来,神色慌张,大声吼道:“将军!大事不好,有人正在攻打上京南城!” “什么!?” 徒单镒还以为自己的耳朵被风雪所扰,听错了言语,不禁大声反问。 “大人,南城发现五百精兵,正在全力攻打城门。” 亲兵又大声重复了一遍。 “到底是怎么回事?完颜仲元呢?他手中三万兵马,难道连区区五百人都抵挡不住?” 徒单镒怒声咆哮道。 “这……卑职也不太清楚,不过据近侍司传来的消息,好像城门处有敌人的内应,恐怕坚持不了多久了!” 亲兵无奈地解释道。 徒单镒皱着眉头,沉思良久,吩咐道:“你们护送小姐回家!” 随后,他高高举起马槊,大声嘶吼:“兄弟们,今日便教教完颜仲元的城防军,到底该如何打仗!护国卫城,诛邪祛祟!” “护国卫城,诛邪祛祟!” “护国卫城,诛邪祛祟!” “护国卫城,诛邪祛祟!” 五千精锐西山军齐声高呼,气势冲天,在徒单镒的率领下,迅速调转马头,马蹄声震耳欲聋,向着南城迅猛奔去。 徒单静静静地望着这一切,待军队消失在视野之中,她眼眸之中闪过一丝冷意,奋力挥动手中的马鞭,双腿用力一夹马腹,径直朝着完颜百哲的府邸而去。 身后三名亲兵面面相觑,他们深知大小姐的脾气秉性,当下迅速做出决断,分出一人前去传告徒单镒,另外两人则满脸愁容,奋力拍马,紧紧跟随着徒单静返回完颜百哲府邸。 第413章 一波三折 杨炯将入正厅之际,先是抬眸,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完颜允宗留在门外的亲卫,嘴角悄然浮起一丝冷诮的笑意,旋即朝着暗处的陈三两,极隐秘地递了个眼色。 见陈三两微微颔首,杨炯神色镇定,稳步踏入正厅。 彼时,正厅之内,唯有完颜允宗、乔装成完颜百哲的布耳善、牢牢控制着完颜菖蒲的萧小奴,以及刚刚立在门内的杨炯。 完颜允宗瞧见端坐在主位上的完颜菖蒲,目光触及她那急切如焚的眼神,心中只当是姐姐忧心他们兄弟阋墙,行事失了分寸,并没有多想。 当下,他无奈地叹了口气,悠悠开口说道:“大姐,既已归来,为何不回府中?我费尽心思搜罗了好些珍稀草药,巴巴地盼着姐姐回来,教我如何炮制、煎熬这些药材呢。” 他这话绵里藏针,表面上是一番关切之语,实则话里有话,既隐晦地表达了对大姐为完颜百哲撑腰的不满,又巧妙地透露出对姐姐喜好的铭记于心。 看似恳请姐姐传授煎药之法,实则是拐弯抹角地希望姐姐助力自己争夺储君之位,教他治国理政的门道。短短数语,不满、情谊、诉求,三层意蕴层层递进,环环相扣,表达得恰到好处,尽显其心思之缜密。 完颜菖蒲凝视着眼前这位俊朗不凡的二弟,听着他这一番暗藏玄机的话语,心中的烦闷和焦急更是溢满全身。 她的双眼瞬间瞪大,目光如炬,死死地盯着站在远处的杨炯。完颜允宗见此情景,顺着完颜菖蒲的目光望去,脸上满是疑惑之色,满心不解地看向三弟从民间觅来的谋士,心中暗自思忖:为何大姐眼神这么奇怪地看着一个谋士? 杨炯嘴角噙着一抹似有若无的轻笑,迈着从容不迫的步伐,缓缓走上前去,双手稳稳地将正厅的房门关上。 门外,完颜允宗的亲兵见状,刹那间如临大敌,纷纷拔刀相向。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变故陡生,只见无数弩箭如蝗虫过境般铺天盖地射来。 完颜允宗透过那缓缓关闭的门缝,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亲兵一个接一个地倒下,鲜血汩汩地流淌,在地面上汇聚成一片触目惊心的血泊。 完颜允宗听着门外传来的声声惨叫,哪里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当下,他暴跳如雷,怒目圆睁,那双眼眸仿佛要喷出火来,朝着布耳善厉声怒吼道:“你究竟想干什么?大姐在此,你还敢对我动手不成?” 布耳善嘴上挂着一抹嘲讽的笑意,不紧不慢地伸出双手,缓缓揭下自己的人皮面具,露出原本那略显稚嫩的面容。 完颜允宗见此惊人变故,整个人如遭雷击,呆立当场,震惊得半晌说不出话来。 他的目光在这突然变样的 “三弟” 和神色黯然的大姐之间来回游移,眼神中满是迷茫与无助,一颗心仿佛坠入了无底的深渊,只觉万念俱灰。 杨炯见状,也抬手取下自己的面具,随后,他轻轻抬手,示意萧小奴给完颜菖蒲解药。 萧小奴点头回应,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巧的瓷瓶。她的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狡黠,动作粗暴地伸出手,一把捏住完颜菖蒲的下巴,那力道之大,仿佛要将她的下巴捏碎一般。 紧接着,她将瓶中的药液一股脑儿全都灌了下去,动作毫无怜香惜玉之意。灌完药后,她抬眸瞥见杨炯正目光严厉地瞪着自己,暗自撇了撇嘴,那表情满是幽怨和不服。 可动作上却很老实,从袖中掏出一方手帕,草草将完颜菖蒲嘴角溢出的药水擦干净,而后低下头,装作犯错惶恐的样子,不着痕迹地靠向完颜允宗。 完颜允宗眼眸深邃如渊,静静地看着这一切,无数的思绪和情报如潮水般涌入脑海。他的大脑飞速运转,试图从这纷繁复杂的局面中理出一丝头绪。 看着一步步向自己逼近的杨炯,完颜允宗强作镇定,脸上努力维持着平静,开口问道:“南方信道,可是你摧毁的?” 杨炯见他能说一口流利的大华语,也懒得多费口舌解释,直言道:“镇南侯杨炯,特来灭国!” 完颜允宗瞳孔骤然一缩,他上上下下不断打量着这名震天下的大华镇南侯,神色复杂难辨,眼中交织着震惊、愤怒、不甘等诸多情绪,良久,开口问道:“你杀了我三弟?” “是。” 杨炯微微耸肩,简洁回应,那动作和语气中满是无所谓的态度,仿佛这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如今,你还想杀我?” 完颜允宗双拳紧握,手背上青筋暴起,极力抑制着因恐惧而产生的颤抖。他的身体微微颤抖,却依然努力挺直脊梁,试图在气势上不落下风。 杨炯神色平静如水,淡然回应:“不一定,看你表现如何。” 完颜允宗冷笑一声,那笑声中满是自嘲与无奈。他自幼便深知,刀若不在自己手中,便只能任人宰割。杨炯这般说辞,显然是觉得自己还有可用之处。 念及此处,完颜允宗迅速冷静下来,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内心的波澜,看向完颜菖蒲,轻声问道:“大姐,你没事吧?” 完颜菖蒲轻咳了几声,摆了摆手示意自己并无大碍,随后看向杨炯,眼中满是愤怒,冷冷说道:“放了我二弟,我带你入皇城。” 那语气犹如寒霜,透着一股决绝。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现在才答应,早就过了我给你的期限。现今,你们二人的性命皆在我手中,你可没什么提条件的筹码。” 杨炯神色淡淡,不急不缓地回应,那语气仿佛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不容辩驳。 言罢,他抬眼朝门外望去,听闻杀声渐渐停歇,便知道陈三两已将完颜允宗的全部亲兵清扫完毕。 完颜菖蒲看着杨炯这明显是赶时间的动作,心知局势已经刻不容缓。她一咬银牙,挣扎着站起身来,脚步绵软无力,仿佛一阵风就能将她吹倒。 她莲步款款,走到杨炯面前,语气坚定且狠厉地说道:“我乃胡里改部族长,手中三万忠孝军驻扎在城外二十里处的松蓬山,每日信息往来通畅。算上今日,他们已有两日未能收到我的回信,必然会先来上京询问情况。 三万皇城守备军加上三万忠孝军,你这区区九千人,又能撑到几时?我知道你与部下亲如兄弟,决然不会眼睁睁看着他们送死。你放了我二弟,我做你的人质,护送你离开。” “大姐!” 完颜允宗咬紧牙关,嘴唇都被咬出了一丝血痕。他死死地盯着杨炯,那句 “我做人质” 的话在喉咙口哽住,终究还是没能说出口。 完颜菖蒲心思细腻,回以他一个微笑,那微笑中带着一丝苦涩,却又充满了鼓励,轻声说道:“弟弟莫怕,也无需自责,咱们家如今就只剩下你一人,姐姐定当护你周全。” “谁给你的这般自信?” 杨炯嗤笑一声,满脸不屑。 完颜菖蒲抬手轻抚发丝,动作优雅却又带着一丝倔强。她脸上绽放出一抹笑容,恰似百花盛开,一国公主的矜贵端庄尽显无遗。 她看着杨炯,沉声分析道:“我父皇的近侍司遍布全国,他那十数万大军马上便要回兵驰援。你不怕死,我信。可你身边跟着众多兄弟和亲人,难不成你要带着他们一同赴死?你时间不多,答应我的条件,一个皇城而已,我给你便是!” 杨炯冷笑一声,对完颜菖蒲的话仿若未闻,转头给了萧小奴一个动手的眼神。 萧小奴早已蓄势待发,得到命令后,身如鬼魅,瞬间消失在原地。她猛地挥出一拳,拳风呼啸,力能崩山,径直朝着完颜允宗的胸膛砸去。 完颜允宗武功亦是不弱,自从进了这屋子,他便一直紧绷着身子,丝毫不敢懈怠。见这女子突然向自己发难,他眼眸一冷,非但没有后退,反而踏步上前,将全身力气汇聚于一拳,直接迎了上去。 萧小奴冷笑连连,在整个安抚司之中,若论暗杀之术,她可排进前三,在女卫之中更是当之无愧的第一。 这一拳刚猛霸道,劲风呼啸,在两拳相接的那一刹那,萧小奴猛地向前扑倒在地,根本没有与完颜允宗对拳的打算。 紧接着,她一个侧身仰天,双手迅速抓住完颜允宗的胳膊,那双手力气大得惊人,奋力一扭,左脚猛地一蹬,直朝完颜允宗腋下而去。 三个动作一气呵成,快如闪电,势如奔雷。 仅仅三个呼吸之间,只听得 “咔咔” 两声脆响,完颜允宗的右侧肩膀脱臼,手臂处的骨头也被硬生生折断。他的脸上瞬间露出痛苦的神色,冷汗如雨般落下,惨嚎不止。 这还没完,萧小奴在地上横身一转,腰间匕首猛地刺出,在完颜允宗右脚脚筋处用力一挑,刀身带出鲜血,完颜允宗惨叫一声,瘫倒在地。 萧小奴站起身来,全然不顾躺在地上血流不止的完颜允宗,迅速护在杨炯身前,浑身散发着凛冽的杀气,一双眼死死地盯着眼前的完颜菖蒲。 杨炯虽知道萧小奴身手不凡,却没想到她如此厉害。不过转念一想,南仙向来都是将最好最精锐的人留给自己,萧小奴有这般实力,倒也在情理之中。 完颜菖蒲来不及愤怒,迅速奔到完颜允宗身前,她的脚步慌乱却又急切。双手抓住他的肩膀,找到脱臼的位置,奋力一扭,将肩膀归位,而后咬着银牙,赶忙给他止血。 恰在此时,陈三两推门而入,神色沉稳地说道:“大人,一切准备就绪,先头部队已经从地道出城,隐入了皇城附近。马车也已备好,此刻便可出发。” 杨炯点了点头,朝着萧小奴说道:“弄哑完颜允宗,咱们入皇城!” 说罢,伸手扯起地上的完颜菖蒲,拉着她便朝门外的马车走去。他的动作粗暴而坚决,丝毫不顾她的扭打和挣扎。 “你放开我!” 完颜菖蒲身体扭动,狠狠地瞪着杨炯,那眼神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一般。 此刻,她心中气闷不已,也不知那女人给自己喂了什么东西,致使体内气息混乱不堪,怎么也提不起气力,一身内家功夫,如今竟是半点也使不出来,只能像个柔弱女子一般,任由杨炯拖拽。 “少在我面前耍花样,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已存了死志?你想用自己交换完颜允宗,待你的胡里改部忠孝军赶到,再以死换我的性命,你凭什么觉得我会信你的话?你我之间有信任可言吗?” 杨炯冷笑不止,言语中满是嘲讽。 完颜菖蒲不断扭动着身躯,针锋相对道:“看来你也并非那般重视你的兄弟,为了那辽国公主,你竟甘心带着他们去送死,真是个色令智昏、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杨炯懒得与她多做解释,直接将她塞进马车。还没来得及登车,便瞧见耶律倍一脸焦急地拍马赶来。 “姐夫,大事不好了!上京西北五十里处,发现大量金军踪迹,人数至少五万。毛罡得到消息后,等不及亥时了,当即对南城发起进攻。 本来木海的内应已经将城卫支走大半,可金国工部的民夫正运送修缮大殿用的金丝楠木,偏巧那马车车轴在城门洞折断,楠木滑落,将城门堵住。 毛罡来不及清障,直接下马带人冲入门洞,和敌军战了起来。没多久,徒单镒的五千西山军赶到,双方正在南门厮杀,一时半会儿怕是很难入城啊!” 耶律倍来不及下马,面色阴沉,急切地禀告着最新情况。 “艹!” 杨炯忍不住大骂一声,强自压抑住内心的波澜,转头问道:“木海呢?他不是说去联络上京城克烈部的族人和十四族故旧吗?人呢?兵呢?” “这个我也不太清楚,只知道他奔走于各个衙门和勋贵之间,意外得知三万皇城守备军之中,至少有一万是十四族的世袭兵,随后他便独自一人去了城东大营。” 耶律倍沉声回应道。 杨炯咬了咬牙,来不及抱怨。刚要开口下令,却瞧见徒单静一袭红衣,气势汹汹的打马而来。 杨炯见到徒单静,惊喜万分,暗道这徒单静来得可真是及时。当下,大声吼道:“给我抓住她!” 周围亲兵得令,弓弩齐发,数十人一拥而上。 徒单静那两个亲兵还没弄清楚是怎么回事,瞬间就被神臂弩贯穿身体。徒单静瞳孔猛地一缩,直接愣在了原地,周身弩箭呼啸而过,她生平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感受死亡的威胁。 安抚司一拥而上,将被吓懵的徒单静拉下马,带到了杨炯身前。 杨炯也不废话,直接下令:“被子,我去攻打皇城,吸引城内守军向皇城支援,分散城门守军兵力,你带着徒单静去南城,威胁徒单镒撤军,给毛罡争取入城的机会。” “好!” 耶律倍郑重其事地回应,领着十几名安抚司,捆上徒单静便要走。 “等等!” 杨炯叫住耶律倍,快步走到他身前,神色凝重,目光中满是关切与担忧,嘱咐道:“徒单镒此人性格刚毅,为人周正,或许不会轻易受你威胁,这一点你提前做好心理准备。 若当真如此,你即刻带着徒单静向我皇城方向靠拢。你身处内城,加之毛罡他们在旁牵制,徒单镒也不敢轻易鱼死网破。 一定要牢记,你此去是为毛罡争取入城时间,只要能让徒单镒和他的西山军哪怕犹豫半盏茶的工夫,毛罡便能趁此良机攻入上京。” 耶律倍一脸郑重,用力地点点头,应道:“姐夫放心,我必定不辱使命!” 杨炯看着这个平日里跳脱不羁、性子纯善自由的小弟,心中满是感慨。他伸手解下身后的角宿长刀,将刀递向耶律倍,郑重地说道:“这是你陆嫂子送我的宝刀,主杀伐、保平安,你且拿去用,回来还我。” 耶律倍双手接过姐夫一直视若珍宝的长刀,眼眶瞬间泛红,他自然明白姐夫此举的深意,这是担忧自己出了意外,才这般说话。 耶律倍抬手抹了抹眼角,强装出一副轻松的模样,半开玩笑地说道:“就不能送我呀?我可眼馋这宝刀许久了。” “喜欢的话,等回家让你嫂子再寻些异域精钢来,我亲手给你打一把。这把可不能送你,这可是你嫂子送我的定情信物,若是送了你,她回去还不得把我生吞活剥了。” 杨炯微微一笑,言语之中满是宠溺与亲近。 “那可说好了哈!” 耶律倍目光闪闪,手中紧紧握着宝刀,在杨炯那满含担忧的目光中,双腿一夹马腹,拍马疾驰而去,背影渐渐消失在街道的尽头。 杨炯望着耶律倍离去的方向,久久伫立,直到那马蹄声渐渐远去。 他收回目光,看着街道上渐渐慌乱的人群,以及如潮水般不断向南城聚拢的士兵,心中明白,此次上京之战,已然正式拉开了帷幕。 杨炯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内心的波澜,一步登上马车,大声吼道:“入皇城!” 陈三两挥动手中的长鞭,“啪” 的一声脆响,马车缓缓启动,朝着皇城的方向疾驰而去,车轮沉重地碾过雪地,破开那厚厚的积雪,一道道辙印在身后绵延开来。 第414章 克烈双雄 <特别鸣谢:tijin的大神认证,特此加更!> 时维晚冬,上京城东大营。 主帅帐外,马蹄声声震地,士卒往来穿梭,整顿军备,聚兵待发。 营帐之内,气氛凝重,宛如乌云压顶。 两位老者相对而坐,其一身披坚甲,胄盔齐整,目光如隼,神色冷峻,正是董合亦惕部族长——董合亦惕·蒙干;对面之人,沉稳安然,正是只儿斤部族长——只儿斤·木海。 蒙干凝视着眼前老友,神色肃然,沉声道:“木海,我已接完颜仲元传令,需即刻整兵前往南城接敌。你今日所言,全当戏言,请回吧。” 木海稳坐不动,声如洪钟道:“蒙干,你我同庚,皆为最早追随完颜撒离赫之克烈部人。我乃只儿斤部族长,你是董合亦惕部族长。我守皇陵数十载,你任这忒母勃极烈(万夫长)也是同样年月。 如今,咱俩皆已白发苍苍,垂垂老矣。 我辈一生或许就此窝囊度过,可克烈部,你我的后辈又当如何?难道还要受完颜撒离赫打压、削弱,最终消失于茫茫漠北吗?” 蒙干闻言,眼底闪过一丝愤怒与不甘,旋即沉默不语。 木海见状,知道老友心中那团烈火仍未熄灭。当下又添一把柴,明知故问道:“听闻三年前,令郎蒙先罗死于上京春花楼?” 蒙干身躯猛地一震,死死盯着木海,一言不发,眼底仇恨之火渐渐燃起,再难压制。 木海仿若未见,深吸一口气,忆起往昔:“金国八大部落,完颜部、温都部、徒单部、蒲鲜部、胡里改部、蒲卢毛朵部、乌塔部、克烈部。 最初,整个东北漠北,唯我克烈六部与徒单十四部实力最为强盛。可自从辅佐完颜撒离赫建立大金后,他背信弃义,忘恩负义,联合其他六部落打压徒单与克烈。 徒单山熊怯懦,直接选择与其他部落联姻,彻底效忠投靠完颜撒离赫。徒单有十四个部落,女子众多,他可不顾颜面,可咱克烈却做不出这等事。 当年天下大乱,我就一直试图说服老族长统一诸部,问鼎中原,可他却犹豫不决,沉溺于漠北第一大部的迷梦中不肯醒来。 事实证明,我对天下大势的判断并无差错。我一手扶植起完颜部的小子完颜撒离赫,帮其联姻,统一诸部,四处游说、谈判、做保。最终还将克烈五万精锐从漠北带至东北,助他成就大业。 可结果呢? 他羽翼渐丰便开始背信弃义,让我失信于十四族人,追杀我亲自保媒的鄂温克族人温落阳,彻底倒向东北七大本土部落。 我彻底失望,自囚于皇陵数十年。 你却带着族人继续为他拼杀,助他建立大金,登上皇位。 可这么多年下来,咱们最初的五万克烈儿郎,如今在上京仅剩下一万之众,个中缘由,你最清楚不过。” 蒙干冷哼一声,嘲讽道:“木海,你已不问世事数十年之久,如今突然来找我说这些话,还让我领兵去帮大华人进攻上京, 莫不是疯了?” “哎!我本以为这辈子就带着愧疚和遗憾老死在皇陵,却不想遇到两个年轻人,这让我对当年事有了不同看法。” 木海目光深邃,神色坚定。 蒙干见此,揶揄道:“哦?这倒是稀奇,你木海可是出了名的固执,能被两个年轻人说服,我倒是好奇得很。” 木海起身,望向帐篷外繁忙整军的克烈族人,声音轻快却坚定:“一个是温落阳的女儿,与她母亲长得一模一样。她还年幼,不知前路如何,也不知要面临什么,只想着替母亲和族人报仇。 这孩子吃了不少苦,千里迢迢来到东北,我这个干爷爷定要照顾好她,将她带大,护她周全,算是偿还对她母亲的亏欠,也是给我自己一个交代。 另一个是大华的镇南侯杨炯,此次攻打上京的主帅。他让我明白,手握权力、掌握他人生死之人,并非都像完颜撒离赫那般冷血、忘恩负义和不择手段。 这孩子心软,甚至有些妇人之仁,可我就是喜欢得紧。 他聪明、坚毅,和士兵亲如兄弟,对身边人无微不至,照顾有加,有情有义,有底线,有原则,真是个好孩子。 这两个孩子,解了我多年的困惑,让我明白,错误犹可补偿,权力并不能蒙蔽所有人的双眼。 这个世界依旧美好,未来会更好。” 蒙干听着老友所言,语气平淡却藏着几分刻意压制的怒意,道:“克烈本部少主,被皇帝派到荒无人烟的合里滨做蒙安,形同发配;只儿斤部,你一生未婚,绝嗣;董合亦惕部,我儿子莫名身死青楼;撒合亦惕少主,常年被完颜撒离赫带在身边做宿卫,年过三十还只是个卫队长;秃别干部人丁稀少,在和林老家,不愿来东北;阿勒巴惕少主,被诬以强奸民女,去年问斩。克烈六部,青黄不接,年轻一代被皇帝扫荡殆尽。” “所以你还不明白吗?完颜撒离赫从未相信过我们这来自漠北的克烈部,从始至终都在打压拆分我们的根基。如今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摆在你我面前,报仇雪恨,重振部落荣光,这是你我在老族长面前发过的誓,你还在犹豫什么?” 木海猛地转身,目光幽深地盯着蒙干,声音不免有些急切。 蒙干起身,攥紧拳头,悲切道:“我儿子被杀,我能不恨吗?可我又能如何?如今咱们族内精兵只剩下这一万人,你叫我带他们去帮大华人拼命?若完颜撒离赫返京,十数万大军围困,我们该如何应对?你这是要我们克烈亡族啊!” 木海听闻此言,跳脚怒骂:“糊涂!糊涂至极!你还不明白吗?即便我们什么都不做,依旧躲不开被完颜撒离赫灭族拆分的下场,年轻一代接连被杀害、外放就是最好的例证。 如今杨炯有九千百战精兵,我族一万精兵,加起来足够跟上京城防抗衡。一旦毁灭皇城,完颜撒里赫以及他所在的完颜部便再无统治威信,其他部落必然群起攻之。 到时候,东北就会再次陷入部落纷争的局面。 退一万步讲,即便我以上猜测全错,那我们依旧可以退回漠北和林老家,默默积蓄力量,再图大业。” “你…… 你真打算造反?” 蒙干瞳孔剧震,死死盯着面前多年未见的老友,眼中满是震惊。 木海摇头,神色狠辣,怒声道:“什么造反不造反?我克烈部向来有仇报仇,以血还血。他完颜撒离赫才做了几年皇帝,算什么真龙?以前不反,是我钻了牛角尖,心灰意冷,如今我一切都想明白了。 完颜撒离赫对我克烈部赶尽杀绝,根本上就排斥我们这来自漠北的民族,那还有什么可谈?这大金国的建立,我们克烈六部至少有一半的功劳,完颜撒离赫却如此对待我们,是可忍孰不可忍。 我们受委屈、老死也就罢了,可我们的后辈,我们的族人绝对不能再走我们的老路!不破不立,我们以前给完颜撒离赫的东西,今日全都要拿回来,拿不回来的,就全部毁掉!” 蒙干愣愣地看着木海,恍惚间,仿佛又回到了那个两人一起征战东北,畅想克烈部未来的青葱岁月。 那时的木海意气风发,满怀抱负,一心想要带克烈部走出漠北,问鼎天下。 那时的蒙干少年得志,统帅数万大军,所向披靡,克烈兵之威名,传遍东北。 那时的两人,一文一武,号称克烈双雄,是老族长亲自定下的带领族人走向辉煌的克烈共主。 时过境迁,一个自我放逐,一个忍辱偷生,克烈在他们手中日渐衰败,哪还有脸面对九泉之下的老族长,哪还对得起当初的自己。 这般想着,蒙干心中愤懑,眼中仇恨再也压制不住,多年来积攒下来的愤懑和仇恨瞬间决堤,他猛地抽出腰间佩刀,大踏步走出营帐。 恰在此时,一年轻监军匆匆赶到,扫了眼帐中两人,一脸倨傲地看向蒙干,冷声嘲讽:“蒙干,明知南城军情紧急,为何整兵如此迟缓!你克烈兵不是号称军容齐整,百战雄兵吗?今日一见,真是让本官大开眼界!” “完颜乌,说话放尊重些,我克烈五万兵卒,为大金出生入死,如今只剩下一万人,你也配评价我克烈?” 蒙干握着刀柄的手紧了紧,双目圆瞪,杀气四溢。 完颜乌被这气势吓了一跳,可他作为皇室监军,平日里在这克烈军作威作福惯了,突然间面对蒙干如此强硬,屈辱感顿起,皇室的尊严让他胆气颇足,当下厉声呵斥:“蒙干!既然你说克烈部如此精锐,那为何迟迟不肯出发?难道你是故意拖延不成?那这事可就要查个清楚明白,莫非你早就对陛下不满?还是说你克烈与敌军有所勾结? 你少冲我瞪眼!我告诉你,立刻出兵驰援南门,待陛下归来,本官必定如实禀告!” 蒙干好歹也是百战名将,虽然受皇帝刻意打压,到老也还只是个万夫长,可那也不是他一个黄口小儿可侮辱的。 多年积攒下来的怨气,新仇旧恨一同涌上脑门,蒙干挥舞长刀,作势就要砍了这完颜部的皇族监军。 就在此时,木海抢先一步,手中匕首猛地刺向完颜乌前胸,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木海似是还不解气,接连捅了三刀,鲜血喷了他素袍一身,木海死死盯着完颜乌那满是震惊的眼睛,狠厉道:“老子打天下的时候,你爹都还不知在哪玩泥巴呢,你敢如此说话,真是个没礼貌的小子!” 言罢,一把推开死不瞑目的完颜乌,转头揶揄道:“老蒙呀,多年不见,刀慢了呀!” 蒙干轻笑一声,一刀砍下地上完颜乌的头颅,提在手中,豪迈道:“慢没关系,锋利就行!” 说着,大步走出帅帐,怒吼道:“众将士听令!” “在!” 一万克烈部儿郎嘶声怒吼,气势盖风欺雪。 蒙干扫了一眼这些熟悉的面孔,深吸一口气,大声下令:“ 父子同在军营者,父归! 兄弟同在军营者,兄归! 有伤残者,不留! 独子者,不留! 不留者领三月薪饷!立刻归部! 留下精兵猛将,即刻出发,奔赴南城!” “是!” 克烈军万人齐吼,摇山震岳。 木海翻身上马,动作干净利落,丝毫没有龙钟之态。 他高坐马上,放声大笑,笑声不绝,一如三十岁那日。他孤身离开漠北和林,奔赴东北闯荡,神思畅快,满是对克烈未来的憧憬。 蒙干看向自己的老友,豪气万丈,大笑道:“只儿斤?木海,可与我一同为后辈斩龙开天?” “董合亦惕?蒙干,为后辈开天,义不容辞!” “哈哈哈!克烈军!冲锋!” 蒙干手举长刀,同木海双人双骑,直冲上京南门而去。 这一日,风雪渐停,月光乍现,克烈双雄,再战东北。 第415章 战南城 上京南城,杀声震于霄汉,血腥之气,扑鼻而来。 双方鏖战,肉搏之惨烈,前所未有。 毛罡一人当先,手中大环刀舞动,虎虎生风,其势若力劈山河,将一名西山军士卒,生生劈为两段。旋即纵身一跃,稳稳立于城门中半人高之楠木上,声嘶力竭,振臂高呼:“忠诚赤胆!骁勇无畏!视死如生!” 其麾下麟嘉卫,早已杀红了眼,见大将军如此悍勇,心中热血沸腾,众人争先恐后爬上楠木,朝着城中奋勇冲去,冲锋之势愈发猛烈。 此时的毛罡心中愤懑不已,征战半生,如此背运,实属首次。 上京战事一波三折,意外频生。 起初,依作战计划,若亥未收到信号,便领兵抢攻城门。 可距亥时还有一个半时辰,毛罡忽接安抚司消息,言在上京西北五十里处,发现大量金军踪迹,人数至少五万之多。 此消息如晴天霹雳,让毛罡直接愣在了原地,旋即他反应过来,料想这大概率是完颜撒离赫回军救援。 他当机立断,哪还等得到亥时,即刻对南城发起进攻。 可世事难料,木海的内应本已将南城守军支走大半,可毛罡刚至南城,却见数辆拉着金丝楠木的马车,正由南门进入城中。 还未等毛罡有所决断,一辆刚入城门洞的马车车轴意外断裂,车上楠木滚落于地,竟将城门彻底堵死,战马根本无法越过这半人高的楠木入城。 毛罡当即下令,全军下马,徒步冲锋入城。 可眼见就要冲进城内之时,城中突然涌出五千金兵,迎面就朝着城门口的麟嘉卫而来。 城门本就狭窄,又有楠木阻塞,更显逼仄。 原本双方兵力差距悬殊,可因这战场环境,麟嘉卫被瞬间抹平优势,想要越过楠木攻入城中,愈发艰难。 而在城门附近的贾纯刚和阿里齐亦是一头雾水,此时可是亥时?为何毛罡会进攻?他们还未动手,西山军缘何会出现在此? 贾纯刚不及多想,向亲兵再三确认,得知此时并非亥时后,心中一沉,暗叫不好。 “老贾,咱们怎么办?” 阿里齐看着刚冲入城门,便被西山军以弓箭射杀的麟嘉卫,眼睛瞬间通红,双手紧握成拳,指节咯咯作响。 贾纯刚一咬牙,沉声道:“毛罡非莽撞之人,他定是得到了什么消息,否则不会提前一个半时辰发动进攻。如今局势紧迫,必须尽快攻入城中。你我一人分带两百五十人,从两侧冲击西山军弓箭阵地,给兄弟们入城争取时间!” “好!” 阿里齐毫不犹豫,立即组织兵力,潜入城内主街西侧。 贾纯刚带着两百五十弓箭手,如游鱼般在上京街道穿梭,很快便抵达预定阵地。他看着不远处的西山军弓箭阵地,手提长弓,瞄准马上的徒单镒,大吼道:“神臂弩平射,两组交替,一组破甲箭清扫外围步兵;二组轻箭,六连射,压住弓箭手的攻势!” 言罢,他眼睛微眯,精光一闪,嗖的一声,鸣镝箭呼啸而出,直奔徒单镒前胸而去。 徒单镒乃百战名将,听见鸣镝之声,第一时间便立刻翻身下马,以马身为屏障,整个身子都藏于马身之后。 鸣镝箭在其头顶呼啸而过,砰的一声闷响,直接钉在街道西侧一家酒馆的木门之上,箭杆剧烈震荡,箭羽无规则摇晃,数息不停。 徒单镒还没来得及搞清楚状况,紧接着数百弩箭从街道东西两侧,朝着西山军中军的弓箭阵地扑来。 西山军弓箭阵地瞬间乱作一团,原本整齐排列的弓箭手,被这突如其来的弩箭打得措手不及。 “怎么回事?哪里来的弩箭!” 一名金兵小校惊恐大喊,声音在一片混乱中显得如此微弱。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一支弩箭呼啸而过,直直穿透他的喉咙,他瞪大双眼,双手徒劳地想要抓住那支夺命弩箭,却只能发出一阵含糊不清的呜咽,随后便直挺挺倒在地上,鲜血从他脖颈处汩汩涌出,在冰冷地面上迅速蔓延开来。 另一名金兵正欲张弓反击,一支破甲箭呼啸而至,直接洞穿他的轻甲,插入他的胸膛,巨大冲击力将他整个人向后击飞数步,重重摔在地上,在地上抽搐几下便没了动静。 周围金兵见状,惊恐与愤怒交织在脸上,一些人想要寻找掩体躲避,却发现根本无处可藏,慌乱中,他们相互推搡、践踏,场面愈发混乱不堪。 徒单镒不愧是久经沙场的百战将军,尽管心中震惊不已,但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迅速做出决断。 “盾牌手,上前结阵!” 他大声吼道,声音如洪钟。 那些原本惊慌失措的金兵听到主将命令,瞬间有了方向,迅速行动起来。 盾牌手们匆忙将盾牌竖起,紧密排列聚拢,形成一道临时防御屏障,试图抵挡如雨点般袭来的弩箭。 “弓箭手,向两侧还击!” 徒单镒继续下令。 金兵弓箭手在慌乱中勉强镇定下来,纷纷转身,朝着街道两侧贾纯刚和阿里齐的神臂弩阵地放箭。 然而,他们的反击显得有些仓促和无力,在神臂弩精准而强大的火力压制下,金兵的箭矢大多偏离目标,不是射在空处,就是被贾纯刚和阿里齐一方的士兵依靠街道两旁的建筑和掩体挡下。 徒单镒目光如炬,见到神臂弩,心下一惊,来不及多想为何大华人会攻打大金,更想不通他们为何会突然出现在上京。 他看着不断从街道两侧射出的弩箭,大致估算出大华弓箭手有五百左右。当即迅速做出决断,大吼道:“锐营一千,冲击两侧弓箭阵地!其余人等,随我正面接敌!” 徒单镒看得清楚明白,这大华弓箭手人数不多,只能起到骚扰和制造混乱的作用,目的无非是掩护大华军队入城。 而此时,西山军占据有利位置,只要牢牢堵死城门,加上楠木的阻塞,与大华军队缠斗在一起,他们的弓箭根本发挥不了作用。只要拖到完颜仲元三大营三万兵赶到,我军必然胜利。 西山军得令,冒着箭雨,迅速分成两个部分,一千人冲向街道两侧的弓箭阵地,四千人跟着徒单镒直奔城门洞的麟嘉卫涌去。 贾纯刚见扑上来五百西山军,心中一紧,深知如此下去不是办法,当下大吼出声:“一组,换轻箭,依靠民房迟滞敌人进攻;二组拆分,三人一组,分散游射,继续袭扰!” 麟嘉卫得令,相互配合默契,一组迟滞,二组迅速分散,一时间,这五百西山军根本无法形成包围,被这游射战术搞得焦头烂额。 反观阿里齐这边,却是另一番光景。 阿里齐乃耶律南仙手下精锐皮室军,最擅长依靠地形保护要员,论起弓箭在巷战中的运用,他自诩少有敌手。 从一开始,他便将弓箭阵地设于两处三层高的酒楼之上。两座酒楼互呈犄角,相互守望,距离恰在长弓射程之内。 皮室军保护耶律南仙出行防卫不下数百次,对这战术早已驾轻就熟,刚一进入酒楼,根本无需指挥。 封门,占领楼梯拐角,从门窗建立射击阵地,上房顶建立了望阻阵地,迅速打通撤退后路,找到下一处民房做后续防线,一切井然有序,迅速且专业。 面对如此精锐之师,这五百冲击阵地的西山军算是领教到了厉害。 还没冲到近前,那从楼顶射下的弓箭仿佛长了眼睛一般,专门射向西山军的大腿、手臂,根本不触及要害,但却制造了巨大的混乱。 西山军好不容易通过盾牌和悍不畏死的精神冲到近前,从楼层窗户处瞬间飞出无数弩箭,速度之快,令人防不胜防,其中破甲箭和轻箭,交替发射,根本找不到规律,进攻的势头彻底被压制,更别提抵近放火了,他们连酒楼的门都摸不到。 而此时城门主战场,毛罡已然入城,他带领着三百麟嘉卫,与扑涌上来的西山军缠斗在了一起。 毛罡目的明确,决心以这三百将士死守城门,为更多兄弟争取入城之机。 徒单镒的意图同样清晰,他要凭借雷霆之势,将敌人逼回城门之外。 当下,他振臂高呼,大声下令:“分兵!侧翼包抄三百敌军,其余人等冲进城门洞,绝不能让敌军再有一人入城!” 军令既下,徒单镒一挑马槊,身先士卒,率领着一千精锐士兵,直朝着被围困的毛罡及其麾下三百麟嘉卫迅猛冲去。 刹那间,原本就战火纷飞的城门,局势变得更加复杂。 本是城门阻击战,如今却被分割成了两个截然不同的战场。 一处是毛罡所率部队,他们在重重包围中奋力突围,以血肉之躯固守阵地;另一处则是城门洞,这里的厮杀惨烈无比,双方短兵相接,喊杀声、惨叫声不绝于耳,鲜血不断流淌,将城门洞里的楠木染得鲜红一片。 一名年轻的麟嘉卫,脸上还残留着鲜血凝固的冰碴,手中的长刀,刃口已被砍得满是豁口,却依旧被他死死攥紧。 他今年十七岁,比大人小一岁,自永乐进入麟嘉卫,一路南征北战。 此战,他先登守门,独立楠木之上,一人一刀,守护身后的兄弟们入城通道。 城门之战,他已手刃十三名金兵,整个人如同魔神一般,鲜血染红了全身,让他那引以为傲的红色麒麟服更是耀眼。 一群金兵见这少年如此勇猛,心中激愤,怒吼着沿着楠木攀爬而上,试图将他围而杀之。 少年深吸一口气,胸腔剧烈起伏,大喝一声,双手举刀,自上而下猛地劈砍,动作干脆利落,每一刀都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刚涌上来的金兵被这挥舞得密不透风的长刀砍得惨叫连连,根本入不得门洞分毫。 “十五!” 少年砍死一人,大声计数,那模样仿若没有感情的杀戮恶鬼,令金兵无不胆寒心颤。 然而,金兵人数众多,根本杀之不尽。 金兵迅速改变战术,数名长枪兵一齐而上,以兵器之长不断刺扎少年要害。少年长刀挥挡,身体连连后退,一时间显得有些左支右绌。 他虽然自幼跟父亲练习外家硬功夫,可接连的战斗,让他不可避免地有些疲惫,恍惚间一个不留神。一杆长枪从他身侧迅猛刺来,枪尖毫无阻碍地穿透他的腹部。 少年身体猛地一震,嘴角溢出鲜血,他双目赤红,反手握住刀柄,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那金兵的脖颈砍去,金兵身首分离,鲜血从那脖颈喷射而出,喷了少年满脸。 少年力气飞速丧失,眼看着就要跪地,他手中长刀奋力一驻,牢牢扎进身下的楠木之中,依靠着长刀,支撑起他那摇摇欲坠的身躯,誓死不跪。 他双眼瞪得滚圆,死死盯着前方,视线模糊,记忆不自觉地翻涌。 “儿呀,你说你跟着爹走镖不好吗?干嘛非要去从军呀,咱们现在受相府庇佑,在乘风速运下走镖,不知道比之前好了多少,不但生意稳定,赚的也更多。最重要的是,在相府手下做事,说出去也比以前风光许多。爹就你这么一个儿子,你若出了事,你叫爹……” “爹,国家有难,急需兵员补充。相府给了咱家更好的生活,还通过乘风速运把娘接去长安治病。我听说是夫人亲自找的名医看诊,还来信说娘的病不是大病,在长安修养几年便好。这么大的恩,儿子不能不报。我听说这次永乐招兵是进入麟嘉卫补充缺额,少爷就在麟嘉卫,我得去。” “哎!你这孩子,从小就主意正!也罢,你我父子受了这么大的恩,确实不应忘恩。那爹也不拦你,万事小心。” 少年想起自己的父母,眼角泣血,嘶声怒吼:“麟嘉卫王振,忠诚赤胆!骁勇无畏!视死如生!” 话音未落,三枪贯身,气绝身亡。 身旁一魁梧的麟嘉卫见此,浑身气息翻涌,双目赤红冲向那三名长枪兵,他手中的大刀足有常人手臂粗细,奋力一挥,咔嚓三声碎响,三支长枪杆应声而断。 随后,他奋力扭身,长刀便劈为横,刀风呼啸,最近一人头颅直接被砍飞,巨力让这头颅如同一枚炮弹,直接砸向了刚爬上楠木的金兵头上,这金兵痛呼一声,跌落在地,看着身侧不断滚动的头颅,吓得全身一震,险些尿崩。 金兵见刚杀了一悍卒,又来一猛将,不敢贸然靠近,只能在远处放箭。 几轮冷箭下来,这麟嘉卫身上已经中了数箭,可他却浑然不觉,脸上肌肉紧绷,面目因愤怒而扭曲,他大吼一声,一脚踹飞眼前的一名金兵,跳下楠木,朝着金兵猛冲而去。 那手中大刀裹挟着呼呼风声,以开山之势猛地落下,伴随着一声凄厉惨叫,一名金兵躲避不及,被从腰际直接劈成两半。金兵的身体向两侧轰然倒下,脏腑脏器如破碎的布袋般散落一地,殷红的鲜血溅射到周围金兵的脸上,那奇怪的温热触感让他们心中一凛。 就在这间隙,数名金兵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彼此对视一眼,心领神会。他们脚步迅速移动,如鬼魅般欺身而上,手中长枪被攥得紧紧的,枪尖闪烁着寒光,直刺向他的腿部。 “噗噗” 几声闷响,长枪刺进皮肉,他的腿部传来剧痛,身体失去平衡,一个踉跄后单膝重重跪地。 他紧咬着牙,嘴角渗出血丝,他深吸一口气,双臂猛地发力,借助大刀拄地的力量,硬生生地再次站了起来,喉咙里发出一声怒吼,摇晃着再次冲向金兵。 金兵见他受伤,哪能放过他,一时间长枪如林,密密麻麻地朝着他刺去。长枪一次次刺中他的身体,衣衫破碎,身上布满了伤口,鲜血汩汩地流着,在他脚下汇聚成一滩血洼。 他的动作渐渐迟缓,呼吸也变得急促而沉重,每一次挥动大刀都显得无比艰难。但他依旧没有放弃,眼神坚定地盯着前方,手中的大刀始终没有停下。 他看着不断朝自己刺来的长枪,凄厉怒吼:“老子乃麟嘉卫校尉詹熊,尔等不怕死就来!” 吼罢,凭借着最后的意志力猛的起身,左手如铁钳一般,死死控住贯穿腹部的长枪。在这名金兵惊恐的眼神中,一步上前,长枪枪杆穿过詹熊身躯,他奋力挥刀,再斩一名金兵。 其余金兵被这场面震撼得久不能言,一个军队出现一个两个这样的悍卒不奇怪,可这麟嘉卫好像每个人都不怕死一般,全军以身为障,死不旋踵。 西山军在金国也是排得上号的强军,可面对麟嘉卫,他们才明白什么是精锐之师,铁血之兵。 来不及感叹,作为士兵,即便敌人再勇,他也是一人,西山兵强压心底震撼,再次挺枪上前。 此时的詹熊再无力气,长枪入身,缓缓倒下,可他的手依旧紧紧握着刀柄,至死都保持着战斗的姿态。 詹熊刚一倒下,一名麟嘉卫燕塞兵迅速替补而上,他身形敏捷,在楠木间灵活穿梭。动作轻盈且迅速,手中的短刀寒光闪烁,每一次出刀,都精准地刺中金兵的要害,再次抢占詹熊的阵地,护卫身后的麟嘉卫入城。 这燕塞兵滑不溜手,根本不跟金兵硬拼,在他们之间来回穿梭刺杀,搅得金兵阵脚大乱。 麟嘉卫接连三人,每个人的战法都迥异非常,一个接着一个,令金兵应接不暇,左支右绌。 徒单镒远远瞧见这燕塞兵在楠木上辗转腾挪,穿梭于金兵之间,手中短刀寒光闪烁,频频伤人,搅得己方阵脚大乱。他眉头拧成死结,脸色瞬间阴沉,腮帮子一鼓,暴喝:“健营听令,把他给我剁了!” 随着这声令下,数名精锐金兵端着长枪,猫着腰,呈扇形朝着燕塞兵包抄过去。 燕塞兵听到徒单镒的怒喝,心里 “咯噔” 一下,他牙关一咬,眼神中闪过一丝决然。 只见他深吸一口气,脚掌死死抠住楠木,双手握紧短刀,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刀身映着寒光,衬得他的面庞冷峻无比。 包围圈越来越小,燕塞兵的心跳急剧加快,可他的眼神却愈发锐利。但见他在楠木上左冲右突,双脚不断变换落脚点,时而侧身躲过金兵刺来的长枪,时而弯腰避开劈砍的长刀,灵动非常。 每一次移动,他都紧盯着金兵的兵器,瞅准间隙,短刀猛地刺出,带出一道血花。他的额头满是汗珠,几缕头发被汗水浸湿贴在脸上,可目光始终紧紧锁住敌人,不断寻机杀敌。 西山军最精锐的便是健、锐两营,他们训练有素,配合默契,不多时,包围圈便如铁桶般越收越紧。 燕塞兵的动作渐渐迟缓,呼吸也粗重起来,胸膛剧烈起伏。他知道,自己这次怕是要栽了。 这念头刚起,突然,背后传来一阵破风之声。 燕塞兵心头一紧,想要躲避,却因体力不支慢了半拍。“噗” 的一声闷响,一把长刀狠狠砍在他的肩膀上。 燕塞兵闷哼一声,身体猛地一颤,半边身子瞬间失去知觉,鲜血顺着手臂汩汩流下,很快染红了半边衣衫。 燕塞兵咬着牙,疼得五官都扭曲了,缓缓转过身。他双眼瞪得滚圆,里面燃烧着熊熊怒火,死死盯着那个偷袭他的金兵。 那金兵被他的眼神吓得一哆嗦,但很快稳住心神,双手握紧长刀,再次高高举起。燕塞兵没有退缩,他胸膛剧烈起伏,发出一声怒吼,用尽全身力气,将短刀直直扎进金兵的胸膛,金兵的身体瞬间僵住,脸上满是惊恐与难以置信,随后直挺挺地倒下。 燕塞兵深知自己没有退路,他扭头望向远方,那里是长安的方向,脑海中浮现出临行前母亲满是担忧的面容,还有兄弟们为他送行时的场景。 他的眼神闪过一丝温柔,小声呢喃:“娘,玉郎回家了!” 言罢,他猛地一跺脚,发力朝着金兵最密集的地方纵身扑去。他在空中弓着背,双手紧握短刀,如一只捕猎的恶虎,视死如归。 燕塞兵落入金兵群中,短刀左右开弓,寒光霍霍。这次他再不闪躲,而是奋勇向前,只见他左脚在前,右脚在后,身体快速转动,每一次挥刀,都带着呼呼风声,所过之处,金兵接连倒下。 金兵也被打出了火气,想他西山军纵横大金十数载,如今面对这麟嘉卫,却如此不堪,当下热血上涌,纷纷围拢上去。 金兵长枪频出,密密麻麻刺向玉郎要害。他的身上瞬时布满伤口,动作越来越慢,呼吸也越来越微弱,每挥一次刀肉眼可见的迟缓。 终于,玉郎的身体因失血过多,冲锋途中双腿一软,再也支撑不住,缓缓倒在血泊之中。他的双眼圆睁,眼神中满是不甘,一只手紧紧握着短刀,依旧是冲锋模样。 周围的金兵望着玉郎的尸体,一时竟说不出话来,这场战斗中,他虽身死,但那悍不畏死的模样,让金兵们打心底里生出一股敬畏和恐惧。 此时,在城门洞的另一侧,毛罡与徒单镒的战斗已进入白热化阶段。 毛罡力大无穷,手中的大环刀每一次挥动,都带着千钧之力,空气仿佛都被撕裂了一般,啸叫不断。 他的脸上溅满了鲜血,分不清是敌人的还是自己的,双眼布满血丝,眼神中那杀气仿若实质。 徒单镒也毫不逊色,那马槊在手中灵动挥舞,招式诡异多变。每一次刺出,角度刁钻诡谲,让人防不胜防。他的身上也有几处伤口,鲜血顺着手臂不断流淌。 两人你来我往,刀光槊影交错,杀意腾腾。 毛罡大喝一声,脖颈处青筋暴起,手中大环刀高高举起,自上而下,以泰山压顶之势朝着徒单镒劈去。 徒单镒面色凝重,双手紧握马槊抵挡。 “铛” 的一声巨响,火星四溅,巨大的冲击力震得徒单镒的手臂发麻,全身骨头仿佛都跟着一同战栗。 毛罡趁势追击,连环几刀,刀刀朝着徒单镒的要害砍去。 徒单镒身形闪动,巧妙地避开攻击,马槊不时如毒蛇般咬向毛罡的胸口,槊随眼动,凌厉非常。 两人你来我往,打得难解难分,一时间局面愈发焦灼。 在城门洞的战场上,麟嘉卫们依旧在拼死冲锋。 一名麟嘉卫于激战之中,手中兵器不慎脱手。然其毫无惧色,转瞬之间,俯身拾起地上一根断裂枪杆,旋即复又投身战团,与金兵厮杀一处。他双手如铁钳般紧紧握住枪杆,臂膀青筋暴起,奋力将枪杆高高举起,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朝着金兵猛力砸下。 又一名麟嘉卫,深陷金兵重重围攻,周身伤痕累累,已是强弩之末。他面色惨白,全靠着身后楠木勉强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躯。眼睁睁看着身旁并肩作战的袍泽,一个接一个地倒在血泊之中,他的眼眸瞬间被悲痛与愤怒填满。 此刻,生死一线,他却毫无惧意,俯身从地上一把抓起金兵遗落的长刀,发出一声饱含悲愤的怒吼,再度义无反顾地杀入敌群。每一次挥刀,他都倾尽全身力气,动作大开大合,刀风呼啸。那架势,仿佛将生死置之度外,只存孤注一掷的决绝。 刀光剑影闪烁,他的身影在金兵阵中时隐时现,丝毫不顾自身安危,一心只想为战友们争取更多生机,为攻城之战拼出一丝希望。 然而,伤势过重,流血过多,他的动作逐渐迟缓,力量也在一点点消逝。随着最后一丝力气耗尽,他的身体再也支撑不住,沿着楠木缓缓滑落,鲜血在他身下蔓延开来,洇红一片。 此时,战场上的喊杀声、兵器碰撞声、惨叫声交织在一起,震耳欲聋。楠木上堆满了尸体,鲜血顺着楠木的缝隙流淌,汇聚在地面上,被冻成了一个个湿滑的冰洼。 毛罡和徒单镒的战斗仍在继续。 毛罡的体力仿佛是个无底洞,攻势从未衰减,一刀接着一刀,刀刀力沉,招招要命。 徒单镒也察觉到了毛罡这迥异常人的天赋,心中诧异且惊惧,可他知道若自己不挡住这力大无穷的猛将,南城必然失守。 他看着已经涌进内城的数千麟嘉卫,眼神中闪过一丝狠厉,再不闪躲,攻势愈发凶猛,大有和毛罡角力之意。 毛罡见此,心中冷笑,上撩刀挑开徒单镒刺来的马槊,左手抓住槊杆,奋力一扯,右手大环刀狠狠地砍向被扯带过来的徒单镒脖颈。 徒单镒被这变招弄的一愣,等他反应过来,刚想着松开马槊,身体却被带前数步,已然是躲避不及。 他毕竟也是百战将军,迅速决断,奋力侧身,躲开砍向自己脖颈的这刀,可侧身却暴露在了毛罡刀下,这一刀势大力沉,咔嚓一声骨头断裂之声响起,徒单镒的左臂被顺着肩膀齐跟斩下,马槊掉落在地,鲜血喷涌不止。 毛罡见此,心下大喜,挥刀继续攻击。 徒单镒的亲兵见此,奋勇上前,拼下三条性命,将脸色煞白,喷血不止的徒单镒抢到后军。 徒单镒看着越涌越多的大华兵,以及三千不到的西山军,心下一狠,当即怒吼下令:“兄弟们!西山军没有孬种,扶我起来!誓死阻击!” 言罢,撕下身上衣襟,死死绑住手臂上的伤口,捡起地上长刀,作势就要带头冲锋。 恰在此时,耶律倍拍马赶到,扯过身前的徒单静,匕首抵住她喉咙,怒声吼道:“徒单镒,你看看这是谁!” 第416章 阵前 <特别鸣谢:tijin的大神认证,特此加更!> 此言一出,恰似惊雷乍响,震得正酣战的西山军众人纷纷侧目,一同望向那马上发声的少年。 只见那少年意气风发,却又透着几分冷峻,让人不禁心头一凛。 徒单镒闻声转头,目光触及那身着红衣、满脸尽是凄凉与恐惧之色的妹妹,本就因失血而虚弱无力的他,此刻怒意陡然涌上心头,气血翻涌,险些栽倒在地。 西山军将士们瞧见自家大小姐这副模样,心中皆是惊惧万分,眼神在徒单镒与耶律倍之间来回游移,满是不知所措之态。 毛罡哪管得了这许多,瞅准时机,迅速朝着城门口冲去。只见他手中大环刀高高举起,带着千钧之力奋力劈砍,刀光闪烁间,那些正愣神的西山军士兵纷纷被砍倒在地,血溅当场。 麟嘉卫见此情形,冲锋之势更是猛烈,在这陡然生变的局势下,城门洞瞬间便被麟嘉卫占领。后续士兵如潮水般源源不断地涌进城头,呐喊声、厮杀声交织在一起,响彻天际。 西山军见此,深知局势已难以挽回,迅速放弃阵地,纷纷聚拢到徒单镒周围,匆忙筑起防线,将自家少主牢牢护在身后。 他们心里清楚得很,自己是徒单氏的兵,平日里手中的饷银大多也是徒单氏发放,而皇帝每年给的那点慰忠银,将将抵得上三个月的军饷。 这便是金国如今的常态,完颜氏身为皇族,坐拥绝对的兵力优势,总计十万之众。一旦国家有战事发生,各部落便都会收到招募令,迅速组成联军,共同出征。 在这些部落之中,若论起对皇帝的忠诚,或许唯有蒲鲜部和胡里改部是绝对忠诚。蒲鲜部乃是因皇后裴满出身于此,日后她的儿子若继承皇位,那蒲鲜部的地位必然会超越完颜部,成为又一个手握重权的大部。 而胡里改部能对皇帝死忠,全然是因为当代族长岐国公主毫无私心,故而完颜撒离赫才能稳稳地坐上这皇帝之位。 可如今,西山军总计一万之数,西山大营留守五千,此次出征的五千兵如今只剩下两千不到。少主徒单镒断臂重伤,性命危在旦夕;大小姐徒单静又被俘,生死难料。 若再这般死拼下去,真不知完颜仲元何时才能赶到。 西山军又不是傻子,平日里喊喊效忠皇帝的口号也就罢了,可若是徒单氏的少主和大小姐都死了,那他们必然会被拆分进完颜部的军队。 一个以部族为靠山的军队,在金国这复杂的政治生态中,注定永远也难以翻身。到那时,徒单部都没了,他们却永远被打上徒单氏的烙印,被别部欺凌那是必然之事。 克烈部的前车之鉴历历在目,他们绝对不想过上那种寄人篱下、如丧家之犬般的生活。 徒单镒见自己的西山军放弃阵地,致使麟嘉卫入城畅通无阻,当下气急败坏,怒吼道:“你们这是在做什么!谁让你们撤退的!” 西山军面面相觑,回答他的只有沉默。 耶律倍看着麟嘉卫入城的人数越来越多,忽然想起姐夫的嘱托,心中一动,手中匕首微微用力,徒单静那白皙的脖颈瞬间溢出一道血痕。 他随即大声说道:“徒单镒,你还要给完颜撒离赫卖命吗?难道你不顾徒单氏的前途,更不顾你妹妹的性命了吗?” 话一出口,他便有些后悔,自己平日里和姐夫等一众大华人交流惯了,脱口而出就是大华语。这徒单镒乃是金国人,又如何能听得懂呢? 当下忙看了眼身边的安抚司翻译,示意他将自己的话译成女真语。 “你麟嘉卫好歹也是闻名天下的强兵劲旅,竟拿一个女人来威胁,就不怕天下人耻笑吗?”徒单镒同样用大华语回应道,虽说口音有些怪异,却依旧能让人听出他语气中的愤怒。 耶律倍心中暗自觉得好笑,一个契丹人和一个女真人,在金国上京,竟用大华语交流,这场景着实有些怪异。 既然徒单镒会大华语,那事情便好办多了。他看着半死不活的徒单镒,玩世不恭地说道:“第一,我可不是大华人,老子乃是契丹人,不懂什么礼义廉耻。第二,我也并非麟嘉卫,你跟我讲这些,可真是有些驴唇不对马嘴了。” 徒单镒听了这话,哪里肯信。眼前这人一口流利的大华语,如此年纪便有这般气魄,难道他就是那镇南侯杨炯? 想到此处,徒单镒越看越觉得像,当下冷声道:“杨炯,你抓我妹妹,究竟想干什么?” 耶律倍闻言先是一愣,心思一转,打算将错就错,扫了一眼还在不断入城的麟嘉卫,故意拖延时间道:“你猜?” 徒单镒被这话弄得一愣,心中暗道这杨炯怎的如此跳脱,行事风格与传闻中的镇南侯大相径庭呀,来不及感叹人言不可信,当下冷着脸道:“你想让我撤军?” “聪明!”耶律倍轻笑而言,脸上露出一抹戏谑之色。 “你我都是主帅,你觉得这可能吗?”徒单镒怒声嘶吼,眼神冰冷异常,仿佛能冻死人一般。 他心中明白,身为一军主帅,岂能动辄撤军,若真如此儿戏,让其他部族如何看待他徒单氏。 “哦!”耶律倍轻笑一声,手中匕首用力一戳,直接插入徒单静的肩膀。 徒单静疼得脸色煞白,嘴唇咬得出血,却硬是强忍着没吭一声。她心中满是屈辱和愤怒,却又无可奈何,只能暗自咬牙坚持。 徒单镒见此,怒声喝道:“杨炯,你太小看我徒单氏,更小看我徒单镒了!” “你喊口号不累吗?不撤兵,我就让你眼睁睁看着自己妹妹被凌迟;撤兵,我可以保证你妹妹安然无恙!”耶律倍说着,手中匕首一转,徒单静肩膀处鲜血喷涌而出,疼得她险些晕厥。 徒单镒咬牙切齿,死死盯着眼前这卑鄙无耻的大华人,心中恨意滔天。此刻他恨不得立刻冲上去将耶律倍碎尸万段,却又因妹妹在对方手中而投鼠忌器,一时间左右为难,难以抉择。 耶律倍有的是时间陪他玩,见徒单镒不说话,低声对身前的徒单静道:“还挺有骨气,这样都不吭一声,我倒是有些佩服你了。” 徒单静虽能听懂大华语,但此刻,她的眼底一片死寂,对眼前这闻名天下的镇南侯毫无回应的意愿。 她的目光紧紧锁住断臂后奄奄一息的哥哥,心中涌起无尽悲凉。 自出生起,她便被万千宠爱环绕,一路顺遂,从未尝过委屈的滋味。可就在这短短一天之内,接连发生的事情将她的世界彻底颠覆,让她陷入了极度的恐慌之中。 她满心都是疑惑与不解,无数话语在心底翻涌,渴望能当面问个清楚。可当看到平日里那般宠溺自己的哥哥,竟落得这般凄惨模样,那些话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怎么也说不出口。 在这一瞬间,徒单静如梦初醒,深刻意识到曾经的自己是何等天真愚蠢。原来,自己一直是在家族这棵参天大树的庇护下无忧无虑地成长。 以往,她天真地以为,众人对自己的尊重,皆源于自己在上京的行侠仗义、惩奸除恶;直到今日,她才真切领悟到哥哥那句“你若不是生在徒单氏,死了都不知多少次”的沉重含义。 如今,大树轰然倒塌,她才深深体会到风雨的无情、人心的冰冷、战争的残酷。 徒单静看着自己的哥哥,努力扯出甜甜的微笑,用女真语大喊道:“哥,我徒单氏绝不受人欺辱!妹妹先走一步,你要好好活着!” 言罢,徒单静身躯猛地向后一砸,后脑狠狠磕向耶律倍的脑门。待耶律倍吃痛后仰之际,她俯身前探,用脖颈迎上了那从自己肩膀拔出的匕首之上。 徒单镒双目含泪,嘶声怒吼:“放箭!给老子放箭!宰了杨炯!给老子宰了这畜生!” 话音未落,箭矢如蝗,直朝马上的耶律倍和徒单静而去。 耶律倍心下大惊,迅速将匕首甩飞,随后一把搂住徒单静,翻身滚下马。 落地后,他猛的起身,拖着一脸懵的徒单静就往西边的民房跑去。他心中暗自叫苦,没想到徒单静这看似娇弱的女子竟然如此决绝,一时间还真有些意外。 耶律倍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杀徒单静,他的目的是拖延时间,给毛罡争取入城时间。他想过很多种可能,也料想过徒单镒会放箭,但唯独没想过徒单静这刁蛮任性的女人还有如此刚烈的一面。 所幸耶律倍来前就有了心理准备,姐夫也叮嘱过他可能的后果。所以,刚一落地,身后的安抚司亲卫便一拥而上,手中盾牌高举,将两人牢牢保护在身后,不断向后撤退。 徒单镒此时已现死志,他清楚即便自己此时撤军,能活下来的几率也不会超过五成。 如今麟嘉卫已然入城,他的阻击任务彻底失败,那即便是死,也要和杨炯这麟嘉卫统帅、闻名天下的大华镇南侯同归于尽。 如此一来,一不会坠了他徒单氏的威名,二也可给父亲留下向皇帝邀功壮族的机会,这是眼下他唯一可走之路。 想明白了这些,徒单镒挥舞长刀,奋力嘶吼:“西山军!随本将冲锋,诛杀杨炯,子孙三代由我徒单氏抚育!” 言罢,甩开搀扶住自己的亲兵,一人当先,奋力冲向耶律倍。 阵前谈判彻底破裂,局势陡变,双方再次短兵相接。 第417章 长大 <特别感谢:tijin在2月3日送出的大神认证,补更一章!> 话说此时的麟嘉卫已然全部入城,见耶律倍被围,毛罡大声怒吼:“艹!给老子杀!” 麟嘉卫众人都知道耶律倍是大辽的嫡皇子,这孩子性子跳脱,毫无皇子架子,和士兵们打成一片。你跟他开玩笑,他从来不恼,将他惹急了也不过是骂上一两句毫无杀伤力的脏话。 而且,他负责的安抚司,一路上给兄弟们提供了不少重要情报。麟嘉卫众人都喜欢这个性子纯良,彬彬有礼的弟弟。 今日耶律倍不顾生死,亲自来给兄弟们争取入城时机,麟嘉卫岂能眼看着他身死? 毛罡的话还未落,麟嘉卫眼中燃烧着怒火,如疯了般一同冲向这两千西山残军。 西山军见到这如潮水般涌来的麟嘉卫,知道此时再走已然来不及。与其窝囊地死去,倒不如像徒单镒所言,杀了名震天下的镇南侯杨炯,以死求荣。 想到此,西山军爆发出前所未有战力,两翼迅速结阵抵挡麟嘉卫的进攻,中间突出部乃是健、锐两营精锐,紧随徒单镒左右,全力攻向耶律倍。 耶律倍看着麟嘉卫和安抚司为了保护自己,一个个奋不顾身,身死眼前的景象。他热血上涌,赤子之心躁动难安。 当下,耶律倍一脚踹开躁动不安的徒单静,拔出腰间角宿长刀,他的身影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瞬间没入敌阵之中。 耶律倍自幼受耶律南仙严苛管教,虽未达顶尖高手之列,却也博采众长,习得不少名家绝技。此刻,他周身散发着凛冽的战意,步伐沉稳又迅猛,招式变化无穷,在敌阵中大砍大杀。 耶律倍身形灵活,左杀右突,目光瞬间锁定一名金兵小队长。只见那小队长身形魁梧,满脸横肉,手中阔剑挥舞得呼呼作响,正指挥着金兵从侧面围堵耶律倍。 耶律倍嘴角扯出一抹冷酷的弧度,脚尖轻点地面,以极快的速度欺近。小队长察觉危险,脸色骤变,匆忙举剑抵挡。 “砰”的一声闷响,强大的冲击力震得周围金兵耳膜生疼,小队长身形被这巨力砸得一矮,脚下的土地踏出两个深深的脚印。 耶律倍眼神冰冷,手腕奋力一转,脱刀转向,刀身顺着对方剑刃斜捋而上,精准割开小队长的咽喉。温热的鲜血喷溅而出,小队长双手下意识捂住脖子,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音,瞪大双眼,缓缓倒下。 小队长身旁的两名金兵见状,相互对视一眼,怒吼着挺枪刺来。耶律倍眉头微皱,左脚猛地一跺,整个人借力前冲,他双腿肌肉紧绷,迅速冲向两人身前,随后连续踢出两脚。 “咔嚓”两声脆响,左边金兵的长枪被这拐子脚直接踢断,枪尖倒飞而上,打着旋儿刺中其肩膀;右边金兵则被一脚踹在胸口,胸骨尽碎,整个人倒飞出去,砸倒身后一片金兵。 耶律倍攻势不停,长刀横扫,将那被踢断长枪的金兵从腰间齐齐斩断,内脏流淌一地,触目惊心,震撼非常。 金兵对耶律倍的悍勇仿若未见,前赴后继,如饿狼般扑向耶律倍。 耶律倍仰天大笑,笑声震得周围金兵心神俱颤。 他深吸一口气,周身气血翻涌,猛地提刀旋身,大开大合地劈砍起来。刀刃在空中呼啸,寒光闪烁,时而反手横削,扫过金兵咽喉;时而纵身跃起,自上而下斜劈,将金兵连肩带胸一分为二。 他步伐灵动,辗转腾挪间,不断变换方位,让金兵难以捉摸。每一次挥刀,都伴随着骨骼断裂的脆响与金兵的惨叫,断臂残肢在刀光剑影中横飞,金兵的身体被利刃轻易撕开,鲜血四溅。 耶律倍闯入金兵阵中,身姿矫健,手中长刀挥舞得密不透风,所到之处金兵纷纷避让,仿若魔神降世,锐不可当。 然而,毕竟这是他初次直面真正的战场厮杀,实战经验匮乏。他施展出的招式,虽凌厉狠辣,让人应接不暇,极具视觉冲击力,可过于追求力量与速度的极致,每一招都倾尽全身力气,致使体力如决堤之水般快速流逝。 随着战斗的持续,耶律倍清晰地察觉到自己的呼吸愈发急促,每一次吸气都像是在拉扯着干涩的喉咙,肺部如火烧般难受。双腿也渐渐变得沉重,仿佛灌了铅,每迈出一步都要耗费巨大的力气。 但此刻的他,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姐姐说过,耶律氏没有弱者,萧氏没有懦夫,他耶律倍绝不是那种看着兄弟为了自己身死而觉得理所应当之人,若战,那他耶律倍必将悍不畏死。 有了这个信念,他再不多想,脑海中不断回想着从名家处学来的绝技,旋身、劈砍、突刺,动作一气呵成。长刀在他手中,时而高高举起,借着身体扭转的力量,自上而下,将敌人竖劈成两半;时而横向一扫,精准地腰斩敌人;或是在近身时,猛地刺出,直穿敌人腹部。 金兵们看着眼前这血腥又震撼的场景,心中满是惊恐。原本整齐的阵型被耶律倍一人冲得七零八落,他们从未见过如此勇猛又招式诡异的对手,不禁暗自惊叹:这大华镇南侯,当真是恐怖如斯! 众人皆知,人力终有极限。 此时的西山军已然抱定必死的决心,在他们看来,“杨炯” 越是勇猛,若能将其斩杀,便越能彰显自身的价值,也越能为自己的部族赢得荣耀,为自己的后人赢得荣华。 这般念头一起,金兵们瞬间陷入了疯狂,全然不顾生死,仿若一群饿狼般,不顾一切地朝着耶律倍猛扑过去。 耶律倍看着四面八方汹涌而来的金兵,心中陡然一惊。在此之前,他虽也历经训练与小规模冲突,但眼前这数十人毫无惧意、悍不畏死地一同攻来的震撼场景,还是让他真切地领略到了战争的疯狂。 生死存亡之际,容不得耶律倍有半分迟疑。他脚下轻点,发力狂奔,在如潮的敌群中左冲右突,试图凭借灵活的走位扯散金兵的围堵之势,寻得反击之机。 然而,战局陡然生变,让他始料未及的是,西山军竟全然不顾己方战友生死,突然朝着他所在的方向万箭齐发。 刹那间,冷箭如蝗虫过境,从四面八方铺天盖地射来。一时间,金兵惨叫连连,不少人被己方的冷箭误伤,倒在血泊之中。 耶律倍身处这箭雨的中心,顿感压力如山,只觉眼前寒光闪烁,利箭的呼啸声不绝于耳,他左躲右闪,竭力格挡,却仍渐感左支右绌,疲于招架。 就在他难以支撑之时,一支冷箭从他的视野盲区飞速射来,直朝着他的胸膛疾射而去。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熟悉的声音撕破战场的喧嚣:“被子!小心!” 电光石火之际,一名麟嘉卫飞身扑到近前,一把推开耶律倍,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那支冷箭。 耶律倍被推得踉跄数步,待站稳身形,看清楚那麟嘉卫模样,心中一阵剧痛,眼眸含泪,大声怒吼:“三甲!!!” 那叫三甲的麟嘉卫提起头,看向耶律倍,扯出一丝微笑,摸了摸自己的靴子,吐出一口鲜血,大吼道:“被子!兄弟先下去给你趟趟路,等你老了下来,我罩着你!” 耶律倍看着气绝的三甲,心神震荡,呆愣原地,往事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你真是大辽皇子?” “嗯。” “我看你不像呀!整天跟我们这些大兵嘻嘻哈哈的,哪有皇子的模样。” “那皇子应该是什么样?” “呃,你还真把我问住了。我家是开妓院的,至少应该得比那些嫖客要会装腔作势吧。” “皇子也是人,干嘛非要装腔作势呀!” “说得也对。不过话又说回来,你得端端架子,等我回去了也好跟那些个嫖客吹嘘吹嘘,这一说我有个皇子兄弟,多有面儿,你可得给我长长脸。” “你在麟嘉卫就够长脸了,我这闲散皇子能给你长啥脸?” “这你就不懂了吧!那些个嫖客只畏惧权贵,我一说有皇子兄弟,他们就不敢再欺负我娘了。” “你家不是开妓院的吗?他们欺负你娘……” “呃,是……是开妓院,但……哎呀!有些事你不懂,别问了。” “行,等回去了,我多带些人,帮你好好教训教训他们。” “好兄弟!给给给,今日口粮分你一半,咱们可说好了!” “哎,我不用作战,吃不了这么多。” “废话这么多,我大你几岁,你正长身体,得多吃,不然以后就像我似的,挥几下刀就没力气了,跟个娘们儿似的,让人笑话。” “好,咱们礼尚往来!你给我饭,我看你靴子都旧了,你穿我的。” “别,我一个大头兵可穿不惯你这狐皮靴,这一双都赶上我一个月的薪饷了。” “你不把我当兄弟?” “哪能呀!” “那废什么话,赶紧的!” “嘿嘿!好嘞,你以后来我家,我罩着你!” “行,你罩着我!” 往昔与三甲相处的桩桩件件,在耶律倍的脑海中不断闪现。三甲的音容笑貌、爽朗笑声,还有那朴实真挚的兄弟情谊,每一幕都如重锤般狠狠撞击着他的内心。 耶律倍再也压抑不住心中翻涌的情绪,胸腔中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怒吼,不顾一切地朝着金兵猛冲过去。 “你们这群混蛋,还我兄弟命来!” 这吼声裹挟着无尽的悲愤,仿若平地炸响的惊雷,直欲将这苍穹震得粉碎。 他的双眼瞬间充血,满是仇恨的火焰熊熊燃烧,周身散发着令人胆寒的杀气。冲入敌阵后,耶律倍宛如地狱恶鬼,手中长刀每一次挥动都带起一道凌厉的弧线。 他身形灵动,辗转腾挪间,长刀如疾风骤雨般落下,金兵在他的攻势下,根本来不及做出有效的抵抗,纷纷惨叫着倒下,鲜血溅洒在冰冷的土地上,洇出一片又一片触目惊心的殷红。 但金兵并未因他的勇猛而退缩,反而像是被激怒的野兽,攻势愈发猛烈。他们呐喊着,前赴后继地朝着耶律倍扑来,如同汹涌的潮水,一波接着一波,密不透风,丝毫没有停歇的迹象,将耶律倍重重围困在核心,战场局势愈发紧张。 耶律倍虽武艺高强,但在这不间断的高强度战斗中,他的体力也逐渐开始不支。就在他挥刀砍倒一名金兵的瞬间,一名隐藏在暗处的金兵弓箭手瞅准时机,利箭离弦,快如闪电,带着尖锐的呼啸声射向耶律倍。 耶律倍敏锐地察觉到危险,身体本能地想要躲避,却因连续战斗导致反应稍慢了半拍。那支利箭狠狠刺入他的左肩,箭头穿透皮肉,一股钻心的剧痛传来,鲜血仿若决堤的洪水,瞬间涌出,染红了他洁白的内衬,在火光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刺目。 耶律倍眉头紧紧拧成一个 “川” 字,脸上闪过一抹痛苦之色。然而,战场容不得他有丝毫喘息。还没等他缓过神,只听两声暴喝从两侧传来,两名金兵挥舞着狼牙棒,如两头凶猛的黑熊,带着呼呼风声迅猛攻来。 耶律倍心中暗叫不好,急忙侧身躲避。慌乱之中,脚下却被一具金兵尸体绊住,整个人向前扑去,身体瞬间失去平衡。左侧的金兵见状,眼中闪过一丝狰狞,瞅准这绝佳时机,猛地发力,手中狼牙棒带着千钧之力,重重砸在他的右臂上。 “咔嚓” 一声闷响,仿若寒冬里的冰裂之声,骨头仿佛被生生碾碎。耶律倍只觉右臂一阵剧痛,仿佛有无数钢针同时刺入,剧痛让他的嘴角溢出一丝鲜血。 但他骨子里的倔强与顽强被彻底激发,紧咬着牙,强忍着几乎要将他吞噬的疼痛,右腿猛地发力,狠狠踢向那金兵的腹部。巨大的冲击力让金兵发出一声惨叫,整个人如断了线的风筝般,倒飞出去数丈之远,重重地摔在地上,扬起一片积雪。 徒单镒见耶律倍如此勇猛顽强,心中死志愈发坚定,他挥舞着长刀,奋力朝着耶律倍冲了过来。 耶律倍见此,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不屑的笑容。他双脚用力一蹬,朝着徒单镒猛冲了过去。两人瞬间战在了一处,你来我往,杀意盎然。 徒单镒刀法娴熟,经验丰富,虽失血过多,却凭借着多年征战练就的本能,每一刀都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刀风呼呼作响,试图以气势压制耶律倍。 耶律倍年轻气盛、武艺高强,身形灵动得如同鬼魅,巧妙地躲避着徒单镒的攻击,手中长刀时而如灵蛇出洞,时而似猛虎下山,攻势凌厉又多变。 战斗进入白热化,徒单镒因失血过多,体力迅速流失,动作渐渐迟缓,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滚落,视线也开始模糊。但他心中那股不甘和对家族的执念支撑着他咬牙强撑,每一次挥刀都倾尽全身力气。 耶律倍敏锐地察觉到徒单镒的虚弱,他大喝一声,手中长刀高高举起,一招乌云盖顶,汇聚全身之力,猛力劈下。 徒单镒见状,心中一凛,拼尽最后一丝力气,举刀抵挡。两刀即将相交的瞬间,耶律倍突然变招,手腕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急速扭转,长刀如一道黑色的闪电,贴着徒单镒的刀身斜劈而上,目标直指他的脖颈。 徒单镒根本就想不到耶律倍会这么多招数,前后风格变化之大,完全像是两个人,这一刀让他惊惧不已,身体本能的向后仰倒,惊险地避开了这致命一击。 耶律倍岂会给他喘息的机会,趁着徒单镒后仰失去平衡之时,一脚踢在他的胸口。徒单镒倒飞出去,重重地摔在地上,呕血不止。他挣扎着想要起身,却发现浑身剧痛,四肢绵软无力,根本站不起来。 耶律倍一步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徒单镒,眼中没有丝毫怜悯。 徒单镒不甘地瞪着耶律倍,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只吐出一口鲜血。 耶律倍冷哼一声,手中长刀再次举起,带着无尽的杀意,迅猛劈下。 “不——!”徒单静目眦欲裂,身躯不断挣扎,却因被绑住手脚,动弹不得分毫。 “噗”的一声闷响,长刀直直刺入徒单镒的胸口,鲜血喷涌而出。 徒单镒的身体猛地一颤,气息迅速消散,他双眼圆睁,看着远处马蹄震震,心中释然,知道自己的坚持终有成效,拖到了完颜仲元的援军赶到。 可还没等他气绝,那呼啸而过的骑兵,手中弓弦震荡,无数箭雨飞向自己西山军的侧方。 西山军被这突如其来的箭雨弄的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外侧包围圈就被射杀殆尽,硬生生撕出一道口子。 紧接着,这些士兵翻身下马,长刀挥舞,对西山军展开了一边倒的大屠杀。 徒单镒双目泣血,满眼的震惊和不解,待看到马上的蒙干后,狂喷一口鲜血,气绝身亡,死不瞑目。 战斗因为克烈兵的加入,局面发生扭转,残余西山军很快被麟嘉卫和克烈军清扫干净,无一生还。 耶律倍拖着疲惫的身子,缓步走到三甲身前,看着他脚上自己送他的狐皮靴,喉咙哽咽,久不能言。 徒单静躺在地上,看着横七竖八的西山军尸体,以及自己哥哥徒单镒那死不瞑目的模样,死死咬住嘴唇,心中怒意滔滔。 耶律倍将三甲眼眸合上,起身看着他那熟悉的模样,视线有些模糊。 徒单静闭上眼眸,强自将仇恨埋在心底,眼眸恢复如前,满是刁蛮之态。 长大不是岁月的堆砌,往往只是一瞬间。 木海见战斗结束,神色焦急,双目圆睁地看向毛罡,声嘶力竭地吼道:“快,按原计划分散潜入上京,即刻攻打皇城!完颜仲元的两万援兵马上就到,我克烈部会替你们挡住他的兵锋!” 毛罡听闻此言,大吼出声:“敬礼!” 六千麟嘉卫神色敬重,身体拔的笔直,齐齐敬礼,声震寰宇:“岂曰无衣,与子同袍!岂曰异族,与子同死!” 木海喉咙动了数下,用力挥手,骂道:“赶紧滚蛋!我会将你们的战马牵到北城,事成之后,迅速撤离!” 毛罡重重点头,深深看了这老者一眼,奋力挥手。 麟嘉卫得令,按照既定计划,散落进偌大的上京城内,朝皇城南门奔去。 第418章 皇城惊变 却说那皇城根下,一辆马车缓缓行来。 车内,完颜菖蒲闲闲靠在软榻上,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闭目养神的杨炯。她脸上瞧不出喜怒,可心里头,却似有千百只蚂蚁在爬,焦急万分。 杨炯自登上马车,便满心都被这一趟未知的行程与复杂的局势占满。他眉头微蹙,双唇紧闭,实在不愿与身旁这个心思如渊、生得娇柔却暗藏心机的女子多费口舌。 “你究竟打算怎么处置我?” 完颜菖蒲终究还是先开了口,她的声音仿若夜莺啼鸣,清脆婉转,在这静谧的车厢内,无端添了几分冷意。 杨炯慢悠悠睁开眼,就那么直勾勾地盯着完颜菖蒲,并不搭话。 完颜菖蒲何等聪慧,见他这副模样,嘴角一勾,扯出个似笑非笑的弧度,嘲讽道:“你不舍得杀我,才把那些女子送来让我照顾;可又怕我暗地里使绊子,找你麻烦,所以才这么犹犹豫豫,拿不定主意! 我倒是好奇了,你口口声声说咱俩是仇人,如今却做出这副样子,莫不是,你莫不是真喜欢上我了?” 这话半真半假,带着几分试探,又有几分调笑。 “喜欢你什么?水菖蒲吗?” 杨炯嘴角浮起一抹冷笑,荤话张嘴就来。 完颜菖蒲一听这话,先是一怔,紧接着想起之前那羞人的事儿,脸上 “唰” 地一下涨得通红。 她下意识往后缩了缩,稳住了心神后,抬了抬眼眉,摆出一副端庄的样子,只是语气里,还是忍不住带出一丝颤音,哼道:“拿那种事儿打趣女子,很是无礼!” 杨炯见她还在这儿装模作样,一点没留情面,直接拆穿:“你别白费心思了,美人计对我不管用。我杨炯虽然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但也不会被你这点手段迷住。” 完颜菖蒲倒也没生气,慢条斯理地捋了捋头发,眼里波光流转,问道:“既然这样,你为啥不杀我?难不成,你真把我当成你的女人了?” “你不是我女人,现在不是,以后更不会是。我家容不下你这种心思诡谲的女人,我也不会蠢到把仇人留在身边。”杨炯言辞清晰,语气坚定,直接击穿了她言语之中的暧昧之意。 完颜菖蒲像是早就料到他会这么说,神色平静,从怀里掏出一方白色衾面。 她手腕一抖,衾面展开,然后往前一递,直直地杵在杨炯面前。她也不说话,就死死地盯着他,那眼神里的压迫感,直让人喘不过气。 杨炯看着衾面上的点点梅红,沉默了好一会儿,开口道:“这是什么意思?想让我对你负责?你我是生死仇敌,一点感情都没有,你拿这个跟我谈条件,简直荒唐透顶,可笑至极。” 完颜菖蒲冷哼一声,反驳道:“不管咱俩仇有多深,你对我做了那种事,总得给个说法吧?难不成,你想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你想要我给你什么说法?放弃攻打上京?还是娶你回家,把你当祖宗供着?” 杨炯虽是在问,可那语气里,全是不耐烦, 完颜菖蒲摇了摇头,把衾面收回怀中,神色冷淡地说:“我也不是自讨没趣的人。你就实实在在告诉我,为啥一定要打上京,我要听真话,别拿那些糊弄人的话来敷衍我。” 杨炯也懒得再跟她绕圈子,直接道:“你爹狼子野心,金国虽不跟大华接壤,却时常经辽地进入大华打秋风。如今,大华刚经历国战,金国在对辽战争中频频获利,一旦你们胜出,大华北方边境将完全暴露在你们眼皮子底下,大华必将永无安宁之日。” 完颜菖蒲听了,秀眉微微皱起,说:“你这都是臆想,我大金并没有要打大华的意思,这纯属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完颜菖蒲!你要是还在这儿装傻,咱俩就没必要再聊下去了。你爹完颜撒离赫是什么德行你自己不清楚?屠城对他来说就像吃饭喝水一样简单,背盟毁约更是家常便饭。他烧杀抢掠,欺压外族,什么野蛮干什么。 你摸着你的良心说话,一旦金国对辽战事胜利,占据咸州便打通了南下大华的通道。那样,面对我河北东西两路7府11军20州,近五百万人口的富庶之地,完颜撒离赫岂会视而不见?”杨炯越说越气,冷笑连连,对她装糊涂的样子甚是不喜。 “那这样,我能做主跟大华签订盟约,互为兄弟之国,世代交好,如何?” 完颜菖蒲盯着杨炯,眼里闪着光,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杨炯一听,眉头拧得更紧了,心里全是疑惑。 这完颜菖蒲一向聪明,今天却净说些莫名其妙的话。两人明明是死对头,自己的计划也在稳步推进,她凭什么提出谈判、结盟?金国都已大厦将倾、濒临灭国,她哪来的底气跟自己谈条件? 杨炯也懒得再想,突然伸手撩起她的衣裙下摆,在完颜菖蒲惊慌的目光中用力一扯,将她大腿内侧的贞洁卫夺了出来。随后上下其手,仔细的检查起她的周身来。 完颜菖蒲很快镇定下来,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任由他折腾,嘴里却不饶人道:“你怕我一个弱女子?传出去也不怕人笑话!” 杨炯皱着眉,冷冷道:“完颜菖蒲!我给你公主的体面,你要是还跟我耍心眼,就别怪我不客气。” “哼,你都对我那样了,还能怎么不客气?杀我吗?”完颜菖蒲满不在乎,脸上带着挑衅的笑,好像根本不把生死放在眼里。 杨炯见她这样,心里更不安了,一咬牙,死死握住她的手腕,怒道:“完颜菖蒲!你要报仇就冲我来,若是敢动我身边的人,我一定杀了你!” 完颜菖蒲对杨炯毫不设防,往后一仰,摊开双手,讥讽道:“想要就直说,别遮遮掩掩的,一点不像个男人。” 杨炯气得不行,一把拉起她身子,盯着她的眼睛,怒道:“我不杀你是因为你还有用,你要是自己找死,就别怪我辣手无情。” “你我本来就没感情,贞洁卫在你手里,要杀要剐随便你。我现在一无所有,没什么好怕的了,你也别想威胁我。” 完颜菖蒲眼里满是决绝,摆出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样子。 杨炯把她全身上下搜了个遍,确定没有暗器后,松开她的手腕,靠在马车边上,声音平淡却杀气腾腾:“我知道你是个坚韧狠辣之人,你有所谋划我也猜得到。但我提醒你,高丽西京,是我下令屠的城,你惹毛了我,我不介意再屠一遍上京城。” 完颜菖蒲听了,眼里闪过一丝寒光,沉默不语。 车厢里的气氛,一下子降到了冰点。 就在这时,车外传来布耳善的声音:“阿哥,皇城南门到了!” 杨炯神色一凛,沉声道:“好,按计划入城!” 布耳善应了一声,整理好神色,等马车到了南门,他高高举起岐国公主的令牌,大声道:“公主和二殿下要入宫面见皇后,速速查验放行!” 宿卫将军是个身材魁梧的中年汉子,他盔甲严整,肌肉鼓胀,一双虎目炯炯有神,尽显威严锐利。 他听了布耳善的话,眉头一皱,接过令牌查看一番,然后对着马车喊道:“小姐姐,上京今日敌袭,皇后已下令皇城戒严,马车不能入内,您看……” “阿哥,这人不让马车进皇城。” 布耳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紧张。 杨炯心里 “咯噔” 一下,立刻做出决定,拉着完颜菖蒲,扮成内侍太监,扶着她下了马车。 完颜菖蒲把手搭在杨炯胳膊上,摸到他袖子里藏着的贞洁卫,心中嗤笑不已,面上却神色不变,看向这宿卫将军,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道:“万奴将军,今天怎么是你当值宿卫?你走了,内宫守备谁负责?不会是吾扎忽吧?” 蒲鲜万奴听了这话,心里犯起了嘀咕。 内宫守备将军一直是自己担任,而且自己完全听令于皇后裴满,就因为自己是蒲鲜部族长一脉,深受皇后信任。按规矩,皇城遇袭,皇后有权下令戒严,自己肯定会被任命为皇宫守备。 岐国公主平时帮皇帝处理朝政,怎么会不知道这些?为何会突然问出这种奇怪的问题? 还有,吾扎忽跟着皇帝西征辽国,人尽皆知,怎么可能在皇城?这岐国公主今天太反常了。 完颜菖蒲见他不说话,笑着继续道:“皇城今日不太平,时间紧迫,快放行吧,我和二弟要去万安宫保护母后。” 蒲鲜万奴一听,心下大惊。 皇后住在慈寿宫,万安宫是皇帝给鄂温克族贵妃温落阳建的灵殿,皇后怎么可能在那儿? 蒲鲜万奴心思机敏,立刻反应过来,不动声色地看了杨炯这个 “小太监” 一眼。 心中愈发确信岐国公主在给自己暗语传信,岐国公主的贴身女卫是阿奴,他见过不止一次,怎么突然变成个小太监了? 想明白了这些,他不动声色地把令牌还给完颜菖蒲,恭敬道:“小姐姐,您知道,皇后的命令我们不敢违抗,还请公主和殿下步行入宫。” 完颜菖蒲点点头,回应道:“将军也是职责所在,本宫能理解,你去开城门吧!” 蒲鲜万奴拱手答应,走到皇城下,对着城头大喊:“启城门!” 杨炯看着缓缓打开的城门,心里涌起一股不安,脸色阴沉地看向完颜菖蒲,警告道:“你和你弟弟的命都在我手里,你最好别耍花样。” “你也太谨慎了,就像你说的,我弟弟的命在你手里,我哪敢耍心眼。” 完颜菖蒲白了他一眼,满脸的不耐烦。 杨炯对完颜菖蒲不要太了解,她越是这么说,就越说明这里面有问题。 当下,他立刻用西夏语对身后的内卫道:“传令下去,所有人做好应对突发情况的准备,让萧小奴看住完颜允宗,梧桐靠近宿卫队长,一旦发生变故,立刻动手!” 内卫领命,迅速把命令传达给身后的二十名高手。 说话间,城门已然大开。 杨炯深吸一口气,扶着完颜菖蒲,萧小奴半拖半扶着完颜允宗,缓缓朝城门走去。 “你刚才说的什么话?契丹语?” 完颜菖蒲一边走一边问。 “倭国语。” 杨炯随口胡诌。 完颜菖蒲皱了皱眉,冷声道:“别把我当傻子糊弄。” 杨炯眉头一皱,反问出声:“这么说,你精通多国语言?” 完颜菖蒲沉默不语。 杨炯见她如此模样,知道她绝对懂西夏语,之所以明知故问,并不是好心提醒,而是警告自己不要轻举妄动。 杨炯听明白了她的暗示,藏在手臂里的贞洁卫滑到手心,咬着牙道:“你还真是个宝藏公主,会得可真多。” 完颜菖蒲白了他一眼,回怼道:“你这探花郎会的也不少,看来你跟西夏公主真如传闻所言,有奸情!” “哼,我还会女真语,是不是也和你有奸情?” 杨炯冷笑一声,满脸的嘲讽之意。 “你会个屁!” 完颜菖蒲有点恼羞成怒。 杨炯挑了挑眉,突然冒出一句女真话:“sin inujin i。”(你是猪) “sin i inujin, qutu inujin!”(你才是猪,臭猪!) 完颜菖蒲柳眉倒竖,破口大骂,似是还不解气,那穿着精致绣鞋的脚用力朝杨炯踩去。 双脚刚一接触,完颜菖蒲脚踝一扭,莲足一滑,绣鞋直接飞了出去。 此时,完颜允宗已然进了城门,就剩下完颜菖蒲和杨炯等十几人。 事发突然,众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一愣。 蒲鲜万奴见状,快步跑来,急声道:“公主,您怎么了?” 完颜菖蒲把穿着锦袜的脚藏到杨炯腿后,轻咳一声:“没事,脚崴了一下。” 蒲鲜万奴看了她一眼,随后大声喊道:“今日风大,转身避风!” 这般说着,蒲鲜万奴直接将杨炯身后的几人率先赶入宫门, 蒲鲜万奴则重新回到城门下,指挥士兵全部背身避尊。 杨炯见状,瞪眼怒道:“你搞什么鬼?” 完颜菖蒲杏目圆睁,怒气冲冲地吼道:“你凶什么!我脚都崴成这样了,你看不见?” 说着,她柳眉倒竖,抬起脚,猛地朝杨炯腿弯踹去,而后叉着腰,颐指气使地命令道:“小炯子,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去把本宫的鞋捡回来,伺候本宫穿上!” 杨炯抬眼望去,只见前头部队已然入得宫门,而自己这边却因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被远远落下。 此刻局势危急,他也无暇跟完颜菖蒲计较。只见他脚下生风,如离弦之箭般迅速朝着绣鞋飞落的方向奔去。 待拾起那只精致的绣鞋后,他又疾步返回,半蹲下身,动作略显急促地帮完颜菖蒲穿上。紧接着,他用力拉住完颜菖蒲的胳膊,大步流星地朝着宫门赶去。 完颜菖蒲嘴角噙笑,眼底闪过一丝冷芒,待走到城洞中间,看到蒲鲜万奴悄悄朝她点了点头。 她立刻 “哎呦” 一声,拉着杨炯娇声喊痛:“我脚酸,走不动了!” “脚酸就多洗脚!” 杨炯没好气地回了一句,还是拉着她往前走。 完颜菖蒲见他还敢打趣自己,脸色一寒,大声喊道:“落门!” 话音刚落,城洞顶端两道石门轰然落下,“砰” 的一声巨响,尘烟弥漫。 杨炯两人被困在正中,四围一片漆黑,难以视物。 第419章 计中计 <祝君:闹元宵三五风光,家团圆灯火盈堂。今夜月满星朗,明朝人踏春阳。> 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两座石门相隔甚远,落下的速度又极快,杨炯根本来不及反应,只一瞬便被困在了正中。 杨炯一把扯过身旁的完颜菖蒲,声音冰冷如刀:“你找死!” “我本来就没打算活!”完颜菖蒲毫不畏惧,语气中满是轻快之意。 “姐夫!姐夫!!!”李澈悲声嘶喊,声音里裹挟着无尽的惊惶与悲恸,几近破音。 她周身气息翻涌鼓荡,气力如汹涌的潮水般倾泻而出。双手飞速变幻着手印,动作快得只能瞧见残影。每一道手印落下,都带着崩山碎石的力量,重重地轰击在那紧闭的石门之上。 “砰砰砰!” 沉闷的撞击声接连不断地响起,仿若密集的战鼓,震得周遭空气都嗡嗡作响。 她的手被石门磨得红肿不堪,皮肤下隐隐渗出血丝,可她仿若毫无知觉,只是机械地重复着攻击的动作,一边哭嚎,一边声嘶力竭地呼喊着:“姐夫!姐夫你回答我呀!” “梧桐!我没事,别担心!那宿卫将军和完颜允宗一定要控制住!”杨炯面向石门,大声回应。 李澈听到这熟悉的声音,浑身一震,立刻抹了抹眼泪,整肃精神,大声道:“姐夫,我已经将那宿卫将军打了个半死,小奴姐一拳打在了完颜允宗的胸口,若不赶快救治,恐怕撑不过明天。我们现在被金兵包围,人数过百,还在不断增加。” 杨炯听李澈条理清晰的答话,心中满是欣慰,来不及感叹梧桐真的成长了许多,当下大声道:“别慌,只要控制住这宿卫将军和完颜允宗,他们就不敢拿咱们怎么样!现在立刻释放黄色信号弹!” “青黛姐,放黄色信号弹!”李澈大声传话。 青黛迅速从怀中掏出信号弹,奋力一扯,一束黄光冲天而起,一声巨响过后,空中绽出一朵绚丽的黄花,在这黑夜之中绚丽非常。 皇城外的杨渝在千里镜中眼看着杨炯被石门困住,当下就要和姬德龙领着五百兵强攻皇城。 可这黄花一现,表明入城受阻,人员安全,启用备用计划。 杨渝焦急万分,恨不得现在就亲自冲过去将杨炯救出,但多年来的军旅生涯让她迅速冷静下来。 按照最初的作战计划,杨炯打开皇城城门后,杨渝便可领兵攻城。在两人胡闹的那一晚,相互说了很多话。对于上京之战的担忧,对于完颜菖蒲的忌惮,让两人不得不重新梳理整个计划。 最后经过两人的交流讨论,将原本的计划完善,并制定多个备用计划以应对突发状况。 这备用计划,整个麟嘉卫只有毛罡、姬德龙、贾纯刚和卢启四个将官知晓,而这黄色信号弹一出,便是启用备用计划的信号。 当下,杨渝沉声怒吼:“姬德龙!快,马上去召集入城的兄弟集合,凑齐两千,给老娘拆门板!强攻皇城南门! 立刻释放蓝色信号弹,指明集合地点,通知卢启按照备用计划,奔赴皇宫东门。” 姬德龙一咬牙,怒吼回应。旋即,他飞速下楼,双目通红的大声下令:“快!放蓝色信号弹!全军拆门板,阻拦者,杀无赦!” 亲兵领命,飞奔出门传令。 此时的皇城南门里,双方剑拔弩张,气氛阴沉压抑。 “姐夫!金兵越来越多,现在有一千了!咱们怎么办?”李澈大声询问。 “别急,看住完颜允宗,等裴满皇后来!”杨炯声音坚定,大声回应。 完颜菖蒲闻言一愣,皱眉道:“你应该跟我谈,而不是和我母后。你时间不多,忠孝军和父皇的援军很快就到。” “裴满的时间也不多,她唯一的儿子很快就要死了!”杨炯冷冷回应。 完颜菖蒲冷冷一笑,眼神如毒蛇般死死锁住杨炯,那眼睛在黑暗中熠熠生辉,阴森无比:“你抓了我弟弟,可你的亲人兄弟全都在外面,咱们现在可以平等的谈谈了。” “我不会跟你谈,你这人心思深沉,手段狠厉,还不怕死。你想跟我同归于尽,还想通过谈判逼我外面的兄弟放了你弟弟,你以为我不知道吗?”杨炯轻笑着回应,眼底满是嘲弄。 “知道又如何?你能改变什么?外面有你最疼爱的妻妹,有你的兄弟部下,还有你两个红颜知己,对他们而言,你的命比我弟弟的命值钱多了,她们可舍不得你死。”完颜菖蒲智珠在握,针锋相对的回应。 “你明面上是跟我谈,实则是想逼迫外面的人放了你弟弟。同样,我也不会跟你谈,相比于跟你谈,我更愿意和只剩下一个儿子的裴满皇后谈。”杨炯身处黑暗,丝毫没有慌张之色,相反,他那胸有成竹的语气,让完颜菖蒲心中不免打起了鼓。 “你什么意思?” 杨炯眼眉一挑,抓着完颜菖蒲那秀美温婉的脸蛋扯了扯,语气中满是嘲弄之色:“小姐姐,聪明反被聪明误说的就是你这种人。” 完颜菖蒲奋力拨开他的手,冷笑道:“你死到临头还在嘴硬。” 杨炯讪讪一笑,倚靠着石门,悠悠道:“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我抓了你和完颜允宗,明知道你会算计我,却还要利用你来入皇城,而不是逼完颜允宗来做这事。” “相比于我二弟,你更了解我,你知道我心有牵挂,知道用我亲人的性命能要挟到我。你不了解我二弟,不知道他的性格和软肋,你担心在计划中他突然生出死志,临阵反水,那你们就全完了。”完颜菖蒲自信而言。 杨炯赞许点头,轻笑道:“你果然心思细腻,聪慧过人。我确实是有此考虑。不过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那便是你足够聪明,越聪明的人相比于蠢人就越好控制,越好猜到他下一步动作,也更好被利用。 对于你,我能猜到你想要做什么,什么时候做,如何做。对于完颜允宗,我不认为他够聪明,一个不够聪明的人,往往会做出一些难以预料的事。” “听你这语气,莫非你猜到了会被我困在这门中,一同赴死?”完颜菖蒲语气中满是不信,嘲讽意味尽显。 杨炯耸耸肩,开口道:“那不然呢?知道你会算计我,我还不做防备,那不是傻子嘛。” “呵!那我倒要听听你的高论,可别是临死呓语,那我可瞧不起你。”完颜菖蒲闷哼一声,牢牢盯着杨炯,等着他言语。 杨炯也不再藏掖,双臂环胸,语气沉着冷静,悠悠开口:“我来上京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摧毁金国皇城,灭了完颜氏的大金。路上又多了个目的,那就是替一个妹妹报仇,杀裴满。” “温落阳的女儿?”完颜菖蒲皱眉质问。 “正是!其实说起来没什区别,无非就是搂草打兔子,多杀些人罢了。 要达到这个目的,有两个难题。 一、皇城禁军加上内侍和宫女,总计五千之众,混乱之下如何能快速找到裴满,如何保证她不会逃跑。 二、皇城禁军三千,我若强攻,那他们依靠对皇城的熟悉,在宫殿和城墙跟我打阻击,那我的兄弟伤亡会很大。我打西夏皇城经历过一回,在有选择的情况下,我绝不会让兄弟们白白去送死。 那如何引出裴满皇后和城内全部禁军呢? 很显然,她唯一的儿子和你这个她视为亲女儿的公主最合适不过。 我最初的想法是进入皇城,占领城头,将裴满和禁军都吸引到这里谈判,一旦皇城禁军被吸引过来,东门便会空虚。我军由东门而入,根据你们皇城的布局,裴满和禁军的后路将彻底被截断,两面夹击之下,你说最后谁会赢?” 杨炯说完,看着完颜菖蒲那满是震惊和难以置信的神态,一步上前,抬起完颜菖蒲的下巴,轻笑道:“聪明人都有个弱点,那就是总觉得自己比别人聪明,你便是如此。 你以为我为什么给你自由?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偷偷给那宿卫将军暗语传信?我给你自由,本以为你会找机会传递消息,这样我就可更早的谋划将计就计,可你这人太过谨慎,丝毫没让我抓到机会。 我当时就明白,你是那种要么不出手,出手便一击必杀的美女蛇。既然这样,我就给你想要的信息。无论是跟你谈笑、替你解毒、帮你穿鞋、装作对你的小动作视而不见,都是为了坚定你动手的信心。 不过,令我没想到的是,你谋划来谋划去,最后竟然想出了个跟我同归于尽,逼我外面的亲人释放完颜允宗的主意,着实令我有些失望。 总而言之,你将我关在这里,裴满依旧会前来,跟我最初的计划并没有多大出入。” “你……你简直不是人!”完颜菖蒲心神震荡,踉跄着跌倒在地,满眼都是震惊、不甘、难以置信和歇斯底里。 她怎么也没想到,杨炯从一开始就在跟自己演戏,所有的一切都是他的表演,包括……包括跟自己暧昧。 完颜菖蒲心中悲凉不已,她发现自己所做的一切好像都是个笑话,面对杨炯这非人般的智谋和手段,她陡然生出一种无力感,觉得杨炯玩弄自己就如同玩弄小孩一般简单,在他面前,自己丝毫没有还手之力。 更让她心酸的是,自己那莫名丢失的贞洁,原来在他眼里,丝毫没有价值,他一直在演戏,一直在骗自己入彀。 双重打击之下,完颜菖蒲身心俱惫,整个人仿佛都苍老了几分,她引以为傲的智谋,视若珍宝的贞洁,一切都没了,她现在真的一无所有。 杨炯见她这般模样,心中不禁泛起一丝无奈与愧疚。毕竟,身为一个男人,却要靠玩暧昧去干扰一个女人的判断,这般行径,实在有些卑鄙。 可他也是实属无奈,穿越而来碰上的女子,一个比一个聪慧,手段也一个比一个高明。从李嵬名、耶律南仙,再到王修和王槿。他历经无数,见识过各种各样的手段。 正因如此,在对付完颜菖蒲时,他竟意外地觉得得心应手。仔细想来,还真有些惭愧。穿越到这世间,靠美男计蛊惑人心的,恐怕他是头一个。 女人无论怎么强势,无论什么身份地位,她终归是个女人。尤其是这个时代的女人,被看了脚就要嫁给你,对贞洁的在乎可想而知。 别看完颜菖蒲在杨炯面前嘴硬的很,可杨炯作为辛勤的园丁,什么花没见过,什么花没摘过。对女人心思的了解程度可能比她自己都清楚。 自杨炯为完颜菖蒲解毒后,他便察觉到一些细微却又耐人寻味的变化。 此后,完颜菖蒲在他面前,总爱有意无意地撩动发丝。那动作轻柔,指尖缓缓滑过鬓角,将垂落的碎发别至耳后,眼神还会不经意地朝他这边飘来。 杨炯无意的身体触碰,完颜菖蒲竟没有一丝生理上的抵触。两人并肩交谈时,她的身体或许还维持着看似得体的距离,可脚尖却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悄然朝向杨炯。 杨炯心中好奇,便暗自做了个验证。 在交谈的间隙,他双臂下意识抱于胸前,没过多久,竟瞥见完颜菖蒲也不自觉地摆出了同样的姿势,动作几乎同步,毫无刻意为之的痕迹。 从行为心理学的角度来看,这些细节无疑是完颜菖蒲情愫暗生的有力佐证。只是或许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这份心意,又或是即便知晓,也不愿承认。 然而此刻,杨炯看着她那心如死灰的模样,不知她究竟有几分是源自谋划失败的挫败,又有几分是因为遭受感情欺骗后的绝望。 杨炯摇摇头不再多想,走到她面前,沉声道:“你自己捂嘴还是要我帮你?” 完颜菖蒲双眸空洞,望着杨炯,神色复杂,泪水无声而下。 杨炯佯装不见,刚要伸手去扯她的肚兜堵嘴,可一对上她那凄冷的眼眸,手上动作却怎么也伸不出去。 杨炯暗骂自己烂好心,当下奋力扯下自己衣襟一角,作势就要堵住她的嘴。 “所以,你对我说过的话,没有一句是真的?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迷惑我的判断,让我误以为你是心软舍不得杀我?”完颜菖蒲冷声质问。 杨炯看着她眼眸,沉默不语。 “知道了!”完颜菖蒲轻笑一声,笑意中尽是凄凉。 言罢,完颜菖蒲从怀中取出那方梅红点点的衾面,奋力一撕,一声刺耳的丝绸断裂之声响起,在这幽闭的空间回荡不绝。 随后,完颜菖蒲面无表情的将一半衾面弃在地上,另一半用力绑住自己的嘴,闭上眼眸,身躯在黑暗中不住的颤抖。 杨炯静静的看着这一切,默默捡起地上的另一半衾面,将她双手绑起来后,依靠在石门上,不发一言。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周遭寂静非常。 “谁是杨炯!”一声包含怒意的威严女声响起,将这压抑的气氛彻底冲散。 杨炯整理了下衣衫,转身面对石门,大吼出声:“裴皇后,你若来得再迟些,这独子可就再无生机了!” 其声穿云裂石,其意破雾崩山。 第420章 骗中骗 <特别鸣谢:tijin的大神认证,特此加更!> 裴满皇后身姿丰腴,衣着华贵。浑身气势非凡,凤眸圆瞪,声如鹤唳。 她扫了眼生死不知的完颜允宗,听见石门中传来的声音,死死攥着皇帝刚传回的情报,全身因愤怒颤抖不止。 “全宰了!”裴满奋力挥手,身后跟来的数千禁军得令,挥刀就朝众人攻来。 文竹面色冷若寒霜覆雪,周身散发着彻骨寒意。只见她“噌” 地一声抽出长剑,手腕轻转,挽剑花斜撩上挑,直奔完颜允宗的脚筋而去。 刹那间,完颜允宗脚下传来一阵剧痛,好似有千万根钢针同时刺入骨髓。他本就被萧小奴打得只剩半条命,这突如其来的剧痛,瞬间将他从黑暗中扯回现实,整个人猛地惊醒。 随着剑刃的切入,他的脚跟处血花四溅,皮肉翻卷,另一根脚筋被硬生生挑断。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抽搐着,口中发出凄厉的惨叫 ,那声音在寂静的空气中回荡,让人毛骨悚然。 完颜允宗披头散发,待看清楚来人,声音凄厉悲怆:“母后……母后救我!” 青黛上前一步,声音冷冷道:“裴皇后,你儿子只剩下半条命,若天亮之前还得不到医治,你这仅剩下的的儿子可就没喽。” 裴满出身蒲鲜部主脉,博学强记,对大华语自是通晓,待听到青黛所言,心中怒意翻腾,看向石门嘶吼道:“杨炯!我跟你无冤无仇!为何要杀我三子,伤我二子!” 杨炯见裴满不再搞什么极限施压,显然是已经清楚了她的处境,当下冷冷回道:“我提醒你一下,你大儿子完颜骨碌也是我杀的。所以,你少跟我装什么不惧生死,不怕威胁。大家都是聪明人,你只有三子,如今就剩下完颜允宗一人,且危在旦夕。你想救,咱们就好好谈,你跟我耍狠也行!那蒲鲜部将彻底失去现在的荣光,你自己衡量吧。” 裴满听闻此言,双手紧握,纤白手指因过度用力而咯咯直响,她看着自己那本来面容俊朗、意气风发的儿子,如今变成这般凄惨模样,心中悲愤交加。可她纵横朝堂数十载,当初那非人的屈辱她都挺了过来,更何况如今。 裴满深吸一口气,冷风灌入肺腑,令她整个人为之一颤,当即她整肃精神,冷声喊道:“有什么条件,说!” “爽快!我手中现在有你儿子完颜允宗,有你女儿完颜菖蒲。两条命,两个条件。咱们一个个来,先开石门,放我出去,你答应,我便放了完颜允宗。”杨炯大声开出条件。 裴满毫不迟疑,挥手下令:“开石门!” 话音刚落,朝向皇城里侧的石门缓缓升起。 杨炯重见天光,拉着失魂落魄的完颜菖蒲,缓走进入皇城,回身看了眼还关着的一座石门,冷声质问:“皇后这是何意?” 裴满上下打量杨炯半晌,心中暗道:面如朗月,神清骨秀,泰然自若,神立九霄,不愧是闻名天下的镇南侯。 当下裴满强压怒火,扫了眼杨炯身旁的完颜菖蒲,回应道:“谈判首先要是建立信任,我给出了诚意,你呢?” 杨炯冷笑不止,讥讽道:“皇后这算盘打得可真响,我提出两条命两个条件。你可好,只开半扇门,我依旧被你包围,这算哪门子诚意?” “杨炯!大家都是聪明人,你少跟我弄舌。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城外还有一万兵等着进入皇城?我若开了城门,哪还能活命!”裴满厉声喝骂。 杨炯将完颜菖蒲交给李澈看管,走到完颜允宗身前,拔出匕首,玩世不恭道:“那就是没得谈喽?” 话音刚落,匕首毫无征兆刺向完颜允宗肩膀,鲜血喷溅四处,完颜允宗惨无人色,嘶声大喊:“母后!救我!” “你给我闭嘴!”裴满厉声喝骂。 随后转身怒吼下令:“举箭!” 金兵得令,数千弓箭一齐指向杨炯,寒光烁烁,气势压人。 杨炯目光幽深,和裴满那冰冷的眼眸相对,火光四射。 “你再动我儿一下,你们全都要死!”裴满率先开口,死死盯着杨炯,眼眸满是决绝之态。 杨炯审视着眼前闻名天下的女人,想当年被黄头室韦那般凌辱,却依旧能坚强的活下来,并且一步步登上皇后之位,这样的女人绝不可以常理度之。 看着她那满是狠厉的神态,杨炯突生一种这裴满真可能鱼死网破之感。 心中虽是这般想,杨炯面上却不动声色,举起刀,狠厉道:“你吓唬我?” 裴满见杨炯如此,眼底瞬间涌起寒意。她猛地旋身,夺过身后士兵手中的长弓。众人还未反应过来,她已搭箭挽弓,手臂绷直,将弓弦拉至极限,弓身弯曲似满月。 眨眼间,利箭脱弦,裹挟着一股破风之势,直朝完颜允宗的头颅而去。 变故来得太过突然,众人的惊呼声还未出口,便都卡在了喉咙。谁都想不到,裴满竟会如此果断狠辣,生死一线之际,时间仿佛都凝滞了下来。 青黛作为用箭的顶尖高手,时刻处于高度戒备状态,一直留意着周围的风吹草动。 在裴满拉弓的刹那,青黛便已出手。她玉手闪电般抬起,袖箭激射而出,两道寒芒乍现,精准地射向裴满那支箭的前路。 两支袖箭前后相继,“叮叮” 两声清脆的金属撞击声接连响起,三支箭在空中失去平衡,纷纷坠落在冰冷的地面之上。 箭杆在地面上不住地跳动、颤抖,发出一连串清脆的声响,动力渐失,声音渐消,只留下一片死寂和众人惊魂未定的面容。 裴满将弓甩给身后亲兵,冷声道:“杨炯,少拿我儿子的命来威胁我!我明明白白告诉你,要是我儿子有个三长两短,我大可以从宗族里过继其他子嗣。我能凭借一己之力,带领蒲鲜部走向辉煌,就有本事再干一次!” 杨炯凝眸咬牙,冷声道:“你跟我极限施压是吧!行,我看你是不是真的有你说的这么狠!” 言罢,杨炯奋力抽刀,作势就要砍下完颜允宗的右手! 裴满浑身颤抖,瞪大了双眼,嘶声下令:“放箭!” “呜呜呜!”完颜菖蒲奋力挣开束缚,奔跑到完颜允宗身前,看向裴满,不住的摇头。 杨炯见此,长舒了一口气,当下恨不得立刻抱着完颜菖蒲狠狠亲上一口。 裴满和杨炯此前种种都是在试探对方的底线,都想为之后的谈判争得先机和上风,可完颜菖蒲突然跑出来打破局面,这无异于是帮了自己。有她在完颜允宗身前挡着,裴满再施压也不会有之前那样的效果。 一个阵营中不怕出现不同的声音,但却不能让敌人知道你的阵营有分歧,如今完颜菖蒲如此做派,显然是心神失守,以为裴满真的会宰了完颜允宗,她作为大姐,就剩下这一个弟弟,岂能眼看着他身死。 可这样一做,却事实上削弱了裴满费尽心机和手段积攒下来的气势,争取而来的先机,这谈判裴满再难占据上风。 裴满眼眸冰冷的盯着完颜菖蒲,双手止不住的颤抖,久不能言。 杨炯轻笑着将完颜菖蒲扯到完颜允宗身前,看向裴满讥讽道:“你够狠的,亲娘杀亲儿子,还没人家一个同父异母的姐姐讲亲情。” 裴满知道谈判的先机已失,自己的底线也已经暴露,当下冷着脸道:“放了我儿子,岐国公主送你们出城!” 杨炯听了一愣,看向完颜菖蒲,无语道:“这娘们儿如此狠辣,你还为了她儿子赴死?她真当你是亲女儿?” 完颜菖蒲也是愣在了原地,她可以为弟弟赴死,也可以为报养育之恩舍命为国,可这话裴满这做娘的怎么能说出口,这让完颜菖蒲本就绝望破碎的心更如刀绞,疼得她险些晕厥。 杨炯见此,不着痕迹的从身后伏住完颜菖蒲的身子,看向裴满道:“裴皇后,听说当年是你命蒲鲜部的人追杀的温落阳。今日看你这六亲不认的做派,完颜菖蒲的娘不会也是你杀的吧?” “我的家事不需要你个外人插嘴,我的条件已经给出,你给个痛快话!”裴满面不改色,冷冷回应。 杨炯见此,眼眸一转,计上心来。当即开口道:“这样吧!咱们各退一步。放我们上城头,我释放完颜菖蒲以表诚意。我的人坠城而下,完颜允宗留在城头,如何?” 裴满听了,眉头轻皱,看向气息越来越弱的完颜允宗,咬着牙道:“你最好别跟我耍花样。” 言罢挥手下令,禁军迅速让出上城通道。 杨炯也不废话,令人拖着完颜允宗,以他做“挡箭牌”,缓缓向城头移动。 杨炯半搂着完颜菖蒲,将她的贞洁卫插回刀鞘,看似不经意的在裴满的视线中晃了晃。面上更是装出一副关切之态。用他仅会的那几个女真词语,张大了口型,不断重复着:没事、如何、难过、谢谢。 可这前言不搭后语的话,在完颜菖蒲听来莫名其妙,不知道杨炯发哪门子癔症,光说几个词语,根本不知道他要表达什么,当下冷着脸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杨炯不答,只是拉着她迅速走上城头。 裴满见到杨炯和完颜菖蒲这亲密姿态,眼神冰冷到了极点。她总算明白了为什么自己的儿子会接连被抓,为什么杨炯会如此容易的进入皇城,为什么自己在谈判的最关键时刻,完颜菖蒲会突然出现阻拦。 原来这贱丫头跟她娘一样可恶,难怪杨炯会提出释放完颜菖蒲,原来他们早就勾结在了一处,有奸情。回想起杨炯那说话的口形,分明是对这贱丫头的关心,对她帮助的感谢。 想明白了这些,裴满看向完颜菖蒲的眼神锋利如刀,满含杀意。 杨炯敏锐地捕捉到了裴满眼底的那一丝情绪变化,待行到城头,杨炯根本就不提释放完颜菖蒲的承诺。 裴满见此,心中冷意更甚,开口道:“杨炯,你该履行承诺了。” 杨炯眼神闪过一丝不舍,轻轻抚摸完颜菖蒲的俏脸,不着痕迹的将软骨散的解药塞到她嘴中,装做深情款款的模样,叹息道:“保重!” 言罢,一把将完颜菖蒲推入了裴满的阵营。 完颜菖蒲神色莫名,裴满眼底杀意盎然。 完颜菖蒲被解开束缚,看向裴满,急切开口:“母后,快派人去东城!杨炯要从东城截断我们的后路。” 裴满冷冷地看着完颜菖蒲,声音不带一丝感情:“你还记得我这个母后吗?” 这话问得完颜菖蒲一愣,满是疑惑的看向裴满。 裴满面色阴沉,质问道:“你的贞洁卫呢?” “在……在……” “在杨炯那里!”裴满抢先答道。 随后又问:“你不是去皇陵祭祖了吗?我听近侍司的人说,你亲手杀了百哲?” “母后,三弟当时被喂了数十种毒药!疼不欲生,我……我没办法!”完颜菖蒲双眸含泪,满是自责和凄苦。 “是没办法还是有意为之?”裴满一步上前,咄咄逼人。 完颜菖蒲满是费解,结结巴巴道:“母……母后,你什么意思?” “哼,我什么意思?你这是找到了男人,有了靠山,想给你那死鬼娘亲报仇?”裴满冷声怒骂。 完颜菖蒲闻言一愣,随后沉声回应:“母后,你对我有养育之恩,但请你不要如此称呼我生母!” 裴满冷笑不止,讥讽道:“怎么,装不下去了? 不做人人称赞的小姐姐了?” “母后,你到底什么意思?”完颜菖蒲皱着眉头,声音止不住的颤抖。 “想报仇尽管来!不必如此遮掩和假惺惺,你既然知道是我杀的你娘,还联合杨炯一同谋害我儿子,现在装什么无辜?”裴满眼眸森冷,死死盯着完颜菖蒲,恨不得现在就将她生吞活剥。 此言一出,仿若晴天霹雳,完颜菖蒲踉跄数步,不敢置信的看向养育自己十数年的裴满,丰唇颤抖,语不成言:“你……你骗我……骗我!” “别装了,现在还演戏给谁看?你和杨炯有什么打算?借着交易的名头将你送回,让你来杀我吗?你想亲手给你娘报仇?”裴满眼神狠厉,一挥手,数名女卫将完颜菖蒲牢牢制住,重新拖到裴满身前。 完颜菖蒲眼眸满是死寂,看向裴满,似是质问,却是笃定:“你杀我生母,又将我抚育成人,是为了我手中的忠孝军?” “不然呢?你手里还有什么值得我看上的东西吗?要怪就怪你那固执的死鬼娘,明知道那鄂温克的贱人受宠,还不做反击准备。我去寻她结盟,她却跟我装什么正人君子,反过头将我臭骂了一顿。 既然她不听话,那我就亲手养个听话的你,最后忠孝军还不是归到了完颜部下统管。”裴满眼眸中满是不屑和嘲弄。 “所以说,是你和父皇一同杀了我娘?”完颜菖蒲声音沙哑,眼眸早已没了神光。 “你比你娘聪明!”裴满不置可否。 完颜菖蒲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眸,再不言语。 裴满见此,抽出长刀,架在完颜菖蒲的脖子上,看向杨炯冷冷道:“杨炯,你的算盘打空了,现在你心上人在我手上,赶紧放了我儿子。” 杨炯早就看出了裴多疑敏感的性格弱点,想来早年经过黄头室韦的摧残,在步步杀机的后宫登上后位,也由不得她不如此。 所以,杨炯才放心将完颜菖蒲放回去。杨炯知道,裴满一旦生出怀疑,无论完颜菖蒲怎么解释都没用,说什么她都不会信。 杨炯将这一出宫廷秘闻听了个真切,当即盯着完颜菖蒲, 冷声道:“哎!你当初为了报她那所谓的养育之恩,甘愿赴死。如今得知真相,怎么开始装死了?怎么,就会跟我耍横,你杀母仇人就在眼前,你还在等什么?” 言罢,杨炯奋力将手中完颜菖蒲的贞洁卫甩还给她,怒吼道:“动手!” 话音刚落,青黛将一枚红色信号弹激射而出,一朵刺目红花在夜空乍现。 皇城东门一声震天巨响,尘烟四起,卢启带头冲入皇城。 皇城南门,杨渝一人当先,身后两千麟嘉卫,人手扛着一块门板,冲入城下,堆叠成梯,攀登而上。 完颜菖蒲气息震荡,一掌打偏架在自己脖颈的长刀,翻身躲过女卫的一拳后,腾空接住自己的贞洁卫,落地后迅猛冲向裴满。 一时间,城头混乱不堪,皇城杀声震天。 第421章 南门阻击 上京城南门,三万大军汇聚一处,那原本还宽敞的大街,此时却变得摩肩接踵,拥挤不堪。 完颜仲元高坐马上,长刀冷光四射,目光凛冽冰寒,看向克烈部蒙干,怒声道:“蒙干!因何阻拦本将去路?” 蒙干扫了一眼指挥士兵用楠木堵塞城门的木海,回头轻笑着回应:“完颜仲元,你是老夫亲传弟子,如今直呼老夫姓名,你们完颜氏都是如此忘恩负义之徒吗?” 完颜仲元冷笑不止,反唇相讥道:“你们克烈部都是挟恩图报的小人吗?我当初一个头磕在地上,认你做师父。在你身前牵马坠蹬,扇枕温衾,军饷从不领取一分,在对黄头室韦的作战中我七进七出,身中三刀六箭而不退,若不是我命硬,早就死了不知多少年了! 陛下赏识,令我统帅胡里改部忠孝军,这飞黄腾达的机会我等了近十年!十年呀!人有几个十年?可你却以我资历不够为由替我拒绝,你可真是我的好师父呀!” 蒙干听他旧事重提,神色复杂难明,轻叹一声,开口道:“你还是这般急功急利,不知进退!当初你因这事跟我决裂,我早就已经跟你讲明,皇帝刚收拢了胡里改部忠孝军,三万精锐怎么会轻易送给你统领? 你是完颜部偏族,根本就压不住胡里改部,皇帝之所以用你,一是看上了你在对战黄头室韦中,毫无顾忌的杀人狠劲;二是你身后站着的是我克烈军,他是想让我克烈军和胡里改忠孝军相互争斗。 你不过是他手中的一把刀罢了,你只要敢对胡里改部忠孝军动手,最后的结局必然是折刀殒命的下场。 你怎么到现在还看不明白呢?” “往事已过,多说无益!现在我以城防大将军的身份问你,为何阻塞城门?”完颜仲元用力挥手,不想再跟蒙干纠缠。 蒙干深吸一口气,那老迈的身躯挺得笔直,盯着完颜仲元朗声道:“现在站在你面前的是克烈董合亦惕部族长董合亦惕·蒙干!不受金国管辖!” 完颜仲元闻言一愣,瞳孔猛的一缩,握着长刀的手紧了又紧,死死盯着蒙干,眼神中杀气腾腾。 就在此时,一近侍司拍马赶到,面露惊慌之色,沉声禀告:“将军,蒙干已经反叛,就是他领兵杀害的五千西山军,徒单少主的尸体现已被徒单静收敛归家,徒单静单骑出城,去了西山大营。 另,此次攻城乃是大华镇南侯杨炯,总计一万兵。目前已攻入皇城。” 完颜仲元听闻此言,当机立断,嘶声怒吼:“全军,一万驰援皇城,一万清剿克烈叛军!” 旋即,完颜仲元猛夹马腹,挥刀冲锋:“大金城防将军完颜仲元!今日弑师正名!” 蒙干仰天大笑,回身大吼:“克烈儿郎!覆灭大金,就在今日!冲!” 令下,上京主街,骑兵对冲;屋头巷尾,箭矢蔽天。 但见,两支骑兵轰然相撞,金属撞击声、马嘶人吼炸天裂地。 金兵前排举着厚重盾牌,试图抵挡克烈骑兵的首轮冲击,却被高速冲来的战马撞得人仰马翻。 一名年轻的金兵,被克烈战马撞飞,后背重重砸在街边房屋的墙壁之上,一口鲜血喷出,盾牌脱手,骨断筋折。他挣扎起身,捡起地上的断刀,眼中燃烧着怒火,再次冲向敌阵。 克烈骑兵也不好过,面对金兵密集的长枪阵,冲锋受阻,死伤无数。 一匹克烈战马被长枪刺中腹部,前蹄跪地,其上骑兵直接被甩入敌阵,金兵迅速举枪,那克烈骑兵在空中翻滚一圈,面庞向下,瞳孔中的枪头越来越近,越来越大,直至长枪贯身,气绝当下。 克烈骑兵统领瑞安,一马当先,手中狼牙棒携风带啸,每一次挥动,都伴随着金属相交之声、头裂血崩之景。 他盯上了金兵的一名百夫长,双腿奋力一夹马腹,擎举着狼牙棒,汇聚全身之力,迎头就砸了过去。 那百夫长面色凝重,用力握紧长刀,横刀抵挡。 瑞安的狼牙棒砸在长刀之上,巨大的力量让百夫长虎口迸裂,长刀脱手。瑞安趁势一脚踢在百夫长胸口,百夫长向后飞出数丈,将长枪兵撞倒一片,倒地不起。 一金国老兵穿梭在战场之中,他马技娴熟,冲击力配合手中长枪,接连刺倒数名克烈骑兵。 一名克烈骑兵见此,眼眸一冷,猫着身子从侧面贴近,趁着老兵冲力减消之际,迎头就是一刀,老兵察觉危险,马上侧身偏过头去,可手臂却被划出一道深深的口子,鲜血直流。他顾不上疼痛,反手一枪刺向这偷袭的克烈兵咽喉,克烈兵惨叫着倒下,被后续战马踏做了肉泥。 战场上,双方士兵都杀红了眼,全然不顾生死。 街道两旁的房屋在战马与士兵的猛烈冲击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房梁断裂、砖石崩塌,泥瓦如雨点般簌簌落下。 死去士兵手中的火把散落一地,火苗在混乱中肆意摇曳,与干燥的木梁、破旧的草席一接触,便迅速点燃。 火势借着呼啸的北风,以燎原之势蔓延开来,触及周遭的房屋,刹那间,大火骤起,火舌疯狂舔舐着门窗,滚滚浓烟遮天蔽日,呛得人嗓子眼发紧,咳喘不止。 紧闭门窗的屋内,百姓们挤作一团,孩童被吓得哇哇大哭,父母只能紧紧捂住他们的嘴,眼中满是惊恐与无助。年迈的老人瘫坐在地上,双手颤抖,口中喃喃念着不知是求饶还是祈福的话语。 有些年轻些的百姓,虽满心恐惧,却又抑制不住好奇心,颤抖着凑到门缝前,映入他们眼帘的是一片混乱与血腥,士兵们狰狞的面容、飞溅的鲜血、燃烧的房屋,构成了一幅人间炼狱般的恐怖景象,让他们看得胆战心惊,却又无法移开目光。 金兵利用房屋和小巷游击巷战,克烈骑兵则凭借精湛骑术和凶猛攻势,一次次冲击着金兵的防线。 蒙干虽年过半百,可自从离开克烈后,他便一直住在军营,即便后来有些资财,也不曾置办田产,全都送回了和林老家,接济那些战死士兵的家属。 他一日三餐甚是简单,并没有什么口腹之欲,长年跟随士兵一同训练,风雨无阻。 这般数十年的自律和严格要求,让他在这战场上即便面对青壮,凭借着多年积攒下来的对敌经验,依旧游刃有余。 但见蒙干双腿稳稳夹紧马腹,胯下骏马好似通了人性,随着他的心意,灵活地在战场上腾挪。 此时,两名金兵呐喊着,一左一右朝他扑来。左边的金兵手持长枪,枪尖闪烁着寒光,直刺蒙干的侧腰;右边的则挥舞着厚重的长刀,带着呼呼风声,砍向蒙干的脖颈。 蒙干目光如电,精准捕捉到两人进攻节奏间的空隙,蒙干手中长刀顺势一挥,刀背重重磕在长枪枪杆之上,“当”的一声巨响,长枪被磕偏,斜刺进了身旁一金兵肺腑。 紧接着,他身体微微后仰,避开长刀的致命一击,趁金兵收刀不及,长刀迅速回抽,刀刃划过金兵的手腕。那金兵惨叫一声,长刀落地,不给金兵反应之机,蒙干反手一刀,金兵身首分离,跌落马下。 刚解决完这两人,一群金兵便如潮水般围拢过来。 为首的金兵校尉手持狼牙棒,满脸横肉,恶狠狠地吼道:“老东西,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蒙干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双腿用力一夹马腹,主动冲向敌群。 金兵们纷纷挺枪刺来,瞬间覆盖住蒙干全身。蒙干手中长刀挥舞成一片光幕,横扫千军变招乌云盖顶,横扫断枪杆,竖劈斩敌酋,整个人若苍龙入海,气势骇人。 只见他目光死死锁定那校尉,猛地侧身,长刀从枪林缝隙中穿过,一招探海游龙,直逼校尉咽喉。 校尉大惊失色,慌乱中横起狼牙棒抵挡。 蒙干眼眸一冷,突然变招,一招断江截流,长刀弃刺上抛,左手拖刀接柄,猛的砍向校尉的坐骑。 校尉战马吃痛,前蹄跪地,将他猛的甩飞了出去。 蒙干趁势冲入敌群,左劈右砍,金兵们被他的气势震慑,一时乱了阵脚,纷纷后退。 蒙干一边带队冲锋,一边冷静地观察着局势。 但见木海堵死城门后,迅速组织弓箭手截断支援皇城的金兵退路,心下稍安。 待抬头瞥见皇城浓烟滚滚,火光冲天,知道杨炯已经攻入皇城,当即果断下令:“分兵侧翼,背靠皇城阻击!” 他想得清楚,金兵那一万兵奋不顾身的冲向皇城,木海率领的弓箭兵根本就阻拦不了多久,此刻他必须聚兵, 横亘在金兵前路,变遭遇战为阻击战,以此给杨炯争取摧毁皇城的时间。 克烈骑兵听得号角传令,迅速做出反应,一部分骑兵脱离正面战场,沿着两侧辅路,奋力催马,朝着金兵后路而去。 完颜仲元兵法战阵学自蒙干,见此场景,立刻调整部署:“全军排牙阵驰援皇城,狙击敌军!” 金兵得令,迅速分成三队朝皇城奔袭,每行一段,两翼便分出近百士兵冲击克烈奔袭的骑兵队伍,如同一排排牙齿一般,死死咬住克烈兵的奔袭势头,中间金兵不时分兵支援两翼,突破克烈包围势头,全力朝皇城奔袭。 蒙干见完颜仲元反应如此迅速,指挥若定,心中复杂难言,和自己最得意的弟子刀兵相向,诸般情绪涌上心头,却也只是一声长叹。 蒙干见金兵马上就要脱离自己的包围圈,也不再感慨,大声下令:“穿膛阵!崩牙!” 令毕,一马当先,身后三千金兵,直扑完颜仲元所在的中军而去。 但见克烈骑兵速度如飞,从金兵排牙阵正中硬生生撕出一道缺口,后续克烈骑兵紧随其后,以排牙之势分散两侧,将之前阻塞克烈侧翼的金兵前后夹击,开始崩牙。 完颜仲元马上回身,见蒙干穿膛而来,当即一咬牙,怒吼道:“贝克!继续冲锋,驰援皇城!” 令毕,分兵回身,呈楔形队列,直接迎上了蒙干兵锋。 长街之上,骑兵对冲。 师徒相对,火花迸射。 第422章 师徒 完颜仲元虎目圆睁,周身散发着一股决绝狠辣之气。 他双腿猛地发力,如铁钳般紧紧夹住马腹,胯下战马吃痛,前蹄高高扬起,发出一阵长嘶,奋力冲锋。 趁着这股冲劲,完颜仲元手中长刀自上而下,带着开山裂石之威,直取蒙干咽喉。 这一刀,快如闪电,疾若奔雷,空气中隐隐传来“嘶嘶”的破风声,端的是威力惊人。 蒙干面色冷峻,眼神深邃如渊,多年的战场磨砺,使他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面对这来势汹汹的致命一击,他不慌不忙,腰部微微下沉,手中长刀迅速上扬,以刀背稳稳格挡。 刹那间,金属撞击之声震耳欲聋,火花四溅,那股巨大的冲击力震得两人手臂发麻,长刀险些脱手。 蒙干经验老道,应对这刀导致的上身后仰,他借着这力道,趁势一脚踢向完颜仲元的战马脖颈。 完颜仲元战马嘶鸣,前蹄一软,踉跄着就要侧倒。 完颜仲元在马背上一个利落的“鹞子翻身”,稳住身形后,借助翻滚的惯性,蹬离马身,高高跃起,长刀横扫,直逼蒙干头颅而去,这一招“秋风扫叶”使得虎虎生风,气势如虹。 蒙干反应极快,迅速提缰停马,手中长刀如同一道银色的闪电,猛的刺向完颜仲元胸口,这一招“白蛇吐信”,快准狠兼备。 完颜仲元瞳孔骤缩,眼现狠厉,他去势不减,身体前倾避开要害,用左臂硬生生挡下这一刀。 “噗”的一声闷响,刀刃切入皮肉,鲜血飞溅,完颜仲元却仿若未觉疼痛,右手长刀狠狠刺向蒙干腹部,此乃“饿虎扑食”以伤搏命。 蒙干面色一惊,千钧一发之际侧身离马躲刀,长刀擦着衣衫划过,带起一阵劲风,两马头颅相撞,骨裂之声骤响,马撞倒地,嘶鸣不断。 两人各自落地,还未等站稳,两人一齐抬眸,双目杀意磅礴,如同两只暴怒的雄狮,再次冲向对方。 完颜仲元挥舞长刀,大开大合,每一刀都裹挟着一往无前的决绝气势。他的刀法刚猛,招式之间毫无间隙,完全是一副以命搏命的打法。 蒙干则沉着冷静,刀法绵密严谨。他凭借丰富的经验,巧妙地化解着完颜仲元的一次次进攻,每一次格挡与反击,都以巧破力,借力反攻,端的是恰到好处,妙到毫巅。 战场上,金兵与克烈骑兵的厮杀更是惨烈。 一金兵被数名克烈骑兵团团围住。 他满脸血污,却毫无畏惧之色,手中长枪左突右刺,每一次出枪都带着必死的决心,这以狠搏命之法,让他在对敌中数次险象环生。 就在此时,一名克烈骑兵奔马而过,挥舞着长刀直朝着他的头顶砍来。这金兵侧身一闪,长刀砍在他的肩膀之上,他闷哼一声,反手一枪刺进克烈骑兵的咽喉,温热的鲜血喷溅而出,溅满了他的脸庞,还没等他抹掉眼前鲜血,后背顿感一阵火辣,紧接着心口一凉,彻底失去了知觉。 侧翼,克烈骑兵的一名百夫长,驱驰一匹神骏的黑马,在金兵中横冲直撞。他手中的狼牙棒舞得势大力沉,所遇金兵尽皆头颅碎裂。 一名金国老兵见此,捡起地上的一把长刀,奋力一掷,刀身打着旋儿,直朝那名百夫长前胸而去。 百夫长眼如鹰隼,抡起狼牙棒击飞长刀后,刚要回身砸敌,那老兵身形一闪,飞扑到马下,盘腿而立,长刀用力一豁,战马肚裂肠穿,嘶鸣倒地,那百夫长直接被甩飞数丈之远。 老兵趁机冲上前去,长刀直刺百夫长的胸口。百夫长狼牙棒早已脱手,只能用手死死攥住长刀。他不顾手上传来的巨痛,奋力一扯,将这老兵的长刀扯飞,两人在地上扭打起来,那动作毫无章法却又充满杀意,同那市井中的泼皮无赖一般无二。 此时,完颜仲元与蒙干的战斗也已进入了白热化阶段。 只见完颜仲元虚晃一刀,蒙干本能地举刀格挡。就在这时,完颜仲元猛地将长刀一收,以刀柄为武器,狠狠砸向蒙干的太阳穴。 这一招“气贯长河”使得巧妙至极,蒙干反应不及,被刀柄重重砸中,脑袋一阵眩晕,眼前一黑,踉跄着向后跌倒。 但即便如此,他仍强忍着疼痛,手中长刀向后一驻,稳住身形后,迅速矮身前冲,一招青龙出水,上撩刀直刺向完颜仲元的胸口。 这一招速度极快,完颜仲元避无可避,只能用左手抓住蒙干的长刀,任由刀刃割破自己的手掌,鲜血汩汩流出,顺着刀柄滴落在地。 完颜仲元死死攥住这长刀,右手用力一挥,直砍蒙干手臂。 蒙干瞳孔一缩,果断松开长刀,可却为时已晚,长刀依旧擦过蒙干手臂,鲜血顺着他的手臂流淌,在地上滴出一串刺目血痕。 完颜仲元扔掉手中卷了刃的长刀,从腰间抽出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再次冲向蒙干。蒙干快速捡起地上的一把长枪,摆好架势,准备迎接完颜仲元的进攻。 两人再次交锋,接连三招,你来我往,匕首与长枪碰撞在一处,发出清脆而又急促的声响。 完颜仲元的匕首短小灵活,他凭借着自己的速度和狠劲,不断地在蒙干附近游身寻机。蒙干则凭借着长枪的长度优势,时刻与完颜仲元保持着距离。 几个回合下来,双方都已是强弩之末,可谁也没有开口说话。该说的话,在师徒决裂之日便已说清,两人谁也不能说服谁,那就只能手底下见真章,谁倒下谁便是错。 两人再次对峙,四目相对,时间仿佛都在这一刻凝固。 突然,完颜仲元大喝一声,不顾一切地冲向蒙干。他手中的匕首高高举起,径直朝着蒙干的头顶刺去。这一刺,带着他所有的愤怒和不甘,誓要将蒙干送去黄泉。 蒙干眼神一凛,长枪一横,挡住完颜仲元的攻击后,长枪猛地一甩,气力荡入枪身,枪头瞬间崩出,快如一道银色闪电,直刺完颜仲元胸口。 完颜仲元瞳孔猛的一缩,想要躲避,却已是不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枪头入胸。 生死一线,多年来积攒的仇怨和不甘让他整个人陷入癫狂。但见完颜仲元双目赤红,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奋力一跃,以身扑向蒙干。 枪头入胸,完颜仲元喷出一口鲜血。可这前扑之势却丝毫未减,在靠近蒙干的一瞬,完颜仲元奋力投出匕首,匕首如电,一声闷响过后,直直没入了蒙干前胸。 两声巨响接连而起。 完颜仲元枪头穿心,鲜血狂飙,直挺挺向前扑倒,身躯砸在满是积雪的地面,激起一片雪花。 同一时间,蒙干匕入前胸,剧痛袭来,他脚步踉跄,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仰倒,四肢大张着摔落在地。 完颜仲元侧头,口中血沫汩汩,叹息道:“咱们还是没分出对错。” 蒙干眼眸看天,鹅毛大雪簌簌而下,气息微弱:“对错有那么重要吗?” 完颜仲元面显痛苦之色,剧烈咳喘数下,问出了一直埋藏在心底的话:“你要那么多钱干嘛?甚至连我的军饷都要拿走!” “你不给人好处,克烈人就没理由给你这完颜氏卖命。我儿性子软,成不得大事,你性子烈,最后却……”蒙干呕出一口黑血,气息渐绝。 “咳咳咳!那……你为什么不……早说……”完颜仲元双目赤红,咳血不止。 “孩子,师父……再……再教你最后……一个道……理,事要隐,名要显!都隐则事不明,都显则事难成。”蒙干转头,给完颜仲元留下一抹微笑,气绝身亡。 完颜仲元瞳孔血红一片,猛喷几口鲜血,心中凄苦非常。 完颜仲元和蒙干皆性子刚烈,很多事都是只做不说。当年完颜仲元拜师学艺,本就身无余钱的他,在当兵后,军饷更是被蒙干收走。 完颜仲元一直以为,学本事,交学费很正常。可直到他学走了蒙干全部的本事,刚刚声名渐起的时候,却被蒙干直接打入了尘埃。 他恨,他苦,他想不明白。 纵使当时蒙干跟自己解释原由,可他却全都只当蒙干是要困住自己一辈子,让自己一辈子给他当牛做马。 年少轻狂,学了本事,根本不懂何为隐,只求名显天下。 事实证明他也不算错,不过是走了一条不同的路,一条更快的上进之路。 如今回头,这才明白,蒙干所求,乃是让自己继承克烈军。可他一个完颜氏,仅凭是蒙干的徒弟,又如何能服众。 于是蒙干便将自己和完颜仲元所有的余财都用来接济克烈军属。这事只要做得够久,完颜仲元这完颜氏必将统领克烈军,甚至有望成为克烈族长。 这便是隐的作用,以钱买情总是上不得台面,可最终大家都会选择避而不谈,当完颜仲元成为克烈族长的那一刻,便是名显之时。 蒙干要完颜仲元先隐后显,完颜仲元却是等不及。如此,完颜仲错失成为金国八大部族长的显贵,却成了皇帝手下一个城防将军。 完颜仲元的手指微微颤动,似是积蓄着全身的力气,缓缓朝着蒙干伸去,可就在快要触碰到蒙干的手时,动作戛然而止,指尖停留在距离那只手一寸之处,再也无法向前半分。 风雪又起,鹅毛遮天。 今夜,木海领两千残兵从皇城东门而入,直奔上京后宫。 胡里改部三万忠孝军由西门而入,直奔皇城救主。 完颜撒离赫领兵驰援,距上京不过五里。 第423章 犁庭扫穴 <特别鸣谢:tijin的大神认证,特此加更!> 天寒地坼,碎玉倾盆。 城头红光一起,杨渝一身红甲,一杆银枪,一人当先,直奔城头。 姬德龙紧随其后,嘶声怒吼:“快!用门板搭梯登城!” 话音未落,两千聚集而来的麟嘉卫,手举门板,一边遮蔽头顶的箭雨,一边朝城下迅猛冲锋。 那如蝗地箭雨从城头倾泻而下,钉在门板上砰砰作响,周围大雪纷飞,身后火光冲天,耳边箭矢呼啸,麟嘉卫如一条在雪原游动的火龙,瞬息便置城下。 紧接着,砰砰砰的木板砸地之声不绝于耳,麟嘉卫中的桥道兵动作娴熟,迅速搭建好了简易地基,随后大手用力一挥,高声传令:“架门梯!” 此言一出,后续士兵将手中门板陆续扔向地基,杨渝率先背枪而上,姬德龙从另一侧,口衔匕首,背负长刀,腰系钩爪,身后数百先登兵,装束一致,动作整齐划一,在门板间辗转腾挪,不断变换着位置,如潮水般攀登上城。 待行到木板顶端,姬德龙回身下令:“钩爪!” “钩爪!” “钩爪!” “钩爪!” 先登兵大声回令,奋力甩钩。 可门板高度有限,城头箭雨倾盆,能钩上城垛的寥寥无几。 杨渝看在眼里,急在心上,待见到城上的杨炯等人已被逼到角落,她瞳孔猛的一缩。来不及多想,杨渝接过一先登兵的钩爪,全身气力鼓荡,眼眸死死盯着城头墙垛,奋力一甩。 钩爪仿若黑色流星,直奔城头而去。 咔嚓一声脆响,钩爪上城,杨渝用力一拽绳索,绷直后,双手抓着绳索,弓着身子,速度极快的朝城头攀去。 城头守军显然也注意到了这悍不畏死的红甲女将军,来不及感叹她的勇武,金兵迅速奔向钩爪,砍绳的砍绳,张弓的张弓。 姬德龙见此,目眦欲裂,回身大吼:“弓箭掩护!掩护!” 杨渝身处高处,孤立无援,退路已绝。她眼睁睁看着那斩断绳索的长刀就要落下,心中竟无多少恐惧,目光越过城头,远眺杨炯所在的方向,满心都是未能为他诞下儿子的遗憾。从前觉得“雨隮” 这个名字土气难听,如今在她每念一次,都觉得好听极了。 杨渝摇摇头,甩去那莫名的遗憾之感,当下也不多想,抽出身后长枪,鼓动全身气力,作势就要掷死那砍绳的金兵。 千钧一发之际,杨渝那梨花枪还未掷出,无数箭矢从她的身后升起。杨渝瞳孔一缩,眼看着城头无数道血花迸射乍现,那些张弓的金兵,在这箭雨的铺盖下,无一生还。 杨渝和姬德龙猛地回身,待看到是贾纯刚和阿里齐后,心中惊喜万分。 “老贾、老阿!你们再来晚点,就给老子收尸吧!”姬德龙难得开起玩笑,语气中满是劫后余生的喜悦。 “少他娘说丧气话!有老子在,你们谁都不许死!”贾纯刚大吼一句,声震寰宇。 阿里齐带着三千契丹神箭手,大声怒吼:“先登入城!老子给你们开路!” 言罢,大手一挥,三千神箭手迅速分成两个梯队,弓弦震颤,箭矢如雨,对城头进行饱和式覆盖。 贾纯刚一步上前,大声嘶吼:“把床子弩给老子推上来!老姬,我助你先登!” 姬德龙大骂了声卧槽,大声下令:“快散开,让出钉面!” 话音刚落,先登兵迅速让开墙面,回身一同看向远处的贾纯刚。 贾纯刚看着身后自己和阿里齐在金国兵部衙门抢来的五架床子弩,心中亦是激动不已。 本来两人带着弓箭手掩护毛罡入城,可敌人数量众多,源源不断,悍不畏死的冲击两侧的弓箭阵地,使得他们不断后撤,没多久手中箭矢就消耗殆尽。 贾纯刚和阿里齐迅速做出决断,直接放弃原有阵地,转为攻打兵部衙门,本来只是想着补充箭矢,可没想到这金国的兵部衙门竟然还有床子弩,这他们哪能放过。 当时恰逢黄色信号弹和蓝色信号弹接连升起。 贾纯刚和阿里齐当机立断,迅速聚集入城兵力,拉着床子弩就朝皇城奔来。 如今,贾纯刚见钉面出现,粗略测算一下,大声怒吼:“间隔三尺,力九,三发齐射!” “间隔三尺,力九,三发齐射!” “间隔三尺,力九,三发齐射!” “间隔三尺,力九,三发齐射!” 麟嘉卫大声回令,装填巨箭,推动绞盘,弓弦震颤,巨箭激发,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十五发巨箭裹挟着劲风,直奔城墙钉去。 巨箭钉入城墙,砰砰之声不绝于耳,整个城墙仿佛都跟着颤抖了数下。 姬德龙抬头,但见巨箭间隔有序,错落排列,直上城头,忍不住赞道:“老贾!你他妈就是世上最牛逼的弓箭手!” 言罢,奋力一跃,爬上巨箭开始登城。 杨渝整肃精神,双臂猛地发力,手脚并用飞速攀绳而上。 待靠近巨箭,她瞅准时机,纵身一跃,在空中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手中长枪直直刺向巨箭箭杆,砰的一声闷响,枪尖稳稳插入,她顺势用力一荡,大长腿在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半圆,梨花枪杆被她压得弯折向下,瞬间又借力回弹。 借着这股强劲的反弹之力,杨渝整个人像炮弹一般直直冲向城头。脚尖刚一踏上城头,她没有丝毫停顿,银牙紧咬,挺枪朝着杨炯的方向疾奔而去,身姿矫健,气势如虹。 且说,此时完颜菖蒲一人一匕,不要命似地直奔裴满杀去。裴满周围被金兵层层护卫,长枪如林,盾牌似墙,将她护得密不透风。 完颜菖蒲面无表情,眼眸如毒蛇一般死死盯着这欺骗自己二十三年的女人,心中除了杀意,再无其他。 只见她脚下步伐陡然一变,灵动且飘忽,左一闪,右一躲,身形快如鬼魅,不断在金兵之间穿梭游荡。手中匕首虽短,却被她使得诡谲非常,所过之处,金兵或手断、或喉穿,惨叫声此起彼伏。 她瞧准一名金兵举盾的间隙,猛地欺身上前,右掌化刀,如开山利斧般劈向那金兵持盾的手腕。只听“咔嚓”一声,那金兵手腕吃痛,盾牌“哐当”落地。完颜菖蒲趁势一脚踢出,正中金兵小腹,将他踹得倒飞出去,撞翻了身后两名同伴。 城头上金兵众多,他们平日里所见的岐国公主,是举止温婉、仪态优雅、人人喜爱的小姐姐。可此刻,眼前的完颜菖蒲却如换了个人一般,周身散发着令人胆寒的杀气,举手投足间尽显悍勇。那眼神的杀气仿若实质,冰冷刺骨,直直穿透众人,看得金兵们脊背发凉,胆颤心惊。 众人清晰地听到皇后亲口承认,是她杀害了岐国公主的生母。再看公主那不要命的疯狂架势,显然是要与皇后同归于尽。金兵们哪敢有丝毫大意,任由她伤害皇后? 当下,金兵们彼此对视一眼,迅速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层层叠叠,将完颜菖蒲的去路堵得严严实实。 完颜菖蒲眼眸一动,左腿微曲,右腿横扫,一招秋风扫叶,直攻金兵下盘,趁金兵立足不稳之际,她纵身一跃,掠过两名金兵头顶,手中匕首顺势一划,两名金兵脖颈处鲜血迸溅,软软倒下。 裴满在重重护卫之中,见此情景,心中也不禁一凛。她大声呼喝,指挥金兵将包围圈缩得更紧。 完颜菖蒲落地后,面对如潮水般涌来的金兵,双掌舞动如飞,掌风呼呼作响。此掌法乃全真绝学清风掌,看似绵软,却饱含磅礴气力,威力足可分筋断骨,触之金兵,非死即伤。 她身姿踉跄却又无比坚定,一边挥动着手掌,掌风呼呼作响,一边脚步不停,向着前方全力冲锋。身上早已多处负伤,殷红的鲜血渗透衣衫,在风中肆意挥洒,将她走过的路染出一串触目惊心的血痕。 可她仿若不知疼痛,恰似一只向着火焰义无反顾扑去的飞蛾,目光紧紧锁定裴满,带着赴死的决然,不顾一切地猛扑过去。 完颜菖蒲在金兵包围圈中辗转腾挪、来回穿梭,所到之处金兵阵型大乱,叫苦不迭。 她目光如电,瞬间捕捉到一个转瞬即逝的空隙,脚下猛地发力,整个人如离弦之箭般弹射而出。眨眼间,她已杀至裴满近前,左掌快如闪电,连续劈出数掌,掌风呼啸,逼得身前金兵纷纷后退。与此同时,右手紧握匕首,寒光一闪,直刺裴满咽喉。 裴满神色微惊,想要躲避,却被周围慌乱的金兵挡住了去路。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名金兵舍身扑来,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完颜菖蒲这致命一刀。鲜血顺着刀刃滴下,砸在薄薄的积雪上,瞬间融出一个个殷红的血洞。 完颜菖蒲没有丝毫犹豫,一脚踢开挡路的尸体,再度攻向裴满。此时的她,浑身浴血,眼神中透着一股令人胆寒的决绝,恰似地狱中归来的修罗,向着裴满步步紧逼,每走一步杀意就浓上几分。 裴满心中一沉,这才明白,杨炯从一开始就没打算与她谈判,其目标自始至终都是覆灭金国。这般想着,她的眼神瞬间变得怨毒无比,恶狠狠地看向被包围却依旧镇定的杨炯等人。 转头复又瞥见大华兵正源源不断地涌上城头,数量越聚越多。裴满来不及多做思考,迅速权衡利弊,咬牙做出了决断。 她深深看了眼昏迷不醒的完颜允宗,银牙一咬,大声怒吼:“全军撤退,放箭!” 此言一出,身旁一直闭眸的老太监猛的睁眼,声音沙哑阴鸷:“皇后,皇子还……” “皇子以身阻敌,身死社稷,忠勇天地可鉴!”裴满的声音几乎是从牙齿中挤出,恨意滔滔。 随即她夺过亲兵长弓,嘶声怒吼:“放箭!” 只见她屈膝塌腰,弓如满月,三箭齐发,直朝完颜允宗而去。 杨炯见此,瞳孔骤然一缩。 不及多想,他身形如电,迅速回身,长臂探出,一把扯住完颜允宗的后脖颈,掌心发力,拼尽全力猛地一拉,生生将完颜允宗扯离了原地。 随即侧滚翻躲开这三箭,大声怒吼:“梧桐,上去缠住裴满!别让她跑了!” 随即朝完颜菖蒲大声呼喊:“哎,冲击箭阵!” 完颜菖蒲闻声一愣,眼神冰冷的瞪了杨炯一眼,手上动作不停,一招白蛇缠手,夺过金兵的长刀后,直接闯入了箭阵。长刀在她手中挥舞得密不透风,寒光闪烁,刀风呼呼作响。 她左劈右砍,每一次挥刀都带着千钧之力,刀光所到之处,金兵纷纷惨叫着倒地。金兵们被她这疯狂的气势震慑,阵型瞬间大乱,彼此推搡、逃窜,根本无法组织起有效的进攻。 此时的裴满整个人都呆愣在了原地,她望着眼前这个不过三招,便斩杀了数名金兵的小丫头,心中满是震惊与忌惮。自己身边的第一高手老太监,竟也被她逼得疲于应付,狼狈不堪。 这还是她第一次,在一个小辈面前,感受到如此强烈的恐惧。 情况危急,容不得她有半分迟疑。 裴满深吸一口气,迅速冷静下来,大声下令:“撤退,速入后宫,阻敌待援!” 此刻,城头已然失守,继续在这里顽抗,不过是徒增伤亡,毫无意义。 她心中暗自盘算,根据此前收到皇帝传来的情报推算,援军应当很快就会赶到。当下最要紧的,便是凭借后宫的殿宇,坚守阵地,等待援军到来。 至于完颜允宗,裴满心里清楚,恐怕是在劫难逃了。但这危机,又何尝不是她的一个机会?只要能守住皇城,击退敌军,她便能立下再造大金、护卫社稷的赫赫战功。如此一来,便能收拢更多人心,壮大自己的势力,为日后过继子嗣铺平道路。 子嗣断绝的事实虽已无法改变,但只要她还活着,蒲鲜部就不会倒下,她就还有东山再起的可能。 念及此处,裴满牙关一咬,再不回头,大步流星地走下了城头。 且说此刻,李澈与那老太监已然酣战数回合,刀光剑影间,二人目光交汇,彼此眼中皆闪过一丝忌惮。 这老太监身若鬼魅,诡谲难测。 只见他身形如泥鳅般灵活游走,忽而疾冲,忽而骤退,让人捉摸不透。手中绣花针暗器更是一绝,信手一扬,寒光闪烁,如蜂群出巢般朝着李澈射去,那针细如毫发,飞行轨迹刁钻,李澈左挡右避,却仍觉防不胜防,不禁有些心焦气躁。 李澈身为道门高徒,自幼修习玄门道法,周身气势凌厉,左手结印,掌风呼啸,右手执剑,玄妙高绝,印剑双绝,配合得妙到毫巅。每一剑挥出,都似乎带着凌厉剑气,呼呼作响,老太监不敢硬接,只能连连后退,被打得气息紊乱,胸口起伏不定。 李澈见老太监气息紊乱,知道此时便是绝佳时机。她一步踏出,周身气势大盛,剑指天门,眼眸神光璀璨,口中大声念诵:“天地玄宗,万炁本根。广修亿劫,证吾神通。 三界内外,惟道独尊。体有金光,覆映吾身。 视之不见,听之不闻。三界侍卫,五帝司迎。 万神朝礼,役使雷霆。鬼妖丧胆,精怪亡形。 洞慧交彻,五炁腾腾。金光速现,覆护真人。” 诵罢,李澈眼眸金光闪烁,脚踏七品莲花步,飞身近前,每拍出一道掌印,皆伴随着一声沉闷的轰鸣,仿佛真的是手携雷霆,诛杀邪祟的谪仙人一般。 老太监闯荡江湖数十载,见识广博,见此情形,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心中暗叫不好。 他眼光毒辣,一眼便认出了这是上清绝学金光诛邪咒,生死关头,再顾不得许多,拼尽全身力气,将手中绣花针如暴雨般朝着李澈疯狂射出。 一时间,寒光漫天,那绣花针细如毫发,飞行轨迹诡异莫测,直逼李澈周身要害。 李澈见此,身形灵动,恰似一只穿花蝴蝶,在那密集的针雨中辗转腾挪,轻盈自如。同时,她娇喝一声,手中长剑快速舞动,手腕翻转间,竟在身前形成了一道密不透风的剑网。只听“叮叮当当”一阵脆响,绣花针撞在剑网上,纷纷落地。 老太监见自己的暗器被尽数挡下,心中绝望如渊,看着城头上越聚越多的大华军,他心里清楚,自己今日怕是插翅难逃,再无生机。 一想到自己怎么都是死,倒不如同这小丫头拼上一番,即便是死,他也要拉个垫背的。 这般想着,他怒吼一声,弓身屈腿,如饿虎扑食一般,向李澈猛冲而来,手中匕首自下而上,直刺李澈咽喉。 李澈不慌不忙,右脚迅速向后撤步,同时身体微微下蹲,脑袋轻巧一偏,轻松避开这致命一击。趁着老太监前冲之势未消,李澈左脚猛地蹬地,身体猛的弹起,手中铁剑由下往上,划出一道弧线,直刺老太监胸口。 老太监经验老到,迅速收势,侧身一闪,同时左手握拳,带着呼呼风声,径直朝李澈持剑的手腕砸去。 李澈见状,手腕灵活一转,铁剑在空中划过一道半圆,巧妙避开老太监的拳头,顺势反手一剑,点刺老太监的小腹檀中。 老太监连忙后退一步,身体微微后仰,将将躲开这凌厉一剑。就在老太监立足未稳之时,李澈突然转身,抽出背后木剑,她手腕发力,木剑快若奔雷,直刺老太监咽喉。 两人挨的极近,李澈三招行云流水,前后相继,老太监根本来不及躲避,木剑直接穿透他的脖颈。 老太监的双眼瞬间瞪大,眸中满是惊惶与难以置信,双手不受控制地迅速抬起,死死捂住自己的喉咙,喉咙间发出断断续续、痛苦不堪的呜咽。 他的身躯如同被抽去了筋骨一般,缓缓地、无力地软倒在地。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他脑海中仍在不断盘旋着那个疑问:这么个小丫头,为何会如此厉害? 城头战事,因裴满的撤退、麟嘉卫的不断涌入,局势开始发生逆转。 在杨炯和杨渝的联合指挥下,迅速清扫完城头残敌,彻底占据了城头阵地。 还没等众人喘口气,耶律倍快速奔来,朝杨炯大声吼道:“姐夫!三万忠孝军自西门而入,在裴满的指挥下,正和卢启战在一处。卢启总共不足两千人,怕是要撑不住了!” 杨炯听闻此言,下意识地抬起头,目光急切地看向后宫方向。只见那里火光冲天,熊熊烈焰仿佛要将整个苍穹都吞噬。即便隔着这般距离,隐隐约约的喊杀声仍不断传来,声声入耳。 杨炯眉头瞬间拧成了一个“川”字,回身一把扯过完颜菖蒲,声音低沉的骂道:“你可别告诉我,你这个族长指挥不动忠孝军!” 完颜菖蒲眸光森冷,缓缓甩开杨炯抓着自己胳膊的手,冷言冷语:“你现在是求我吗?” “我……我……”杨炯一时语塞。 完颜菖蒲瞧见杨炯这副模样,心中怒火“噌”地一下蹿起。她柳眉倒竖,莲足一跺,上前吼道:“你再敢‘哎、哎’地叫我,我跟你没完!” 说罢,她轻抬莲步,身姿摇曳,带着满心的怒气,袅袅婷婷地走下城头,径直朝着后宫的方向而去。 杨炯满心疑惑,懒得与这莫名其妙的女人置气,当即高声下令:“放火!炸城!犁庭扫穴!” 军令一下,麟嘉卫所到之处,火舌与爆炸声交织,上京皇城瞬间陷入一片火海。 第424章 争兵夺势 且说杨炯率领麟嘉卫,将金国皇城前殿付之一炬,一路疾驰,直入后宫。 待见到完颜菖蒲,只见她那身青白衣衫已被鲜血浸透,天寒地冻之下,鲜血相对较少处被冻得冷硬如铁。 她奋力震了下衣袂,抖落数块血冰碴后,一步踏出,气息翻涌,玉手拍向殿前的石狮子,整个人借力而上,落于石狮子头顶后,身姿蹁跹旋转,裙角轻扬,莲足轻点,稳稳而停。 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端的是潇洒俊逸,丰神绰约。 完颜菖蒲深吸一口气,扫向包围麟嘉卫的忠孝军将领,大吼道:“胡里改定柱、胡青奴、萧山!给本族长住手!” 声若凤鸣,响遏行云。 三名忠孝军万夫长听闻此音,下意识循声望去,只见完颜菖蒲身姿矫健,如浴血火凤般傲然立在石狮之上,周身散发着破冰凌霜般的凛冽气势。 一时间,三人纷纷转头看向裴满,神情满是惊愕与茫然,全然不知所措。 裴满双眼死死地锁住完颜菖蒲,眼眸中燃烧着怒火,声嘶力竭地怒吼道:“完颜菖蒲私通外族,引敌军入城,狼子野心昭然若揭,今又妄图弑父杀母,颠覆大金社稷!尔等身为忠孝军,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此刻还有何犹豫?速将逆贼擒杀,立不世之功,创万代家业!” 完颜菖蒲面色不变,眼眸扫过忠孝军三名百夫长,轻启丰唇,依次点名:“胡里改定柱,您乃我胡里改部主脉,若按辈分,我要喊您一声舅父,今日甥女被人欺负,您当如何? 胡里改定柱两鬓白发渐显,听到完颜菖蒲质问,心下一横,声若黄钟大吕:“甥女受辱,舅父定当讨个公道!” 完颜菖蒲回以微笑,转头看向一中年将军,继续道:“胡青奴!你乃蒲卢毛朵部弃子。当年是我母亲将你收入忠孝军,力保你命,小时候我问过你为什么将名字改成胡青奴,你可还记得是如何回答我的?” “身受大恩,永为胡里改青青之奴!”胡青奴右手猛敲三下胸膛,看着眼前这恩人之女,再次重复当年誓言。 完颜菖蒲点头回应,转头看向最后一万夫长,一言不发。 这万夫长一脸密密麻麻的疤痕,眼眸深邃如渊,见完颜菖蒲看向自己,上前一步,抢先道:“萧山乃公主救于风雪之中,一生只效忠公主一人!” “好!诸位!尔等忠孝之名,忠的是胡利改,孝的是生身父母。如今,裴满残杀我母,阴夺我胡利改忠孝军!按照族规,该当如何?”完颜菖蒲气沉丹田,威严怒吼。 “以牙还牙,以血还血!” “以牙还牙,以血还血!” “以牙还牙,以血还血!” 忠孝军在三名万夫长的带领下,齐声怒吼,声震寰宇,气冲斗牛。 裴满见此,面色阴沉到了极点,抬眸看向死死盯着自己的完颜菖蒲,冷笑不止:“看来你并不比你那死鬼娘聪明多少!自你成年,十数年光阴,你觉得我还掌控不了忠孝军?” “哼,仅凭完颜达吉和蒲鲜彝这皇帝任命的忠孝军大将军吗?”完颜菖蒲冷笑连连。 裴满并不答话,而是看向完颜达吉,冷冷道:“让我们这位小姐姐看看,什么是真正的御下之道!” 完颜达吉接过蒲鲜彝递过来的书册,一步上前,打开后大声念道:“ 忠孝军都尉术虎靖,皇后念你忠勇,恩准你母于宗正院休养。 忠孝军千户蒲鲜赫,你妻子已预支了你半年的军饷,皇后亲批。 忠孝军都尉夹谷锐泽,你幼子已入宫廷,宿卫皇城。 忠孝军谋克乌骥,刑部文书已失,过往无纠。 忠孝军都尉…… 忠孝军千户……” 完颜达吉不断翻着书册,忠孝军中下层军官的名字依次被念将出来,这话语听在完颜菖蒲耳中,却如重锤般打在她心上。 她没想到,皇后竟然将手伸得这么深,或者说,完颜菖蒲根本就没对皇后设防,如今被皇后念出的一个个名字,完颜菖蒲听了,只觉得如坠冰窟,浑身止不住的颤抖。 她要弑杀皇后,未来前途生死未卜,更何谈荣华富贵。如今皇后恩威并施,这忠孝军中下层军官看到近在眼前的利益,任谁也知道该如何抉择。 杨炯站在石狮子下,看向上面的完颜菖蒲,没好气的骂道:“我早晚被你坑死!自己的军队被人渗透成筛子了都不知道防备,si bi dacha ulhiyan!(你真是头猪!)” 完颜菖蒲听杨炯骂自己,少有的没有反驳,甚至羞愧得有些脸红,她本来就没杨炯聪明,如今还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军队被控制,着实没脸再说话。 杨炯见此,知道不能任由完颜达吉念下去,若不做阻止,估计这些忠孝军全都得倒戈。 这般想着,杨炯忽见毛罡领兵前来,心下稍安,不着痕迹的摆手示意他快速拼装大炮。 自己则是一步上前,大吼出声:“忠孝军,你们可要想好了!完颜撒离赫什么德行?完颜部是如何对待其他部落的你们不清楚? 你们身上打着胡利改部的烙印,永不会变!克烈部的前车之鉴都看不见吗?他们是何等忠勇,可如今却落得个什么下场? 卸磨杀驴,忘恩负义是完颜撒离赫的本性,永不会变!你们今日相帮裴满,明日她就会对你们落下屠刀,这么简单的道理都想不清楚吗? 如今优势在我,跟着你们的族长,覆灭完颜氏的大金,建立胡利改部的大金,你们人人都是开国功臣,人人都可封侯拜相!” 众人见一大华人跳出来说话,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什么,纷纷疑惑的看着杨炯,眼神千奇百怪。 杨炯无语,转头看向愣神的完颜菖蒲,瞪眼道:“发什么愣?翻译呀!” “哦!”完颜菖蒲回过神来,应了一声,心思一转,用女真语大声道:“这是本宫的驸马,大华镇南侯杨炯。他的意思就是本宫的意思,覆灭完颜氏大金,建立咱们胡利改自己的大金,尔等皆是开国功臣,荣华富贵予取予求!” 此言一出,忠孝军数万眼神齐齐看向杨炯,那眼眸比之前更是复杂怪异,疑惑、惊讶、激动、审视,不一而足。 杨炯见此,心中疑惑,抬头问道:“你有没有准确翻译我的话?他们没读过书,你直白一点!” “很直白了!”完颜菖蒲眼眸流转,笑意深沉。 杨炯皱着眉头,质问道:“我说了那么多,你怎么翻译得这么少?你别搞怪,咱俩的事以后再说,现在我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你可别拎不清。” “你真啰嗦!”完颜菖蒲瞪他一眼,立在石狮子头上,作势就要下令诛杀裴满。 裴满听了完颜菖蒲的话,心中对这贱丫头的恨意冲到了顶点。 当即,她一步上前,威严四溢,大吼道:“皇帝援军已到城门!尔等都不是傻子,三万对十数万大军,你们有几成胜算?一个不切实际的承诺你们也信?当真是愚蠢!” 此言一出,三万忠孝军嘈噪声四起,显然是出现了巨大的分歧。 裴满见此,一挥手,近侍司陆续抬来数十个大木箱。 她依次打开,将里面的文书册摆在忠孝军身前,接过火把,再次大吼:“忠孝军!都看好了!刑部关于忠孝军的犯罪记录、近侍司关于忠孝军每个人的过去,全都在此! 今日之后,尔等皆是最干净的人!最忠诚的兵!” 言罢,直接点燃木箱中的书册文书。 一时间,十几个木箱烈火熊熊,忠孝军再无过去。 裴满回身,冷冷看向杨炯和完颜菖蒲,几近嘶吼:“忠孝军!卫国诛逆,再造社稷!” 完颜达吉得令,挥舞长刀,一人当先,领兵直朝杨炯扑去。 忠孝军本是奉令诛杀逆贼,可局势陡然生变,如今深陷两难之境,茫然无措。 眨眼间,三万忠孝军阵营陷入大乱。 那些站定保皇立场的士兵,在完颜达吉和蒲鲜彝的振臂高呼下,高举利刃,齐声呐喊,向着杨炯所在之处疯狂冲杀。 而忠于完颜菖蒲的死忠之士,在三名万夫长的带领下,毫不犹豫地调转方向,朝着裴满的方位迅猛突进。 那些左右为难的两面派,他们一脸惊惶,呆立原地,眼神中满是迷茫与恐惧,慌乱地看着刚刚还并肩作战,此刻却化作仇敌、激烈厮杀的战友,双手颤抖,完全不知该如何抉择。 杨炯见此,眼眸闪过一丝冷意,见毛罡已经将四门大炮组装完毕,一把扯下石狮上的完颜菖蒲,抱着她大声下令:“毛罡,给老子开炮!” 麟嘉卫得令,迅速让开前路,露出黑黝黝的炮管。 毛罡不再迟疑,挥手怒吼:“开炮!” “轰——!” 第一声炮响如晴天霹雳,瞬间撕裂了皇城前的喧嚣。这声巨响仿若来自九天之上,带着无尽的威慑力,让所有人的内心都跟着停了数下。 一枚炮弹准确无误地落在了骑兵中间,在地面上轰然炸响,坚硬的石板瞬间崩裂而开。四周的骑兵被这股冲击力直接掀飞,如断了线的风筝一般,在空中无助地翻滚。 有的金兵被炮弹直接击中,身体瞬间被巨大的力量碾压,整个人像被揉碎的人偶,四肢扭曲地耷拉着,鲜血从破碎的铠甲缝隙中喷射而出,在冰冷的空气中形成一道道血雾。 战马更是惊恐万分,它们前蹄高高扬起,嘶鸣声中满是恐惧与痛苦。 有的战马被弹片划伤,皮肉翻卷,鲜血汩汩流出,在雪地上洇出一片片刺目的红色。它们疯狂地挣扎着,想要摆脱这突如其来的天罚,却被缰绳和周围混乱的人群束缚,只能在原地痛苦地打转,最终轰然倒地,压在慌乱的金兵身上。 第二发炮弹呼啸而至,这一次,它擦着地面,如同一颗高速旋转的陀螺,冲进了骑兵队列的最深处,爆裂而开。 巨响过后,金兵们的双腿被崩射的钢珠斩断,齐刷刷地瘫倒在地上。他们发出凄厉的惨叫,双手拼命地捂住喷血的断肢,身体在雪地上痛苦地扭动。 周围的金兵们被这血腥的场景吓得肝胆俱裂,想要转身逃离,双腿像是灌了铅一般,根本动不得分毫。 “这……这是……什么妖法!” 完颜达吉惊恐地大喊,他的声音在炮声和喊杀声中显得如此微弱。 就在他愣神的瞬间,第三发炮弹裹挟着炽热的气息飞来,直接在他身旁炸响。 战马被炸得四分五裂,马肉和内脏飞溅,而完颜达吉被这巨大的冲击力震飞数丈,重重地摔在地上。他的身体被弹片和战马的碎骨穿透,千疮百孔,鲜血从他的口鼻中不断涌出,眼神中还残留着未消散的恐惧,就这么直勾勾地望着天空,死不瞑目。 第四发炮弹仰射而出,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落在了后方金兵的中军位置。 这发炮弹威力巨大,爆炸的瞬间,炽热的金属液体如一场夺命的暴雨,呈扇形向四周迸射而出,其速度之快,让人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这些滚烫的液体瞬间穿透金兵的铠甲,接触到他们的肌肤,就像无数把烧红的利刃,直刺进身体最深处。 刹那间,金兵们像是被点燃的人形火炬,瞬间被熊熊火焰包裹。他们发出的惨叫声,尖锐而绝望,在战场上回荡不绝。 有的金兵,头发和胡须在火焰的舔舐下,瞬间化为乌有,只留下一片焦黑的头皮。他们的面容在高温的作用下,变得扭曲而狰狞,五官几乎难以辨认,皮肤被烤得焦黑,还不断地冒着油泡,发出令人作呕的焦糊味,那是皮肉被烧焦的味道,混合着硝烟的气息,弥漫在整个战场上。 “这……这是……天罚呀!” 一名金兵士兵惊恐地大喊,声音中带着哭腔。 他的脸上满是硝烟和鲜血,眼神中充满了绝望。他的身旁,是战友们残缺不全的尸体,鲜血在雪地上流淌,汇聚成一条条血河。他颤抖着双腿,哭嚎着不断在地上爬行,想要逃离这人间炼狱。 “天罚!雷神震怒!” 更多的金兵开始呼喊,他们的声音中充满了恐惧和绝望。原本整齐的骑兵队列此刻已经完全崩溃,士兵们四处逃窜,相互推搡,混乱不堪。 在这场混乱中,蒲鲜彝被这突如其来的炮击打得措手不及。他们原本信心满满地带领着士兵冲向杨炯,却没想到会遭遇如此恐怖的武器。 “这……这到底是……是什么东西!” 蒲鲜彝怒吼道,他的声音中充满了不甘和恐惧。 看着眼前的士兵惨状,心中充满了绝望。他知道,这场战斗已经彻底超出了他的想象,他们面对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怖力量,在这力量面前,他连想要反抗的念头都生不起来。 “撤!保护皇后撤!” 蒲鲜彝大声喊道。他知道,此刻已经没有任何胜算,唯有撤退一路可走。 杨炯总共就拆了四门大炮,带来的炮弹更是只有十枚。主要是这大炮太重,此次长途奔袭,想要打到那种越代式的碾压,至少得近百门大炮。 不过相比于杀伤力,这种未知的恐惧,震天的巨响,对于这个世界的人,尤其是部落底色浓重的金兵来说,可以说震慑力比杀伤力更重要,能达到冲垮士气的目的就已足够。 见这蒲鲜彝要护送裴满逃跑,杨炯转头看向惊诧得张大小嘴的完颜菖蒲,大声提醒:“哎!还愣着干嘛?赶紧收拢部下,捉拿裴满呀!” 完颜菖蒲被这一声唤醒,随即柳眉倒竖,一脚踩在杨炯的脚背之上,怒骂道:“哎你个头!” 旋即,她身形如电,手脚并用,重新爬上石狮子顶端,用女真语大吼道:“驸马乃雷神降世!尔等速速擒下裴满?违令者,天罚之下,永世不得翻身!” 三名忠孝军万夫长听闻此言,面色大喜,怒吼着聚拢两万残兵,全力朝裴满杀去,口中不断高呼:“雷神降世,所向披靡!” 杨炯知道战场局势已被逆转,当即挥舞着手中的长刀,大声喊道:“杀!一个都不要放过!” 在杨炯的带领下,麟嘉卫和忠孝军如猛虎下山般冲向金兵。 金兵们此刻已经完全丧失了斗志,面对如狼似虎的敌人,根本组织不起来任何有效抵抗,只能仓皇奔逃。 杨炯和完颜菖蒲带领各自的部队,在战场上纵横驰骋,杀得金兵豕突狼奔,很快便将裴满团团围住。 “裴满!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完颜菖蒲眼中燃烧着熊熊怒火,心中充满了仇恨,挥舞着手中的长刀,直朝裴满冲去。 裴满此刻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脸色苍白。 她原本以为自己已经掌控了全局,却没想杨炯竟然有如此恐怖的武器,她内心知道,这东西一出,自己再无翻盘可能,看着冲向自己的完颜菖蒲,多年前那不堪回首的恐惧之感瞬间将她淹没。 “快来人!保护我!” 裴满惊恐地喊道,声音止不住的颤抖。 然而,那些原本忠诚于她的士兵,此刻要么已经战死,要么已经逃窜,根本无人回应,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完颜菖蒲一步步逼近,心中充满了绝望。 “小流萤,无论如何,我都养育了你二十几年,你摸着良心说,我可曾亏待过你!” 裴满声音低沉,眼眸泪光闪动。 “不许你叫我小名!那是我母亲给我取的名字,你这个恶毒的女人不配!” 完颜菖蒲双目赤红,手中的长刀毫不犹豫地刺向了裴满。 裴满惊恐地瞪大双眼,眼底瞬间被恐惧溢满。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突然,一支利箭从远处飞来,直直地射向完颜菖蒲。完颜菖蒲察觉到危险,侧身一闪,利箭擦着她的肩膀飞过,划破了她的衣衫。 “谁!” 完颜菖蒲愤怒出声,转头看向利箭射来的方向。 只见一名弓箭手站在远处的城墙之上,她一身黑衣,身姿婀娜,发丝四散舞动,死死盯着完颜菖蒲,眼底的仇恨仿若实质。 那女子并不言语,一挥手,身后瞬间涌出数百弓箭手,长弓指天,箭雨如蝗,直奔众人射来。 杨炯看着这数百弓箭手不断在城墙移动射击,显然是袭扰拖延之意,当即就猜到了完颜撒离赫可能要到,于是果断下令:“撤!北门撤退!” 言罢,令人押着裴满,扯着面色冷寒的完颜菖蒲,直入后宫而去。 第425章 后路 <特别鸣谢:tijin的大神认证,特此加更!> 杨炯一边组织士兵进入后宫,一边看向神色复杂的完颜菖蒲,疑惑道:“你认识那放冷箭的女子?” 完颜菖蒲点点头,低声回应:“裴满唯一的女儿——完颜阿虎。” 杨炯耸耸肩,玩笑道:“没菖蒲好听。” 完颜菖蒲飞了他一记白眼,嗔怪道:“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开玩笑?” 杨炯轻笑一声,询问道:“你干嘛这个表情?她是你仇人的子女,以你的性格,不该直接宰了吗?我看你的样子,好像并不想杀她。” “她才十一岁,是我从小一手带大,可她跟我关系并不好。”完颜菖蒲解释出声,眼神复杂难言。 “因为她没你聪明?因为别人都喜欢你,拿你跟她比,她比不过你,心生怨恨?”杨炯随口猜道。 完颜菖蒲听了,眼眸流转,惊叹道:“你是我见过最聪明的人,聪明到让我时常怀疑你到底是人是鬼。” 杨炯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分析道:“姐妹之间关系不好,往往是因为嫉妒和攀比。 裴满想表现出对你的关爱,这样才能麻痹你,从而渗透入忠孝军。那最直接的方式就是让你看到,她对你比对她自己的亲生女儿还要好,有意表演之下,完颜阿虎不恨你才怪。 我看那个完颜阿虎,身材比不上你,样貌更是差了一大截。我来金国这么久,周围的人都亲切地称你为小姐姐,压根就没听说除了你还有别的公主。 完颜阿虎从小活在你的阴影之下,对你心怀怨恨也不难理解。我能猜到你对她很好,甚至于刻意讨好。可你越是这样,她就越会觉得你是在施舍她,越觉得自己比不上你,恨意也就会越深。 原因很简单,她心里清楚自己不如你,却又不愿意承认,所以只能用恨意来掩饰内心的自卑与怯懦。” 完颜菖蒲见杨炯分析的鞭辟入里,奇怪道:“你怎么如此了解女人?我虽然也察觉出了她的这种情绪,却无法像你这样条理清晰的分析出来,你……你这探花郎,真……真是名副其实。” 杨炯见她嘴巴这么毒,瞪眼骂道:“你的问题是书读得太少,急于表达却不知所云,说出口的尽是浅薄的叫嚷。” 完颜菖蒲见杨炯跳脚,眼眉一挑,莞尔一笑:“你不是说了嘛,我身材好,长得还行,这就足够了。” 杨炯无语,瞪了她一眼,不愿再跟这故意装傻的女人斗嘴。 完颜菖蒲见杨炯如此,也不再故意气他,正色道:“你……你能不能……” “不能!”杨炯毫不犹豫的拒绝。 “我还没说呢!” “你让我不杀完颜阿虎,对不对?你那丧气的表情早就说明了一切。我告诉你,她要是自己作死,我绝不手软。”杨炯冷冷而言。 “我看着她,绝不让她乱来。”完颜菖蒲郑重保证。 杨炯回身瞪了她一眼,毫不留情的骂道:“完颜菖蒲!你是不是脑子进水了?以前她就恨你,如今你要杀裴满,那她的理由将更加正当,你留她活命干嘛?嫌自己命长? 喜欢养孩子就自己生,别自作多情。” 完颜菖蒲被他骂得有些气恼,回瞪着杨炯冷声道:“你跟我生呀!” “你……你莫名其妙!我欠你的吗?对我的时候你可从不手软,想尽一切办法都要弄死我,如今竟然要给你仇人的女儿求情,你有病就给自己脑袋上扎两针,别跟我发疯!”杨炯跳脚怒骂。 完颜菖蒲被这话噎得一愣,随即垂眸,小声嘀咕:“我那时又不知道真相,现在不是帮你了嘛。” “帮个屁!你下不去手,我来!那什么阿猫阿虎的,她若敢找死,我绝不会放过她!”杨炯瞪了她一眼,转移话题,继续道:“胡里改路你熟不熟?控制力如何?” “我每年都会在胡里改路驻留三个月,对大部分村落城池都很熟悉,就威望而言,我比皇帝更有权威。”完颜菖蒲自信而言。 “那就好!我料想完颜撒离赫已经赶到皇城,我们军队众多,你未来的路只有自立为王一路可走,这一切的前提是你要保有足够的忠孝军。 我看你忠孝军已不足两万,我九千兄弟还剩下七千,同完撒离赫十数万大军硬拼纯属自寻死路。 为今之计,只能撤退入广袤的胡里改路深山丛林之中,跟他纠缠打游击,待其他部落揭竿而起,那便到了完颜氏彻底覆灭之日。”杨炯神色凝重,三言两语,便将未来的局势走向,分析给了完颜菖蒲听。 完颜菖蒲赞同地点头,接话道:“你有什么谋划?” 杨炯神色冷峻,不假思索地对完颜菖蒲说道:“事不宜迟,你即刻传令忠孝军,引领我麾下麟嘉卫,从北门撤离。沿着屯河一路前行,进入阿斯温山,而后辗转进入胡里改路。” 他稍作停顿,目光坚定地继续说道:“我亲率三千契丹兵,向西北方向进发,途经率、督畔窟之地,直捣蒲与路。蒲与路是裴满蒲鲜部的老巢,我会以你的名义行事,佯装要将蒲鲜部灭族。 如此一来,定能引得完颜撒离赫派遣主力部队前来围剿,从而为你们撤退争取时间。” 杨炯将撤退计划说出,然而,对于最终的撤退路线,他却只字未提。毕竟这完颜菖蒲性情变幻莫测,难以捉摸,为防万一,还是有所防备为妙。 完颜菖蒲听了杨炯的话,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转而冷冷道:“我不想裴满活!” “可以!”杨炯的回答简洁而有力。 完颜菖蒲和杨炯也算了解,知道他言出必行,当下也不再多言,脚下发足狂奔,直朝北门而去。 杨炯见她走远,来到杨渝身前,皱着眉道:“姐姐,我不完全信她。咱们九千兄弟还剩下七千,其中四千麟嘉卫你来统领,带着兄弟们跟随她的忠孝军进入胡里改路。 咱们的撤退路线有两条。 一是横穿胡里改路,经完都鲁山,向东入大岛,经倭国回大华,若完颜撒离赫追得紧,就走这条撤退。 二是经完都鲁山折返南下,入恤品路的率滨城,那里有我爹和倭国的藤原道长准备的撤退商船,若有机会尽量走这条路,这条路线隐蔽,速度快,是撤退的不二之选。 无论走哪条路,完都鲁山都是一个重要的转折点。完都鲁山距离上京千里之遥,对骑兵来说,追击到这里已经是极限距离。 你们沿途有完颜菖蒲负责补给,完颜萨离赫却没有,到时候上京陷落的消息传出去,他后院失火,必然撤军维稳国内局势。 所以,这次兄弟们能否安全回家,全都拜托姐姐了!” 杨渝见杨炯说得郑重,秀眉微蹙,沉声道:“那你呢?” 杨炯微微一笑,解释道:“完颜撒离赫兵力太多,我们必须分不同方向撤退,待确认他追击的方向后,才能做出后续的判断。 若他来追我,那再好不过,我便一路向西,进入辽国撤退。他若追你,我也可在后方袭扰,策应你们撤退。” “好!既然你有了打算,姐姐也不再多言!你放心,我定会将兄弟们安全带回,你一定要多加小心!”杨渝郑重回应。 杨炯听她所言,对上她那满是担忧的眼眸,心头一暖,拉起她的手,深情道:“姐姐安心,我还等你给我生儿子呢,可舍不得死。” 杨渝罕见的没有反驳,郑重道:“你还没好好疼爱我,莫要让姐姐后半辈子活在后悔和自责之中。” 此言一出,杨炯的心针扎般疼痛,牢牢握着杨渝的手,千言万语最终却也只化作了一个“恩”字。 杨渝深情地看着杨炯良久,眼虽不舍,却也知时间紧迫,当即一咬牙,转身大吼:“麟嘉卫!撤退!” 令罢,一人当先,领着四千麟嘉卫,直奔北门撤退。 杨炯不再多言,神色冷峻地领着剩下的三千契丹兵,一路放火炸殿。 熊熊烈火在夜风中肆虐,将漆黑的天幕映得通红。 待行到慈寿宫,杨炯被眼前的景象震得瞳孔一缩,脚步也下意识地顿住。 但见这慈寿宫前门广场之上,一根根粗壮的木杆直愣愣地树立在原地,在纷飞的大雪中影影绰绰。 每一根木杆之上,都绑着一具惨不忍睹的尸体。 宫女原本秀丽的面容此刻扭曲变形,双眼圆睁,满是惊恐与绝望;内侍太监骨瘦如柴的身躯上布满了刀痕,鲜血早已凝固,在惨白的雪光下显得格外刺目;更多的则是嫔妃,她们曾经雍容华贵,如今却衣衫破碎,仅有的几片布料在寒风中摇摇欲坠,根本无法遮蔽那遍布全身的刀伤。 残肢断臂随意地散落各处,断臂的手指还在微微抽搐,仿佛在诉说着临死前的疼痛。断腿扭曲地躺在地上,皮肉翻卷,露出森森白骨。 广场上弥漫着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混合着雪花的冰冷气息,钻进人的鼻腔,直叫人作呕。 这些尸体密密麻麻地无规则排列着,好似一群被随意丢弃的玩偶,直至蜿蜒入宫殿深处,在大雪和黑夜的笼罩下,看不到边际尽头。 杨炯看着眼前这恐怖壮观的人串,震撼的无以复加,还没搞清楚状况,一阵苍老的训斥之声便从宫内传来。 “动手!我让你动手!你怕什么?是他的父亲纵容裴满千里追杀你的母亲,导致你鄂温克族全族死伤殆尽,父债子偿,天经地义!为什么不动手!” “我……我不认识他!”一女孩的声音颤抖着回应。 “荒谬!那你要不要杀裴满?你认识她吗?我告诉你,克烈兵一万之众,如今只剩下两千人!老夫不否认有为我克烈报仇之意,但也有替你母报仇之心,你如今连个人都不敢杀!对得起你死去的母亲吗?对得起那些死去的克烈人吗?”那苍老的声音止不住的颤抖,语气中满是激愤。 杨炯听见这熟悉的声音,看着这数千的人串,皱着眉头,快步走入宫殿之中。 梁洛瑶看清来人,一直含在眼眸中的泪水,再也抑制不住,夺眶而出,双臂紧紧抱着杨炯,娇小的身躯止不住的颤抖。 木海见到这一幕,气得吹胡子瞪眼,大骂道:“他能保护你一辈子吗?能吗?如今你连仇人之子都不敢杀,往后如何统领十四族,如何做克烈族长!” “我从来没说要做什么族长!”梁洛瑶大声怒吼。 “你……你……你要做他笼中一只无用的金丝雀吗?任人摆布玩弄,最终无情的被抛弃?”木海气得浑身发抖。 “够了!”杨炯能清楚的感到梁洛瑶身躯的颤抖和羞愤,木海这话是彻底伤到了她的自尊。 木海见此,冷冷道:“你觉得你这是在帮她?” 杨炯沉默半晌,轻叹道:“老爷子,您太急了!” “我能不急吗,我还能有几年活头?若我走了她还坐不稳十四族共主之位,那我就是在害她!你这样护着她,还能到几时?”木海声音低沉,满是苍老之态。 杨炯缓缓摇头,无奈道:“能护一时就护一时吧!” 木海见此,垂眸看向不断抽泣的梁洛瑶,冷冷道:“裴满现在就在你面前!你不是要为母报仇吗?告诉我你的决定,你若真的不想,老夫也不强求,若是想要踏上我给你安排的路,那就做给我看!” 话音刚落,木海奋力举刀,直朝倒地昏迷的完颜钦查而去。 “住手——!”一声饱含龙威的怒吼响起。 木海冷冷的扫了一眼远处怒吼的完颜撒离赫,眼眸一冷,手起刀落,完颜钦查身首异处。 木海一言不发,提起完颜钦查的头颅,缓步走到宫门前,奋力一掷,这小小的头颅在空中划出一道血线,落地后向前翻滚数圈,停在了完颜撒离赫脚下。 “丧子之痛,滋味如何?”木海声音满是嘲弄。 完颜撒离赫身躯摇晃,险些晕厥,他眼眸赤红如鬼,嘶声怒吼:“你们都得死!” 苍龙震怒,风雪为之一顿。 第426章 生死危城 <再次感谢:tijin的大神认证,特此加更!> 木海苍老的面容满是畅快,对完颜撒离赫的愤怒仿若未见,冷冷回应:“怎么?你可以杀我克烈部族子嗣,我杀你的儿子就不行?你才做了几年皇帝?忘了自己当年困窘无路,被人追杀,逃命的日子了?” “木海!你这是自寻死路!” 完颜撒离赫气得浑身剧烈颤抖,眼眸仿佛要从眼眶中突出,状若疯癫,那模样好似一头被激怒的猛兽,恨不得立刻将木海生吞活剥。 木海神色淡然,摆了摆手,示意身后的士兵撤退。 他负手而立,目光如刀,上下打量着完颜撒离赫,言语中满是轻蔑:“这么多年不见,你还是这般沉不住气,毫无长进。” “都别动!” 徒单山熊见敌军想要撤退,当下心急如焚,急忙挥手。 刹那间,身后数万金兵纷纷举箭,对准了木海等人,箭头寒光闪烁,随时准备将敌人吞没。 杨炯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轻笑,一把将完颜允宗拖到身前,看向完颜撒离赫,目光冰冷彻骨:“你要跟我比狠?” 一边说一边拖着完颜允宗向北门撤退,闲庭信步,气定神闲,全然没将四周的危险放在眼里。 完颜撒离赫的眼眸始终未曾离开杨炯,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压抑着心中的怒火,开口问道:“你就是杨炯?” “如假包换!” 杨炯语气平淡,仿佛眼前这剑拔弩张的局势与他毫无干系。 完颜撒离赫听闻此言,眼眸陡然一冷,周身杀气四溢,仿若实质化的利刃:“你残杀朕的子嗣,毁朕祖庭,如今又将朕的皇城烧成白地,你觉得你还能活着离开?” “试试看咯?哦,差点忘了提醒你,完颜允宗今日破晓若还得不到医治,必死无疑!你也快六十了吧,不知道还能不能再有子嗣,若是不能可如何是好呀?不知道完颜氏还能不能再认下你这族长,其他部落会不会蠢蠢欲动?” 杨炯语气中满是嘲弄,虽是在询问,可任谁都能听出那字里行间的威胁之意。 完颜撒离赫冷笑一声,回应道:“看来你还是不了解朕,你觉得你的威胁有用?你我已是死仇,今日朕必杀你。” “你这皇帝倒是有趣,光喊有什么用?有本事你动手呀!你若真敢动手,我倒是敬你条真龙!” 杨炯继续挑衅,那言语仿若一把把利刃,不断刺痛着完颜撒离赫的神经。 “你找死!” 完颜撒离赫怒喝一声,挥手就要下令放箭。 杨炯瞳孔骤缩,反应极快,迅速将裴满提到身前,大声吼道:“完颜撒离赫!你妻子在我手中,她蒲鲜部当代族长!你敢放箭,你猜蒲鲜部会作何感想?你可想好了,若蒲鲜部跟你离心离德,你将再无东山再起的可能!” 完颜撒离赫面沉如水,看向披头散发、沉默不语的裴满,沉声问道:“怕死?” 一直没说话的裴满轻轻将头发捋到耳后,露出一个凄然的笑容,声音轻柔却透着无尽的悲凉:“自然是怕的。” “做了这么多年皇后,怎么还是这般?” 完颜撒离眼神晦暗不明,语气中毫无情感可言。 裴满苦笑摇头,回应道:“当年我都熬过来了,还有什么能阻止我活下去?你想让我维护皇家体面,当初就不该抛下我独自逃跑。” “当年事,我用数十年补偿,也让你做了数十年的皇后,还不足以弥补吗?” 完颜撒离冷声质问,那声音中带着几分不容置疑的威严。 “我能做十几年皇后,是因为我蒲鲜部乃人口最多的部落,赋税之重,八部独有。你现在拿出来说是何意?逼我死吗?” 裴满冷声回应,字字句句饱含着多年的委屈与怨恨。 “你…… 你是大金皇后…… 是孩子的母亲!你不做出表率,叫孩子如何自处?一辈子抬不起头吗?” 完颜撒离赫话音刚落,身后走出一少女,正是那放冷箭的完颜阿虎,裴满唯一的女儿。 裴满见此,愣愣地看着自己的女儿良久,眼眸瞬间黯淡无光,小声呢喃:“你也是来逼娘死的吗?” “你还是我娘吗?我长这么大,你可夸过我一句?” 完颜阿虎眼眸低垂,恨意滔滔,那眼神中尽是对裴满的不满与怨恨。 “我…… 我……” 裴满有口难言,数次欲言又止,心中满是无奈与悲哀。 “在你眼中,我做什么都是错,武功学不好要挨打,不早起读书要挨打,甚至第一次穿裙子也被你骂丑。有的时候我会想,到底谁才是你的亲生女儿? 如今,完颜菖蒲反叛,你心心念念、养育了二十几年的女儿最终反过来要杀你,养个白眼狼的感觉不好受吧!” 完颜阿虎言语冷寒,嘲讽之意毫不掩饰,全然没有十几岁姑娘该有的天真烂漫之态。 杨炯见此,眉头不住皱起,忍不住沉声道:“你这女儿算是养废了,又蠢又毒。” 裴满眼眸空洞无神,轻声问道:“如今所有人都要杀我,我真的错了吗?” 杨炯轻叹一声,低声回应:“你错不错我不做评价。” “哎~!没想到我的亲生女儿还不如你这仇人懂事心善。” 裴满凄然一笑,眼眸中最后的一点光彩也消失殆尽,整个人仿若失去了灵魂。 双方剑拔弩张,谁也不肯退让半步,这般僵持不下的局势,竟不知不觉间一路迁延至北门之下 。 完颜撒离赫望着杨炯等人步步退至北门,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他周身散发着肃杀之气,向前跨出一步,寒声喝道:“杨炯!朕已布下天罗地网,你若再敢妄动分毫,朕定当不惜一切代价,将你碎尸万段!” 杨炯目光如炬,死死锁住完颜撒离赫,二人的视线在空中激烈碰撞,仿佛擦出了实质的火花,周遭杀气四溢,令空气都仿佛凝固了一般。 回想起方才完颜撒离赫逼迫裴满赴死,只为撇清蒲鲜部责罪,其行事之狠辣、决断之果决,让杨炯心底一沉。他深知,眼前这皇帝已然陷入癫狂,极有可能不顾一切,与自己拼个鱼死网破。 念及此,杨炯猛地一咬牙,脸上浮现出一抹决绝之色,目光快速扫过身边的同伴,声音低沉却透着不容违抗的力量:“你们先走!” 众人见杨炯决意留下断后,一时间惊呼声此起彼伏。 “姐夫,你不能留下!” “杨大哥,我们一起走!” “驸马,我陪你!” 声声呼喊交织,满是担忧与不舍,没有人愿意将他独自留下,陷他于这生死未卜的绝境 。 杨炯见此,冷着脸,怒声道:“走!” 完颜撒离赫的目光如饿狼盯上猎物般,瞬间锁定梁洛瑶,他伸出手,食指直直指向她,厉声喝道:“慢!那个女孩,给朕留下!” 杨炯闻言,脸色瞬间阴沉如墨,向前一步,将梁洛瑶护在身后,冷笑道:“好你个反复无常的皇帝!” 梁洛瑶却也不躲,款步走到杨炯身旁,看向完颜撒离赫,眼眸只是看了他几眼便再无兴致,开口质问道:“当年你知不知道裴满追杀我母亲?” 完颜撒离赫沉默不语,那沉默足以说明一切。 “看来是知道,甚至是纵容。” 梁洛瑶笃定而言,语气中满是失望与愤怒。 完颜撒离赫见这与自己心爱的女人一模一样的女儿,心中五味杂陈,半晌,终是轻叹一声:“你还小,很多事我都是身不由己。” “哼,哪有那么多身不由己,无非都是利益下的权衡罢了!” 梁洛瑶毫不留情地拆穿他那伪善的面目,言语犀利如刀。 完颜阿虎一眼便认出了梁洛瑶,见父皇看向梁洛瑶的眼神里满是不加掩饰的喜爱,心里顿时像被毒虫噬咬般难受。 她杏眼圆睁,柳眉倒竖,脸上寒霜密布,尖锐地斥责道:“放肆!你竟如此和父皇说话?果然是山野里长大、没家教的粗坯!” 梁洛瑶毫不畏惧,向前一步,目光如刀般射向完颜阿虎,冷笑着回怼:“我就算是山野粗人,也比你这对亲生母亲痛下杀手的畜生强上百倍!人伦尽丧,枉为人女,你也配指责我?” 完颜阿虎一听这话,顿时怒不可遏,银牙咬得咯咯作响,脸上因为愤怒而涨得通红:“她算什么母亲!就因为她那见不得人的丑事,我从小到大受尽了旁人的白眼。我好歹是个公主,可别人却在背地里给我起了个‘黄头阿虎’的难听外号。你能体会我心里有多恨吗?” 她的眼眶泛红,满是不甘与怨愤,呼吸也因为情绪激动而变得急促起来:“我本以为回到家里,能从母亲那里得到一丝温暖和安慰,可没想到,等来的只有无尽的打骂。” “你又不是她的女儿,自然站着说话不腰疼,要是同样的遭遇落到你头上,你只会比我更狠、更决绝!” 说到此处,她双手紧握成拳,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浑身散发着一股浓浓的戾气。 杨炯神色冷峻,目光如刀般冷冷扫过完颜阿虎,那一眼仿佛裹挟着数九寒天的凛冽风雪,满是不屑与厌恶。 旋即,他迅速回头,目光在四周快速扫视一圈,这才惊觉,此时北城门处竟只剩下自己、李澈和梁洛瑶三人,局势已然岌岌可危。 他眉头瞬间拧成了一个 “川” 字,心急如焚,却又刻意压低声音,急促且不容置疑地对梁洛瑶说道:“别再跟这不可理喻之人浪费口舌,当心被她的愚蠢传染!你赶紧先走!” 梁洛瑶抬眸,深深看了一眼完颜撒离赫,那目光中交织着复杂的情绪,有探寻、有失望,还有一丝难以言说的决绝。 短暂的对视后,她不再犹豫,利落地翻身上马,手中长鞭在空中潇洒一挥,“啪” 的一声脆响,骏马嘶鸣,如离弦之箭般朝着远方奔去。 完颜撒离赫眼见梁洛瑶纵马欲离,眼中闪过一丝惊惶与恼怒,暴喝一声:“站住!你身为大金公主,竟想叛逃?给朕回来!” 那声音裹挟着多年上位者的威严,却也难掩其中的不甘与急迫,震得周遭空气都微微震颤。 杨炯反应极快,瞬间拉着裴满疾靠向李澈,同时一把短刀狠狠扎进完颜允宗大腿。 “噗” 的一声闷响,完颜允宗惨叫出声,殷红的鲜血顺着刀刃汩汩流出。 杨炯一边动作,一边急切地向梁洛瑶挥手:“别管他们,快走!” “你这恶贼,当真找死!放箭!” 完颜撒离赫被彻底激怒,声嘶力竭地咆哮着。 “我看谁敢!” 杨炯圆睁双眼,眼眸中燃烧着怒火,手中匕首稳稳抵在完颜允宗脖颈,只要稍稍用力,便能割破他的咽喉。 他的目光如刀般死死锁住完颜撒离赫,周身散发着一股视死如归的气势。 雪花疯狂地飞舞,打在众人脸上生疼,狂风呼啸着席卷而过,吹得人几乎站立不稳。 战场陷入了诡异的僵持,每个人都被这肃杀的氛围笼罩,死亡的气息在冰天雪地中肆意蔓延,仿佛下一秒,便会被这无边的风雪和汹涌的杀意彻底吞没。 完颜撒离赫双手紧握,指甲都快嵌入掌心,眼睁睁看着梁洛瑶纵马离去,当即阴鸷吼道:“杨炯!我看你如何逃脱?” 杨炯紧抿双唇,对完颜撒离赫的嘶吼充耳不闻,手上用力,拉着裴满敏捷地翻身上马。他稳稳坐定后,侧过头,深深看了裴满一眼,沉声道:“大限将至,你可有什么未了之言?” 裴满神色平静,嘴角牵起一抹凄然笑意,声音轻柔却透着决然:“我这一生,历经风雨,本不惧死,只是怕疼,若有了结,给我个痛快吧。” 杨炯喉头滚动,无声地点点头,双腿猛地一夹马腹,骏马嘶鸣,直朝着城门飞驰而去。 刚一出城,他眼角余光瞥见完颜撒离赫带着追兵气势汹汹地追来。来不及多想,迅速从怀中掏出一枚轰天雷,点燃后毫不犹豫地塞进裴满的衣襟,双手用力一推,将裴满送至城门正顶端。 转瞬之间,“轰” 的一声巨响骤然炸开,好似整个天地都在这声巨响中剧烈颤抖。 原来,早在之前杨炯便与卢启暗中谋划,在城门顶端悬挂了近百轰天雷,以做撤退阻拦敌人之用。 一雷爆炸引发百雷殉爆。 刹那间,城梁在爆炸的冲击下不堪重负,轰然倒塌。 滚滚烟尘冲天而起,在半空中翻涌汇聚,将周遭的一切都笼罩在一片混沌与死寂之中。 完颜撒离赫眼睁睁看着城门在爆炸中轰然倒塌,心头的怒火直冲脑门,双眼瞬间被仇恨染得通红,他面部扭曲,仰天大声嘶吼:“放箭!给朕放箭!” 刹那间,金兵弓弦响动,万箭齐发,密密麻麻的箭镞恰似汹涌的黑色潮水,裹挟着冰冷的杀意,以排山倒海之势朝着杨炯和李澈迅猛扑去。 “姐夫!拿他做盾牌!” 李澈心急如焚,清脆的娇喝在呼啸风声中格外响亮。 她素手疾扬,运足气力,“啪” 的一声,重重一掌将完颜允宗击向杨炯的马背。 紧接着,她手腕翻转,“呛啷” 一声抽出后背长剑,身姿灵动如燕,手腕轻抖间,剑花闪烁,舞出一道密不透风的光幕,将那遮天蔽日的箭矢纷纷击落。 杨炯心领神会,没有丝毫犹豫,手中利刃寒光一闪,瞬间划过完颜允宗咽喉,温热的鲜血飞溅而出,在冰冷的雪地上溅开刺目的殷红。 他动作麻利,迅速将完颜允宗的尸体背在身后,那沉重的身躯此刻成了他抵御箭矢的最后屏障。他双腿用力一夹马腹,骏马嘶鸣,马蹄扬起层层积雪,驮着他在纷飞的雪花中奋力狂奔。 终于,二人惊险万分地奔出了箭雨的射程。 杨炯气喘吁吁,手臂酸痛,一把将被射得千疮百孔、宛如刺猬般的完颜允宗推下马。刚想喘口气,平复一下剧烈的心跳,忽听远处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抬眼望去,只见一个红衣女子纵马疾驰而来,那火红的衣衫在皑皑白雪的映衬下格外夺目。 人还未到近前,一声饱含悲愤与仇恨的怒喝已然传来:“杨炯!还我哥哥命来!” 第427章 追逃 漆夜暝霭,沆砀雪霰,难能视物。 杨炯的视线被遮得严严实实,只能勉强捕捉到一抹鲜红,在昏暗的天地间格外扎眼。与此同时,马蹄声滚滚而来,震得地面都在微微颤抖,可来人的模样却被风雪遮蔽,无从辨认。 杨炯的心脏狂跳,大脑飞速运转,果断吼道:“梧桐!分开跑,你往东北方向去!” 李澈望着杨炯,嘴唇微微颤抖,眼眶泛红,声音带着几分哽咽:“姐夫……我……” 那眼神里满是抗拒,双脚像生了根似的,怎么也挪不动。 杨炯心急如焚,目光扫向来路,眉头拧成了一个死结,见李澈这般模样,脸色瞬间冷了下来,沉声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不听话?” “你……你欺负人!” 李澈的声音拔高,带着哭腔,几乎是吼了出来,“我不走!我走了,谁来保护你?你要是出了事,我怎么跟我姐交代!” 这般说着,豆大的泪珠顺着脸颊滚落,转瞬便消失在纷飞的雪片中。 “你少跟我耍赖!你若不听话,以后我……” 杨炯看着她泪如泉涌的模样,刚到嘴边的狠话,就像被冻住了一般,怎么也说不出来。 李澈见杨炯这般神态,原本满是泪痕的脸上瞬间破涕为笑,心中像被蜜填满一般,说不出的甜。 她也顾不上风雪肆虐,脚下一蹬,纵身轻巧地跳到了杨炯的马后。紧接着,她收起了方才的委屈与慌乱,面色陡然一肃,神色间满是郑重,大声说道:“我能保护你,不许赶我走!” 那语气坚定得如同在雪夜中扎根的苍松,满是决绝之意。 杨炯被她这突如其来的转变和坚定的态度惊得一愣,半晌回不过神。在他长久以来的印象里,李澈一直是那个乖巧又带着几分调皮的妹妹。以往哪怕偶尔耍耍小性子,只要自己开口,她都会乖乖听话。 可此刻,看着李澈那不容抗拒的神态,杨炯只觉眼前的李澈仿佛变了个人。恍惚间,透过她那坚定的眼神,杨炯竟看到了几分皇后姨娘的影子。 那极其相似的神韵,像是一道光,在这风雪交加的寒夜中,直直地照进他的心底,让他对李澈有了全新的认识。 雪夜晦暗,身后喊杀声裹挟着呼啸风声,越来越近。 杨炯心头一紧,猛地回头,只见密密麻麻的箭雨裹挟着寒光,在昏暗中攒射而来,恰似一群夺命的寒鸦。 杨炯见事已至此,也来不及思索,手腕青筋暴起,猛地扬起长鞭,狠狠抽在马臀上。 骏马吃痛,嘶鸣一声,四蹄刨雪,如离弦之箭般向前狂奔。 身后一袭红衣的徒单静见那拍马的两人并不回应自己的话,心中也打起了鼓。 今日发生的事太多,她根本来不及捋清楚,也不想捋清楚,她只知道是杨炯亲手杀了自己的哥哥,她要报仇,立刻复仇。 她紧盯着远处那个模糊的身影,尽管与她在城门所见的身材略有不同。但情报不会有错,杨炯身边总是跟着一些武功高强的女子。 此刻,只见那女子周身气息震荡,宛如谪仙下凡,手中双剑上下翻飞,密不透风地挡住了射来的箭矢。 看到这一幕,徒单静心中再无怀疑,眼前之人,必定是杨炯! 随即,怒吼下令:“箭雨铺盖,平箭射马!弧箭射人!” 五千西山军怒火腾腾,箭矢不要钱似的铺射向杨炯两人,誓要将这残杀少主的仇人万箭穿心。 李澈面色凝重如霜,周身气息仿若汹涌的怒潮,疯狂攀升至巅峰。她左手紧握着含章木剑,右手稳稳持着景震铁剑,刹那间,眸中爆射出凛冽的神光,高声诵咒: “太乙玄冥,护我身形。阴灵消散,阳和充盈。 灾邪退避,福瑞常临。神通广大,保命全真。 吾奉太乙天尊敕令,急急如律令!” 太乙护身咒诵罢,李澈周身气势陡然剧变,体内气息如沸腾的江海,翻涌不息,连绵无尽。 眼眸中光芒四射,仿若星辰坠落其中,每一道目光都似能洞穿黑暗。 双手剑花更似银蛇狂舞,交织出一片密不透风的剑网。 只见那肆虐的风雪,在靠近她周身一丈之内时,竟似撞上了无形的壁垒,纷纷消散,仿佛真有太乙天尊显灵,庇佑其左右。 杨炯紧紧伏在马背之上,狂风如刀割面,暴雪模糊了视线,可他全然不顾,心急如焚地回身看向李澈。 只见李澈在纷飞的雪花中,身姿如飘摇的孤叶,正竭尽全力抵挡着那一波又一波射来的箭雨。 杨炯能清晰地看到,李澈挥剑的动作愈发迟缓,每一次抵挡都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这一幕,像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杨炯的心尖上。自己这点粗浅的功夫,都能看出李澈的疲惫之态,那就意味着李澈的体力已经快要到达极限。 念及此,杨炯大声呼喊:“梧桐,撑住!我们快到前面的山谷了,到了那里就能避开箭雨!” 李澈紧咬下唇,狂风肆意,将她的发丝吹得凌乱不堪。她的眼神坚定得如同寒夜中的星辰般闪亮,没有丝毫惧意,高声回应:“姐夫,你全力赶路便是!有我在,定保你周全!” 言罢,娇喝一声,全力施展出上清绝学巽风剑法。 只见她手持含章木剑,身姿轻盈灵动,一招“青莲浮水”信手拈来,剑势看似轻柔,可每一划动,皆精准无比的点在飞来箭矢的箭杆之上,将射向上半身的箭矢一一轻巧地弹开。 未及喘息,李澈手腕陡然一转,右手景震铁剑使出一招“清风诛邪”。 这一剑,势若奔雷,气贯长虹。剑刃舞动间,带起一阵凌厉的劲风,将周围的雪花搅得团团乱转。 随着几声沉闷的 “砰砰” 巨响,劲道刚猛的箭矢撞在剑身之上,如同撞上了一堵坚不可摧的高墙,被硬生生挡住。有的箭矢甚至承受不住这股强大的冲击力,直接被震得弯曲变形,纷纷坠落在地,在雪地上溅起一小片雪花。 然而,每一次抵挡,那强大的冲击力都震得李澈手臂剧痛钻心。豆大的汗珠自她额头滚滚而落,她却紧咬牙关,未有丝毫退缩懈怠。手中双剑舞动得愈发迅猛,每一次挥剑,都伴随着金属碰撞的清脆声响,火星四溅,箭矢纷纷被击落于地。 那漫天箭雨,好似无穷无尽。 西山军的士兵们红了眼,一张张强弓被拉至满月,利箭带着尖锐呼啸之声,密如飞蝗般射来。 李澈的手腕在长时间高强度的抵挡中,早已酸痛到麻木,每一次挥剑都像是牵动着全身的神经,带来钻心的疼痛。但她的眼神中却燃烧着坚定的火焰,心中只有一个无比坚定的信念:绝不能让姐夫出事! 雪片不断地落在她的身上,与她额头的汗珠、嘴角的血迹混在一起。她深吸一口气,忍着全身的酸痛与疲惫,强行提振周身气力。 尽管气息早已紊乱,急促的呼吸在冰冷的空气中化作一团团白雾;尽管衣衫早已被鲜血染红,殷红的血在洁白的雪地上格外刺眼,她却没有丝毫退缩,依旧义无反顾地挥舞着手中的剑,每一个动作都透着决绝之意。 杨炯双腿紧紧夹住马腹,手中的缰绳被他攥得死紧,骏马在他的驱使下,拼了命地向前狂奔,四蹄扬起的雪花在身后肆意飞舞。 他的心始终悬着,每隔片刻,便心急如焚地回头望向李澈。当看到李澈身形摇晃,身上血迹斑斑,却仍不顾一切地挥舞着剑抵挡箭矢时,他的眼眶瞬间赤红,心里既感动又焦急,仿佛是有千万根针在扎刺。 生死攸关之际,杨炯也顾不上许多了。 他猛地勒住缰绳,身体前倾,迅速从腰间拔出那把防身用的改装短弩,此时也来不及细想这反击是否有用,便将短弩对准了身后紧追不舍的红衣女子,咬着牙,狠狠扣动扳机。 “嗖 ——” 六支短箭裹挟着风雪,如闪电般激射而出,在昏暗中划过几道凌厉的弧线,直奔最当先的女子射去。 这突如其来的反击,让一直在策马紧追的徒单静为之一愣。她面色骤变,慌乱间身体本能地后仰,手中的长刀挥舞出一片刀花,才勉强狼狈地躲过这几支短箭。 稳住身形后,徒单静满脸怒容,大声怒吼道:“杨炯!莫要再做无畏抵抗,速速束手投降!我留你全尸!” 杨炯清晰捕捉到了那声怒吼中裹挟的刁蛮与狠厉。他下意识抬眸,视线穿透纷扬的雪花,落在那身格外惹眼的红衣上,脑海中瞬间浮现出一个名字 —— 徒单静。 “耶律倍那小子,又惹出什么祸事了!” 杨炯暗自腹诽,一时间满心无奈,竟不知该如何回应徒单静的话。 正思索之际,他眼角余光瞥见前方一处地势稍高的土坡,心下陡然一喜,来不及多想,扯着嗓子大声喊道:“梧桐,我们冲上去,利用地势防守!” 李澈正全神贯注地抵挡着射来的箭矢,听到杨炯的呼喊,她微微侧头,顺着他所指的方向望去。手中长剑不停挥舞,精准地击飞每一支妄图靠近的箭矢,同时,她脑袋轻轻磕了磕杨炯的后脑,这看似亲昵又简单的动作,传递出无声的默契,表明她已然领会。 无需过多言语,两人心意相通。 杨炯猛地一夹马腹,手中缰绳用力一扯,骏马嘶鸣一声,撒开四蹄,溅起一路雪雾,朝着土坡疾驰而去。 然而,就在他们快要到达土坡时,异变陡生,杨炯的坐骑突然嘶鸣一声,一支利箭正中了战马的后腿,前蹄高高扬起,马身摇摇欲坠。 杨炯脸色大变,眼看就要随着马匹摔倒在地。 千钧一发之际,李澈毫不犹豫地飞身而起,在空中施展了一个借力身法,将杨炯稳稳地接住,两人一同滚落在土坡之下。 待两人稳住身形,李澈大声呼喊:“姐夫,你可还好?” 她的声音因紧张而微微发颤,细密的汗珠从额头滚落,打湿了鬓边的发丝。 杨炯艰难地从地上撑起身子,膝盖还在隐隐作痛,他顾不上拍打身上的尘土,上下打量李澈,急切地问道:“梧桐,你怎么样?没受伤吧?” “我没事!”两人异口同声的回应着对方的关心。 还没等两人多说几句,西山军便如潮水般蜂拥而来,徒单静更是一马当先,手中挥舞着一把长刀,眼神中充满了仇恨:“杨炯,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话还未落,待看清杨炯样子,徒单静神色一愣,随即冷声道:“杨炯呢?” 杨炯心思机敏非常,听她这么问瞬间便猜到了徒单静将名字和相貌对错了号,当即心思电转,大义凛然的开口道:“我绝不会告诉你我妹夫的去处!” “杨炯是你妹夫?”徒单静秀眉微蹙,冷冷质问。 杨炯做出一副因冲动说漏嘴而羞愤的模样,瞪着眼睛死死盯着徒单静一言不发,手却不着痕迹的朝藏在自己身后的李澈示意她准备动手。 徒单静此时也察觉出了蹊跷,当即指着杨炯身后的李澈道:“你藏什么,出来!” 话音刚落,李澈身形如电,迅猛窜出,左手木剑脱飞而出,身随其后,一招穿云剑,直奔徒单静身旁护卫的脖颈而去。 徒单静身旁的护卫绝非泛泛之辈,自始至终,他都浑身紧绷,目光紧紧锁定杨炯和李澈的一举一动。 察觉到李澈出手的瞬间,他的第一反应便是侧身挡在徒单静身前,全力护主。可他万万没有料到,李澈这凌厉的第一次出手,竟是冲着他来的。 木剑裹挟着呼呼风声,以极快的速度飞射而来。 护卫瞳孔骤缩,本能地偏身闪躲,然而,他冲去保护徒单静的脚步还未站稳,木剑便飞到了他的面前,几乎就要从他的鼻尖擦过之时,木剑却陡然停住。 原来,李澈早已飞身赶至剑后,左手稳稳抓住木剑剑柄,右手的铁剑裹挟着凛冽的寒光与强大的劲道,直刺向护卫的前胸。 铁剑入体的闷响在风雪中格外清晰,护卫瞪大了双眼,脸上写满了震惊与不甘,却已无力抵挡这致命一击。 李澈并不给徒单静反应时间,左手木剑一顶,侧入徒单静胸膛半寸,右手铁剑拔出,直抵住徒单静咽喉:“又见面了,笨蛋!” 徒单静惊恐地瞪大双眼,看着眼前这个宛如谪仙一般的女子,大脑一片空白。刚刚还在追杀别人,转瞬之间,自己却已命悬一线。 她的瞳孔猛地一缩,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嘴唇哆哆嗦嗦地挤出一句话:“你们…… 到底是谁?” 杨炯望着眼前这个被自己俘虏了三次的徒单静,脑海中不禁闪过一个荒诞的念头:这怕不是老天爷派来的福星吧? 他一个箭步上前,动作干脆利落地扯过徒单静的身子,将她紧紧箍在身前,手中的匕首顺势抵住她纤细的脖颈,刀刃在她雪白的肌肤上划出一道浅浅的血痕。 此时,西山军已如潮水般围了上来,密密麻麻的人影将他们团团围住。 杨炯毫无惧色,目光如炬,狠狠地扫视着周围的士兵,而后扯着嗓子怒声吼道:“给我两匹马!不想她死,就都老实点!” “放了静儿!”一老将军双目赤红,死死盯着杨炯,同样用大华语回应。 杨炯见来了个能说话的,手上用力,匕首擦过徒单静脖颈,鲜血立现。 “你住手!”这老将军怒声喝止杨炯的动作。 “马!”杨炯语气中满是决绝之态。 徒单静见自己又成了别人威胁自己人的俘虏,心中羞愧欲绝,当即大吼出声:“舅舅,别管我!杀了他们!为我哥哥报仇!” 杨炯见此,瞳孔一缩,全身气息汇聚一掌,左手猛的拍向徒单静后心。 徒单静只觉苦痛袭来,胸口一闷,喉咙一甜,一口鲜血激射而出,满色苍白,气息奄奄。 杨炯冷笑着抓着她长发,向后一扯,防止她自戕,匕首作势就要再次深入。 “住手!我给你马!”老将军连忙制止杨炯的动作,一挥手,两马迅速被牵到杨炯身前。 杨炯招呼李澈上马,随后一把拽住徒单静的胳膊,用力一甩,将她拉到马背上,动作粗暴蛮横。 他双眼布满血丝,恶狠狠地盯着周围蠢蠢欲动的人,嘶吼道:“都给我听好了!别想着跟我比狠,老子这条命,早就豁出去了!你们徒单主脉可就只剩下她这一根独苗了,谁敢乱动,我先送她归西!” “舅舅!我徒单氏从不惧死!快动手!”徒单静嘶声怒吼。 这西山军老将此时纠结万分,此时的局面确实如杨炯所说,主脉只剩下徒单静一人,自己的妹妹儿子已死,若是女儿再出现意外,哪还有心活命。 望着眼前少年那凶狠决绝的模样,他的心底不禁泛起一阵寒意,实在拿不准这少年到底会不会释放徒单静。 他的脚步不自觉地慢了下来,犹豫再三,还是只能小心翼翼地跟在杨炯的马后,亦步亦趋,每一步都走得极为谨慎,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激怒了这个浑身散发着危险气息的少年。 然而,就在气氛僵持不下,众人都在这紧绷的氛围中暗自较劲之时,异变陡然升起。 西山军后方,数万箭矢冲天而起,箭声呼啸,遮天蔽雪。 杨炯眼角瞥见一道寒光自远处飞速射来,下意识心头一紧,待看清那是一支利箭时,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艹!你们找死!” 他双眼瞪得滚圆,眼眶几乎要迸裂,声嘶力竭地怒吼出声,胸腔里的怒火熊熊燃烧,化作实质般的恨意喷薄而出。 盛怒之下,他手上青筋暴起,猛地收紧勒住徒单静的手臂,锋利的匕首再度逼近几分,刃尖几乎要嵌入徒单静的脖颈,只要再往前分毫,便能要了她的性命。 与此同时,西山军老将看到那支箭时,也是怒发冲冠。 “谁让放的箭!!!” 他扯着嗓子嘶吼,声音因愤怒而变得沙哑,几近破音。 可两人的话音还在这冰天雪地中回荡,尚未消散,眼前骤然发生的一幕,却让他们像是被施了定身咒一般,呆立当场,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愤怒与冲动瞬间被惊得烟消云散,只剩下无尽的惊愕与茫然。 但见这数万箭雨从天而降,直落西山军的五千人阵地,一时间西山军慌作一团。 西山军老将迅速反应过来,大声下令:“有埋伏!举盾反击!” 令下,号角四起,西山军迅速结成盾阵,建立弓箭阵地,射箭反击。 杨炯看着这数万的箭雨,第一反应就是完颜菖蒲的忠孝军回军救援,可这个念头刚起,待看到那夺目的皇帝大纛,瞬间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自己本是领三千契丹兵撤退,在入得慈寿宫后,同木海的两千克烈军汇合一处,总计五千兵。 完颜撒离赫眼看着自己这五千兵撤出北城,很显然,如今的情况便是,在风雪障目的情况下,完颜撒离赫将这五千西山军当做了自己的军队。 杨炯眼见五千西山军被一轮接着一轮的箭矢铺盖,很快便死伤殆尽,此时哪还管得了许多,大声吼道:“梧桐!快走!” 这般说着,两人奋力催马,直入风雪之中。 第428章 诱敌 <特别鸣谢:tijin的大神认证,特此加更!> 此时完颜撒离赫的前军阵地,徒单山熊伫立在漫天风雪之中,极目远眺,眉头紧紧拧成了一个死结。 尽管风雪肆虐天光黯淡得近乎伸手不见五指,可在完颜撒离赫下令放箭没多久,一阵若有若无的聚兵号角声,穿过呼啸的风声,隐隐约约传入徒单山熊的耳中。 这号角声,初听时还只觉耳熟,可越细听,徒单山熊的脸色便愈发凝重,心中那股不安的预感也如野草般疯狂滋生。 往昔那些战场上的厮杀声、号角声,仿佛又在他的耳畔回响。他太熟悉这声音了,熟悉到只要一听到,便能立刻辨认出是属于哪支军队。而此刻,这熟悉的号角声,却让他的心跳陡然加快,一种不祥的预感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皇帝子嗣断绝,自己的儿子也不幸身死,这般沉重的打击,哪怕是平日里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徒单山熊,面对如此绝境,也难以再维持那一贯的冷静与沉稳。 就在他纠结是否向皇帝进言确认敌我身份之际,那一声声急促且悠长的冲锋号再次从前方战场响起。 徒单山熊听了,心下剧烈震颤,瞳孔猛的一缩,极速奔向皇帝,大声挥手:“陛下!是西山军的冲锋号!” 完颜撒离赫显然也听出了是西山军的冲锋号,可此时远见所剩无几的西山军悍不畏死的向自己冲锋,显然已经陷入了癫狂和死志。 完颜撒离赫心中明白,即便此刻下令停止进攻,这些已被仇恨和绝望充斥的西山军,也绝不会停下脚步。事到如今,西山军已然所剩无几,既然如此,那就只能让他们发挥最后的价值。 念及此处,完颜撒离赫牙关一咬,大声下令:“冲锋!将杨炯残军,全部屠灭!” 令毕,完颜撒离赫对徒单山熊震惊的表情仿若未见,纵马驰骋,带头冲锋。 数万精锐骑兵如汹涌的潮水,向着不足千人的西山残军发起了猛烈的冲击。仅仅一个冲锋,战场上的局势便急转直下,西山军的生还者已不足百人。 紧接着,侧翼的游弩手迅速就位,利箭如蝗,数箭齐发,在这致命的箭雨之下,西山军再无一人能够幸免,全军覆没。 徒单山熊失魂落魄地走在布满弓箭和尸身的战场上,每一步都显得无比沉重,仿佛脚下的土地都被悲伤浸透。 他的目光茫然地扫视着四周,突然,那具被万箭穿心、跪地而亡的妻兄的尸体,如同一把尖锐的利刃,直直地刺进了他的眼帘。 徒单山熊的双腿一软,整个人不受控制地跌倒在地。短暂的愣神后,他像发了疯一般,手脚并用地朝着那具尸身爬去。他颤抖着伸出双手,想要触碰却那尸身又不敢触碰,喉咙像是被堵住了一般,浑身剧烈颤抖,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唯有那汹涌的悲愤。 “山熊!我们的大敌是杨炯,当下士气最为要紧,万不可误了大事!”完颜撒离赫声音低沉,神色冷峻,眼底没有丝毫波澜。 徒单山熊胸膛中,怒火熊熊燃烧,几乎要将他整个人吞噬。他这一生,处处隐忍,装了一辈子的怂人。 如今,皇帝为了提振因连续战败而低迷的士气,竟对徒单氏下此狠手。在皇帝眼里,自己这个鞍前马后追随了数十年的老友,究竟算什么? 这一刻,徒单山熊如梦初醒,惊觉自己对皇帝的认知是何等的肤浅,曾经的忠诚与追随,不过是自己的一厢情愿罢了。 徒单山熊极力压抑着心底翻涌的仇恨,缓缓站起身,声音低沉沙哑:“陛下,西山军在西山大营戍守已久,将士们都太久没回家了。” 完颜撒离赫与徒单山熊相交数十年,对他怯懦、易于妥协的性子可谓了如指掌。在他看来,若徒单山熊表现出誓死效忠,对自家西山军的覆灭毫无动容,或是流露出超乎寻常的平静,那就都说明徒单山熊有了二心。 唯有像此刻这般,提出厚待西山军家属的条件,无奈接受现实,才符合他印象中那个怯懦的徒单山熊。 完颜撒离赫瞬间明白了徒单山熊话里的意思,不假思索地应道:“确实是太久了。等咱们报了仇,就给将士们都放个假,让他们带着丰厚的薪饷回家,和家人好好团聚团聚。” 徒单山熊点头回应,直接开口下令:“留下三千人收拢尸身,以防大疫!” 看到徒单山熊这般反应,完颜撒离赫心中的一块大石头落了地。毕竟自己错杀了他手下的西山军,他心里肯定有气,此时表达些不满,提出收敛尸身的条件,这才符合他一贯的性格。等之后再给些丰厚的恩赏,他必定不会再有怨言。 这般思量着,完颜撒离赫对徒单山熊擅自下令的举动也不再介怀。他望着那些因首战告捷而士气高涨的士兵,愈发坚信自己的决策无比正确。 紧接着,完颜撒离赫猛地一挥手臂,高声下令:“全军追击,弑杀杨炯,以报国仇!” 此令一出,徒单山熊整肃精神,眼底那一抹仇恨被他用悲伤死死掩盖,亲领数万大军前出,斥候四散,追寻杨炯的踪迹而去。 且说,杨炯和李澈纵马狂奔,丝毫不敢停歇,终于奔至山谷。 刚一踏入山谷,杨炯就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但见耶律倍正站在一块巨石旁,不停地向谷口张望,脸上满是焦急之色。待看到杨炯出现,耶律倍原本紧锁的眉头瞬间舒展开来,眼中惊喜交加。 他脚下生风,快步冲到杨炯面前,语气中带着几分急切与担忧,大声问道:“姐夫,你可算来了,没事吧!” “你小子还好意思问!这怎么回事?”杨炯冷着脸,一把将气息奄奄的徒单静扔了过去。 “啊?”耶律倍看到这刁蛮小姐,挠挠头,一脸的懵。 “啊你个头!你是不是打着我的名号做坏事了?”杨炯瞪眼质问。 “冤枉呀姐夫!是他们自己非认为我是你,我可没刻意装扮成你,更没做坏事!”耶律倍大声叫屈。 “行啦,我没时间跟你磨牙,赶紧给她带走,完颜撒离赫估计很快就会追来。”杨炯也懒得跟他计较,直接让他把徒单静带走。 “带她干嘛?麻烦死了!”耶律倍一脸的不愿意。 “你现在知道麻烦了?那你当初留她性命干嘛?现在她自己送上门来,以后没准还有用!别发牢骚了,赶紧走!”杨炯没好气的训道。 “哦!”耶律倍不再多言,提起徒单静,打马便走。 杨炯转头看向跟在自己身后、浑身浴血的李澈,轻叹一声,软语道:“梧桐,去蒲与路等我。” 见李澈又要耍赖,杨炯冷着脸,沉声道:“赶紧走!再气我,以后再不带你出门!” 李澈知道他是故意说这话气自己,可心中还是倍感委屈,当即大眼睛泪光莹莹,满是幽怨的瞪了他一眼,咬着嘴唇,用力一荡缰绳,消失在了山谷地尽头。 杨炯见李澈离去,心瞬间安稳了许多。他很清楚李澈武功高强,可战场不比江湖,你纵使真的是千人敌,在面对数万悍不畏死的精兵悍族来说,终有力竭之时。 别看李澈表面上乖巧,可性子里的那股倔劲儿跟她那几个姐姐一模一样,若是还让她跟在自己身边,她很可能会为自己做出什么傻事,真到那时候,杨炯可就追悔莫及了。 杨炯一边暗自思忖,一边扬鞭策马,沿着蜿蜒曲折的山间小路,朝着山谷的一侧疾驰而去。抵达山顶后,他很快找到了安抚司事先布置好的阵地。 杨炯翻身下马,迅速从怀中掏出千里镜,稳稳架在眼前,双眼死死地盯着山谷下方的动静。 此时的山谷,唯有呼啸的风雪之音回荡,气氛凝重得有些诡异。 没过多久,三名金兵斥候擎举着火把悄然进入山谷。他们的眼神锐利似鹰,警惕地扫视着四周,不放过任何一个可疑之处。 当行至山谷中央时,三人迅速做出行动,一人毫不犹豫地继续向前冲,一人留守原地,还有一人则快马折返,想必是回去传递消息。 就这样,时间悄然流逝,又有五名斥候赶到。他们一路疾驰,马蹄声急促。到达后,依旧按照先前的部署,在山谷沿途留下兵丁驻守,随后不断有斥候在山谷间往来穿梭,向后传递信息。 眨眼间,数百骑兵如潮水般冲入峡谷。他们迅速翻身下马,朝着山谷两侧山头奔来,显然是完颜撒离赫的近侍司在排查山谷中的潜在危险。 杨炯透过千里镜,将下方的情形看得一清二楚。他深知局势紧迫,立刻翻身潜入安抚司早已准备好的雪窝之内。动作敏地将头顶的伪装布仔细铺好,确保没有丝毫破绽后手起刀落,将战马刺死,避免它发出声响暴露行踪。 做完这一切后,他蜷缩在坑内,大气都不敢出,双眼透过狭窄的了望口,用千里镜紧紧盯着山谷中不断涌现的骑兵。 安抚司的选址和伪装显然更加专业,此地隐蔽且正好能看见谷底,好几次近侍司在杨炯头顶经过,都没有发现任何端倪。 在确认安全后,近侍司留下两人驻守后,便朝山谷下走去。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没多久,马蹄震天动地,紧接着无数火把亮起,将山谷照的犹如白昼。 随后,完颜撒离赫的皇帝大纛紧随而至,先锋部队盈满山谷,盖风欺雪,气势冲天。 第429章 山谷伏杀 <特别鸣谢:tijin在2月2日送出的大神认证,特此加更!> 一名近侍司总管,风驰电掣般奔至完颜撒离赫身前,他身手利落,翻身下马,单膝跪地,语气沉稳且恭谨:“陛下,山谷已彻查完毕,并无任何可疑之处,此地安稳,可保无忧!” 完颜撒离赫微微颔首,那数千火把熊熊燃烧,烈烈火焰仿若要将这暗沉的天幕都烧出个窟窿。他负手傲立,身形挺拔如松,目光仿若寒星,锐利地扫视着山谷的每一处角落。 只见四周山坡低矮平缓,近侍司的精锐早已如钉子般牢牢占据各处要害,想要在此隐匿伏兵,简直是天方夜谭。 完颜撒离赫剑眉微蹙,目光如电般投向近侍司总管,沉声道:“杨炯的踪迹,究竟查实了没有?” 近侍司总管神色一凛,周身气息瞬间凝重,郑重回道:“已然查实无误!途中近侍司的兄弟们发现数千马蹄行军留下的痕迹,依着方向推测,应是朝着蒲与路而去。 另外,卑职还发现了忠孝军独有的埋头箭,想来小姐……定是完颜菖蒲也在那军中。” 完颜撒离赫轻哼一声,脸上冷峻之色丝毫不减,声音仿若从齿间挤出:“我这大女儿,倒真是果敢狠辣,这斩草除根的性子,果真是随了我。” 周围众人哪敢接话,大气都不敢出,屏气敛息间,气氛压抑得让人几近窒息。 完颜撒离赫再不废话,猛地一挥手,动作刚劲有力,声若洪钟般大喝:“全军进发,目标蒲与路!” 一声令下,万马奔腾,山谷中顿时轰鸣声大作,气势磅礴,惊天动地。 此时,藏身于雪窝的杨炯,一双眼眸紧紧盯着山谷中的动静。见时机已然成熟,他双腿猛地发力,肌肉紧绷如弦,整个人如同一头迅猛无比的猎豹,从隐蔽坑中骤然窜出。 他手中匕首寒光一闪,带着凛冽杀意,奋力掷向远处的金兵。紧接着,他身形如电,脚下步伐灵动,带着呼呼风声,猛冲上前,一拳裹挟着千钧之力,重重轰击在眼前金兵的胸膛之上。 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谁都未曾料到一个阴暗冰冷的雪窝子里竟会暗藏一人。 那两名金兵还未反应过来,眼神中带着惊愕与茫然,远处的金兵便被匕首精准穿喉,喉咙里发出 “咕噜” 一声闷响,当场气绝;近处的金兵则被这饱含气力的一拳,瞬间击碎肋骨,扎穿心脏,整个人向后倒飞出去,倒地抽搐几下便没了气息。 杨炯毫不迟疑,伸手入怀,动作利落地掏出火折子。他将火折子置于嘴边,腮帮子一鼓,运足力气猛地一吹。那火折子先是晃了晃,转瞬便燃起幽蓝的火焰。 紧接着,他目光锁定被积雪遮盖的火药引线,一脚踢开上面的遮盖物,露出那隐藏已久的引线。 杨炯火折前探,幽蓝的火苗与引线刚一接触,瞬间火星四溅,“滋滋” 的声响急促且连续,火花闪烁跳跃,向着山谷底部的金兵阵地极速奔去。 做完这一切,杨炯几个起落便站在山头,向下怒声吼道:“完颜撒离赫!你这老匹夫要去往何处?你爷爷我在这儿呢!” 这吼声仿若滚滚惊雷,在山谷中不断回荡,震得山谷间的积雪簌簌而落,令山谷底部的完颜撒离赫瞬间一怔,身形都僵在了原地。 待回过神来,完颜撒离赫眼眸瞬间充血,看向山头的杨炯,怒声嘶吼:“放箭!给我射死这不知死活的畜生!” 话还未落,那引线一路闪着耀眼火花,直向谷底窜去。 随即,爆炸声接连响起,无数道火光从山谷底部冲天而起,仿若要将这天地都给撕裂了一般。 一枚枚轰天雷在金兵阵中炸开,火光四溅,金属碎片如夺命暗器,裹挟着死亡的气息,向四面八方迸射。 靠近爆炸中心的金兵,瞬间被强大的冲击力撕成碎片,残肢断臂在空中横飞乱舞,鲜血如雨点般洒落,将洁白的雪地染得一片刺目通红。有的士兵甚至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便在这狂暴的爆炸之中灰飞烟灭。 距离稍远一些的金兵也未能幸免。巨大的气浪仿若无形的大手,将他们掀翻在地,不少人被气浪冲击得狠狠撞到山石上,头骨碎裂,脑浆迸裂,当场毙命,死状惨不忍睹。 还有些士兵被爆炸掀起的石块砸中,或是被飞起的兵器贯穿身体,痛苦地在地上翻滚、挣扎,发出凄惨至极的叫声。 战马更是惊恐万分,它们的前蹄高高扬起,在混乱中嘶鸣着四处逃窜。有的战马被爆炸吓得失了心智,疯狂地践踏倒地的士兵,原本整齐有序的队伍瞬间乱作一团,一片混乱。 完颜撒离赫被这突如其来的爆炸震得耳鼓剧痛,整个人如遭雷击,双腿一软,差点栽倒在地。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怎么也止不住。 完颜撒离赫怎么也想不到,杨炯竟在这山谷中布下如此致命的埋伏。这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仿若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他的心头。 想起之前听到的那些情报,他此刻心中不禁泛起一阵寒意,难不成杨炯当真算无遗策、百战百胜?这念头一起,他的脊背都隐隐有些发凉。 完颜撒离赫身旁的近侍司总管很快反应过来,神色焦急,大声呼喊提醒:“陛下,此地不宜久留,快撤!” 然而,完颜撒离赫却像是被定住了一般,呆立在原地,脑海中一片空白。直到又一枚轰天雷在不远处炸开,炽热的气浪扑面而来,他才猛地回过神来。 不能撤!”完颜撒离赫咬着牙,恶狠狠地说道。 他心中清楚,如果就这样撤退,会让刚提振起来的士气一落千丈,想要去蒲与路就要绕过此地,那将会浪费更多的时间,再想要捉拿杨炯将会更加艰难。 “给我冲!不惜一切代价,抓住杨炯!”完颜撒离赫指着杨炯所在的山头疯狂地嘶吼,声音中充满了愤怒。 近侍司总管面露难色,眉头紧皱,眼中闪过一丝犹豫,但又不敢违抗命令,只能硬着头皮指挥着身边的士兵向山头冲去。 然而,面对如此猛烈的爆炸,士兵们全都心生畏惧,双腿仿若灌了铅,脚步不由自主地放得一缓再缓。 完颜撒离赫见状,怒火中烧,猛地拔出腰间长刀,寒光一闪,将一名试图后退的士兵当场斩杀。 鲜血飞溅,洒落在雪地上,瞬间洇红一片。 他双目赤红,挥刀怒吼:“后退者,杀无赦!” 金兵们看到这一幕,心中充满了恐惧。他们深知,此刻无论是向前冲,还是后退,都可能是死路一条。可如今完颜撒离赫的亲兵卫队已然靠拢过来,手中长刀霍霍,显然是做起了督战队。在这威逼下,他们只能硬着头皮,怀着赴死的决心,朝着杨炯冲去。 杨炯站在山头,看着轰天雷爆炸造成的杀伤力,心中又气又急,破口大骂:“耶律倍,你个败家子儿!老子这次带来的家当都被你给败光了!等老子回去,非扒了你的皮不可!” 来不及再多抱怨,杨炯见完颜撒离赫亲自领兵数百朝自己冲来,不愿再与之过多纠缠。他迅速找到撤退的小路,几个纵身便下了山头,随后奋力奔逃而去。 完颜撒离赫见状,脚下生风,全力奔上山头,旋即奋力一跃,朝山下极速滑去,他心中满是愤怒,发誓一定要抓住杨炯,将他碎尸万段,以泄心头之恨。 杨炯沿着小路拼命奔逃,身后的完颜撒离赫紧追不舍,金兵越来越多,杀声震天,气势骇人。 杨炯一边跑,一边观察着周围的地形,不断确认安抚司留下的撤退记号。待看到这条小路越往前越狭窄,两侧都是陡峭的山崖,他心中暗自庆幸,知道这就是安抚司给自己留的退路。 杨炯不再迟疑,脚下步伐加快,奋力奔逃。待行到悬崖边上站定,见完颜撒离赫已经追了上来,他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戏谑的笑容,开口道:“完颜撒离赫,你命可真够硬,这都没炸死你?” 完颜撒离赫看到杨炯已陷绝境,满脸都是阴鸷狠厉之色,怒声嘶吼:“杨炯,你已无路可逃,受死吧!” 话还未落,完颜撒离赫暴喝一声,全身的肌肉瞬间紧绷,奋力向着杨炯的肩膀劈去。 杨炯紧盯着那劈来的长刀,眼神中没有丝毫的慌乱,在长刀即将触及肩膀之际,他身体迅速侧身,那刀刃贴着他的衣衫划过,带起一阵凉风,衣角都被划开一道口子。 趁此当口,杨炯手中的匕首划出一道寒光,直刺向完颜撒离赫的胸口。这一击,角度刁钻,速度极快,让人防不胜防。 完颜撒离赫瞪大了双眼,眼中满是震惊与难以置信。他怎么也没想到,在如此绝境之下,杨炯竟然还能发起如此凌厉的反击。慌乱之中,他连忙侧身躲避,身体几乎拧成了一个诡异的角度,狼狈至极。 即便如此,杨炯的匕首还是在他的手臂上划过,留下一道长长的血痕,殷红的鲜血瞬间渗了出来,顺着手臂缓缓滴落,在雪地上留下斑斑血迹。 这一下彻底激出了完颜撒离赫的血性,他顾不上手臂的疼痛,仿若一头受伤后更加疯狂的野兽,脚下一蹬,再次向着杨炯扑去,誓要亲手斩杀这个 “卑鄙小人”。 杨炯见状,心中暗自叫苦,满心的算计落了空,不禁涌起一阵懊恼。他本指望趁完颜撒离赫毫无防备之时,给他来个致命一击,就算不能当场取了这老匹夫的性命,至少也能让他身受重伤,失去再战之力。 谁料这完颜撒离赫也非等闲之辈,一身武功造诣颇深,反应更是敏捷。自己这好不容易谋划的偷袭,不仅没能得逞,还打草惊蛇,让对方有了防备。 如今再缠斗下去,不仅占不到丝毫便宜,反倒极有可能陷入绝境。杨炯心中念头急转,当机立断,深知此地不宜久留,必须尽快脱身。 念及此,杨炯再不迟疑,在完颜撒离赫快要逼近之时,他突然迅猛转身,奋力一跃,向着悬崖跳了下去。 完颜撒离赫看到这一幕,不禁瞳孔一缩,惊诧万分,他没想到杨炯竟然真的会跳下去。那一瞬间,他的脑海中一片空白,仿若被重锤击中。 “陛下,怎么办?” 近侍司总管小心翼翼地问道,声音都带着一丝颤抖。 完颜撒离赫脸色阴沉,一步上前,低头看向这雾霭沉沉的崖底,咬着牙,恶狠狠地说道:“传令下去,全军搜索,一定要找到杨炯,就是掘地三尺,也要把他给我找出来!” 金兵得令,纷纷冲向悬崖底部搜索杨炯的踪迹。 此时的杨炯顺着安抚司事先布置好的绳索,不断向下攀登下滑,动作熟练且迅速,很快便安全地落到了悬崖下。 杨炯双足刚一踏地,抬手拍落身上沾染的尘土与雪屑,旋即目光如电,飞速扫视四周,试图寻到安抚司事先为他备好的战马。 然而,找了许久,目力所及之处,唯有皑皑白雪与嶙峋怪石,哪有战马的影子?他的眉头瞬间拧成了一个 “川” 字,眼中满是疑惑。 此刻,他根本无暇思索到底是何处出了岔子,他心里清楚,完颜撒离赫绝非善茬,很快就会发现自己没死,届时必定会带着大批人马再度追来。 此地多停留一秒,就多一分危险,必须马上离开,迟则生变。 这般想着,杨炯也不再找什么战马,全身气力灌注双腿,作势就要奔逃。 恰在此时,杨炯眼角余光瞥见远处有个身影晃动。他心中一惊,警惕地握紧了手中兵刃,全神戒备起来。 须臾间,只见李澈高坐在一匹骏马之上,笑靥如花,声音带着几分俏皮与亲昵,甜甜地喊道:“姐夫~~~!” “你…… 你……” 杨炯当场愣住,心中又气又急。 李澈嘟着嘴,脸上始终挂着甜甜的微笑,那笑容仿佛能驱散世间所有的阴霾,欢快地说道:“我来接你回家!” 杨炯刚要开口责骂,可远处金兵的呼喊声隐隐传来,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他瞬间意识到局势紧迫,容不得再有半点耽搁。 杨炯满心无奈,狠狠瞪了李澈一眼,迅速翻身上马,与李澈共乘一骑。他奋力扬鞭,骏马嘶鸣一声,前蹄高高扬起,如离弦之箭般飞驰而去。 马蹄哒哒作响,由近及远,渐渐声消。 朝阳缓缓崭露,由隐至显,慢慢高升。 第430章 生死竞速 破晓时分,天光渐明,那风雪竟也徐徐而歇。 徒单山熊立在山头,抬眼望向那被晨光缓缓冲散的铅云,听完身后近侍司将一应情报汇总言毕,语意难明地喃喃自语道:“这暴风雪,终于是要停了。” 这名出自徒单氏的近侍司总管听了,顿了好半晌,终是按捺不住,出言提醒道:“主子,小姐她……” 徒单山熊摆了摆手制止他接下来的话,抖落衣衫上的风雪,迈着沉稳的步伐,朝着完颜撒离赫走去。 待行至近前,高声禀报道:“陛下,有最新情报。” “讲!” 完颜撒离赫勒住缰绳,冷冷回应。 徒单山熊神色未改,一如往昔那般沉稳,道:“风雪既歇,敌军的行动轨迹便再难遮掩。近侍司在两个方向,皆发现了敌人的撤退痕迹。 其一,东北方向,敌军至少两万之数,此刻已穿过拔里麦泺,向着屯河而去;其二,西北方向,敌军五千,沿率水向北,进入率、督畔窟之地的林海,穿过后便是蒲与路。” 完颜撒离赫听了,抬眼望向天边那被冲散的乌云,似是询问,又仿若自语:“东北方向敌军众多,若经屯河,必然是要入胡里改路。 我那大女儿的性子可不好相与,她岂会就这般轻易地撤退? 西北方这五千人,显然是要入蒲与路,进入蒲鲜部老巢。 据情报所言,杨炯军中出现了众多契丹兵,这便说明他的撤退路线,应是经蒲与路入辽。 没什么可犹豫的,既然确定杨炯还活着,那就绝不能让他潜逃入辽!” 徒单山熊听完颜撒离赫说完,依例出声提醒:“陛下,完颜菖蒲在数万将士面前,亲口承认杨炯是其驸马,且明确表示反叛之意,并当众许以高官厚禄。 此时我军身处平缓之地,若向西北进入率、督畔窟之地那无边的林海,大部队行动必然会受到限制,只会越追越慢。若杨炯在林海处突然转向东北进入胡利改部,我军的补给线将会被无限拉长,而他们却可原地补给,于我军而言,将是巨大的劣势。” 完颜撒离赫斜睨了徒单山熊一眼,冷声质问道:“你的意思是要朕分兵向东北屯河方向,提前斩断杨炯向东北逃窜的可能?” 徒单山熊并未正面作答,声音虽轻,却似重锤一般,敲在完颜撒离赫心头:“韩王八万大军,已在上京城外三十里处修整超过一日,我军长途奔袭,又经此战,人数不足五万。” 完颜撒离赫眼眸冰冷至极,虽说他对背叛之事早已屡见不鲜,可在这短短几日,三个女儿竟有两个反叛,子嗣更是断绝无一,如今自己那唯一的弟弟韩王完颜飒马,亦有了不臣之心,当真是令他怒不可遏。 此次完颜撒离赫总计兴兵二十万,分两路对辽作战。他所率的十万乃是主攻方向,皆是完颜、蒲鲜和徒单的精锐之士,堪称他的立身之本,权力之源,可一路征战下来,却只剩下不足五万,让他心疼得直嘬后槽牙。 其实,完颜撒离赫早就对自己这个弟弟有所防备,虽让他带兵,可那十万兵却是由温都、蒲卢毛朵、乌塔三部以及众多少数民族兵组成,为的就是让他无法收拢人心。 可此次国战,韩王十万大军进攻咸州,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数月久攻不下,人数折损也仅仅只有两万。如今局势陡然生变,上京陷落,完颜氏大金摇摇欲坠。 此生死存亡之际,完颜飒马却窝在上京城不动,不管是三个部落的意思,还是他韩王早就有所谋划,都说明现在国内的局势已经到了动乱的边缘。 完颜撒离赫心里明白,此时整个大金都在看着他的下一步动作。若他能一雪前耻,携大胜之威归来,虽说威权依旧会大打折扣,其他部落仍可能反叛,但局势尚在可控范围,不至于万劫不复。 可一旦自己失败,甚至出现意外,完颜撒离赫可以肯定,无论是韩王还是其他部落,必定会在背后给自己致命一击。 完颜撒离赫深知,此时他只能依靠自己,这五万大军便是他最后的依仗。杀了杨炯,清扫反叛,局势或许还有挽回的余地;若是失败,等待自己的唯有腹背受敌,身死国灭的下场。 念及此处,完颜撒离赫再不迟疑,大声下令:“分兵三万,向东北屯河进发,要不惜一切代价,全歼忠孝军,一定要让天下都看清楚,反叛我大金是何下场!其余人等,随朕进入率、督畔窟林海,活捉杨炯,剥皮抽筋,以雪国耻!” 言毕,一挥长刀,领兵直奔率、督畔窟林海而去。 徒单山熊冷冷一笑,转头看了一眼被派去屯河清剿忠孝军的徒单氏万夫长,见其点头回应,便不再多言,纵马紧随完颜撒离赫而去。 且说此时的杨炯,拉着李澈已奔到了率、督畔窟林海的外围。 抬眼望去,那高耸入云的雪松连绵不绝,寻不到边际,看不见尽头。树木的枝干粗壮苍劲,撑起了一片白茫茫的雪幕,层层积雪压在枝桠上,勉强能看清楚其大致轮廓。 晨光穿过枝叶的缝隙,在雪地上洒下斑驳的光影。 忽然,一阵扑腾声打破了周遭的宁静,几只野鸡从树林深处惊飞而起,五彩斑斓的羽毛在一片雪白的映衬下,显得格外醒目,啼叫声在空旷的林海中回荡不绝,悠扬渐消。 李澈也是头一回见到这般场景,她勒住缰绳,呼出的白气在冰冷的空气中瞬间消散,感叹道:“这一望无际的林海雪原,可着实不好走啊!” 杨炯深吸一口冷气,那寒意瞬间贯穿肺腑,让他的头脑愈发清醒。他微微点头,目光扫过四周,瞧见那明显是人为折断打结的雪松枝,不禁叹息道:“这打结的树枝被风雪吹断在地,看来被子已经进入林海多时了。” “那咱们赶快追吧!完颜撒离赫应该很快就要追来了!” 李澈沉声提醒,大眼睛中满是忧虑之色。 杨炯沉思了半晌,随即眼眸一闪,将李澈扶下马,在她疑惑的目光中,抽出匕首,用力一扎马臀,骏马吃痛,长嘶一声,全力窜了出去。 “梧桐,砍树枝,长度四尺七寸,宽度一尺五寸,厚度九寸,做雪橇!” 杨炯拉着李澈,一边说着,一边奔入林海深处,目光如炬,四处搜寻合适尺寸的雪松树枝。 李澈被杨炯拉着手,俏脸满是疑惑之色,忍不住开口问道:“啥是雪橇?” “这里是雪原,被子他们穿越的时候有五千人,还有众多战马牵引,更有经验丰富的鄂温克族人探路。可如今风雪已经将他们的行进路线覆盖,我们若还贸然骑马深入,稍有不慎就会落入多年的雪窝或暗洞之中。 况且,你瞧这积雪,深可没腰,咱们即便骑马奔行,速度也是极其缓慢。如今风雪已停,若还坚持骑马,那必然会留下行进痕迹,完颜撒离赫一旦发现,你我可就在劫难逃了。 所以,我们需要用木头做成雪橇,你可以把它理解成穿在脚上的凌床雪车。这里多年积雪,底部相对坚硬,你我滑行其上,速度会比奔马快上许多。” 杨炯简单解释了一番原因,用手一指身前的树枝,示意李澈斩下。 李澈虽说听明白了缘由,但对这雪橇究竟是何物,还是有些一头雾水。凌床她是见过的,北方冬季河沟湖泊结冰,人们会使用凌床作交通工具,在冰面上载运货物。可冰那般坚硬,雪却这般松软,这雪橇真的能行吗? 虽然心底满是疑惑,可手上动作却没有丝毫迟疑,杨炯让她砍哪里,她就砍哪里。不多时,四根合适尺寸的树枝便被杨炯拿在了手中。 杨炯仔细查看了树枝的尺寸,计算好距离,插在地上,用手指甲在圆头上划了一条浅浅的白线,认真说道:“梧桐,按照这条线,将树枝劈成两半,注意要上下均匀,不然做出来的雪橇会很难控制方向。” 李澈点头应下,手握铁剑,浑身气息震荡。只见她澄澈的眼眸中神光四溢,牢牢锁住那浅浅的白线,娇喝一声,铁剑裹挟着寒气,如光似电般砍了上去。 只听 “咔” 的一声脆响,树枝从中爆裂而开,摊在两旁积雪之上。 杨炯捡起一看,见这两段树枝果然均匀相等,忍不住给李澈竖了个大拇指,轻笑道:“有你这个小神仙在,可真帮我解决不少问题呀!” “哼,现在知道我的好了?之前还故意凶我,赶我走!” 李澈傲娇地别过头去,可那嘴角的一抹微笑却不自觉地浮现出来。 “是是是!你最厉害,我离不开你,行了吧!别贫嘴了,赶紧将剩下的劈好。” 杨炯轻声哄道,随即抽出匕首,在木板上凿起了凹槽。 李澈也知道此时不是嬉闹的时候,也就不再多言,鼓足力气,提剑砍起了木头。杨炯则是将她砍好的木头迅速处理好表面,凿出凹槽,绑上从衣服撕下的布条,做好脚固。 两人分工明确,不多时,四支简易的雪橇便已做成。 杨炯深知时间紧迫,当即蹲下身,一边将雪橇绑在李澈的脚上,一边简单地教她如何滑雪:“滑雪其实很简单,保持双脚与肩同宽、膝盖微屈、身体前倾。滑行时注意控速与平衡。转弯身躯移向转弯侧,明白了吗?” “我…… 我有点紧张!” 李澈见杨炯说得急切,不免有些心里打鼓。 “真棒!我就知道你肯定行!” 杨炯对李澈的话仿若未闻,鼓励的话语脱口而出。 李澈正满心紧张,冷不丁听到杨炯这般故意逗弄的话语,一时间竟有些反应不过来,愣在原地。 待回过神来,那娇俏的面庞上泛起一抹红晕,眼眸中似嗔似怨,忍不住白了杨炯一眼,娇声骂道:“讨厌!” 杨炯见她情绪有所转变,也不再逗她,迅速将自己脚下的雪橇绑好,手持木雪杖,微笑道:“滑雪滑的是自由的感觉!你定会爱上!” 不等李澈回应,杨炯坏笑着用力一推,大喊道:“走你!” “啊 ——!坏姐夫!” 李澈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推吓了一跳,小心脏狂跳不止,喊声在林海中不断回荡。 “身体前倾,保持平衡!用身体和双脚控制转弯!” 杨炯站在山头,看着下方慌张无措的李澈,大声呼喊。 “姐夫!你快……快来……我……紧张!” 李澈的声音再次响起,语气中真真切切地夹杂着几分慌张和无助。 杨炯见此情形,知道她是因紧张身体绷得太紧的缘故。越是这样,就越难控制滑雪方向,也就会愈发紧张。 念及此处,杨炯也不再耽搁,雪杖用力一拄,作势就要滑下山坡。 恰在此时,身后马蹄声轰隆而起,完颜撒离赫看向山头的杨炯,声音饱含愤怒,大声嘶吼:“放箭!给老子射死他!” “艹!你真是阴魂不散呀!” 杨炯看着遮天蔽日的箭雨飞扑而来,大骂一声,奋力一滑,全速冲下了山坡。 完颜撒离赫见此情景,低头看着深入腰腹的积雪,当机立断,大声下令:“三百忠犬卫!随朕追击!” 言毕,后军迅速传出震天的狗吠之声。 不多时,三百只颜色各异的狗犬被套上缰绳,十只一队,总计三十队,拉着二百一十名精锐弓箭手,从四面八方朝杨炯奋力追赶。 一时间,箭矢如蝗,犬吠盈天,众人极速狂奔,展开了一场生死竞速。 第431章 雪原共舞 李澈浑身紧绷如弦,竭力控制着脚下的雪橇,可她越是努力控制,这雪橇好像越是要跟她作对一般,根本听使唤。 她整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又气又急,气的是自己平日里自诩有些本事,如今连这小小的雪橇都摆弄不明白,真真儿是无用至极;急的是自己空有一身不俗武功,却处处受限,生怕一个用力过猛,便将脚下这脆弱的雪橇震得粉碎。 这两种情绪在李澈心头萦绕,搅扰得她泪眼朦胧,几近落泪。 由于李澈过度紧张,对雪橇的控制愈发失控,滑行速度迅猛,神思恍惚间,眼看着就要撞上身前的一棵雪松,李澈瞳孔猛烈的一缩,下意识的拍出一掌,直接击打在了树干之上。 只听得 “砰” 的一声沉闷巨响,雪松树干剧烈摇晃起来,树冠之上堆积的积雪簌簌掉落,砸在她头顶,纷纷扬扬地扑了一脸。 这一掌的反冲之力极大,震得李澈整个上身都不由自主地向左侧歪倒。好在她反应极为敏捷,左手如闪电般迅猛地朝着雪地拍出,掌风呼啸而过,在雪地上生生打出一个一尺见方的深坑,借着反力,这才勉勉强强稳住了身形。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李澈瞬间愣住,呆立当场。可转瞬之间,她仿若顿悟了一般,原本紧锁的愁眉瞬间舒展开来,取而代之的是喜上眉梢,之前的紧张慌乱之态消失得无影无踪。 但见她周身气息震荡,衣袂飘飘。双手印掌不断变换,接连朝着沿途阻拦的树干击去。每一次身形翻倒歪斜之后,她都能迅速在雪地拍出一掌,借力稳住身形,且雪橇的速度不仅未减,反而越来越快。 杨炯在后面瞧得是心惊肉跳,只见李澈上身因这反推掌力,来回大幅度地摇摆,东倒西歪,好几次都是堪堪擦着树干而过,惊险万分。 杨炯心中明白,这般下去,李澈决然坚持不了多久。更何况这林海雪原地形复杂多变,谁也保不准哪里是暗藏危险的雪窝,哪棵雪松内部已然中空腐朽。若是李澈不慎遇到,贸然一掌下去,必定会出大事。 念及此处,杨炯心急如焚,双手持雪杖滑动如飞,同时大声呼喊提醒:“梧桐!用雪杖控制方向!” “啊!我就是在用穴掌控制呀!”李澈手腕一转,使出清莲抚穴掌,扫开雪地一层浮雪,直接打在了那坚硬的雪壳之上。 “是雪杖!你手里的木头!!!”杨炯又急又无奈,扯着嗓子大声呼喊。 李澈回身,面上满是焦急之色,回应道:“我…… 我不会呀!” 杨炯见状,心下一横,鼓动全身力气,猛地一掌打在身后的树干之上,随后用雪杖奋力一戳积雪,整个人如同离弦之箭般朝着李澈飞速赶去。 就在两人距离不到一尺之际,李澈眼前突现一棵巨型雪松,那树干粗壮无比,足有三人合抱粗细。此时她下意识地想要再次击掌,可她脚下的雪橇位置正在树干正中,速度极快,眼看着就要冲撞了上去,显然已是不及。 李澈瞪大了眼睛,一瞬间,无数思绪在脑海中翻涌,茫然所措,本能地就要回身寻找杨炯的身影。 值此当口,李澈只觉自己的手腕被一股强大的力量紧紧攥住。紧接着,杨炯那声震耳欲聋的暴喝在她耳边炸响,就在李澈的身体即将撞上那粗壮树干的瞬间,杨炯陡然发力,让她的身躯猛地一滞。 随后,一股排山倒海般的巨力袭来,李澈整个人像断了线的风筝,不受控制地向侧后方飞去。强大的离心力使她双脚离地,腾空而起,在空中接连旋转了好几圈。还没等李澈反应过来,落地之前,她的右手又被稳稳抓住。伴随着 “砰” 的一声闷响,李澈重重地落在杨炯的左侧。 李澈呆愣在原地,眼神中满是惊恐,俏脸因过度惊吓而变得毫无血色。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仿佛要冲破胸膛一般,久久无法平静。 “别着急,放松身体!就当这雪橇是你的鞋,意随念动,用身体去控制方向。”杨炯回给李澈一个安心的微笑,语气中满是温柔和鼓励。 李澈呆呆地望向杨炯,一时有些怔愣,连杨炯紧紧握住她的手,都让她有种不真实感。 李澈身体跟着杨炯的频率不自主的滑动起来,那话语听在她耳中,冲击着她的肺腑,那手中传来的温热,氤氲着她的内心。她那原本恐慌急躁的情绪竟然奇迹般地平息下来,仿佛只要有杨炯在身边,她便拥有了无限的勇气和力量。 这情绪一起,李澈对上杨炯那灿若星辰的眼眸,刚平复的心海瞬间泛起层层微澜。 若说前番是陨星坠潭,万斛珠玉迸溅,寒潭骤醒,白浪排空;此番却似春溪解冻,暖雾氤氲,涟漪层叠,绵绵无尽。 昔时巨石沉渊,石落波停;而今熏风不绝,纹生若织。 李澈好像在这一刻什么都明白了,刚刚还惨白的脸瞬间涨得通红,以前的她懵懂无措,现在她却只能低垂着眼眸,不敢和杨炯对视,可手却将杨炯握得更紧了几分。 杨炯观其神色,知她终究还是有几分怯意,遂将声音放得更是温柔:\"别怕,抓紧我的手,跟着我的节奏来滑。\" 说着牢牢抓住李澈的柔荑,十指相扣竟比那红麝串还要熨帖三分。 杨炯时而扯过李澈的身子,拉着她向右偏转,躲避着她路径上的雪松翠柏。时而又提前出声提醒她前路的暗坑雪窝,引她主动向左侧滑动,帮着自己偏转方向。 李澈本就聪慧非凡,之所以会慌了神,一是因后面金兵紧追不放,二是因为她不敢放开手脚,生怕稍不注意就将雪橇弄碎,从而给杨炯添麻烦。 眼下,李澈领悟到了滑雪转弯和控制速度的诀窍,大眼睛中满是激动,眼底的那一丝雀跃怎么也掩盖不住。 李澈但觉足下生风,两耳贯满松涛之声,那雪橇竟似生了灵性般随心意转折。方才还笨拙如雏燕的少女,此刻竟已深谙滑雪飞纵的诀窍,只见她腰肢轻拧,双足微错,便如谪仙子般自两株雪松间翩然穿过。 周围的雪松不断向后倒退,呼啸的风声在耳边作响。此时的李澈不仅能熟练掌控方向,还能引导杨炯做出躲避动作。这种御雪乘风的感觉,让她之前因笨拙而产生的懊恼情绪瞬间烟消云散,那个自信满满的李澈再次焕发光彩。 这一刻,李澈突然明白了杨炯之前所说的自由之感原来就是:乘风而行,物我两忘。 而从手心传来的温暖与安心,掺杂着激动与羞怯,让她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这种奇妙的感觉,让她既觉得慌乱,又隐隐有些欢喜,怎么也舍不得这份独特的感觉悄然溜走,那柔荑却也不自觉抓得更紧了些。 自从学会滑雪,李澈的心就像找到了栖息之所。她本就五感敏锐,对周遭的动静有着超乎常人的警觉。 就在这时,一声尖锐的箭鸣划破长空,瞬间钻进她的耳中。 刹那间,李澈眼眸骤冷,寒意从眼底深处漫溢而出。她的身躯如电,猛地向左倾斜,右脚用力一踏积雪,积雪飞溅,以左脚为轴,整个人如同高速旋转的陀螺,借助这股强大的离心力,将杨炯稳稳地送向身前。 几乎就在同一时刻,那支冷箭裹挟着凛冽的寒风呼啸而至。“噗” 的一声轻响,箭身牢牢地没入了杨炯方才所过之处。 杨炯惊讶回身,只见李澈奋力后推送雪杖,追上杨炯后,大声提醒:“姐夫小心,完颜撒离赫追来了!” 还没等杨炯开口说话,完颜撒离赫那饱含愤怒地声音便再次响起:“杨炯,这次我看你往哪跑?” 话音未落,犬吠不断,弓箭四起。 杨炯心下一沉,大吼道:“梧桐,依靠树木躲避箭矢!” 话音刚落,杨炯紧紧握住李澈的手,猛地发力一甩,试图先将她安全送向前方。 然而,下一秒,他却惊愕地瞪大了双眼。 只见李澈身姿轻盈如燕,翩然一转,右脚的雪橇在雪地上稳稳地划出一个半圆,以此为轴心,周身气息仿若鼓满的风帆。紧接着,她反作用力一推,竟先将杨炯先送了出去。 两人交错的瞬间,李澈嘴角上扬,绽放出一抹灿烂的笑容,无比坚定地说道:“姐夫,今日起,我可不再是小孩子了!” 杨炯满心疑惑,还来不及细想,便见李澈足下生风,身法与滑雪动作浑然一体。时而矫若游龙,在那雪林之中蜿蜒游走,身形灵动无比;时而侧身疾闪,恰似惊鸿掠水,巧妙避开那如疾风骤雨般射来的羽箭,动作之敏捷,令人目不暇接。 一时间,羽箭纷纷从她身侧呼啸而过,却始终无法伤她分毫。 杨炯见此,心下稍安。雪仗奋力驻地,追上李澈后,大声道:“保存体力,尽快甩开他们!” 李澈点头,眼眸一闪,双腿微屈,奋力一跃,在空中旋转三周半后,杨炯接住她手,将其顺到自己右侧,躲过了朝李澈射来的三支箭矢。 完颜撒离赫见此,怒吼不止:“不要吝惜箭矢,先将他们的活动范围缩小!” 话音未落,三十只忠犬小队被驱赶着呈扇形分开,随即弓弦震荡之声四起,震得树上积雪都跟着扑落在地,箭矢更是从四面八方攒射而来。 两人身负武功,心意相通,只一个眼神便知道对方所想,配合得更是默契非常。 只见杨炯时而引着李澈的皓腕画弧,借势斜掠如燕;忽又托其纤腰回环,顺势折转若柳。李澈身姿蹁跹,时而借杨炯的肩膀腾空抽剑;忽又挽其臂弯作轴飞身击矢。 二人如同雪地中翩翩起舞的蝴蝶,冲速不减,上下翻飞间穿林过雪,身姿腾挪间宛若一人,看似奔逃,更似共舞。 凭借着高强的武艺和默契的配合,须臾之间,便将完颜撒离赫所率追兵远远地甩在身后,追逐之声渐不可闻,唯余雪橇在林间积雪上划出的道道银丝,好似饱蘸水墨的画笔在天地间肆意挥洒,寥寥数笔,便勾勒出一幅灵动的山水写意画。 第432章 雪崩 <特别鸣谢:tijin的大神认证,特此加更!> 冰天雪地,那率、督畔窟之地的林海雪原,仿若一片无垠的银白世界,漫无边际。 杨炯与李澈二人,在树林间如狡兔般来回穿梭,自破晓奔逃至深夜,一刻未曾停歇。 幸而此时,那肆虐数日的暴风雪终是停止,空中一轮明月高悬,皎洁月光倾洒而下,映在皑皑积雪之上,亮如白昼。 可完颜撒离赫却如恶狼紧追不舍,其乘坐的狗拉雪橇,到底比人双腿快上几分。即便杨炯与李澈凭借着速度优势将追兵暂且甩开,可那雪橇犬耐力超凡,不多时便又追将上来,直叫杨炯头疼不已。 此刻的李澈亦是气喘吁吁,纵使她身负绝世武功,可整整一日都在滑雪奔逃,双腿也似灌了铅一般沉重,每抬一步,都酸痛难耐,就连平日里看似简单的挽剑花击挡箭矢的动作,也迟缓了许多。 “我娘今日怎还不来扫星星?如此大的月亮,莫不是生怕那完颜撒离赫瞧不见我们?” 李澈挥剑击偏身后飞来的零星箭矢,语气中满是无奈与埋怨。 杨炯见状,并未作答,而是轻笑一声,拉着李澈的手奋力向前滑去。尽管杨炯双腿也如针扎般疼痛,可他心里清楚,相较自己,李澈更需保存体力,以她的武功,若遇意外,定能发挥出更大作用。 李澈能清晰地感觉到杨炯在拖着自己滑行,顿时有些羞愧,扭捏着想要抽回手,却被杨炯牢牢握住,只得小声嘀咕:“我…… 我不是怪我娘,我是……” “我知道,你是盼着姨娘快些扫下一颗流星,好让你许愿,对吧?” 杨炯目光紧盯前方,脚下动作不停,微笑着替她把话说了出来。 “嗯,上次在兴庆府热气球上,我许愿你平安无事,可灵验了。” 李澈重重点头,重提旧事。 杨炯听了,握着李澈的手又紧了几分,他深知李澈从不是个轻言放弃之人,对于许愿之事,有无作用,她这上清首徒再清楚不过。 如今说出这般话,显然是她对自身的身体状况没了信心。 这般想着,杨炯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李澈握着铁剑的右手,只见那虎口处一抹暗红,恰似千万钢针,直刺杨炯眼眸。李澈那纤细的胳膊止不住的颤抖,甚至有时不受控制地大幅抖动一下,显然是疲惫到了极点,已然开始出现了痉挛。 杨炯见状,一颗心瞬间沉入谷底。 李澈乃顶尖高手,习练内家功夫之人,平日里靠气息润养身体,极难出现疲惫之态。可李澈这一整天,精神高度集中,时刻留意着各个方向飞来的箭矢,手上动作从未停歇。如今出现这种情况,便说明李澈体内气息早已紊乱,不足以畅通全身。 念及此处,杨炯满心忧虑,看向身后越追越近的完颜撒离赫,一咬牙,沉声道:“梧桐,从星辰与月亮的方位推算,咱们的撤退方向无误。完颜撒离赫如今追得这般紧迫,甚至带几百人孤军追敌,显然是要与我不死不休。如此也好,你且转向东北,去与完颜菖蒲的忠孝军汇合。完颜撒离赫这几百人难以再分兵,你有很大机会逃脱。” 李澈对杨炯所言仿若未闻,将铁剑换至左手,皓腕轻转,挽出朵朵绚烂剑花。但见那剑花纷飞之处,数支疾射而来的箭矢纷纷被击落,发出 “叮叮当当” 的脆响,坠落在皑皑雪地上。 一番激烈抵挡之后,李澈微微气喘,如兰的气息在冰冷空气中化作一团团白雾,光洁的额头也渗出层层细汗,在月光映照下,宛如清晨瑞香花上滚动的露珠,娇柔之态尽显。 杨炯见此,心乱如麻,怒吼道:“我说话你可听见了!” 李澈被杨炯这一声怒吼惊得浑身一颤,整个人瞬间愣住,大脑一片空白,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旋即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胸脯剧烈起伏。 待平息情绪后,李澈深深看了杨炯一眼,的眼眸中波光闪动,恰似平静湖面被投入巨石,泛起层层涟漪,紧接着,眼底深处一抹决绝之色一闪而逝。 只见她玉手轻抬,手中铁剑沿着自己小腿轻点数下,动作看似轻柔,却精准无比,剑锋稳稳地落在了那绑着雪橇的绑带之上。 “唰唰” 几声,绑带应声而断,李澈脚下的雪橇瞬间失去束缚,猛地一滞,在雪地上犁出一道深深的沟壑。 李澈瞧准时机,脚尖轻点,刚要弃橇落地,打算凭借自身武艺阻挡追兵,为杨炯争取逃脱的时间。 然而,她起跳的瞬间,却被杨炯一把抓住了手臂,身体难动分毫。 杨炯狠狠瞪了她一眼,咬紧牙关,脸上青筋暴起,奋力一扯,竟将李澈整个人背在了自己身上。 紧接着,他双手仿若发了疯一般,全力挥动手中雪杖,每一下都用尽了全身力气,带起大片纷飞的雪花。 “你放我下来!你这样,咱们都跑不了!” 李澈声音哽咽,带着哭腔吼道。 “闭嘴!” 杨炯声音低沉,仿若是从喉咙深处怒吼而出。 李澈怎会不知杨炯此时状况还不如自己,如今他背着自己奔逃,又能撑得了多久? 想到此,李澈悲从中来,痛哭骂道:“你就会哄骗我,从前拿我当小孩,如今还是没变!” “世上哪有你这般厉害倔犟的小孩!” 杨炯忍不住吐槽一句。 李澈听他还有心思打趣,哭得愈发厉害:“若是我三姐、九姐在,你定不会赶她们走!” “我当真欠了你们姐妹的,一个比一个倔,那倔脾气上来,当真是能把人气死。” 杨炯奋力将她向上提了提,无意间触碰到她的鹿皮软靴,摸到脚踝处的一圈凸起,神色一愣,眼眸晦暗难明。 李澈显然也感受到杨炯触碰到了自己的脚链,起初一愣,随即一咬嘴唇,整个人趴在杨炯后背,牢牢抱着他的脖子,面色微红地解释道:“东北苦寒,不……不能穿绣鞋……我就……” “你不嫌硌得慌?往后不许戴了!” 杨炯语气平淡,听不出丝毫感情。 李澈听闻此言,澄澈的眼眸瞬间黯淡,心中仿若被挖走了一块,空落落地难受。 在大华,家中长辈亲朋会送给未出阁的女子脚链,以表祝福或约束仪态,不过这脚链大多象征意义居多,一般女子都不会佩戴,待出阁嫁人后,脚链通常会传给子女,或是当作私财以备不时之需。 若是女子将这脚链戴上,一般都是隐晦地向自己父母或是长辈表明不愿嫁人,永侍双亲之意。 杨炯又不是呆子,李澈将自己送她的脚链常戴在身,恐怕其中是生起误会了。 一时间,两人陷入诡异的沉默,谁都没再多言。 完颜撒离赫此时焦急万分,他可没时间跟杨炯在这林海中兜圈子。如今国内局势错综复杂,他早一日解决杨炯,便可早一日回到上京稳住局势,一旦时间拖得太久,局势便愈发难以掌控。 念及此处,完颜撒离赫一咬牙,沉声问道:“还有箭矢吗?” “回陛下,不足五十支!” 身旁亲兵大声回应。 完颜撒离赫听了,当机立断,大声下令:“杨炯速度明显减缓,速速围拢上去,若能逼停活捉最好!若他敢反抗,就地格杀!” “是!” 忠犬卫大声回令,震得树上的积雪簌簌扑落。 旋即,完颜撒离赫一人当先,狠力抽打拉雪橇的忠犬,全速向杨炯追去。 不多时,杨炯身旁便有两队忠犬卫,总计十四人追赶上来,只见他们奋力抽打拉雪橇的忠犬,缓缓向中间的杨炯靠拢,显然是要将他二人逼停。 杨炯背着李澈滑行,双腿愈发沉重,每滑一步都似踩在沼泽之中,艰难地拖动着身躯。他的呼吸急促而粗重,呼出的白气在冰冷的空气中瞬间消散,汗水从额头不断渗出,在寒夜中迅速凝结成冰碴,顺着脸颊滑落。 李澈伏在杨炯背上,双手紧紧环着他的脖颈,感受着他剧烈的心跳和疲惫的身躯。她的眼眶泛红,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却强忍着不让它们落下。 此时,她心中满是愧疚与感动,愧疚自己成了杨炯的累赘,感动于杨炯在如此绝境下仍对自己不离不弃。 “你放我下来,我不要你死!” 李澈带着哭腔,哽咽不止。 “休说丧气话,正月过半,再有三个月圆便到五月了呢!” 杨炯咬着牙,声音低沉,语气中满是鼓励。 李澈闻言一愣,想要开口却怎么也说不出一句话,看着杨炯那坚毅俊朗的侧脸,李澈重肃精神,奋力一抹眼泪,眼底的死志一闪而逝,左手紧紧握住铁剑,全身杀气四溢,死死锁住来人。 恰在此时,两支利箭从左右两侧同时射向杨炯。 李澈眼神一凛,眼底闪过一丝决然,默念起《上清请神咒》,强行梳理体内乱窜的气息,死死压制住那要喷出口的心头血,鼓足气力,手中铁剑翻飞,“叮叮” 两声,两支箭矢被精准击飞。 请神咒毕,李澈发丝在寒风中肆意飞舞,娇柔的面容上满是苍白之色,周身杀气冲天,仿若实质。 “安心赶路,我护着你。” 李澈用脑门磕了一下杨炯后脑,语气坚定决绝。 杨炯重重 “嗯” 了一声,握紧了手中的雪杖,目光如炬,不断变换着路线,背着李澈奋力滑雪。 忠犬卫见状,手中长弓拉满,箭矢如雨点般向李澈射去。 李澈毫不畏惧,轻喝一声,铁剑在身前舞出一道密不透风的剑网,将所有箭矢尽数挡下。每一次挡箭,她的手腕都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手臂上的肌肉也因为过度用力而紧绷抽搐,但她的眼神却愈发坚定,没有丝毫退缩之意。 杨炯深知李澈此时定是用了什么秘法透支了自己的体力,这代价是什么杨炯不敢去想,也不愿去想。他此时唯一的信念就是带着李澈逃出这林海,再无其它。 李澈察觉到杨炯死死攥着自己脚踝的手,嘴角泛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心中再无遗憾。 就在这时,后方一忠犬卫驱赶着恶狗汹汹追来。李澈眼眸瞬间冷厉如刀,手中铁剑舞得虎虎生风,大开大合间,剑势凌厉至极。一只恶狗张牙舞爪飞扑而来,李澈瞅准时机,猛地挥剑刺出,恶狗身首分离,应声倒地。 紧接着,她手腕敏捷地一翻,迅速脱剑换手,运足力气猛地一劈,那束缚忠犬的缰绳刹那间被斩断。失去控制的忠犬四散奔逃,追兵的雪橇没了拉力,速度急剧下降。而后方的雪橇因惯性来不及停下,直直撞了上去,一时间,人仰狗翻,惨呼声不绝于耳。 杨炯目光如炬,手中雪杖紧握,时刻留意着忠犬卫的动向。见李澈持剑迎敌,他心领神会,趁恶狗和忠犬卫被李澈剑势吸引之际,挥动雪杖,狠狠戳向忠犬卫的雪橇缰绳与拉橇的恶狗。 每一下攻击都精准刁钻,恰到好处地配合着李澈大开大合的剑招,一时间,两人一攻一守,动作行云流水,宛如一体。 在他们紧密无间的联手攻击下,忠犬卫们渐渐招架不住。不是雪橇被雪杖破坏,就是恶狗被剑刺伤,场面愈发混乱,伤亡不断增加,原本汹汹而来的追击之势被成功遏制,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困境。 然而,随着战斗的持续,李澈那透支的体力彻底消散,她的动作开始变得迟缓,剑招也不再像之前那般凌厉。汗水湿透了她的衣衫,在寒夜中结成了一层薄冰,让她的动作更加艰难。 杨炯察觉到李澈的异样,焦急地问道:“梧桐,你怎么了?” “我没事,你专心点。” 李澈强忍着身体的剧痛,佯装平静地回应。 值此当口,一直在战场外围冷眼旁观的完颜撒离赫,就像一只蛰伏的猛兽,敏锐地捕捉到了战机。 他的目光紧紧锁住李澈,心中暗自思忖:这厉害的女子连续作战,体力怕是已经到了极限。想到这儿,他嘴角勾起一抹冷酷的笑意,缓缓拿起一把强弓,眼中寒光闪烁,毫不犹豫地捋箭上弦,稳稳瞄准了李澈。 此时的李澈,正与一名忠犬卫杀得难解难分。连续的高强度作战,早已让她体力严重透支,五感也变得迟钝起来。周围的厮杀声、呼喊声交织在一起,掩盖了那细微的弓弦颤动声,她丝毫没有察觉到侧方飞来的箭矢。 只听 “嗖” 的一声,利箭飞驰而至。 李澈只觉肩胛处仿佛被一记重锤狠狠击中,一股难以抗拒的巨力瞬间贯穿全身,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剧烈晃动起来。她的五指下意识地痉挛,手中的铁剑险些滑落。 李澈缓缓低下头,目光直直地落在那支没入肩头的箭矢上,瞳孔骤然收缩,眼中满是惊惶与难以置信。殷红的鲜血从伤口处汩汩涌出,浓稠的液体顺着箭杆蜿蜒而下,在惨白的雪地上溅开一朵朵凄厉的血花,染红了大片衣衫,在这冰天雪地中,显得尤为刺目。 “梧桐!!!” 杨炯眼见这一幕,目眦欲裂,拖着李澈的手止不住地颤抖。 “我…… 我没事。” 李澈强忍着疼痛,勉力挤出一丝笑容。 “别说话,我带你走,你绝对不会有事!” 杨炯咬着后槽牙,脚步不停,全力奔向不远处内卫做下记号的雪山。 李澈摇了摇头,看着周围逐渐围拢上来的忠犬卫,眼神中闪过一丝绝望,额头无力地蹭了蹭杨炯的侧脸几下,那动作满是轻柔,眸中尽是眷恋:“放我下来吧,每年五月记得带束瑞香花来看我便好。” 杨炯不语,只是一味地狂奔。 完颜撒离赫看着受伤的李澈和疲惫的杨炯,阴鸷数日的脸终现畅快的笑容:“杨炯,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老匹夫!看咱们谁先死!” 杨炯怒吼一声,摸出身上最后一枚轰天雷,点燃后奋力扔向那雪山脚的一棵树枝打结的松树之下。 完颜撒离赫还没来得及反应,轰的一声巨响便在松树根部响起,紧接着接连不断的爆炸声此起彼伏,直入雪山山顶。 几乎是同时,一阵沉闷的 “嘎吱” 声从山顶深处隐隐传来,这细微声响迅速汇聚、膨胀,最终化作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隆巨响。 山顶之上,积雪开始簌簌滑落,起初只是星星点点。眨眼间,这些雪粒便汇聚成股股雪流,如脱缰的野马般沿着山坡奔腾而下。雪浪越聚越多,越冲越快,裹挟着沿途的巨石、枯木,势不可挡。 “雪崩!!!” 完颜撒离赫的嘶吼划破冰天雪地,声线因恐惧而扭曲,他近乎疯狂地扯着缰绳,缰绳在他掌心狠狠勒出几道血痕,可他浑然不觉,一心只想调转方向逃离这场灭顶之灾。 忠犬卫不愧训练有素,他们齐声呼喝,动作娴熟地驱赶着头狗。头狗似通人性,发出急切的吠叫,引领着队伍,护送着完颜撒离赫全力奔逃,在雪地上留下一串杂乱而急促的脚印。 反观杨炯,他背着气息奄奄的李澈,在这生死攸关之际,竟不躲不闪,迎着那排山倒海般的雪崩直冲而去。 狂风裹挟着雪粒,如利刃般割在他脸上,他却目光坚定,脚下步伐不停。 待行到山底,杨炯一眼便瞧见了内卫事先找好的山洞。他咬紧牙关,双腿发力,借着雪橇的冲力,如离弦之箭般背着李澈直接冲了进去。 几乎是同一瞬间,雪崩沿山体汹涌而下,好似一头愤怒的巨兽,瞬间冲进洞口。强大的冲击力让整个山洞都剧烈摇晃起来,刚入山洞的两人直接被裹挟其中,直朝着山洞深处卷去。 杨炯双臂如铁钳一般死死抱着李澈,在雪浪的冲击下,根本无法起身。他心中焦急万分,正思索着脱身之法,突觉后脑一阵剧痛,眼前一黑,意识瞬间消散,彻底晕死了过去。 第433章 待花开 山洞狭长且昏暗,雪浪涌入,更显逼仄。 杨炯只觉浑身剧痛,意识如坠无尽深渊,昏沉不堪。他已分不清自己究竟醒来过多少次,抑或从未真正清醒。 杨炯试图驱使身体,从这汹涌雪浪中挣脱而出,可手脚却似被无形的枷锁禁锢,不听使唤,分毫难动。 他拼命想要睁眼,然而眼皮沉重得如同被巨石压着,无论如何用力,都无法撑开一丝缝隙。想要开口询问李澈的安危,喉咙却像被一只冰冷而有力的大手死死扼住,有话在喉,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唯有那脑中思绪,控制不住的涌荡,同李澈的相处的点滴,如同昨日一般,纷杂重现。 “我不是小豆芽!我有名有姓!我叫李澈”那清脆的声音,带着几分倔强,在他耳边回响。 “你不许拿我当小孩儿!”李澈那不服气的模样,仿佛就在眼前。 “你答应过我娘要照顾好我的!不许欺负我!”她那认真又带着撒娇的神情,清晰可见。 “姐夫最好了!”雀跃之态印刻脑海。 “等我生辰,我们要一起种下一株瑞香花!”她眼中闪烁着期待的光芒,至今仍历历在目。 “我饿了,我要吃长寿面!我就吃长寿面!”那任性又可爱的要求,仿佛是在山洞中回荡。 “每年五月,记得带一束瑞香花来看我!”那凄楚的模样,痛彻心扉。 …… 杨炯思绪翻涌,情绪如汹涌的潮水,难以平息。 当李澈那凄然眷恋的话语传入耳中,他内心的悲怆瞬间攀升至顶点,仿佛有无数重锤狠狠砸在他的心口,每一下都让他痛不欲生,几乎窒息。 杨炯的瞳孔缓缓充血,变得赤红一片,胸中憋着的那口气,像是积蓄已久的火山,瞬间喷发,直冲咽喉,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喊脱口而出:“梧桐!!!” 这声饱含深情与痛苦的呼喊,如同划破黑暗的利剑。紧接着,杨炯像是挣脱了那如影随形的梦魇,双眼猛地睁开,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逐渐回过神来。 可还没等他完全了解当下的处境,周身的冰寒便如同无数道钢针般,直直刺向他的全身。这突如其来的寒冷让他刚苏醒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震颤,大腿更是瞬间痉挛僵直。 “啊——!”杨炯怒吼出声,紧咬牙关,双手不顾一切地扑腾、攀爬,疯狂地向上刨雪。 在求生的意志和对李澈的担忧驱使下,他的动作越来越快,终于从那片几乎将他吞噬的雪浪中奋力爬了出来。 杨炯挣扎着起身,强自镇定焦急的情绪,从怀中胡乱地翻出火折子,用力一吹,那点点火光恰似破晓黎明,瞬间撕破黑暗,让杨炯得以借助着微弱的亮光视物。 “梧桐!梧桐,你在哪?你回答我!”杨炯举着火折子,一边呼喊李澈的名字,眼神更是在雪浪中不断搜寻。 杨炯脚步急匆,重新踏进涌入山洞的积雪,大声嘶吼:“梧桐!你别吓我?你听得见吗?你到底在哪?” “梧桐!我是姐夫,你回话呀!” “你若不说话,我以后再也不带你出来!” “你……你要急死我吗?” “梧桐!我……我离不开你呀!” …… 杨炯的呼唤语无伦次,身体上的巨痛和疲惫不断侵袭着他的意志,那失去李澈的绝望和恐惧之情溢满全身,杨炯大腿再次痉挛,一个趔趄,直接栽倒在积雪之中,再难起身。 “我……我在……”一声微弱声音自杨炯身边响起,听在他耳中如若惊雷炸响,让绝望的他瞬间清醒,追寻着那刚才声音的方向,双手疯狂地在四周刨雪。 “梧桐!梧桐!”杨炯语气中满是惊喜和焦急。 “我……我……”李澈那微弱的声音再次响起。 杨炯瞬间捕捉到那声回应。他强忍着周身疼痛,拼尽全力站起身,目光急切地循着声音的方向搜寻。 待确认方向后,他双手猛地抬起,用力插入积雪。指尖刚触碰到一丝柔软,他的脸上瞬间绽放出惊喜之色,随即手脚并用,发疯般地刨着雪。 终于,李澈的身影再次出现在眼前。 来不及多想,杨炯一把抱起不停呓语的李澈,脚步踉跄地朝着山洞深处奔去。抵达尽头后,他小心翼翼地将李澈放下,紧接着便开始着手生火。 杨炯自谋划进攻上京,对金国地图早就熟稔于心,他自知行事艰难,故而准备了不止一条退路,且分别交给安抚司和内卫各自准备。 在很早以前,杨炯就和杨文和讨论过,攻打上京不难,难的是如何撤退,从大方向上杨文和可以帮着准备谋划,可落实到具体细节,落到一山一林,一地一处,就只能杨炯自己准备。 所以,在撤退路线早已定下的情况下,那沿途的地貌地形自然要由内卫和安抚司疏通探查,在重要的节点,总要设下些许后路,以应对各种突发可能。 这座矗立在林海中的雪山,作为唯一的地标,被设置成后路也就不甚奇怪。 杨炯深吸一口气,目光在四周急切搜寻,很快便找到了内卫留下的火绒和木柴。 他手法娴熟地将木柴搭成规整的架子,又把火绒小心置于下方,随后拿出火折,腮帮子高高鼓起,猛地用力一吹,火折瞬间蹿出明亮的火苗。 杨炯赶紧将火苗凑近火绒,轻轻晃动,火绒先是冒出几缕青烟,接着慢慢变红,在他耐心的吹拂下,终于燃起了小小的火焰。 这星星之火逐渐蔓延,木柴也被成功引燃,暖烘烘的火光渐渐蔓延,驱散了山洞里的几分寒意。 杨炯将李澈重新抱到篝火前,这才能看清楚她此时的状况。 李澈那俊俏艳丽的面容,如今变得毫无血色,白得近乎透明,那如樱桃般水润的双唇,更是干裂起皮,一道道细纹触目惊心。 眉头轻蹙间,痛苦之色溢于言表,她紧咬的牙关,口中不停呓语,声音微弱却坚韧,恰似寒风中独自绽放的瑞香花,虽柔弱却傲然挺立,凄美得让人心疼,坚强得令人动容。 待看到她那早已被鲜血染红的衣衫,杨炯瞳孔猛地一缩,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紧。 只见那创口深可见骨,皮肉向外翻卷,森然的白骨在血肉模糊中若隐若现,周围的肌肉组织被撕扯得支离破碎,鲜血仍在源源不断地涌出,在她雪白的肩头上洇出一片触目惊心的殷红。 生死一线间,杨炯已无暇顾及诸多,他心一横,右手如闪电般抽出匕首,直接割向了李澈脖颈上的肚兜襻带。 襻带轻声而断,杨炯轻轻一拉,将肚兜扯出后,匕首翻飞,布料“嘶啦”一声被划成数条“绷带”。 紧接着,他一把捞起旁边的积雪,迅速融化成水,浸湿其中一条“绷带”。努力让自己颤抖的手稳定下来,缓缓靠近李澈那血肉模糊的伤口。 他的目光紧锁着李澈触目惊心的伤口,眼神里满是心疼与专注,每擦拭一下,都仿佛在擦拭自己内心的伤痛,小心翼翼地清理着伤口周围凝结的血块,全神贯注地进行清创。 此刻,命悬一线,什么无菌操作、什么男女有别,统统被杨炯抛到了九霄云外。他满心只有一个想法:先止血,先救她! 好在李澈的肚兜还算干净,勉强能当作清创包扎的材料,这让他稍稍松了口气。 擦拭完伤口,杨炯手忙脚乱地翻找止血创药,毫不犹豫地将药粉均匀地撒在伤口上。随后,他双手稳稳地拿起布条,一圈又一圈,用力且仔细地包扎。 包扎完毕,杨炯见李澈眉头拧成了一个死结,痛苦之色愈发浓重。他猜不透,这是伤口的剧痛在作祟,还是方才擦拭伤口的冷水带来的刺激。但他能真切地感受到,怀中的李澈正止不住地剧烈颤抖,这凄惨可怜的模样如同一把尖锐的刀,一下又一下刺痛他的心。 来不及多想,杨炯双手稳稳地托起李澈的身体,小心翼翼地褪去她那件沾染着鲜血、被雪水浸透的外衣,每一个动作都轻柔得如同对待稀世珍宝,生怕加重她的痛苦。 紧接着,他又迅速解开自己的内衬,将带着自己体温的衣物轻轻披在李澈身上,而后紧紧把她拥入怀中,一步一步朝着篝火挪去。 洞内火光跳跃,两人紧紧相拥,杨炯牢牢握住李澈的手,轻声呼喊:“梧桐!梧桐!” “嗯~~~!”李澈轻嘤一声,眼皮动了数下,可那清澈的眼眸却怎么也睁不开。 杨炯见此,心下焦急,声音不免有些急促:“梧桐,你不许睡,你若是不听话!以后我再也不给你做面吃!” 李澈听了这话,身躯猛的一颤,大眼睛缓缓睁开,满是凄楚和幽怨:“你……你欺负……我。” 杨炯对上李澈那眼眸,心下一惊,不知是因火光昏暗还是错觉,杨炯只觉得李澈那清澈若潭的眼眸,此刻竟然多出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涟漪,这眼神杨炯太熟悉了,看得他心下一惊,一时间愣了原处,不知所措。 李澈见杨炯如此,轻抿薄唇,轻声道:“抱紧我,我冷!” 杨炯轻叹一声,将李澈抱得更紧,只是眼睛却再也不敢凝视李澈的眼眸,只是盯着篝火,开口问道:“你感觉怎么样?可有暗伤?” 李澈轻轻摇头,扯出一丝微笑,看着自己肩头熟悉的“绷带”,面色一红,恰似瑞香沐雨,娇艳欲滴。 她深吸一口气,面色更是苍白,眼底满是眷恋和不舍,却又是下了极大的决心,开口道:“我靴子里进了雪,不舒服!” 杨炯听了,毫不犹豫地将她的靴子脱下,退下她那早就湿透的锦袜,一同送到篝火旁,仔细地帮她烘烤起来。 李澈见此,惨白的面色透出一抹别样的嫣红,双手攥紧,声音轻颤道:“我……我脚……好冰。” 杨炯听了这话,心下一沉。他深知,涌泉穴乃是阳气生发之地,而李澈身为内家高手,如今却言脚冰,这无疑表明她已无法顺畅地梳理和提用体内气息。 念及此,杨炯将她的腿弯曲起,将那双气韵出尘,湛然莹澈的莲足放入自己小腹,待那一丝冰寒传来,杨炯的心猛的一揪,看来她的暗伤远比自己想象的还要严重。 李澈感受到杨炯正不断用手摩擦给自己脚底取暖,感动和羞涩溢满心头,仿佛那全身的疼痛都随着杨炯的动作而减弱了几分。 此刻,她的内心被满足感填得满满当当,思绪不由自主飘回到下山后的时光。 虽说父母离世成了李澈心底无法愈合的伤痛,但身边的人都对她关爱备至。尤其是这个坏姐……坏人,看似没个正形,却总带着她干些新奇有趣的事儿。 他们一起捣鼓起热气球,在蓝天白云下肆意欢笑;亲手为她煮长寿面,让她重新有了家的温暖;还一同在雪地里滑雪共舞,刺激又甜蜜。他对她的好,近乎宠溺,这些点滴都让李澈沉醉其中,满心欢喜。 师父曾教她,人要懂得知足。 李澈心里清楚,人生难免留有遗憾,现当下,她真切感受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幸福。这种感觉像冬日暖阳,暖到了心底,让她打从心底觉得,自己已然拥有了很多,足够了。 这般想着,李澈扯了扯杨炯的衣领,让他直视着自己的眼睛,随即语气中满是坚定的问道:“你知道了?” 杨炯对上她那明亮的眼眸,神色复杂,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 李澈得到了想要的答案,释然一笑,幽幽道:“我不想死在这里,不然以后收不到你的花,我会很伤心。” “不会的!这里是林海唯一的雪山,距离蒲与路只有五十里不到,等你的衣服烤干,我就带你离开,绝不会让你出事。”杨炯这郑重回应,眼底满是坚定之色。 李澈轻轻摇头,抓住杨炯的手紧了又紧,突然有些哀伤,开口问道:“你会忘了我吗?” “别说傻话!” “你什么都知道,那就该正视李澈。你最疼我了,不该让我留下遗憾。”李澈神色郑重,眼眸波澜涌动。 “我……我永远不会忘记你,永远!” “我是谁?” “妹妹。” “你想好再说,这可能是你我最后……” “梧桐。” “你!这就是你给我的答案?”李澈语气中满是气闷,眼眸黯淡无光,凄楚又幽怨。 杨炯被她这眼睛看得心乱如麻,心痛如搅,知道李澈大概是因为催动秘法透支了生命,此时的李澈急需一个活下去的信念。 这般想着,杨炯再没丝毫犹豫,右手轻轻握住她脚踝上那串精致的瑞香脚链,目光柔和而坚定,话语中满是期许:“瑞香花从种下到茁壮成长,需要时间沉淀。 五年后,它的树冠才会渐渐变得丰满,枝条愈发繁茂。到那时,花开满枝,繁花似锦,香气扑鼻,壮丽非常。 今年五月,咱们一起种下一棵,往后的日子,就静静等它盛放。 五年之后,定能花开如愿。” 李澈静静地听他说完,轻叹一声,开口道:“我怕是等不到……” “不会,我答应过姨娘和你姐要照顾好你,决不会让你有事!”杨炯郑重而言。 李澈苦笑摇头,挣扎着起身,将自己的双足取出,握着杨炯的手,重新放在那脚链之上,目光炯炯的盯着他:“你知道这不是我要听的话。” 杨炯哪里不知道她这话中深意,神色复杂的看着李澈,有口难言。 “你不回答,那我来问你!你告诉我,若没有对我娘和我姐姐的承诺,你还会对我好吗?”李澈语气平淡,握着杨炯的手却紧了又紧,那脚踝上的银链轻微震荡,不时触碰着杨炯的手,让他心乱如麻。 “哎!梧桐,你明知道为何还要问?” “我以前不懂,现在我什么都明白了,你这样敷衍我,是有意欺负我吗?”李澈冷着脸,眼眸满是质问,那神态模样一时间让杨炯一愣,仿佛眼前人真的一瞬间长大了一般。 杨炯盯着她的眼眸良久,那狠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终是如实回道:“我面对的是李澈,非是旁人。做任何事都是发自本心,没有承诺也会如此。” 李澈听他不再遮掩的话语,绽出一丝微笑,看着已经干透的鞋袜,轻声道:“带我离开这吧,这里又冷又黑,我不喜欢。” 杨炯郑重点头,神情凝重而坚定。他小心翼翼地将李澈的鞋袜重新穿好,动作轻柔缓慢,生怕弄疼了她分毫。随后,又拿起那件满是血污的衣服,轻轻为她套上,每一个动作都饱含着无尽的怜惜。 他半蹲下身,稳稳地将李澈背在背上,李澈那虚弱的身躯紧紧贴着他后背,紧紧抱住她此刻唯一的支撑依靠。 杨炯深吸一口气,双手用力,开始刨开洞口堆积的积雪。 不多时,洞口被刨开了一条通道,杨炯背着李澈,一步一步艰难地走出山洞,走下山坡。 寒风如刀割般刮过他们的脸庞,漆黑的夜色笼罩着四周,仿佛是无尽的深渊。杨炯没有丝毫犹豫,他辨明了方向,朝着西北方毅然前行。 他们的身影在雪夜中显得如此渺小,却又如此坚定。那沉重的脚步声,踏在积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在寂静的雪夜里传得很远很远。 渐渐地,他们的身影越来越模糊,最终被黑暗彻底吞没,只留下一串深深的脚印。 第434章 猜谜语 <特别鸣谢:tijin的大神认证,本章7千字,特此加更!> 雪夜昏曚,天地静谧非常。 杨炯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雪中趟行跋涉,第一次感觉五十里的路途是如此的艰难,蒲与路是如此的遥不可及。 自从修习武艺后,杨炯明显感觉自己的体力有了质的飞跃,后又历经数次恶战,身体素质更是远超常人。 然而,这一次,他先是在雪地里滑行整整一天一夜,紧接着又被雪崩造成的雪浪裹挟、冲撞。 如今,他的双腿像灌了铅一般沉重,每迈出一步都要使出全身的力气。双腿不时传来剧烈的痉挛,疼得他直冒冷汗。 不仅如此,他全身多处受伤,后脑被磕碰处不时传来昏沉之感,让眼前的世界也变得模糊不清。他的意识开始渐渐涣散,有好几次都差点跌倒在这冰天雪地中沉沉睡去。 杨炯心里清楚,李澈此刻身体暗伤遍布,生命正飞速消逝,气息更是微弱得随时都可能停止。这正是修炼内家功夫的隐患所在,一旦气息无法得到及时梳理与引导,便会肆意侵入脏腑,旦夕而亡。 于杨炯而言,李澈身上承载的不仅是对皇后许下的郑重誓言,更有对她姐姐们的承诺。如今,他还知晓了这丫头藏在心底的心思,这使得他对李澈的情感愈发复杂难辨。 可眼下,杨炯根本无暇顾及这些纷繁情绪。他脑海中只有一个坚定信念:这朵纯洁无暇的“瑞香花”,绝不能在自己手中枯萎凋零,绝对不行! 这般想着,杨炯猛地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将李澈的身子往上托了托,生怕她失去意识而摔倒。随后,他双臂紧紧环住李澈的大腿,左手在腹前稳稳抓住她的脚踝,将她整个人牢牢固定在自己上身,一步一步艰难地在雪地中前行。 此时的李澈时昏时醒,口中呓语不断。 “一定要五年吗?今年栽下,明年五月就十三年了!” “我好饿,好想吃长寿面。” “我娘……她扫完月亮了呢。” “坏姐……坏人,你总是欺负我。” “千万不要忘了我。” …… 杨炯听着她这些看似混乱的话语,不知该如何接话,只一味地赶路,左手握着那脚踝上的银链又紧上了几分。 许是杨炯握着她的脚踝有些用力,李澈悠悠转醒,气息微弱的呢喃相询:“你……你明知我想听什么,为什么不说给我听?” “你想听就坚持住,待瑞香花开五次,我便说给你听。”杨炯咬着牙,沉声哄骗。 “你说过不再骗我,在江华你就骗过我一次,这次又要骗我!”李澈语气中满是幽怨,身躯也跟着颤抖了起来。 杨炯见她情绪激动,赶忙用力箍住她大腿,语气无比郑重:“我不骗你。” “那为什么……现在……不说给……”李澈抱着杨炯的脖子更紧了,话语中都带着些哭腔。 杨炯虽看不见李澈的表情,可听见她这无比伤心哀怨的语气,心下焦躁难耐,五味杂陈,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更能消、几番风雨,匆匆春又归去。惜春长怕花开早,何况春花无数。” 李澈虽然看得都是些道经,可这词通俗易懂,寓意明显,她又身在其中,岂能不明白杨炯是什么意思。 她眉头轻蹙,三分哀怨,七分惆怅的回应道:“君且住,人说道、天涯芳草迷归路。怨春花早,算只有殷勤,杨边瑞香,尽日惹飞絮。” 杨炯没想到李澈这般直白,无奈劝道:卿莫误,岂不见、红男绿女皆尘土!情愁最苦!休去暗伤情,春光正在,万山千山处。” 李澈气急,声音颤巍巍的提高了几分,怒问回道:“闺门事,准拟佳期又误。瑞香无人可触。纵遍千山万水路,脉脉此情谁诉?” 杨炯听了李澈这饱含幽怨的话,瞬间一个头两个大,知道李澈性子倔,也就不再多言,只背着她默默赶路。 李澈说出这些话,已是鼓足了全部的勇气,见杨炯如此,便也不再逼他,缓缓闭上眼眸,轻轻动了动自己的脚踝,确认还在杨炯手中后,也就释然,满足的打算沉沉睡去。 此念一起,脑中那股困意如潮水般袭来,呼吸一次比一次缓,体内气息失去了束缚,更似狂流窜冲撞,眼看着就要冲入李澈的心腑。 恰在此时,李澈突然打了个寒颤,一股诡异森冷的杀意直冲入她心海。她猛地睁眼,心脏狂跳,下意识抬头望去。 只见侧方一棵高大的雪松之上,黑暗中闪烁着一双幽邃的绿光,正死死地盯着低头艰难赶路的杨炯。那绿光仿若活物,察觉到李澈的目光后,瞬间躁动起来。 紧接着,一个黑影从树上飞速跃下,在雪地上如黑色闪电般疾驰跳跃,几个呼吸间便朝着他们迅猛扑来。 “小心!!!”李澈惊恐地大吼,声音在这冰天雪地中显得格外凄厉。她用尽全身最后一丝力气,紧紧抱住杨炯,带着他重重地摔倒在地。 杨炯早已精疲力竭,全靠心底那口气硬撑着,才能在这冰天雪地中蹒跚前行。李澈这突如其来的一拽,让惊慌失措的他瞬间没了支撑,双腿一软,再难起身。 还没等杨炯缓过神,一道黑影裹挟着凌厉的劲风,从他头顶呼啸而过。那一瞬间,杨炯清晰地捕捉到一双幽邃的绿眸,森冷的目光仿佛能洞悉他的灵魂一般。 紧接着,寒光闪烁的锋利爪子映入眼帘,让他头皮发麻。刹那间,“猞猁”两个字如惊雷在他脑海中轰然炸响,恐惧瞬间攥紧了他的心脏。 几乎是本能反应,杨炯眼眸瞬间血红,肾上腺素急剧飙升,迅速将李澈护在身后,抽出她的铁剑,死死盯着眼前这阴视眈眈、来回巡弋的猞猁。 只见这畜生如猫似虎,身长三尺三寸,身姿修长矫健,浑身散发着凶戾的气息。那足有四十斤重的身躯,粗壮且充满力量,每一块肌肉都紧绷着,仿佛随时准备发动致命攻击。 棕褐色的皮毛黯淡无光,四肢较长,坚实有力,尾巴短粗,像一条随时准备抽打的钢鞭,尾尖钝圆,尾端那一抹纯黑色或褐色,更添几分野蛮。 尤为醒目的是它耳尖上耸立的黑色簇毛,在雪地里更显诡异恐怖。此刻,它的绿眸中闪烁着嗜血的光芒,死死盯着杨炯和李澈,嘴里发出低沉的嘶吼,露出尖锐的獠牙,不断游弋着和杨炯对峙。 “梧桐,小心了!”杨炯低声嘱咐一句,将腰间的匕首塞给李澈防身,自己则拿着李澈的铁剑,全身紧绷的盯着这畜生那幽冷的眼眸。 李澈死死握住匕首,努力平复着体内气息,想要不顾一切的提起一丝气力,可却怎么也调动不了分毫。 无奈,李澈扫了那猞猁几眼,急声提醒:“注意它的后腿发力处,以此判断这畜生的进攻方向,不要跟它比速度,前招防守,预判它的落点,后藏杀招。” “好!”杨炯重重点头,心中激愤不已。 这猞猁看杨炯的眼神,分明是充满了激动和渴望,一看就是饿了不少日子,这畜生别看体型不大,可却常以狍子、岩羚羊、麝为食,冬季食物匮乏时甚至能捕猎大型动物。 猞猁显然对眼前的猎物垂涎不已,后腿猛的一蹬,刨出一层积雪后,极速向杨炯扑来。 杨炯早有防备,目光紧紧锁住猞猁后腿发力处,在它跃起的瞬间,侧身一闪,手中铁剑顺势挥出一道弧线,直砍它腰腹。 猞猁在空中灵活地扭转身体,轻易避开了杨炯的攻击,落地后迅速调整姿态,再次弓起身子,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咆哮,那幽绿的眼眸中满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凶狠。 “它每次进攻前,后腿都会提前紧绷,注意观察!”李澈强撑着虚弱的身体,在一旁急切地提醒道。 她的声音因体力不支而略显沙哑,但眼神却异常冷静,死死盯着这畜生,尽自己所能想要给杨炯提供帮助。 杨炯深微微点头,平复了一下因紧张和疲惫而紊乱的呼吸,他知道,此刻自己每一个判断和动作都关乎着他和李澈的生死,绝不能有丝毫懈怠。 猞猁不给杨炯丝毫喘息的机会,后腿发力,猛的一窜,再次发动攻击。 这一次它改变了策略,不再和杨炯正面相对,而是在雪地上快速奔跑,绕着杨炯和李澈打转,速度之快,让人眼花缭乱。 杨炯不敢有丝毫分神,他的目光紧紧跟随猞猁的身影,手中铁剑竖起,随时准备应对它的突袭。 突然,猞猁绿眸一闪,毫无预兆地从杨炯左侧跃起,锋利的爪子在空中探出,寒光四射,直戳杨炯脖颈。 杨炯迅速转身,长横铁剑在喉,“铛”的一声,利爪和剑身相撞的声音在寂静的雪夜中格外刺耳,巨大的冲击力震得杨炯手臂发麻,连连后退。 猞猁一击未中,却借着反弹之力,迅速向后跳开,再次隐入黑暗之中。 杨炯喘着粗气,感觉自己的体力已经所剩无几。若是以前,就这么个畜生,杨炯几个纵身就能结果了它,可如今全身无力,脑袋昏沉,还要留心保护身后的李澈,只能被动防守寻找反击的机会。 李澈看着杨炯因剧烈喘息而不断颤抖的背影,心中满是担忧和愧疚,她心思电转,提议道:“我们不能一直这样被动防守,那畜生太聪明了,它知道我们没了力气,想慢慢将我们熬死,得想个办法主动出击。” 杨炯看着躲藏在树上的猞猁,对李澈的判断无比认同,当即目光在雪地上快速搜寻着,试图找到一个可以利用的地形或物件。 突然,他瞥见不远处有处光滑硬实的雪面,一个大胆的计划在他心中悄然形成。 “梧桐,等会儿我把它引到那雪面附近,那里地面光滑,只要那畜生摔倒,必死无疑!”杨炯沉声对李澈说道。 李澈明白了杨炯的意图,她用力点头回应,死死握住手中的匕首,尽管她知道杨炯告诉自己计划是为了让自己安心,尽管她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根本帮不了杨炯分毫,但她还是想拼尽全力试试,算是自己临走前最后的保护。 杨炯此时的注意全都力集中到猞猁身上,见它藏在树上,幽冷的盯着自己的动作,随时准备再次发动攻击。杨炯知道事不宜迟,当下微微背身,佯装逃跑,突然脚下一滑,踉跄着就要摔倒。 猞猁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机会,它眼中闪过一丝兴奋,后腿紧绷,一个弹跳下树,几个纵跃便再次向杨炯扑来。 就在猞猁快要扑到杨炯身上时,杨炯突然转身,奋力一砍,铁剑直砍向它腰腹。 那猞猁显然也对杨炯有所防备,头颅向下一矮,尾巴一夹,整个身子极速下落,眼看着就要侧身而逃。 杨炯对李澈的话铭记于心,先招佯攻,后招藏杀。 只见杨炯原地猛的侧身,半身旋转,借势猛的飞出一脚,正踢在猞猁的腰腹之上,直接将它踢到了不远处的雪面之上。 猞猁刚一落到雪面就滑行一丈有余,它那爪子疯狂地刨动,想要扣住地面起身,可这雪面光滑非常,猞猁连续几下都没能止住滑动的速度,根本站不起身子。 杨炯抓住这个机会,快速冲向猞猁,手中铁剑高高举起,朝着猞猁狠狠刺去。 猞猁在雪面上疯狂挣扎扑腾,不断躲避杨炯的劈砍。但见它的身体左右扭动,爪子前后扑刨,让杨炯的攻击一次次落空。 杨炯心急如焚,他知道如果不能现在宰了这畜生,等猞猁重新站稳脚跟,两个疲弊之人将必死无疑。 就在杨炯心焦气躁之际,无意间同李澈的目光交汇在一处。 只一瞬,他们仿佛心意相通,无需言语,彼此都明白了对方的想法。 杨炯不再多想,咬了咬牙,长剑前刺,合身扑向了雪面上已经起身的猞猁。 那猞猁被这一脚踢出了凶性,见杨炯不要命的扑向自己,胸膛更是暴露无疑,猞猁毫不犹豫,四肢奋力一跃,直接奔刺向杨炯的胸膛。 杨炯见此,眼底闪过一丝狠厉,那刺出的一剑迅速侧偏插入雪地,停住前冲的身体后奋力侧开前胸要害。 猞猁锋利的爪子准头失偏,直刺入杨炯的手臂,鲜血瞬间喷涌而出。杨炯强忍着疼痛,全力一甩,将猞猁朝着李澈的方向甩飞了过去。 猞猁在空中翻滚了几圈,见到前路的李澈后,嘶吼着朝李澈扑了过去。当猞猁扑到她面前的瞬间,李澈用尽全身力气,出手如光似电,将匕首狠狠刺进了猞猁的前胸。 猞猁的身体猛地一僵,四肢剧烈扑腾。 李澈与猞猁本就不远,为求一击必杀,她将匕首藏于袖口,紧紧环抱在胸前,全身的气力都凝聚在这孤注一掷的攻势上。 猞猁遭受致命一击,濒死之际疯狂挣扎,后脚猛地踹向李澈胸口。这一脚看似力道不大,可对强撑着最后一口气的李澈而言,却如同重锤轰顶。 刹那间,她只觉胸口气血翻涌,一直强压在胸腔的那口心头血再也抑制不住,“噗”地喷溅而出。 随着这口血吐出,李澈浑身的气力也被一同抽干,身躯一软,直直瘫倒在雪地上。 杨炯见此,双目赤红如鬼,几近癫狂。顾不上手臂的伤痛,全力跑到李澈身边,一剑将地上抽搐的猞猁斩首后,抱起李澈大声呼喊:“梧桐,你怎么样?” 李澈虚弱地睁开眼睛,看着杨炯,嘴角露出一丝微笑。“我们……我们又赢了呢。” “是!我们联手,从未输过!这次也一样!梧桐,你一定要撑住!我带你回家,我们这就回家!”杨炯的声音颤抖,语无伦次地重复着,像是在给李澈打气,又像是在给自己壮胆。 他慌乱地想要起身,可双腿却似被钉在地上,怎么也不听使唤。不知是被李澈那濒死的模样惊得失了方寸,还是之前与猞猁的恶战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杨炯刚踉跄着站起来,膝盖一软,便又重重地摔回雪地。 可他仿若不知疼痛,手脚并用地爬起来,再次尝试,却又再次摔倒。连续数次,他屡倒屡起,样子狼狈至极,却透着一股不顾一切的疯狂。 李澈看着杨炯这般模样,心如刀绞,像是有一块巨石狠狠碾压着心脏,痛得几乎要停止跳动。泪水不受控制地疯狂涌出,模糊了视线,紧接着,一口鲜血从她口中喷出,溅落在身前洁白的雪地上,开出一朵触目惊心的血花。 杨炯见此,整个人呆愣在原地,旋即死死抱着气息奄奄的李澈,再不顾及其他,大声吼道:“李澈,我舍不得你!我离不开你呀!” 李澈听了这话,气息一滞,愣愣的看着杨炯,努力扯出一丝微笑,轻轻抬起手,摩挲着杨炯的眼角:“别这样,好丑!” 杨炯用力点头,手臂紧紧箍住李澈,仿佛这样就能将自己的力量传递给她。 他的声音沙哑干涩,近乎哀求般说道:“你一定要坚持住,咱们还有好多好多事没做呢!你忘了吗?我还答应过要帮你成为道门魁首,莲花山的美景咱们还没一起看过,你那么久没见师父,他肯定也日日夜夜都在念叨你,盼着你回去呢。” “你撑住,我这就带你回家,回咱们的家。”杨炯的语速很快,话语里满是焦急与慌乱,他不断地说着,像是生怕一旦停下,李澈就会离他而去,“还有,我还欠你一碗长寿面呢。我记得你说饿了,等回去,我亲手做给你,咱们一次性吃个饱,好不好?你想吃多少我就做多少。” 李澈听着杨炯这一番语无伦次却又饱含深情的话,泪水决堤,哭得愈发凶了。她的身躯剧烈颤抖着,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急促的咳喘,仿佛要将心肺都咳出来。 看着李澈这副模样,杨炯只觉眼前一黑,整个人仿佛坠入了无尽的深渊,绝望如汹涌的潮水,将他彻底淹没。 他的手颤抖着抚上李澈的脸,试图为她拭去泪水,可自己的眼泪却不受控制地砸落在她的脸上,分不清究竟是谁的泪。 “你……你别哭……我……我不要你哭!”李澈泣不成声,死死抱着杨炯,那眷恋和不舍之情溢满全身。 “好!好!我全听你的,咱们都坚持住!我带你回家!”杨炯胡乱的抹了一把脸,作势就要再次起身。 许是情绪激荡到了极点,又或是早已油尽灯枯,杨炯刚有动作,大腿便像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攥紧,肌肉瞬间痉挛,僵直得如同两块铁板,钻心剧痛沿着神经直冲天灵盖。 此前后脑受伤带来的眩晕感还未消散,这阵剧痛更是雪上加霜,他眼前一黑,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晃,差点一头栽倒在雪地里。 李澈瞧着杨炯这般痛苦的模样,心好似被无数尖锐的针狠狠刺中。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死死抱住杨炯,泪水汹涌而出,哭得肝肠寸断,满是绝望地哀求:“我下山的时候,心里就一直堵得慌,没有一点开心。现在,我……我只想开开心心地走……你连这个都不答应我吗?” 杨炯听到这话,如遭雷击,呆立当场。 他看着怀中气息微弱、泪流满面的李澈,只觉心脏刹那间停止了跳动,随后碎成了齑粉,被这东北的冷风卷得无影无踪。 李澈的泪水肆意流淌,浸湿了杨炯的前胸,那滚烫的泪珠仿佛带着蚀骨的寒意,一路渗进他的心底,浸湿了他的灵魂。 杨炯深吸一口气,胸腔剧烈起伏,努力扯动嘴角,试图挤出一丝微笑,可那笑容却比哭还难看。 他重重地点头,每一下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声音沙哑却坚定:“好,咱们都要开开心心。” 李澈见他答应了自己,抬头看着他那努力压抑情绪的模样,心中凄苦难捱。她知晓,杨炯是为了让自己安心,才这般强撑着情绪。 念及此,李澈努力做出个鬼脸,眉眼弯弯,嘴角扯出夸张的弧度,一如两人初见时的调皮模样。 杨炯见此,努力配合着她,扯出一丝微笑,装作被她逗得开怀。 “演技真差,那什么斯基的方法派你一点没得真传。”李澈打趣一句,见杨炯不回应自己,便轻声道:“咱们猜谜语吧!” “好!”杨炯重重点头,将李澈的手紧紧握住,微笑着问:“你说青蟹跑得快,还是红蟹跑得快?” 李澈听了,想起江华海边的那日情景,泪水瞬间决堤,却依据装作认真思索的样子,故意说错答案:“是红蟹。” “嗯~~~”杨炯轻轻摇头。语气温柔无比,“红蟹都已经煮熟了,怎么还能跑呢?” 李澈装作因没猜对而懊恼,复又反问道:“为什么人总是先看到闪电,后听到打雷呢?” 杨炯摇摇头,学着那日海边她的模样,疑惑道:“是不是闪电比打雷速度快啊?” “错啦,因为眼睛长在前面,耳朵长在后面呀。”李澈泪水不断,努力微笑,却怎么也扯不动嘴角。 “你乱讲!那我问你,是拳头打人疼,还是脚打人疼?”杨炯语带微笑,哽咽再问。 “那……肯定是……人最疼呗。”李澈气息渐弱,轻轻抬起手,想要在杨炯的肚子上打一拳,却因气力渐消,只是牵动了一下衣角。 杨炯见此,想要言语,却怎么也说不出话,只死死抱着李澈,心如死灰。 “我……我不喜欢现在……的发髻……你……帮我……同心髻!”李澈声音几不可闻。 杨炯重重点头,轻轻打散她发髻,动作轻柔小心,着手给她梳就一个只有新婚后才可挽的同心髻。 一边动作,一边柔声说话:“瑞香不喜水,要种在高处。” “嗯。”李澈点头,柔声回应。 “长寿面要多吃,寓意好。” “嗯。”李澈小声呓语。 “回家的路远,你要跟紧我!” 李澈无声,气息渐消。 杨炯身躯剧震,颤抖着双手将同心髻最后一个发结打好。牢牢抱着李澈的身躯,张大着嘴,想要呼喊,想要诉说,可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那悲怆之感,将他彻底淹没,让他陷入了无尽的黑暗与绝望之中。 脑海中,与李澈相识相知的过往如走马灯般一一闪现,那些美好的回忆此刻却成了最锋利的刀刃,一刀一刀割着他的心,眩晕感如潮水般涌来,一波接着一波,让他的意识渐渐模糊。 突然,一股热流涌上喉头,他再也抑制不住,“噗” 的一声,狂喷出一口鲜血,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整个人直直地向后倒去,与李澈紧紧相拥着,倒在了这冰天雪地之中。 斯时斯刻,天光破晓,马蹄如雷。 完颜菖蒲高坐马上,一袭华贵锦袍在凛冽寒风中猎猎作响,肆意张扬,她眉眼如画,神色间尽是华贵温婉。当视线触及雪地里相拥的两人,瞳孔猛地一缩。 来不及多想,完颜菖蒲身姿矫健,脚尖轻点马镫,一个利落的翻身便轻盈落地,动作一气呵成,潇洒至极。 落地后,她脚下不停,急趋至两人身前,玉手轻抬,分别探向杨炯和李澈的鼻下,感受到两人还有气息,心下稍安。 旋即,完颜菖蒲双手同出,稳稳抓住两人的手腕,指尖搭在脉搏之上。她眉头轻颤,脸上的神色愈发凝重,随着时间缓缓流逝,那眉头越皱越紧,眼中的忧虑也愈发浓重。 来不及做过多思索,完颜菖蒲放下两人手腕,大声下令:“快!原地扎营警戒!我要救人!” 第435章 生花春至 菖者,百草之先生者也,花开余月,春之末尾,其后百花盛开,若春又至。 完颜菖蒲独立帐中,青丝无风自动,周身气息流转如江河奔涌。 但见她纤纤玉指捻定三寸银针,眸光如电扫过李澈周身要穴。忽听她一声清叱,三缕寒芒破空而出,百会、膻中、气海三处大穴应声震颤,霎时间帐中气机翻涌,竟将那烛火都压得明灭不定。 她足踏九宫方位,左手三针疾弹,太渊、内关、足三里三穴立时没入寸许银芒。 李澈四肢忽地绷直如弓,因这三根锁门针封闭气血,周身气息竟在皮下游走如龙,清晰可见。 完颜菖蒲更不迟疑,右手银针起落如流星赶月,直刺肺经要枢;左手银芒激射似风荡云海,肝俞穴针入三分即发龙吟之声;手腕翻转间肾俞针已透衣而入,针尾颤动不休,隐隐带风雷之音。 九针既出,帐中烛火仿佛都跟着窜高了几分。 完颜菖蒲额间细汗未及坠落,双掌已翻作赤红。但见她沉腰坐马,三枚金针在指间嗡鸣不止,针尖竟似泛起寸许青芒。 “九转回阳!“清喝声中,左掌灵墟穴针如游龙探海,针尖甫入穴道,李澈身躯一震,激喷一口黑血,气喘如牛。 完颜菖蒲动作不停,右掌神封针随势而发,针走偏锋斜挑天突,李澈瞬时一滞,气息渐缓,呵气趋平。 最后天池针破空时带起裂帛之声,针入穴道寸半,李澈喉间忽动,再呕一口鲜血,落于衾褥,红若寒梅。 完颜菖蒲鬓发散乱,脚步略显踉跄,待见李澈面上已现血色,胸口起伏渐趋平稳,将李澈手脚上的三根锁门针捻取而出,触之手温,渐趋温热,心下大定。 轻轻拂去额头被汗水黏住的发丝,脚步虚浮的走向杨炯,语气复杂的骂道:“你是真不怕死,镇南侯亲自诱敌,全天下恐怕也就你敢这么干。” 这般说着,完颜菖蒲手上的银针却是不停,动作麻利地在杨炯脑袋上快速扎下数针,紧接着,她柳眉一挑,眼神中闪过一丝决然,猛地抬起手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击杨炯肋下三寸之处。 杨炯只觉一股大力袭来,胸口陡然一闷,仿佛被一块巨石狠狠压住。紧接着,他下意识地张嘴,一口浊气从胸腔深处缓缓呼出。 随着这口浊气吐出,他的眼眸也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着缓缓睁开。 完颜菖蒲见他苏醒,先是如释重负地长舒了一口气,随后又像是想起了什么,美目圆睁,语气中带着些嗔怒与埋怨,冷冷道:“若不是我,你们俩都得冻死在这冰天雪地之中!” 这般说着,她理了理有些凌乱的发丝,抬手将写好的药方递给帐外候着的女卫,动作轻柔却又透着几分疲惫。回身时,她脚步略显虚浮,依靠在案几旁,缓缓交叠起双腿,双臂环胸,微微喘息着,刚刚因全力救治的疲惫尽显无遗。 杨炯听着这熟悉的语气,待看清是完颜菖蒲后,满心的感激和惊喜瞬间被担忧冲散。他来不及说话,眼神慌乱地四处搜寻,终于在床边找到了李澈那单薄的身影。 他的心猛地一紧,不顾自己虚弱的身体,踉跄着朝李澈爬去。好不容易爬到近前,努力抬手,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着,缓缓凑近李澈的鼻下。 杨炯太想知道李澈的情况,可又害怕面对那个最坏的答案,手指就那么僵在原处,抖个不停。 完颜菖蒲从未见过杨炯这般茫然失措的样子,不禁微微一怔。她顺着杨炯的目光,看向躺在床上的李澈,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难辨的神色,似是感慨,又似是艳羡。 随后,她收回目光,轻抿丰唇,冷声回道:“死不了!” 杨炯听到这句话,悬在半空的心瞬间落了一半,但仍将信将疑的将手指缓缓落下,当真切地感受到李澈那温热且平稳的呼吸时,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彻底松懈。 刹那间,喜悦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涌上心头,之前压抑在心底的悲怆,也如破晓的曙光冲破厚重云层,阴霾瞬间消散。他只觉全身的力气都回来了,每一寸骨骼、每一条肌肉都在欢呼雀跃,连昏沉的脑袋也一下子变得无比清醒,望向李澈的眼神中满是劫后余生的庆幸。 杨炯深吸一口气,缓缓起身,站直身子后,拱手抱拳,无比郑重道:“完颜姑娘!救命之恩,没齿难忘,但有驱使,绝不推辞!” 完颜菖蒲白了他一眼,冷声质问:“以前叫哎,救了你的命就开始叫完颜姑娘了?你倒是够市侩!” 杨炯也不知道哪里惹了她,面对她的冷嘲热讽,只得试探性地唤道:“菖蒲?” 完颜菖蒲冷着脸,对杨炯的呼唤并不回应,眼眸中满是复杂。 杨炯见此,哪还不知道她意思,打杆随上,直接开口问道:“流萤,你怎么会在这?” 完颜菖蒲见他识趣知情,轻哼一声,忍不住揶揄道:“我要是不来,你早死了!” “呃……”杨炯一时语塞,对上完颜菖蒲那冷漠的眼神,一时有些搞不懂这女人到底是何意,叫她流萤她不抗拒,可语气却如此冰冷,弄得杨炯尴尬无比。 完颜菖蒲深深看了他一眼,开口骂道:“你说你一个镇南侯,闻名天下的少年将军,每每身先士卒也就算了,你还独自诱敌,掩护部下撤退,你脑子是不是有病?” “我军人数不少,在这东北苦寒之地,若都跟我一同奔逃,不但行动缓慢,且很容易被发现包围。 若是让他们提前赶路,便可起到诱敌深入的作用,我一个人行动自如,大可同完颜撒离赫在这东北雪原周旋。”杨炯认真解释。 “那你周旋出什么了?后脑受伤,神魂震荡,我看你脑袋以前也有旧伤,如今两相叠加,若今后再不注意休养,必然死于脑疾!”完颜菖蒲语气虽冷,话语中却满是关切之意。 杨炯听话听音,轻笑着再次感谢:“流萤大恩,铭记于心!” “行啦!婆婆妈妈地真让人讨厌!”完颜菖蒲轻轻摆手,面生不悦。 杨炯脸上浮现出一抹略显尴尬的讪笑,抬眸看向完颜菖蒲。 这才留意到,眼前的她不复往昔的明艳动人。原本如春花般红艳的面庞,此刻竟透着丝丝苍白。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在昏黄的灯火映照下,闪烁着细碎的晶莹光芒。几缕发丝被汗水紧紧黏在脸颊上,凌乱中尽显疲惫之态。 她本就凹凸有致的身材,随着气喘起伏得愈发明显。完颜菖蒲身为内家高手,往常气息沉稳,如今呼吸却明显急促,显然是为救李澈和杨炯,耗费了大量的心力。 见此情景,杨炯心中的情绪愈发复杂。 像完颜菖蒲这般聪慧过人的女子,怎会不清楚救下自己意味着什么。以两人对彼此的了解程度,她肯定明白,此刻若提出条件,哪怕再苛刻,杨炯也会慎重思量。 然而,她此刻却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这反倒让杨炯心中的亏欠感愈发浓烈,望向完颜菖蒲那双温婉动人的眼眸,一时间千言万语哽在喉间,竟无言以对,只能在目光交汇中传递着内心的感激与愧疚。 完颜菖蒲瞪了杨炯一眼,款步走到他身前,抬手将扎在他脑袋上的银针一一取下,柔声道:“以后七日,每天都来找我扎针!” “嗯。”杨炯重重点头。 完颜菖蒲将银针收起,沉声又道:“刚得到消息,完颜撒离赫逃脱了雪崩,此时正在三十里外聚兵,很快就会追到。” 杨炯点头,对这个结果倒是也有所预料,毕竟一个皇帝,还身负武艺,周边高手无数,自然有些不为人知的保命手段。 反而是对完颜菖蒲去而复返满是好奇,忍不住再次开口问道:“流萤,你怎么回来了?” “你安插个女将军看着我是什么意思?防着我?”完颜菖蒲冷声质问。 “呃……,你这人实在太聪明,还心机……心思机敏,我不得不……!不过话又说回来,胡里改路是你的大本营,咱俩仇怨已解,你折返回来是何缘故?不会为了找我撒气吧?”杨炯心思电转,迅速转换语态,玩笑间满是亲近之意。 完颜菖蒲白了他一眼,悠悠道:“我没那么无聊。你放心,此次我只带了三千忠孝军,你那些部下我已经安排人护送入胡里改路。此次折返,一是要屠了裴满的蒲鲜部,二是要跟你谈合作。” “你要屠了蒲鲜部,没必要吧?裴满是我杀的,你忠孝军本就不多,无端招惹蒲鲜部干嘛?这若气不过,待几年你壮大了势力,再动手也来得及呀!”杨炯满是疑惑,不知道一向聪明非常的完颜菖蒲为何会如此看不清局势。 完颜菖蒲轻捋发丝,平稳气息后,解释出声:“蒲鲜部乃八部人口最多的部落,因靠近辽国,多年来行商两国,富裕程度堪称大金之最,我要造反,光有兵还不行,更得有钱。 你们大华有句古话:铜山压脊,则膝软如泥;金穴填胸,则气短似丝。 兵锋之下,蒲鲜商贾可没有你这千金之子坐垂堂的气魄。” 杨炯听了她的话,沉思半晌,担忧道:“虽然我对你们金国的部落了解得不多,但一般能积累众多钱财的人,不可能没有武力保卫,三千忠孝军怕是不够。 我建议你还是等国内烽烟四起的时候徐徐图之,毕竟胡里改路和蒲与路紧紧相邻,缺钱了你就去打秋风,多次袭扰之下,不但进退自如,也可同其他部落结盟,不至于成为众矢之的。” 完颜菖蒲轻轻颔首,神色平静地解释道:“此次完颜撒离赫出兵攻辽,亲领的十万大军中,有三万是蒲鲜部的兵。如今蒲与路仅剩下一万部落杂兵,且散落在广袤的金辽边境之上。 你五千精兵加上我三千忠孝军,突袭之下,胜算颇大。 且此时韩王完颜飒马八万大军在上京停留数日,显然是已经有了反心。上京陷落的消息我已令近侍司的人传檄全国,用不了多久,各处必将山头林立,烽烟四起。 加之裴满已死,若是将蒲鲜部最后的兵力屠戮殆尽,那这个肥得流油的部落便会成为群狼环伺的目标,我吃第一口,就会有人吃第二口,如此一来,蒲鲜部再无复兴的可能。” 杨炯听她说完,暗叹完颜菖蒲到底还是那个心思机敏,出手狠辣的美女蛇,一点也未曾变过,只要让她看到机会,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是杀招。 念及她对自己和李澈的救命之恩,杨炯实再不好拒绝,只得沉声道:“我不愿我的兄弟白白送命,你若真想灭了蒲鲜,那三千忠孝军必须听我指挥。” “这是自然!我不通军事,不然来找你干嘛?你放心,我只负责督战,绝不干预你的决策,你只要不故意让我忠孝军去送死就行。”完颜菖蒲耸耸肩,竟开起了玩笑。 杨炯轻笑着白了她一眼,继续问道:“你说想跟我谈合作,就是合作灭了蒲鲜部?” “不止。”完颜菖蒲神色有些不自然地摇头。 杨炯看她这三分羞涩,七分扭捏的模样,同样玩笑道:“千里万里上安道,遇卿仇卿与卿好。曾见花丛水菖蒲,何故羞言同百草。” 完颜菖蒲见他又拿那羞人的事来揶揄自己,当即柳眉倒竖,飞起一脚就要踹杨炯泄愤。 以前两人不熟,完颜菖蒲还会在杨炯面前装装那小姐姐的温婉,可自从那日杨炯汲泉取露欺菖蒲后,她便再无顾及,全然不顾什么公主仪态,也算是彻底放飞自我,同杨炯相处,倒是多了几分随性,那伪装却也就少了许多。 眼看着这一脚就要踢来,杨炯迅速侧身,一把扣住她大腿,左手托住她细腰,求饶道:“公主饶命,再也不敢了!” 完颜菖蒲对上他那戏谑的眼眸,哪是什么求饶之态,分明是下次还敢,她眼底闪过一丝寒芒,摸出一根银针,手腕一抖,直接朝杨炯的屁股激射而去。 “啊——!”针入屁股半寸,杨炯大叫一声,松开完颜菖蒲,拔出屁股上的银针,痛呼不止。 完颜菖蒲看着他吃瘪的样子,噗嗤一笑,旋即很快收回笑容,威胁道:“你少跟我口花花,两个你都打不过我!” 杨炯无语,捂着屁股气闷不已。 完颜菖蒲经这么一闹,之前的扭捏和羞涩也消失大半,想起杨炯刚才的那首诗,却也明白,自己跟他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了,确实也没什么好踌躇的。 想到此,完颜菖蒲轻咳一声,朗声开口:“等你帮我灭了蒲鲜部后,跟我回胡里改部成亲!” “什么!!!”杨炯瞪着眼睛,满是不可置信。 “成亲!”完颜菖蒲冷声重复。 杨炯确认自己没听错后,几步上前,摸了下完颜菖蒲的额头,又摸了下自己的额头,确认她没发烧后,举起那根银针,眼神中满是问询的意味:要不你给自己脑袋来一针。 完颜菖蒲夺过银针,没好气的白了一眼作怪的杨炯,开口解释道:“我虽然是胡里改部的族长,但拉着他们自立为王,还是不够名正言顺。 你在上京用的那武器着实骇人,我只能编造你是雷神降世来解释。这样也好,你同我成亲后,胡里改部便多了个雷神信仰,这对我团结部落,对外征战都至关重要。 所以,这个亲得跟我结,不然他们看不到未来,不知道为何而战,为谁而反。” “你当我傻小子呢?我看你是看上我的火器了吧!”杨炯皱眉骂道。 “这我也不否认,对部落而言,信仰和火器同样重要。”完颜菖蒲耸耸肩,如实回答。 “这是你救我的条件?”杨炯皱眉回应。 完颜菖蒲摇头,潇洒道:“我来之前并不知道你会出事,也从没想过挟恩图报。 你跟我说过,你要给大华争取安定的发展时间,可你几乎得罪了整个完颜部,更是将完颜撒离赫的子嗣杀得断绝,他若东山再起,必然不会放过你,放过大华。 我现在是叛逃公主,第一个扯旗造反,且已宣告天下。既然走上这条路,那我就没有回头的可能。 从现实来看,你在金国只认识我一个还算有点实力的人,也只有扶持我壮大势力,才可牵制完颜撒离赫,防止他狗急跳墙,再向大华启战。 从利益上看,你我利益一致,敌人相同,你要安定的发展环境,我要造反,要自保,这便是合作的基础。” “那也不用跟你成亲呀!正如你所说,你我利益一致,扶植你祸乱大金,我求之不得,没必要非做夫妻。”杨炯无奈,叹息不止。 完颜菖蒲眉头轻蹙,略显愤恨道:“我若是个男子,单独靠这利益自然可以成为你我合作的基础。可偏偏我是个女子,不成婚就意味没有子嗣传承,就意味着没有未来,跟随这样的人造反,可能吗?” “可我是大华人呀!”杨炯有些气恼。 “我和儿子是胡里改部的人就行!”完颜菖蒲冷声而言。 杨炯听了这话,愣愣的看着她良久,终是叹道:“大炮你别想了,轰天雷倒是可以给你提供一些,后续的事等灭了蒲鲜部再谈。” “好!”完颜菖蒲知道两人之间没什么感情,于是也不再多言,点头应允。她有信心,只要两人的利益重叠得足够多,杨炯必然会答应自己的要求。 杨炯见她如此爽快的答应,也不在这个话题纠缠,吩咐道:“事不宜迟,咱们要尽快出发去蒲与路同我那五千兵汇合。” 完颜菖蒲点头颔首,回道:“这里距离蒲与路不足十里,顷刻便到,我这就令忠孝军拔营出发,尽快甩开身后追兵。” 言罢,不等杨炯回应,急步出了营帐。 杨炯看着她消失的背影,目光复杂难言,满是忧虑地叹息道:“见叶生花春又至,归程迷雾重重!迷雾重重呀!” 第436章 途中 <特别鸣谢:tijin的大神认证,本章7千字,特此加更!> 完颜菖蒲行事向来雷厉风行,主意既定,即刻振臂下令全军开拔。 转瞬之间,马蹄声轰然作响,恰似滚滚惊雷在雪原上滚动。忠孝军将士身姿矫健,翻身上马,整齐划一地朝着蒲与路全力进发。 马蹄踏处,积雪被高高扬起,白色的烟雾弥漫半空,更添了几分雄浑壮阔之气。 杨炯深知雪天行军寒冷,赶忙从完颜菖蒲那里要来一件厚实大氅。他小心翼翼地将李澈严严实实地裹在其中,而后稳稳地将人抱在身前,一同跨上战马。 杨炯目光沉稳,不动声色地默默观察着行进中的忠孝军,细细审视着这支队伍的军容风貌。 但见这忠孝军,当真气势非凡。 他们甲胄严整甲胄,刀枪寒光四射,军威凛冽如刀。全力奔驰之际,马蹄声震得大地都隐隐发颤,可那阵型却丝毫不乱,严整且有序。 前军的斥候往来疾驰,传讯不断。两翼的游骑兵呈扇形阶梯状紧密排布,这分明是在行进过程中就已然精心布局,随时准备应对突发战事,接敌厮杀。 这般训练有素、戒备森严的模样,不难推测,这三千忠孝军,无疑是完颜菖蒲手中最忠诚、最精锐的底牌,是她未来纵横捭阖、逐鹿征途的坚实依仗。 完颜菖蒲轻夹马腹,驱马靠近杨炯,见他正专注打量自己的忠孝军,嘴角勾起一抹轻笑,开口问道:“怎么样?我这忠孝军可不比你的麟嘉卫差吧?” 杨炯目光仍在队伍中逡巡,闻她所言,认真地点点头,如实评价:“单从军容来看,二者的确不相上下。” “哦?” 完颜菖蒲抬手轻挽被风吹乱的发丝,眼中闪过一丝兴味,追问道,“这么说,在其他方面,我这忠孝军就比不上麟嘉卫了?” 杨炯神色坦然,毫无避讳之意,有条不紊地分析起来:“这不好一概而论。我麟嘉卫一年来南征北战,跨越重洋,足迹从西北一路延伸到东北。一年经历的战事、遭遇的劲敌,比许多普通士兵一辈子遇到的都多。能在这般残酷征战中存活至今的,论实战经验,忠孝军确实稍逊一筹。” 完颜菖蒲倒也没因杨炯的话而恼怒,她目光柔和地扫过眼前这对自己忠心耿耿的三千部下,像是突然想到什么,冷不丁开口问道:“那若是和大华的展旗卫相较,我这忠孝军又如何?” 杨炯闻言,神色微微一滞,略作思忖后劝说道:“依我看,还是不比为好。军队之间单纯比较,本就难以得出客观结论。 单论骑兵作战,我麟嘉卫对上展旗卫,都不敢说有多少胜算。每支军队都有其独特的作战风格与长处,一味拿自己的短处去和别人的长处相较,实在没什么实际意义。” 杨炯顿了顿,继续剖析:“真到了战场上,要考量的因素太多了。主帅的指挥谋略、作战地点的地势优劣、情报收集的精准程度等等,都会对战局走向产生重大影响。 战场局势瞬息万变,以弱胜强、以少胜多的战例屡见不鲜,甚至一些意想不到的突发状况,都能左右战争胜负。” 完颜菖蒲静静听完,陷入了长久的沉思。 许久,她幽幽叹了口气,神色间满是失落:“听你这么一说,我才惊觉自己在带兵打仗方面的认识太过浅薄,实在不适合领军作战,终是做不得耶律南仙那样武文双全的公主。” 杨炯瞧着完颜菖蒲,见她眉眼间陡然笼上一层惆怅,满心疑惑,忍不住开口问道:“你怎么突然拿自己和她比起来了?” 完颜菖蒲转过身,目光直直地看向杨炯,那眼神仿佛带着细密的针,审视的意味十足,反问道:“我就不能跟她比了?” 这没来由的反问,让杨炯只觉一头雾水,心里那股莫名的劲儿蹿了上来,忍不住半开玩笑地揶揄道:“哟,往日竟没瞧出来,你这攀比心还挺重?” “扎你哟!” 完颜菖蒲一听,嗔怪地翻了杨炯一记白眼,作势就要发作,可那微微嘟起的嘴角、带着娇嗔的语气,落在杨炯眼里,哪是什么恐吓,分明就是在撒娇耍赖。 杨炯轻笑一声,低头瞧着怀中依旧昏迷不醒的李澈,满心忧虑,一脸关切地问道:“都这么久了,她怎么还没醒?该不会是还有什么隐匿的暗疾吧?你医术精湛,要不麻烦你再仔细给瞧瞧?” 完颜菖蒲随意地瞥了一眼李澈起伏的胸膛,神色淡然,语气轻描淡写地吐出一句:“时候到了,她自然就醒了。” 这回答模棱两可,让杨炯愈发着急,语气中不免有些焦躁,忍不住加重了几分口吻:“菖蒲,都这时候了,别再卖关子了。你就跟我说实话,她到底什么情况? 我只晓得她是动用了秘法,气力严重透支,可具体伤得有多厉害,我心里着实没底。以你的医术,肯定把她的状况看得清清楚楚,你就痛痛快快告诉我,我有心理准备。” 不知为何,完颜菖蒲看着杨炯这副模样,心底没来由地就蹿起一股无名火。 在她过往的印象里,杨炯一直是自信张扬、运筹帷幄的形象。无论是怎样复杂棘手的局势,他都能智珠在握,决胜于千里之外,无疑是当世最顶尖的人物之一。 回想起过往那些交锋,在谋划算计上,杨炯更是唯一让她输得彻彻底底的人。 可如今,仅仅是因为这小丫头的状况,杨炯便完全没了往日的沉稳与淡定,整个人慌张急切,甚至隐隐透着无措。这般反差,让完颜菖蒲瞧在眼里,只觉胸口像被一团棉花堵住,气闷不已。 完颜菖蒲看着杨炯眉头紧蹙,满眼焦急地盯着自己,没来由地冷冷抛出一句:“她多大了?” “十二岁。” 杨炯虽满心疑惑,不明白这和李澈的病情有什么关联,可还是如实作答,只当是她问诊的寻常环节。 “她真是你妻妹?” 完颜菖蒲追问道。 杨炯心里纳闷,可还是点了点头,下意识地将怀中的李澈抱得更紧了些。 完颜菖蒲瞧着他这般护着李澈的模样,心中那股无名火 “噌” 地一下烧得更旺了,冷不丁问道:“你真想让她醒过来?” “她现在不适合醒吗?” 杨炯彻底被问懵了,这问题问得太蹊跷,他满脸疑惑,语气中满是不解。 完颜菖蒲见杨炯对李澈的关心溢于言表,每句话、每个动作都透着无尽宠溺,刹那间,一股冲动涌上心头。 她心一横,猛地一抽马臀,坐骑向前一冲,靠近杨炯身旁。紧接着,她伸手一把扯过杨炯的衣襟,“吧唧” 一口,重重地亲在了杨炯的脸上 。 杨炯瞬间呆若木鸡,完颜菖蒲这突如其来的举动,让他大脑一片空白,整个人都懵在了原地。还没等他缓过神来,完颜菖蒲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那架势竟是扯着杨炯,作势还要再亲下去。 “你给我住口!!!” 一声怒喝骤然响起。 只见李澈眼眸陡然睁开,积蓄的力量瞬间爆发,猛地一把推开完颜菖蒲,随后迅速窝进杨炯怀中,恶狠狠地瞪着完颜菖蒲,眼神仿佛要喷出火来。 完颜菖蒲见状,得意地扬了扬嘴角,看向杨炯,下巴微抬,努了努嘴,说道:“瞧,这不是醒了嘛。” 直到此刻,杨炯才恍然大悟,感情李澈早就醒了,一直佯装昏迷。他来不及多想,赶忙将目光转向李澈,眼中满是关切:“你没事吧?感觉怎么样?” 还没等李澈开口回应,完颜菖蒲只觉一股怒火“噌”地一下蹿上脑门。 刹那间,她柳眉倒竖,指着杨炯的鼻子,扯着嗓子骂道:“杨炯!她这明摆着是在骗你呢!怎么,在你这儿她这么糊弄你,你一点不生气。合着我骗你,你就恨不得把我生吞活剥了,你可真双标!” 完颜菖蒲聪慧过人,可面对与自己关系错综复杂的杨炯,心中着实犯难,不知该如何与之相处。 过往种种,爱恨交织,让这份关系变得极为微妙。 但有一点她十分笃定,如今她与杨炯仇怨已解,往昔的剑拔弩张不复存在,杨炯自然没了理由再欺负自己,而自己也无需在他面前故作矜持,端着淑女架子。 她暗自思忖,往后想怎么说话就怎么说话,想发脾气就发脾气,如今自己底气十足。毕竟,是自己不顾艰难险阻,拼尽全力救了杨炯的性命,且别无所求。 她心里透亮,就这么着,偏要让杨炯觉得对自己有所亏欠,往后便能随心所欲地“拿捏”他,好好出出往日被欺负的那口气。 “哼,略略略!” 李澈伸出小手,用力在杨炯脸上擦拭,试图把完颜菖蒲留下的唇印彻底抹去,随后还得意地朝着完颜菖蒲吐了吐舌头,做了个俏皮又带着挑衅的鬼脸。 杨炯看着李澈这副活泼玩闹的模样,心里的大石头瞬间落了地,知道她身体应该没大碍了。 他笑着轻轻拍了下李澈的脑袋,语气里带着几分宠溺又佯装生气地训道:“不许这么没礼貌,是菖蒲救了你性命,还不快谢谢人家!” “哼!” 李澈一听杨炯这话,让自己跟眼前这个讨厌的完颜菖蒲服软,心里顿时不乐意了,小嘴一撅,重重地冷哼一声,赌气似的别过头,紧紧窝在杨炯怀里,气鼓鼓地生起闷气来。 “李澈!” 杨炯见她这般任性,声音不自觉提高,带着几分怒意,伸手轻轻扳过她的脑袋,让她正视自己,目光坚定,满是不容置疑的口吻。 李澈抬眼,对上杨炯严肃的目光,察觉到他是真的有些生气了,心里不禁有些害怕。 犹豫片刻后,她缓缓转过头,看向完颜菖蒲,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谢谢你!” “啊?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完颜菖蒲可算逮着机会 “整治” 李澈了,瞧她那一脸委屈又扭捏的模样,心底逗弄的心思瞬间冒了出来。 她故意侧过耳朵,脸上满是疑惑,扯着嗓子大声问道,那模样好似真的什么都没听见。 李澈见状,暗自咬牙,心中腹诽:你少在这儿装模作样!你练的可是全真内家功夫,耳力好得很,怎么可能听不见我说话。 可再怎么不情愿,人家毕竟救了自己的命,无奈之下,李澈只能深吸一口气,提高音量,又喊了一遍:“谢谢你!” “你谢谁呀?” 完颜菖蒲脸上笑意更浓,眼睛弯成了月牙,不紧不慢地反问,一副存心刁难的样子。 这下李澈脸都憋红了,腮帮子鼓得像个小气球,她实在忍无可忍,扯着嗓子大声喊道:“谢谢完颜菖蒲!” 听到这话,完颜菖蒲畅快地大笑起来,旋即潇洒地摆摆手,一脸得意道:“这才乖嘛!以后记得叫菖蒲姐姐!” “哼,你还真打算进我家门啊!” 李澈眼睛一瞪,眼神里瞬间充满了戒备与敌意,毫不掩饰地朝着完颜菖蒲射去。 “怎么?我就不能进啦?” 完颜菖蒲轻轻一笑,看着李澈那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兴致愈发浓厚,存心逗弄着她。 “你……你可是金国公主!” 李澈绞尽脑汁,思索半天,才憋出这么个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理由。 完颜菖蒲愈发觉得这小丫头有趣至极,目光中满是玩味,紧紧盯着李澈,故意疑惑地问道:“这是什么意思?公主就不能进你家门?你们家还有这样的规矩不成?” “我…… 我……” 李澈一下子被问住了,搜肠刮肚也想不出合适的话来。 实际上,家里不仅没这种规矩,而且家中好像净是公主。 她心里虽然讨厌完颜菖蒲,但又不能说出口。毕竟人家救了自己性命,自己那么严重的内伤都被她治好,这背后肯定费了不少心血。要是说出伤人的话,那可就真是忘恩负义了。 这么想着,李澈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能气鼓鼓地瞪着大眼睛,以此来表达自己的反对。 完颜菖蒲忍不住莞尔一笑,转头看向杨炯,追问道:“我难道不能进你家门?” 杨炯无奈地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说道:“你别再逗她了行不行?不是之前都说好了,等灭了蒲鲜部再谈这些事吗?” 完颜菖蒲耸耸肩,挺直了身子,看向李澈说道:“你可听到了啊!他没拒绝哦!” “你还真打算娶她呀!” 李澈一下子抬起眼眸,眼中满是愤懑与愁怨,直直地盯着杨炯。 “我什么时候这么说了呀?” 杨炯只觉得头疼不已,这俩人怎么莫名其妙就吵起来了,完全让人摸不着头脑。 李澈撇了撇嘴,盯着杨炯的眼睛看了好一会儿,随后猛地转头看向完颜菖蒲,轻轻哼了一声:“他不喜欢屁股大的!” 杨炯一听,顿时满脸无奈,抬手扶了扶额头,瞪了李澈一眼,转头看向完颜菖蒲,苦笑着说道:“你就少说两句吧,干嘛老是跟她斗气?” 完颜菖蒲眼眸一转,突然对着杨炯问道:“好,那我问你,何为菖蒲六佳?” 杨炯脑海中迅速浮现出曾读过的《植物志》,不假思索地回道:“叶挺、根蟠、丛密、香幽、水适、清雅。若菖蒲具备这六佳,那便是菖蒲中的极品,既可供人观赏,又能采入上药,实在是可遇而不可求。” 完颜菖蒲听闻,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浅笑,双颊微微泛起红晕,眼神中却满是幽怨地看向杨炯。 杨炯一开始还以为她是在和自己探讨医术药理相关,毕竟菖蒲入药也算常见话题。 可瞧她这神态,才反应过来,此 “菖蒲” 非彼 “菖蒲”,这女人显然是开始打趣胡闹了。 李澈瞧着两人这般古怪的模样,心中满是疑惑,忍不住偷偷伸手扯了扯杨炯的衣角,凑到他耳边,小声问道:“这是什么意思呀?” “别瞎问!” 杨炯顿时老脸一红,赶忙伸手捂住李澈的耳朵,同时瞪了完颜菖蒲一眼,抿着嘴,不再说话。 完颜菖蒲哪肯就此罢休,得意地笑了笑,转头看向李澈,挑了挑眉,故意说道:“他说他喜欢呢!” “啊?” 李澈一脸茫然,眼睛睁得大大的,重新打量着杨炯,眼神中满是怀疑的神色。 杨炯见此,转头看向那笑意盈盈的罪魁祸首,沉声吟道:“根下尘泥一点无,性便泉石爱清孤。休招纨绔风流客,叶叶哪堪泪似珠。” 完颜菖蒲早有耳闻,杨炯此人文武双全,在诗词方面造诣极高,堪称长安一绝。今日亲耳听他随口吟出这般劝诫之诗,好胜之心瞬间被点燃。 她轻轻捋了捋鬓边的发丝,神态优雅,随即作诗回应:“君睹清露玉壶,菖蒲九节意殊。拓地直临四海,朱书新定皇都。” 杨炯听后,心中一阵无奈。 想当初,用诗词调侃打趣完颜菖蒲那日的窘态,如今可好,她反倒直接 “赖” 上自己了。而且这后半句,气魄之宏大,分明透露出她想要成就一番霸业的雄心。 想到这儿,杨炯实在没辙,只能再次以诗回应:“手持菖蒲叶,洗根涧水湄。花生岩下畔,影落莓苔枝。忽起逐花影,覆以身上衣。菖蒲不相待,逐水流下溪。” 完颜菖蒲一听,便知杨炯这是在跟自己耍无赖,分明是不想负责。她眸光一冷,眼神中闪过一丝决然,手如闪电般探出,三根银针已然出现在掌心。 紧接着,皓腕轻轻一抖,只见三点寒芒如流星般激射而出,“噗噗噗” 三声,直直没入身旁的岩石之中,竟有半寸有余,针尾震荡,嗡嗡作响。 她冷着脸,身上杀气四溢,又吟出一首诗:“三尺青青古太阿,舞风斩碎一川波。长桥有影蛟龙惧,流水无声昼夜磨。两岸带烟生杀气,五更弹雨和渔歌。春来若逐百花去,剑叶锋棱断龙根。” 杨炯听完她这首杀气腾腾的诗,又对上她那冰冷森寒的眸子,突感下身一阵寒意袭来,不禁苦笑道:“不用这么狠吧?” “狠?你觉得我狠?你若怕了,就少跟我扯那些轻薄、没分寸的话!以前你我是死对头,你不把我当回事,也就罢了。可如今情况不同往昔!你要是再拿那些话来羞辱我,就别怪我不客气!” 完颜菖蒲柳眉紧蹙,语气冰冷,眼中满是寒霜,直直地盯着杨炯。 “我怎么就羞辱你了?” 杨炯瞪大了眼睛,直呼冤枉。 完颜菖蒲气得银牙紧咬,胸脯剧烈起伏,见他还在强词夺理,当即质问道:“我很丑吗?” 杨炯看着她盛怒的模样,心中无奈,却也如实夸赞道:“玉山含雾,瑶池凝脂,秋水回波,云岫隐月,怎可能丑?” “那你讨厌我吗?” 完颜菖蒲紧接着追问。 杨炯微微叹了口气,缓缓说道:“以前确实讨厌你。但如今,你我之间的仇怨已解,况且你还对我有救命之恩,现在倒也谈不上讨厌。” 完颜菖蒲听了这话,非但没有消气,反而更加恼怒,连声追问道:“那你还在这儿跟我揣着明白装糊涂? 我告诉你,以前我有所顾虑,才任由你这般欺负我。如今你既然已经清楚我想要什么,答不答应暂且不说,你一味地把我往外推,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完颜菖蒲难道是路边无人问津的野草?还是那种谁都能随意赏玩的艳花?” 杨炯听着她这一连串的质问,心中长叹:这些公主,一个比一个身份矜贵,高傲更是刻到了骨子里。她们可以对你不顾一切的付出,你若不喜欢那是你的事,可若想要将她们推开,可就真是伤了她们的自尊了。 想到这儿,杨炯抬起头,神色郑重地说道:“好!我答应你,以后绝不会再说出那些不当的话。不过,咱们之前不是说好了,这件事往后再谈。当务之急,还是先进入蒲与路,处理眼前的正事要紧。” “哼,我看你还能拖到什么时候!” 完颜菖蒲冷哼一声,眼中闪过一丝不甘,用力一拉缰绳,打马就要离开这个让她又气又恼的家伙。 然而,完颜菖蒲刚扬起马鞭,眼角的余光便瞥见李澈正用一种极为奇怪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她不由停下手中动作,微微皱眉,疑惑地问道:“小丫头,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 李澈紧盯着眼前这个比高丽公主还要大胆张扬的完颜菖蒲,气得银牙紧咬,怒声吟道:“菖蒲古上药,结根已千年。闻之安期生,采服可以仙!” “呵,小丫头,你这意思是想吃了我好修炼成仙?难不成你是个小妖道呀?” 完颜菖蒲看着李澈那无比稚嫩的模样,只觉得好笑至极,心底的玩心一下子被勾了起来。 只见她非但没有离开,反而再次驱马靠近,伸手一把扯过杨炯,在他脸上 “吧唧” 又是一口。 随后,她得意洋洋地看向李澈,目光有意无意地落在她那单薄的身躯上,语带嘲讽地说道:“小豆芽,就你这点儿本事,还想跟姐姐我斗?你呀,再长几年吧!” 说完,她畅快地大笑起来,随即猛拍马臀,扬长而去。 原本杨炯喊她 “小豆芽” 的时候,李澈还没觉得怎样。可完颜菖蒲这女人也喊她 “小豆芽”,还配上那满是嘲讽的眼神,李澈瞬间就明白了其中的羞辱之意。 她气得小脸通红,当下便挣扎着想要跳下马去,同时大声怒吼道:“我跟你拼了!” 杨炯见状,赶忙用尽全力死死抱住李澈,生怕她冲动之下做出傻事,轻声安抚道:“她这人就是嘴不饶人,说话毒得很,你别跟她置气。” “我…… 我!等我彻底好了,一定要把她打成扁的!” 李澈情绪激动,怒吼声不断,眼中恨意滔滔。 杨炯算是明白了,不管在哪个时代,也不论姑娘们年纪几何,身材这类话题永远都是她们的敏感禁区。瞧李澈这怒发冲冠、几近失控的模样,显然是被完颜菖蒲的话伤了自尊,气到了极点。 “好啦,别气啦。等咱们帮她解决了蒲鲜部,报答了她的救命之恩,就取道辽国返回大华。这之后,这辈子怕是都很难再与她相见了,犯不着跟她置气。”杨炯望着完颜菖蒲渐行渐远的背影,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转而温柔地安慰怀中仍气鼓鼓的李澈。 李澈听到这话,先是一愣,随即声音小小地说道:“其实你们说的话,我都听见啦。我知道你帮她,实际上是为了帮大华争取发展的时间。要是真的是这样,那…… 那我就不跟她闹了。” 杨炯轻轻摇头,低声解释道:“她这话,有几分道理,却也不全对。帮她一把倒也不是不行,可没必要非得娶她。给她拨些武器和粮食,保她不被别的部落灭掉、衣食无忧也就够了。 但她所求甚多,想要把我绑上她的战车,帮她登上那至高之位。 如今我连南仙那边都还没妥善安置好,哪有闲工夫管她的事?况且,支撑她问鼎天下,那得耗费多少财力,咱家现在都穷得快揭不开锅了。 再说了,若是瑶瑶真打定主意跟着木海去和林,我还得给她筹备一大笔钱财,好让她在克烈部站稳脚跟。那木海绝非善类,日后必定会怂恿瑶瑶重回东北,到那时,帮谁不帮谁,都将是棘手难题。 要是我真和完颜菖蒲有了子嗣,往后便会麻烦不断,难题一个接一个。 所以啊,这事咱们还是少掺和为妙。” 李澈听完杨炯这番真心话,心中五味杂陈,眼神复杂地看着他,忍不住说道:“你之前都已经算计她一次了,这次要是再骗她,她不得对你恨之入骨啊。” 杨炯微微叹了口气,神色凝重地解释道:“这也是迫不得已。完颜菖蒲这个人,性格极为复杂。她既有温婉善良的一面,又不乏狠辣果决的手段,同时还兼具智谋与野心。 从前,她因为亲情的羁绊,行事多少还有些顾虑。可如今,已经没有什么能再束缚住她,往后她行事,手段怕是会更加毫无底线。”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放在以前,咱们大可以与她互不相干,老死不相往来。但如今她救了你我的命,这份恩情,即便她不说,咱们也不能不报。所以,目前最好的办法,就是与她保持距离,敬而远之。” “那…… 那咱们离开之后,多帮帮她吧,别让她在这东北被人欺负。” 李澈突然对完颜菖蒲生出几分怜悯,心中也隐隐泛起一丝愧疚。 杨炯点头表示赞同,抬眸远眺,只见忠孝军的前军已经与安抚司的人接上了头,便再不言语,纵马挥鞭,兵合一处,直入蒲与。 第437章 上元 忠孝军与这五千兵马会合后,杨炯即刻接过军队指挥权,率领大军一路向北疾驰。 抵达讷谟尔河畔时,夜幕刚好降临,大军便在此处安营扎寨,稍作休整。 说来也巧,当晚恰逢月圆,正是上元之夜。 此次出征,联军成分复杂,有三千契丹皮室军、两千克烈军,还有三千忠孝军,队伍里大华人少之又少。 但多年来,三国贸易、文化往来频繁,上元佳节庆团圆、吃元宵、赏花灯的习俗早已在这片土地上生根发芽,深入人心,即便是行军在外,将士们也不免被这节日的氛围所感染。 杨炯知道士气对于军队的重要,当即叫来阿里齐,吩咐道:“今夜正值上元佳节,虽说咱们领兵在外,身后还有追兵紧随,但这节日也不能就这么敷衍过去。安排人给兄弟们做些浮元子(汤圆),也算应了节日。” 阿里齐一听,赶忙说道:“驸马,真不必这般麻烦。咱皮室军向来没那么多讲究,如今战事当头,要是有哪个不知轻重的,说了不合时宜的话,不用驸马您操心,我直接宰了他!” 杨炯轻轻摇头,轻叹一声:“老阿呀,你们公主将五千兄弟交付到我手上,可如今仅剩下三千人了。那些永远留在深海、高丽、东北的两千兄弟,直至生命最后一刻,都没能再看一眼辽国的土地,这是我的失职。” 阿里齐听了,赶忙沉声安慰道:“驸马可千万别这么说!打仗哪能不死人呢?况且这次作战,咱们的目的圆满达成,不仅解了太子达鲁之困,还捣毁了金国宗庙,火烧金国都城。 立下如此辉煌的战绩,却仅仅折损两千人,这已经是天大的幸运。那些牺牲的兄弟,若泉下有知,也会为自己的壮举感到荣耀。” 杨炯沉默良久,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催促道:“快去吧,士兵在外,最惦念的就是家人,能应个节日,也好坚定他们作战的信心。此时完颜撒离赫还未追来,咱们趁着休整之机,抓紧时间。” 阿里齐见杨炯如此说,也不再多劝,重重点头后转身传令。 杨炯望着阿里齐渐行渐远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万千思绪如潮水般翻涌。 杨炯身经百战,大小战役经历了无数,对于战争的残酷性,自然有着深刻的认知。 战争的残酷是客观存在的结果,可他却绝不能以这种冷酷的视角去主观对待。在这冰冷残酷的战争之中,总要保留些许人情味。 这不仅仅是为了鼓舞士气,更是为了坚守自己内心的底线。之所以如此坚持,不过是想时刻警醒自己,切不可被战争所侵蚀,沦为一个漠视人命,只知挥舞屠刀的杀人机器。 念及此,杨炯深吸一口气,脚步匆匆的朝厨帐奔去,不多时,便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浮元子走了出来。 刚一出帐,便见萧小奴一直守在门外,那大眼睛看着远处热闹地分吃浮元子的士兵,满是羡慕之态。 杨炯见此,苦笑着摇头,一把将她扯进帐中,无奈道:“这里是军中,不用你时常跟着。” “哦。”萧小奴轻声回应,可眼中却满是决然,显然是没听进去。 杨炯也是无奈,用汤匙挽起一颗浮元子,轻轻吹了吹,递到她嘴边,逗弄道:“啊——!” 萧小奴先是微微一怔,刹那间,眼底惊喜之色如烟火般绽放开来。她迫不及待地一口将浮元子吞入口中,没承想汤圆还带着颇高的热度,烫得她瞬间双颊泛红,连忙不迭地呵气,浮元子在她嘴里被烫得来回 “逃窜”,她只能不停地调整着它的位置,模样既可爱又有些狼狈。 杨炯吓了一跳,赶忙将碗放到她嘴边,催促道:“快吐出来!” “咕噜!”萧小奴眉眼弯弯,喉咙一动,直接咽了下去。 杨炯见此,轻声骂道:“小心烫呀!” 萧小奴羞涩一笑,再次张开嘴,撒娇道:“啊——!” 杨炯看着萧小奴,不禁苦笑连连。 这丫头在安抚司众人眼中,那可是出了名的心狠手辣,处决起犯人来,眼神都不带眨一下。可在自己面前,却温顺得像只小猫,乖巧得难以置信。不仅如此,只要一有机会,她就必定守在自己身旁,不分昼夜,仿佛成了自己的影子一般。 杨炯心里明白,这大概是上次王槿那事,深深刺痛了她的自尊心。毕竟,她身为安抚司总管,在自己最擅长、最专业的情报领域被人耍得团团转,任谁都会觉得颜面无光,满心羞愧。 瞧着萧小奴这般任劳任怨,尽心尽力的模样,杨炯心中亦是不忍。他脸上浮起一抹温柔笑意,又轻轻舀起一颗汤圆,递到她嘴边,轻声叮嘱道:“慢点吃,小心烫。” “嗯嗯!” 萧小奴用力地点点头,眼睛亮晶晶的,满是欢喜。 杨炯一边喂她吃浮元子,一边语气温和地劝说道:“上次那件事,你真没必要一直自责,我也不会跟南仙提起。你跟在我身边这么久了,我身边的事,你多多少少也了解一些。 往后啊,不会再发生类似的事了。还有,你不用天天守在我门口,我没有这样的规矩。要是真有需要,我自会派人去寻你。” 萧小奴听了,先是甜甜地笑了笑,随后一脸郑重,语气坚定地说道:“那可不行!在大辽,哪怕是个稍有家底的普通商人,都会安排护卫守门。要是贵族家的夫人,更是会让陪嫁的丫头跟着侍奉主子。公主既然把我留下了,从那时起,我就是你的丫头。” 杨炯听了一愣, 看着她那略显羞涩,却满是大胆的晶莹眼眸,没好气的将碗塞到她怀里,瞪眼道:“谁敢要你这么厉害的丫头!” 萧小奴盯着碗里最后一颗浮元子,脑袋低垂着,抓着碗沿的手不自觉地攥紧,指节都泛出了白色。 杨炯又盛了一碗汤圆,正准备转身离开,瞥见这丫头脑袋深埋,小小的身躯微微发颤,豆大的泪珠不受控制地砸落,“吧嗒吧嗒” 地掉进碗里,溅起一圈圈细碎的涟漪。 “哭哭哭!大过节的,故意惹我是吧!”杨炯故作生气的重新走到她面前,夺过她的碗,没好气地骂道。 “我没有!”萧小奴抹了一把眼泪,楚楚可怜。 “那你哭什么?” “我……吃了四个!最后一个没吃,不吉利!”萧小奴小声嘀咕。 杨炯翻了白眼,暗道不愧是南仙身边的丫头,这对大华的习俗倒是清楚。在大华,吃浮元子一般是一次吃五个,寓意长寿、富贵、康宁、好德、善终。 自己喂她吃了四个,这最后“善终”没喂,也难怪她会这般伤心。 无奈,杨炯只得重新将那浮元子舀起,送到她嘴边,恐吓道:“再胡思乱想,我就让你家公主好好收拾收拾你!” 萧小奴破涕为笑,一口吃下这颗寓意善终的浮元子,对杨炯的恐吓全然不信。 她跟在杨炯身边日久,知道他最是心软,根本看不得亲近的人受委屈,反正自己和萧瑟瑟最后都是驸马的人,她只要不太过分,驸马就拿她没办法。 想到此,萧小奴羞涩一笑,她攥着绣满缠枝莲的袖口,忽而伸手拽住杨炯的腰带,软软道:“主子,今夜的月好圆呀。” “圆你就多看一会儿!”杨炯瞪了她一眼,对她的暗示心知肚明。 萧小奴闻言一滞,咬住下唇向前半步,绣鞋堪堪抵住对方靴子的云纹滚边,旋即抱着杨炯的胳膊,声音都发着颤儿:“奴的衾又冰又冷,总是不暖。” “你这是体寒!让完颜菖蒲扎两针就好了!”杨炯甩开她胳膊,重重点了她额头一下,端起浮元子便走。 萧小奴气得直跺脚,看着杨炯远去的背影,嘟起嘴,拿起身前的一碗浮元子,气鼓鼓的全都送进了自己嘴中,撑的双颊鼓鼓,大眼睛满是失落。 却说杨炯端着浮元子,脚步匆匆,眼见完颜菖蒲从李澈帐中走出,便知她已为李澈施针完毕。 当即也不多言,快步走到她身边,和她一同朝着她的帐篷走去。 完颜菖蒲瞥了一眼杨炯手中的浮元子,嘴角勾起一丝莫名的微笑,旋即揶揄道:“怎么?不去看你的好妹妹了?” “你的医术我还信不过嘛!不用看也知道不会出什么问题。”杨炯好话张嘴就来。 完颜菖蒲见他如此说话,眉头一皱,盯着他眼睛看了半晌,冷声道:“你有事求我?” “呃……,倒也不是求!就是想让你帮着看个病人。”杨炯同她走入帐中,如实作答。 完颜菖蒲见他说话扭捏,甚至带有几分讨好之意,冷着脸质问道:“女人?你的女人?” “是!”杨炯知道骗不过完颜菖蒲,索性直接明说。 “不看!”完颜菖蒲冷声拒绝。 杨炯听她如此坚决,赶忙将碗放下,拉着她胳膊,疑惑道:“为什么呀?” “你不知道为什么?你要是不知道就不会故意来讨好我,就不会说话这般扭捏。”完颜菖蒲毫不留情的拆穿杨炯的小心思。 杨炯知道完颜菖蒲菖蒲心思细腻,可没想到这么厉害,光几句话几个眼神就能猜到自己想干什么,当下也是无奈,叹道:“菖蒲,你跟她们较什么劲呀!” “哼,我是跟她们较劲儿吗?你若对我有对她们一半好,我也不至于这样。”完颜菖蒲甩开杨炯的手,端起桌上的浮元子就慢慢吃了起来。 “你吃了我做的浮元子,可就是答应我了!”杨炯抢先开口。 “呵!浮元子我要吃,人我也不看!我看你能拿我怎样!”完颜菖蒲眉眼一挑,一口吞下一颗浮元子,满眼都是挑衅之色。 杨炯看她这模样,怒从心起,一步上前,揽住她细腰,冷声道:“你别逼我!” “哼,你打得过我吗?”完颜菖蒲大眼睛满是戏谑。 “完颜菖蒲!你若再这般跟我闹,就别怪我再给你喂那东西!”杨炯咬着牙,手上用力,将两人紧贴,死死盯着她眼眸,满是威胁之意。 “哟~!你来嘛!你若这般欺负你的救命恩人,就当我瞎了眼,看错了人!”完颜菖蒲语气玩味,脚步上前,迎上杨炯的眼睛,靠的更紧了些。 杨炯听了这话,对完颜菖蒲满是无可奈何。 如今完颜菖蒲占着恩人的大义,杨炯确实不好再像以前那样欺负她,况且她如今没了顾虑,武功又强,一时间杨炯还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拿捏她。 如今就连拿那羞人的事吓唬她,她也丝毫不怕,这可就真是没辙了。 “菖蒲!那女子对我很重要,我亏欠她很多,未来身子可能永远都处在病痛之中,算是我求你,你医术精湛,看看能不能帮她治好身子。”杨炯神色郑重,语气中满是诚恳。 完颜菖蒲见他为了别的女人跟自己低头,并没有丝毫畅快之感,相反,满是烦躁之情。 她一把推开杨炯,放下碗,倚靠在案几旁,双臂环胸,冷冷道:“救你我可以别无所求,救别人不行。” “好!有什么条件你尽管提,只要你能救好她,我都尽量满足!”杨炯见她松口,直接摆明态度。 完颜菖蒲见杨炯答应得如此干脆,心中虽隐隐有些不悦,却也明白,这是自己为数不多能 “拿捏” 杨炯的时机。 她心思缜密,从杨炯方才的言语里,敏锐地察觉到那个女人在他心中占据着极为重要的位置。她可不傻,自然清楚杨炯一直在敷衍自己,甚至大致猜到,杨炯最终会寻机偷偷溜走。 此前她没有强行逼迫,只是在等待合适的契机,如今杨炯主动送上门来,她又怎会轻易放过? 完颜菖蒲对杨炯的感情极为复杂。 两人往昔的仇怨已然消解,完颜菖蒲能真切地感受到,自己对杨炯怀有欣赏与关心,甚至心底还悄然滋生出一丝别样的喜欢。 毕竟,杨炯是第一个对她做出那般事情的人,且身为闻名天下的人杰,着实令人难以忽视。 然而,这点感情尚不足以促使她决然与杨炯成婚。 完颜菖蒲最看重的是他有情有义的品性、显赫的家世,以及他对自己女人全心全意的爱护付出。 完颜菖蒲自幼深受大华和金国两种截然不同的教育,性格既保守又大胆。她可以为了自己认定的男人倾尽全力,却绝不愿为了扩大势力,将自己当作联姻的筹码。 在她看来,同样是与他人建立紧密关系,过程和先后顺序却有着天壤之别。只有她真心认可的男人,她才会毫无保留地交付自己的一切,而非先委身于人,再被迫认可对方。 自从杨炯出现在她的世界里,二人历经诸多波折。从各方面综合考量,她认定杨炯就是那个对的人。 不过,她也明显感觉到,杨炯对自己并无深厚感情。这虽让她感到遗憾,但也并非完全无法接受。毕竟,此刻她的首要任务是活下去,在这复杂的局势中站稳脚跟,扩充实力。 至于那份男女之情,她可以张开怀抱,倾尽全力去追寻,倘若最终未能如愿,我亦会坦然接受。 想明白了这些,完颜菖蒲轻轻将发丝捋至耳后,踢去靴子,滑下锦袜,绽出一温婉笑意,交叠双腿,双臂后仰,显出她那傲人的曲线,悠悠吟道:“篝火映红烛,明月照衾寒。上峰露正浓,下丘泉水湍,邀君云遮月,把酒更相欢。\" 声若春水绕花身,意态娇羞掩绛唇。 第438章 谈心 杨炯见完颜菖蒲如此做态,哪还不知道她所想,当即皱着眉道:“完颜菖蒲!你别轻贱了自己!” “你见过我最羞窘的样子,还能怎么轻贱?我认定了你,拿出了我最大的诚意,即便最后结局不如人意,我亦不觉遗憾。”完颜菖蒲神色坦然,目光炯炯,言语无比真挚。 杨炯还是第一次见完颜菖蒲如此坦诚直白,心中有惊讶,更多的却是无奈。 当即,杨炯缓步走床边,靠近她坐下,目光坦诚,毫无淫邪:“流萤,你别冲动,咱们好好谈谈。” “我现在很清醒,也知道我在干什么。”完颜菖蒲语气笃定,话音未落,便轻轻挽住杨炯的胳膊,顺势将身子微微靠过去,让他的手臂陷入一片柔软之中。 杨炯挣扎了几下无果,只得任由她动作,轻声开口道:“有的时候,人和人之间总因为各自以为而产生误会,既然今日有机会,那我们不妨把话挑明,这样对你我都好。” 完颜菖蒲情绪稳定,靠在他肩膀,看着帐篷中噼啪的篝火,回应道:“没那么复杂,我问你两个问题,你如实回答我就足够了。” “好!你问吧!”杨炯同样看着篝火,柔声回应。 “第一个问题,你会娶我吗?”完颜菖蒲的声音平静无波,仿佛在说一件跟自己毫无关联之事。 杨炯没料到,完颜菖蒲一开口就直击问题核心,他脑海中刚起来如何回避的念头,就被她接下来的话堵了回去。 “你若不实言相告,那咱们之间便无需再谈。你我都对彼此很了解,说真话比谎言管用得多。”完颜菖蒲目光直直地盯着他,语气决然。 杨炯心里明白,她所言在理,便也就坦率回应:“不会。” “意料之中!第二个问题,若我不逼你跟我大婚,但我想要个孩子,你给吗?”完颜菖蒲继续开口,只是语气中夹杂了几分难以言说的落寞之意。 “流萤!你是公主,亦是一部之族长,仪态清雅,相貌非凡,不婚有子,对你来说便是侮辱,我绝不会答应。”杨炯郑重回应。 完颜菖蒲轻笑一声,反问道:“是舍不得我,还是舍不得钱,抑或是怕招惹上我这个麻烦,以后缠着你不放?” “那你又是几分真情,几分利益,几分以子相挟?”杨炯亦是反问。 完颜菖蒲轻蹙蛾眉,轻叹一声,声音小的几不可闻:“我会是个好母亲,我向你保证。” “这一点我从不怀疑!你可以为了报恩不顾性命,若是你自己的孩子,估计都得被你宠上天。”杨炯无奈苦笑。 “那到时候你来教训他,我下不去手。”完颜菖蒲嘴角噙着笑,眼角弯成了两道新月,仿佛是真在想,若今后孩子调皮了,杨炯千里跑来教训,闹得鸡飞狗跳的场景。 杨炯见她如此憧憬的模样,叹息道:“这就是我担心的事,你呀!生母早逝,性子又敏感,多年来一直压抑着自己,将自己活成了人人称赞的小姐姐,如今知道了真相,你虽然没表现出来,但我知道你心里定是难过极了。 这种情况下有了孩子,我能想象得到,你肯定会将自己小时候没得到的东西和遗憾全都一股脑的给他,你还好意思叫我去教训他,我若是真动他一下,估计你得跟我拼命。” 完颜菖蒲听了这话,像是打翻了五味瓶,酸涩难言。 正如杨炯所言,完颜菖蒲自幼心思敏感。生母早逝后,她便努力扮作人人喜爱的模样,原以为如此便能安稳度日,平静走过这一生。 然而,命运却对她开了一个残酷至极的玩笑。她一直尊为母亲、全心信赖的裴满,竟然是残忍杀害自己生母的仇人。更让她痛彻心扉的是,她的皇帝父亲明知真相,却选择默认这一切,与裴满一同将她蒙在鼓里。 每当忆起这些,完颜菖蒲都觉得满心荒谬,锥心之痛如潮水般将她淹没。 她不得不承认,杨炯对她的判断十分精准。若自己有了孩子,她定会倾尽所有,将世间最好的一切都给予这个小生命。她绝不希望自己的孩子,重蹈自己的覆辙,遭受那些痛苦与磨难。 对她而言,这个孩子不仅是自己生命的延续,更将成为她在这冰冷世间唯一的至亲之人,是她余生的寄托与希望。 念及此处,完颜菖蒲强忍着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定了定神,开口总结道:“我先回应你的问题,我对你,三分是真情实意,三分掺杂着利益考量,还有四分,是想借孩子牵绊你。 你呢,对我又是怎样的心思?” 杨炯见她如此坦诚地袒露心声,便也不再遮掩,如实答道:“三分真情,三分因过往之事而生的愧疚,另外四分,是怕惹上麻烦。” 完颜菖蒲轻轻点了点头,显然这个回答并未出乎她的预料。 紧接着,她从杨炯的肩头起身,目光直直地盯着他的眼睛,追问道:“你所说的三分真情,究竟是因什么而起?” 杨炯没料到她会有此一问,可瞧她那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模样,便也直言回道:“聪慧果决,敢爱敢恨,热烈奔放。” 完颜菖蒲听完,飞了杨炯一记媚眼,晶莹玉趾磕了杨炯的膝盖一下,娇波溜人:“真滑头!我看是因一双圆月、两瓣青桃、半围柳绦才起的三分情吧!” 杨炯老脸一红,眼神不自主的瞥了她身材一眼,嘴硬道:“肤浅!我喜欢的是灵魂!灵魂你懂不懂!” 完颜菖蒲一直在盯着他的眼睛,见他如此说,好笑着揶揄道:“我刚刚发现,应该是还有一分,那就是我的两弯琼钩!如此算下来,你喜欢我四分,你还有什么理由拒绝?” “你这是诽谤!胡说!”杨炯矢口否认,正气凛然。 完颜菖蒲瞧着杨炯那副局促模样,逗弄之意忽起。 只见她腰肢轻旋,身姿如蛇般扭动,目光却始终紧紧锁住杨炯。紧接着,她缓缓屈身,微微勾起如玉般的脚趾,足尖先是轻轻颤动数下,随后玉趾灵巧地分开,稳稳夹住地上的锦袜。 她不紧不慢,大腿微微用力,动作舒缓却又带着十足的刻意,一点点将锦袜递到杨炯面前。途中,她还故意俏皮地用脚尖轻晃了几下,让锦袜在空中轻轻摆动,暧昧又旖旎。 此时,她眼波流转,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浅笑,朱唇轻启,娇声软语道:“怎么不敢瞧我?” “你别闹了!”杨炯僵在原处,瓮声瓮气的回应。 完颜菖蒲白了他一眼,语气平淡道:“想我不闹也行,帮我穿上。” 杨炯瞧着完颜菖蒲神色恢复如常,便也没再多想,动作轻柔地伸出手,缓缓托住她的莲足,那触感细腻温热,让他指尖微微一颤。 就在他刚要动手地去拿她用脚趾勾起的锦袜时,变故突生。 只见完颜菖蒲眼眸中闪过一丝狡黠,那原本稳稳夹住锦袜的脚趾,毫无预兆地骤然松开。锦袜如一片被狂风吹落的秋叶,打着旋儿迅速滑落。 杨炯心头猛地一紧,下意识地想要伸手去接,可慌乱间动作却有些迟缓。而完颜菖蒲就这般歪着头,眼波流转,含笑瞧着这一切,那似笑非笑的神情里满是捉弄人的意味。 且看那锦袜在空中飘落的短暂瞬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暧昧的气息在空气中肆意弥漫,让人愈发觉得心跳加速,意乱情迷。 就在杨炯要抓住锦袜的瞬间,完颜菖蒲猛得蹿起,趁势压在他身上,嘴角勾起一抹明艳动人的笑意,娇躯轻颤,呵气如兰:“真这么喜欢呀!” 那温热的气息,轻轻拂过杨炯的耳畔,让他瞬间红了耳根,周遭的空气仿佛都因这突如其来的举动而升温,暧昧的氛围愈发浓烈,令他心跳如鼓。 “你……你这是在玩火!”杨炯见她还有心思捉弄自己,没好气的骂道。 “你干嘛一副不情不愿的表情?刚才咱们不是已经谈好了吗?你不娶我,也不想给我个孩子!但是,你对我有四分欢喜,三分愧疚,我猜这愧疚一分是伤了我身,一分是夺了我贞,一分是受了我恩。 那现在,我不要愧疚,不要欢喜,我要用这七分,跟你换个孩子,你给不给?”完颜菖蒲目光灼灼,紧紧盯着对方,神色间满是郑重,语气中透着不容拒绝的决然。 “你少跟我玩文字游戏!四分是你自己说的!我是对你有愧疚,但这东西能换吗?我若是答应了你,那就真成傻小子了!到最后这些还不是都得原封不动的还给你!”杨炯眉头紧皱,厉声呵斥,说着便要推开完颜菖蒲起身。 完颜菖蒲眼底一冷,一把将杨炯按住,冷着脸道:“你这人忒不讲理,是你非要跟我谈心,谈完了你又不认账!那好,今日我还就非要得逞不可,我看你怎么跑!” 言罢,皓腕轻抖,三枚银针入手,作势就要故技重施。 杨炯吓了一跳,慌忙抓住他手腕,软语安抚道:“停停停!菖蒲!你听我说!” “你还有什么好说的?”完颜菖蒲眼中精芒闪烁,大腿死死夹住杨炯腰身,防止他突然爆起,手腕轻转,左手又多了三枚银针。 杨炯瞧着她这一连串动作,只觉头皮一阵发麻,赶忙强自镇定,分析道:“菖蒲,以你的医术造诣,应当明白,受孕之事哪有这般容易,一次便能成功简直是天方夜谭。再者,你又如何确保能怀上儿子?这两个因素叠加,成功的概率连百分之一都不到!” 完颜菖蒲冷笑一声,眼中满是自信:“我早已为你把过脉,这几日你体内阳气充盈。至于我自己的身体状况,更是了如指掌。能不能成,我心里有数!” 话落,她手腕微微一动,手中银针寒光闪烁,作势就要朝着杨炯扎去。 杨炯内心叫苦不迭,暗自腹诽:都怪这几日叶子逼着自己吃什么衍宗丸,阳气能不充盈嘛。 瞧完颜菖蒲此刻这副决绝的架势,显然是铁了心要对自己用强。眼瞅着她右手的银针即将脱手而出,杨炯心思电转,心中瞬间有了定计。 杨炯慌乱神色褪去,嘴角上扬,露出了自信的笑容。 第439章 更相欢 <特别鸣谢:tijin的大神认证,特此加更!> 值此千钧一发之际,杨炯左手不假思索地横掌如刀,裹挟着凌厉劲风,朝着完颜菖蒲双眼迅猛划去。 这一掌来得猝不及防,凌厉非常,完颜菖蒲完全没料到杨炯竟会来真的,且下手如此狠辣,刹那间,她瞪大了双眼,整个人如遭雷击,僵在原地,直愣愣地望着那掌影裹挟着风声,直直朝自己眼睛劈来。 实际上,杨炯内心并无半分伤害她的念头,他只是想着借这看似凶狠的一掌,激得完颜菖蒲本能做出反应,好寻机脱身。 毕竟按照常理,人在面对眼睛遭受攻击的紧急状况时,定会下意识地闪躲。可谁能想到,完颜菖蒲竟如泥塑木雕般,伫立原地,愣是不躲不闪。 这一闹,杨炯顿时陷入极度尴尬的境地,手掌就这般僵在她眼前仅仅三寸之处,动弹不得。空气仿佛瞬间凝固,时间也在此刻停滞。 好一会儿,完颜菖蒲才回过神来,嘴角微微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弧度,语气中却佯装出满腔愤怒,大声骂道:“好你个忘恩负义之徒,竟真想要杀我!” “你少在这儿胡搅蛮缠!” 杨炯满心无奈,只能缓缓收回手,看着眼前这故作姿态的完颜菖蒲,心中那股气闷之感愈发浓烈,却又无处发泄。 完颜菖蒲见自己的心思被拆穿,却也不见恼怒,反而缓缓俯下身子,声音轻柔得如同春日微风,其中暗藏三分娇羞,又裹挟着七分恳意,说道:“咱们别再这么闹下去了,好不好? 自那次我救了你之后,我知道你有意疏远我,可不知为何,我却能感觉到你比从前更尊重我了。眼下这情况,还得让我如此低声下气求你,我可真是太失败了。” “流萤,我心里明白,你向来心高气傲,能做到如今这般,想必是用尽了全部的勇气。可这并非是你不好,实是我之前招惹了太多姑娘,如今实在没有多余的心力来周全你。” 杨炯咬了咬牙,像是下了极大决心,将一直深埋心底的话吐露出来。 完颜菖蒲听闻,不禁微微一愣,随即抬手轻轻捋起耳边的发丝,脸上带着几分娇蛮,倔强地回应道:“哼,我才不管这些!从救你的那一刻起,你就是我认定的男人。既然是我的男人,就不能顾此失彼,对我有所冷落!” “你……你这简直是无理取闹!” 杨炯又气又急,双眼圆睁,怒声吼道。 完颜菖蒲瞧他这般模样,心里清楚,若想达成目的,还得故技重施。当下她不再犹豫,毫无预兆地双腿猛地一夹,顺势将杨炯的后背完全暴露出来。 紧接着,她左手如闪电般探出,三根银针在指尖寒光一闪,裹挟着凌厉劲道,“咻咻咻” 地朝着杨炯腰椎处的三大阳穴激射而去。 杨炯对完颜菖蒲的这一招早有防备,刹那间,他腰腹发力,如离弦之箭般猛地直起上身。那三支银针带着尖锐的呼啸擦身而过,险之又险地被他避开。 紧接着,在完颜菖蒲震惊得瞪大双眼的瞬间,杨炯竟毫无征兆地倾身向前,直接吻上了她的丰唇。 这突如其来的举动让完颜菖蒲瞬间僵住,大脑一片空白,完全没料到杨炯会如此主动。 就在她愣神之际,杨炯周身气息陡然震荡,右手如灵蛇般迅猛反缠,精准地缠住完颜菖蒲的右手手腕,稍一用力,便将她手中的银针震落。 与此同时,他左手施展出凌厉的穿云掌,掌风呼啸间,直接将完颜菖蒲头上的金钗击飞,刹那间,她的秀发如瀑布般散落,荡起层层流云。 完颜菖蒲被杨炯这般吻着,心慌意乱间,瞧见他这一连串动作,瞬间明白了他的意图。心中又羞又恼,当下银牙紧咬,狠狠咬在杨炯的唇上。 趁着杨炯吃痛之际,她左手轻捋衣袂,准备取出暗藏在衣衫绣花图案中的银针。 杨炯此前就吃过她的亏,深知她衣上暗藏玄机。就在完颜菖蒲左手动作的瞬间,他反应极快,右手迅猛抽出利刃,寒光一闪,割向她的前胸衣襟。 动作迅猛如电,“嘶啦” 一声,完颜菖蒲的外衣被杨炯用力一扯,瞬间飞落一旁。 “嘿嘿!小流萤,没针了吧?这下看你还怎么折腾!” 杨炯一脸得意,嬉笑着牢牢压住完颜菖蒲,眼眸中闪烁着狡黠的光芒。 完颜菖蒲银牙紧咬,眼中似要喷出火来,恶狠狠地说道:“哼,你别得意太早!你以为夺了我的银针,就能制住我?我就打不过你了?” 杨炯脸上依旧挂着微笑,回应道:“要说你打得过我,我信。真要挨你一顿揍,我认了。可再像那天一样被你算计,我可不想再来一回。” 话还未落,完颜菖蒲脸上突然浮现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轻声反问:“上次被你骗得团团转,你觉得我还会傻乎乎地再上一次当?” “什么意思?” 杨炯心里 “咯噔” 一下,话刚出口,脑海中瞬间闪过一个念头——她肯定还藏着银针。 来不及多想,他双手如疾风般迅速探出,开始在完颜菖蒲周身仔细搜索起来,眼神中满是警惕。 完颜菖蒲察觉到杨炯的举动,双颊瞬间泛起一抹艳丽的潮红,她啐骂一声,眼中闪过一丝决然。 只见她双腿迅猛弹出,如铁钳一般牢牢盘住杨炯的后腰。与此同时,她右手毫不犹豫地探入亵裤之中,手中瞬间多出三根寒光闪烁的银针。 旋即,她挺直上身,紧紧抱住杨炯,手腕翻转,就要将银针狠狠扎向他的后背的三大阳穴。 杨炯见状,心中大惊失色,慌乱之间不及细想,本能地施展出一招穿花追云掌。这一掌带着呼呼风声,径直朝着完颜菖蒲下身迅猛击去。 完颜菖蒲慌忙出招抵挡,可却早已不及。只见她身躯猛地一僵,一抹更加浓烈的红晕迅速爬上脸庞,她的大眼睛瞬间雾气弥漫。 “你…… 你简直无耻至极!” 完颜菖蒲又羞又愤,声音颤抖地怒骂道。 杨炯亦是满脸怒容,双眼圆睁,回骂道:“哼!你竟将暗器藏在亵裤,分明是你卑鄙!” 完颜菖蒲见状,银牙紧咬下唇,心一横,眼底瞬间闪过一抹寒光,毫不犹豫地将手中银针朝着杨炯后背扎去。 杨炯瞧她这般决绝,心中暗叫不好,当机立断,双肩猛地一振,施展 “开龙脊” 之术,后背如灵蛇般灵活展身移位。 完颜菖蒲见他动作,瞳孔猛地一缩,就在三枚银针即将没入杨炯后背之时,她猛地发力将杨炯向侧方推去。 二人倒在床上后,完颜菖蒲怒目圆睁,破口大骂:“你不要命了!那是命门穴,你竟拿它来挡针!” 杨炯被这突如其来的骂声惊得一怔,下意识看向扎在地上的三枚银针,瞬间明白是完颜菖蒲关键时刻手下留情。 他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既有劫后余生的庆幸,又有对她此举的感动,一时间不禁有些尴尬,解释道:“我当时只顾着躲你的银针,慌不择路,哪能想到会把命门穴露出来啊。” “你…… 你宁愿冒死躲开,也不愿……不愿成全我……” 完颜菖蒲满心愤懑,泪水在眼眶里打转,眼神中满是屈辱与委屈,声音颤抖得厉害。 杨炯瞧她这般模样,心中一紧,赶忙抽回手,本能地想去给她擦拭眼泪,可指尖触碰到的却是一片早已濡湿的脸颊。 他顿时有些手足无措,尴尬地嗫嚅道:“你别哭了呀,明明是你先动手的,我自卫也不行呀!” 完颜菖蒲看着他这副模样,心中的委屈如决堤的洪水,哭得愈发凶了。她死死地抱住杨炯,小拳头不停地捶打着他的后背,似要将满心的委屈都借此发泄出来。 杨炯深知,对于完颜菖蒲这样心高气傲、矜贵张扬的公主而言,今日之事,确实深深刺痛了她的自尊。 他满心无奈,只能紧紧地抱住她,轻轻抚摸着她的后背,柔声劝道:“好啦,咱们别再闹了。今日上元佳节,我陪你好好过个节,如何?” 完颜菖蒲听了这话,泪眼朦胧地凝视着杨炯,忽然问道:“你实话实说,要是今日我得偿所愿,往后你打算如何待我?” “别假设这种根本不会发生的事!”杨炯心里清楚,这问题无论怎么答都棘手,果断避开。 “哼,你不肯说,那我就自己弄个明白!” 完颜菖蒲银牙轻咬,眼中闪过一抹孤注一掷的决绝。 刹那间,完颜菖蒲周身气息翻涌,迅猛汇聚。 她右手迅猛而出,施展出一招 “流水缠花”,手腕轻侧,磕开杨炯阻挡的手,五指如钩,精准夺过杨炯手中匕首。 转瞬之间,她身姿一转,以刀作枪,凌厉刺出,招式 “拔草寻蛇” 一气呵成,直逼杨炯下身要害。 杨炯见状,心下顿时大骇。 两人贴身相对,距离近得离谱,他怎么也想不到,完颜菖蒲竟会骤然暴起,使出这般杀招。这一招来势汹汹,速度快若奔雷,让他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躲避的反应。 惊愕之间,完颜菖蒲的刀尖已然刺破杨炯的胫裤。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她手腕猛地一转,匕首一横,招式陡然化为 “拨云见日”,刀刃贴着杨炯的胫裤,狠狠割下。 “嘶拉” 一声,布匹撕裂的脆响在寂静的营帐里格外刺耳。 杨炯只觉下身瞬间一凉,寒意直透骨髓。此刻,他脑海中乱作一团,无数念头如走马灯般闪过,看向完颜菖蒲的眼神中,满是惊惧和难以置信。 然而,完颜菖蒲对他的目光恍若未觉。 只见她右手手腕猛地一抖,匕首如流星般朝着篝火激射而去。紧接着,她左手顺势一招 “扶龙出水”,右腿发力,右腿如旋风般踢出,使出一招“乌云蔽日”,再次朝着杨炯下身迅猛攻来。 这一连串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速度快到极致,令人目不暇接。 “嘤~~~!” 完颜菖蒲眉头微微一蹙,旋即深吸一口气,缓缓抬眸望向杨炯,那水汪汪的大眼睛里此刻溢满了得意之色。 杨炯整个人像是被定住一般呆立原地,直至真切感受到完颜菖蒲身上传来的温热,才回过神来,咬着牙,愤怒地吼道:“你……你这手段还真是层出不穷啊!” “哼,你就别嘴硬了!你要是对我一点儿心思都没有,我能这么容易就得逞?” 完颜菖蒲眼眉轻挑,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满脸揶揄地说道。 杨炯又气又急,当下就想用力起身挣脱,可尝试一番后才发现,自己竟被完颜菖蒲牢牢制住,浑身上下动弹不得半分。 “嘶 ——” 杨炯瞪大了眼睛,满脸震惊地看向完颜菖蒲,脱口问道:“你干什么?” “哼!你要是还敢想着逃,我可真要你的命!” 完颜菖蒲面色瞬间变得潮红一片,那双大眼睛里,娇羞中隐隐带着几分不容置疑的威胁。 杨炯彻底无语了,他实在没想到完颜菖蒲会得这么多,此刻就算是自己装死也没用了。 事已至此,他也不再纠结,看了眼身旁随风摇曳的水菖蒲,心下一横,咬牙道:“小流萤,今天我就让你知晓什么叫玩火自焚!” 完颜菖蒲听闻此话,先是一怔,随即心中五味杂陈,委屈如决堤洪水般瞬间将她淹没。 她眼眶泛红,泪光闪烁,满是凄楚之色,紧紧抱住杨炯,声音里带着无尽哀怨:“你毁了我的第一次,要还给我一个更好的。” 此言一出,真可谓天雷勾地火,巫山动风云。 有诗赞曰: 叶比宝剑锋,花胜胭脂香。 灵苗怜劲直,达节着芬芳。 劲节凌孤竹,意含千丈苍。 傲霜滋正气,泣露泫春妆。 一个时辰后…… 完颜菖蒲背对着杨炯,胸脯微微起伏,气息尚未平复。 她慵懒地回过头,白了杨炯一眼,眼神里满是嗔怪,娇嗔道:“哼,你不是口口声声说不喜欢吗?我可瞧出来了,你分明喜欢得紧呢!” “现在知道害怕了?晚了!” 杨炯毫不示弱,狠狠瞪了她一眼,猛地一用力,将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拉近,摆出一副要再次“教训” 这个玩火的大金公主的架势。 “哎呀!你…… 你想干什么……” 完颜菖蒲这下真有些慌了神,水汪汪的大眼睛里满是求饶之意。 杨炯哪肯轻易放过她,紧紧盯着她的眼眸,嘴角挂着一丝揶揄的笑,说道:“之前你还跟我又哭又闹、寻死觅活的,现在知道怕啦?我看你往后还怎么在我面前逞强!” “是你该好好想想,以后怎么面对我才对!” 完颜菖蒲虽心里害怕,嘴上却依旧不肯服软,硬着头皮反驳道。 杨炯闻言,眉毛一挑,眼疾手快地捉住她那不安分的莲足,微微皱眉,哼道:“你要是真有那么大本事,我也就认了。我还就真不信了,你就是那个百分之一!” 完颜菖蒲娇笑连连,长这么大,她头一回体会到这般纯粹的开心。被人疼惜宠爱的滋味,恰似春日暖阳,暖融融地包裹着她,令她沉醉其中,无法自拔。 尤其此刻,杨炯对她许下承诺,这让她对两人的未来充满笃定,信心十足。 但见她眉眼含情,轻轻动了动脚趾,像只慵懒的猫儿,缓缓凑近杨炯耳畔,声音软糯,三分疑惑里又透着七分妩媚,轻声问道:“真这么喜欢?” “规矩从手,造化在心,怎一个“巧”字了得。”杨炯认真评价回应。 完颜菖蒲媚眼如丝,娇波溜人,呵气道:“两弯双钩月,尽君今日欢!” 杨炯哪堪如此撩拨,当即飞身而上,再次跟完颜菖蒲比斗起来。 有词曰: 兽炭铜炉鸳鸯锦,脂融暖汗沁狐枕。帐外风号声,敛眉含笑惊。雪影漫漠漠,垂鬟珠翠落。嫣然作嗔语,许君更相欢。 第440章 左支右绌 帐外云遮月,帐内春意浓。 完颜菖蒲泪光点点,娇喘微微,无力的白了一眼坏笑的杨炯,轻叹道:“你可真是我上辈子的冤家,就会欺负我!” 杨炯见她这春情未消的模样,怜意大起,握着她的柔荑,回应道:“你真是给我出了个大难题呀。” “哼,当初你可劲儿欺负我时,怎就没料到会有今天?既招惹了我,还想溜走?门儿都没有!” 完颜菖蒲眉梢眼角尽是得逞后的快意,说话间,那葱白般的小拇指还俏皮地轻勾杨炯的手心,眼波流转,妩媚至极。 杨炯瞪了一眼正调皮的完颜菖蒲,神色一正,转入正题:“流萤,事到如今,我也认了。不过,有件事我得跟你讲明白。 如今我各方事务繁杂,摊子铺得极大,要助你在往后的乱局里站稳脚跟,已然要倾尽所能。往后一段时日,你怕是得跟着吃苦。待我将高丽与倭国的势力打通,才有精力帮你谋划逐鹿天下的大事。” 他微微一顿,目光炯炯,郑重说道:“所以,在战略上,咱们得先稳住局面,徐徐图之,慢慢积攒实力。总结起来,便是九个字:打游击,广积粮,缓称王。” 完颜菖蒲见她说起了正事便也不再嬉闹,重重点头后接话道:“我不求很多,你问心无愧便好。” “现在都这样了,我就是汲泉吮露也得养好你这株娇贵的水菖蒲!”杨炯见她故意说这体谅话让自己难堪,没好气的出言揶揄。 完颜菖蒲这下算是彻底明白了,自己这水菖蒲的特质,怕是成了杨炯打趣的“把柄”,怎么也绕不过去了。 当下,她心一横,索性豁出去了,美目圆睁,冷哼一声道:“我才不管别人,你对耶律南仙如何,就得对我怎样!我本就心眼小,还善妒,你要是敢厚此薄彼,让我知晓了,我……我就恨你一辈子!” 杨炯满脸无奈,满心疑惑,不禁问道:“你为何总要同她比?” “那我倒要问问你!”完颜菖蒲胸口剧烈起伏,又气又恼,语气中满是藏不住的怨言,“你为何对她那般看重?我连跟她比的资格都没有?你为了她,千里奔袭,不顾生死地攻打大金。她究竟给了你什么?” 同样身为公主,完颜菖蒲敏锐地察觉到,耶律南仙在杨炯心中的地位非比寻常。她至今都忘不了,当初杨炯谈及耶律南仙时,那满含深情与赞赏的话语:“无人能与她相比,她是草原上最耀眼的明珠,独一无二。” 这话如同一根刺,深深扎在她的心间,只要一回想起来,就满心愤懑。其实,完颜菖蒲并非天生小气之人。只是,她与耶律南仙之间的纠葛由来已久。 早在多年前,两人初次见面,不知是何缘故,话不投机半句多,几句寒暄过后,便开始明里暗里相互讥讽,场面一度剑拔弩张,最终不欢而散。 后来,耶律南仙以辽国使者身份出使金国,那副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姿态,更是让完颜菖蒲心生厌恶。在整个出使期间,她没少给耶律南仙使绊子。而耶律南仙也绝非逆来顺受的柔弱女子,面对挑衅,自然是针锋相对。 一来二去,两人在上京城内明争暗斗,甚至还曾大打出手,这梁子算是彻底结下了。 如今,自己满心爱慕、一心托付的杨炯,竟如此袒护耶律南仙,完颜菖蒲心中怎能不气?又怎能甘心? 杨炯见她这般步步紧逼、不依不饶,面色一冷,语气也硬了起来:“你是你,她是她!我不会拿你们相互对比,你以后也不要再问!” “不问就不问,你凶什么凶!”完颜菖蒲见杨炯真的生气,当下也知道不能将他逼得太紧。两人相处时日尚短,感情根基还浅,偶尔使使小性子、闹闹脾气是表明自己的态度,若是一直闹下去,惹他生厌那就是愚蠢了。 这般想着,她玉趾轻轻勾了勾他小腿,动作轻柔得如暖风掠湖,虽未发一言,可这无声的举动里,满满的都是服软求和的意味。 杨炯感受到小腿处那若有若无的勾动,不禁好气又好笑,斜睨了完颜菖蒲一眼,笑骂道:“你这妖精,真会折腾人。” 随即,收起玩笑神色,语气温柔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听好了,不管你和她之前有什么过节,在咱们家,绝不许发生自相残杀、勾心斗角的事儿,记住了没?” “哦!” 完颜菖蒲脆生生地应了一声,恰似一只温顺的小鹿,乖乖点头,而后紧紧抱住杨炯的胳膊,身子也不自觉地往他身侧偎依,先前那副咄咄逼人的凌厉模样荡然无存。 杨炯深知完颜菖蒲聪慧过人,对人心的洞察更是细腻入微,当下也不再此事上纠缠,直接切入正题:“如今战略已然确定,战术方面,我有以下安排,你看看有什么需要补充的。 首先,你的大本营是在胡里改路,这一点至关重要,绝不能丢。鉴于咱们主要采取游击战的方式,袭扰、疲敝敌人,所以得有一定的战略纵深。你对胡里改路了如指掌,具体选在何处,你自行定夺即可。 其次,等咱们灭掉蒲与路,夺取他们的财物后,你需即刻率部撤退。利用这些资财去安抚、收拢周边部落,以你对人心精准的把控能力,这方面我毫不担心。 最后,务必牢牢控制住胡里改路东北方的大善塔尔岛和大岛。先在这两处建立港口,然后逐步向南方的速频路扩张。 你要牢记一点,咱们和日后那些起来反叛的部落虽说目的一致,但战术却大相径庭。他们想要土地,便给他们土地,而咱们志在掌控东北方的全部港口。 只要拿下这些港口,我便能通过登州和高丽,源源不断地给你输送物资。一旦你成功占据速频路,整个东北的外海便尽在咱们掌握之中。不出数年,便能对上京形成包围之势。待咱们势力壮大,便可长驱直入,东北的半壁江山便唾手可得。” 杨炯侃侃而谈,神色间满是舍我其谁的自信,举手投足尽显豪迈。他滔滔不绝地阐述着战略布局,那意气风发的模样,仿佛整个天下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完颜菖蒲瞧得痴了,一颗芳心不受控制地 “扑通扑通” 狂跳。她就那样静静地凝视着杨炯,眼眸中涌动着欣赏与得意,如同璀璨星辰,熠熠生辉。 许久,杨炯讲完,见完颜菖蒲直直地盯着自己,却毫无回应,不禁满心疑惑,微微偏头看向她,轻声问道:“你觉得,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这一问,恰似一道轻柔的风,吹散了完颜菖蒲的思绪。她猛地回过神来,俏脸瞬间泛起一抹红晕,娇艳欲滴。 紧接着,她像个调皮的小姑娘,略带撒娇地在杨炯脸上 “吧唧” 亲了一口,而后软糯糯地说道:“哎呀,我现在可算明白为啥那么多姑娘为你倾心了。有你在身边,那种安心依靠的感觉,真好!我呀,以后就当你的小笨蛋,赖着你不走啦!” “聪明的笨蛋倒是少见!” 杨炯瞧着完颜菖蒲平日里精明过人,此刻却难得露出这般娇憨可爱的模样,忍不住嘴角上扬,半开玩笑地逗她。 完颜菖蒲听闻,小嘴一嘟,佯装嗔怒,抬起手,轻轻在杨炯结实的胸膛上拍了一下,那动作与其说是拍打,倒更像亲昵撒娇。 拍完,她微微垂下眼眸,似是不经意地轻叹一声,柔声道:“你这般用心扶持我,就不担心日后大金在我手中,脱离你的掌控?” “那你是想听真话,还是想听我哄你开心的假话?” 杨炯嘴角勾起一抹弧度,眼中闪烁着戏谑的光芒。 “当然要听真话!” 完颜菖蒲瞬间来了精神,双眸明亮如星,直直地盯着杨炯,目光中满是期待与好奇。 杨炯迎着她的目光,神色陡然变得冷峻而坚定,毫无避讳地朗声道:“真有那一日,我既能灭了上京一次,便能灭第二次!” “灭呗,随你灭!反正以后这天下都是你儿子的,你要是忍心欺负我们孤儿寡母,尽管动手!”完颜菖蒲又气又恼,杏眼圆睁,狠狠瞪了杨炯一眼,旋即一扭身,将后背留给了他,那娇躯微微颤抖,显然是被这话气得不轻。 “说什么胡话!什么叫孤儿寡母,我这不活得好好的吗!” 杨炯一听这话,瞬间急了眼,只觉一股热气直冲脑门,长臂一伸,猛地将完颜菖蒲揽入怀中,声音不自觉拔高,带着几分难以置信的怒意质问道。 “哼,你要是真这么对我们母子,和死了有啥两样!” 完颜菖蒲气鼓鼓地嘟着嘴,胸脯剧烈起伏,像一只被惹毛的小猫,满心委屈与愤懑,显然余怒未消。 杨炯见状,不禁冷哼一声,眼中闪过一丝促狭:“你还跟我耍起赖来了。看来今儿个非得治治你这嘴硬的毛病不可。” 话音刚落,他双手微微用力,将完颜菖蒲搂得更紧,眉毛一挑,脸上浮现出一抹坏笑,那模样,显然在谋划着什么 “恶作剧”。 “呀!” 完颜菖蒲猝不及防,一声娇呼脱口而出,那俏脸瞬间似被天边的晚霞染透,红得夺目。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里,迅速氤氲起一层薄薄的水雾,恰似蒙着一层轻纱,楚楚可怜。 她微微仰头,望向杨炯,眼神中满是求饶的意味,声音软糯且带着几分颤抖:“我…… 我晓得错啦,你可别再折腾我咯。” 杨炯瞧着她这副模样,嘴角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心中却暗自思忖,这小妮子惯会耍些小把戏,嘴上服软,心里指不定怎么想呢。 这般想着,他故意装作不信,双手再度用力,作势又要与她 “比斗” 一番。 值此当口,一道熟悉的女声冷不丁从帐外传了进来,好似一道惊雷,瞬间惊得两人身体一僵,动弹不得。 “完颜姑娘,杨炯在这儿吗?” “啊!不…… 他不…… 在这儿!” 完颜菖蒲又惊又急,狠狠剜了一眼仍在一旁捣乱的杨炯,那语气因紧张而微微发颤,带着几分心虚仓促回应。 帐外之人听闻此言,沉默了好一会儿,随后,声音再度响起,这一次,语气里明显夹杂着难以掩饰的愤怒:“是吗?我听闻完颜姑娘医术高明,堪称一绝,正巧我身体抱恙已久,病痛缠身,就劳烦姑娘给我诊治一番。” 话还没说完,那人已干脆利落地掀开营帐的帘子,大步走了进来。 完颜菖蒲心下陡然一紧,慌乱瞬间攥紧了她的心。几乎是出于本能,她一把抄起身旁的被子,使出浑身力气奋力一扬,那柔软的被子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稳稳地将背后的杨炯严严实实地裹入其中。 紧接着,她连声音都不自觉地拔高了几分,急促且带着不容置疑的口吻警告出声:“你别动!” 杨炯被蒙在其中,眼前一片漆黑,满心无奈。他暗自思忖,自己与完颜菖蒲这明明是光明正大的恋爱,可如今这般情形,却好似陷入了见不得人的偷情场景,实在是让人啼笑皆非,尴尬之感在心底蔓延开来,着实令他有些不知所措。 “啊?”叶枝刚一入帐,便听见完颜菖蒲那句“你别动”,当即满是疑惑的看着躺在床上,一脸春情的完颜菖蒲。 完颜菖蒲亦看清楚了来人,见她相貌平平,衣着朴素,除了那双秋水眼眸惊艳外,并没有的什么值得称道之处。 当即她冷着脸,语气不善道:“你是女卫?” “不是!” “丫鬟?” “也不是!” “那你是谁?为何夜闯我营帐?”完颜菖蒲语气越发冰冷。 叶枝一踏入营帐,目光瞬间被凌乱散落一地的衣衫吸引。她的视线急切扫过,一眼便认出了那双自己亲手为杨炯缝制的靴子,熟悉的针脚、独特的样式,让她心里 “咯噔” 一下。 再抬眸,看向完颜菖蒲,只见她面色绯红,发丝微乱,眉眼间仍残留着初承恩露后的旖旎韵味,叶枝瞬间便明白了眼前是怎样一副光景。 一时间,满心的期待瞬间化作汹涌的气闷,她眼巴巴地盼着杨炯能来与自己共度上元,未曾想,他却与这完颜菖蒲厮混在一起。 这念头一起,“噌” 地一下点燃了叶枝心中的怒火。 只见她几步疾行,“噔噔噔” 地走到床边,居高临下地睨视着完颜菖蒲,眼神中满是愤怒。 她的目光又扫了一眼完颜菖蒲身后那高高鼓起、明显藏着人的被子,而后,声音仿若从冰窖中传来,冰冷至极:“我是杨炯的女人!” 完颜菖蒲听闻此话,先是一怔,随即目光如刀,将叶枝从上到下细细打量一番。 片刻后,她柳眉倒竖,没好气地啐道:“哪儿冒出来的疯女人,敢在本宫面前撒野?来人,给本宫把她轰出去!” “哼,你若不信,大可问问他!” 叶枝毫不畏惧,双手抱胸,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目光似有若无地朝完颜菖蒲身后那高高鼓起的被子瞥去,仿佛在向对方宣告,自己对一切都心知肚明。 “切,还用问?他向来眼光极高,怎会看上你这等……” 完颜菖蒲话说到一半,突然感觉后背一阵异样,杨炯竟在她背上写字传言。 她心中一惊,屏气敛息,仔细感受,那笔画勾勒出的,分明是一个 “是” 字。 刹那间,她像被施了定身咒,僵在原地,难以置信地看向眼前这个长相平平的叶枝,一时间,喉咙像被堵住,竟不知该说些什么,满心的骄矜与不屑瞬间被疑惑取代。 叶枝嘴角微微上扬,扯出一抹冰冷且嘲讽的笑意,那眼神仿若能洞悉人心,直直地盯着对方,缓缓开口:“怎么?瞧你这神色,心里头是不平衡了吧?你心里定然在想,自己生得这般漂亮,本应众星捧月,如今却只能巴巴地主动去讨好,付出诸多都未必能得真心。 可反观我呢,不过是个长相平平、丢在人堆里都找不着的普通模样,却能轻而易举地得到你挖空心思、费尽心机才梦寐以求的一切,是不是气得肺都要炸了?” 杨炯紧贴着完颜菖蒲,能清楚的感觉到她身躯的颤抖,不得不说,叶枝这话着实伤人,对于完颜菖蒲这矜贵骄傲的人来说,她自己可以这么做,可若是别人说出来,那她可就真的得炸毛了。 杨炯不能任由事态再发展下去,毕竟还要完颜菖蒲帮叶枝治病,若是真惹毛了她,不知道要费多大力气才能哄好。 这般想着,杨炯轻抬右腿,作势就要出来解围。 “嘤~!”完颜菖蒲感受他动作,眉头微蹙,随后看他要出来,当即向后一揽被子,将杨炯牢牢制止,随即转头看向叶枝,轻笑道:“你得到什么了?上元节跑来这里找人吗?” “你……你”叶枝被她戳到痛处,气得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完颜菖蒲见此,轻哼一声,继续道:“如此良辰,你却来搅扰我的雅性,真不知该说你无礼还是说你可怜。” 叶枝银牙紧咬,冷声质问:“他若不是为了我,你以为你能有机可乘!” 完颜菖蒲闻言一愣,旋即反应过来,这就是杨炯求自己看诊的女人,看来杨炯来找自己之前已经和这女人通过气,不然她也不会找到这里来。 想起杨炯曾言对这女子亏欠许多,当即也没心思跟她斗嘴,细细打量她面色,看了半天也不像是疾病缠身的样子,不过再一观察她呼吸,确是如潮似风,忽若忽强,显然是气血大亏之兆。 完颜菖蒲皱紧眉头,冷着脸道:“过来!我为你诊脉!” 叶枝闻言一愣,对完颜菖蒲的突然转变有些措手不及。 完颜菖蒲见此,冷哼回应:“我完颜菖蒲从不欠人情,你说的也不无道理,看在杨炯的面子上,我懒得跟你计较!” 叶枝听闻,双眼仿若要喷出火来,死死地瞪着完颜菖蒲,贝齿紧咬下唇,几乎要沁出血来。她冷冷地朝那鼓起的被子剜了一眼,心中满是愤懑与不甘,一甩衣袖,转身便走。 “你可要想清楚了!这世间能救你之人,屈指可数,我劝你莫要再使小性子,意气用事。” 完颜菖蒲望着叶枝离去的背影,神色平静,语气悠悠,声音不大,却好似带着一股无形的力量,直直钻进叶枝的耳朵里。 叶枝听了,脚步瞬间定住,正如完颜菖蒲所言,她的身体如何她最清楚,她跟杨炯折腾了一路,什么办法都用了,依旧没有怀孕的迹象。 如今马上就要入辽了,她的时间已经所剩无几,她不想永远待在杨炯的羽翼下,她要做和杨炯势均力敌的女人,这样她心底的那股自卑才会消失,她也可以成为一个能真正帮助杨炯的人。 想明白了这些,叶枝深吸一口气,转身重新走到完颜菖蒲身前,神色平静地伸出皓腕。 完颜菖蒲见此,倒也高看了这女人几分,虽说相貌平平,但是这份养气的功夫,以及瞬间平复心绪和神态的能力,却是难得。 完颜菖蒲不再多想,伸出三指,搭在叶枝手腕之上,眉头越皱越深,不时抬眸疑惑的看着她脸色一下,复又落在她脖颈处探寻。 心下隐隐猜到几分,当即也不多问,收回手直言道:“你气血大亏,从脉象上看,并非先天之疾,倒像是血崩导致的后天之灾。 你目前有两个问题,一是你气息紊乱且微弱,不足以催身血,二是你失血过多,不足以供应你全身所用。 可你此时肾气充盈,血涌小腹之状却与此症相反,你是不是吃了什么虎狼之药?” 叶枝听了,心中不得不佩服她医术,如此之快便将自己的病症看得这么透彻,难怪杨炯会那么有信心完颜菖蒲能治好自己的病。 当下她不再遮掩,点头回应:“我一直在吃毓麟珠!” “胡闹!你身子这状况本来就很难怀孕,如今你将全身气血都集中在小腹,就为了要个孩子? 且不说你能不能成功,即便能成功,你气血大失,这孩子很可能要了你的命,到是你脏腑失血,寿数绝不会过三! 是杨炯那没良心让你吃的?他想要孩子?”完颜菖蒲柳眉倒竖,怒声不绝,掐着杨炯腰间软肉的手,又紧了几分。 杨炯吃痛,大呼冤枉,身子不自主的扭动几下,想要躲避完颜菖蒲的攻击。可却让完颜菖蒲面色潮红一片,气喘微微,掐的更用力了。 叶枝见她相问,便如实回应:“我自己的决定,我想做母亲,这是我最后的机会。” 完颜菖蒲闻言一愣,看向叶枝那坚定的眼眸,对她的想法感同身受,突生一种同病相怜之感,两人都想做母亲,其中酸楚也只有她们自己可知。 当下她也不去探寻叶枝的私事,轻声开口道:“我给你两个选择。 一、我可以给你施针七日,配合药剂,可保你七日必然怀孕。但你今后余生将永远活在病痛之下,天气一变,你小腹就会巨痛不止,稍一用力,便会头晕目眩,一辈子都将离不开草药。不过这个方法却比你用毓麟珠要安全许多,后续调养好了,至少不至于寿不过三。 二、跟我留在大金,我帮你慢慢调理,三年时间,不说能让你恢复如初,至少可让你不受病痛折磨,同常人不会有太大差别。” “我选第一种!”叶枝毫不犹豫,神色无比坚定。 “我不同意!”杨炯听了叶枝这话,哪还藏得住,当即一把掀开被子,满是焦急的看着叶枝。 叶枝看了一眼衣衫不整的杨炯,神色复杂难言,随即看向将头埋进被子中的完颜菖蒲,轻声道:“有劳了,明日我便来找你施针!” 言罢转身,行到帐篷门口,叶枝幽幽叹道:“浮元子过了子时便不甜了。” 杨炯看着留下这句话便掀帐离开的叶枝,良久,转身抱起还在装驼鸟的完颜菖蒲,在她的丰唇上狠狠亲了一口,郑重道:“流萤,不许你给她施针!我这就去想办法说服她跟你留在大金!” 言罢,不等完颜菖蒲回应,翻下床,穿好鞋袜就朝帐外追去,可刚走到门口,却似想起了什么,复又折返回来。 只见他冲到完颜菖蒲身前,看向她那略显失落的眼眸,对着她那丰唇,啄木鸟似的亲了起来。 完颜菖蒲先是一愣,还没等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就被杨炯如此欺负,当下无奈地推开他,幽怨道:“你干嘛?” “流萤,对不起!”杨炯饱含深情,言语中满是歉意。 完颜菖蒲知道杨炯是为了刚才抛自己而去来道歉,当时那一瞬,她确实有些酸楚和委屈,不过如今见杨炯心中有自己,那情绪也消散大半,轻轻拍了拍他肩膀,轻声道:“你能记着我,心里有我便好!快去吧,我看那姑娘也是个倔强狠厉的性子,你还是早点去劝好她吧。” 杨炯见完颜菖蒲如此善解人意,心中瞬间被她的温柔溢满,再次吻上她丰唇,良久,看着她眼眸,无比认真道:“流萤,今晚你真棒,我喜欢的紧呢!明天再来找你!” 言罢,不顾完颜菖蒲那羞愤的眼神,撒腿就跑。 “你敢来我就打断你的腿!三天都不许来!”完颜菖蒲气急,叉着腰对杨炯消失的背影娇声喝骂。 半晌,完颜菖蒲脑海中突然闪过方才与杨炯亲昵嬉闹的画面,那些羞人场景如走马灯般一一浮现。 刹那间,她的脸庞好似被点燃的火焰,迅速涨得通红,滚烫的温度几乎要将她淹没。她满心懊恼,暗自啐骂自己真是鬼迷心窍,竟任由杨炯这般 “欺负”,平日里那些想都不敢想的羞人之事,彼时竟稀里糊涂地应了下来。 这般自责着,完颜菖蒲下意识地挺直了娇躯,微微低下头,目光不自觉地扫过自己那傲人的双峰,而后又轻轻动了动如莲藕般白皙纤细的玉足。 她咬了咬下唇,忍不住低声啐道:“坏冤家,也不知从哪儿学来这么多花样,尽折腾人。” 话落,她只觉羞意如潮水般将自己彻底淹没,再也无法忍受,慌乱之中,一把扯过被子,将自己紧紧裹住,仿佛这样便能将方才的羞窘统统隔绝在外。 不多时,被子里隐隐传出她细微的嗔骂声与娇笑声,与营帐内噼啪作响的篝火声交织在一起,逐渐融为一体,分不清彼此。 第441章 礼物 <特别鸣谢:tijin的大神认证,特此加更!> 杨炯自出了完颜菖蒲的营帐,便一路狂奔,直追叶枝而去。 他心里清楚,叶枝有两大心病。 一是叶枝跟李渔一样的容貌,这导致她时常怀疑杨炯对她的感情到底是几分对叶枝,几分对李渔。 二是叶枝总对自己与杨炯之间的身份差距耿耿于怀。这份差距,让她心底的自卑被无线放大,总觉得在杨炯面前仿佛失去了自我。 两种情绪复杂交织,让叶枝渐渐都有些迷失了自己,她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干什么,到底为了谁。 直到这次杨炯救了她,让她重新坚定了自己的信念,但那种自卑感一直都没有消失。杨炯知道,以叶枝这样执拗的性子,她认定的事就很难再改变。 以前杨炯还可以欺负她,用各种手段威胁她,可如今,杨炯却怎么也狠不下心,更下不去手。 杨炯怀揣着复杂的心绪,踏入了叶枝的营帐。 刚一掀起门帘,便瞧见叶枝独自坐在篝火旁。她双眸平静,宛如一泓秋水,凝视着行军锅中缓缓浮起的浮元子,眼神放空,似在发呆。 篝火旁的面板上,还残留着星星点点的糯米粉,想来是叶枝刚做完浮元子,还没来得及收拾,便赶去寻找杨炯了。 见到这一幕,杨炯满心愧疚,脚步沉重地走到叶枝近前,正准备坐下。叶枝却抬手指向自己的行军床,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幽怨,说道:“去把衣服换了!” 杨炯下意识地皱了皱鼻子,这才注意到自己身上沾染了完颜菖蒲那清雅的体香,还混杂着淡淡的胭脂味,味道确实颇为明显。 此刻,他也不再多做解释,快步走到床边,迅速拿起叠得整整齐齐的私衣换上。紧接着,又将那熨烫得平整无褶的麒麟服穿好,穿戴完毕后,他还凑近衣服仔细闻了闻,确认再也没有完颜菖蒲的味道后,这才安心地坐到了叶枝身旁。 叶枝抬眸,静静地看向眼前的杨炯,眼中爱意翻涌,满是不加掩饰的爱慕与欣赏。那身麒麟服鲜红似火,穿在杨炯身上,仿佛是为他量身定制一般,妥帖得恰到好处。 杨炯身姿挺拔,威风八面,一举一动间尽显意气风发之态,这般模样,比起两人初次相见时,更让叶枝心动不已,满心欢喜与着迷。 叶枝莲步轻移,靠近杨炯,而后伸出纤细的手指,轻轻捻起他的袖口,动作轻柔而专注,眼神中满是关切。她仔细地检查着自己亲手修改的袖口,比原来更加严丝合缝,尺寸精准,心中满是成就感。 确认没什么问题后,叶枝微微颔首,嘴角不自觉地上扬,露出一抹心满意足的浅笑,转身便开始去捞那行军锅中的浮元子。 叶枝手中的动作舒缓而轻柔,每一个举动都透着安稳与娴静。她不紧不慢地盛起五个浮元子,动作娴熟且郑重,仿佛在完成一件极为重要的仪式。 盛好后,她嘴角微微上扬,绽放出一抹温柔的笑意,将碗轻轻递到杨炯面前。随后,她又为自己盛了一碗,安静地坐在杨炯身旁,默默吃了起来。 杨炯看着叶枝动作,心中满是柔情,不假思索地伸手结过她手中的碗,动作轻柔舀起一个浮元子,放在嘴边轻轻吹凉,小心翼翼地送到叶枝嘴边。 叶枝迎上杨炯的目光,回以一个甜美的微笑。看着杨炯如此细致入微地呵护自己,她的心中涌起一股从未有过的安稳感。 当那汤匙递到嘴边时,她微微张开小口,轻轻咬下半个浮元子。咽下后,脸上依旧挂着微笑,轻声说道:“这五福,我分你一半。” 杨炯听了,眼中满是宠溺,轻轻摇了摇头,哄劝道:“别闹,这可不是饺子,浮元子分开吃可不吉利。” 说着,他将那半个浮元子又置于唇边,仔细地吹了吹,确保温度适宜,再次送到叶枝唇边。 叶枝看着杨炯,并未张嘴去接,而是再度轻轻摇头,脸上绽放出一抹如孩童般纯真无邪的微笑,眼中闪烁着明亮的光芒,说道:“我呀,一直觉得自己留不住福,分给你,往后你便能帮我守着了。” 她的语气里带着几分俏皮,又透着十足的信任,仿佛杨炯就是那个能为她护佑一切的人。 杨炯闻言一僵,对上叶枝那故作开心的微笑,心中怜惜不已。 叶枝这一年来,历经无数波折,诸多机遇曾在她眼前闪现,可命运弄人,到最后,她却两手空空,一无所获。 不仅如此,身体还遭受重创,落下了难以治愈的病根。但即便如此,她仍凭借着超乎常人的毅力,顽强地活到了现在,这般坚韧,着实令人动容。 此刻,她说出 “我这人留不住福,分给你,你好帮我守住” 这句话,也并非随口一说。 她心里清楚,杨炯必定会极力阻止她采用第一个治病方案,这个方案虽充满风险,却也是她最后的希望。她看似是在托付杨炯帮自己守福,实则是借这句话,暗暗表露自己孤注一掷的决绝。 杨炯怎会不知道她话中深意,当即冷着脸,声音无比坚决:“叶子,你想都别想,我绝不会同意。” 叶枝对杨炯的反应早有预料,不禁微微轻叹:“你陪我过了一个我这辈子最好的除夕,今日正值上元佳节,咱们别吵,一起吃完这碗浮元子,好不好?” 杨炯抬眼,对上她那满是落寞的眼眸,心像是被什么狠狠揪住一般难受,稍作停顿后,咬了咬牙,语气坚定道:“好!以后咱们家,每年上元节的浮元子,我都和你一起分着吃!这碗里总共十个,先分完你那五个,再分我的!” 话落,杨炯夹起半个浮元子,一口塞进嘴里,随后紧紧闭上双唇,不再言语。 叶枝嘴角始终噙着一抹笑意,小时候娘亲总念叨,过年过节一定要多笑,不然一整年都难有好运气。这习惯,她便一直延续了下来。 杨炯默不作声,只是专注地夹起浮元子,递到叶枝嘴边,叶枝乖巧地将那剩下的四颗浮元子吃了一半,随后轻轻一推,将碗推到杨炯面前。 杨炯没有丝毫犹豫,动作麻利地将叶枝吃剩的浮元子吃完,紧接着端起自己碗中的五颗浮元子。他先舀起一颗,咬了一半,又习惯性地将剩下的一半递到叶枝嘴边。 “我身体不好,吃不了许多。你还要领兵打仗,你多吃些!”叶枝轻笑着拒绝。 杨炯听到这话,原本上扬的嘴角瞬间僵住,一股无名怒火 “噌” 地一下直冲脑门。他刚要张嘴发火,目光却不经意间扫过叶枝那单薄瘦弱的身形,脑海中想起她说的自己一个人过节的往事,刚到嘴边的话便又噎了回去。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内心的情绪,缓缓放下手中的浮元子,声音不自觉地柔和下来:“叶子,咱们好好聊聊,行不?” 叶枝嘴角依旧噙着那抹淡淡的笑意,轻轻抬起手,拍了拍杨炯的肩膀,语调轻柔却带着一丝不容商量的决绝:“我这会儿有些倦了,你奔波一天也累了,快回去歇着吧。” 杨炯一听这话,怒火再也压制不住,猛的站起身,双目圆瞪,怒声道:“叶枝!我就是太宠你了!你现在都会用软刀子磨我了!你可真厉害呀!” 叶枝虽说早就隐隐猜到杨炯会生气,可却没料到这怒火来得如此迅猛,如此毫无预兆。她心中暗自庆幸,好在今年上元节的 “五福”,她都已经吃下了,也算是应了节日。 念及此处,叶枝知道,这矛盾她再也逃避不掉,只得微微仰起头,望向杨炯,眼眸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轻叹一声:“你其实根本就没想放我走,对不对?” 见杨炯沉默不语,叶枝面现凄然之色,轻声叹道:“你瞒不过我。你抱着我时,眼底尽是眷恋与不舍,连睡着都不安稳,下意识地要确认我是否还在身旁。这般模样,你怎会舍得放我走?” “你别胡搅蛮缠!咱们之前说得清清楚楚,你若怀孕,我便认真考虑送你回辽;若没有,你就随我回大华生活。” 杨炯瞬间沉下脸,目光直直地盯着叶枝,语气中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强硬,“我说过这是最后一次由着你任性,如今你想反悔?” 叶枝双手环膝,目光投向那熊熊燃烧的篝火,火焰跳跃,映照着她倔强的脸庞,她提高音量,语气中满是不甘:“分明是你想反悔!如今完颜菖蒲说能在七日之内让我怀孕,依着约定,你为何不让我试试?” “你试什么?试出一个往后余生都离不开药罐子的人生吗?我答应你的是在你服用毓麟珠期间。可如今看来,你怀孕已然无望,我怎能再眼睁睁看着你用这种法子折腾自己的身体? 况且,完颜菖蒲已承诺,能用三年时间保你平安无事,这般良机摆在眼前,你为何偏要视而不见?” 杨炯满心无奈,对叶枝这执拗性子,真是又爱又恨,只觉心中烦闷不已。 叶枝听着杨炯这番话,犹如被重锤狠狠击中。刹那间,她积攒许久的委屈如决堤洪水般汹涌而出。她猛地转过头,眼眶瞬间红透,泪水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豆大的泪珠顺着脸颊簌簌滚落。 她带着哭腔嘶喊,声音颤抖着怒吼“你强词夺理,你欺负我!” 杨炯看着叶枝泪如雨下,只觉心烦意乱,一颗心好似被千万根细针狠狠扎着。 他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终是忍不住爆发:“叶枝!我告诉你,在大华,向来都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以前,我太宠你,总觉得对你有所亏欠,所以不管你想做什么,哪怕我心里有千般不愿,也都由着你 可我身为你的丈夫,已将你推走过一次,绝不会有第二次,绝对不能!” 杨炯双拳紧握,指关节泛白,目光坚定得近乎疯狂:“这件事,我绝不会再听你的。你必须留在金国,安安心心养病!” 叶枝听闻,瞪大了双眼,满是愤怒与不甘地回瞪着他。 杨炯见状,语气愈发强硬:“你少跟我瞪眼!我现在是以一家之主的身份在跟你说话,你再怎么耍赖都没用!” 叶枝见杨炯言辞决绝,那股悲意恰似汹涌潮水,瞬间将她淹没。她猛地站起身来,娇躯因愤怒剧烈颤抖,在篝火摇曳的映照下,她那柔弱的身形显得无比单薄,透着深深的无助。 “你明明清楚我为何一心要回辽,却偏偏不许!” 她声嘶力竭地怒吼,每一个字都裹挟着浓烈的愤懑,“你根本不尊重我,你不爱我,不爱叶枝!” 杨炯被这一番话狠狠击中,整个人瞬间僵住。刹那间,委屈与愤怒如熊熊烈火,在他心底疯狂燃烧。 他眼眶赤红,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我还不够尊重你?若我不尊重你,又怎会一次次纵容你任性妄为?怎会答应送你回辽国?甚至还同意送你去当那什么狗屁太子妃! 我不爱你?你拍拍良心问问自己,这么久以来,我可曾叫错过你的名字?与你相处,我哪一刻不是小心翼翼,生怕无意间伤了你的自尊心。 你说我不爱你!好,你倒是告诉我,到底要我怎么做,才算是爱你?亲手把自己心爱的女人送到别的男人身边,看着你受苦却无能为力,这就是你想要的爱吗?” 叶枝抬眸,撞上杨炯那赤红如血的眼眸,那里头翻涌的愤怒好似实质化的浪潮,扑面而来。他那声声质问,每一个字都裹挟着浓烈的情绪,如重锤般狠狠砸在叶枝的心坎上。 刹那间,凄苦、酸楚、委屈、不甘……无数复杂的情绪,如汹涌的潮水,一股脑涌上叶枝心头。她的泪水瞬间失控,仿若决堤的洪水,大颗大颗地顺着脸颊簌簌滚落,怎么也止不住。 杨炯望着泪如雨下的叶枝,到了嘴边的话又被他咽了回去,只余胸口剧烈起伏,大口大口喘着粗气,与叶枝对视着。 此刻,他满心的愤怒被叶枝的泪水浇灭了几分,徒留无奈与疲惫。 一时间,营帐之中,唯有叶枝压抑的抽泣声、杨炯沉重的喘息声,以及篝火燃烧时发出的 “噼啪” 声,三种声音交织一处,这压抑的氛围,如同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将两人紧紧笼罩。 叶枝哭了好久,声音沙哑却饱含凄楚:“上元一点都不好,以后我再也不过了!” 此言一出,仿若一把利刃,直戳杨炯心窝,让他那刚升起的狠心瞬间被撕碎,只剩下心疼和怜惜。 回想起与叶枝相处的这些时日,两人几乎朝夕相伴、日日缠绵,每次事后,叶枝总会搂着他,似是呢喃又似呓语,说得都是些两人分别后她的经历。 尽管她总是刻意淡化那些苦难与委屈,可独自过中秋这件事,却被提及多次。哪怕后来在睡梦中说梦话,叶枝也会嘟囔着中秋不好,又痛又冷之类的话语。 这事杨炯一直记在心里,他知道节日对叶枝来说具有非同寻常的意义。这世上,她如今就杨炯这么一个亲人,她期盼着团圆,亦期盼着长久。 为此,杨炯特意陪她一同共度除夕,就是不想让她有所遗憾,亦或是对她的补偿。 如今,她再次说出上元不好这样的话,杨炯的心好似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揪住,一阵剧痛袭来,让他几乎喘不过气。 杨炯看着青荷泣露的叶枝,长叹一声,走过去轻轻抱住她那柔弱的身子:“对不起,我不该吼你,毁了你的上元节。” 叶枝听了,娇躯剧震,抱着杨炯哭得更大声了:“对……对不起!我……不该跟你……说气话!我不是……那样想的!” “我知道!我知道,我的好叶子怎会不懂我的心呢?”杨炯轻轻抚摸着她的后背,语气中满是疼惜。 此言一出,叶枝瞬间泪崩,那被杨炯无底线宠溺的感觉让她更是愧疚,情绪再难抑制,哭得几近晕厥。 杨炯被她哭得心痛如绞,他小心翼翼的和叶枝相处,叶枝又何尝不是。如此下来,虽然两人表面上如胶似漆,可矛盾终终有爆发的那一天,积压的越久,最后爆发的就越猛烈。 本质上,叶枝内心深处一直渴望通过自身努力找回自我价值。她满心想着,唯有手握权力,变得足够优秀,才能真正帮衬杨炯。 初时,她便亲眼见证了杨炯与李渔那势均力敌、门当户对的感情,后来又听闻杨炯与耶律南仙的过往。这些经历,如同沉重的枷锁,让出身陋巷的她愈发笃定,只有自身足够强大、权重位高,才能赢得所爱之人的真心。 于是,她在这条追逐权力与自我价值的道路上,独自负重前行,每一步都走得艰难又执着。 然而,杨炯眼中的叶枝,却有着截然不同的模样。在他看来,自己家世显赫,在仕途上也凭借努力拼出了些许虚名,那些外在的条件根本无关紧要。 他满心期盼,只想将叶枝带在身边,护她周全,给她安稳。在杨炯的世界里,叶枝本就独一无二,无需为了迎合任何人而改变。 可这却好似一个怎么也解不开的死结。 杨炯越是表现出对叶枝出身毫不在意,叶枝心底的自卑便愈发深重,她在这段感情中就愈发小心翼翼,就越觉得迷失了自我。 她心心念念,渴望有朝一日,能像当初的李渔那般,自然而然地站在杨炯身旁,眼神中满是自信与从容,一举一动都透着随意与自在。 正这般胡思乱想之际,杨炯察觉到叶枝的哭声渐渐微弱,身体也没了先前的挣扎。她本就因气血大亏,身体孱弱,今日又经历这般剧烈的情绪起伏,精力耗尽,整个人像被抽去了筋骨,软绵绵地瘫倒在杨炯怀中,没了一丝力气。 杨炯满心无奈,长叹一声,心里明白,今日这般情形下,再讨论下去也不会有结果。 于是,他动作轻柔地将叶枝抱到床榻之上,小心地褪去她的鞋袜,轻轻拉过被子,仔细为她盖好,而后在她耳畔轻声说道:“睡吧,我就在这儿守着你。” 叶枝虚弱得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可她的手却下意识地紧紧攥着杨炯,眼眸中满是复杂的神色,愧疚与自责交织其中,像是在为自己方才那些激烈的话语懊悔不已。 杨炯一眼便洞悉了她的心思,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温柔的笑意,轻声安慰道:“别多想啦,我以前听过一个很有趣的故事,现在讲给你听。” 见叶枝微微点头,杨炯定了定神,缓缓开口,声音低沉且悠扬:“在长安,有一对新婚不久的年轻夫妇,男的叫木易,女的叫青荷。他们家境贫寒,只能租住在长安最偏远的南溪巷。 木易在校书省做书工,辛辛苦苦一个月,也只能挣得三两银子;青荷则在绫锦院当女工,一个月也挣不到一两银子。 新年马上就要到了,青荷手中攥着仅有的一两银子,满心都想着给木易买件珍贵的礼物。 这对小夫妻,各自都有一件视作珍宝的东西。 木易有一方祖传砚台,那砚台质地细腻,触手生温,是他家族传承下来的宝贝;青荷有着一头如黑色瀑布般的长发,柔顺亮泽,美丽动人。 为了给木易买一根能与那砚台相配的上等狼毫笔,青荷心一横,拿起剪刀,“咔嚓” 一声,剪掉了自己心爱的长发。 她带着卖头发换来的二两银子,跑遍了长安的大街小巷,一家店接着一家店地寻觅,不知问了多少人,终于买到了一根令她满意的狼毫。 而此时的木易也在为给青荷准备礼物而烦恼,他知道青荷心仪那把青玉雕花梳子许久了,可那梳子价格不菲,他一个书工就是做工一年也买不起。 思量再三,木易咬咬牙,卖掉了自己祖传的砚台。 新年那天,两人满怀期待地向对方送上礼物。当青荷看到木易手中的青玉雕花梳子,木易看到青荷递来的狼毫笔时,两个人都愣住了。 他们这才惊觉,彼此都卖掉了自己最珍视的东西,买来了对方或许已经用不上的礼物。可奇怪的是,那狼毫笔和梳子,却比之前的砚台和秀发都让他们珍视和喜欢。 叶子,你懂我要说什么吗?” 杨炯的讲述声戛然而止,回应他的却只有叶枝那轻微且均匀的打鼾声。她哭得太累,已然沉沉睡去,脸颊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在篝火微弱的光亮下,显得格外惹人怜惜。 杨炯静静听着这鼾声,一时间沉默,不知所言。 良久,他微微叹了口气,动作轻柔地将叶枝的手从自己掌心抽出,缓缓起身后走到篝火旁,拿起那碗早已凉透的浮元子。 他轻叹一声,拿起汤匙,一颗接着一颗,将剩下的浮元子全都吃了下去。 吃完后,他轻轻放下碗,声音低沉而温柔,对着沉睡的叶枝轻声说道:“叶子,上元喜乐!” 言罢,转身朝着营帐外走去。 他的脚步声有些沉重,每一步都似带着无尽的心事,身影在篝火的映照下拉得老长,直至渐渐消失在营帐外的黑暗之中。 待杨炯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叶枝缓缓睁开双眼,那双秋水眼眸中早已溢满泪水,她的目光落在那空空如也的碗上,刹那间,心中的自责与内疚如汹涌潮水,将她彻底淹没。 叶枝的泪水再也不受控制,大颗大颗地滚落,将衾被氤湿一片。 第442章 芳心 杨炯心事重重地踏出叶枝的营帐,下意识抬眸,只见那轮明月已悄然爬至中天,洒下银白如水的光辉。 他心里清楚,子时将至,今年的上元马上就要过了。想到此,杨炯无奈地长叹一声,满心的纠结与犹豫,双脚像被钉住一般,在原地踟蹰许久。 思索再三,他终究还是咬了咬牙,缓缓抬步,朝着李澈的营帐走去。 没走出多远,在如水的月色下,一个熟悉的身影,就这样猝不及防地闯入了他的眼帘。 但见李澈身形单薄的站在月色之中,双手背在身后,脑袋微微低垂,一头乌发松松垮垮地束着,几缕碎发被夜风吹拂,肆意地在脸颊旁舞动。 李澈的右脚有一下没一下地踢踏着,脚下的积雪随之扬起,又簌簌落下。她眉头轻皱,原本灵动澄澈的双眼此刻微微眯起,像是被忧愁填满,透着几分委屈与无奈。那粉嫩的薄唇高高嘟起,恰似鼓起的小包子,嘴角还不时向下撇动,显然是满怀心事。 待看到杨炯朝这边走来,大眼睛陡然一亮,旋即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一丝哀怨又爬上她的眼眸。 她抬头看了眼天色,知道上元便要过去,来不及再多想,她脚下猛地发力,身姿轻盈得如同夜空中的一缕清风,转瞬之间便飘至杨炯身前。 她伸出手,一把拉住杨炯的胳膊,脸上满是焦急之色,一边用力拉扯,一边不住地催促道:“快点快点!都快到子时了!” “还有半个时辰呢,不着急!” 杨炯看着她火急火燎的模样,无奈地苦笑了一下。 话虽这么说,可不知怎的,他像是被李澈的急切情绪感染了一般,脚下的步子也不自觉地加快了几分,两人的身影在月色下匆匆朝着营帐奔去。 刚一进入李澈的营帐,李澈就迫不及待的将早就准备好的十个浮元子全部放进行军锅中,而后拉着杨炯一同坐在篝火前坐下,静静等待浮元子浮起。 杨炯不着痕迹的想要将被李澈抱着的胳膊抽走,却发现被她抱的很紧,许是感受到了杨炯的动作,李澈轻咬薄唇,右手不着痕迹的掐在杨炯腰间,轻轻用力,那意思再明显不过:不许动。 杨炯无奈地白了她一眼,实在拗不过,只好岔开话题,关切问道:“身体感觉怎么样?好些了吗?” 李澈闻言,抱着杨炯胳膊的手不自觉又紧了几分,将头轻轻靠在他肩头,如实说道:“还好啦,我能感觉到气海正慢慢充盈起来,气息顺畅多了。不过,想要彻底恢复到从前,估计还得些时日。” 杨炯听着她的话,心里一紧,眉头微蹙,认真叮嘱道:“好,往后你就安心养病,千万别再逞强动武了!” 从李澈这看似轻描淡写的话语里,杨炯能听出这次伤势着实不轻。要是再碰上类似险境,以她现在的身体状况,若是再动武,恐怕真是神仙难救。 李澈未作回应,一双眼睛紧紧盯着行军锅,见浮元子悠悠浮起,瞬间来了精神,如敏捷的小鹿般倏然起身,抄起碗便开始捞浮元子。 她动作娴熟,将十个浮元子分成两碗后,便抱着自己那碗,紧紧挨着杨炯坐下,迫不及待地轻舀起一个,小口吃了起来。 杨炯见状,几乎是下意识地放下自己手中的碗,伸手便要接过李澈的碗喂她。可他的手刚触碰到李澈的碗,却发现碗像是生了根一般,怎么也拉不动。 杨炯不禁愣了一下,随即又用力扯了两下,察觉到李澈是有意不让自己拿她的碗。这一反常举动让他满心疑惑,以往两人单独用餐时,李澈总会撒娇耍赖,软磨硬泡地让他喂饭,日子久了,杨炯也养成了这个习惯。 可今日,李澈却像换了个人,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让杨炯僵在原地,手还抓着李澈的碗,呆呆地看着她,眼中满是不解。 “你又骗了我一次,你不是说不让完颜菖蒲进咱家门吗?”李澈垂眸,低着头小声嗫嚅,声音满是哀伤。 杨炯见此,心下一揪,随即轻叹道:“梧桐,姐夫喂你吃完今年的五福,再跟你好好解释,行吗?” 李澈听闻这话,像是个被点燃的火药桶,猛地抬起头,狠狠剜了杨炯一眼。紧接着,她一仰头,双手伏开碗,动作粗暴地将碗里的浮元子一股脑全塞进嘴里,腮帮子瞬间鼓得像一只仓鼠。 随即瞪着眼,语气不清道:“卟许紫称姐夫!咳咳咳!” 杨炯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拍着她的后背,声音急切得变了调:“快吐出来!别噎着!” 李澈用力拨开他的手,又气呼呼地瞪了他一眼,随后一咬牙,艰难地将嘴里的浮元子全都咽了下去。 她胸脯剧烈起伏着,目光炯炯地盯着杨炯,那眼神仿佛在说:现在,你必须给我一个解释。 杨炯见她这小孩子般赌气的模样,真是又好气又好笑,无奈只得将自己碗中的浮元子全都吃下,而后看着篝火,轻叹道:“我记得跟你说过叶枝的事。” “嗯,九姐姐的替身。这和她有什么关系?”李澈皱眉追问。 杨炯神色复杂,无奈道:“叶枝身负重伤,从某种程度上讲,她的苦难有一半是我导致的,若是没遇到她,我也可自欺欺人的装作不知道,可这次遇到了她,我确实无法做到视而不见。 你知道,完颜菖蒲医术极高,我便想着让她帮忙看看叶枝的身体,也好不让她那么痛苦,这便是事情的起因。 世事难料,我没想到完颜菖蒲这么急,更没想到她如此大胆和不顾一切,一时间便着了她的道。” “哼,你少骗我,我……我都听见了,你……你喜欢得紧呢!根本……根本就没想着拒绝!”李澈柳眉倒竖,俏脸通红,支支吾吾的叱骂出声。 杨炯老脸一红,暗道这该怎么跟她解释,这事哪是有半路停车的呀,当下心思电转,倒打一耙道:“你听见了还不进来救我!明知道我打不过她,你还在外面看戏!” 李澈听了这话,先是一愣,反应过来后一股邪火直冲脑门,一拳捣在杨炯的肚子上,怒骂连连:“我让你跟我嘴硬,我让你跟我强词夺理,你们在里面学猫叫,我怎么进去!!!” 杨炯知道这顿揍是躲不过去了,只得忍痛挨下这两拳,随后牢牢抱住李澈因愤怒而不断颤抖的身子,无赖道:“我刚吃下五福,你可别给打出来了!” “哼,打死你才好!”李澈被杨炯突然抱住,余怒未消,气鼓鼓的冷哼出声。 杨炯苦笑连连,没好气道:“打死我可没人给你做长寿面!” 李澈闻言一愣,继而推开他,气哼哼的双臂环膝,看着篝火一言不发。 杨炯也是无奈,他现在也不知道该怎么跟李澈相处,以前只当李澈是个可爱纯真的妹妹。自从知道她的小心思后,杨炯若是还佯装不知,继续用以前的方式跟她相处,那可就太欺负人了,杨炯实在干不出这事,尤其是对李澈。 就这般,一个是满心哀怨,一个是心乱如麻。 一时间谁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相互紧紧挨着,看向篝火发呆。 “你变了,以前你都是会哄我的。”李澈的声音满含哀伤。 杨炯听了这话,只觉一个头两个大。一旦女人说出“你变了”这句话,原因无外乎两种:要么是她自己悄然改变却浑然不觉,要么是你与她相处的感觉让她觉得陌生。 不管是哪种情况,切记不能盲目辩驳,傻乎乎地强调“我没变”。因为在她的认知里,早就认定了你已改变,单纯反驳只会让她愈发坚信自己的判断,加深矛盾。 此时,不妨转换思路,巧妙引导,让她理解“改变”的合理性,明白这并非不可接受。 就李澈此刻所说的“以前你都是会哄我的”而言,她说出这话,可别天真地以为哄哄就能万事大吉。若真这么做,恰恰会坐实她心中“你变了”的想法。她真正渴望的,并非当下这一次哄劝,而是曾经相处时那种被宠爱的感觉。 所以,关键在于让她重新找回那种熟悉的感觉,即便当下你的某些行为惹她不快,只要让她能感受到你本质未变,依旧珍视她,她便会觉得你还是那个她熟悉的人,改变也在可接受范围之内。 念及此,杨炯轻叹一声,抓起她的手,十指相扣,轻声道:“你个倔丫头,这次我差点被你吓死,你若出了事,我后半生怕是要永远活在自责和悔恨之中了。” 李澈手被杨炯紧紧握着,听着他的话,脑中瞬间浮现起两人雪地中那最后的场景,两人的一举一动,说的每一句话,仿佛是刻在李澈脑中一般,清晰无比,让她的心瞬间被甜蜜和感动填满。 想到此,她下意识的握紧杨炯的手,将头轻轻靠在杨炯肩头,无比坚定且认真道:“我长大了。” “嗯!”杨炯轻声回应,知道她话中深意。 “明年五月就十三了。”李澈红着脸,继续强调着。 杨炯轻叹一声,意有所指道:“瑞香要种下五年才到盛花期。” 李澈闻言沉默,随后眼眸一转,轻轻伸出自己的双腿,交叠在一处,声音小小的回应:“你曾经跟我说,人生的面,见一面就少一面,世事无常,很多时候,在不知不觉中,两人就是永别。你还说,春光正好宜欢谑,莫待春去空悲切。” “梧桐,摧花折花非惜春,簪花护花始见心。”杨炯长叹一声,神色无认真。 李澈听闻此言,轻抬眼眸,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道:“君言花开早,我言君踟躇,若君有怜心,请许定佳期。” 言罢,不等愣神的杨炯回话,轻轻褪去自己的靴袜,那清逸出尘的俏脸早已染上红尘,可那双澄澈的眼眸却无比坚定。 做完这一切,李澈动作轻柔的将双脚搭在杨炯的大腿之上,那戴着瑞香银链的右脚轻轻抬起,看向杨炯的眼神满是期待和认真。 “梧桐…… 你……” 杨炯见状,顿时语塞,呆立当场。 他怎么也想不到,平日里羞涩清纯的李澈,此刻竟如此大胆强势。瞧她这架势,分明是要自己将脚链换到她的左脚上,许下确切的日期之意。 大华旧俗,男子亲手为女子佩戴脚链,若戴在左脚,便意味着定下缘分、许下佳期。这也是当初杨炯特意将脚链戴在李澈右脚上的缘由,就是为了避嫌。 李澈见杨炯愣神,面色瞬间一冷,语气无比坚定,开口道:“你骗过我一次,我也只给你一次机会,你若还犹豫不决,我现在便回莲花山,一辈子都不会再下山。” “你怎么跟你三姐一样倔呀!我不是答应你五年后吗?”杨炯满是无奈,看着李澈那澄澈若水的眼眸,一时间竟有些心虚。 李澈见他还想着敷衍拖延自己,当即面色一寒,收回右脚,作势就要穿袜。 “哎!你……”杨炯见此,慌忙捉住她那清逸出尘的莲足,对上她审视的眼眸,长叹一声:“定在五年后你的生辰,可好?” “三年!大华女子十三便可……”李澈眼眶微红,满心的委屈地讨价还价。 她这一路守了半天,什么都没守住,先是王槿、后是叶枝、再是杨渝,现在又是完颜菖蒲,旁边还有个虎视眈眈的梁洛瑶。 她都快气死了,明明自己在他心中最重要,明明他最宠自己,凭什么她要排在她们之后,这让她既委屈又心酸,如今既然他都知道了自己心思,那她也不装了,他最疼自己,就不信拿捏不住他。 这般想着,李澈努力挤出几滴眼泪,侧着头,任由眼泪滑落脸颊,同时右脚不断摆动挣扎,表达着自己的不满。 杨炯看着李澈那故意挤眼泪的模样,又好气又好笑,暗道这小梧桐算是彻底学坏了,都会给自己演戏施压了。 无奈瞪了她一眼,开口骂道:“演技真差!你少跟我讨价还价,就五年!一天都不能少!” 言罢,不看她那幽怨的眼神,解下她右脚的脚链,轻轻缠绕到她左脚之上。随着那银扣 “咔嗒” 一声稳稳扣上,这细微的声响在万籁俱寂的夜里,直直钻进杨炯耳中,显得无比清晰。 那声音,仿若一阵轻柔却又有力的清风,悄然拂过他的心间,将一直深埋在心底的犹豫与踟蹰瞬间吹散,只留下一片宁静与坚定。 杨炯也不再多言,将她的靴袜穿好,拉着她站起,郑重道:“不知道姨娘收工了没。” 这般说着,将一件大氅披在李澈身上,拥着她走出了营帐,在门口站定,一同抬头看向天上那轮明月。 李澈此时心中喜悦、激动、哀怨交织一处,看着头顶的明月,轻声道:“娘,您放心吧,他将我照顾得很好,我很开心。” 杨炯听了这话,心中不知所言,若姨娘真的泉下有知,大概会气得跳脚,恨不得上来打死自己吧。 李澈见杨炯神色低沉,撅嘴轻哼道:“我也是公主!你干嘛一副不情愿的模样?” “别胡说!我是怕姨娘入梦来打我!”杨炯瞪了她一眼,没好气道。 “不会的,我娘很宠我,她会答应的!”李澈重重点头,语气中满是坚定。 杨炯轻笑一声,并未回应,只是望着明月出神。 就在此时,夜空被一道耀眼光弧骤然撕裂,只见一颗流星周身裹挟着熠熠华光,迅猛地划破夜幕。 它拖着一条如梦似幻的长长光带,宛若银河倾洒而下的一缕星芒,一路疾驰,与高悬的明月错身而过,直入南方而去。 “啊!你快看!快看呀!” 李澈瞬间眼眸热烈,璀璨的星光在其中疯狂闪烁,那光芒仿佛要将整个黑夜点亮。 此刻的她,像只欢快的小鹿,在杨炯身前蹦蹦跳跳,一刻也停不下来。她的双手在空中用力挥舞,修长的手指直直指向那划过天际的流星,嘴里不停地叫嚷着:“我娘同意了!她同意了!她送我星星啦!” 杨炯见她脸颊因激动而涨得通红,嘴角高高扬起,那灿烂的笑容,比夜空中的流星还要耀眼,那份喜悦和纯真亦将杨炯感染。 看着她被快乐溢满的样子,满是宠溺道:“还不快许愿!” 李澈听了这话,大叫一声,双手合在胸前,闭上那星光熠熠的眼眸,在心中不断默念:“娘,你要保佑女儿快快长大,保佑他平平安安!” 杨炯微笑着走到她身边,开口问道:“许的什么愿望?” “才不告诉你!”李澈俏皮一笑,望着杨炯的眼神闪闪发光,显然还是激动不已。 杨炯见子时已过,便拉着她重回营帐,轻声道:“天色不晚了,早些睡吧,明日还要行军。” “嗯!你哄我睡觉!”李澈抓着杨炯的胳膊,撒娇恳求。 “好!”杨炯的声音无比温柔。 不多时,帐篷中传来嬉笑打闹之声,声音渐小,直至消失。 营帐一侧,梁洛瑶呆立原地,手中捧着的浮元子早已没了热气。李澈那雀跃的欢呼声不断钻进她耳中,让她原本就黯淡的神色愈发无光,她眼眸缓缓垂下,长长的睫毛像两道门扉,遮住了眼底深深的落寞。 帐内的欢声笑语渐渐止息,梁洛瑶这才惊觉,自己双腿因久站而微微发酸,她下意识地动了动,却似牵动了全身的疲惫。 她缓缓抬起头,目光投向那高悬天际的明月,月光如水,洒在她脸上,映出她眼眸中不加掩饰的羡慕。 良久,她才轻轻转动身子,轻抬莲步离开了营帐,可那双眼眸却一直望着北方和林的方向。 她的嘴唇微微颤动,终是轻叹一声:“我也是公主呢。” 话音未落,她的身影便在月色下渐行渐远,一步一步,慢慢消失在浓稠的夜色之中,只留下一地被月光拉长的落寞残影。 第443章 上元灯会 <特别鸣谢:tijin的大神认证,特此加更!> 上元佳节,长安城内灯火辉煌,宝马香车往来穿梭,人声鼎沸,喧闹非凡。 就在这热闹喧腾的长安城中,冰雪城一跃成为最炙手可热的去处。春闱大考即将拉开帷幕,一万七千余名来自五湖四海的举子,怀揣着满心抱负齐聚长安。 在这文人雅士云集的时刻,猜灯谜,便成了他们崭露头角、扬名显达的绝佳捷径。 今年,冰雪城三楼之一的冰楼,特为各地举子免费开放。大公主李淑、长公主李漟、大华第一才女郑秋,皆亲自坐镇冰楼。此三人各出一灯谜,这于举子们而言,不啻于通天之梯。 谁人不知当下乃是两位公主掌国,若能得她们赏识,那日后仕途,必然是平步青云,一路顺遂。 这般难得的机遇,怎能不让举子们为之疯狂? 此刻的冰雪城冰楼,早已被汹涌人潮围得水泄不通,莫说冰楼内,便是冰雪城前那宽阔无比的西园街,也被堵得严严实实,行人难以挪动脚步,车马更是无法通行。 如此乱象,引得金吾卫和京兆府人马齐出,费了好大一番力气,才勉强稳住秩序。 且说杨鲖眼见辰正时刻将至,便将目光投向独自饮酒的郑秋,嘴角轻扬,含笑道:“郑少夫人,还不快去给咱家撑撑门面?” 郑秋听闻此言,微微一愣,随即白了杨鲖一眼,兴致索然,语气淡淡道:“有阿四主持,你还不放心?再者说了,那两位公主在那明争暗斗,我可懒得瞧她俩那模样。” “你这人呐!这可是咱家的产业,你这少夫人若不帮衬着撑门面,那哪行呢?” 杨鲖挺着个大肚子,佯装嗔怒,瞪大了眼睛训道。 郑秋又白了她一眼,起身将她扶到凳子上坐下,神色凝重,沉声道:“你可别瞎叫,陆萱回江南才多久,要是让下人听见,传到她耳朵里,总归不好听。” “她可没那般小心眼!陆萱不在的时候,对外都可称少夫人代表咱家,这可是老爷子默许的事儿,你不必如此谨小慎微。” 杨鲖摆了摆手,示意郑秋放宽心。 郑秋轻轻摇了摇头,并未在这话题上多做纠缠,而是轻声说道:“我本就不喜热闹,你让阿四去盯着就行,他办事向来妥帖沉稳,定不会出错。” 杨鲖见她今日这般反常,不禁皱起眉头,问道:“你这是怎么了?往年你的灯谜,那可是长安举子趋之若鹜的稀罕物,即便是上元佳节过了,也能传唱数日不绝。可怎的今日瞧你,对此兴致缺缺,莫不是有心事?” “今日这三个灯谜,门外那两位公主都想着借机网罗天下英才,我不过是被你硬拉过来给冰雪城充充门面,这才勉强出了一灯谜。实则,我今日本就不想出门。” 郑秋说着,又给自己斟了一杯酒,眼眸之中,满是忧愁之色。 杨鲖见此情形,瞬间明白了缘由,当下也垂下眼眸,轻声叹道:“你说按照之前的作战计划,这会儿早该传回消息了呀!怎的到现在还毫无动静呢?” 郑秋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满面愁容,开口说道:“这正是我最忧心之事。自从他入了金国地界,传回人在姑里甸的消息后,便再无音信。 我不止一次推算过他的路线,按道理他早该抵达上京了。若一切顺利,这会儿应当在返程途中。即便战事受阻,也该有消息传来,怎会一点消息都没有呢?” “他定然不会有事的,他那般厉害,打仗从来就没输过,这次更是干着麟嘉卫最拿手的奇袭攻城之事,断然不会出事! 还有,那些麟嘉卫的兄弟,可都是百战精兵,再加上耶律南仙的三千精锐皮室军,对了!还有杨渝这百战名将从旁协助,他就更不可能出事了!” 杨鲖一边说着,一边不住地摇头,看似在分析己方优势,实则更多的是在给自己壮胆。 这般说着,见郑秋沉默不语,只是一味地饮酒,杨鲖哪里还坐得住,当即 “啪” 的一声,一拍桌子,霍然起身,大声喊道:“阿福!阿福!” “哎!少夫人!” 阿福高声回应,推门而入后,恭恭敬敬地立在门口,等候吩咐。 “阿福!少爷可有传回消息?” 杨鲖急切地问道。 阿福眉头紧蹙,摇了摇头,叹道:“还没有,已经断绝通信十五天了!老爷调动了摘星卫所有的力量,正在查明原因。” “高丽那边呢?不是说江华港已然控制在我们手中了吗?还有那个跟杨炯关系不清不楚的高丽公主,他们离金国那般近,怎会一点消息都没有?” 郑秋皱着眉头,声音也不自觉地提高了几分。 阿福依旧摇头,恭敬地回应道:“江华那边来信,完颜撒离赫领兵回师,将南方信道全都封锁,他们正在想办法突破封锁传讯。 高丽公主上次联系我们,是以少夫人的身份跟家里要钱要粮食,被老爷回绝后,她就去江华港赖着不走,料想知道的情报也不会比我们多。 不过,还有一事……” “有事但说无妨,你在这家里也算老人了,还分不清内外吗?如此吞吞吐吐,是做给谁看?” 杨鲖没好气地瞪着眼说道。 阿福见公主这般说,便开口道:“表小姐偷偷去了登州,说是要出海经高丽接少爷回家。” “哪个表小姐?谢令君?” 杨鲖眉头紧锁,声音都带上了几分冰冷。 “是!走七日了。” 阿福沉声回应。 郑秋与杨鲖两人听了,面面相觑,心中莫名地烦躁起来。她们二人早就恨不得即刻奔赴东北将杨炯接回家中,可杨鲖怀有身孕,行动不便,郑秋又诸事缠身,既要掌管中央银行,又要帮父亲处理御史台的政务,时不时还得帮杨鲖打理相府在北方的产业,实在是脱不开身。 可如今,这与杨炯关系复杂的表小姐,却先她们一步去接杨炯,怎不让她们心里觉得不是滋味。 “别再等了,如此干等下去,终究不是办法!你赶快去信给三公主,让她和简若即刻领兵入辽,同时联系耶律南仙,让她想办法协助大军横穿辽地,进入金国的蒲与路接应杨炯。” 郑秋秀眉紧蹙,朱唇轻启,不假思索地向杨鲖吩咐出声。 杨鲖深知此事干系重大,当下径直伸手取过桌上的笔墨,旋即分别为李潆和耶律南仙修书。 郑秋脑海中念头飞转,知晓远水解不了近渴,当务之急,唯有即刻打通消息渠道,方有转机。 念及此,郑秋再次开口问道:“阿福,我记得杨炯之前来信,好像有一封是让家里帮忙寻找关于倭国毒女的资料?” “有!编号乙字十三,主要说的是登州港的势力分布,里面提及了几句关于毒女王修的情况,她如今是咱们登州船港的代理人。” 阿福记性极佳,但凡经过他手的书信,皆能详细复述。 郑秋眼前一亮,追问道:“对!就是她!我听说她是个大美人儿?” “呃……” 阿福低下头,一时语塞。 “呃什么呃?到底是不是?” 郑秋凝起眉头,摆出少夫人的威严,冷声质问。 阿福无奈,自家这些少夫人,一个比一个聪慧过人,他本想帮少爷遮掩一二,可又怎能瞒得过郑少夫人的眼睛。当下只得如实说道:“据内卫的兄弟所言,确是如此。” 郑秋见阿福低眉垂首,说话遮遮掩掩,哪还不明白其中定有隐情。当下冷着脸,语气森冷道:“杨福!” “是!” 阿福身子瞬间挺直,大声回应。 “家里的事我不能听?” “无不能听!” “好!家里人都知道我心狠手辣,你若敢瞒我,可别怪我对你不客气!杨炯不在家,可没人能护得了你!” 郑秋字字如刀,听得阿福后背冷汗直冒。 全府上下,谁人不知最招惹不得的便是三公主和郑秋。这郑少夫人在华阴老家生煮宗亲的事儿,他们可都知晓得一清二楚。莫说少爷不在家,便是在家,也未必能护得住他们。 在相府,老爷和夫人打心底里喜爱这位郑少夫人,三公主远在塞北,日后家中掌家法、肃门风之事,必然是这位来操持。得罪了她,那可不就是找死嘛。 想到此,阿福哪还敢隐瞒,立刻竹筒倒豆子般,将事情和盘托出:“回少夫人的话!少爷与王修姑娘关系非比寻常,内卫和摘星处都瞧见王修姑娘同少爷举止亲昵,出入成双。 后来摘星处的人暗访调查,这王修姑娘对少爷死心塌地,将自己多年积攒下的家业和船队,全都并入了相府名下,唯一保留的只有海上的数千海盗了。” “好你个阿福!这么轻易就把你家少爷给出卖了!你就等着他回来收拾你吧!” 杨鲖见阿福想都没想就将杨炯 “出卖” 了,忍不住好笑地出声调侃。 郑秋明白杨鲖这是在敲打阿福,当下也就只当没听见。看着阿福那已经涨得如同猪肝色的脸,直接道:“两件事,赶快去办。 其一,告诉那个高丽公主,想要入咱家门,就得拿出点本事来,咱们家可不养闲人。一字不差地说给她听,就说是我郑秋说的! 其二,传信给王修,让她即刻派船从登州出发,北上辽国辽阳府,而后一路向北至黄龙府。完颜撒离赫封锁了南方信道,却封锁不了辽国信道,依此路线一路向北,可直达上京。 让她尽快弄清楚上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是!” 阿福拱手领命,作势就要下去安排。 杨鲖趁势将写好的两封信递给他,吩咐道:“这两封信,让摘星处的老人去送,千万莫要出了岔子!另外,杨炯书房书架最顶端有个黑檀盒子,里面有两块青花山水佩,你找到那块花水佩,送去给王修。” “是!” 阿福应了一声,将杨鲖的话牢牢记住,转身匆匆离去。 郑秋见此,调笑道:“你倒是大方,那青花山水佩可是韬光寺的宝贝,分青山、花水两佩,男女分戴,便可护佑姻缘长久。你就这么送给杨炯的小情人了?不心疼?” “没什么心疼不心疼的!只要她真心护着咱们家,别说一块玉佩,便是以后让我叫她姐姐,我也毫无怨言。” 杨鲖翻了个白眼回应道。 “你呀!早晚被杨炯欺负死!” 郑秋无奈地苦笑。 杨鲖听了,正欲张口调侃郑秋为了杨炯茶不思饭不想的模样,冷不丁,一阵吵闹叫嚷之声从门外突兀传来。 杨鲖柳眉一蹙,面上瞬间浮起一层怒色,心中暗自腹诽,在这长安城,竟敢有人在冰雪城撒野,当真是破天荒头一遭。当下二话不说,抬脚就要往门外走去,打算会会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 郑秋瞧她这副气鼓鼓的模样,赶忙伸手拉住她,语气里满是嗔怪:“你呀,平日里气性就大,如今犯不着跟这些没眼力见儿的人置气。要是气坏了身子,往后有你后悔的。” 这般说着,不等杨鲖回应,便将她护在身后,款步走出房门,穿过三楼连廊,来到正中位置,冷冷地扫视着场中叫嚷的人群。 众举子见来了一位容光艳丽、婉丽清绝的女子,纷纷侧目,惊叹不已。 不多时,长安的举子便认出了此人正是闻名长安的郑夫子。 一时间,场中先是短暂地沉寂,旋即欢呼声骤起,声震屋宇,沸反盈天。 郑秋摆了摆手,示意众人安静。待声浪平息后,微笑着问道:“方才是谁在我这冰雪城生事?” 面上虽是微笑,话语却透着冰冷之意。 场中的太学生见此情形,都知晓郑夫子这是动了真怒。当下纷纷转头,看向前头的一书生,那意思再明显不过。 这书生见众人都看向自己,非但不惧,反而颇为得意。 只见他昂首挺胸,抖了抖洗得发白的衣袖,朝着郑秋拱手道:“学生陕州马光,见过郑夫子!” 郑秋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并未回应,质问道:“因何生事?” 马光见这闻名长安的第一才女,竟如此无视自己,一股屈辱感涌上心头。当下语气也冷了几分,梗着脖子道:“学生并非闹事!只是看不惯某些臣子目无君上,心无纲常。 长安皆知,冰雪城乃是相府的产业,如今两位公主早已到场与举子们共襄盛举,欢度佳节,可这主人家却迟迟未曾出现,这是何意? 请问郑夫子,若为官者不能以身作则,那百姓又该以何为准则?” 郑秋冷笑一声,一眼便看穿这是个沽名钓誉、卖直求荣之辈。 当下并不理会他的话,而是看向坐在一旁的李淑和李漟,拱手道:“敢问两位公主,冰雪城此番佳会,是朝事还是民事?” 李淑轻笑一声,回应道:“自然是民事!本宫前来,乃是与民同乐,与大华举子共庆佳节,不必如此上纲上线。” “今日乃朝休最后一日,长安无朝事!” 李漟霸气回应。 郑秋点了点头,回身冷冷地看向这寒门举子马光,寒声道:“听见了?此会乃民事,既然是民事,我冰雪城作为主办一方,自然要维护现场秩序。 你是自己走,还是我让人将你轰出去?” “我不服!凭什么赶我走?这长安难道不许外地人说话?这朝堂难道听不得人言?郑夫子不愧是太学的夫子,你以为赶走我一个寒门举子,就能堵住全天下寒门的嘴吗?” 马光怒目圆睁,声嘶力竭地嘶吼着,那模样正气凛然,颇有几分不畏权贵的架势。 郑秋冷笑连连,质问道:“外地人是谁?你叫外地人?你一人便能代表所有外地人?寒门举子又是谁?你一人就能代表天下寒门? 你若今日站在这,指名道姓地说出你要弹劾之人,我亲自代你写奏折,传入中枢!你敢吗? 哼,既想卖直求荣,又不敢舍身忘死,藏头露尾,遮遮掩掩,这便是你所谓的人言?若寒门皆是你这般人言,那不听也罢! 阿四!拖出去交给金吾卫!送去京兆府,问个谤议朝政、非议朝官之罪!” 话还未落,早就准备妥当的阿四大手一挥,数十名家丁一拥而上,将不断叫嚷的马光迅速拖出了冰雪城。 场中举子见此,面面相觑,神色各异。 对于这没眼力见儿的马光,他们毫无同情之意。 全天下谁人不知,梁王杨文和有再造大华之功,说他是权臣不假,可若不是他在朝堂主持大局,整个李氏大华早就分崩离析了。 你一个毫无官身的举子,一开口就明里暗里指责梁王,若背后有人撑腰还则罢了,若只是自己想赌上一把,卖直求荣,那就真是蠢到家了。 郑秋扫了一眼鸦雀无声的众举子,轻笑道:“今日上元佳节,莫要被这狂生扰了雅兴,咱们开始吧!” 言罢,转身退到三楼连廊,示意阿四主持冰雪城的灯谜会。 阿四走到场中,朝众举子拱手施礼,朗声道:“今日诸位前来冰雪城欢度佳节,令此地蓬荜生辉,我等与有荣光。在此,我仅代表冰雪城,祝各位蟾宫折桂,金榜题名!” 众举子纷纷拱手还礼,以谢吉言。 阿四见局面得以控制,便继续开口道:“诸位来自大华各个州府,一路舟车劳顿,辛苦非常。值此上元佳节,冰雪城特开此灯会,邀天下举子共襄盛举,聊解体乏。 大家且看!此三条布帛,便是今晚冰雪城的三道灯谜,分别由两位公主和郑少夫人所出。 若诸位能猜出其中任意一个灯谜,冰雪城将出一百两白银作为奖金,若一人能连续猜中两个,那便是三百两,若能将三个全部猜对,将得到白银五百两!” 此言一出,场中一片寂静,旋即爆发出震天的欢呼之声,众人眼中满是激动和热切之色。 他们最初只为扬名而来,最不济也能让两位公主留下个印象,却不想今日最大的惊喜,竟是冰雪城的丰厚奖金,这可是五百两啊!这对于他们中的大多数人来说,简直是想都不敢想的巨款。 当下众人皆是迫不及待,纷纷催促阿四赶快亮出灯谜。 阿四见气氛已然烘托到了极致,便不再多言,用力一挥手,身后三块巨大布帛徐徐展开,这三道大华有史以来价值最高的上元灯谜,便呈现在众人面前。 一书:神前兄弟祈祥瑞。 二书:足踏青山云为阶。 三书:秋收万子入斗量。 三字谜刚一亮相,场中顿时一片死寂。 第444章 新才 短暂沉寂后,嘈杂声骤起。 众学子们三两成群,交头接耳,你一言我一语,热烈地探讨着那三道灯谜。 一位身着青白长袍的年轻书生,眉头先是紧蹙,继而缓缓松开,眼中闪过一丝亮光,似是有所悟。 他微微拱手,对着身旁友人低声道:“依我之见,这‘神前兄弟祈祥瑞’,‘神’字之前,为‘示’字旁,‘兄弟’者,可解为‘兄’字之‘儿’旁,二者相合,恰为‘祝’字,祥瑞之事,多与祝福相关,此谜谜底,莫非是‘祝’字?” 那友人听了,亦微微点头,赞叹道:“还是伯泰机敏,我还以为是‘礼’字嘞。看来这头筹必然是兄弟的喽!” “邦衡兄说笑了,我看大公主这第一个灯谜并不是很难,想来是要开个头彩,好叫气氛热络起来。”张肃(字伯泰)摆摆手,谦虚回应。 胡澹(字邦衡)闻言,拉着张肃的手,眼神四顾,见无人注意此处,这才低声道:“伯泰,你从山阴来京,不知道这里的门道。你别看大公主和长公主表面上有说有笑,实则早就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了。 她们分别支持隐皇子和齐王的子嗣,那矛盾便是死结。你看这大公主的灯谜:神前兄弟祈祥瑞! 什么意思?谁是神?祈祥瑞,向谁求?她这是表达自己要绝对听话忠诚的人呀!” 张肃闻言一愣,旋即看向坐在两位公主身旁的孕妇,皱眉道:“我在山阴多少也听过长安之事,却不知道局势都已经到这种地步了吗?这不是逼着学子站队党争吗?这简直是祸国!” “伯泰慎言!”胡澹慌忙捂住张肃的嘴,旋即拉着他挤到一根柱子旁,看向那另外两个灯谜,“如今大公主和长公主相斗,朝中有梁王坐镇,形成三方稳定的局面对我们来说也好,至少有三个选择不是。 你看长公主的灯谜:足踏青山云为阶! 显然是姿态放得要低一些,愿以青山为路,甘做白云为阶,求贤若渴呀。” 张肃点点头,看向第三个灯谜,沉声道:“秋收万子入斗量! 好大的气魄!梁王这是要收拢天下英才为己所用呀!” “伯泰有所不知,如今梁王一脉正全力推行新政,石介石大人手底下急需能臣干吏,尤其是我们这些即将入朝的举子,书生意气,了无根基,最适合冲锋在前。 ‘秋收万子入斗量’已然明确基调,你若甘愿入斗,那就得经得起称量,那就要做好来年入地做‘种子’的准备。”胡澹轻声解释。 张肃闻言皱眉,轻叹道:“这好好的上元灯会却弄成权力争斗场,着实令人唏嘘。” “伯泰呀!莫要伤春悲秋,如今朝堂三分天下,你我想要有一番作为,必须选择一方站队!如今你已经猜出这大公主的灯谜,可有什么想法?”胡澹朗笑,轻声劝慰。 张肃闻言沉默,旋即叹道:“我在山阴听说那隐皇子不少事迹,来了长安后听得更多,我不认为他的子嗣能有人君之象。况且这大公主行事太过肆无忌惮,史官都敢当街屠戮,我不认为她心中能有百姓。” “伯泰慎言!今日的话为兄权当没听见!”胡澹沉声制止张肃,旋即略带扭捏地开口,“伯泰,你我自长安相逢,一见如故,引为知己,为兄在你面前亦没什么好遮掩。 我爹乃是刑部主事,是大公主阵营中的人,我没你才思敏捷,我爹亦得不到大公主赏识,此次为兄求你一恩,你看……” 张肃听闻此言,满面忧色,沉声劝道:“邦衡兄,以你的才华,登科乃是必然,天下之大哪里不能去?为什么一定要做她手下的‘信徒’?” “哎!你看看这满屋子的举子,今年恩科,外地应试者就有一万七千,加上长安的举子,总人数直逼两万,能出头的有几人? 大公主虽然狠辣,但在她手下做事,升迁确是极快,这机会为兄想要搏一搏,还望伯泰成全!”胡澹这般说着,恭敬的朝张肃一礼,长揖不起。 张肃赶忙将胡澹扶起,看着自己来长安后遇到的唯一知己,良久,大喊一声:“邦衡兄才思敏捷!这第一个头彩看来是非你莫属啦!” 此言一出,如若惊雷炸响,场中举子纷纷一滞,旋即一同看向两人。 胡澹不着痕迹的朝张肃再次拱手,而后一震衣袖,大步流星的走入场中,目光一扫,朗声道:“‘神前兄弟祈祥瑞!‘‘示‘字喻‘神前‘,‘兄‘代指兄弟,取祭祀祈福之意!谜底乃一‘祝’字!” “正确!神前兄弟祈祥瑞!谜底即为一‘祝’字!”阿四大声宣布答案,随后用力挥手,早就等候一旁的侍女,手托银盘百两,款步递到了胡澹身前。 李淑见有人答出了自己的灯谜,轻笑一声,悠悠道:“这位举子好才学,听口音似是长安人?” 胡澹知道自己的机遇就在眼前,当即拱手一礼,恭敬道:“长安胡澹,胡邦衡!见过大公主!” 李淑听了这个名字,沉默半晌,轻笑道:“好名字,国有常章,刑可邦衡!” 胡澹闻言一愣,瞬间便明白李淑这是想起了自己父亲是刑部主事,且暗示自己可入刑部。 当即立刻表以忠心:“殿下谬赞,学子之字乃家母所取,她老人家礼善神佛,时常祈愿国安邦衡。” 李淑深深看了胡澹一眼,微笑道:“你有个好母亲!” 胡澹知道有些话点到为止即可,当即也不再多言,拱手施礼感谢,退回了人群之中。 场中举子也不是傻子,慢慢都看出了这次灯谜的不同寻常,如今见大公主的灯谜已被猜出,知道胡澹若能登榜,那今后必然会平步青云,一飞冲天。 如今机会只剩下两个,他们哪里还能放过,当即场中再次响起了喧闹之声,纷纷共商剩下的两个谜题。 李漟看向重新坐下的李淑,淡淡道:“那是刑部主事胡国荃的儿子吧,你总招揽这些钻营之徒,不怕被反噬?” “反噬什么?钻营之徒不意味着没有能力,更不意味着品德低下。”李淑看着场中吵闹的举子,平淡回应。 “呵!你倒是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名声臭,所以来者不拒呗!”李漟凤眉微挑,轻抿了一口酒,丝毫不给李淑任何面子。 李淑收回目光,反唇相讥道:“那你呢?总招揽些沽名钓誉之徒?这些人可不好用,若说反噬,你比我更需要小心。” 李漟轻哼一声,一时无言。 她和李淑斗了这么久,相互之间早已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李淑通过跟严夫子和老太君联合,实力迅速膨胀,从寒门网罗了不少人才,军权上亦是有所寸进。 李漟知道,李淑要的是量,她要先将自己的实力壮大,站稳脚跟后才会考虑质的问题。 而李漟走的路线恰恰相反,她本来就有宗室和千牛卫支持,手里还握着户部财权,唯一需要做的便是招揽能力出众的人才,而不是像她一样鱼虫尽网。 想到此,李漟看向渐渐止息的吵嚷声,显然是已经有人猜出了后续的灯谜。 只见,几个学子围作一团,对着“足踏青山云为阶”一题争论不休。 其中一人高声道:“这谜面描绘的是登山之景,‘足踏青山’,‘足’为‘足’字旁,‘青山’可联想到‘青’字,二者组合,莫不是‘踪’字?意为登山留下踪迹,且‘云为阶’,更添几分空灵之境,与登山之踪相映成趣。” 然另一人却连连摇头,反驳道:“非也非也,吾以为‘云’在此处应别有所指,‘云’者,说也,‘青山’可解为‘山’,‘足踏’则暗示行走,如此一来,人在山上行走且有所言,应是‘讪’字才对。” 几人各执一词,争得面红耳赤。 恰在此时,一灰袍书生看眼众人,大笑道:“尔等莫要猜了!这第二个彩头我隆州贺新怀就笑纳了!” “贺新郎,莫要说大话!这可不是咱们隆州老家,莫要再是做出那等将自己未婚妻送给他人,还登门祝贺的丑事!你这贺新郎外号可够出名了!别给咱们隆州举子丢脸!” 一老年举子拉住贺新怀,语是教训,可声音却极大,让个周围人听了皆是一愣,纷纷用异样的目光看向贺新怀。 贺新怀对此仿若未见,大笑着走出人群,朝李漟拱手道:“隆州贺新怀,贺允文,见过长公主!” 李漟面色不变,轻抬玉手,示意他说出答案。 贺心怀也不拖沓,在场中踱了几步,随即朗声道:“足踏青山云为阶,谜底乃一‘登’字。 ‘登’字上为‘癶’,形似两脚分开,意在‘足踏’。‘癶’表双足迈步,呼应‘踏’之意象;‘豆’的下半部‘口’形似山峦轮廓,对应‘青山’;上半部‘一’与‘丷’组合,可联想为云层阶梯,呼应‘云为阶’。 李漟听他说完,点头颔首,轻笑道:“贺新怀,为何别人叫你贺新郎?可否说来听听?” 贺新怀闻声一愣,随即明白长公主这是给自己机会扬名,当下他一步上前,朗声吟唱一首《贺新郎》:“ 柴院秋风瑟。倚颓墙、半瓯薄酒,一襟残日。闻说邻家笙歌沸,鸾镜新妆初饰。笑山盟、薄如蝉翼。廿载寒门空守诺,算深情输与黄金尺。匣中字,早无色。 忽传绣阁心倾仄。慕潘郎、琴台弄玉,画堂春溢。抛却前尘焚婚契,莫误倾城标格。叩朱户、躬身长揖:愿祝良缘天地久,更瑶池早种连枝碧。浮云散,江海白。” 此一首《贺新郎》言辞清丽,言说其未婚妻嫌贫爱富,早将芳心许人。他亲焚婚契,登门相贺,浮云依旧,江海仍白,尽显旷达。 众举子听闻此词,皆是对贺新怀佩服万分,且不说这急智和文采,就这份放妻的豁达,试问在场诸人又有几人可有。 一时间,众人对他“贺新郎”的外号更是感慨万千,这哪是什么丑事,今日一过,这段佳话怕不是要传遍天下了。 李漟暗自点头,贺新怀心思敏捷,文采飞扬,更难得的是那份自傲和豁达,稍加雕琢,必然是良相备选。 念及此,李漟轻笑着摆手,玩笑道:“阿四,还不给我们这位傧相送上贺礼?” “哈哈哈!”李漟这一玩笑,让场中举子哄堂大笑却又满是羡慕。 称呼贺新怀傧相,一是调侃他放妻登门祝贺,助新郎成就良缘,二却是暗示他未来做大华的傧相,这可是入主中枢的承诺呀。 贺新怀对李漟的调侃亦是开怀,看着眼前送来的百两纹银,一甩手,豪迈道:“ 富贵浮云过眼频,且沽新酒醉芳辰。同君贺尽三春色,笑掷前尘入酒樽。 诸位!上元共饮!” “共饮!”众举子见贺新怀将刚到手的百两尽皆换酒,无不为其洒脱所感染,当即纷纷举杯共贺。 一时间,众举子推杯换盏,共庆佳节,热闹非凡。 三楼的杨鲖见此场景,扯了扯一旁闭目养神的郑秋,担忧道:“石师兄让咱们帮他留意些精明干练,性格坚毅的举子。你那灯谜怎么还没人来猜呀,不会是太难了吧!” 郑秋缓缓睁开眼眸,淡淡道:“这还难?这都猜不出来,那也别去师兄手下做事了。师兄们正在全力推行新政,阻力本来就已经非常大,若是再送去个钻营之人,那必然会借新政揽权,若送去个洒脱不羁之人,又怎会按照师兄的意思办事? 所以这胡澹和贺新怀皆不适合。 况且我这灯谜说得很清楚,若想入得我相府门下,必须有深埋地下,为民做种的公心,没有这颗心,送给石师兄也是添乱。” “话虽这么说!可我怎么看着他们好像都不愿意答你的灯谜呢?”杨鲖目光扫视场中几人,显然他们已经猜出了谜底,可那扭捏纠结之色,显然是没想好是否要出来作答。 郑秋冷笑一声,随即道:“能来到这的举子,没有一个是蠢人,他们岂会不知道新政是得罪人的事,若是答了这谜题,那便会受到相府的照顾,便是相府的学生。 咱们那些师兄,哪个不是在地方上摸爬滚打十几年才入得中枢,他们等不起,既想攀附又不想得罪人,首鼠两端呗。” 杨鲖点点头,提议道:“要不你去加一把火?” 郑秋沉思半晌,觉得杨鲖说得在理,当即款步来到正中,朗声吟道:“ 火树银衢一夜倾,天街星雨堕无声。 东风暗换鱼龙影,明月空随罗绮行。 墨海应藏春蛰响,笔锋敢掣夜潮生。 朱门莫问登科事,且看寒窗烛照城。” 此诗一出,学子尽皆脸红,默默无言。 自读书那日起,他们哪个不是怀揣着为民请命之心,哪个不想做百姓称颂的好官,可读得书越多,见到的人越杂,他们那份赤子之心也随之慢慢消磨。 他们深切明白,能入得官场保住官位已是不易,想为民请命更是万难,若入相府自然可保前程无忧,可他们也得有命活到那个时候。 举子并非不通政事,听说了石介石大人在江南推新政,将富商豪绅得罪了个遍,石介的风评也随之在慢慢改变,他们能预见,用不了多久,朝中便会有人出来向石介发难。 就连石大人这种能臣都陷入了如此境地,更何况是他们这些名不显达的举子。 一时间众人纷纷低头,不敢直视郑秋那凛冽的眼神。 此时的张肃看着非要将百两纹银送给自己的胡澹,再次推开他的手后,郑重出言:“胡兄不必如此,你我相知一场,钱财于我而言并不重要。我只求邦衡在今后为官时,多存些百姓在心便可。” 言罢,不去看胡澹那羞赫的面色,一步踏前,朗声道:“山阴张肃,张伯泰,见过公主殿下!郑夫子有礼!” 郑秋点头致意,轻声道:“可是朱门?” “不是,家父一介商贾,我是家中第一个举子!”张肃如实回应。 “可知种破泥土之艰?”郑秋目光炯炯,继续追问。 张肃点头,大声回应:“下躲阴虫,上争春雨,根劳于地,叶冲于天!” “好!作答吧!”郑秋深深看了他一眼,站在一旁,示意他说出答案。 张肃站在原地,身子挺得笔直,语气无比坚定道:“秋收万子入斗量,谜底乃是一‘科’字!‘禾’乃秋收之景,‘斗’既是量器之首,科举取士,万子入斗,化一春禾,以养万民!” 此言一出,稀稀拉拉的掌声响起,并未有之前那般热烈。 在众人看来,若大家都不作答,那也无所对比,可张肃的出现却让他们更感羞愧,一时间情绪复杂,不知所言。 郑秋见此,面带微笑重入场中,直接道:“不错!最近可有事忙?” “除了读书,别无劳神!”张肃拱手回应。 “吏部缺个文书吏,没有俸禄,没有官品,可愿前去?”郑秋微笑相询。 “学生愿往!”张肃拱手,大声回应。 郑秋点头,摆手示意阿四将纹银送上,随即大声道:“冰雪城上元灯会,三题已过,诸位……” “登科!”众学子齐声呐喊接语,文气冲天。 随即阿四走到场中,大声宣布:“上元相聚,冰雪城夜不闭户,通宵达旦,诸君尽欢!” 此言一出,气氛瞬间达到了顶点,喧闹声骤起,学子三三两两相聚一处,诗词歌赋,朝野趣闻,都做谈资,好不热闹。 恰在此时,二楼廊道一学子声若洪钟,语气中满是讥讽,吟唱道:“ 上元灯耀宴歌悠,将掠民脂血泪流。 朱户沉醉不知险,繁华影里覆国忧。” 此诗一出,乱声骤止,满座皆惊。 第445章 清谈 <特别鸣谢:tijin的大神认证,特此加更!> 冰雪城众人抬头,纷纷看向那吟诵讽诗之人。 但见此人面如美玉雕琢,唇若涂朱,双眸恰似朗星,然其间隐有阴鸷之色。 他轻摇折扇,面上满是嘲讽与不屑之态。见众人目光皆聚于己身,遂轻笑道:“怎的?莫非我说错了不成?汝等在此笙歌宴饮,好不惬意,然东北之地却在穷兵黩武。尔等浑然不知险象环生,朝堂之上亦不见忧国之心,此非覆国之虞乎?” “张盛懋!休要在此冷嘲热讽。昔日京城权贵如云之际,怎不见你出头言语?现今麟嘉卫皆于北地拼杀,你却跑来扮作那众人皆醉我独醒之态。实话讲,你这诗做得实在是不堪入耳!” 只见三楼之上,一位面色刚毅的男子猛地拍案而起,大步走到正中,伸手指向二楼的大理寺卿之子张盛懋,破口大骂。 张盛懋抬眼瞧见来人,冷笑一声道:“我道是谁,原来是驸马都尉、定国公之子岳展啊。怎么,莫非要与我论上一论?” 李清冷眼瞧了张盛懋一眼,旋即起身,行至岳展身旁,悠悠开口道:“本宫倦了,回府去吧!” 往常对李清言听计从的岳展,此番却未作声,反而往前迈了一步,满脸嘲讽道:“论什么?你不过是个毫无建树,只晓得靠着父亲门荫在大理寺混日子的纨绔子弟,也配议论国事?” “呵呵!我不配,你这驸马都尉便配了?” 张盛懋折扇轻摇,眼眸斜睨向李清,那眼神之中的嘲讽之意更浓几分。 “放肆!你一个八品大理寺丞,竟敢这般与本宫的驸马说话?当真不知死活!” 李清眼眸瞬间冷若寒霜,周身杀气四溢。 “公主恕罪!实是下官不知天高地厚。然按我朝朝规,本官有议论朝政之权,可驸马都尉好似并无此权。如此阻拦臣下进言,不知公主作何解释?” 张盛懋拱手作揖,看似恭顺,语气却极为傲慢。 “解释?你想要何种解释?莫非要本宫定你个目无君上之罪?” 李清冷笑连连,看向张盛懋的眼眸愈发冰冷。 张盛懋听闻,轻笑一声,一展折扇,朗声道:“天下之事,朝官皆可议论,此乃先帝所立朝规。现今众多举子皆在,公主却如此恫吓下官,敢问意欲何为?” “哦?你一个八品寺丞,竟还有忧虑国事之心,本宫倒是好奇得很。既然你想与天下举子议朝,那本宫便听听你的高见,可莫要丢了你父亲的颜面!” 李淑摆手制止还欲开口的李清,面无表情地看向张盛懋。 李漟见状,语气冰冷如刀,质问道:“你要对杨炯动手?” “少管你大姐夫的事!” 李淑冷声回应,目光却盯着张盛懋,眼底寒芒一闪即逝。 张盛懋朝李淑拱手致谢,随即目光扫向场中一众举子,沉声道:“诸位皆知,我大华刚历经国战,民生凋敝,正急需休养生息,恢复国力。 可如今,内有权臣趁机敛财,祸害百姓;外有好战之人穷兵黩武,祸乱邻国。不知此等情形,是否为国之将亡征兆?” 众举子自刚才的一番对话中,已然知晓此人身份。此刻听他这般言语,亦听出他乃是针对新政的石大人以及镇南侯而来。 张肃听闻,一步踏上一楼高台,朗声道:“张大人,不知你所言那敛财乱民之人是谁?穷兵黩武的屠夫又是何人?你这话语遮遮掩掩,让我等外地学子一头雾水。 既然要论,不妨摆在明面上说。正所谓事无不可对人言,张大人如此扭捏,莫不也是马光之流?” 张盛懋见这刚入相府的张肃如此急切地跳出来表现,心中暗自得意。此次他针对的正是相府,目的便是借机表明立场,以此为魏王李泽收拢那些因新政而受损的富商士绅,以及反对杨炯出兵作战的温和派。 念及于此,张盛懋轻摇折扇,图穷匕见道:“高丽使节至今已有十人撞死在宣德门下,敢问我大华与高丽之战,是否名正言顺?屠城西京,此等行径,是否正义,是否必要? 正所谓:兵者,乃用以禁暴除害,而非争名夺利之物。 有人为一己之私,罔顾士兵性命,视他国百姓如草芥,更令魏王疲于奔命,不但要保障前线军队补给,还要安抚周边各国使节。请问,出兵高丽,当真有意义乎?” 此言一出,场中众人顿时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众举子虽能从各处渠道看到朝廷下发的邸报,然这些消息多有滞后。他们来长安之前,只知是镇南侯领兵灭了王氏高丽,却不知屠城之事。 到了长安后,多多少少听闻些许消息,也知晓高丽使节曾静坐在宣德门前绝食抗议,最终血洒宣德门一事。 如今听闻杨炯不但灭了西京,还进行屠城,众举子瞬间炸开了锅。 他们虽不通军事,却也晓得大华与高丽向来无仇怨,且无领土接壤。上国征伐小国,本就有失道义,更何况屠杀别国都城百姓,此等行为,绝非礼仪之邦所能为。 张肃听闻此言,心思急转。 于他而言,倒无那上国不伐小的观念。况且,他向来认为,梁王并非穷兵黩武之人,否则早就起兵造反了。既然梁王都未阻止镇南侯征讨辽国,其中必定有他不知晓的缘由。 因信息缺失,他深知不能与张盛懋在战争正义与否一事上纠缠,而是要直击其动机,否则长此辩下去,定会让相府陷入被动。 想到此处,张肃朗声道:“张大人,战事的正义与否,自有朝中朱紫决断。既然中枢已然同意对高丽开战,我等在全然不知详情的情况下,妄下结论,恐难做到公允。 而你今日所言,句句不离魏王,我不禁要问,魏王身为兵部尚书,安抚各国使节本应是礼部鸿胪寺之职责,兵部尚书与诸国使节往来频繁,魏王究竟是何用意?” 张盛懋闻言,心中一凛,暗道此人当真有些急智,说话条理清晰,反应更是迅速,话里话外暗示魏王阴通外国,包藏祸心。 这话一时间还真不好回应,毕竟魏王如今刚崭露头角,手中除了朱雀卫,就只有兵部可用。除了先帝唯一子嗣这一身份,可以说毫无优势。 今日他挑起这话题,不过是想将朝中和在野的那些中间派、温和派拉拢到魏王麾下,只为表明立场,而非显露野心,毕竟时机未到,若过早露出獠牙,定会成为众矢之的。 想通这些,张盛懋一摇折扇,沉声道:“此言有两处谬误。 其一,朝议归朝议,清议归清议,二者决然不可混为一谈。如今你我乃在野清议,只论屠城是否正义,不论其他。 其二,诸国使节对我大华规章不熟,只知用兵之事找兵部。魏王对此次征战高丽本就持保守态度,如今落得这般局面,时常感叹杀戮过重,有伤天和,更是担忧我大华在诸国中的形象,故而不得不接见诸国使节,以安其心。 请问,作为先帝唯一在世的子嗣,心忧天下,又有何错?” 李漟听闻此言,眼眸瞬间冰冷如霜,目光投向因张盛懋而引发骚乱之处,寒声朝李淑道:“看来,你对自己人并未做到有效掌控。大理寺此举,分明是公然倒向李泽。 若没有颜夫子默许,我决然不信会发生此等事。颜夫子表面上支持杨炯作战,却又不舍那些温和中立派,故而暗示李泽出面搅局收揽人心。 如此一来,他既能继续稳坐寒门领袖之位,甚至还为自己留了条后路,声望更胜从前。只是,不知他这向李泽示好的举动,有几分是打算改换门庭之意。” 李淑听了这话,面色虽未改变,心中却早已怒涛翻涌。 正如李漟所言,自从她有意招揽李泽,并表示可为他与天波府提亲之后,李泽表现得颇为积极。毕竟若能成为天波府的女婿,他便可大权在握,彻底在朝堂站稳脚跟,以先帝唯一子嗣之名招揽天下俊才。 殊不知李淑早已与老太君谈妥。 将杨渝许配给李泽,对老太君而言,此举可削夺杨渝的兵权;对李淑而言,则可将李泽的兵部彻底收归自己麾下。 当初李淑想得极为周全,无论是颜夫子还是梁王,为了朝局稳定,决然不会坐视李泽娶杨渝从而壮大势力。可若老太君突然转变态度,定会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到那时,削弱李泽兵部权柄便成了唯一应对之策。 李淑这招借力打力本想得极好,也与老太君通了气,却没料到杨文和突然来了个釜底抽薪,让谢南上门求亲,还四处散播杨炯和杨渝的谣言,这使得李淑的计划彻底落空。 经此一事,她方明白,杨文和对情报的把控与分析堪称恐怖,手段更是凌厉骇人,自己刚有想法,便被他打得大败而归。 此事过后,李泽对投入她帐下兴致缺缺。没想到现在竟然暗中与颜夫子达成交易,看来这是想亲自下场了。 想到此处,李淑缓缓起身,看着场下一众学子,冷声道:“今日张盛懋所言之事,我还道能说出什么惊世之论、绝妙之语,却不想还是些老生常谈。 国战正义与否,朝议自有定论。此次镇南侯出兵,乃中枢明令,无须多言。 至于镇南侯屠城之事,其中缘由复杂,待诸位登科入朝后,便能接触到最新邸报,自会明白。 以上,乃是本宫以尚书令身份表达的态度。 下面,本宫以公主身份与诸位言说。 尔等喜好清议,然而清议的前提是掌握足够充分的信息。否则,纵是议论得热火朝天,最终也只会偏离主题。 就如面临军事要务,却大谈仁义道德;探讨经济政策,却只论纲常伦理;处理礼仪规制,却陷入无端纷争。这般空谈,毫无实际益处,长此以往,必将贻误国家大事。” 言罢,扫视了一圈沉默的众人,转头看向张盛懋,冷言道:“本宫瞧你对朝议颇有见解,明日正好开印,你写个折子,让你父亲送至中枢,本宫率领众卿与你父亲好好论一论,直至论个清楚明白!” 张盛懋听闻此言,眉头紧皱,面上却毫无惧色。此事有颜夫子默许,又有魏王帮衬,料想李淑也不能把他怎样。当下自己代魏王要表明的态度已然表明,虽说对新政没机会再详细阐述,不过那些士绅向来嗅觉灵敏,自会主动前来,效果相差无几。 想通这些,当即拱手回应道:“下官遵命!” “别急!回去告诉你父亲张灵,明日户部前往大理寺稽核查账,让他做好准备!” 李漟冷着脸,字字如刀。 张盛懋闻言一愣,咬牙道:“敢问长公主,去年年底不是刚核查过吗?为何还要稽查?这眼看到了发俸日,稽核短则半月,长则数月,期间薪禄全停,这让衙署官吏如何过活?还望长公主说明缘由。” “朝廷新政,精简官吏,裁撤冗余人员,节省下来的薪俸用作剩余官员的两险一金上缴国库,试点便从你们大理寺开始!” 李漟语气冰冷,凤眸不怒自威。 “这…… 这……” 张盛懋彻底懵了,李淑生气他早有预料,可李漟为何要拿自己开刀? 按理说,李淑阵营内部出现分歧,最该开心和得利的便是她,她没理由这么做呀,这种乐见其成的事,她为何反倒对自己大理寺动手? 场中局势变化太过迅速,一众学子看得眼花缭乱,心思百转。 “哎!这是咋回事?我瞧着怎么两位公主都动怒了?不是说她们是死对头吗?” 一位外地学子操着浓重的关中口音,向身旁的长安学子问道。 那长安学子被突然拽了一下,没反应过来,差点摔倒。 人还没站稳,便破口大骂:“这还用问吗?镇南侯是大公主驸马,长公主与镇南侯一同长大,没杀他就不错了!”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旋即,仿若捅了马蜂窝一般,学子之中瞬间爆发出巨大声浪。 “亲亲之道专用,则其渐也微弱!” 一个声音突兀响起,直指两位公主任人唯亲,为杨炯遮掩丑事。 “私情行而公法毁,公法毁则乱主在上!” 又一声怒吼传来,言辞更为激烈,已然上升到公主因与杨炯的私情而祸乱国法。 “哲夫成城,哲妇倾城!” 这一言辞更是激烈,直接骂女主祸国。 一时间,众多学子群情激奋,矛头纷纷指向李淑和李漟,指责她们祸国乱法之声不绝于耳,其中更是夹杂了不少对杨炯穷兵黩武、滥杀无辜的声讨。 也难怪学子如此激愤,他们本就对女主掌国有所怨言,好在是两位女主得权,又有梁王坐镇,倒不至于出现女主祸国、宠幸奸佞之事。 可今日看来,这两位公主似乎都对镇南侯青睐有加,那这大华究竟是谁的大华?谁都知道长公主乃宗室之主,杨炯更出身豪门,若是还与大公主成婚,他们寒门子弟哪还有出头之日? 众多举子此刻再看两位公主处置张盛懋之事,突然发觉今日的张盛懋便是明日的自己。他一个大理寺卿的儿子,身上还有官身,只因议论了几句杨炯,便遭如此对待,那日后他们这些寒门子弟入朝为官,岂不是动辄得咎,稍有不慎便会性命不保? 与其说他们这是清议,倒不如说是在给两位公主施压,为今后入朝为官加一道护身符。 此时场中的激愤声愈演愈烈,对杨炯的声讨也愈发汹涌。 “以色事人,谄媚无骨之徒!” “徒有其表,身无长物,唯知邀宠取媚,穷兵黩武,祸国乱政!” “似犬附势,如蝶逐香,此等面首,实乃世间丑类!” …… 大华镇南侯,风评转瞬即变,俨然成了祸国殃民的面首。 李漟面色冷得吓人,她瞧了眼呆若木鸡的张盛懋,周身杀气四溢,怒吼道:“皇城司何在?张盛懋妖言惑众,谤议君上,毫无臣子之礼,如今更是煽动举子谋反!给本宫押入大理寺,让他父亲张灵亲自给天下一个交代!” 李淑面色未变,桃花眼眸却漆黑如渊。 她扫视了几个场中叫嚷得最欢的举子,冷声道:“内卫何在?将这几个敌国奸细全都抓去刑部,着吏部重新核验举子身份!” “是!” 皇城司和内卫一拥而上,场中顿时乱作一团,叫嚷声此起彼伏,双方互相对峙,眼看着就要爆发暴动。 恰在此时,郑秋看完粘杆处传来的最新情报,长舒一口气后,看向场中剑拔弩张的众人,声音冰冷却极具穿透力:“ 冰雪城里清谈忧,征人埋骨战声休。 三更鼓角催魂断,满坐书生论策谋。 上元锦绣笙歌醉,不见寒沙凝血楼。 若问太平何处得,可是尔等护金瓯?” 场中众人听闻此诗,尽皆愣在原地,对郑秋的嘲讽满是激愤之色。 郑秋仿若未觉,将情报交给身后的阿四,大声道:“念!” 言罢,款步下楼,脚踏木梯之声,伴随着阿四那怒吼之音,声声入耳,句句砸心:“ 五日,军入金地,扫荡姑里甸,破完颜部,歼敌一千五百,遂通上京之道。 七日,潜行至苏素海甸靠山村,擒金国三皇子完颜百哲,尽灭精锐合扎蒙安千人,兵锋直逼上京。 正月初一,夜袭胡凯山,捣毁金国祖庭,守军、内侍一千五百人皆殄灭。于神道碑留书:今倾宗庙,明覆邦国。日月所照,皆为华土。 十日,大军攻入上京,鏖战竟夜,金国皇帝二子完颜允宗、三子完颜百哲、四子完颜钦查、皇后裴满皆授首,内侍宫女无存其一。 皇城烧为白地,完颜氏大金绝嗣。 至此,战略大定,金国动乱,烽火遍起,无力南侵。” 一段段情报自阿四口中念出,震得众人久久不能言语,那最后一句总结,更是将他们震撼得无以复加。之前还叫骂的举子僵在原地,羞愤欲绝。 郑秋步声渐消,倩影渐消灯火辉煌处。 是夜子时,有星孛入于南斗,人皆见之。 钦天监昭告:彗星出,柄在东方,可以扫北也。 第446章 护珠 长安定国公府。 岳展轻扶着已然显怀的李清,待她安稳坐下,面带微笑地递上一杯清水,和声细语道:“清儿呀,你可莫要再恼了。今日之事,我并非有意要让你面上无光,实是那张盛懋欺人太甚!北地将士正于沙场浴血奋战,他却在此处大放厥词,说些风凉话,简直是不当人子!” 李清听闻,狠狠瞪了他一眼,语气清冷道:“你逞什么英雄好汉?李淑和李漟都在那儿瞧着呢,再者说,郑秋也在一旁,哪轮得到你出头露面?” “清儿,话可不能这般讲!我定国公府与梁王府乃是世交,我父亲与梁王更是结拜兄弟,说到底,咱们本就是将门之后。 张胜懋不过是个八品寺丞,有何资格在此指指点点?我若不出面,天下人岂不要以为我将门中人皆是任人欺凌的软弱之辈?” 岳展言辞急切,声音不自觉间也提高了几分。 李清听了,一时沉默不语,静静凝视着他许久。心中暗自惊讶,这岳展平日里对自己向来是言听计从,百依百顺,连句重话都不曾说过,今日却为了这所谓的将门名声,如此坚决,着实让她始料未及。 岳展见李清不言语,心中也是无奈,不禁轻叹一声,忙软下语气道:“清儿,这几日你眉头紧锁,心中烦闷,本想着带你一同出门赏赏花灯,猜猜灯谜,散散心思,却不想遇上这等糟心事,实在是对不住你。” “哼!你如今倒是有本事了,都敢跟我使脸色了?大婚之时你是如何说的?不是信誓旦旦说一辈子都听我的话吗?咱们成婚才多久,这就变卦了?” 李清板着脸,那股子刁蛮劲儿尽显无遗。 “我哪敢呀!清儿可千万别生气,气坏了身子,我可就罪无可恕了!” 岳展急得抓耳挠腮,对李清实在是没了办法。 不得不说,李清生得极为清秀,虽说比不得大公主那般倾国倾城,但周身所散发的贵气与那股子刁蛮劲儿,却让岳展爱到了骨子里。 岳展原本早就做好了浑浑噩噩度过此生的打算,可自从李清出现,就如同一束光照进了他的世界,给了他生机与活力,让他重燃对未来的期待。 尤其是李清与他嬉笑嗔怒,他非但不觉得厌烦,反倒乐在其中。加之心中那一抹愧疚之情,更是让岳展不知该如何疼惜她,对她愈发言听计从。 李清不着痕迹地将手从岳展手中抽回,经此一番试探,她知晓,岳展还是那个任由自己拿捏的岳展,心中稍感宽慰,可面上依旧冷冷道:“你莫不是觉得我无理取闹?在外人跟前没给你留颜面?” “冤枉啊!我绝无此等想法,况且你在外人面前,向来以我为重,你的好,我都记在心里呢。” 岳展站在原地,满脸焦急地解释着。 “哼,你心里明白就好!” 李清轻哼一声,别过头去,不再多言。 岳展见状,知道她已然消了些气,当下立刻蹲在她身前,双手扶着她的膝盖,神秘兮兮地从怀中掏出一个油纸包,轻轻放在她膝上。 刚要开口说话,却见油纸包中的糕点已被压得稀碎,顿时面露尴尬之色,就要将其收起。 李清见此,先是一怔,紧接着一股烦躁之感涌上心头,令她坐立难安。 待看清这糕点乃是自己平日里最爱吃的广寒糕时,心中更是五味杂陈。望着岳展那落寞哀伤的神情,李清咬咬牙,玉手捻起一块碎渣,放入口中,未经咀嚼便咽了下去。 “哎呀!可别吃呀,咱家还没落魄到这等地步,若是让人知晓我这般对待你这千金公主,定国公府岂不要被人戳脊梁骨。” 岳展说着,就要收起那特意跑了好几条街才买到的广寒糕。 李清下意识地将糕点按在自己膝盖上,旋即冷冷道:“我没那么娇贵,你也莫要理会旁人的闲言碎语。” 这般说着,又拿起一小块碎糕点,囫囵吞了下去,而后将糕点重新包好,语气复杂道:“你一直在我身边,何时出去买的这糕点?” “嘿嘿!如今举子入京,广寒糕便成了紧俏吃食。去冰雪城的路上,我瞧见西园街有一老嬷嬷在售卖,许是那地方偏僻,生意甚是冷清。我将你送去冰雪城,安置妥当后,便偷偷折返回去,本想着给你个惊喜,没成想却弄成这般模样,真是委屈你了。” 岳展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面上满是愧疚之色。 李清看着他这讨好的模样,心中愈发烦躁,一股莫名的羞愧涌上心头,慌乱之下,在已经包好的糕点上又折了几下边角,口是心非道:“不委屈,很甜!” “那就好,那就好!我见你多日未曾笑了,想着买些甜食逗你开心,不过郎中说你脾虚胃寒,不宜多吃甜食。但咱们偷偷吃上几块,想来也无妨,等你生下孩子,我天天买给你吃。” 岳展双手覆在李清的膝盖上,喃喃自语,似是安慰,又满含宠溺,眼中尽是对未来的憧憬,那一抹激动与喜悦怎么也掩饰不住。 李清被他这眼神看得如坐针毡,赶忙转移话题:“你呀,就是太莽撞冲动。那张盛懋一看就是在替李泽造势,你何苦无端招惹他?咱们如今只需安稳过好自家日子,莫要掺和他们那些皇储之争。长安那日风雪夜,多少达官显贵跌落尘埃,多少公卿大臣命丧黄泉,咱们可万不能重蹈他们的覆辙。” 岳展点点头,随后疑惑问道:“既然如此,那你为何还非要我去麟嘉卫任职呢?” “你这呆子!” 李清嗔怪地骂了一句,见他非但不生气,依旧满脸宠溺地望着自己,当下重整神色,故作平静道:“你还没瞧明白吗?尽管他们第三代争得不可开交,甚至李泽都开始跳出来生事,可最终能决定谁成为储君的,依旧是梁王府的态度。 你如今不过是个驸马都尉,无权无势,若老爷子百年之后,你如何能撑起这个家?所以咱们必须得有自保的能耐。而眼下最快的晋升途径,莫过于任职于麟嘉卫。 你与杨炯虽说平日里来往不多,但那三分香火情却是实打实的。现如今,京城的麟嘉卫正缺一个转运将军,以你的身份和人脉关系,再合适不过了。” 岳展听了这话,并未多想,点头道:“这倒也不是什么难事,一个从五品的转运将军,咱们定国公府还是能说得上话的。只是你也清楚,我武功不弱,若是上阵杀敌,做个真正的大将军,虽不敢说十拿九稳,但想来也不会有太大问题,为何非要去做个负责粮草的文官呢?” “你呀!真不知该如何说你才好?今日在冰雪城的军报你也听到了吧?这灭国毁宗之事,看着似乎容易,杀了几千人便能立下这等不世之功。可实际上哪有这般简单? 东北之地天寒地冻,麟嘉卫辗转数千里,经高丽入金地,连续灭掉两国,整个大华,也就只有杨炯和他的麟嘉卫能做到。你不能只看他们的军功,更要看到背后隐藏的问题。 麟嘉卫自从被杨炯接手,全军上下大换血,真正的勋贵子弟大多战死在了西夏战场。如今全军总计三万人,两万在西夏故地李潆手中,这些都是候补上的良家子,显贵寥寥无几。 剩下的便是重新招募,留在长安的这一万麟嘉卫,其中显贵云集,多是世家子弟,甚至主脉嫡子都在其中。 一旦杨炯回京,这一万麟嘉卫必然要进行整顿,若是你提前与这群人打好关系,在杨炯和他们之间做好协调,那凭借着这一万人,日后在麟嘉卫中的地位定然不会低。 我不想让你去战场冒险,等你在麟嘉卫积累了资历,咱们的孩子出生后,我便去找我那两个姐姐,将你调入枢密院。你以文官身份进入枢密院,可比武将容易得多,而且还能保留在麟嘉卫的人脉关系。 如此一来,咱们便能在朝堂上彻底站稳脚跟。” 岳展听后,沉默良久,叹息不已。 李清见此,皱眉冷声质问道:“你莫不是想让我做寡妇?让咱们的孩子没了父亲?” “你可莫要说这些不吉利的话!” 岳展无奈苦笑。 李清见状,轻叹一声,重新打开糕点,捻起一块碎渣,送到岳展嘴边。见岳展毫不犹豫地吃下,这才柔声劝道:“我知道你想凭借自身实力,做个名副其实的大将军,你这男人的自尊心,我都懂。可你也得为我想想,为孩子想想呀。战场上刀剑无眼,你若有个三长两短,叫我可如何是好!” 岳展被李清这泫然欲泣的模样弄得揪心不已,当下紧紧握住她的手,沉声道:“我都听你的,就守在你和孩子身边。” 李清见此,心中稍感安心。她绝不能让岳展离开自己,尤其是在自己怀孕期间,有岳展在身边,自己便不会出事;若他离开,腹中这孩子恐难保住。 这般想着,李清刚打算给岳展些甜头,说几句软话,便见定国公府的老嬷嬷端着药碗闯了进来。 岳展也注意到了来人,站起身来,冷着脸道:“嬷嬷,这安胎药放这儿吧。” 那嬷嬷依言将药碗放在桌前,而后垂手低眉,立在一旁。 “你下去忙吧,这里无需你伺候。” 岳展冷冷说道。 嬷嬷弯腰拱手,低声回应道:“少爷,这是老爷吩咐庞太医开的安胎药,特意嘱咐老奴服侍公主喝下。” “你听不懂我说话吗?公主不喜欢这药味,都已经说了多次了,怎么还送个没完没了?” 岳展语气冰冷地喝问道。 “少爷息怒,这是老爷的命令,老奴也是奉命行事。” 老嬷嬷不卑不亢地回应道。 “滚!少拿我爹来压我!” 岳展怒吼一声,作势便要给这府里的老嬷嬷一巴掌。 李清赶忙起身,揽住他的胳膊,看向那老嬷嬷,平静道:“本宫每次喝了这药,总是呕吐不止。既然你说这是庞审元开的方子,那本宫便进宫去,亲自找他问问诊,许是他不知道我近况,这才用错了药。” 言罢,甩开岳展阻拦自己的胳膊,径直走出定国公府,登上马车,朝着李漟府中疾驰而去。 李清坐在马车之中,一颗心仿若沉入了无底深渊。她知晓自己已然暴露,从最开始定国公派人给自己送安胎药时,她便察觉到了异样。 那药碗中隐隐散发的淡淡清香,显然不是寻常安胎药,待轻抿一口后,便佯装呕吐,打翻了药碗。后续定国公还是让这嬷嬷送过几次药,可都被李清鼓动岳展挡了回去。 直至今日,这嬷嬷态度如此坚决,李清无比确定,定国公必定是知晓了内情。 李清实在想不明白,自己究竟是哪里出了纰漏,更不清楚定国公此举究竟有何意图。 按常理来说,若是知道腹中孩子并非岳家骨肉,他理应暗中下堕胎药才对,为何要用这般破绽百出的手段?更令她费解的是,明明自己已经表现出了拒绝之意,定国公不可能不知道自己已有防备,为何还要接二连三地送药。 尤其是今日,明知自己要逃,他却不加阻拦,任由自己离去,这其中到底有何深意? 就这样,李清眉头紧锁,一路奔至李漟府邸。未经通报,便匆匆闯进了李漟的书房。 待瞧见李漟正与崔穆清相对而坐,谈笑风生,先是一怔,随后笑道:“清儿见过长姐,见过二嫂。” 崔穆清为人八面玲珑,见李清深夜赶来,料定必有要事相商,当下连忙起身回应:“六妹不必多礼,你如今怀有身孕,自家人何必如此见外。我可深知孕期的艰辛,这不,深夜被折腾得难以入眠,只能拉着长姐在此闲聊。你来的正好……” “确实来的正好,你们平日里都没怎么亲近,多走动走动才更像一家人嘛。” 李漟打断崔穆清欲要离开的话,拉着她重新坐下。 李清见此,不动声色地坐在李漟身旁,微笑道:“嫂嫂说得极是,这女子怀孕当真是不易。我整日呕吐不止,一颗心总是七上八下,这整日担惊受怕的日子,实在难熬。 这不,公公见我辛苦,特意吩咐庞太医送来些安胎药,可我吃了也不见好,深夜睡不着,便想来找长姐宽宽心。” 崔穆清心思敏锐,听出李清话里有话,可却不明其中深意,也不知李漟为何要留自己在此,当下也就安心坐下,不再多言。 李漟听了这话,深深看了李清一眼,旋即轻笑着回应道:“你们可别喊苦,我还等着侄子和外甥给我养老呢。” 崔穆清听了,拉着李漟的手,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道:“我这人平日里脾气急躁,最不适合带孩子,到时候这小家伙出生,可得劳烦你这姑妈带着,我可不想再被他折腾了。” “你呀!哪有孩子能离开娘亲的,你若把他扔给我,长大后还不得恨死我呀!我可不做这恶人。” 李漟何等聪慧,自然知道崔穆清这是在向自己表忠心,不过在她看来,如今说这些都还为时尚早,只是玩笑着回应。 “他敢?他若是敢对你不敬,我便不认这个儿子!” 崔穆清一脸郑重,语气中满是决然。 李漟白了她一眼,并未回应,转而看向神色复杂的李清,轻声道:“怎么不说话?莫不是我这外甥不喜欢他姨母?” “长姐说笑了,你能管教他是他的福气,怎会不喜欢?” 李清轻声回应,只是那眼眸始终紧紧盯着李漟,双手亦不自觉地攥紧了裙角。 李漟点点头,轻叹道:“你们就会折腾我,我可没那么多时间带孩子,一个都够我受的了,两个还不得要了我的命呀!对了,岳展没跟你来?你如今都显怀了,深夜前来,他能放心?” 李清听到这话,愈发笃定李漟知晓自己怀孕的内情。在最初定国公派人送药之时,李清便隐隐感觉自己暴露了,那一刻,她便料定李漟必定也知道了此事。 以李漟的行事作风,家中兄弟姐妹但凡有大事,她都会亲自到场祝贺,可自己怀孕这么大的事,她却只是派人送了些礼物补品,本人一次都未曾露面,这显然是在刻意躲着自己。 另一方面,既然定国公知晓了内情,以李漟的手段,她不可能不知情,所以李清第一时间便想到向李漟求助。从刚才的话语中,李漟明显是在区分外甥和侄子,还特意提及岳展,这分明是铁了心不想帮自己。 想到此处,李清咬咬牙,从腰间扯下一块青玉水龙佩,扣在手心,露出一角,恰在李漟视线范围内,微笑道:“咱们姐妹说些体己话,他在一旁总归不太方便。” 李漟瞧见这玉佩,瞳孔猛地一缩,旋即不着痕迹地在桌下握住李清的手,回应道:“夜深了,早些休息吧。” “好,同长姐说几句心里话便走。” 李清这般说着,嘴上却并未动弹分毫。 崔穆清见状,心中虽觉疑惑,却也识趣,起身微笑道:“长姐、六妹,我这身子有些乏了,可就先行失陪了,莫要见怪。” 李漟夺过李清手中的玉佩,微笑着回应道:“好,多注意身体,早些安歇!” “嫂嫂慢走!” 李清亦是微笑着说道。 崔穆清点头示意,绕到桌前,眼角瞥见李漟手中那一角青玉后,将眼底的疑惑藏起,款步离去。 李漟见崔穆清走远,面色瞬间转冷,怒吼道:“你不想活了不成!” “我若不来,才是真的要命!” 李清梗着脖子,满不在乎地说道。 李漟狠狠瞪了她一眼,只觉头疼欲裂,深吸一口气,冷声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李清见李漟态度转变,咬咬牙,沉声道:“定国公一直派人给我送堕胎药,我不知他究竟是何用意,所以来你这儿寻个庇护。” 李漟闻言,沉默片刻,旋即皱眉问道:“你实话告诉我,这孩子究竟是谁的?” 李清听了这话,难得脸色一红,看向李漟手中的水龙佩,其意不言而喻。 李漟抬手扶额,无奈道:“定国公这是在逼你表态呢!之所以一直未曾动手,就是在看你是否真心嫁入岳家。这一拖便拖了三个月,超过三个月再堕胎,你身死的概率极大。 他这几日如此逼你,说明并不想要你的命,亦说明你这三个月做得事,至少得到定国公的认可,他已经开出了条件,你若不要这孩子,他便可既往不咎,承认你这个儿媳妇。” “绝不可能!” 李清听了这话,柳眉倒竖,眼中满是坚决。 李漟见此,冷着脸道:“你真是气死我了!你到底在坚持什么?你这孩子能否正常都是个未知数,即便正常也不一定是儿子!我弟弟的仇已经得报,你好好过你的日子不行吗?岳展那人我知道,你这刁蛮性子,也就他能受得了,你还想怎样?” “我……我不能让他绝后!” 李清咬着牙,眼底满是疯狂和狠厉。 “混账!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干什么?小弟那些残存势力给你是让你活命,不是让你祸乱朝政!我亦不会帮你,你这孩子名不正言不顺,根本不存在任何可能!” 李漟怒急,一拍桌子,威严四溢。 李清对此仿若未闻,针锋相对道:“那位置本来就是他的!凭什么要给别人!凭什么?他是你弟弟,我是你妹妹,你不帮我,帮外人,你对得起他吗?” “你给我闭嘴!你们做出的丑事还想让我帮你!亏你想得出来!我告诉你,你现在只有两个选择,要么主动回去好好过日子,要么被残害身死,你自己选!” 李漟凤眉倒竖,死死盯着李清那倔强的脸,胸膛剧烈起伏,显然是被气得不轻。 李清银牙紧咬,猛的起身,沉声道:“你怎么就断定崔穆清生的是男孩?若她生了女孩,你怎么办?我这孩子的存在,是你唯一的后路,我不求其它,甚至于最后你将他送给崔穆清都行,但他必须得活着!” “你…… 你……” 李漟现在恨不得用力给她一巴掌,可如今事已至此,她知道李清说的话确实有一定可能,若真到了这种地步,那她还就真没有后路可选。 想明白了这些,李漟一甩袍袖,冷声道:“我当你们长姐,得少活十年!” 言罢,脚步匆匆,朝着梁王府走去。 李清独自坐在书房,心中五味杂陈。她望着李漟离去的方向,眼眶微微泛红,心中暗自思忖,难道这世间当真无人能理解自己的执着? 此时,窗外月色如水,却照不亮她满心的阴霾。李清轻抚着微微隆起的小腹,似是在给自己打气,又似是呢喃自语:“ 骤雨初收苔痕涨,宫墙暗锁春晴。惊雷忽坠紫帷倾。臂挡金鞭处,相望睫边星。 血溅玉阶魂未冷,寒宵独数蛩声。拼将此命换珠生。夜阑犹唱定情曲,风雨满皇都。” 第447章 父心 <特别鸣谢:tijin的大神认证,特此加更!> 天渐破晓,晓光渐次倾洒,长安城中,上元节的繁华余韵仿若薄纱,悠悠萦绕,却难入李漟之心。 此刻,她独坐于马车之中,凤眉紧蹙,只觉头疼欲裂,哪有半分闲情逸致去赏玩这城中盛景。 念及李清之事,真真是令她满心皆恼,却又徒唤奈何。 起初,她已然铁了心,不愿再管这棘手难题,生怕惹来一身麻烦。可如今,李清竟手持她赠给小弟的生辰玉佩前来恳请,显然是小弟暗中为其预留的护身之策。 这般情境之下,她实在难以硬起心肠拒绝。 此事棘手之处在于,定国公已然展现出了极大的宽容。不但给了李清三个月的期限,用以决定腹中胎儿的去留,甚至连她这个儿媳都予以认可,唯一的条件便是舍弃这孩子。 即便如今已至孕妇堕胎期限的三个月之末,定国公仍未起杀心,依旧在给李清机会。如此大度之举,对于一位国公而言,堪称天高地厚之恩。 李漟心中凄苦,实在没脸再去求定国公通融。 当下,她绞尽脑汁,却始终想不出妥善之法来化解此事。思索再三,唯有前往杨文和处,求他出谋划策。 毕竟,这祸事乃是自家弟弟妹妹所闯,若她就此袖手旁观,可就真无人能出面斡旋了。 正思忖间,马车已稳稳停至梁王门前。李漟见状,即刻轻盈地跳下马车,抬眸间,瞥见门口停放的定国公府马车,先是微微一怔,旋即苦笑着摇头。她瞬间便明白,定国公必定早已料到她会前来。 当下,她不再过多思量,款步朝着杨文和的书房走去。尚未走出多远,便见李渔身披一件华丽大氅,在门前焦急地来回踱步。 李漟忙笑着迎上前去,和声细语道:“好妹妹!快些告知姐姐,里头情形究竟如何?” 李渔没好气地一把拨开她的手,面色沉郁道:“你别多管闲事!哪有你们这般欺负人的!” “这是何意?可是伯父的意思?” 李漟微微皱眉,疑惑询问。 李渔瞪了她一眼,冷冷道:“岳展好歹也是杨炯名义上的兄弟,你们行事也太过分了!你此番前来,究竟想达成什么目的?莫非要让定国公接纳一个并非岳家血脉的子嗣?又或者,你是担忧崔穆清生不出男孩,便要让李清做后路?你们可真能想得出来!” “你这丫头!跟姐姐较什么劲?你以为我想来呀!若不是为了弟弟,我何苦来此?我这也是实在无计可施,才想着来问问伯父,看他可有良策。” 李漟瞪了一眼跟自己发火的李渔,心中亦是无奈。 “哼,我看你就是平日里争权夺利惯了,事事皆以利益为先!你可知道,就因为李清这事,岳展跟定国公大吵了一架。定国公身为父亲,明知那孩子并非岳展亲生,可瞧着岳展那般钟情于李清,又如何能狠下心说出口? 就因这事儿,岳展险些被打死。你是没瞧见,定国公都年近五十的人了,在老爷子书房里哭得那般悲切,你们可真是下得去狠心!” 李渔双目圆睁,怒视着李漟,眼中满是激愤之色。 李漟听了这番话,沉默良久,无奈叹道:“你这话说得!倒好似我成了那十恶不赦的罪人一般。我也没说非要逼着定国公接受这个孩子呀!” “我懒得与你争辩!你少逼我家老爷子帮你说话,不然你就饿着回你的公主府吧!” 李渔又狠狠瞪了李漟一眼,气鼓鼓地转身,款步离去。 李漟瞧着自家九妹这模样,分明是担忧自己未进食,却还硬装出一副傲娇的样子,不禁轻声笑道:“白粥就行,姐姐我不挑。” “就知道吃!” 李渔回身,又给了李漟一记白眼,随后消失在了转角。 李漟回以一笑,深吸一口气,轻轻抬手,叩响了书房的房门。 “进来吧!” 杨文和沉稳醇厚的声音从门内悠悠传出。 李漟推门而入,莲步轻移,款走几步,恭敬地拱手作揖,柔声道:“漟儿见过两位伯父!” 定国公岳毅坐在一旁,神色黯然,仿若被一层阴霾笼罩,并未回应。 “过来坐吧,好好与你岳伯父谈谈!” 杨文和面沉如水,神色间不辨喜怒,将李漟引至近前坐下,又分别为两人斟上一杯茶,自己则拿起一本《短经》,悠然看了起来。 李漟见此情形,心中满是无奈,知道杨文和是有意避开此事,不愿掺和其中。当下,她只得看向定国公,开口道:“岳伯父,漟儿今日前来,绝非仗势压人,更不是要替他们遮掩丑事。只是想探问伯父您的心意,也好让我回去有个打算。” “心意?你还想让我表露何种心意?我的心意难道还不够明晰吗?她去找你,便表明她已然拒绝了我给出的条件,那我还能有何办法?要不是我那不争气的儿子,我早就……” 定国公虎目含泪,眼眶泛红,咬牙切齿道。 李漟见此,自然地侧过头去,轻轻理了理裙角,待定国公平复些许情绪后,才又转过头,轻声道:“伯父,事已至此,我也表明一下我的态度。若您能给我一个明确答复,那我便将我那不争气的妹妹带往江南,自此永不回京。” “哼,你当真有此心意?那我且问你,若崔穆清生的是女孩,你又当如何?你这般言语,说到底,还不是存了让我老岳家替你守住后路的心思!” 岳毅冷笑连连,言辞犀利,毫不留情地拆穿道。 李漟听闻此言,轻轻将一缕发丝捋到耳后,姿态温婉,朗声道:“伯父这般说,可就小觑我了!依您所想,亦有两人皆生女儿的可能呀!如此一来,我岂不是毫无退路可言? 实则,这并非什么难以化解的棘手难题,从宗室秘密过继一个子嗣,对我来说亦非难事。所以,伯父,咱们此刻所谈,乃是您的态度。我那死心眼的六妹,态度已然明确,您只需开口言明不要这个儿媳,我李漟绝不纠缠,自会设法让她永远消失。” 定国公凝视着李漟那不怒自威的眼眸,良久,摇头轻叹道:“老夫发妻早逝,多年来,唯有我与那不争气的儿子相互依傍。虽说平日里相处得并不融洽,但我也看得出,他是真心喜爱清儿。 这成婚的几个月来,清儿谨守本分,将家中诸事操持得井井有条,甚至还让我那不争气的儿子有了进取之心。 虽说我知晓她野心不小,所作所为皆是为了腹中胎儿,但她好歹还懂得维护国公府的颜面。替我那小子谋划前程,也想了诸多办法,这说明她还有那么一丝感恩之心。 就看在这一点上,我才等了三个月之久。可如今看来,她终究还是放不下过去。如此,这本该是一段良缘,怕是再难修成正果了。” 李漟听闻此言,缓缓起身,神色郑重道:“漟儿明白了,这便回去同六妹说清楚!明日,长安便再不会有她的消息。” 说着,李漟朝杨文和拱手一礼,转身便欲离去。 “回来!都多大的人了,还这般莽撞冲动!” 杨文和将手中的书重重甩在书桌上,冷声教训。 “哦!” 李漟停住脚步,乖乖立在一旁,听候训示,宛如犯错的孩童。 杨文和扫了一眼两人,神色冷峻,沉声道:“你们这哪里是在解决问题?依我看,你们不过是在肆意发泄情绪罢了!一个要斩草除根,一个却犹豫不决!说了半天,却始终未触及关键,当真是白白浪费时间!” “大哥!我……” 定国公欲言又止,满脸尽是愁苦之色。 “我什么我?当初我便已将事情的内情告知于你,你明知道会有今日这般局面,却依旧应允了这门婚事,你又能怨得了谁? 如今见李清是个能操持家事的好儿媳,便想着除掉她腹中的孩子,好让她一心一意做你家儿媳!那你倒不如直接出手,除掉她怀里的孩子不就得了? 可到头来,还不是舍不得你那儿子,我看你早晚都得被你儿子给拖累了! 还有你!从宗室随便过继一个,这话你也说得出口?你当别人都是瞎子不成?你分明就是想快刀斩乱麻,送走李清,让她秘密生产,有什么可遮掩的?” 定国公听了杨文和这番话,无奈叹息:“大哥,清儿若能一心跟着我那儿子,必定是个好儿媳,待我百年之后,亦能放心离去。可偏偏就是这孩子……” 李漟亦是叹息,回应道:“伯父!我不得不承认,李清腹中的孩子,确实是我的一条备选之策。但那也是要看崔穆清的情况,岂能任由她肆意妄为,更不能将定国公府牵扯其中。” 杨文和目光如电,犀利而敏锐,条理清晰地分析道:“首先,你们须得清楚当下的几种情形。 最好的局面,便是崔穆清诞下男婴,而李清的孩子先天不足,或是生的是女孩,如此,便万事大吉。 若两人生的都是男婴,那便必须将李清牢牢掌控在身边,唯有如此,你们方能有所谋划、有所行动。 若崔穆清生的是女婴,李清生的是男婴,漟儿你自行决断便可。 倘若两人都生了女婴,漟儿你早做准备便可。 不管是哪种情形,李清都必须留在咱们眼皮子底下。否则,保不准哪天她就成了别人手中的利刃,搅乱我大华局势。 岳啊,既然李清想生孩子,那就由着她生。 你只需记住,牢牢握住手中的兵权,展儿有行章在麟嘉卫看着,量李清也翻不起什么大风浪。 漟儿,李清手里那些不该有的东西,该收回来就赶紧收回来,绝不能给她滋生野心的机会。 你们如今唯一要考虑的,便是李清若生下男婴,该如何应对。到那时,才是考虑是否要动手的时候,而非现在。” “漟儿受教了!” 李漟拱手,态度恭敬,言辞恳切。 杨文和摆了摆手,神色稍缓,轻笑道:“赶紧去用早饭吧,莫要饿着肚子了。” “哎!” 李漟应了一声,朝两人拱手一礼后,转身仪态万方地离开了书房。 一时间,书房内重归静谧。 定国公虎目含泪,望向杨文和,眼中满是屈辱与不甘之色。 杨文和见此,用力一拍桌子,震得桌上的茶具砰砰作响:“你给老子憋回去!都五十好几的人了,也不嫌丢人!” “大哥!李清是个好孩子,可她的心根本不在定国公府呀!我本以为展儿这三个月无微不至、言听计从地悉心照料,能让她摒弃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可如今看来,她除了一丝愧疚,根本就未曾放弃过那念头。我若不是怕我儿子想不开,又怎会如此优柔寡断!” 定国公一抹眼泪,浑身杀气四溢,声音中满含悲切。 “哼!你就是太宠溺展儿了!当初我可曾跟你说过你会面临的局面?你偏不听!如今跑我这来闹腾,真有你的!” 杨文和瞪眼喝骂,语气中却没多少真正的怒意,更多的是恨铁不成钢。 “大哥,你可不能不管弟弟呀!” 定国公苦笑一声,一如两人初见之时那副无赖模样,却又带着几分沧桑与无奈。 杨文和也被这个死心塌地追随自己的兄弟磨得没了脾气,当即没好气道:“我要是不管你,就不会让你进门!” “那…… 那你为何还让我留着李清性命?我已经给了她三个月时间考虑,事实证明,她那心思根本就不会改变,也不会死心塌地跟着展儿,你这……” 定国公面上满是疑惑之色。 杨文和轻抿一口茶水,神色平静,语气平淡道:“你想杀李清,最好的时机已然错失。你为了展儿,一而再、再而三地给她机会,若是现在再动手,不但你父子二人会反目成仇,有心之人亦会察觉端倪。 我让她回定国公府,是以大华梁王的身份考量,让你帮着看住她,莫要让她被用心不良之人利用,绝不能给她祸乱朝政的机会。 如今就你我兄弟二人,我便以大哥的身份跟你说几句掏心窝子的话。” “嗯!大哥您吩咐!” 定国公面色凝重,知道这便是杨文和给自己准备的后手,当下无比郑重地回应。 杨文和手指轻轻叩击桌面,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沉声道:“岳!我家萱儿结识一位女神医,诊看三月孕妇腹中胎儿性别,有五成把握,七月便能有八成,临盆前更是十成十准确。 正月初一,展儿带李清来府上拜年,我便让她给李清号过脉。结果显示,胎儿先天不足的概率占了五成,是男孩的概率也占到了五六成。所以,她这孩子,大概率是个畸形儿或者五迟儿。 等今年端午,我会再叫她给李清看一次诊,若情况有变,你便提早做准备。若她洪福齐天,生下个正常男婴,且是漟儿唯一的选择,那李清必须难产而死。 展儿那边你无需忧虑,待行章回家,我会让他带着展儿去倭国历练,这期间足够你准备动手。 你记住,切不可再心慈手软,否则,今后的祸患将更为无穷。” 定国公听了这话,咬着牙,沉声道:“行,一切听大哥吩咐!” “嗯!你当年那些虎贲卫的旧部,我已经从各军卫和衙门中拆分出来,共同组成了按察使卫队。如今江南士绅不安分,你领个按察使的身份去,帮着镇镇场子,剿剿匪。” 杨文和平淡吩咐,语气中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定国公眼前一亮,心中豁然开朗,明白这剿匪是假,重建虎贲卫才是真。他在京中韬光养晦多年,自先帝驾崩后,终于不用再装成那副闲云野鹤的模样了。 当下赶忙起身,哽咽道:“大哥!我……” “滚蛋!少跟老子摆出这副怂样子!看着就心烦!” 杨文和用力摆手,没好气地瞪眼喝骂,眼中那隐隐透着关切却怎么也遮掩不住。 “嘿嘿!” 定国公憨憨一笑,拱拱手,转身便朝书房外走去,步伐中带着几分久违的豪迈。 待走到门口,定国公停住脚步,声音沙哑,语带落寞地小声道:“大哥,我不在长安,您多费点心。” “再说这话,以后便别来了!” 杨文和闻言一愣,随即怒声回应。 定国公深吸一口气,似要将满心的复杂情绪都吞入腹中,而后大步流星地迈出相府。那努力挺直的脊背,在晨光的映照下,渐渐化作一个远去的身影,直至消失不见。 杨文和目光紧紧追随着岳毅离去的方向,久久未曾挪开。看着那难掩佝偻的背影,心中不禁泛起一阵酸涩,终是无奈地长叹一声,喃喃低语道:“父承风雨,心护春深呐。” 言罢,他缓缓抬手,重重揉了揉酸胀的双眼,试图驱散彻夜的疲惫。随后,他身子前倾,伸手从案几上拈起东北的情报,利落地展开纸张,目光迅速扫阅。 不多时,杨文和便沉浸在那密密麻麻的字迹之中,唯有那轻微的纸张摩挲声,连续且细碎。 第448章 兵进黑河 蒲与路黑水与难水交界处,全军休整完毕,旌旗猎猎,待令出发。 在军帐大营之中,杨炯将各方军队的主官召集起来,举行自上京之事结束后的首次军前会议。 他目光如隼,迅速扫视了一圈在场众人,没有丝毫拖沓,径直开口说道:“蒲与路下辖十城九镇三十甸,此番我们要横穿蒲与路,劫掠物资补给,精力有限,无法逐一扫荡。况且,还有完颜撒离赫在身后紧追不舍,咱们此次行动的关键在于一个‘快’字。 基于蒲与路的实际情形,我决定主攻黑水和难水交汇处的冲积平原地带。此地有蒲鲜部最为富庶的三城两镇一甸,总共五个目标。 为此,我做出如下部署:我们总计七千兵力。这三城两镇一甸,分别是漠河、呼玛、黑河三城,白山、青山两镇,以及马上回头甸。 其中,三城由北至南,沿黑水西侧分布,两镇一甸则散落于临近辽国边境之处。所以,我们首要之举,便是集中全部兵力,一路向北,先攻克三城。待劫掠补给后,忠孝军便可向东撤至胡里改路。 至于剩下的两镇一甸,那里基本没有城防,守军寥寥,五千兵力足以应对。” “好,我忠孝军没意见!” 完颜菖蒲语气豪迈,率先表态,话语掷地有声。 阿里齐也不甘落后,立刻大声响应:“末将无异议!” 木海微微点头,目光深沉,深深看了杨炯一眼,虽未言语,但眼神中却满是信任。 杨炯见众人皆已认可,毫不拖沓,当即站起身来,身姿挺拔如松,声音洪亮地朗声道:“既如此,全军出发,目标黑河!” “是!” 众将士齐声高呼,声浪排山倒海,响彻云霄。 刹那间,营帐外马蹄声阵阵,士兵们迅速翻身上马,整齐有序地列成队伍。军旗烈烈作响,浩浩荡荡地向着蒲与路黑河方向奔去。 全军一路疾驰,夜幕悄然降临,天边的晚霞被黑暗一点点吞噬,终于在月色笼罩下,大军抵达黑河城外。 远远望去,黑河城墙巍峨高耸,城头灯火如星,将守城士兵映照得甲胄齐整。显然,他们已获上京的消息,如此一来,想借完颜菖蒲公主的身份蒙混进城,怕是没了可能。 完颜菖蒲新奇地拿起手中望远镜,眼睛亮若繁星,先是好奇地摆弄了几下,而后将望远镜对准城墙守军。 看罢,她像只欢快的小鹿般转过身,蹦到杨炯面前,调皮地把望远镜抵在他眼前。透过镜片,杨炯那被放大且有些变形的脸出现在视野中,完颜菖蒲忍不住 “噗嗤” 一声笑出来,眼睛弯成月牙,满是俏皮与开怀。 杨炯转过头,一脸疑惑地看向她:“笑什么?” 完颜菖蒲嘴角噙着笑意,右手轻捋耳畔发丝,那动作轻盈又带着几分娇俏。她一边笑着,一边用手肘轻轻戳了戳杨炯的胳膊,还故意歪着头,眨着大眼睛说:“咳!没什么,突然发现你还挺可爱的嘛。” 说罢,又忍不住咯咯笑起来,那股子调笑的劲儿展露无遗。 “正经点!你那小姐姐的温婉端庄呢?怎么到我这,啥都没有了?”杨炯没好气的小声道。 “哼,你喜欢那个调调呀?我看你口是心非,欺负我的时候,什么羞人的话都让我说,现在倒跟我装起正经来了。” 完颜菖蒲说着,上身微微前倾,故意贴近杨炯,眼睛半眯,飞了他一记勾人的眉眼,眼中满是戏谑,可脸颊上又浮起一抹淡淡的红晕,透着些羞涩。 杨炯见状,神色一紧,赶忙伸手捂住她的嘴,瞪大了眼睛,佯装凶狠道:“再胡闹,我还有更羞人的手段收拾你。” 完颜菖蒲也不挣扎,任由他捂着,只是眼眸里瞬间蓄起一层水汽,湿漉漉、亮晶晶地望着他。那眼神里,哪有半分惧意,分明还闪烁着隐隐的期待,嘴角微微上扬,似乎在无声地挑衅,看杨炯到底能使出什么 “手段”。 杨炯算是瞧明白了,惹上这条美女蛇,非得被她 “缠” 死不可。当下,他无奈地白了完颜菖蒲一眼,旋即收起神色,一脸正色道:“瞧这黑河城,城墙高耸且坚固,再看城头士兵的状态,想必已经得知上京陷落的消息了。如此情形,强攻绝非良策。” 完颜菖蒲心里清楚,拿捏杨炯得讲究分寸。偶尔调笑几句,能让他心痒痒、念念不忘;可要是没完没了,那可就适得其反了。 她心思一转,瞬间收起嬉笑,神色变得温婉端庄,周身再度散发着大金公主独有的贵气与威严,一本正经地回应道:“依情报所言,黑河地处黑水主航道,是蒲与路商贸的核心集散地。城内守军两千,并非精锐之师。原本那一千精锐的黑河兵,早已被完颜撒离赫调去与辽军作战。咱们手握七千精锐,拿下黑河,想来并非难事吧?” “若选择强攻,最多半刻便能破城,但预估伤亡会在五百人左右。咱们这一路长途奔袭,还要时刻提防完颜撒离赫的追杀,若伤员过多,行军速度必定会受到严重影响。况且往后还有诸多战事,不到万不得已,强攻实在不是首选。” 杨炯神色凝重,声音低沉地分析着。 话音刚落,他便转头看向完颜菖蒲,一脸郑重地又道:“此次联军成分复杂,既有契丹人,也有克烈部,还有你的忠孝军。黑水三城,本就是为忠孝军抢夺资财,必须由忠孝军主攻,若是强攻,等你撤回胡里改路时,麾下还能剩多少兵力?” 完颜菖蒲静静聆听杨炯的分析,内心不禁泛起层层波澜,暗自感叹杨炯心思缜密、思虑深远。就刚刚那一番话,已然彰显出他并非仅从将领的视角考量当下战事,而是将今后的布局、未来的诸多可能都纳入了谋划之中。也难怪他年纪轻轻,便能在这天下间威名远扬。 此时,杨炯的注意力全然被黑河城北那灯火通明、亮如白昼的景象吸引,不禁皱起眉头,疑惑道:“那边是怎么回事?” 完颜菖蒲这才回过神来,顺着杨炯手指的方向望去,赶忙解释道:“黑河地处黑水的终点,每日往来的货物极为频繁,通宵装卸货物是常有的事。此时正值冬季,河道冰封,估计是三城城主又强征民夫砸冰通航了!” 杨炯听闻,先是一怔,紧接着眼中闪过一抹惊喜的光亮,兴奋地一拍手,说道:“有了!咱们可以乔装成船工或者船官,从北门混入城中,再从内部打开城门,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这倒是个可行之策,不过你不懂女真语,一旦遇上盘查,保不准会出意外。我跟你一道去,相互之间也有个照应。” 完颜菖蒲神色凝重,语气中满是不容置疑的坚决。 杨炯瞧了瞧她那惹眼的曼妙身材,又望向她明艳动人的面容,无奈地叹了口气,打趣道:“你可饶了我吧!就你这身段模样,跟我去,生怕别人注意不到我是吧?” 完颜菖蒲却丝毫不肯罢休,眼眸中闪烁着灵动的光芒,急切地说道:“你不是有人皮面具嘛!给我扮成男人,我再多穿几件棉衣,裹得严严实实,保证没人能瞧出破绽。” 说着,她亲昵地挽住杨炯的胳膊,身子微微前倾,脸上满是按捺不住的期待与激动。 杨炯对上她那熠熠生辉、跃跃欲试的眼眸,嘴角不自觉地上扬,轻声调侃道:“哟,还真没看出来,你骨子里这么不安分呐!” “要是安分,还能跟着你造反吗?别磨蹭啦,快点快点!我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碰上这么刺激的事儿,我可得在你身边守着,护你周全!” 完颜菖蒲一边催促,一边轻轻摇晃着杨炯的胳膊撒娇,整个人都透着一股迫不及待的劲儿。 杨炯见完颜菖蒲态度坚决,知道再劝也无用,便不再多言。他迅速叫来青黛和两名忠孝军的精锐士兵,有条不紊地安排好后续的进攻事宜,随后,几人猫着腰,趁着夜色,朝着城北码头悄然摸了过去。 没走出多远,一幅热闹非凡的景象便映入眼帘。 只见黑水上舟楫连天,船上的灯火将江面照得亮如白昼,船工们此起彼伏的号子声,混杂着船官扯着嗓子的喊叫声,交织在一起,喧声震天。 杨炯五人在黑暗中小心翼翼地前行,待潜行至一处矮坡时,杨炯借着江面船只透过来的火光,定睛看向城门处的闸门,心中暗自庆幸没有贸然领兵强攻北门。 只见那城门处戒备森严,闸门半开,每一艘船都要接受检查才能放行。要是贸贸然强攻,这闸门一旦落下,无疑又会陷入艰难的局面。 想到这儿,杨炯迅速掏出望远镜,目光透过镜片,仔细地扫视着船工们的一举一动。没过多久,他便敏锐地察觉到几名船官完成了换岗,正朝着远处的树林走去。 杨炯心中一动,知道这些船官大概率是去树林里小解。他深知机不可失,当即朝身后几人使了个眼色,几人默契十足,立刻压低身形,朝着前方那几个船官的方向,悄无声息地摸了过去。 人还未至,一阵寒风裹挟着说话声便悠悠传来。 一船官开口抱怨道:“老大,兄弟们近来手头都紧巴巴的,如今不让卡商船的油水,往后可怎么过啊!” “谁说不是呢!上京都陷落,咱们更得想法子弄点保命钱。万一那杨炯杀到这儿,也好有条退路不是?” 一个光头大汉紧了紧头上的貂皮帽子,忙不迭地附和。 被称作老大的金兵,满脸络腮胡,正站在一棵树旁,解开腰带方便,没好气地回应:“你们当老子不想啊!皇后一死,蒲鲜部乱成一锅粥,三大城主各自为政。咱们黑河城主正拼了命地搜钱募兵,还派了一堆军官到处核验货船,为啥?还不是想尽快捞钱装进自己腰包!哪还能容咱们吃拿卡要。” 他抖了抖身子,继续说道:“你们没瞧见?昨天那萨隆,冒冒失失地去刁难商船要钱,当场就被城主派来的猛安砍了脑袋。你们也想落得那般下场?” “老大,你说城主到底啥打算?真打算自立称王?” 光头船官皱着眉,低声问道。 那老大听闻,嗤笑一声,打了个哆嗦,提上裤子,满脸不屑地冷笑道:“快别瞎想了!咱们这城主,早把城内钱财装箱入库了。他募兵,就是为了守住那些财宝。真要是敌军打过来,他跑得比谁都快!” “呸!果然完颜部的没一个好东西!” 众人纷纷破口大骂,声音在寂静的夜里传得老远。 话音未落,变故突生。 原本静谧的夜色里,陡然响起尖锐的破空声,三支弩箭如暗夜流星,裹挟着寒意袭来。 两名船官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弩箭便精准地穿透了他们的喉咙,鲜血瞬间喷涌而出。 另一支弩箭擦着那老大的耳边飞过,带出一阵劲风,“砰” 的一声,深深扎进他身后的树干里,箭尾嗡鸣颤动。 那老大如遭雷击,呆立在原地,双手还维持着提着裤子的姿势,僵在半空。好一会儿,他才如梦初醒,刚要扯着嗓子大喊呼救,却感觉脖颈处一凉,一把冰冷的匕首已然抵住了喉咙。 紧接着,一个低沉却又透着不容置疑的女声在耳边响起:“不想死,就给我老实点!” “姑奶奶饶命,小的……” 这老大听到完颜菖蒲的声音,下意识便要求饶,可当他抬眼看到面前那张粗糙黝黑的脸时,瞬间瞪大了眼睛,话卡在喉咙里,愣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整个人抖如筛糠,满心的恐惧让他不知所措。 “别跟他废话!赶紧让他带咱们入城!” 杨炯站在一旁,焦急地催促道。 完颜菖蒲闻言,轻轻点了点头,转而换上一副冰冷的口吻,对船官说道:“听好了,我们是从上京来的兵,现在带我们进城,找个好地方吃顿饱饭,再弄些银钱当作盘缠。只要你乖乖听话,保准饶你一条性命!” “听话,小的绝对听话!诸位军爷放心,小的一定把几位安全送到城里!” 船官忙不迭点头,脸上堆满了恭顺的笑意,讨好的话如同连珠炮一般往外冒。 杨炯皱了皱眉,一步跨上前,同样抽出匕首,狠狠抵住船官的后腰,用女真语低声喝道:“走!” “好嘞,这就走,这就走!” 船官只觉后背一阵发凉,冷汗瞬间湿透了衣衫。 他哪里敢招惹这几位凶神,这些流兵逃兵可都是些不要命的主儿,自己上有老下有小,日子过得还算安稳,可犯不着为了逞一时之勇,丢了性命。 当下,船官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内心的恐惧,带着杨炯五人,转身朝着码头方向走去。 “哎!合扎!你干什么去?撒完尿还不来清点船货?”一军官看向撒完尿就低着头向闸门里走的船官合扎大声质问。 “呃!将军,卑职刚才想起来有一批货好像计错了税,那船上是生药和熟药混在一处,卑职怀疑他们故意将生药遮掩,以此来避税!”合扎先是一愣,旋即多年混迹码头的经验让他迅速冷静下来,找了个码头常见的问题便脱口而出。 军官点点头,这种事在码头很是常见,刚要摆手放行,但又瞥见他身后跟着的五人,略显疑惑道:“需要这么多人?” “将军!这些是刚才一同跟卑职查验商船的兄弟,我又找了个咱们这熟悉药材的船吏,想着尽快处理完这事!不然航道不知要堵到什么时候!”合扎感受着腰眼后的两把匕首,略显颤抖的回应。 军官听了便也不再多言,如今码头的货船一望无际,若再被拥堵,那他就不知道要忙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了。 当下不耐烦的摆摆手,催促道:“别浪费时间,全都按生药收税,赶紧回来帮忙!你想累死老子不成?” “好嘞!”合扎应了一声,带着五人小跑着入了闸门。 “将军!合扎是出了名的水扒油,眼力更是一绝,以前巧立名目,吃拿卡要的事干了不少,很少会出错,怎么今日就出了纰漏呢?”一亲兵疑惑的问道。 “估计是被萨隆的死吓到了,担心我给他穿小鞋,这才主动去核验错误。 好啦!赶紧收拢钱财吧!你没看三大城主为了能让黑水在冬天通航,强征了数千民夫砸冰通航,这就是在为以后打算。咱们办事用心些,过几日城主运财北返,必然亏待不了咱们!” 军官嘱咐一句便不再多言,这亲兵跟了自己许久,必然是在登船之列,提点一句便足够了。 军官伫立在码头旁,目光悠悠扫过一艘艘准备趁着冬季通航大赚一笔的船只,那些船夫船工们正忙碌地搬运货物、整理缆绳,对即将到来的变故浑然不觉。 军官心中不禁泛起一阵感慨,这繁华热闹的景象怕是即将不复存在。他下意识地转头望向南方,忍不住轻声叹道:“黑河城,怕是要不复存在喽!” 话犹未尽,原本还算有序的码头瞬间嘈杂起来。 军官猛地回头,循声望去,只见码头闸门竟被缓缓抬起,沉重的嘎吱声在这突如其来的混乱中格外刺耳。 他还没来得及细想这不合常理的一幕,刹那间,一道刺目的红光冲天而起,仿佛要将夜幕撕裂了一般。 紧接着,如雷的马蹄声从天边滚滚而来,箭雨紧随其后,密若蝗虫过境,铺天盖地地朝着码头倾泻而下。 码头的火光映照着军官那满是震惊与惶恐的脸,他的瞳孔急剧收缩,还没等做出任何反应,一支利箭便裹挟着劲风呼啸而至,须臾间便穿透了他的身躯。 一时间,黑河城码头繁忙尽散。 船夫们惊恐地呼喊着,四处奔逃;货物散落一地,被慌乱的人群肆意踩踏;燃烧的船只火光冲天,滚滚浓烟弥漫在整个码头,哭喊声、惨叫声交织在一起,繁忙与混乱,顷刻即变。 第449章 勇气 <特别鸣谢:tijin的大神认证,本章6千字,特此加更!> 且说杨炯五人跟着合扎一路小跑,待奔上城头,摸进绞盘房后,不等杨炯吩咐,合扎便直接推门走了进去。 他此刻才明白自己上了贼船,这哪是什么流兵要打劫钱财?哪有流兵去绞盘房吃饭的呀?可此时身后那两把冰冷的匕首向抵,他就是有千般个不愿也只得唯命是从。 刚一踏入绞盘房,八名金兵满脸疑惑,目光齐刷刷地投向闯进来的五人。 为首的金兵率先开口,语气中带着几分诧异:“合扎,今儿个刮的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合扎正要回话,刹那间,一股寒意从后心猛地蹿起。他心中一惊,下意识地迅速转身,却发现自己的意识渐渐模糊,可还没等他发出一声呼喊,身体便已缓缓倒下。 杨炯被完颜菖蒲这突如其来的一刀惊得愣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但多年的战斗经验让他在短暂的惊愕后,立刻回过神来。 只见他双目圆睁,脚下猛地一蹬,朝着最中间的两名金兵直扑而去。 几乎同时,完颜菖蒲手中三根银针激射而出,直奔最左侧三人喉咙而去,只是一瞬,三人还未反应过来,便觉喉咙一痒,待反应过来后,突然发现竟然说不出话来。 青黛眼眸一冷,袖箭连响,一道道寒光如夜空中的流星划过,右侧三人瞬间被寒光贯穿前胸,连哼都没哼一声,便已气绝。 杨炯速度极快,匕首如光似电,一刀贯穿那说话之人的喉咙后,反手一拳便将旁边一人胸骨击碎。 刚一起身,但见完颜菖蒲已是飘然而至,只见她投匕若飞,匕首瞬入一金兵胸膛,而后原地左脚为轴,旋身拔出匕首,左手反握,右手迅猛一掌,一人血溅,一人胸塌。 事发突然,三人配合默契,八名金兵立毙当下,看得身后两名忠孝军呆愣原地,徒生一种多余之感。 “快!推绞盘!”杨炯毫不拖沓,率先推起了绞盘。 其余人见此,一拥而上,半开的闸门被缓缓绞到了顶部。 杨炯将绞盘锁死,走出绞盘房后放出一枚红色信号弹,看向完颜菖蒲,瞪眼道:“你动手前能不能先跟我打个招呼?” “我跟你眨眼了呀!你不是点头了吗?”完颜菖蒲理直气壮的回应。 杨炯心中有苦难言。完颜菖蒲那所谓的 “眨眼”,哪有半分正常模样,分明是在抛媚眼。再瞧她那张男人脸,做出那般妩媚表情,实在违和得让人作呕。 杨炯忍不住在心底腹诽,自己刚才哪是什么点头,纯粹是被这辣眼睛的一幕恶心到,下意识地别过头去,不想再多看一眼。 完颜菖蒲见此,气鼓鼓道:“你这是什么眼神?你嫌弃我?” 杨炯听着城外的喊杀声,以及眼前不断涌来的金兵,没好气道:“我戴着面具跟你亲热你愿意吗?” “你强词夺理,你要是真爱我,我长什么样子你都应该喜欢!”完颜菖蒲耍起了赖,一把扯下自己的人皮面具,用力甩在杨炯身上,大眼睛满是委屈。 杨炯望着完颜菖蒲那星光闪烁的眼眸,刹那间便明白了她为何这般无理取闹。以完颜菖蒲一贯细腻的性子,本不该在此时不分场合地任性。可如今她这副模样,显然是真的急了。 自从两人有了亲密关系,杨炯清晰地察觉到完颜菖蒲的改变。亲昵时刻,她温顺得如同一只小绵羊,对杨炯百依百顺;平日里相处,更是用尽浑身解数,不放过任何一个撩拨杨炯心弦、展现自身魅力的机会。 完颜菖蒲心里清楚,短则三日,长则五日,等攻下蒲与三大城后,他俩再要相见,怕是遥遥无期。 完颜菖蒲这是怕自己忘了杨炯,更怕杨炯忘了她。 所以每次两人缠绵之后,她总爱轻轻抚摸杨炯的脸庞,眼神里满是眷恋与不舍。如今这般急切,想尽办法与杨炯相处,无非是想让杨炯记住她所有的好。 完颜菖蒲自幼丧母,寄人篱下,心思敏感,如今面临分别,纵使聪慧如她,也只能想出这般 “笨拙” 的法子来诉说心底的眷恋。她这般努力表达爱意的模样,实在让杨炯心疼不已。 念及此,杨炯轻轻拉起她的手,一同面向汹涌而来的金兵,柔声道:“菖蒲凝碧立清波,剑叶含香韵自多。纵使风霜销肌骨,此生不教忘卿娥。” 完颜菖蒲听着这首诗,刹那间,一股酸涩涌上鼻尖,眼眶微微发热,一种想哭的冲动如潮水般袭来。 从小到大,她总是那个小心翼翼照顾身边人情绪的人,内心深处的自己,仿佛被一层厚厚的壳包裹着,从未有人真正触及。可唯有杨炯,总能精准地洞察她心底的想法,无论大事小事,都能给予回应。 在杨炯面前,她无需伪装成任何人,不必强颜欢笑,也不用刻意隐瞒自己的情绪。她可以像个孩子般肆意玩闹,毫无顾忌地发脾气,尽情地表达真实的自己。 这种安心又踏实的感觉,如同温暖的怀抱,让她深深沉溺其中,每一次感受,都愈发难以自拔,仿佛这就是她心灵的归所。 “小心!”杨炯用力将愣神的完颜菖蒲扯入怀中,一脚踹飞挥刀而来的金兵,眼神中杀气肆意。 完颜菖蒲半偎在杨炯温暖而有力的怀中,敏锐地察觉到侧面袭来的敌人。刹那间,她眸光骤冷,身形一动,一招折膝摆腿,动作干净利落。 这一脚如同一记重锤,精准地踹在来人的小腹之上。那金兵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便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整个人如烂泥般瘫软在地,捂着肚子,哀嚎声不绝于耳。 完颜菖蒲眼眸闪动,目光从未离开杨炯的眼睛,带着哭腔嗔道:“你总是骗我,我不信你的话!” 杨炯听闻此言,心中恰似打翻了五味瓶,各种滋味翻涌激荡。 刚欲开口,眼角余光瞥见两名金兵挥舞着长刀,呈夹击之势迅猛扑来。情况危急,已不容他再有片刻思索。 杨炯眼眸微眯,寒芒自眼中一闪而过,整个人如同一道破风的黑色利箭,毫无征兆地疾冲而出。 只见他手中匕首仿若灵动的游蛇,裹挟着凌厉的劲风,直刺左边金兵持刀的手腕。 “噗” 的一声,匕首没入半寸,那金兵手腕吃痛之下,长刀 “当啷” 坠地,左手握住伤口大喊大叫,眼眸中满是绝望和惊恐。 而在杨炯行动的同一瞬间,完颜菖蒲与他心有灵犀。 只见她莲步轻移,身姿曼妙,仿若翩翩起舞的仙子,手中匕首寒光一闪,目标直指右边金兵的咽喉。 那金兵见状,仓促间忙举刀抵挡。 完颜菖蒲嘴角泛起一抹若有若无的浅笑,眼神在空中与杨炯交汇。二人仿若心意相通,同时变招。 杨炯一脚正中其胸口,将其踹出数丈之远;而完颜菖蒲则手腕一转,匕首巧妙地挑开敌人的长刀,紧接着手肘如流星般撞向金兵面门,那金兵顿时鼻血飞溅,狼狈地向后踉跄数步。 “我骗过你很多次,但唯独这次不在其中。” 杨炯与完颜菖蒲背靠背而立,郑重回应。 此刻,金兵已将他们包围地密不透风,人数不下数十。 但见一身形魁梧、头戴铜盔的金兵头目,手持一柄厚重的大刀,凶神恶煞地咆哮冲来,直劈杨炯头顶。 杨炯神色镇定,不慌不忙地侧身一闪,那凌厉的刀风擦着他的衣衫呼啸而过。与此同时,他手中匕首沿着大刀刀身顺势滑下,直逼金兵头目握刀的右手手腕。 金兵头目大惊失色,急忙抽刀回防。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际,完颜菖蒲从侧面疾掠而至,她的眼神始终与杨炯相连,手中匕首如若流星赶月,直刺金兵头目腰间。 金兵头目慌乱不已,匆忙横刀抵挡,“当” 的一声巨响,火星四溅,震得他手臂发麻,虎口一阵剧痛,手中大刀险些拿捏不住。 杨炯趁此间隙,脚尖轻点地面,身体高高跃起,在空中与完颜菖蒲眼神再度交汇,确认彼此意图后,手中匕首寒光一闪,再次刺向金兵头目咽喉。 完颜菖蒲则俯身极冲,不断朝金兵头目的下身要害刺击。 一时间,金兵头目左支右绌,只能连连后退,眼看着就要淹没在杨炯两人的刀影之中。 周围的金兵见状,纷纷呐喊着一拥而上,试图以多欺少,围而歼之。 完颜菖蒲对此仿若未见,嘟着嘴哼道:“你以后再想骗我可难了,想见我都难!” 杨炯身形一晃,拉着完颜菖蒲冲入金兵群中,手中匕首左刺右挑,每一招都精准地攻向金兵要害,待将一名金兵踹飞之后,杨炯搂着她那细腰,扯下自己的人皮面具,郑重回应:“你可跑不掉,我得骗你一辈子!” 完颜菖蒲甩臂展身,脱离杨炯的怀抱,幽怨的白她一眼,嘴角那一抹微笑却怎么也压制不住。 她身姿轻盈,举手投足间尽显优雅,手中匕首专寻金兵防守的破绽,与杨炯的攻势配合得丝丝入扣,相得益彰,令金兵们防不胜防,顾此失彼。 恰在这时,一名金兵猫着腰,从杨炯背后潜入,高举长刀,狠狠砍下。 杨炯仿若背后长眼,在刀即将落下的瞬间,猛地转身,手中匕首与金兵的刀精准相撞,“锵” 的一声,火花四溅。 完颜菖蒲见此,眼眸瞬间冰冷,怒吼道:“你找死!” 那金兵下意识地转头,目光与完颜菖蒲如寒星般的眼眸对视,刹那间竟有一丝失神。 完颜菖蒲玉足轻点,周期气息涌荡,双指如若一道闪电,直戳金兵心房,触胸后戳指变掌,直击其胸。 那金兵只觉胸口先是一阵坠痛,随着这掌落下,心仿佛被无数根钢针刺穿,明明绵软的一掌,却让他气力瞬间消散,瘫软气绝。 完颜菖蒲眸光冰冷如刀,全身杀气涌动,仿若一只护崽的雌狮,将杨炯牢牢护在身后,那握着匕首的手不时颤抖几下,显然是动了真怒。 杨炯见她这样,突生一种荒谬之感,无奈只得握住她手,玩笑着安抚:“做妻子还不满足,还想做我娘呀!” 完颜菖蒲闻言一愣,而后瞬间明白了他的调侃之意,当下飞了他一记媚眼,轻声道:“你喜欢这个调调呀?今晚求我,我就应了你!” 杨炯瞪她一眼,对这个大胆的美女蛇真是满心无奈,看着她那戏谑挑衅的眼神,用力勾住她细腰,咬牙道:“调皮是吧!有你哭的时候!” 完颜菖蒲刚要再撩拨杨炯几句,却见金兵如潮水般源源不断地涌来。 当下也不再嬉闹,二人相视一眼,再次投入战斗。 一名金兵举刀朝杨炯迎面砍来,他身形飘逸地侧身避开,一把抓住金兵持刀的手臂,轻轻一扭,“咔嚓” 一声,金兵手臂骨折,惨叫出声。 杨炯缠手夺过他手中长刀,顺势侧劈,一刀结果了这金兵性命。 完颜菖蒲一直护在杨炯周身,眸光流转间,锁定一名金兵出刀的破绽,莲足轻点地面,身若燕子掠水,欺身而近,手中匕首直刺对方胸口。 那金兵吓得脸色惨白,慌乱间竟将手中长刀朝完颜菖蒲奋力掷去。 完颜菖蒲柳眉微挑,身体竟不闪不避,手中匕首迎着长刀精准磕去,“叮” 的一声脆响,长刀被击偏落地。 完颜菖蒲趁势而上,一脚踢在那金兵胸口,将他踢得倒飞出数丈之远,撞倒了后面数名金兵。 站定身躯后,她眼见越来越多的金兵朝两人聚拢而来,回身又看了眼杀声震天的北门方向,快速抽身脱离战场,退至杨炯身旁皱眉说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这绞盘房怕是要守不住了!” 杨炯眼见弓箭兵向此处聚拢,知道自己这五人虽然身负武功,面对数十金兵勉强还行,可若来了弓箭手,那他们绝无胜算。 来不及多想,刚要下令撤退,突见一支箭矢越过兵群直奔完颜菖蒲的后心而来。 杨炯瞳孔剧震,一把抱住完颜菖蒲的腰身,用力将她托起,大吼道:“小心箭!” 完颜菖蒲对杨炯绝对信任,根本没有多想,借助杨炯托举的力道,奋力一跃,于空中翻腾旋身躲避,那一箭失了准头,擦着完颜菖蒲的脚底疾驰而过。 杨炯还没来得及喘息,复见金兵弓箭手纷纷瞄准在空中翻腾的完颜菖蒲,甚至已经算好了她的落点,若是此时完颜菖蒲落下,必然会香消玉殒。 杨炯目眦欲裂,脚下妙风步催到极致,一把抓住完颜菖蒲的脚踝,奋力一拉,将她牢牢抱在怀中,护着她奋力朝城门奔逃。 身后,箭矢如蝗虫般呼啸而来,那尖锐的声响如同死神的扣门之声,听在完颜菖蒲耳中,让她整个人都颤栗不已。 完颜菖蒲低头看着杨炯紧紧握着自己的手,那掌心的温度传递过来,让她的心 “扑通扑通” 跳个不停,却又莫名得感觉心安。 方才在空中,她满心绝望, 本以为自己此番必将命丧于万箭穿心之下,可千钧一发之际,杨炯竟奋不顾身,冒着如注的箭雨,将她稳稳救下。 这份生死与共的守护,让完颜菖蒲心中涌起无尽的感动。她能真切地感受到,杨炯对自己的心意正在悄然转变,那份情感,如同春日里破土而出的新芽,正慢慢生长、蔓延。 一想到这儿,她的心中既涌起甜蜜的欢喜,又莫名夹杂着丝丝失落。 欢喜的是,自己长久以来的心意终于有了回应;失落的却是,两人的爱意才刚刚萌芽,可残酷的现实却好似一道鸿沟,横亘在他们之间,尚未好好相爱,却即将面临长久的分别。 这般思绪在脑海中翻涌,完颜菖蒲心底满是不甘。耳边箭矢的呼啸声愈发尖锐,她甚至能感觉到死神的脚步正在步步逼近,不知道下一瞬,自己是否就会命丧于此。她还未真正体会过被杨炯全心全意爱着的滋味,怎能甘心就这样离去? 正这般想着,完颜菖蒲只觉身侧一股劲风猛地扫过,紧接着,手腕处传来一阵有力的拉扯。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刹那间,整个人便随着杨炯的动作,不受控制地向前扑去。 还没等她缓过神,“砰” 的一声闷响,两人一同滚到了一块巨石之后。那巨石如同一堵坚实的壁垒,瞬间挡住了身后呼啸而来的箭雨,暂时为他们提供了些许庇护。 完颜菖蒲好不容易稳住身形,抬眸便看到杨炯满脸焦急,双手微微颤抖着检查自己周身是否受伤。他那关切的眼神,仿佛此刻世间万物都不复存在,这一瞬,完颜菖蒲在他的眼中只看到了自己。 刹那间,一股炽热的勇气从完颜菖蒲心底陡然升起,她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情感,猛地伸出双臂,用力将杨炯紧紧抱住。 紧接着,她微微仰头,毫不犹豫地主动吻了上去。 这一突如其来的举动,让杨炯瞬间僵在原地,瞳孔猛地一缩,眼中满是难以掩饰的震惊。 许久,完颜菖蒲轻轻咬了咬杨炯的嘴唇,声音微微颤抖,满是眷恋与不舍,柔声道:“以前,生死于我而言不过等闲,可现在,我好怕,我真的好怕,怕死了就再也见不到你。” 杨炯望着她那满是深情的眼眸,心下一疼,看向头顶呼啸而过的箭矢,重重回吻了她丰唇一下,豪迈道:“别怕,我陪你同走黄泉路!” 言罢,看向逐渐聚拢而来的金兵,拉起她轻笑道:“咱们家的人就算是死,都要死在冲锋的路上,莫要让人看轻了!” 完颜菖蒲重重点头,依偎在杨炯怀中,死死握着匕首,郑重道:“若有来生,你要早点来找我,我不想再等这么久!” 杨炯重重点头,拉着她,一人一匕,看向显然是要活捉两人的金兵,怒吼道“大华镇南侯杨炯携吾妻完颜菖蒲,请尔等赴死!” 完颜菖蒲轻轻将碎发捋至耳边,并未用女真语翻译,而是同样用大华语道:“杨完颜氏,与夫共死!” 二人相视一笑,手握匕首,作势就要再次冲入敌群。 恰在此时,身后马蹄如雷,箭雨如蝗,忠孝军呼啸而至,冲入敌群如若砍瓜切菜,须臾便将近百金兵斩杀殆尽。 完颜菖蒲见到援军赶到,劫后余生的喜悦瞬间溢满心间,抱着杨炯的头,啄木鸟似的狠狠亲了三口,那眼底的激动再难抑制,双眸含泪的喊道:“我爱你!坏冤家!我爱你!” 杨炯见完颜菖蒲深情告白,一颗心瞬间被柔软填满,刚要出声回应,突感面色一冷,只见一根短箭从两人的双眼之间飞速掠过,正中不远处一准备施放冷箭的金兵眉心。 完颜菖蒲愣了一瞬,继而猛的转头,看向神色淡淡的青黛,怒吼道:“你干什么!!!” “杀人呀!看不见?”青黛翻了个白眼,语气中满是冷意。 “你……你……”完颜菖蒲气得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青黛挑眉,冷声道:“你什么你?没有我,你早死了!你对你的救命恩人就这般说话?” “我跟你拼了!”完颜菖蒲气急,她满心的喜悦和爱意都被这丫头给毁了,她又不是傻子,怎会不知道青黛作为神箭手,有无数种方法杀了那金兵,可她偏偏就要在两人之间射箭,这分明是给自己找茬。 杨炯见此,慌忙抱住完颜菖蒲,瞪了一眼青黛,没好气道:“你就闹吧你!” “哼,我爱你~~~~,死冤家~~~~!”青黛嘟着嘴,娃娃脸做出一个搞怪的鬼脸,故意学着完颜菖蒲的语气,将尾音拉得老长,阴阳怪气的嘲讽出声。 “你放开我!今天我非教训教训她不可!”完颜菖蒲见青黛如此,更是怒不可遏,在杨炯怀中不断挣扎,非要去跟青黛拼命。 青黛双臂环胸,轻哼道:“等你进了我家门再说吧!” “你管不管?你就让她这么气我!”完颜菖蒲气得直跺脚,看着杨炯的眼神中满是委屈和激愤。 杨炯见此,实在是头痛欲裂,这手心手背都是肉,他对谁说重话都不合适,当下看着已经剿敌完毕的忠孝军,眼眸一转,松开完颜菖蒲,大吼道:“全军莫要停留!直奔城主府取金夺银!装船后沿黑水一路向北,直入呼玛城!” 言罢,迅速翻身上马,逃也似地准备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忠孝军见杨炯发号施令,纷纷看向完颜菖蒲,眼中满是询问之意。 完颜菖蒲轻皱眉头,声音冰冷却极具威严:“我没说过驸马的话就是本宫的话吗?还需要重复几遍?” “遵驸马令!”忠孝军中的机灵者率先大喊出声。 “大声点!”完颜菖蒲怒吼出声。 “遵驸马令!!!”三千忠孝军齐声高呼,声震九霄。 完颜菖蒲翻身上马,回头狠狠瞪了青黛一眼,咬牙道:“你个小妮子给我等着,早晚我让你叫姐姐!” 言罢,奋力拍马,同杨炯全力朝城主府奔去。 刚入黑水城梁洛瑶将这一切看在眼里,望向那意气风发、自信张扬地同杨炯有说有笑的完颜菖蒲,心中酸涩难耐,几欲落泪。 木海打马近前,同样看着远去的忠孝军,悠悠道:“你娘当初以为被宠爱就可奉献一切,被偏爱便可共生长久,结果你应该最清楚。” 梁洛瑶银牙紧咬,哽咽反驳:“他不是完颜撒离赫!我也不是我娘!” 木海摇头轻叹,轻声道:“你说爱会长久不变吗?人会长久不变吗?好像都不会,试想一下,两人都在长大,都在改变,那这所谓的爱难道能一成不变? 完颜菖蒲的勇气来源于她是大金公主、她是胡里改部的族长、她更有可能是未来的大金女皇。 你的勇气呢?来源自哪里?” 梁洛瑶被这话问得一愣,勇气二字仿若重锤,一次次敲打着她的内心,回荡在她的脑海。 她望向身后不断涌入的克烈将士,双手不自觉攥紧裙摆,呢喃自语:“是呀,我的勇气呢?” 第450章 姐妹 王朝兴盛的原因各有不同,覆灭的原因却都大抵相似。 杨炯看着忠孝军一箱一箱的将金银财宝搬上货船,皱眉感慨道:“覆巢之下岂有完卵?部落各自为政,只知有族长,不知有皇帝的观念,未来将是你最棘手的问题。” 完颜菖蒲轻叹了一声,神色间透着几分无奈与感慨,缓缓附和道:“大金建国时日尚短,起初能在东北称雄,靠的便是部落联合之力。此地与你们大华截然不同,大华地大物博,物产丰饶,农耕根基深厚,商业亦是繁荣昌盛。 可大金受限于地理,文化发展也有诸多局限,无论是农耕的拓展,还是商业的兴盛,都举步维艰。如此一来,大金部落的原始底色便极为浓重,想要彻底改变这一局面,绝非一朝一夕能够完成。” 她微微顿了顿,目光中闪过一丝犀利,接着说道:“就拿这黑河城主来说,你还未到此,他便早早开始搜罗钱财,一心准备北逃。依我看,其他两城的城主,心思恐怕也都差不多。 大金本就是靠军力将各个部落联合起来的国家,一旦共主的权威丧失,那些部落为求自保,谋求更大利益,必定会群起而争,取而代之。” 说到此处,完颜菖蒲望向远方,眼神中满是清冷,总结道:“树倒猢狲散,船沉鼠先逃,古往今来,皆是如此啊。” 杨炯听闻完颜菖蒲一番见解,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不禁上下打量起她,赞赏道:“从前只当你是心思机敏、不问政事的小姐姐,没想到你对大金局势竟看得如此透彻,这可真是让我大为意外。” “既身处权力旋涡之中,又怎能一无所知?” 完颜菖蒲嘴角噙着一抹浅笑,微微侧身,伸出手轻轻捋了捋被风吹乱的发丝,目光如水般看向杨炯,轻声回应。 杨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心中暗自认可。以她这般聪慧过人的女子,只要肯用心,世间又有何事能难倒她? 正这般想着,杨炯抬眼望去,见忠孝军已将资财尽数装运上船,一切准备就绪。当下他也不拖沓,猛地一挥手,扯着嗓子大吼道:“登船出发!” 随着这声令下,全军迅速行动起来,士兵们有条不紊地牵着马匹登上战船。码头原本停靠的船只纷纷被调集,船身缓缓掉头,向着黑水中游的呼玛城驶去。 杨炯与完颜菖蒲并肩站在船头,江风猎猎作响,吹拂着他们的衣衫。二人望着身后火光冲天的黑河城,一时间,皆默默无言,各自沉浸在复杂的思绪之中。 完颜菖蒲轻轻挽住杨炯的胳膊,声音中带着一丝小心翼翼,小声问道:“你觉得我心狠?觉得我没人性?” 杨炯缓缓转过头,目光温和地看着她,轻声回应:“没有,我只是有些想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完颜菖蒲垂着眼眸,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握着杨炯的手不自觉地紧了又紧,语气中满是急切,解释道:“你对金国的部落不够了解。但凡能建起像黑河城这般坚固城池的部落,背后都有着极为深厚的底蕴。即便这次我抢走了他们的财货,可只要这座城还在,凭借水运之便,他们很快就能东山再起。” 她微微顿了顿,眼神中闪过一丝决绝,继续说道:“蒲鲜部都清楚是我找你杀了裴满,这已然结下了死仇。对部落之间的纷争而言,唯有将对方彻底打怕、打死,才能永绝后患,一劳永逸。” 杨炯微微点头,心中豁然开朗,看来此前完颜菖蒲谈及的金国部落底色浓重这一问题,根源便在于此。 金国的部落缺乏稳定的收入来源,长期以渔猎为生,居无定所。为了争夺有限的生存资源,“弱肉强食,谁拳头大谁说了算” 的观念早已深深扎根在他们心中。 在这样的文化氛围下建立起来的大金国,恰似一架没有刹车的战争机器。它必须依靠一场又一场的胜仗,来巩固统治阶层的权威。一旦战事失利,权威瞬间丧失,其余部落便会趁机而起,取而代之。 归根结底,东北地域闭塞,开发程度不足,致使部落长期维持渔猎的生活方式,进而形成了弱肉强食的文化底色。基于此建立的金国,与其说是一个传统意义上的国家,倒不如说是一个大型的武装抢劫集团。 他们没有稳定的产业,只贪图眼前的短期利益,对他们而言,战争失败了不过是损失些兵力物资,并无伤筋动骨之痛;可若成功了,那便是一本万利,能收获丰厚的财富与资源。 这也就不难理解,为何金国向来热衷于四处征战劫掠了。 想明白了这些,杨炯握住完颜菖蒲的手,轻笑道:“你不必这么紧张,我不是什么迂腐之人,只是想不通你为何要放火毁城,又担心你有什么难言之隐,这才没有问你。如今听你如此说,我便明白了其中缘由,没有有怪你的意思。” “你可吓死我了!” 完颜菖蒲眼眶微微泛红,一双眼睛牢牢地盯着杨炯,确认他所言非虚后,猛地用力拍了一下杨炯的胳膊,那语气里还带着未散尽的哭腔。 杨炯不禁露出一丝无奈的苦笑,他愈发觉得,不管是杨渝,还是完颜菖蒲,在这个时代,身为 “大龄剩女”,一旦有人走进她们的心,她们便会对这份感情格外上心,珍视非常,甚至到了一种 “小心翼翼” 的地步。 念及此,杨炯心疼揽过她肩膀,转移话题道:“这个病根咱们得早做打算,你可不能走完颜撒离赫的老路。” 完颜菖蒲见他谈起正事,立刻收敛心神,微微叹息道:“大金多年来一直如此,各个部落早已习惯了那种一本万利的劫掠生活。若要他们静下心来从事耕种,恐怕很难有成效。 虽说我胡里改路有几处肥沃田地,可要是只有我这边改变,其他部落依旧我行我素,那我必定会陷入被动。毕竟耕种意味着定居,定居就得修筑城池,积累储蓄。在这到处都是骑兵纵横的东北,这么做无疑是自寻死路。” “你说得很对,这正是我当初主张咱们现阶段不要土地的原因。” 杨炯目光坚定,认真阐述着自己的想法,“我的建议是,你集中所有力量,依托海运港口发展商业文化。商业贸易带来的财富增长速度,并不比战争劫掠慢多少。 若能不通过拼命厮杀,就可过上富足生活,没有人会不愿意。一旦胡里改的商贸之风盛行起来,原有的部落野蛮底色便会逐渐淡化,甚至会被商业所蕴含的契约精神、互惠互利原则以及规则意识所取代。这对你日后建立统治秩序、推行各项规则,都极为关键。 所以,从一开始,你在构建自己的大金时,就得考虑到这个问题,绝对不能再走完颜撒离赫的老路。否则,一旦踏上那辆战车,再想全身而退,就绝无可能了。” 完颜菖蒲听着杨炯这番话,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他竟一直将自己的事放在心上,连未来十年、二十年的发展大方向都为自己思虑周全,每一个细节、每一处可能面临的困境,都在他的考量之中。这份细致入微的关怀,让她的心瞬间被感动填得满满当当。 念及此处,她一时间情难自抑,挽着杨炯的胳膊,媚眼如丝,莲足轻轻磕着杨炯的腿弯,水音潺潺:“要明日正午才到呼玛城呢。” 杨炯看她这春意盎然的模样,无奈道:“你这美女蛇真是要人命呀!” “来不来嘛~~?”完颜菖蒲拖着尾音,成熟的韵味中夹杂着几分撒娇,勾人不已。 杨炯看了眼天色,见子时将近,心中亦知道,攻下三城后,两人想要再见恐怕不知要等到何时,当下心中也升起怜惜和不舍之情,挽住她的手,郑重道:“好,我陪你好好说说话!” “哼,真的就只是说话?”完颜菖蒲飞了杨炯一记媚眼,眼神中满是挑逗之意。 “调皮!一会儿有你求饶的时候!”杨炯瞪眼恐吓,揽着她的细腰,快步朝她的船舱走去。 恰在此时,叶枝走出船舱,见到这一幕,先是一愣,随后神色复杂的看了杨炯一眼,便又再次回到了船舱。 杨炯见此情形,僵在原地,一时间有些左右为难。 完颜菖蒲眼底闪过一丝无奈,轻轻拍了拍他胳膊,柔声道:“去好好谈谈吧,她找我好久次了,你不发话,我可不敢给她施针。” 完颜菖蒲见杨炯满眼愧疚的看着自己,脚步并未挪动分毫,当下便飞了他一记媚眼,轻嗔道:“觉得亏欠呀!那你一会儿可得将我哄开心了,不然我可不依你!” 杨炯知道叶枝的事情不能再拖了,当下便重重点头,转身朝叶枝的床仓走去。 “哎!你就这么走了?”完颜菖蒲跺脚嗔怒,眼眸中满是撒娇之意。 杨炯闻声一愣,转身后见她那微微扬起的俏脸,轻笑着走回她身旁,重重在她唇上一吻,调笑道:“今晚非抽了你这妖精的蛇筋不可!” “哼,怕你呀!有本事就来!”完颜菖蒲扬起下巴,一脸的挑衅和娇蛮。 杨炯白了她一眼,再不多言,脚步匆匆的朝叶枝房间走去。 恰在此时,梁洛瑶刚从自己船舱走出,见杨炯已经进入那宠姬的客房,急切道:“杨大哥……我……我有些晕船……你能……” 话说了一半,见舱门已经关闭,梁洛瑶那褐色眼眸瞬间黯淡,握着舱门的手紧了又紧,站在原处,整个人都都被落寞所笼罩。 完颜菖蒲将这一切看在眼里,淡淡问道:“要谈谈吗?” 梁洛瑶抬眸,看着自己这同父异母的姐姐,冷淡回应:“我跟你没什么好谈的!” “是吗?那你不想知道为什么我能将仇人的身份变成他的心爱之人吗?”完颜菖蒲这般说着,不等梁洛瑶回话,便引着她走到船头。 “你到底想说什么?”梁洛瑶甩开她手,皱着眉头质问。 完颜菖蒲见此,冷声道:“小丫头!你得叫我姐姐!知道吗?” “我没有姐姐!”梁洛瑶回答得无比坚决。 “这么说你不承认你公主的身份了?那就糟了,他可最喜欢公主呢。”完颜菖蒲轻笑一声,紧了紧身上的大氅,意有所指道。 梁洛瑶听闻此言,整个人瞬间僵住,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她下意识地紧紧抿着下唇,仿佛要用这微小的动作,将内心复杂的情绪强行压抑。 此时,船上的灯火摇曳,昏黄的光线洒在她脸上,她的薄唇愈发显得苍白,分不清是因为一路晕船的不适,还是被这话深深刺痛了自尊,让她的神色里满是落寞与黯然。 完颜菖蒲面无表情地望着眼前滔滔江水,声音清冷如霜:“若不是小时候吃过你娘的糖葫芦,你真以为我乐意管你?你太天真了,以为装装可怜就能得偿所愿?” “用不着你教训我!” 梁洛瑶柳眉倒竖,眼眸中燃烧着怒火,忍不住怒吼出声。 “哼,人往往被戳中痛处才会这般歇斯底里。你觉得你的心思,他会看不出来?我跟你们没见过几面,都能看穿你的小心思,以他的聪明才智,岂会不知? 在你追求什么之前,先好好掂量掂量自己拥有什么,又能给予什么。真想不明白,就跟你的好闺蜜比比,你觉得自己哪点能比得上她?现在还在这儿跟我发脾气,简直幼稚至极!” 完颜菖蒲目光如刀,字字句句都毫不留情地刺向梁洛瑶心中最柔软、最敏感的地方。 完颜菖蒲见梁洛瑶紧攥着双拳,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眼眸中燃烧着屈辱与愤恨的火焰,不禁冷笑一声,继续说道:“怎么,觉得不甘心,感觉受到了侮辱?可你若一直不做出改变,往后遭遇的屈辱只会更多。” 她微微顿了顿,目光望向远方,神色平静却又透着几分洞悉世事的锐利,缓缓开口:“你以为他喜欢我仅仅是因为我的样貌?大错特错。 爱,是这世间最复杂的东西,那种纯粹、毫无保留的爱确实存在,可你我都没那么幸运能轻易拥有。倘若你仅有美貌,那美貌非但不是助力,反而可能成为祸端。只有当你的美貌与实力相辅相成,才能塑造出一个真正值得被爱的你。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自怨自艾,活得如同一只等待被收养的宠物一般,毫无尊严可言。” “你根本就不是真心爱他!” 梁洛瑶声嘶力竭地怒吼,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眼底的愤怒几乎要将整个人吞噬。 完颜菖蒲闻言沉默片刻,夜风掀起她的衣角,在月光下划出冷冽的弧度。 她缓缓转过身,指尖轻轻抚过腰间的匕首,冰凉的触感让她瞬间冷静下来。 “真心?” 她忽然低低笑出声,笑声里带着三分嘲讽七分怜悯,“你连自己都不爱,又有什么资格谈论真心?” 她一步步逼近梁洛瑶,每一步都像是踏在对方的心上:“你以为委曲求全就能换来爱情?错!当你像菟丝花一样攀附他人时,得到的永远只是施舍。” 说到最后一句时,她猛地抽出腰间匕首横在身前,月光在匕首上映出森冷的寒光:“想要被爱?先磨利你的爪牙,挺直你的脊梁 !” 话音未落,她突然旋身挥刀扫断身旁一人高的旗杆,随后便她头也不回地走向船舱,只留下一句飘散在夜风里的话:“否则,你连怜悯都不配拥有。” 梁洛瑶死死盯着完颜菖蒲消失的舱门,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江风裹挟着腥咸味灌进喉咙,像一把利刃般剜着她那脆弱敏感的心。 她何尝不知那些话字字句句都戳在痛处?可这颗被爱意灼烧得千疮百孔的心,早已在日复一日的等待中化作黏稠的糖稀,死死黏在那个人身上,连带着骨头都抽去了三分力气。 她踉跄着扶住那断裂的旗杆,指尖触到那粗粝的木纹,忽然想起那年在鸣沙城第一次讨饭的景象,她哭得声嘶力竭,不断磕头向过往行人要一碗冷饭来给自己奄奄一息的娘亲裹腹。 可她从清晨哭到了深夜,额头上血流了满脸,她依旧没有讨到哪怕是一粒米。 她永生难忘,那晚娘亲饿着肚子,却连半句怨言都没有,临终未得粒米。 甲板上的灯火被夜风扯得东倒西歪,在她颤抖的肩头投下破碎的光影。梁洛瑶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向自己的船舱,绣着花线的裙裾扫过甲板上的水渍,水滴在月光下泛着冷光,比那日路人的眼光还要冰冷。 推开舱门的瞬间,一股浓郁的沉水香扑面而来,她望着床榻上那织了好久的围巾,咬着牙拿起剪刀,手上数次用力想要将以前的自己“剪断”,可却像是被什么阻住一般,怎么也下不去手。 梁洛瑶抿着薄唇,瞥见那围巾上隐织的“瑶”字,泪水再难抑制,扑在床头,痛哭不止。 第451章 合谋 <特别鸣谢:tijin的大神认证,特此加更!> 却说杨炯轻叩舱门,步进内室,但见叶枝斜倚在床榻之上,素手执着几方茜素鞋面,正自对着烛影端详。 那鞋面俱是半寸来长,绣着青荷、麒麟纹样,烛光摇曳处,倒似活物在锦缎上游走。 杨炯凝眉,看着那明显是婴儿大小的鞋样,心中烦躁不已。 叶枝见到杨炯进门,先是一愣,旋即没好气道:“没去陪你那金枝玉叶软公主?” “好好说话!”杨炯白了她一眼,瞥见桌上那空空的药碗,便坐在她床边,自然拾起她冰冷的双足,轻轻的摩擦起来。 叶枝也不跟他纠缠,拿起两个鞋面,提到杨炯眼前,满是期待的问道:“你说,咱们孩子穿哪个好看?” “这个,红色的好,女孩穿着富贵吉利!”杨炯目光看向她左手的红色荷花鞋面,话里有话道。 “哼,你怎么知道我怀的是女儿?我有预感,我一定能给你生个儿子!”叶枝嘟着嘴,倔强的将将这荷花鞋面收起,拿着另一个红色麒麟鞋面,仔细的开始贴合鞋样。 杨炯被她这满怀期待的样子搞的心烦意乱,当下重重捏了一下她的莲足,冷声道:“叶子,你现在一点也不可爱!” 叶枝吃痛,秀眉微蹙,想要抽回脚却被他牢牢抓住,大眼睛瞬间蒙上一层水雾,抿唇道:“你现在一点也不贴心!” 言罢,豆大的眼泪顺着眼角滑落,看向杨炯的眼神满是哀怨。 杨炯见此,赶忙松开她脚,抱着她轻声哄道:“好叶子,你别哭呀!你有什么话好好说呀,你这一哭,弄得我心里更乱了!” 这般哄着,杨炯心里满是疑惑,往常叶枝很少会在自己面前流泪,她一心想要在自己面前表现得独立坚强,怎么今天还没说上几句话就哭了起来,当真是令他头痛不已。 叶枝抹了抹眼泪,死死攥着手中的鞋样,声音有些沙哑道:“我不气你,你也别惹我,咱们好好说话,行吗?” 杨炯重重点头,紧紧握住她的手,看着她的眼眸,等着她言语。 叶枝深深吸一口气,盘起自己的腿弯,引着杨炯的手放在自己的莲足之上,眼中满是郑重:“你现在分得清我是谁吗?” “当然,我的叶子!”杨炯紧紧握住她的脚,郑重回应。 叶枝看着杨炯的眼眸良久,轻叹道:“你眼中有一抹不属于我的思念,但我不怪你。我能看到你的努力,我也能感受得到你对我疼爱,我很满足。” 杨炯心中凄苦,暗道自己这些红颜怎么都这么厉害,对自己的心思那是一看一个准,令他一时语塞,尴尬不已。 叶枝微笑,轻轻摩挲着杨炯的脸,认真道:“咱们不说这个,我跟你说说我的计划。” “什么计划?”杨炯皱着眉头,声音不自觉冷了几分。 叶枝苦着脸,小脚在杨炯手中轻轻摩挲,眼眸中满是恳求讨好之意,那模样如同在风雨中饱受摧残的青荷,楚楚可怜中透着三分倔强,七分柔弱,再加上从叶枝脚上传来的丝丝寒气,将杨炯磨得彻底没了脾气。 杨炯将她那冰寒的双足放入小腹,轻叹一声,柔声道:“叶子,这个问题我们总要解决,你说吧,我听着!” 叶枝见杨炯态度软了下来,知道是他心疼自己才如此妥协,心中愧疚和感动交织在一处,主动揽着杨炯的脖子,深深一吻,幽幽道:“我这辈子都没什么运气可言,唯独遇到了你,大概是花光了我所有的运气,这让我觉得,老天待我很好,真的很好。” 杨炯听她如泣如诉的告白,深吸一口气,柔声道:“莫要瞎说,你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叶枝点点头,整肃情绪,认真道:“现在辽国局势复杂,你帮助耶律光解了达鲁之困,他现在正返回析津府夺权,辽皇同他们兄妹已然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在局势不明朗之前,我回去显然不是明智之举。我的打算是先去黄龙府躲避,那里有我在辽国收拢的不少势力,待析津府局势稳定后,再做打算。” 杨炯闻言,沉声道:“我们分析下未来的局势,若耶律光胜出,在你怀孕的情况下,至少也要等三个月显怀后才能暴露你还活着的消息。 这三个月会发生什么你根本无法控制。 比如你跟我说的,耶律光一直想娶萧崇女为妻,以此壮大他在军队中的势力。一旦他胜出,我可以肯定他会立刻将萧崇女纳入后宫,以此来稳住局势。到那时,你再出现,绝对就是自寻死路。 若是他失败了,太子一系将会被彻底清算,你便只能以太子妃的身份收拢残部,四处逃窜流亡。这前提还是你能生出一个儿子,若生出一个女儿,你连收拢残部的机会都没有。 以上的推理,皆是在做你能怀孕的基础之上,如今你连怀孕都成问题,还有什么可谋划的?” 叶枝听了这话,眼神复杂的看着杨炯,轻叹一声,将杨炯的手放到自己的小腹之上,小声道:“你感受一下,可有什么不同?” 杨炯听她如此说,轻轻摩挲了她小腹几下,疑惑道:“没变化呀,跟原来一样平坦。” “不是让你感受这个!你有没有感觉到,我小腹比之前要冰寒很多?”叶枝娇声提醒。 杨炯听闻此言,细细感受了下手中的温度,半晌,皱眉道:“好像是比之前要冰了,你小腹之前是全身最烫的地方,如今怎么会这样呢?你身体有没有不舒服?不行,你等着,我去叫完颜菖蒲来给你看看。” 这般说着,杨炯起身便要出门。 叶枝赶忙将他拉住,轻声道:“你先别急,我是想告诉你,我可能怀孕了。” “什么?!”杨炯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地看向叶枝。 “毓麟珠的特性就是这样,将全身阳气汇聚小腹,一旦怀孕,小腹阳气就会渐渐消失,这也是为什么服用毓麟珠都会落下小腹巨痛的后遗症。”叶枝轻叹一声,柔声解释。 杨炯听了这话,哪里还坐得住,不顾叶枝的阻拦,当下迅速冲出舱门,将已经洗漱完毕、海棠醉卧等春雨的完颜菖蒲连拉带拽的抱进叶枝房中。 完颜菖蒲在杨炯怀中不断挣扎,娇声怒骂,待看到床上的叶枝后,完颜菖蒲骂得更凶了:“杨炯!我是大金公主,以前怎么都能依你,但这个绝对不行,你想都不要想!” 杨炯看着完颜菖蒲这怒目圆睁的样子,知道她这是误会自己要一龙戏二凤,当即没好气的白了她一眼,沉声道:“别乱讲,我是让你看看她是不是怀孕了!” 完颜菖蒲闻言一愣,旋即俏脸腾地一下涨得通红,她一把推开杨炯,怒骂道:“有你这么请人看诊的嘛!” 杨炯无奈,轻声哄了两句,见她气性渐消,这才解释道:“她服用了毓麟珠,到现在也才不到二十天,你看看是不是真的怀孕了?” 完颜菖蒲深吸一口气,平复住躁动的内心,走到叶枝床前,疑惑道:“你怎么知道自己怀孕了?” “我今天突然感觉小腹比平时要冷很多,这不是服用毓麟珠怀孕后的症状吗?”叶枝反问道。 完颜菖蒲听她所言,玉手轻轻覆上她的小腹,旋即搭上她的手腕,眉头越皱越紧,良久,完颜菖蒲神色郑重道:“我不是神仙,不能确定你是否怀孕。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你小腹中的阳气确实在一点点消散。正如你所说,借助毓麟珠怀孕,一旦成功,小腹就会慢慢变冷,不过这个也不绝对,我只能说,你大概率是怀孕了。” 杨炯听了这模棱两可的话,忍不住出声道:“流萤,这都是咱们自家人,你就别搞什么免责声明了,到底有几成把握呀?” 完颜菖蒲闻言,瞪眼骂道:“我不是说了吗?我不是神仙,这哪里能确定呀!至少要等下个月这个时候才能下结论。” “我记得你之前说,若是她借助毓麟珠怀了孕,很可能会没了性命,我们现在就当她是真怀孕,你可有什么办法保住她的命?”杨炯眼眸中满是急切,握着完颜菖蒲的手也不自觉紧了几分,小拇指轻轻摩挲几下她的手心,意思不言而喻。 完颜菖蒲眼眸流转,不着痕迹的勾了勾杨炯的小指,随后轻叹一声,看向坐在床上的叶枝,担忧道:“你知不知道你身体里的阳气本来就所剩无几,若此时怀上这孩子,你这羸弱的身子怎么能养得活他?” “我只要你保住她的命,其它什么都可以不要!”杨炯想都没想,脱口而出。 “不行!我不同意!这孩子是我唯一做母亲的机会,我绝对不能放弃!”叶枝死死捂住自己的小腹,蜷缩至床角,双目赤红,声音凄厉,那模样仿佛是谁要动他的孩子,她就跟谁拼命一般。 杨炯见此,咬着牙,冷声道:“我是她丈夫!我说得算,菖蒲!你有没有办法?” “你别逼我!我就是死也要生下这孩子!”叶枝双眸泪光涌动,右手死死握住自己大腿内侧的贞洁卫,对杨炯怒目而视。 “你要跟我动手?”杨炯语气冰冷,眼眸死死盯着叶枝,一步步向她逼近。 “你别逼我,别逼我!”叶枝泪水犹如泉涌,握着贞洁卫的手紧了又紧,却怎么也无法对杨炯拔刀相向。 “行啦!你们这是干什么?我也没说不能治呀!”完颜菖蒲拦住杨炯,没好气地朝两人白眼。 叶枝听闻此言,突生如获新生之感,她慌忙拉住完颜菖蒲的手,急切问道:“你真有办法保住我的孩子,保住我的命?” 完颜菖蒲轻叹一声,道:“不能说有十足的把握,仅仅有六成,但你需要跟我留在东北三个月。你自己的身体你自己清楚,阳气生发几近断绝,目前只有完都鲁山的雪蛤能重新焕发你身体的机能。 能不能保住这孩子,三个月便可知晓,若三个月你阳气还是不得生发,那这孩子便是和你无缘。” “那还等什么?我这就去找雪蛤!”杨炯说着便要吩咐内卫去搜寻雪蛤。 完颜菖蒲一把将他拉住,没好气道:“你能不能别这么冲动?这雪蛤是关键,但还需要用针灸和草药辅助。况且,普通的雪蛤根本就没有焕发生机的功效,必须要五年以上的雪蛤,我要用他身上的酥油做药引,所以还必须保持其新鲜不凝,整个东北就我胡里改路的完都鲁山盛产雪蛤。所以,你们自己做决定吧!” 杨炯闻言,愣在原地,旋即急步床前,握着叶枝的手,恳切道:“叶子,三个月你在哪里都一样,这次必须要听我的!若你跟这孩子有缘,我便再不阻拦你,可若最终天不眷顾,我便亲自接你回家。” 叶枝盯着杨炯的眼眸,那哀求之意让她的心揪痛不已,当下也明白杨炯说得在理,三个月未显怀时,在黄龙府还是在金国都没有太大的区别。她即便身在辽国,没了身孕也不能重返朝堂。 想明白了这些,叶枝重重点头,柔声道:“我答应你,但你也要记住你今天说的话。” “嗯,答应你的事我绝不会反悔!”杨炯郑重而言。 完颜菖蒲见事情解决,打了个哈欠,略显疲惫道:“大晚上被你们折腾过来,我也是服了你们了!既然没事了,那我先回房休息了。” “多谢完颜姑娘!”叶枝诚恳道谢。 完颜菖蒲摆摆手,悠悠道:“以后有你谢我的时候。” “我去送送她,你早点休息,明日还要配合治疗!”杨炯向叶枝嘱咐一句,脚步匆匆的朝完颜菖蒲追去。 完颜菖蒲双臂环胸倚靠在船舱外,见杨炯出来,微笑着跨起他胳膊,瞥了一眼叶枝的舱门,低声道:“你这么骗她,不怕她今后恨你呀!” “恨就恨,我总不能看着她送命吧!”杨炯咬着牙道。 “你给我留的那封信到底管不管用,别到了三个月后,她发现自己根本就没怀孕,都是你跟我合起伙来诓骗她,她要是寻死觅活,我可拦不住。”完颜菖蒲满是担忧之色。 “放心,三个月你不是就能稳住她病情了嘛,我到时候亲自来接她回大华,她要闹也是跟我闹,不会迁怒于你。我那封信是留给你应对突发情况所用,若是她提前发现被骗,你就拿给她看,若是没有,我到了后会亲自跟她说。”杨炯将完颜菖蒲护进舱房,沉声回应。 完颜菖蒲轻叹一声,将外衣轻轻脱下,慵懒的靠在床上,感叹道:“你真是太坏了,演得跟真的一样!” 杨炯看着床榻上媚眼如丝,溜波勾人的完颜菖蒲,嬉笑道:“今天就让你看看我有多坏!” 言罢,怪叫一声,直扑床榻。 有词曰: 云根堆絮,玉絮沾衣缕。素叶翻香风乍举,几点流萤掠水去。 琼苞半坼庭树,暗藏芳信谁付?细雨织成烟雾,一池碎影沉暮。 月过中天,舱内莺歌笑语,舱外瑶巾碎地。 第452章 情丝 温柔乡是英雄冢,美女蛇是痴身缠。 杨炯立在舱内,烛火将他的剪影投在雕花隔扇之上。床榻间纱幔轻垂,完颜菖蒲侧卧在锦被中,鸦鬓散落枕畔,唇角犹自凝着未褪的笑意。他忽而低了头,指腹摩挲她颊边碎发,低头轻啄了下她泛着光泽的樱唇。 “乖,我先去忙了!” 他低低哄了两句,见完颜菖蒲蛾眉微蹙,又用掌心覆住她眼睫,待那抹郁色纾解后才松开手。 当下不再停留,转身披上外袍,阔步走出船舱。刚一出门,一眼便见到散落在门前的红色毛碎和一节破碎的围巾。 杨炯皱眉,俯身将那半截围巾捡起,放在手中细细端详,待看清楚那末端破碎处的“瑶”字,瞬间便明白了怎么回事。 在杨炯眼中,梁洛瑶那些小心思要是他都察觉不到,那可真是在自欺欺人了。他明白,梁洛瑶之所以会有这样的想法,全因她小时候那些悲惨经历,让她无依无靠。而自己的出现,恰巧填补了她内心的空缺,这才导致她产生了错误的认知。 不过,像梁洛瑶这样自幼饱受欺凌、无依无靠的少女,心思最为敏感,自卑早已深深刻在她的骨子里。杨炯好不容易才帮她重拾自信,要是她因胡思乱想而情绪崩溃,往后恐怕会出大乱子。 想明白这些,杨炯将这半截围巾揣进怀中,找到阿里齐讨论了下行军状况以及可能出现的问题、应对策略。 同时特别嘱咐全军要藏好战马和武器,绝对不能让砸冰通航的民夫和监工看出端倪,确认好相关细节后,杨炯又视察了一遍中军船只的防卫情况,这才脚步沉重地步入了梁洛瑶的船舱。 刚一步入舱门,一股浓烈的水沉香便传入鼻中。这味道浓郁且持久,香味丰富有层次,包含花香和果香,让人闻之愉悦,舒缓心郁,因密度较大,能沉于水,故而得名。 杨炯看了眼趴在桌上装睡的梁洛瑶,轻叹一声,将那燃烧的三块水沉香全都熄灭,想要打开窗子透透气,却又见她衣着单薄,便也就此作罢。 随即,杨炯稳稳坐在她对面,看着她攥紧的拳头和止不住颤抖的双肩,故意玩笑道:“弄这么多水沉香,你这是要将自己腌入味?” 梁洛瑶听了这话,知道自己再也装不下去了,当即抬起头,张开那已经哭得通红、肿得如同核桃般的大眼睛,带着哭腔哽咽道:“人道水沉通九窍,不解青丝乱眉峰。” 杨炯听了一愣,而后轻轻将她那凌乱的褐色发丝捋到耳后,起身走到炭炉边,向水壶中投入两个鸡蛋,左顾而言他道:“你什么时候开始读书了?说话都开始文绉了!” “词平情切,发之心也!”梁洛瑶见杨炯故意不回应自己,咬着牙紧追不舍。 杨炯听了这话,真是一个头两个大,以前梁洛瑶在他面前,温顺的跟只小猫似的,现在竟然知道演戏“逼宫”了,以前还真是小看她了。 “词心不辨,意之错也!”杨炯将炭火勾得更旺了些,看着水壶中渐渐沸腾的水泡,意有所指,言辞果决。 梁洛瑶冰雪聪明,自从见到杨炯身边的女人每个都自信张扬,光芒万丈后,她越发觉得自卑,于是便开始疯狂的读书识字,她向往她们的模样,希望有一天能自信的站在杨炯面前,手持冰凌花,微笑而言:“我准备好了,你呢?” 可她发现,自从自己上次中毒,说出那些羞人的话语以后,杨炯便开始有意疏远自己,以前还会对自己嘘寒问暖,可最近连看都不会看自己一眼。 更让她难受的是,周围的人明明才遇到他,最后却都先自己一步,这让她愈发凄楚心酸。尤其是听见他和完颜菖蒲那饱含情意的娇笑嗔骂、莺歌燕语,她就更是羡慕和难受。 如今见杨炯如此直白的拒绝自己,当下咬咬牙,深吸一口气,平静道:“第一年霜降,冰凌花在溪石裂缝里抽芽。头顶是冻得发蓝的冰面,却总有一片雪团替它挡着最冷的寒风。 雪团说:它是北坡的云杉落雪,看不得细弱新芽受冻。 当冰凌花的花瓣第一次刺破冰层,正巧看见雪团消融成水滴渗入花根,湿润了它的内心,给予它力量,让它可以自在的绽放。 第二年雪团变成冰棱来保护它的根茎。 第三年化作薄霜覆在它的叶脉。 年复一年,日复一日。 直到某天,冰凌花发现溪流对岸也有鲜花绽放,她们在阳光下舒展金箔似的花瓣,而那雪团正悬在每株鲜花的头顶,原来它本就是天地间流转的水汽,对冰凌花说的话,是万物复苏前温柔的谎言。” 杨炯静静听她说完,无奈轻叹一声,将鸡蛋捞出,拨开后重新坐到梁洛瑶身边,握住一个鸡蛋轻轻的滚在她那有些发紫的眼眶上,柔声道:“你既然都明白,干嘛还要这样自轻自贱呢?” 梁洛瑶感受着鸡蛋上传来的温热,听着他那温柔的话语,满是悲伤的问道:“你干嘛躲着我?” “我没躲着你,最近战事缠身,所以才无暇前来。”杨炯见梁洛瑶明知故问,便也只能扯起了谎。 梁洛瑶听了这话,心中气闷不已,当下一把夺过杨炯手中的鸡蛋,一口塞在嘴中,语气不清道:“沃也似公主!” 杨炯白了她一眼,一手放在她嘴边,一手掐住她脸颊,轻轻晃了晃就将她口中咬的破碎的鸡蛋挤了出来,没好气的骂道:“脏不脏,小心得病!” “你……你……”梁洛瑶气急,她不会武功,又说不过杨炯,在他手中就如同一个布娃娃般,任由他揉捏。 “好啦!既然你什么都清楚,那以后可不许再胡闹了!”杨炯正色教训道。 “我没胡闹!”梁洛瑶大眼睛噙满泪水,语气中满是哭腔。 杨炯仿若未见,拿起了另一个鸡蛋,扣在她另一个眼眶之上,用力的揉了起来。 “呀!疼~~~!”梁洛瑶秀眉微蹙,声音都带着颤音,那一只睁着的眼睛中,满是委屈和柔弱。 “你还知道痛?就你这不知道照顾自己的样子,跟木海回了和林,叫我怎么放心?”杨炯冷着脸骂道。 梁洛瑶听闻此言,双手握紧,双脚不自觉并拢,小声嘀咕:“我没说要去和林。” “那这是什么?”杨炯将怀中那半截围巾放在桌上,收回滚鸡蛋的手,目光炯炯的盯着梁洛瑶。 “我……我……”梁洛瑶面色羞红,一把夺过桌上的围巾,慌乱的塞入怀中,眼神满是闪躲。 杨炯见此,轻叹一声,夺过她怀中的围巾,重新放入怀中,认真道:“你既然做了决定,我也就不拦你,不过有几句话要嘱咐你。 你是鄂温克族人,同克烈部有着天然的种族疏离感,去了和林后首要的任务便是收拢人心,这一点相信木海会给你帮助。 我们打下黑水三城后,剩下的两镇一甸所获财物,我会分给你一半,你带去和林,作为立足资金。 有一点你要牢牢记住,你在克烈部没有根基,所以前期要对木海的话言听计从,借助他的威望来掌控克烈。木海不是个安分的人,未来可能会鼓动、逼迫你做很多事,你要尽你所能的去收拢势力,站稳脚跟,未来才有可能主宰自己的命运。” 梁洛瑶静静听杨炯说完,面现哀伤,握住杨炯的手,哀怨道:“你就那么讨厌我?这么急着赶我去和林?” 杨炯翻了个白眼,掐着梁洛瑶的脸蛋扯了扯,满是宠溺的骂道:“你个小机灵鬼,少跟我耍赖,你故意将围巾放到门口,不就是想引我来跟你说清楚吗?” 梁洛瑶的小心思被拆穿,小脸一红,随即嘟嘴道:“我就是想知道个答案,你到底心疼不心疼我!” “瑶瑶,人生很长,往后你会遇到很多人,很多事,没有谁是谁的唯一,也没人能对你的人生负责。你现在还小,觉得眼前就是全世界,这并不正确。”杨炯语重心长的开解道。 梁洛瑶神色急切,褐色眼眸中满是坚定,说道:“雪团可以润泽百花,但冰凌花却只能看见头顶上的那一块。” 杨炯见她还这么执拗,面色一冷,起身狠心道:“围巾算是你送给我的临别礼物,往后的人生需要你自己去走,雪团也不会一直在冰凌花的头顶!” 言罢再不停留,转身朝舱外走去。 梁洛瑶见杨炯如此决绝,甚至连个承诺和希望都不给自己,心中瞬间被心酸和委屈填满,泪水喷涌而出,声嘶力竭的怒吼道:“你欺负人!故意对我视而不见!你等我成了漠北女王,我让你永远离不开我!” 杨炯轻笑着摇头,悠悠道:“好呀,真到那时,我亲自去和林拜见你这漠北女王!” 梁洛瑶看着杨炯离开的背影,一抹眼泪,眼眸中悲伤尽散,转而是无限的斗志和决心,她款步走向床榻,从衾褥下取出木海送给自己的贞洁卫,用那另一节绣着“炯”字的围巾将贞洁卫牢牢绑在大腿内侧,深吸一口气,坐在床上愣愣出神。 良久,她褐色眼眸中的一抹疯狂一闪而逝,薄唇轻启,小声道:“真正属于我的季节是在冰雪消融之后,当山杨树开始飞絮,我随溪水漂向湿润的南麓,你我将再不分离!” 声音轻扬且坚定,在这寂静的船舱内不断回荡。 第453章 花论 <特别鸣谢:tijin的大神认证!特此加更!> 舟行黑水,劈风破浪。 杨炯负手立在船头,江面寒风凛冽,吹得他衣袂猎猎作响。岸边,民夫们在监官的厉声叱骂与皮鞭抽打下,正艰难地破冰通航。 那一声声打骂,夹杂着民夫们痛苦的闷哼,如重锤般敲击在杨炯心头,令他一时间静默无言。 恰在此时,耶律倍脚步匆匆,疾奔至杨炯身旁。他微微喘着粗气,神色焦急道:“姐夫,完颜撒离赫已重整军队,此番他再不敢领兵冒进。如今他率领五万精兵,已追至黑河城。依行程推算,约莫今晚便能抵达呼玛城。” 杨炯微微眯起眼,径直问道:“如今金国局势究竟如何?” 耶律倍仿若早料到他会有此一问,神色镇定地从袖间掏出一卷情报,展开情报后沉声念道:“韩王完颜飒马昭告天下,痛斥完颜菖蒲目无君父、犯上作乱,扬言要重建上京,兴兵诛逆平叛。 此刻,他正在上京一带积极收拢流民,扩充军备。照此情形估算,待诸事完备,麾下兵力有望达十五万之众。” 耶律倍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忧虑,接着说道:“再者,蒲卢毛朵部与乌塔部眼下蠢蠢欲动,正于各自部落大肆征兵,筹备战事。显而易见,他们已下定脱离完颜氏掌控的决心。 如今金国八大部,唯有徒单部还死心塌地追随完颜撒离赫。其余部落皆在观望,等着看完颜撒离赫此战最终胜负。一旦他战败,金国必将陷入分崩离析的混乱局面。” 杨炯点头,神色凝重,陷入短暂的沉思。 须臾,他微微摇头,低声喃喃自语道:“这倒不出我所料,看来最后的关键一锤还得是咱们来敲。” 话落,杨炯眼眸瞬间一凛,语气变得冷冽而果决:“既然完颜撒离赫这般急于求死,那我便如他所愿。你去安排人手,先行奔赴凤水山一带,仔细勘探地形地貌。 那里河网纵横交错,山路崎岖蜿蜒,极不利于骑兵大规模展开行动。让安抚司多勘察几个易守难攻之地,作为咱们的埋伏点。待打下漠河城后,便在凤水山好好陪完颜撒离赫玩一场,叫他有来无回。” 耶律倍眼中闪过一抹兴奋的光芒,当即挺直腰杆,声音洪亮地应道:“好!我这就去安排!” “等等!你这黑眼圈是怎么回事?”杨炯一把拉住耶律倍,这才注意到他那都快溢出眼眶的黑眼圈,满是疑惑的问道。 耶律倍脸上写满了无奈与愁苦,像是被霜打了的茄子,耷拉着脑袋抱怨道:“姐夫,你说女人咋就这么难缠呢!我都快被折腾得散架了。” “谁啊?难不成是徒单静?” 杨炯皱眉问道。 “可不就是她嘛!自从她发现我不是你后,先是大喊大叫,吵着嚷着要杀了我。好不容易等她喊得没力气了,我寻思能清净会儿,结果她又开始绝食。我能想到的法子都使遍了,没想到她倔得像头驴,死活不吃饭,现在更是一句话也不说,跟个活死人没什么区别!” 耶律倍一边说着,一边不住地摇头,满脸的懊恼。 说到这儿,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略显疯癫道:“后来我想起自己熬鹰的事儿,就想着用这法子治治她。嘿,你猜怎么着,我俩现在都四天没合眼了。” 杨炯见此,目光直直地盯着耶律倍,眼神中带着几分戏谑与探究,就这样打量了他好一会儿。 突然,他嘴角一勾,绽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猛地伸手搂住耶律倍的脖子,半是调侃半是笑骂道:“你小子,老实交代,是不是看上人家姑娘了?” 耶律倍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跳了起来,脸涨得通红,大声反驳道:“你可别乱说!我怎么会喜欢一个笨蛋!” “哼,臭小子,别在你姐夫面前装蒜。你要是对她没意思,当初为啥放她走?现在她跟你耍浑,你在安抚司待了这么久,什么厉害的手段没见过?至于用‘熬鹰’这种招儿来对付她?快,从实招来,到底看上她哪一点了?” 杨炯一边嬉笑一边用力,将耶律倍紧紧箍住,还故意压低他的身子,那架势,颇有几分刑讯逼供的意味。 “哎呀!行行行,我说,我说还不行嘛!” 耶律倍满脸无奈,虽说他武功并不比杨炯逊色,可对方毕竟是自己姐夫,他哪里敢真的反抗,只能在杨炯的 “禁锢” 下,乖乖就范。 在耶律倍心中,这位姐夫与他人截然不同。他满心都是对姐夫的佩服与亲近,那些心里话,他不会向姐姐倾诉,却定会毫无保留地讲给姐夫听。 在他眼中,杨炯更像是一位宠溺自己的兄长。记忆里,寻常人家的兄弟相处,就该是这般亲切自然,绝不像自己的大哥,整日里板着面孔,总是一本正经地同他说话,让人倍感疏离。 面对杨炯的逼问,耶律倍站起身来,微微低着头,神色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扭捏,轻声回道:“倒也不是喜欢,就是觉得她傻得有些特别。明知道自己不太机灵,还一次又一次地往险地里钻,那股子不管不顾的傻劲儿,说起来还真让人有些佩服。” 杨炯瞧着耶律倍那副嘴硬的模样,不禁哑然失笑,直接拆穿道:“嘿,别逞强了,你呀,怕是喜欢她那股子傻傻的刁蛮劲儿吧?” 耶律倍一听这话,脸上瞬间泛起一阵红晕。他心里清楚,这位姐夫目光如炬,聪慧过人,在与女人相处方面,经验更是老道,连自己那眼高于顶的姐姐都被姐夫迷得神魂颠倒,自己这点心思又怎能瞒得过他呢? 当下,他无奈地叹了口气,轻轻点了点头,算是承认。 杨炯见他默认,嘴角微微上扬,接着又问道:“喜欢她执着、不惧生死,有情有义?” “嗯!” 耶律倍应了一声,声音虽小,却透着几分坚定。 杨炯看着他这副模样,忍不住轻笑出声,调侃道:“你这下可惨啦,你坠入爱河喽!” 耶律倍听了,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随即略显惆怅道:“唉,可我杀了她哥哥。要不是给她喂了软骨散,估计她早就提着刀冲过来跟我拼命了。” 杨炯看着他这副模样,嘴角勾起一抹促狭的笑意,继续逗弄这个情窦初开的小子:“你最该担心的是怎么说服你姐姐同意你娶个‘笨蛋’进门,她要是知道了,不得气得跳脚?我可跟你说,南仙有‘厌蠢症’,见到不太机灵的人,多说半句话都嫌烦。” “啊?不会吧!” 耶律倍一听,脸上瞬间闪过一丝惊慌,“我姐跟我说过,等我成年了,就不干涉我的私生活,只要我不给家里丢人就行。” 耶律倍一边说着,一边不自觉地搓着双手,言语里虽带着一丝自我安慰,可那忐忑的神情,显然是心里也没底,对自己姐姐的态度毫无把握。 杨炯与耶律倍相处久了,算是彻底看明白了,耶律倍在南仙的管束下,表面上是个规规矩矩的 “乖宝宝”,对南仙的话言听计从,可内心深处,一直藏着对自由的渴望,时不时就想反抗这无处不在的管束。 回想起当初,耶律倍曾一脸向往地跟自己说,他憧憬自由自在的生活,不愿被过多束缚。如今再看他对徒单静的心思,也就不难理解了。 南仙聪明果决,行事雷厉风行,长久在她的管束之下,耶律倍能保持本心、不走歪路就已经难能可贵。他如今喜欢稍微笨一点的女子,或许是潜意识里觉得这样更容易掌控,能在这段关系中找到主导感。但若是对方全然顺从,毫无个性,又无法激起他心底那被压抑许久的对自由的向往。 而徒单静身上那股天不怕地不怕的刁蛮劲儿,恰到好处地击中了耶律倍。和她在一起,耶律倍既能感受到一种别样的安心,又能体会到久违的活力,应该是压抑的心灵找到了出口,能尽情享受自由的感觉。 想明白了这些,杨炯脸上浮起一抹胸有成竹的笑意,伸手一把拉过耶律倍,小声说道:“嘿,瞧你这一脸愁容,跟个闷葫芦似的。守着你姐夫这么个探花郎,还怕摆不平一个刁蛮小姐?” 说罢,杨炯用手肘轻轻碰了碰耶律倍,眼神里满是戏谑。 “真有门儿?” 耶律倍一听这话,原本黯淡的眼睛瞬间亮起,眼里满是激动的光芒,身子也不自觉地往前倾了倾。 杨炯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不过转瞬,他神色又一正,严肃地警告道:“咱丑话说在前头,你可得想清楚,要是真喜欢人家姑娘,那就得一心一意。可别到手了就弃之如敝履,这在咱们家绝对不允许,我也不会帮你作孽。” “姐夫,你就放一百个心!” 耶律倍胸脯拍得震天响,一脸郑重,“我耶律倍对天起誓,绝对不会做那负心汉。要是我辜负了她,不用你说,我自己都没脸见人!” “行啦,这话留着哄你那刁蛮小姐吧!” 杨炯白了耶律倍一眼,没好气地说道。 紧接着,他神色一正,变得郑重其事起来:“不过话说回来,想让她从仇人变成情人,这里面可有学问,得走好三大步六小步。只要每一步都做到位,她铁定逃不出你的手掌心。” “三大步?哪三大步?” 耶律倍眼睛瞪得溜圆,迫不及待地追问,眼神里满是求知的渴望。 杨炯不紧不慢地伸出三根手指,在空中点了点,说道:“这第一步,是解构仇恨;第二步,是共情和转移;第三步,则是混淆和重塑。咱们一步一步来讲。” 耶律倍听得眼睛直放光,这些词拆开了他都认识,可组合在一起却让他摸不着头脑。但正因为如此,他愈发觉得杨炯这法子高深莫测,肯定是不得了的手段。 杨炯见耶律倍一脸虚心求教的模样,便不再卖关子,干脆利落地说:“解构仇恨其实不难。你得先让她把心里憋着的情绪一股脑儿倒出来,同时动摇她对你们之间仇恨的固有认知。” “怎么让她倒出来啊?” 耶律倍一脸疑惑,忍不住插嘴问道。 杨炯笑了笑,解释道:“你可以试试主动挑起冲突,像吵架、言语刺激,让她把心里的委屈、愤怒统统发泄出来。只有把那根紧绷的弦松开,你才有机会走进她心里。” 看着耶律倍若有所思地点头,杨炯接着说:“紧接着,你得重新诠释你杀她哥哥的原因。比如你是出于自卫,或者是两国交战的无奈之举。实在没辙,你就把我搬出来,说是我下令让你干的。你把事情说得越复杂,她就越会怀疑自己原先简单的仇恨认知。” “这第一步完成后,你们的关系肯定能缓和不少,起码能正常交流了。只要她愿意和你说话,那你就成功一半了。” 杨炯总结道。 耶律倍听得频频点头,眼睛里闪烁着期待的光芒,迫不及待地追问:“那第二步呢?” 杨炯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第二步是共情和转移,这也分两步走。 先说共情,你得找些和她相似的经历,讲讲自己的悲惨过往、受过的伤痛,引起她的共鸣。你们都出身贵族,不愁找不到共同话题。这么做能让她重新认识你,打破她心里‘你就是仇人’的刻板印象。” “那转移呢?” 耶律倍急切地问。 “转移就是借助外力将你们的关系再向前推进一步。虽说你们是仇人,但你可以适当对她示好。而我作为你姐夫,肯定得坚决反对,她家那边也不会同意你们在一起。两边施压,反而能让你们的感情升温。这招对她这种刁蛮任性的小姐最是管用。”杨炯自信满满地说道。 耶律倍听完,还是有些担心:“姐夫,这真能行吗?万一搞砸了,她彻底不理我,或者坚定地站在她家那边,我岂不是成笑话了?” 杨炯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放心吧!罗密欧和朱丽叶都验证过的方法,还能有假?” “罗密欧?朱丽叶?他们也是仇人?”耶律倍一脸茫然。 杨炯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跟你说了你也不懂,照着做就行,你姐夫我还能害你?” 耶律倍挠挠头,应了声:“哦。” 杨炯见他老实听话,便接着耐心讲解:“最后一步是混淆和重塑。混淆就是模糊爱和恨的界限,引导她把对你的敌意转化成别样的情感,比如‘你恨我是因为你在乎我’。这世上没几个女人像你姐那么精明,大部分人根本分不清爱和恨,就算心里明白,行动上也很难拿捏。” “至于重塑,就是重新塑造你的形象。这一点不用担心,你本性善良,没什么坏毛病,她早晚会看到你的好,也不用刻意去做什么救助老弱的事来装样子。” 杨炯说完,看着耶律倍,眼神里满是鼓励。 耶律倍将这三大步六小步牢牢记在心里,眉头紧锁,闷着头沉思了良久。随后,他缓缓抬起头,脸上带着一丝困惑,有些犹豫地开口道:“姐夫,我怎么感觉这像是在骗人呀?” 杨炯看着耶律倍,眼中闪过一丝温和,抬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无奈地笑了笑:“傻小子!这世上哪有那么多一见钟情和水到渠成的爱情啊!大多数情人走到一起,都是感情和手段并用的结果。” 杨炯微微顿了顿,目光变得深邃起来:“你要知道,不是每个人天生就懂得如何去爱,爱这门学问,是需要学习和引导的。只有两个同样聪慧、旗鼓相当的人,才有可能将爱剖析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说到这儿,杨炯的眼神变得格外认真,紧紧盯着耶律倍的眼睛,郑重道:“这就是我一开始问你是否真的喜欢她的原因。你要是真心爱她,发自内心地想要对她好,那么适当用些手段,谈不上卑劣。没人规定真心就必须是百分之一百纯粹,百分之九十的真心,就不是真心了吗?别在这些没意义的问题上纠结。你现在最该考虑的,是怎么把她追到手,给她幸福,让她往后的日子都不会后悔跟了你 。” 耶律倍听了这话,脸上闪过一丝尴尬,挠了挠头,憨笑道:“姐夫,你说得有些深奥,我脑子转不过弯。” 杨炯被这话噎得一滞,愣了片刻后,作势就要给耶律倍一脚,嘴里骂道:“合着我在这儿巴巴地说了半天,全是对牛弹琴是吧!” “嘿嘿!姐夫息怒,息怒。” 耶律倍身子一歪,灵活地侧身闪开杨炯那看似凶狠,实则绵软无力的一脚 ,脸上依然挂着讨好的笑容,“要不你再给我讲讲,说得简单直白点?我保证这次好好听。” 耶律倍一边说着,一边双手合十,对着杨炯作揖,活脱脱一副耍赖皮的模样。 杨炯故作嫌弃地瞪了耶律倍一眼,一边深吸一口气,一边夸张地摇头,朗声道:“这个女人呀,她有优点,也有缺点,就跟花一样。有的花娇艳欲滴,色泽明艳,但是没什么香气,只适合远远看着欣赏。” 说话间,还煞有介事地摸了摸下巴,一副赏花品花的郑重模样。 “海棠!” 耶律倍眼睛一亮,胸脯一挺,满脸自信地抢答出声。 杨炯满意地点点头,抬手拍了拍耶律倍的肩膀,眼神里满是孺子可教的欣慰,继续道:“有的花模样普通,甚至枝叶还带着刺,看着毫不起眼,但是绽放时,那股芬芳,一个字,绝!” 说着,还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一副陶醉其中的模样。 “蔷薇!” 耶律倍一拍大腿,轻笑着接话。 杨炯再次给了他一个赞赏地眼神,嘴角上扬,轻轻捶了一下耶律倍的肩膀,轻笑着总结:“所以跟女人相处啊,最重要的是发现,发现她们的好,忽略她们的不好,这样你就能在有限的生命里获得无限的快乐。” “我明白了姐夫!作为一个花匠,会些养花的技巧,很合理。用些手段也是为了呵护培育出最完美的花朵!” 耶律倍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脸上泛着兴奋的红晕,一边眉飞色舞地说着,一边还在空中挥舞着手臂,似乎已经看到了美好的未来。 杨炯看着他这副跃跃欲试的模样,不禁哑然失笑,眼中满是宠溺与调侃,抬起一脚,轻轻踹在耶律倍的屁股上,笑骂道:“快去呵护你的花去吧,出了事别说是姐夫教你的就行!” “好嘞!姐夫你就等我好消息吧!” 耶律倍扯着嗓子大喊一声,声音里透着十足的底气和自信。 紧接着,他径直朝着徒单静的船舱冲去,那脚步轻快得恨不得一步就跨到心上人面前,好好施展一下自己刚学会的护花手段。 杨炯正与耶律倍谈笑风生,对身后的危险毫无察觉。他刚想转身离开,突然,一股凛冽的寒意从背后袭来,直让他脊背发凉,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好呀!我说我怎么不自觉就被你骗了,原来你这理论一套套的呀!你今天给我说清楚,我是什么花?你对我用了什么手段!” 完颜菖蒲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眼眸中闪烁着凛冽的寒光,手中握着一根一尺长的银针,稳稳地抵住了杨炯的屁股。 杨炯被这突如其来的质问吓得一僵,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尴尬地转过头,脸上堆满了苦笑,连忙解释道:“流萤,我那是逗小孩玩的话,你可别往自己身上套呀!你这么聪明伶俐,怎么可能被我骗呢?我对你,那可是情发于心,一举一动都是本能使然,怎么会用什么手段呢?” “你还在跟我装!你哪是没对我用手段,你是恨不得什么手段都用在我身上!我让你跟我嘴硬,看我今天不扎死你!” 完颜菖蒲哪肯罢休,她一手死死抓住杨炯的胳膊,手指因为用力而泛白,另一只手高高扬起,作势就要给他扎针。 恰在此时,“砰” 的一声巨响,徒单静的船舱门被狠狠撞开。 紧接着,耶律倍像只惊弓之鸟般夺门而出,脚步慌乱,差点一个踉跄摔倒。而他身后,徒单静手持匕首,满脸涨得通红,眼中燃烧着熊熊怒火,不顾一切地追着他在甲板上狂奔,那羞愤的神情仿佛要将耶律倍生吞活剥。 杨炯和完颜菖蒲看到这突如其来的一幕,瞬间愣在了原地,两人面面相觑,原本还在打闹的心思也瞬间消散了大半。 杨炯率先反应过来,扯着嗓子大声喊道:“被子,你护的是食人花呀?” “姐夫!你不是说先让她宣泄情绪吗?我给她身上的软骨散解了,可她还是一动不动,我就……” 耶律倍一边狼狈地逃窜,一边气喘吁吁地回应。 “登徒子!你给我住嘴!今天我一定要杀了你!” 徒单静怒不可遏,尖锐的声音划破长空,握着匕首不要命地朝着耶律倍扑去,每一次挥刀都带着十足的狠劲。 杨炯见状,哪还不明白耶律倍干了些什么荒唐事。他先是无奈地摇了摇头,紧接着嘴角上扬,竖起大拇指,半开玩笑地调侃道:“行啊!都会举一反三了,看来你这‘花’可有得养喽!” “哼,你还有心思说别人,今天我就让你这个花匠看看什么叫扎手的菖蒲!” 完颜菖蒲一听这话,心中的怒火 “噌” 地一下又冒了起来,杏眼圆睁,怒喝一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针直接扎在了杨炯的屁股上。 “哎哟!” 杨炯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扎疼得一蹦老高,脸上的表情瞬间扭曲,五官都皱在了一起。 他也顾不上许多,捂着屁股撒腿就跑,边跑边不忘回头大喊:“菖蒲不带刺!” “我花形谲变!” 完颜菖蒲哪肯罢休,紧紧握着银针,像头愤怒的小兽,追着杨炯满甲板乱窜。 俄而,甲板嚣乱,娇叱迭起,状甚纷扰。 第454章 春和景明 杨炯看着完颜菖蒲和徒单静那副不依不饶的模样,心里一狠,咬了咬牙,凑到耶律倍耳边,压低声音说道:“有些时候,你若不及时修剪,那花枝便会肆意向外伸展,不受控制。” 耶律倍听后,脸上满是疑惑,下意识地回道:“啊?” 杨炯不再多言,迅速在船角寻得一处隐蔽之地,隐匿起自己的身形。待完颜菖蒲匆匆赶到,他猛地一个前冲,一只手紧紧揽住她的腰腹,另一只手牢牢抱住她的大腿,便将她整个人稳稳担在了肩头。 完颜菖蒲惊呼声与叫嚷声瞬间响起,可杨炯却丝毫没有理会,脚步匆匆,径直朝着她的船舱冲去。 耶律倍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刹那间便明白了杨炯的意图。当下,他眼眸骤冷,就在徒单静冲过来的瞬间,右手为刀,裹挟着劲风,迅猛击向徒单静的脖颈。 徒单静的身形猛地一滞,眼中的光芒瞬间黯淡,紧接着便软绵绵地瘫软在耶律倍的肩头。 耶律倍费力地扛起徒单静,一边往回走,一边满脸无奈地低声嘀咕:“女人可真是麻烦。” 且说完颜菖蒲被杨炯扛在肩头,一路上又踢又踹,嘴里骂声不断:“杨炯!你把话给我说清楚!我到底是什么花?” “啪!” 杨炯一脚踹开舱门,将完颜菖蒲扛进舱内后,反手重重关上舱门。 紧接着,他一巴掌狠狠拍在她那丰腴的屁股上,双眼一瞪,没好气地骂道:“再闹,信不信我让你三天都下不了床!” “你…… 我跟你拼了!” 完颜菖蒲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巴掌打得又气又急,又羞又愤,大脑一片空白,下意识地张嘴就朝着杨炯的耳朵咬去。 杨炯哪能让她得逞,一个利落的翻身,将她稳稳压在床上,同时双臂如铁钳一般,牢牢抱住她的娇躯,让她动弹不得。 见她情绪依旧激动,杨炯赶忙放软了声音,轻声哄道:“别闹了,一会儿就到呼玛城了,咱们还有重要的事儿要办,可不能在这时候出乱子。” “你少拿这事压我!” 完颜菖蒲情绪激动,声音微微颤抖,眼眶泛红,泪水在其中打转 ,“现在我什么事都不想管,我就想弄明白一件事,你是不是真的爱我!” 她双眸满含泪水,大眼睛里写满了凄楚,宛如风中摇曳的掠水菖蒲,倔强又柔弱,我见犹怜。 杨炯见完颜菖蒲这般,他意识到之前跟耶律倍说的话,深深刺痛了她。毕竟两人曾经是针锋相对的仇人,自己那番话,任谁听了都会多想。 而且完颜菖蒲心思细腻敏感,对这份感情格外珍视,会怀疑自己在玩弄她的感情,说出这些气话,也确实在情理之中。 想到这儿,杨炯深吸一口气,想要用一个吻安抚完颜菖蒲的情绪。然而,就在他的唇即将触碰到她的瞬间,完颜菖蒲猛地撇过头躲开。紧接着,豆大的泪珠顺着她的脸颊滑落,滴落在衾褥上,瞬间氤湿了一片。 杨炯见她这般伤心欲绝,心下一横,双手猛地捧住她的脸颊,不由分说地掰过她的脖子,用力亲了上去。 一吻结束,他微微喘着气,略显气闷又带着几分无奈地说道:“完颜菖蒲!我爱不爱你,你心里难道不清楚?” 完颜菖蒲泣不成声,泪水不受控制地滚落:“我以前是清楚的。可现在,我真的迷茫了。你总是骗我,我根本分不清你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尤其是在和你在一起之后,我感觉自己变得好傻,你说什么我都信,什么都听你的,我好笨!真的!”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满是委屈,继续道:“我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越想越觉得你是一直在玩弄我的感情。” 此时的她,早已没了往日的张扬与狠厉,全身被心酸与气闷填满,只剩下无尽的悲伤和无助,身体止不住的颤抖。 杨炯望着眼前的完颜菖蒲,思绪不由自主飘回到昨夜。 那时的她,还若一条要命的美女蛇般跟自己痴缠,眉眼间尽是开心与眷恋 。可如今却满脸泪痕,仿佛被抽去了所有生气,毫无欢快可言。 杨炯只觉一阵酸涩涌上心头,他轻轻蹲下身子,动作轻柔地将她扶起,而后紧紧抱住她那因啜泣而微微颤抖的娇躯,像是要将自己所有的温暖都传递给她。 杨炯微微仰头,目光中满是深情与郑重,缓缓吟出一首《行香子》 : “不竞秾华,自有清嘉。向溪头、剑叶裁纱。烟摇鹤影,露洗铅华。任风儿缠,蝶儿戏,雨儿斜。 心同竹魄,性若云霞。纵焚身、犹祭长嗟。蜻蜓眷我,兰苇邻家。但爱其形,惜其骨,醉其芽。” 完颜菖蒲听见杨炯这番深情的话语,心中的阴霾瞬间被喜悦驱散。她轻轻伸出手,搭在杨炯的肩膀上,微微用力将他推开些许。 随后抬手,用指尖轻轻拭去眼角残留的泪花,声音带着些许哽咽,娇嗔道:“我才不要听这些花言巧语,我最近脑子笨得很,你就说些我想听的嘛。” 杨炯看着她这副模样,便知晓她心中的气已经消了大半。当下眸中闪过一丝温柔的笑意,微微转动眼眸,而后缓缓伸出手,稳稳地握住完颜菖蒲的柔荑,将其放在自己的胸膛之上,让她感受自己有力的心跳。 杨炯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目光紧锁着她的双眼,深情款款地说道:“自我们相识那日起,我曾以为,你我之间不过是利益的牵扯。可后来,我们一同经历生死,每一次的并肩作战,每一个相互扶持的瞬间,都让我忍不住静下心来,细细思量我们之间的感情。” 他微微顿了顿,眼中满是柔情,继续道:“你的坚强,让我钦佩;你的聪慧,令我折服;你的狡黠,时常逗我开心;而你的温柔,更是让我沉醉其中,无法自拔。完颜菖蒲,我承认,我彻彻底底地爱上你了。” 完颜菖蒲听了杨炯的话,整个人像是被定住了一般,愣愣地看着他,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都跟着静止了一般。 良久,她眼眶一红,猛地扑上前,死死抱住杨炯,哭得愈发大声:“你这个坏蛋,把我骗到手就一直欺负我,现在还说这些话扰乱我的心绪,你可真是我上辈子的冤家!” 杨炯听着她这如怨如慕的哭诉,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揪紧,疼得厉害。杨炯太清楚,自从两人共度那一夜后,完颜菖蒲心中便一直萦绕着一种不安全感,她知道和杨炯即将面临分离,满心担忧会被就此抛弃。 在这世间,完颜菖蒲早已将杨炯视作唯一的亲人,这份依赖,让她哪怕历经欺骗与苦难,依旧对和杨炯的未来满怀憧憬。这样在感情里的弱势与不安,让杨炯心疼到了极点。 杨炯深知,此刻单纯的言语安慰已无法驱散她心头的阴霾。于是,他心一横,双手稳稳地托起完颜菖蒲,让她坐在自己胯间,目光坚定而郑重,一字一句道:“言语或许会骗人,但我的心,永远不会!” 完颜菖蒲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一怔,刹那间反应过来,俏脸瞬间红透,她又羞又恼,猛地一把推开杨炯,轻啐道:“你就知道欺负我!” 杨炯看着完颜菖蒲那故作嗔怒的模样,无奈地摇了摇头,嘴角勾起一抹宠溺的笑,顺势握住她的手,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道:“这下该安心了吧?我喜欢得你紧呢,无论是肉体还是灵魂。” “你还说!” 完颜菖蒲脸颊瞬间泛起红晕,又羞又恼,扬起手轻轻拍了下他的肩膀,还不忘送上一个白眼,娇声嗔骂。可那软绵绵的力道,还有眼中藏不住的笑意,显然已经被杨炯哄得消了大半的气。 杨炯见此,轻声笑了笑,拇指轻轻摩挲着她的柔荑,眼眸中闪烁着戏谑的光芒,仿佛在逗弄一只可爱的小猫。 完颜菖蒲心思细腻,怎会不明白他眼中的深意。她微微侧头,飞了他一记勾人的媚眼,而后深深地凝视着他,神色复杂,憧憬和忐忑交织。 完颜菖蒲轻轻拉过杨炯的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上,娇嗔道:“都快要当爹的人了,还这么没个正形,以后可怎么扮严父管教孩子?” “流萤…… 你…… 你可别开玩笑,咱俩才相处没几天,怎么可能这么快?你不是说自己不是神仙吗?又怎么能提前知晓这些?” 杨炯瞪大了眼睛,满脸写着震惊,片刻后,却又只当她是在说笑,脸上跟着浮起一抹不以为意的笑容。 完颜菖蒲轻轻摇了摇头,目光温柔似水,声音轻柔地解释道:“我师承全真派的景春真人,研习的是《长春功》的行气法门,练的就是一口先天之气。今日晨起时,我察觉到自己气息略显紊乱,尝试调动梳理,却毫无效果。仔细探察后,发现八髎穴突然生出阳气,而我体内的那口先天之气,正缓缓流向侠玉泉,这便是即将怀孕的征兆。” “竟有这般神奇?” 杨炯满脸都是惊奇,眼睛里闪烁着好奇的光芒。 完颜菖蒲见状,白了杨炯一眼,没好气地说道:“你又没练过内家功夫,自然不懂。我们对自身气息的感受极为敏锐,那一口先天之气,更是会因怀孕而产生变化,但凡有些修为的内家高手,都明白这个道理。” 杨炯瞧着完颜菖蒲一脸郑重的模样,目光不自觉地落在她那丰腴的身材之上,心中五味杂陈,说道:“流萤,你可真是让我又惊又佩!” 完颜菖蒲一听这话,一股无名火 “噌” 地直往上冒,她柳眉倒竖,杏眼圆睁,语气冰冷地质问:“你这话几个意思?难不成你不想让我留下这个孩子?” “怎么会呢!” 杨炯紧紧拉住她的手,神色慌张地解释,“我是真的打从心底里佩服你,说怀孕就怀孕,这可不是一般人能有的福气,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哼,你少在这儿得了便宜还卖乖!” 完颜菖蒲横了他一眼,握着杨炯的手不自觉地紧了又紧,“你老实说,有没有为我和肚子里的孩子想过后路?” 杨炯听了这话,脸上浮现出一抹复杂的神色,轻轻叹了口气,坦诚道:“不瞒你说,我心里真的舍不得你,尤其是现在你怀了孩子,我恨不得时时刻刻都守在你身边。可我也清楚,你不会甘愿困于后院、做个小女人,我尊重你的选择。 至于后路,你放心,我会尽快打通北方的航线。要是真有什么意外,我一定亲自乘船来接你和孩子回大华,绝不让你们受一点委屈。” 完颜菖蒲静静地听杨炯说完,并未立刻回应。其实她心里清楚,以杨炯的品行,定会为自己和孩子谋划周全。可她就是忍不住要问,就要这般 “耍赖”,她要让杨炯明白,自己可不是个任他拿捏的柔弱女子。 得到杨炯坚定的回应后,完颜菖蒲心中满是甜蜜,心满意足地拉过他的手,轻轻放在自己的小腹上,而后将头温柔地靠在他的肩膀,眼中波光流转,尽是柔情蜜意,轻声说道:“给孩子取个名字吧,这样我以后和他说话,也能有个称呼。” 杨炯郑重地点点头,陷入了沉思。半晌,他才缓缓开口,声音轻柔又满含期许:“你我相遇在这风雪交加的冬日,若不是因为有你,这天气实在算不得美好。我只盼我们的孩子未来一生顺遂,所到之处,皆是春和景明。” “那要是女儿,就叫春和;儿子,便叫景明,你看可好?” 完颜菖蒲仰起头,温柔地询问,眼中闪烁着期待的光芒。 “嗯,你觉得好听吗?” 杨炯微笑着点头,眼神里满是对她的在意。 完颜菖蒲嘴角微微上扬,噙着一抹俏皮的笑,调侃道:“也就马马虎虎吧!你这当爹的取了名字,我还能说不好吗?” “这有什么不能的?咱们家可没这些规矩。你要是不喜欢,咱们就换,你要是有更好的想法,尽管说。” 杨炯一边说着,一边轻轻抚摸着她的小腹,那动作轻柔得仿佛在触碰世间最珍贵的宝物,言语间更是溢满宠溺。 完颜菖蒲见杨炯这般宠爱自己,甚至连大华极为看重的取名权都毫不犹豫地交给了自己,心中曾经那隐隐的不安全感,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幸福与安心。 当即,完颜菖蒲的手轻轻落下,拉住杨炯的衣袖,眼波流转,带着一丝狡黠与倔强,低声嗔道:“哼,我有一招蛇环雀,今日就让你领教领教!” 杨炯听她这么说,心中一惊,赶忙劝道:“别乱来,你如今的状况可经不起折腾!” “到底是我懂还是你懂?再啰嗦,小心我扎你!” 完颜菖蒲脸颊泛红,又羞又恼地瞪了他一眼,纤手一伸,猛地扯住他的衣领,作势就要朝他身前靠去。 就在此时,一阵急促的 “砰砰砰” 敲门声骤然响起,打破了舱内的旖旎。 紧接着,萧小奴那清冷而沉稳的声音从门外清晰传来:“驸马,前方距离呼玛城五里处,有个人自称是呼玛城主,带有五百卫队,要上船检查货物。” 杨炯听闻此言,神色瞬间一凛。 他低头看向怀中的完颜菖蒲,双手轻轻用力,将她稳稳抱离,随后在她额头落下狠狠一吻,嘱咐道:“你乖乖在这里安心休息,之后的作战就别再参与了。” 话一说完,不等完颜菖蒲做出回应,便迅速转身,脚步匆匆地朝着舱门奔去。 完颜菖蒲伫立原地,目光紧紧追随着杨炯远去的背影,直至那身影消失在舱门之外。 她下意识地低下头,缓缓伸出手,轻柔地抚摸着小腹,嘴角噙着一抹复杂的笑意,轻声呢喃:“春和、景明,你们的爹爹重情重义,可娘得让他心里头对咱们有些亏欠,不然往后的日子,他整日忙着大事,怕是顾不上咱们娘仨喽。” 话音刚落,完颜菖蒲深吸一口气,挺直了腰杆,眼中闪过一丝决然。 她动作娴熟走下床,将人皮面具轻轻戴在脸上,披上一件厚重的棉袄后,仔细地将身上插满银针的暗袋重新填满,毫不犹豫地迈出脚步,紧紧跟随杨炯而去。 第455章 入呼玛 <特别鸣谢:tijin的大神认证,特此加更!> 杨炯刚迈出没几步,不经意间回头,便瞧见完颜菖蒲戴着面具,正快步跟在身后。 他的眉头瞬间拧成了一个 “川” 字,语气不自觉地生硬起来:“不是让你别跟来吗?怎么不听话呢!” 完颜菖蒲丝毫没有停下脚步的意思,几步赶到近前,目光越过杨炯,望向岸边那整齐排列的五百卫队,一边观察,一边皱着眉说道:“你又不懂女真语,我在你身边,关键时刻能帮上大忙。再说了,我可不是那种娇弱的女子,我的武功你还不放心?” “你这不是瞎逞强嘛!” 杨炯的面色瞬间一冷,眼中满是担忧与不悦,“我手下精通女真语的人多了去了,哪用得着你冒险。你要是万一出点什么差错,你让我……” 他话说到一半,顿了顿,像是被什么哽住了喉咙,随后一扭头,对着身旁的萧小奴使了个眼色,作势就要让萧小奴把她送回船舱。 完颜菖蒲轻轻伸出手,在杨炯胳膊上拍了拍,而后抬手指向城下正叫嚣着的呼玛城主,黛眉轻蹙,眼中满是疑惑:“你瞧,我怎么看他都不像是个城主,反倒更像个军汉。” 杨炯微微叹了口气,心里清楚,别看这几日完颜菖蒲对自己百般依赖、予取予求,可她骨子里那股执拗的性子,在自己见过的女子中,着实数一数二。此时若再让她回船舱,恐怕只会引得她更加坚持。 当下,他便不再纠结此事,不着痕迹地侧身,将完颜菖蒲悄然护在身后,脸上同样浮现出疑惑之色,问道:“何以见得?” 完颜菖蒲对杨炯这种细微的关心看在眼里,轻轻勾了勾他的手指回应,随后郑重道:“这黑水三城,城主各有特点。黑河城主贪财,你也见识过,那副脑满肠肥的模样,视财如命到了极致。咱们攻入城主府时,他还在忙着清点、运送钱财,简直是要钱不要命。 呼玛城主热衷于追逐权力,漠河城主则更看重兵力。 咱们此次计划,是伪装成黑河城主北运财物的船队进入呼玛城。据我所知,这三城城主早有私下协商,话里话外都透着结盟割据的意思。 按常理,今日黑河城主前来,对权力极为看重的呼玛城主理应亲自出城,引领船队进城才对。可如今他仅仅带着五百卫队来应付,这在金国官场的规矩里,是严重的失礼行为。呼玛城主在官场摸爬滚打这么多年,不可能不明白这个道理。” “你的意思是,这五百人是呼玛城主派来给黑河城主施压的,想借此让黑河城主清楚,往后三人里头,到底谁说了算?” 杨炯思维敏捷,一点就通,立刻沉声猜道。 “正是如此!” 完颜菖蒲眼中闪过一丝赞赏,轻捋耳边的发丝,目光熠熠生辉,自信满满地分析着,“黑河城主前来投靠,想必是自身情况危急。呼玛城又怎会放过这般拿捏人的好机会? 你再瞧瞧这所谓的呼玛城主,膀大腰圆、虎背熊腰。咱们都已经表明是黑河城主的船队了,他还在那儿叫嚣着要登船检查,明显就是想给黑河城主来个下马威。” 杨炯听后,重重地点了点头,神色一凛,沉声道:“那我带兵下去,直接把他们给收拾了!” 说着,便要转身召集人手。 “哎!你先别急呀!” 完颜菖蒲赶忙伸手,一把拉住杨炯的胳膊,“他既然有恃无恐地来了,说不定暗处还藏着不少探子呢。依我看,咱们不妨请他们上船,用些钱财珠宝利诱一番,顺势一同进入呼玛城,这样既能减少冲突,又能出其不意。” “你搞定黑河城主了?”杨炯眼中满是疑惑,忍不住开口询问。 完颜菖蒲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容,神色自信,语气轻快地说道:“这有什么难的。那黑河城主不就是因为失了钱财,觉得没了活路,才心生死志嘛。这些我重新给他便是。此人在敛财方面确实有一套,往后我有不少地方能用得上他。” 杨炯听了,微微点头,既然完颜菖蒲这么有把握,想必心中早有盘算。他也不再多问她为何要留下一个爱财如命的人在身边,当即便挥了挥手,向一旁的手下示意,让接驳船前去,将那五百人依次接上船来。 完颜菖蒲轻启朱唇,吩咐身旁侍从道:“去把黑河城主叫来。” 不多时,黑河城主速不查匆匆赶来。 完颜菖蒲站在他身后,目光如炬,凝视着远处那自称呼玛城主之人,开口问道:“你仔细瞧瞧,那人可真是呼玛城主?” 速不查闻言,眉头紧锁,目光如鹰隼般仔细观瞧,须臾,迅速摇头否定:“回禀公主,他绝非呼玛城主撒不花,而是撒不花手下的亲兵队长完达。” 完颜菖蒲听闻此言,脸上浮现出 “果然不出所料” 的神情,旋即神色一凛,沉声道:“如此看来,你们三位城主果真是各怀鬼胎。今日撒不花派这完达来给你下马威,你身为一城之主,总不会毫无应对之策吧?” 速不查眼眸瞬间一冷,堆满肥肉的大肚子随着呼吸起伏了几下,稍作思忖后,恭声回应道:“公主放心!奴才在这官场摸爬滚打多年,自然有应对之法,定不会让公主失望。” “嗯,行事务必小心,千万别打草惊蛇。咱们此番的目的是要控制住这亲兵队长完达,顺势进入呼玛城。” 完颜菖蒲低声叮嘱。 速不查心领神会,微微点头,目光紧紧盯着正大步朝自己走来的完达。 待完达走近,速不查抢先发难,声色俱厉地喝道:“完达,你何时摇身一变成呼玛城主了?造了你主子的反?” 完达被这突如其来的质问弄得一怔,随即挠了挠头,露出一副憨态可掬的模样,旋即拱手赔笑道:“城主大人这是哪里的话,小人怎敢有此等大逆不道的想法。这不,您的船队来得突然,小的只是奉命例行检查一番,绝无冒犯之意。” “好一个例行检查!好得很呐!撒不花有你这不怕死的忠犬,可真是他的福气!” 速不查嘴角泛起一抹冷笑,话语中满是嘲讽。 完达听了这话,那粗犷的脸上,一双眼眸滴溜乱转,不紧不慢地开口道:“城主大人目光如炬,我家主子确实喜好养犬,每个月单单养狗的银钱,那都是流水般往外花。不过话说回来,好犬看家护院那是尽职尽责,还懂得自己觅食谋生,您说是吧?” 速不查心中冷哼一声,瞬间明白了完达这番话的深意。 看来这撒不花是派完达来立威,打秋风讨狗食是假,下马威和服从性试探才是真呀。 洞悉了对方的意图,速不查索性紧闭双唇,不再言语,心中暗自盘算:既然撒不花在这紧要关头还不忘给自己使绊子,就休怪我翻脸无情。 完达瞧着速不查面色阴沉,一言不发的模样,猛地一拍自己的脑门,装出一副懊恼不已的样子,说道:“您瞧我这脑子,跟您扯什么养犬的事儿,差点误了正事。” 说罢,完达向前一步,壮硕的身躯微微前倾,嘴角虽还挂着笑,眼眸却陡然变得冰冷,一字一顿地说道:“城主大人,实不相瞒,前方河道冰封,民夫多有冻伤,如今全靠呼玛城的守军帮忙砸冰。可这通航砸冰,既是个体力活,更是个技术活,一时半会儿怕是难以通航,还请城主大人耐心稍等片刻。” “稍等片刻?哼!你难道不知道杨炯的大军已经赶去黑河城了?你让我在这儿等?好啊!那咱们就一起等死吧!” 速不查怒极反笑,大手一挥,周围的士兵张弓搭箭,箭头齐刷刷地指向完达一行人。 完达见此,神色泰然自若,不慌不忙地挥手示意身后的亲兵们放下武器,随后憨憨一笑,话里有话地说道:“城主大人,小人出身低贱,哪敢与您同处一室呢。这不,昨天小人不过是跟漠河城主说了几句话,被我家主子知道后,差点没把我打死!” “漠河城主乞本儿在呼玛城?” 速不查闻言,瞳孔猛地一缩,忍不住沉声问道。 完达见状,心中暗自得意,耸了耸肩,脸上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轻笑,说道:“可不就是嘛!如今在那儿帮忙砸冰的士兵,有一半都是他带来的呢。” 完颜菖蒲一听完达这话,心中暗叫不好。 她瞬间听出,完达话里话外都在暗示漠河城主已然承认了呼玛城主的盟主地位。如此一来,呼玛城的兵力部署全然成谜,要是贸然进城,一旦计划暴露,局面必将失控。 杨炯同样敏锐地捕捉到了完达话语中的深意。 短暂思索后,他当机立断,既然三城城主齐聚呼玛城,倒也省了自己四处搜寻的功夫。念及此,他不着痕迹地朝完颜菖蒲递去一个眼神,示意她按原计划行动。 完颜菖蒲微微点头,动作细微得几乎难以察觉。 紧接着,她靠近速不查,用女真语低声叮嘱:“别跟他多啰嗦,想法子把他留在船上,咱们按计划进入呼玛城。” 速不查心领神会,立刻佯装出一副愤怒的模样,可嘴角却不易察觉地微微上扬,扯出一丝笑意,高声说道:“完达兄弟,一路赶来迎接本城主,真是辛苦了!我听说你名下还没有货船?正巧,你看那边那艘如何?瞧瞧这吃水线,再看看这船板,用了这么多年都不见腐朽,可真是难得的好船呐!” “哈哈哈!城主大人出手如此阔绰,一下子就送我这么大一份礼,我实在是受宠若惊。要是被我家主子知道了,还不得数落我狐假虎威、狗仗人势呀!” 完达嘴上这么推脱着,可一双眼睛却紧紧盯着那艘船的吃水线,眼神里透露出掩饰不住的贪婪,显然他心里明白,这船里装载的财货必定价值不菲。 “哈哈哈!完达兄弟,你这可就太见外了。我跟那些辛苦砸冰的将士们不熟,还得仰仗你帮忙去打点打点。在黑河城,谁不知道只要是真心实意帮我办事的人,我速不查绝对不会亏待分毫!” 速不查开怀大笑,言语间充满了豪爽与真诚。 完达目光如炬,深深地看了一眼这个爱财如命的速不查。 他心里清楚,此番前来敲打立威的目的已然达成。瞧速不查如今这副模样,在自己面前都这般低声下气,往后自然也就没了胆量和心气跟自家主子争权夺利。 当下,完达也不再扭捏,大手一挥,语气爽朗地说道:“我这就去通知前方负责通航的兄弟们,让他们都来好好感谢城主大人的赏赐!” “哎!何必如此麻烦呢,这点小事,派你手底下的人去办就行,省得你来回奔波劳累。走,跟本城主去船舱里喝上几杯,咱们好好叙叙旧!” 速不查满脸笑意,一边说着,一边上前一步,热情地拦住了正准备下船的完达。 完达听闻此言,神色微微一滞,心底暗自思忖起来。 他迅速扫视着眼前的船队,只见一艘艘货船密密麻麻排列,甲板上穿梭忙碌的大多是船工民夫,真正的士兵寥寥无几。然而,每一艘货船的吃水线都颇深,凭借他多年的经验判断,船舱内必定堆满了沉甸甸的财货,这速不查果真是爱财如命。 完达心里明白,如今速不查已然陷入困境,而自己作为主子的心腹亲信,速不查想必不敢轻易对自己动手,此番邀自己饮酒,大概率是想试探主子的态度与底线。 想通了这关节,完达不再犹豫,神色恢复如常,果断令身后亲兵去前方传令。紧接着,他转身面向速不查,瞬间换上一副热情洋溢的笑容,跟着速不查踏入了船舱 。 杨炯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当即向阿里齐使了个眼色,低声命令道:“暗中把留在船上的完达亲兵看管好,全军立刻做好战斗准备,全速朝着呼玛城进发。” 阿里齐领命,匆匆而去。 杨炯见完颜菖蒲走上前来,轻声叮嘱道:“这速不查确实有几分本事,心机深沉,城府不浅,只可惜这贪财的毛病成了他的致命弱点,往后你得多留意着点他。” 完颜菖蒲微微点头,目光中闪过一丝冷意,语气笃定地说道:“放心吧。人有执念,就有把柄,便能为我所用。他贪财,说到底不过是想要地位,想要奢靡的生活。往后,就让他去港口任职,好好给我当一个‘存钱罐’。等时机成熟……” 说到此处,完颜菖蒲眼眸森冷如刀,并没有把话说完,但那未尽之意,两人都心领神会。 杨炯嘴角露出一抹轻笑,随后苦笑的摇了摇头。在他众多红颜知己中,耶律南仙、郑秋和完颜菖蒲,可谓是最为狠辣果决的存在。 耶律南仙是那漫山遍野的杜鹃花,热烈且张扬。她在行动之前,总会如杜鹃花般将根系深深扎入情报的土壤,做好滴水不漏的调查与精细入微的谋划。 她若不出手,便如杜鹃花含苞待放,静谧安然;一旦出手,便如同漫山杜鹃瞬间盛放,以铺天盖地之势,将敌人逼入绝境,令人避无可避。 郑秋是那傲霜绽放的菊花,外表看似淡雅,实则暗藏锋芒。 她擅长借力打力,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无所不用其极,过程中更是能巧妙隐匿自己的踪迹,让敌人即便到死,都不知致命一击究竟来自何方。 完颜菖蒲则是那柔弱的菖蒲,叶片细长,随风轻摆,极具迷惑性。 她凭借温婉的气质和娇艳的容颜,将自己的真实面目隐藏得严严实实,一旦发现时机,她深藏其中的手段便如蒲叶剑水,切风斩云,一击必杀,令人防不胜防。 这般胡思乱想着,杨炯看向沉默的完颜菖蒲,缓缓开口道:“打下呼玛城后,搜刮来的财物不能留在这里。你即刻安排一千五百人,驱使这些砸冰的民夫,将财物运送回你的胡里改部。 至于剩下的漠河城,咱们弃船骑马,抓住漠河城主后,用他收拢残兵。等这一切办妥,你就带着剩下的一千五百人,即刻东返。” 完颜菖蒲静静地听着,神色平静,只是轻轻点了点头,没有多言。 离别在即,空气中弥漫着一丝淡淡的感伤。二人并肩伫立在甲板之上,望着眼前的江水与砸冰的民夫,皆沉默不语。 江风一阵阵地吹过,掀起他们的衣角。岸边民夫的号子声震耳欲聋,一声接着一声,仿佛要冲破天际。然而,在他们二人耳中,这周遭却静谧如常,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彼此的呼吸声。 他们只是静静地站在一起,无需过多的言语交流,似乎只要这样并肩而立,就能将此刻的时光永远留住,让这份宁静与默契在心底永存。 船行江上,悠悠然不多时,便抵达了呼玛城码头。 速不查带着完达,脚步略显踉跄,佯装出一副醉意醺醺的模样,从船舱中走了出来。 他眯着眼,看向那正准备检查货船的船官,猛地皱起眉头,扯着嗓子大声喊道:“撒不花!老朋友远道而来,你竟然连城门都不出,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吗?” 话还未落,城头瞬间出现两人。 其中一个眼神锐利、身形瘦削的男子,正是撒不花,他脸上挂着大笑,高声回应:“速不查,别来无恙啊!” “托你的福咯。这一路上,遇到些不知好歹的‘野狗’乱吠,好在狗主人还算懂礼数,不然呐,怕是要失去一条爱犬咯!” 速不查嘴角微微上扬,似笑非笑,话语里满是深意,冷冷地回应道。 城头另一位身材魁梧、犹如铁塔般的壮汉,正是漠河城主乞本儿。 见撒不花沉默不语,场面有些尴尬,赶忙上前解围,笑着说道:“哎!我说速不查,咱们三人在这黑水之地苦心经营多年,一直同气连枝,关系紧密。如今大敌当前,各方势力蠢蠢欲动,这时候就别再说这些气话了!赶紧进城吧,兄弟我已经备好美酒,为你接风洗尘!” “哼,乞本儿!若不是我一直信守咱们之前的承诺,今儿个也不会站在这儿!” 速不查余怒未消,没好气地回应道。 撒不花的目光一直在船队中来回扫视。他细细打量,只见甲板上尽是忙碌的民夫,粗略估算,整个船队的兵卒不过千人,当下不禁皱起眉头,问道:“你的兵都去哪儿了?怎么就这点人?” “他们在后面赶路呢,骑马过来。咱们如今最要紧的是钱财物资,乞本儿带来的兵,难道还不够你用吗?” 速不查冷哼一声,反唇相讥,脸上带着一抹嘲讽的笑意。 撒不花听了这话,又瞧了瞧那吃水极深的船身,心中暗自思忖一番,随后开口道:“入城吧。我已经在城内摆好了接风宴,我的人会帮你把货物卸下。” 完颜菖蒲听到撒不花的话,心中猛地一沉,面色瞬间变得冷峻,压低声音道:“他这是想登船查看你有没有暗藏伏兵!千万不能答应他!” 杨炯反应极为迅速,几乎在完颜菖蒲话音落下的同时,立刻向阿里齐下达指令,让左右两船迅速朝着城门靠拢,形成夹击之势,以防不测。 速不查心里也清楚,撒不花这人向来谨慎多疑,如今这般举动,显然是担忧放船队入城后,自己会趁机夺取他的呼玛城。 想到这儿,速不查脸色陡然一沉,扯着嗓子怒吼道:“撒不花!你别太过分了!路上派个小喽啰来对我张牙舞爪,我没跟他计较,已经是看在你的面子上!现在你又想干什么?真以为我速不查是泥捏的不成?” “速不查兄弟!别生气,消消气!你放心,我乞本儿给你担保,进城之后,你的钱财绝对一分不少!” 乞本儿见势不妙,赶忙站出来充当和事佬,扯着大嗓门,试图安抚速不查的情绪。 “担保个屁!他今天连着羞辱我两次!我这些钱要是真进了呼玛城,恐怕会被他吞得骨头渣子都不剩!真当老子只有你一条退路不成?兄弟们返航,同吾皇汇合,诛除奸佞!” 速不查怒不可遏,猛地一挥手,声嘶力竭地下达了返航的命令。 “撒不花,你这次确实做得有点过分了。谁不知道速不查视财如命,你连着两次这么羞辱他,他怎么可能还心甘情愿把钱财拿出来供咱们以后所用!” 乞本儿转头看向撒不花,一脸不满,语气中尽是责备之意。 “你看看他船队的吃水线,远超正常载货量,我要是放他船队进城,万一他突然发难,咱俩都得沦为他的俘虏!” 撒不花目光冰冷,眉头紧锁,声音中满是警惕。 “你…… 你也太疑神疑鬼了!速不查哪次行船不是把财货装得满满当当?他在黑河经营了这么多年,要是个穷鬼,那才叫奇怪呢!你把他赶走,往后我漠河的那些兄弟们可都得饿肚子了!” 乞本儿满脸怒容,扯着嗓子大声责骂撒不花。 此时,他眼角余光瞥见速不查的船队真的在开始有序掉头,准备返航。 乞本儿心里一急,当下也顾不上许多,站在城头朝着下方声嘶力竭地大喊:“速不查兄弟!等等啊!咱们现在都是一条船上的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可千万别冲动!要不这样,兄弟我亲自带人登船,当面向你赔礼道歉,如何?” 速不查听到这话,表面上不动声色,实则偷偷瞥了一眼杨炯和完颜菖蒲,见二人点头示意。他心中便有了底,随即抬手示意,止住了船队掉头的动作,冷冷地哼了一声,依旧没有开口说话。 乞本儿见状,稍稍松了口气,侧过身,压低声音对撒不花说道:“我去他船上查看一番,看看有没有伏兵。要是没有,你赶紧放船队进城。” 话一说完,不等撒不花回应,便急匆匆地冲下城头,登上一艘小船,径直朝着速不查所在的指挥船快速划去。 杨炯目睹这一幕,不动声色地轻轻拉了一下完颜菖蒲,示意她一同往后撤退。紧接着,他迅速下达命令,全军立刻做好战斗准备。 那乞本儿刚一登上将船,还没来得及站稳脚跟,便满脸堆笑,正要朝着速不查开口赔罪。 就在这时,杨炯那低沉而有力的声音陡然响起:“双船堵城做梯!全军攻城!” 这声音好似一道惊雷,瞬间打破了原本紧张而微妙的气氛。 话音刚落,原本在一旁待命的两艘战船,如同脱缰的野马一般,猛然加速,朝着城头的闸门直撞而去。 与此同时,船上的强弩手们纷纷发力,一时间,天空中弩箭如蝗,密密麻麻地朝着城头倾泻而下。 船上的士兵们,纷纷抽出兵刃,刀光闪烁,伴随着震天的喊杀声,气势汹汹地冲向城门。 “砰砰” 两声巨响,两艘货船重重地撞上了城头闸门,巨大的冲击力震得整个城门都晃动起来。紧接着,后续的船只如潮水般一拥而上,将城门堵了个水泄不通。 几乎在同一时刻,后续的士兵从底舱冲入,如同敏捷的猿猴一般,在船桥之间来回穿梭,悍不畏死的向着城头攀爬。 刹那间,八千将士如汹涌的洪流,直入呼玛。 第456章 立威 变故骤起,毫无征兆。 呼玛城主撒不花眼睁睁看着那原本看似平常的船队周边,瞬间如潮水般涌出数千名士兵,一时间,惊呼声、脚步声、兵器碰撞声交织成一片,他的脑海中无数念头如乱麻般翻涌。 他还未从这极度的震惊中缓过神来,遮天蔽日的箭矢已如黑色的暴雨,裹挟着尖锐的呼啸声,直朝着城头铺天盖地地倾泻而来。 撒不花浑身一震,眼眸中满是惊惶与愤怒,旋即扯着嗓子,声嘶力竭地怒吼:“敌袭!敌袭!吹号聚兵!” 这声集结号仿佛一道惊雷,瞬间打破了城中短暂的慌乱。 呼玛城的守军们如梦初醒,各个神色紧张,有的手持长枪,有的紧握着大刀,从城中各个角落朝着城头飞奔而去,争分夺秒地组织防线,试图抵挡这突如其来的猛烈攻击。 眨眼间,双方短兵相接,喊杀声震耳欲聋。 城头瞬间变成了一片修罗场,刀光剑影闪烁,鲜血四处飞溅,士兵们的嘶吼声、兵器碰撞的铿锵声交织在一起,战斗惨烈至极。 只见一名克烈士兵率先登上城头,手中长刀挥舞得虎虎生风,凛冽的刀风仿佛要将空气都撕裂。他目光紧紧锁住城头敌军,侧身躲过一名呼玛兵刺来的长枪,枪尖擦着他的衣衫划过。 紧接着,他脚下快速旋身,盘卧于地,手中长刀借着这股旋转之力,如同一道银色的闪电般横扫而出。“咔嚓” 一声,那名呼玛长枪兵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头颅便被一刀砍飞,滚烫的鲜血如喷泉般涌出,喷洒在冰冷的城墙上。 这克烈士兵并未就此停歇,完成这一系列动作后,他立刻跪地,借着跪地的反作用力,手中长刀直直刺出。 “噗” 的一声,刀身深深没入其侧前方另一名呼玛兵的腹部,那名呼玛兵瞪大眼睛,双手下意识地想要捂住不断涌出鲜血的肚子。 克烈士兵眼眸森冷,猛地一拔刀,带出一片血花,那呼玛兵的肚子被彻底豁开,肠子流了一地,惨叫一声,缓缓倒下。 呼玛城的守军们纷纷向城头聚拢,在撒不花一声声怒吼和许诺的呼喊下,赤红着双眼同登城士兵展开了殊死拼杀。 一名身材魁梧的呼玛城百夫长,手持一柄厚重的狼牙棒,大喝一声,径直朝着当前一忠孝军士兵的头顶砸下。 忠孝军眼神一凛,本能的举起长刀格挡。“铛” 的一声巨响,火星四溅,忠孝军被这股巨大的力量震得手臂发麻,连连后退,一个不留神,险些摔下城墙。 这忠孝军士兵迅速稳住身形,趁着百夫长收棒的间隙,不退返进,一个箭步猛冲上前,长刀由下往上斜劈而至。 百夫长反应极为迅速,连忙将狼牙棒横在身前抵挡。刀棒再次碰撞,发出刺耳尖锐地爆鸣之声。 忠孝军见百夫长因抵挡这一刀,致使中门大开,当下猛地飞起一脚,狠狠踹在百夫长胸口。百夫长那魁梧的身躯,竟被这一脚踹得向后踉跄了数步。他慌乱之中,下意识地想用狼牙棒拄地稳住身形,可还没等他发力,胸前就传来一阵冰冷。 原是那忠孝军已然欺身而上,手中长刀裹挟着凌厉的气势,径直贯穿了百夫长的胸膛。百夫长双手死死握住拄地的狼牙棒,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双眼瞪得几乎要凸出眼眶,至死都直勾勾地盯着眼前的忠孝军,似乎仍不愿相信自己竟会命丧于此。 此时,城头上一片混乱,喊杀声、兵器碰撞声交织在一起,惨烈非常。 一名契丹游弩手登上了城头,他迅速将手中的长弓背在身后,抽出腰间的短刀,同呼玛冰展开近身战斗。他身形灵活,如同一只敏捷的猿猴,在人群中不断穿梭。 一名呼玛老兵也看见了这不断偷袭自己兄弟地契丹兵,怒吼着举刀朝他砍来。 契丹兵目如鹰隼,侧身一闪,避开了这凌厉的一刀,同时伸出左手,一把抓住呼玛兵持刀的手腕,飞起一脚,直接踹在了他的下体之上。 呼玛老兵巨痛传来,疼得他几近晕厥,手中长刀落地,一手捂着下体,整个人躬成一团,嚎叫不止。 契丹兵哪里能放过他,趁势一脚踢在他的膝盖之上,呼玛兵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契丹兵毫不犹豫,手中短刀狠狠刺进了他的咽喉,呼玛兵瞪大双眼,缓缓倒下。 在城头的另一侧,阿里齐身披厚重的铠甲,手中握着一柄巨大的战斧,宛如一尊战神,径直朝着呼玛兵群冲了过去。 呼玛兵们见状,纷纷举起武器抵挡。 阿里齐挥舞着手中战斧,每一次挥动都带着千钧之力。一斧砍下,一名呼玛兵横枪抵挡,长枪瞬间被战斧砍断,斧刃余势未减,直接将那名呼玛兵的肩膀砍得血肉模糊,惨叫着倒在地上。 阿里齐脚步不停,继续向前冲锋,战斧左右横扫,所到之处,呼玛兵们纷纷倒地,非死即伤。 呼玛城守军见这杀神如此悍勇,迅速做出战术调整,呈半包围阵型向后撤退,企图同阿里齐拉开距离,以弓箭将这杀神射杀。 阿里齐哪会不知道他们所想,怒吼一声,脚下急走几步,全力朝兵群冲去。 一名呼玛城勇士见阿里齐冲来,眼眸瞬间一冷,手持一柄双刀,一左一右朝着阿里齐刺去。阿里齐反应迅速,猛地将战斧一横,挡住这双刀的攻击后,战斧一转,斧扣直接将这双刀牢牢钳住,让其不得动弹分毫。 这勇士眼眸死死盯着阿里齐,奋力一推,试图将阿里齐推开,可却惊讶的发现阿里齐身形如山,纹丝不动。 阿里齐冷笑连连,趁机用力一甩战斧,直朝这勇士的头颅砍去。勇士大惊失色,他没想到,自己在这呼玛城数一数二的力气,如今在他面前却犹如蝼蚁一般不堪一击。 眼看着这战斧就要劈砍而下,勇士当机立断,双刀猛地前刺,试图用这以命搏命的方法将阿里奇吓退。然而,阿里齐却仿若未见,巨斧裹挟着千钧之势,直直砍向他头顶。 “咔嚓”一声闷响,勇士的头颅直接被劈成两半,脑浆迸裂四处,而他握着的双刀,在刺上阿里齐地腹部之时就发现再难寸进分毫。 意识消散的一瞬,他脑海中不断回响着“锁子甲”三个字,软倒在地。 城头上,鲜血汩汩地流淌着,在原本灰暗的城墙上肆意蔓延,将城墙一点一点浸染成触目惊心的暗红色。浓稠的血液顺着城头的缝隙与凹陷处,汇聚成一道道细细的血瀑,“啪嗒啪嗒” 地坠落在城下的船只之上。 在城头的中央,杨炯亲自率领着一队精锐士兵,直冲呼玛城内城,不断搜寻呼玛城主撒不花的踪迹。 就在此时,一名呼玛城将领也注意到了杨炯,他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双腿猛地一夹马腹,驱使着战马直朝杨炯扑来。 杨炯目光一凛,待那将领连人带马冲到近前,全身陡然发力,手中长刀如蛟龙出海,裹挟着千钧之力,直取将领咽喉。 这一刀,速度快如闪电,角度刁钻至极。 将领显然也是身经百战之辈,反应极为迅速,他猛地将大刀一横,“铛” 的一声巨响,刀与刀激烈碰撞,火星四溅,巨大的冲击力震得两人手臂都有些发麻。 杨炯知道这敌将大概就是呼玛城的猛安,当下心中一冷,手腕侧翻,长刀旋转,刀刃如灵动的游蛇,转向后直朝着将领的腹部横削过去。 将领大惊失色,身体本能地向一侧急旋,试图躲避这致命一击。杨炯的长刀贴着将领的铠甲划过,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在铠甲上留下一道深深的划痕。 将领也不甘示弱,趁杨炯旧力已尽、新力未生之际,猛地挥起大刀,自上而下,朝着杨炯的头顶全力劈下。 杨炯来不及多想,迅速将长刀竖起,抵挡住这一击后,脚下猛地一蹬,整个人如离弦之箭,直朝着将领的战马冲了过去。 战马感受到杨炯扑面而来的杀气,陡然受惊,前蹄高高扬起,长嘶不已。马背上的将领身体瞬间失去平衡,在马背上摇摇欲坠,险些被甩落。 杨炯怎会放过这绝佳的机会,他身形如鬼魅般欺身而上,手中长刀高高举起,然后用尽全身力气,朝着战马的脖子狠狠刺下。 “噗” 的一声闷响,长刀没入战马脖颈,鲜血如喷泉般涌出。战马悲嘶一声,庞大的身躯缓缓倒下,将领被重重地甩了出去,摔落在地,狼狈不堪。 杨炯大步流星地走到将领身边,毫不犹豫地高高举起长刀,然后猛地落下,结束了这将领的性命。 “尽快解决残敌,追杀撒不花!不论生死!”杨炯持刀而立,大声下令。 话还未落地,一小队克烈精兵便如汹涌潮水般奔来,他们周身浴血,人人带伤,簇拥着木海与梁洛瑶,径直朝着杨炯所在之处疾行。 待到近前,克烈兵整齐地向两旁散开,让出一条通道。 只见梁洛瑶身着黑色紧身棉袄,那原本干练的衣衫此刻却被一道触目惊心的血迹破坏。血迹从她下身蜿蜒而上,一路直滑向腰腹,在她柔弱清纯的面庞映衬下,非但未损其美,反而凭添了几分凛冽与坚韧,为她本就出众的气质,添上了一抹别样的英气。 杨炯眉头紧锁,神色凝重,当他的目光落在梁洛瑶手中提着的那颗人头时,眼眸瞬间瞪大,难掩惊讶之色,脱口而出道:“这……撒不花是你杀的?” 梁洛瑶没有丝毫犹豫,手臂一扬,将那颗人头扔到杨炯脚边,语气平淡道:“人是我克烈部的族人找到的,这颗头,也是我亲手砍下的。” 杨炯闻言一怔,旋即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轻笑,缓缓开口道:“这么看来,如今站在我面前的,已然是克烈部当家作主的族长了?” 梁洛瑶被杨炯这般紧盯着,莫名地有些局促不安。她曾经满心期许,能一辈子依偎在他身旁,做个只属于他的小女人,可一路走来,她渐渐发觉,在他身边,柔弱顺从的女子从不稀缺。 若想真正被他看见、被他重视,她唯有让自己变得强大,强大到足以令他仰望。 这般想着,梁洛瑶深吸一口气,抬眼恰好瞥见朝这边缓步走来的完颜菖蒲。 刹那间,她心中所有的纠结与犹豫烟消云散,眼神变得坚定而果决,迎着杨炯的目光,语气淡然的吐了一个字:“是!” “那你此举是何用意?” 杨炯目光下移,看了眼脚边撒不花的人头,明知故问。 梁洛瑶神色郑重,身姿挺直,语气平稳有力地说道:“我克烈部族人当初与你达成合作,承诺听从你的指挥,共报族仇。但今日这场战事,本质是为胡里改部抢夺钱财。 依草原上的结盟规矩,战场上斩将擒酋、率先登城者,其所在部落可凭军功分得战利品。今日一战,我克烈部勇士擒获敌酋、率先登上城头,按照规矩,理应分得城内两成钱财。” 说罢,她目光如炬,紧紧盯着杨炯,显然是在等他给出答复。 一旁的木海,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不禁频频点头,暗自抚着胡须,脸上挂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饶有兴致地瞧着这场 “好戏”。 杨炯听闻梁洛瑶的要求,神色平静,没有丝毫惊讶,仿佛一切尽在他的预料之中,当即直截了当地回应道:“咱们之前不是已经谈好了吗?你该得的钱财,不在这里。” 梁洛瑶嘴角微微上扬,莲步轻移,袅袅婷婷地走到杨炯身前,眼眸中闪过一丝灵动,神色俏皮地说道:“那是杨大哥给我的临别礼物。可这一回,是胡里改部依照草原规矩,该支付给我克烈部的军功赏赐,这两者可大不一样哟!” 杨炯看着眼前狡黠的梁洛瑶,又好气又好笑。他心里明白,此刻梁洛瑶是以克烈族长的身份,光明正大地为部落争取利益。当着这么多手下和族人的面,倘若自己拒绝,日后她在克烈部怕是难以树立威望,站稳脚跟。 这一次的表态,对她至关重要,想来这鬼灵精的小丫头,早就料定了自己不会驳她的面子。 这般想着,杨炯佯装恼怒,没好气地瞪了梁洛瑶一眼,刚要开口,却被完颜菖蒲抬手拦住。 完颜菖蒲上下打量了梁洛瑶一番,片刻后,嘴角轻扬,轻笑出声:“你这小丫头,想要钱呀,该找我这个姐姐要,怎么能为难你姐夫呢!” 梁洛瑶一听这话,顿时翻了个白眼,语气冰冷地回道:“少拿身份来压我。既然你来了,那就赶紧安排人清点财货吧!” “嘿!你这小丫头,连姐姐都不叫一声,就想让我乖乖给你两成钱财?这天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儿!” 完颜菖蒲柳眉一挑,半开玩笑半嘲讽说道。 “我跟你谈的是公事,别扯那些有的没的!” 梁洛瑶杏眼圆睁,提高音量怒喝道。 “说到底还不是一回事儿,最后出钱的还不是我。乖,叫声姐姐,说不定我一高兴,马上就给你办。” 完颜菖蒲耸耸肩,脸上带着戏谑的笑容,存心逗弄梁洛瑶。 梁洛瑶气得银牙紧咬,抬眼望向已经入城的克烈士兵,心中一横,高声下令:“克烈军听令!立刻包围城主府,清点财物!” “你这小丫头,怎么跟疯狗似的,说翻脸就翻脸?” 完颜菖蒲上前一步,双眼死死盯着梁洛瑶,怒声喝骂。 “你还有脸说自己是我姐姐?你明知道我为什么非要这笔钱,却还当着我族人的面让我下不来台。你真把我当妹妹了吗?” 梁洛瑶毫不示弱,目光直直对上完颜菖蒲的眼睛,眼中满是委屈与愤怒。 “你这是公然毁约,你知不知道?咱们之前说好了,黑水三城的钱财归我胡里改部所有,你当时也没提出反对,现在突然跳出来闹这一出,到底什么意思?” 完颜菖蒲毫不退缩,寸步不让,冷冷地质问梁洛瑶。 “过往的事我不知道,可如今我身为克烈一族之长,必须对族人们的生计负责!” 梁洛瑶神色凝重,掷地有声。 “好啊,你这是摆明了要耍赖!行,那咱们就比划比划,看看究竟是你克烈部厉害,还是我胡里改部更胜一筹!” 完颜菖蒲怒目圆睁,手臂用力一挥。 刹那间,她身后的忠孝军如同潮水般汹涌而上,迅速将城主府围了个水泄不通,人人手持兵器,神色冷峻。 这一下,局势陡然变得剑拔弩张,双方士兵怒目而视,空气中仿佛都弥漫着一股肃杀之气,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杨炯目光如炬,深深地扫了梁洛瑶和完颜菖蒲一眼,冷声道:“你们打算这般胡闹到几时?也不怕旁人看笑话!” “哼!” 梁洛瑶与完颜菖蒲两人几乎同时冷哼一声,各自别过头去,谁也不愿多看对方一眼。 杨炯无奈地摇了摇头,抬眼望向那逐渐被己方占领的呼玛街道,深吸一口气,扯着嗓子大吼道:“全军听令!从今往后,但凡参与战事,不论是谁,只要立下军功,一律依照草原规矩论功行赏!” “驸马!这……” 忠孝军将领胡青奴见状,急忙一步跨前,神色间满是忧虑,话到嘴边,却又犹豫着不敢贸然出口。 杨炯目光如电,冷冷地瞥了胡青奴一眼,紧接着,再次高声下令:“即刻按照功劳大小,清点财货!全军迅速上马整顿,一个时辰之后,挥师直奔漠河城!” “是!” 众将看着杨炯态度坚决,神色冷峻,知道此事已无转圜余地,当下不再多言,整齐划一地齐声应命。 杨炯微微侧目,意味深长地看了梁洛瑶一眼,转身拉走脸色阴沉的完颜菖蒲,有条不紊地组织士兵清点城中财物。 木海望着杨炯和完颜菖蒲远去的背影,转过头,朝梁洛瑶悠悠叹道:“你看人的眼光,可比你娘当年强多了。” 梁洛瑶没有回应木海的感慨,而是神色坚毅地转身,面向身后的克烈族人,声音清脆却又透着无比的坚定:“我克烈一族,从不稀罕他人的施舍!我虽不通武艺,可每逢战事,必定身先士卒,与诸位生死与共!” “生死与共!” 克烈士兵们热血沸腾,纷纷挥舞起手中长刀,齐声高呼,声音响彻云霄,那股子同仇敌忾的气势,仿佛能冲破天际。 在克烈族人心中,老族长选定的当代族长人选,如今硕果仅存的只有木海一人。而梁洛瑶身为木海的孙女,木海又已明确她少族长的身份,服从她的领导,便是他们义不容辞的责任。 依照克烈传统,上任族长指定下任族长后,只需经过和林大会的认可,身份便彻底确立。以木海在和林积攒的威望与深厚根基,推动此事并非难事。 更何况,梁洛瑶虽是一介女子,却在战斗中奋勇争先,这份勇气与担当,已然符合克烈族长的要求。最为关键的是,她即将带着丰厚的钱财返回和林,这对克烈族的复兴而言,无疑是至关重要的助力。 梁洛瑶见目的已然达成,不禁深深看了一眼并肩走进城主府、身影逐渐消失的杨炯和完颜菖蒲。 她深吸一口气,不再停留,转身与木海一同聚拢克烈士兵,有条不紊地救治伤员,全身心投入到战后的安顿工作之中。 城主府内,杨炯瞧着完颜菖蒲面色依旧阴沉,不禁凑到她耳边,小声揶揄:“好啦,这儿又没旁人,你这是演哪出呢?” 完颜菖蒲目光迅速扫了一圈四周,见确实无人留意他们这边,便一脸疑惑地问道:“我演得这么明显吗?” 杨炯看着她那副可爱模样,眼中满是宠溺,说道:“你呀,既然想帮梁洛瑶收买人心、树立威望,干嘛还故意损伤自己的威望呢?最后还得我出面收场。要是我没领会你的心思,你打算咋办?难不成真装作无可奈何、恼羞成怒地离开?” “嘿嘿,你怎么会不明白我的心思呢?我早年受她娘的照顾,这情分得还。万事开头难,这道理咱俩都清楚。她想立威,动静就得大些,不然克烈部的人觉得她轻轻松松就得了好处,那效果可就大打折扣了。” 完颜菖蒲莞尔一笑,亲昵地挽住杨炯的胳膊,柔声解释。 杨炯无奈地伸出手指,轻轻戳了戳她的脑门,轻叹道:“所以你就甘愿给她当垫脚石?” “我也没那么傻啦!这不是还有你出面嘛。忠孝军就算心里有怨言,那也是冲着你这个驸马,对我这个族长影响不大。对我来说,不过是丢点面子,可对她而言,却是掌权的关键第一步,这步迈稳了,往后的路就好走多了。” 完颜菖蒲目光随着进进出出搬运财物的忠孝军流转,轻声回应。 杨炯听了,握住完颜菖蒲的柔荑,眼中满是担忧:“我现在越来越担心,以后咱们有了孩子,你会把他们宠坏。” “咱们可说好了,以后我就陪着孩子们吃喝玩乐,四处游玩。要是管不住,就送他们去大华找你,让你这个当爹的头疼去。” 完颜菖蒲嘟着嘴,半撒娇半开玩笑地回应道。 杨炯伸手搂住她的细腰,对这个既可爱又果敢,既温柔又坚强的 “水菖蒲” 爱得不行,当即柔声应道:“好,都依你。” “嗯。” 完颜菖蒲心里清楚,杨炯明白自己内心深处的遗憾,知道自己想把小时候缺失的一切都给孩子。这份无声的理解与成全,让完颜菖蒲心中瞬间被感动填满,她强忍着泪水,只是不住地点头。 就在这时,胡青奴匆匆赶来,拱手禀报道:“主子!财货已经清点完毕。” 完颜菖蒲迅速收敛情绪,高声下令:“胡青奴!你即刻率领一千五百忠孝军,押送财货返回胡里改路。本宫攻下漠河城后,即刻返程!” “是!卑职定保钱财分毫不差!” 胡青奴大声回应,神色郑重地领命而去。 杨炯不再多言,细心安顿好完颜菖蒲后,振臂高呼:“全军出发漠河!” 数千将士齐声呐喊,气势震天,纷纷翻身上马。 一时间,马蹄声如雷轰鸣,大军浩浩荡荡地朝着漠河城疾驰而去。 第457章 漠河旅途 <特别鸣谢:tijin的大神认证,本章七千字,特此加更!> 日头夕斜,波光碎金。 杨炯率领着兵马,沿着黑水急速奔行。身后,漠河城主乞本儿那凄厉的惨叫不断传来,声声入耳。 杨炯眉头微蹙,轻轻摇了摇头,开口问道:“他还是不肯同意合作?” 萧小奴神色平静,轻轻点头,应道:“可不是嘛。我瞧金国近侍司那手段,来来去去就那么几招,毫无新意,实在乏味。” 杨炯此前便听闻这萧小奴杀人如麻,她的武功倒是见识过一二,可其手段究竟如何厉害,却还未曾得见。 这般想着,杨炯不禁来了兴致,目光转向萧小奴,好奇问道:“哦?照你这么说,若把这乞本儿交给你处置,你便能让他乖乖听话?” “手到擒来!在我手中,就没有刚烈的汉子!” 萧小奴眼眸灵动一眨,神色间满是飞扬的自信。 杨炯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带着几分调侃的笑意,说道:“好,今日我就好好见识见识你的手段,可别给你们安抚司丢了颜面。” 话落,他当即转身,大手一挥,高声下令:“来人,把漠河城主乞本儿带上来!” 此时,消息如同长了翅膀一般,迅速传到了完颜菖蒲耳中。听闻有人信誓旦旦地拍着胸脯,保证能将那冥顽不灵的乞本儿治得服服帖帖,她本就好奇心旺盛,这下更是按捺不住,一同跟了过来。 完颜菖蒲站在一旁,美目流转,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萧小奴,眼中满是好奇与探究。 萧小奴也不拖沓,双腿轻夹马腹,那骏马嘶鸣一声,便轻快地向前奔去。 她来到被绑在马背上、已然被打得遍体鳞伤的乞本儿面前,身姿优雅地勒住缰绳,随后回头,目光望向杨炯,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开口问道:“主子,您可知道这种人最怕什么吗?” 杨炯自然明白这丫头是想让自己配合她,嘴角微微上扬,故意给出一个错误答案,语气中带着一丝调侃:“怕死?” 萧小奴轻轻摇头,嘴角勾起一抹轻笑,那笑容里带着几分自信与得意:“主子可猜错啦!您瞧,他都被打成这副模样了,威逼利诱各种手段都用上了,显然是个硬骨头,根本不怕死!” “说得在理!那要是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呢?” 杨炯顺着萧小奴的话茬,继续配合着这场 “表演”,眼中带着一丝探究。 “不愧是主子!一针见血!他们这种人啊,死对他们来说反倒是一种解脱,那种欲仙欲死的滋味,才是他们真正惧怕的东西!” 萧小奴眼中满是倾慕,声音清脆地回应道。 杨炯闻言,心中猛地一动,隐隐猜到了她接下来的打算,神色瞬间变得有些复杂,犹豫了一下,开口道:“小奴,你该不会是……” 萧小奴见杨炯一点就透,心中突然涌起一种心有灵犀的奇妙感觉,她俏皮地眨了眨眼睛,含情脉脉地看了杨炯一眼。 随后,她猛地转过头,目光如刀般射向乞本儿,声音冰冷地问道:“我说的话,你都听明白了?” “你们想让我乞本儿服软,做那速不查一样的软骨头!绝不可能,有本事你们就杀了我!” 乞本儿被捆缚在一旁,满脸怒容,用女真语大声咒骂着,脖颈处青筋暴起,眼中满是不甘与决绝。 萧小奴嘴角噙着一抹淡淡的笑意,盈盈地看着乞本儿,仿佛听到了世间最有趣的笑话。 “好!真是个刚烈的汉子!” 她赞了一声,那语气却让人莫名觉得寒意顿生。 紧接着,她手臂轻轻一挥,动作优雅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令士兵迅速赶来一匹高大健壮的战马。 萧小奴不紧不慢地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布包,动作轻柔地将其解开,露出里面的药粉展示给乞本儿瞧看。 她一边用手指轻轻拨弄着药粉,一边悠悠地叹了口气,声音轻柔得如同春日微风:“我这人呐,就是心太软,见不得猫啊狗啊受委屈,更别说这威风凛凛的战马了。” 她微微转头,看向乞本儿,脸上依旧带着笑意,又道:“听说你久在军旅,经验丰富,你快瞧瞧,我这匹马怎么老是一副愁眉不展的模样?哎,我看你也是猜不着,那就先给它喂点‘马欢乐’,让它乐呵乐呵,估计就好了。” 说着,萧小奴动作麻利地将手中的 “马欢乐” 一股脑全塞进了公马的口中。紧接着,她故意提高音量,高声吩咐道:“去,赶紧找些母马来!让我的马好好乐呵乐呵!” “总管!目前军中只剩下城主身下的这匹母马了!” 一名安抚司士兵憋着坏笑,连忙上前回应,脸上满是期待之色。 “哎呀!那可真是太不巧了。” 萧小奴脸上露出一副惋惜的表情,可那眼底却闪烁着别样的光芒,“不过城主常年征战,肯定是爱马如命,我相信他一定能理解的。” 嘴上说着,她手上的动作却没有丝毫停顿,径直将那已经开始躁动、明显发情的公马朝着乞本儿所骑的母马牵了过去 。 “你…… 你要干什么!” 乞本儿瞧见萧小奴那清秀却又透着冷艳的面容,心中猛地一紧,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脑门,声音不自觉地颤抖起来,扯着嗓子大声怒吼。 萧小奴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冷笑,那眼神仿佛在看一只待宰的羔羊:“哎呀!你喊什么呢?要是把马弄惊了,伤着你这尊贵的城主之身可就不好了。” 她顿了顿,眼神一凛,冲着身旁的安抚司士兵厉声吩咐道:“快,给咱们这刚烈的城主把下衣提紧了!” 安抚司士兵们得令,如狼似虎般迅速上前,将乞本儿牢牢地绑在马背上,而后便作势要去脱他的下衣。 “你…… 你们欺人太甚!放开我……放开我!” 乞本儿此刻哪还能不明白自己即将面临什么,身躯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他侧过头,双眼瞪得如铜铃一般,死死地盯着身后那匹躁动不安的公马,复又怒目扫向周围的众人,眼中满是愤怒与恐惧。 萧小奴见状,又是一声冷笑,声音仿若寒冬的冷风,冰冷刺骨:“看来我们的城主大人有些害羞啊。” 她稍作停顿,转头对身旁的士兵说道:“快去把他的老朋友速不查叫来,给他壮壮胆。对了,等咱们到了漠河城,在他那些亲兵面前,少不得还得让城主大人再帮我这马儿解解忧愁!” “啊~!你…… 你……” 乞本儿的眼睛瞬间瞪得赤红,血丝布满眼球,他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胫裤正被人一点点脱下,那种无助与羞耻感,让他的心好似悬在了万丈悬崖之上,空荡荡的,毫无安全感可言。 萧小奴见他这般模样,冷笑着一步一步靠近,在他耳边突然怒吼道:“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现在周围没有你的熟人,要是你还在我面前装刚烈,我就让你好好尝尝谷道裂的滋味!” “你……你到底想干什么呀!” 乞本儿看着近在咫尺、已然迫不及待的公马,心中的恐惧彻底决堤,悲切地怒吼起来,声音中满是绝望与不甘。 萧小奴见乞本儿已然被恐惧笼罩,也不再故弄玄虚,上前一步,目光紧紧锁着乞本儿,冷冷开口道:“事情很简单,帮我们进入漠河城,带着你的人投靠岐国公主。只要你照做,往后你依旧有机会继续当你的城主。可要是你不同意,我有一万种法子让你生不如死,求死不能!而且,我还会把你带到你那些相熟的人面前,让他们好好瞧瞧,平日里威风八面的城主,如今是何等的狼狈模样!” 乞本儿听着萧小奴的话,脸色瞬间变得煞白,牙关咬得咯咯作响,全身因愤怒和恐惧剧烈地颤抖,瞪着萧小奴的眼眸中仿佛要喷出火来,可在这绝境之下,却又透着深深的无力。 萧小奴见状,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冰冷的笑意,随即不紧不慢地耸耸肩,轻轻伸出三根手指,语气森冷如刀:“三!” 短暂的停顿,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紧张。 “二!” 每一个数字都像是一道催命符,重重地敲击在乞本儿的心上。 “动手!” 萧小奴猛地大声怒吼,那声音仿若平地炸雷。 “别动手!别动手!我全听你们的!”乞本儿虎眸中瞬间涌出泪水,扯着嗓子大声嘶吼。 他看着身后的人松开自己的双腿,紧绷的神经瞬间断裂,全身的力气仿佛被瞬间抽干,整个人如同一滩烂泥般瘫软在马背上,眼神空洞,没了一丝光彩。 萧小奴对周围怪异的目光视而不见,动作轻快地拍拍手,迈着轻盈的步伐,重回杨炯身旁。她那一双大眼睛扑闪扑闪的,宛如夜空中闪烁的星辰,满是期待夸奖的神色。 杨炯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不禁有些哭笑不得。起初,他还以为会是一场硬碰硬的较量,却没想到这看似柔弱的小丫头,手段竟如此狠辣,直接给乞本儿来了个下马威。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佯作嗔怒,瞪眼骂道:“你个鬼灵精的丫头,怎么啥都懂啊!照这样下去,以后可怎么嫁人哟!” 萧小奴一听这话,原本灵动的神色瞬间一黯,像是被霜打的茄子,脸上满是委屈。她微微低下头,小声地嘀咕着,声音轻柔得如同春日微风中的呢喃:“我是公主的陪嫁丫头,从一开始就已是你的人了呀。” 杨炯看着萧小奴那故作委屈,实则暗送秋波的模样,心中的无奈化作了一抹笑意:“等回了大辽,看你还敢不敢在南仙面前耍那些小心思!” 萧小奴听闻,嘟起了小嘴,那模样活脱脱像个闹别扭的孩子,小声反驳道:“我哪有嘛!” “好啦好啦!知道你厉害,行了吧!” 杨炯嘴角上扬,带着一丝笑意,轻声哄着,随后拍了拍萧小奴的肩膀,神色变得认真起来,“去,把耶律倍给我叫来,我有些事得问问他。” “好嘞!” 萧小奴听闻杨炯的话,眼中瞬间迸射出惊喜的光芒,那原本平静的面容上,瞬间绽放出灿烂的笑容。 她心里清楚,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驸马对自己提及陪嫁丫头一事,已不再像从前那般抗拒,这让她心底涌起一股莫名的喜悦,暗暗想着,只要自己再加把劲,终会得偿所愿。 杨炯看着瞬间情绪高涨、前后判若两人的萧小奴,那巨大的反差让他不禁有些无奈。 他轻轻摇了摇头,眼中却不自觉地闪过一丝宠溺,这丫头,总是这般古灵精怪,让人又好气又好笑。 就在此时,完颜菖蒲骑着马,从一旁缓缓靠近。她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的醋意瞬间如潮水般翻涌而上。 只见她嘴角微微一勾,露出一抹似笑非笑的神情,阴阳怪气地揶揄道:“你行呀你!出门打仗还带着陪嫁丫头,那正好!我近侍司也就几个女卫,你去挑一挑,看看喜欢哪个,以后就跟你了!” 杨炯听到这话,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面色一下子沉了下来,满心无奈,没好气地回应道:“我身边女卫都够多了,已经够用了,你就别添乱了!” “够用吗?我看不够,你那么厉害,怎么可能够?” 完颜菖蒲脸上的笑意愈发冰冷,那眼神仿佛要将杨炯看穿。 杨炯瞧着醋意大发的完颜菖蒲,无奈轻叹,轻夹马腹靠近,旋即伸出有力臂膀,轻柔却不容拒绝地将她抱至身前,宠溺劝道:“跟个小丫头较什么劲?” “哼,我看耶律南仙可比我聪明多了,她不在你身边,可你的身边却全是她的人!不行,我也要在你身边安插探子!” 完颜菖蒲一听这话,原本就别扭的情绪瞬间被点燃。 说罢,她用力扭动着身子,作势就要下马去挑合适的人选,一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样子。 杨炯一眼就瞧出,完颜菖蒲这是和耶律南仙较上劲了,无奈之下,只好轻声哄劝:“可别气坏了身子,不然以后还怎么带着春和景明四处游玩呀!” 完颜菖蒲听到这话,先是微微一怔,随后像是被点着的小火苗,伸手狠狠掐了下杨炯的胳膊,嗔怪道:“你就会拿捏我,明知道我最疼春和景明,还故意拿这话来气我。” “哦?这么说,在你心里,我还比不上孩子们重要?” 杨炯顺势抓住话茬,瞪大了眼睛,佯装恼怒地质问,脸上那夸张的表情,好似真受了天大的委屈。 “哟哟哟,瞧瞧这是谁呀?堂堂闻名天下的镇南侯,居然还吃起自家孩子的醋啦,也不害臊!” 完颜菖蒲眉眼弯弯,伸出手轻轻捏了捏杨炯的脸,忍不住 “扑哧” 一声笑了出来。 此刻,她眼中满是调笑与爱意,哪还有方才气鼓鼓的影子,两人之间的氛围瞬间轻松愉悦起来。 杨炯深知,与完颜菖蒲这般有着成熟心智的 “大姐姐” 相处,窍门在于让她感受到你是坚实的依靠,能毫无保留地倾诉心声,如此才能逐步走进她的内心深处。 然而,这仅仅是个开始,后续相处时,更要时刻保持警醒。 重点是慢慢剥开她那层坚强的伪装,小心翼翼地守护住她心底最柔软的角落。同时,还要巧妙地激发她内心 “姐姐” 的本能,让她深切体会到你对她的在意。 唯有如此,才能收获一位无比温柔、善解人意,且对你满怀宽容的完美妻子。 反之,若没了这份耐心,一旦得偿所愿便觉得万事大吉,对她的小脾气、偶尔的任性不理不睬,甚至针锋相对,那这段关系必将陷入永无止境的争吵与猜忌的泥沼。 杨炯正瞧着完颜菖蒲笑得停不下来,刚想开口提醒她小心动了胎气,恰在此时,马蹄声由远及近,耶律倍已快马赶到。 耶律倍神色凝重,目光扫过完颜菖蒲后,便紧紧抿着嘴唇,一言不发,周身萦绕着一股难以言说的压抑氛围。 “被子,菖蒲她……” 杨炯刚想向耶律倍解释,完颜菖蒲绝非外人,有些话不必避讳,话还没说完,就被完颜菖蒲果断打断。 只见她轻轻摇了摇头,发丝随风飘动,眼神中透着一丝了然。紧接着,她动作敏捷地翻身上了身侧的战马。 坐稳后,她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洒脱的轻笑,说道:“有些事儿啊,我确实不该知道。不然,我可保不准哪天一冲动,就领兵去找耶律南仙干上一架!” 说完,她特意看向杨炯,给了他一个饱含理解与宽慰的安心微笑。 随后,完颜菖蒲猛地扬起马鞭,“啪” 的一声脆响,战马吃痛,嘶鸣着撒开四蹄,如离弦之箭般飞驰而去,只留下一路飞扬的尘土。 杨炯望着完颜菖蒲远去的背影,心中满是感动。回想起过往,她大多时候只是在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上跟自己使使小性子,可一旦碰上可能让自己陷入两难境地的事情,她总是聪慧地选择视而不见,默默成全。 这般善解人意,反倒让杨炯心中那一丝愧疚愈发浓重,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不断地揪扯着,对她更觉亏欠。 耶律倍见完颜菖蒲身影远去,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焦急,声音带着几分颤抖,急切说道:“姐夫!我姐出事了!” “什么!!!” 杨炯听闻 “南仙出事” 这几个字,犹如一道晴天霹雳在耳边炸响,整个人瞬间僵住。紧接着,双手不受控制地冒出涔涔冷汗,寒意从指尖迅速蔓延至全身。 几乎是下意识地,杨炯一把抓住耶律倍的胳膊,那力道大得好似要将对方的骨头捏碎,声音因为过度紧张而微微发颤:“到底怎么回事!你给我说清楚!” 耶律倍顿感胳膊上传来一阵剧痛,疼得他五官都扭曲在了一起,龇牙咧嘴,脸上满是痛苦之色。 杨炯这才惊觉自己失态,赶忙松开手,急切催促道:“你快说呀!你要急死我吗?” 耶律倍深知此事干系重大,深吸一口气,强打精神,神色凝重地竹筒倒豆子般说道:“姐夫,我姐被皇帝囚禁在了皇宫。我大哥带着达鲁之战后幸存的三万狼头军,又召集各大氏族七万八千兵力,总共凑齐十万八千大军,正火急火燎地奔赴析津府,声言要诛佞除奸。 在黄龙府和长春州一带,我大哥的人马与遥撵超的十万大军狭路相逢,短兵相接。现在两边都指责对方是奸佞之徒,意图谋反。这一场生死恶战,打了数日之久,双方都伤亡惨重。目前,大哥在长春州汤谷里一带驻扎修整,一时半会儿难以攻入析津府。 可皇帝在析津府周边,大约能调动五万兵马,而我姐手里仅有五千兵力,这力量对比太过悬殊,完全不是对手呀!” 耶律倍一口气说完,将手中攥着的情报一股脑递给杨炯,随后垂头丧气地立在一旁,眉头拧成了个 “川” 字,满脸都是愁容。 杨炯迅速翻阅着一份份情报,随着目光的移动,他的眉头越皱越紧,额头上的纹路仿佛都拧成了麻花。 全部看完后,他紧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我知晓耶律兄打算回京夺权,可没料到他刚一启程,就被这遥撵超堵在了半路。” 顿了顿,杨炯接着分析道:“我推测南仙应该暂时无碍。皇帝大概率是想拿南仙当诱饵,诱使耶律兄提前举兵反叛。之后,再散布南仙生命垂危的消息,以此激怒耶律兄,让他方寸大乱,做出错误判断,最后折戟在遥撵超手里。” 耶律倍听了这番分析,心里稍稍安定了些,但很快又皱起眉头,焦急问道:“姐夫,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杨炯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脑海中思绪如麻,嘴里不自觉地喃喃自语:“当下这局势,你们兄妹跟皇帝已然彻底决裂,再无转圜的余地。耶律兄最在意的就是你姐,我真担心他会中了辽皇和遥撵超的奸计,掉进陷阱。 从理智层面讲,耶律兄手握十万大军,完全可以占据黄龙府,自立为王,与辽皇形成分庭抗礼之势,实在没必要跟遥撵超在长春州那狭长的谷地死磕。可辽皇恰恰就是瞅准了耶律兄这一点,才拿你姐做饵,引他上钩。” 说到这儿,杨炯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如今破局的关键有两点,其一,必须尽快救出南仙,解除耶律兄的后顾之忧;其二,得设法说服耶律兄,让他务必冷静,切不可冲动行事。只要他手中牢牢攥着这十万大军,南仙就绝对安全;可要是兵力折损哪怕一半,南仙都将性命不保。” “姐夫!要不我去汤谷里一趟?亲自去稳住我大哥?” 耶律倍急切地提议道,眼神中满是担忧与坚定,仿佛下一瞬就要跨上战马奔赴而去。 杨炯毫不犹豫地摇头否决,态度坚决地说道:“不行!你不能去,必须留在我身边。耶律兄的脾气我再清楚不过,这世上恐怕也就南仙能劝得动他改变主意。你去了,起不了太大作用。况且,万一局势恶化,出现不可挽回的后果,你便是你们家最后的希望,我绝不能让你去冒险。” “那……” 耶律倍话到嘴边又咽下,他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在原地来回踱步,满心的焦虑却又无处发泄,徒生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杨炯紧蹙眉头,陷入了长久的沉思。他的眼神凝重,时而望向远方,时而低头思索。许久,他心一横,语气沉稳却又透着决然:“关键还在南仙身上,只要能尽快把她救出来,一切难题都能迎刃而解。” “可咱们回析津府的人马不足五千,辽皇却坐拥五万大军,这要怎么才能救出我姐啊?” 耶律倍满脸疑惑,眉头拧成了个疙瘩,焦急地问道,声音里带着一丝绝望的颤抖。 杨炯瞧着耶律倍满脸的绝望与迷茫,不禁轻笑一声,那笑容里满是自信,开口说道:“傻小子,你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咱们打完漠河城,城中有三千兵,完颜菖蒲最多也就收拢一千五。况且,她要把这一千五百人带回胡里改,怎么可能给他们配备武器?” 说到这儿,杨炯目光灼灼,语气愈发笃定:“别忘了,漠河城可是一座军城,军械储备极为充足。咱们带上这些兵器甲胄,一路横扫两镇一甸,把抓来的壮丁武装起来,至少能扩充三千兵力。 如此一来,咱们就有了八千兵。对我而言,这兵力足够了。你姐在辽国经营多年,势力盘根错节,不可能没有后手。而且,我事先也做了防备。只要谋划得当,冲入皇城,活捉辽皇并非不可能。” 耶律倍听着杨炯这大胆至极的计划,理智上告诉他,这简直是异想天开,太过荒谬。然而,看着杨炯那胸有成竹的模样,听着他条理清晰的分析,耶律倍的心底又涌起一丝希望。 毕竟,杨炯攻城灭国的事做了不少,还从未有过败绩,他的能力和谋略,足以让人信服。 想到这儿,耶律倍的眼神瞬间亮了起来,他用力握紧拳头,大声说道:“姐夫!我这就去安排人手,把两镇一甸的人口状况摸个清清楚楚,为咱们后续的行动早做打算。” “好!你记住,重点标记青壮多的部落。咱们时间紧迫,可没多余的时间去细细筛选,必须以最快的速度集结力量,挺进辽地!” 杨炯神色凝重,郑重地再次嘱咐。 “好!我记下了!” 耶律倍用力地点点头,旋即飞身上马,双腿猛地一夹马腹,战马嘶鸣一声,如离弦之箭般疾驰而去。 望着耶律倍离去的背影,杨炯定了定神,旋即深吸一口气,扯着嗓子,声若洪钟般大吼下令:“全军听令!饮食皆在马,务必在明日子时之前赶到漠河城!” 全军领命,挥鞭声、马蹄声交织一片。战马奋力疾驰,扬起的烟尘滚滚,很快遮蔽了晚霞。 第458章 漠河兵变 夜近子时,乌云蔽月。 杨炯抬头看向巍峨高耸的漠河城,心中隐隐生出不祥之感。按理说,漠河城主乞本儿回城,通报后应该早就城门大开才对,最不济也应该是有将领立于城头相迎。 可如今漠河城门紧闭,城头除了零星几个举着火把巡逻的士兵外,并无其他,这就显得格外诡异。 念及此处,杨炯皱眉看向乞本儿,冷声道:“怎么回事?城头士兵为什么见了你这个城主毫无反应,甚至还有些佯装不见的意味,你应该清楚耍花样的后果。” 话还未落,萧小奴便又将那匹马牵了上来,眼神冰冷彻骨,死死盯着乞本儿一言不发。 杨炯的话经过完颜菖蒲转述,乞本儿听了后瞳孔猛的一缩,随即立刻回应道:“我去叫门试试!” 杨炯面色阴沉的点点头,随后不着痕迹的递给阿里齐一个眼色,示意他按照预定计划,通知后续军队隐蔽好踪迹,时刻做好入城准备。见阿里齐领命而去,这才装作乞本儿的亲兵,跟在他身后朝城头走去。 乞本儿打马至城下,面色阴沉如水,深吸一口气,怒吼道:“狗东西!接到本城主的信物为何不提前开门?看到本城主为何不不回话?” 那城头士兵看都不看乞本儿一眼,继续装作若无其事的巡逻。 “呀呀呀!你们都聋了吗?赶紧去叫术吉来见老子!”乞本儿虎目圆瞪,怒吼不止。 那城头士兵依旧不为所动,仿佛是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一般,只是来回的在城头逡巡。 杨炯见此顿感不妙,他不知道是漠河城出了变故还是乞本儿在故弄玄虚,当下冷声喝道:“最后一次施压,下令强攻!” 乞本儿听闻此言,咬咬牙嘶声怒吼:“兄弟们!给老子强攻入城!” 话还未落,身后一千伪装成乞本儿亲兵的忠孝军蜂拥而至,手中弓如满月,作势就要强攻入城。 恰在此时,城头上一阵爽朗的大笑声传来。 众人抬眼望去,只见一位容貌俊朗的少年,迈着潇洒的步伐现身。他双目炯炯有神,透着一股与生俱来的张扬劲儿。怀中紧紧搂着一位娇柔女子,那女子仿佛浑身没了骨头,整个人几乎都要倒进少年怀里,一双美目含情脉脉,自始至终都未曾从少年脸上移开。 少年在城头稳稳站定,居高临下地看向城下的乞本儿,脸上挂着一抹似有若无的轻笑,悠悠开口道:“父亲,因何生这么大的气呀?” 乞本儿见到城头上的少年,刹那间,双眼瞪得滚圆,眼眸瞬间变得赤红如血,双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紧接着,一声撕心裂肺的怒吼从他喉咙深处迸发而出:“你个畜牲!畜牲呀!你到底想干什么!想干什么!” “干什么?我的好父亲,这不明摆着嘛。” 少年嘴角微微上扬,勾起一抹肆意畅快的笑容,顺势重重地亲了一口怀中的美人,而后抬眼看向城下,眼神中满是毫不掩饰的挑衅之意。 乞本儿钢牙咬得咯咯作响,双眼死死盯着城头上那不成器的儿子和自己的宠姬,他哪还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当下,他强忍着心头几近喷发的怒火,声音冰冷似刀:“术吉,你这是要造反?造老子的反?” 术吉听到这话,身躯猛地向前一倾,脸上露出极为夸张的表情,大声呼喊道:“父亲,您怎么能这么冤枉孩儿呢?孩儿一得知您回来,立马就把城内三大将军都叫到城头,准备恭迎您回家呀。几位将军,还不快出来,也好消除我父子之间这莫须有的误会!” “是!” 随着一声干脆利落的回应,三位身着厚重甲胄、手持长刀的将领大步走上城头,整齐地站在术吉身旁。 他们目光冷峻,看向城下的乞本儿,一语不发,可那浑身散发的气势,已然表明了他们的立场,意思再明显不过。 乞本儿这下算是彻底明白了,自己这孽子分明就是要逼宫造反。他双手紧紧握拳,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胸膛剧烈起伏,几乎就要忍不住下令,跟这孽子拼个鱼死网破。 完颜菖蒲在一旁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眉头微微一蹙,冷声说道:“别冲动!他既然没率先动手发难,就说明还有所求于你。依我看,他对你暂时还没有杀心,或许是想慢慢折磨你。跟他谈谈,想办法让我们进城,不然这奇耻大辱,你将要背负一辈子。” 乞本儿听了这话,心里一震,知道完颜菖蒲所言在理。如今漠河城只有三千兵力,而岐国公主这边有八千之众,只要能进了城,他就不愁没机会报仇雪恨。 这般一想,乞本儿瞬间冷静下来,深吸一口气,死死盯着城头的术吉,冷冷质问道:“为什么?未来这一切迟早都是你的,为何要如此急不可耐?” 术吉闻言,面色陡然一沉,眼眸中瞬间燃起熊熊的仇恨之火,他紧咬着牙,努力压抑着喉咙中翻涌的怒意,声音沙哑而又充满怨愤:“我的好父亲,你可还记得我母亲是怎么死的?就因为我喜欢读书,你便斥责我不务正业,硬逼着我去跟那些久经沙场的老兵厮杀。 我被打得遍体鳞伤,你觉得丢了面子,回到家后,更是骂我没出息,对我拳脚相加。若不是母亲拼命阻拦,那天我就已经死在你手里了!可结果呢?我永远地失去了母亲,是你,是你亲手打死了她!” 乞本儿听到这番话,浑身猛地一震,原本强硬的语气瞬间软了下来,带着几分无奈与愧疚,叹息道:“那是我一时失手,真不是有意的。” “呵!失手?说得可真轻巧!那后来呢?你对我变本加厉,直接把我扔进军营去‘历练’,还时不时让士兵和我捉对厮杀。好几次我都差点丢了性命,你可真是我的‘好父亲’啊!” 术吉冷笑连连,脸上满是不屑,对乞本儿的解释嗤之以鼻。 乞本儿深深地看了术吉一眼,目光中交织着复杂的情绪,有愧疚,有无奈,也有一丝难以言说的失望。 良久,他终是长叹一声,声音低沉而又疲惫:“所以,你做这一切,全都是为了报复我?” “城主大人,你已经三个月没给兄弟们发饷了,你觉得你还配坐这个位置吗?” 术吉没有正面回答,而是话锋一转,冷冷地质问。 “呵!这么说,你已经解决了饷银的问题?” 乞本儿强压着内心的慌乱,反问道。 术吉耸耸肩,脸上挂着一抹讥讽的笑:“这有何难?打开你的私库,让这三位将军负责货运码头的治安,问题不就解决了?” 乞本儿一听这话,心中大惊,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忍不住厉声怒吼:“蠢货!你把码头的收益分给他们,你以后岂能坐稳城主之位?我的私库,那是为应对未来局势变化、图谋大事用的,是咱们以后的立身之本,你这蠢货,简直愚不可及!” “少在这儿说些没用的!兄弟们都快饿死了,哪还管什么未来!你不是去呼玛城筹军饷了吗?军饷呢?没求来?” 术吉冷笑一声,继续质问,一边说着,一边还不时逗弄一下怀中的宠姬,引得她娇羞地嗔骂,声音娇柔婉转,在这剑拔弩张的气氛中显得格格不入。 乞本儿此时心如死灰,他心里明白,自己这个愚蠢的儿子已经把城内的利益全部分光。就算岐国公主不攻打漠河城,用不了多久,这城也会落入那三个将军手中。与其这样,倒不如投靠岐国公主,说不定以后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想到此处,乞本儿刚打算佯装自己筹到了军饷,试图稳住局面,术吉却抢先一步,对着城下大声喊道:“城下的兄弟们,三个月都没吃过一顿饱饭,这日子可不好受吧?还在等什么呢?城内早已备好酒菜和饷银,就等着你们进城来拿啦!” 杨炯听着完颜菖蒲实时翻译过来的话,瞬间明白了术吉的意图。这术吉分明是想通过兵变夺权,以报多年来深埋在心底的仇恨。他之所以还没对乞本儿动手,显然是想收编这一千兵力,同时慢慢享受复仇带来的快感。 想通了这些,杨炯压低声音迅速下令:“快!借兵变反叛之名,诱骗他打开城门!” 命令层层传达下去,这一千人的忠孝军瞬间 “炸开了锅”。几名亲兵反应极快,一拥而上,将乞本儿牢牢控制在身前。 一名忠孝军士兵站出来,扯着嗓子大喊:“谢城主重恩,我等誓死效忠!” “谢城主重恩,我等誓死效忠!” 身后千人齐声高呼,那声音震耳欲聋,仿佛要冲破云霄。 术吉见状,仰起头放声大笑,压抑了十八年的屈辱,终于在此刻彻底爆发。他牙关紧咬,脸上因激动而涨得通红,大声下令:“开城门!” 话一出口,他迫不及待地直接冲下城头,亲自率领士兵等在城门之后。他满心期待,要亲眼看看自己这位曾经不可一世的父亲,如今失败落魄的模样。甚至,他早就准备好了一只老虎于他角斗,打算让父亲也好好尝尝当年自己所经历的无助与恐惧。 术吉越想越兴奋,身体因激动而微微颤抖,双眼死死地盯着缓缓打开的城门。当看到那千人卫队押着乞本儿入城的那一刻,他兴奋得全身止不住晃动起来。 乞本儿看着眼前的场景,心中悲愤、怜悯、不甘、耻辱等诸多情绪交织在一起,五味杂陈。他数次想要开口,可话到嘴边,又都强忍着咽了回去。他心里清楚,此时一旦开口,必然性命不保,选择暂且投靠,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这般想着,乞本儿忽然感觉后脖颈处一阵寒意袭来,像是被一根尖锐的细针狠狠扎了一下。他下意识地想要痛呼出声,可刚一张嘴,却惊恐地发现,自己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竟发不出一丝声音。 就在这时,完颜菖蒲那冰冷如刀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老实点!别做让自己后悔的事!” 乞本儿只觉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到头顶,后背瞬间被冷汗湿透,当下哪还敢再有任何动作,连大气都不敢出,乖乖地任由摆布。 杨炯将乞本儿拖到术吉面前,术吉还没来得及开口,杨炯猛然发难,身形一闪,一招 “霄月崩掌” 裹挟着凌厉劲风,重重打在术吉胸口。 几乎同一时刻,完颜菖蒲紧随其后,她手腕轻抖,三根银针如三道寒芒,径直向那宠姬的脖颈激射而去。 这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术吉本就不通武功,学的不过是军队中厮杀的粗浅本领,面对杨炯这突如其来的致命一击,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 他只觉胸口像是被重锤猛击,一阵沉闷剧痛袭来,一口鲜血不受控制地从口中狂喷而出,整个人如断了线的风筝,瞬间瘫软在地。 那宠姬的遭遇也好不到哪儿去。 三根银针精准无误地没入她的咽喉。起初,她只是一脸惊愕,似乎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紧接着,便感觉呼吸困难,仿佛有一双无形的大手死死掐住了她的脖子。 她双目瞪得滚圆,赤红如血,双手慌乱地死死抠住自己的喉咙,脸色由红迅速转为青紫,眼前的世界逐渐变得漆黑一片。须臾,她后仰倒地,口吐白沫,身体不受控制地抽搐起来。 三位将军见状,瞬间回过神来,其中一人扯着嗓子朝身后士兵大声下令:“快!宰了他们!宰了他们!” “我看谁敢!” 乞本儿趁乱挣脱束缚,一把抄起身旁长刀,对着涌上来的五百卫队,声若洪钟般怒吼。 “别怕!他们只有一千人!咱们可有三千人,杀了他们,这城主之位就是咱们的,城内的一切,任咱们予取予求!” 左侧一位将军红着眼,挥舞着长刀,疯了似的直朝乞本儿砍去。 身后士兵听了这话,纷纷举刀,呐喊着向前冲锋。可他们还没冲出几步,就听见城门外传来如雷的马蹄声,紧接着,密密麻麻的箭矢越过城头,好似一片黑色的幕布,铺天盖地朝着他们倾泻而来。 三位将军和五百亲兵瞬间呆若木鸡,望着那遮天蔽日的箭雨,心中满是惊恐。他们心里清楚,这规模的箭雨,绝不可能是千人部队能射出的,看这数量估算,至少有近万人之多。 乞本儿趁着众人愣神的间隙,一步跨上前,手中长刀寒光一闪,“咔嚓” 一声,将那叫嚣着冲来的将领头颅砍下。 随后,他高高举起那滴着血的头颅,扯着嗓子大声怒吼:“本城主携八千精兵前来诛除叛逆,尔等缴械投降,可免一死,既往不咎!” 话还在半空中回荡,新一轮箭雨已然呼啸而下,冲在最前面的士兵瞬间被箭雨吞没,惨叫连连,死伤一片。 阿里齐率领数千骑兵呼啸而至,迅速将残余敌人团团包围。骑兵们手中长刀寒光闪烁,散发着令人胆寒的气息,只要有人稍有异动,便会瞬间身首异处。 乞本儿面色阴沉,一步跨上前,冷冷地盯着眼前仅存的两名将军,声音仿若寒冬的冷风,不带一丝温度:“还用我教你们怎么做吗?” “城主大人饶命呀!我们都是被那个贱女人迷惑,才犯下这等糊涂事,求大人明察!” 左侧的将军吓得双腿一软,“扑通” 一声跪地,像捣蒜般拼命磕头,额头磕破,鲜血顺着脸颊不断流淌,他却浑然不觉。 右侧的将军更是夸张,直接扑到乞本儿脚下,一边用力抽着自己的耳光,一边满脸谄媚地哀求:“大人!我就是个混蛋,不是人!您大人有大量,就当我是个屁,放我一条生路吧!” 杨炯看着这闹剧般的场景,眉头紧蹙,催促道:“赶紧收拢你的兵,协助公主清点财物,领兵东返。” 乞本儿闻言,神色凝重地点点头,旋即对着两名跪地求饶的将军冷冷下令:“这是你俩唯一的机会,带上我的人去收拢部队,清点财货!” “是是是!” 两人忙不迭地应着,此刻哪还敢多问一句,连滚带爬地迅速起身,灰溜溜地跟着忠孝军跑去收拢那些残兵败将。 完颜菖蒲神色冷峻,目光如电般扫向乞本儿,语气沉稳且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你这孽子,就交由你自行处置。至于那两个见风使舵的小人,等你重新掌控军队,即刻铲除,绝不能留下后患。” 乞本儿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他深吸一口气,手提长刀,脚步沉重地走到半死不活的术吉面前。 此时的术吉虽已气息奄奄,可看向乞本儿的眼神中,依旧燃烧着熊熊的仇恨之火。 乞本儿迎着儿子那仇恨的目光,心中五味杂陈,最终化作一声无奈的轻叹:“儿呀,下去好好照顾你娘吧!” 话刚落音,他猛地将手中长刀高高举起,寒光一闪,手起刀落,“咔嚓” 一声,术吉身首异处。 乞本儿做完这一切,缓缓转过身,“扑通” 一声单膝跪地,声嘶力竭地大吼道:“乞本儿誓死效忠公主殿下!” 完颜菖蒲神色平静如水,轻轻抬起玉手,做了个示意起身的动作,随后声音清脆却又不失威严道:“你的忠心,本宫已然知晓。多说显得生分,速去清点财货,莫要误了大事。” “奴才遵命!” 乞本儿扯着嗓子大吼一声,仿佛要用这一声吼,将心中所有的复杂情绪都宣泄出去。 言罢,他迅速起身,脚步匆匆,身影很快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 杨炯望着乞本儿渐行渐远的背影,心中涌起一股不安。他下意识地拉住完颜菖蒲的手,一边朝着城主府走去,一边神色凝重地说道:“这个人留不得,你务必多加小心。一个能拿自己亲生儿子来‘歃血’的人,无论他有着怎样的理由,骨子里都是狠厉与乖缪。而且你看他手下那些将军,个个都是软骨头,由此可见,乞本儿平日里治军只知道用严刑峻法,不懂其他驭下之道。长此以往,迟早会出大乱子。” 完颜菖蒲微微颔首,眼神清冷如霜,缓缓开口:“我心里明白。眼下我还得靠他来稳住漠河的军队。毕竟大家远离家乡,人心容易浮动,需要他这个城主安抚人心。他一心想要报仇雪恨,为了达成目的,在我面前还得装上好一阵子,这正好是我可以利用的地方。” “嗯,你心里有数就好。不过,为了以防万一,我打算带走五百漠河兵。剩下的两千人,你分出一千让他们充当民夫,负责运送财物,切记不要给他们兵器甲胄。另外剩下的一千人,全部打散,安插到你的一千五百忠孝军里。这样一来,即便路上出现哗变,也能迅速应对,将其平息。” 杨炯轻声细语地嘱咐着,语气中满是关切与郑重。 完颜菖蒲轻轻点头,紧紧握着杨炯的手,仿佛一松开,他就会消失不见。离别的愁绪如潮水般将她淹没,她极力想要强颜欢笑,可内心的波澜却怎么也无法平息。 两人并肩走着,四周安静得只能听见彼此的脚步声。突然,一滴温热的泪水从完颜菖蒲脸颊滑落,紧接着,泪水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很快溢满了面庞。 杨炯察觉到她的异样,停下脚步,心疼地将她紧紧搂在怀中,轻声安慰:“好好照顾自己,三个月后,我就回来看你和孩子。” 完颜菖蒲靠在杨炯怀里,哽咽着点头。她满心懊恼,觉得自己此刻一定狼狈极了,她不想让杨炯记住自己这副哭哭啼啼的模样。 想到此,她深吸一口气,稍稍平复了一下情绪,略带撒娇的在杨炯肩头蹭去眼泪,声音带着一丝鼻音,柔声道:“我会做的不多,听说你们大华人出远门,家中妻子都会下面给他吃。我……我也想下面给你吃。” 杨炯听了这话,心中最柔软的地方瞬间被触动,看着眼前这个风情万种的女子,他明白此刻的完颜菖蒲情绪脆弱,自己千万不能再让她难过。 这般想着,他嘴角微微上扬,扯出一抹带着宠溺的坏笑,故意用轻松的语调打趣道:“好呀,我就爱吃你的清汤面。” 完颜菖蒲重重点头,待抬起眼眸对上他那戏谑的眼神后,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轻啐一口,娇羞怒骂:“要死呀你!” “来不来嘛?”杨炯坏笑着捅了捅完颜菖蒲的手肘。 “你……你就会欺负我!”完颜菖蒲媚眼如波,白了她一眼便软在他怀中,娇躯止不住的颤抖。 杨炯见此,豪迈大笑,俯身将完颜菖蒲横抱身前,径直奔城主府厢房而去。 第459章 再见 <特别鸣谢:tijin的大神认证,特此加更!> 城主府东厢房,炭火熊熊,暖如三春。 杨炯小心翼翼地将完颜菖蒲安置在床榻之上,瞧着她双颊似染云霞,不禁嘴角轻扬,带着几分促狭笑意道:“小流萤,今日便让你见识见识我这长安探花郎的本事。” “呀!” 完颜菖蒲一声轻呼,身子下意识往床榻里侧靠去,眼眸瞬间蒙上一层朦胧水汽。 她直直地盯着眼前的杨炯,羞怯之意迅速蔓延至脸庞,虽说平日里杨炯没少捉弄她,可这般亲密举动,却还是头一回。一时间,她的心似小鹿乱撞,胸腔里满满当当,皆是羞涩与丝丝缕缕的感动。 完颜菖蒲缓缓阖上双眸,脑海中念头纷杂,神思仿若飘入云端。她静静沉浸其中,默默感受着杨炯此番别样的心意。 须臾,完颜菖蒲呼吸微微急促,整个人似被抽去了力气,绵软地瘫在床上。 事发突然,杨炯着实没料到这般情形,一时竟愣在了原处。 待杨炯缓过神来,目光落在已然用被子蒙得严严实实、瘫软在床的完颜菖蒲身上,眼中无奈与好笑交织,轻轻叹了口气,声音不自觉放柔,轻声调侃:“你呀,可吓了我一跳。” 完颜菖蒲在被子里,身子一动不动,唯有捂着被子的双肩,微微颤抖着。她没有回应杨炯的话,可那颤抖的双肩,却似在诉说着千言万语。 杨炯见状,脸上玩闹的神情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眼神里满是焦急与关切。他动作迅速,双手轻轻一拉,将蒙在完颜菖蒲头上的被子掀开。 紧接着,他手臂环过她的腰肢,小心翼翼地将她抱在自己怀中,动作轻柔得仿佛抱着世间最珍贵的宝物一般。待看清她泪水顺着脸颊滑落,打湿了鬓边的发丝的可怜模样,杨炯的心猛地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揪了一下,疼得厉害。 杨炯有些慌神,话语不自觉地带了几分颤抖,忙不迭哄道:“好流萤,你别哭,以后我再也不欺负你了!你这一哭,哭得我心乱如麻,心疼得都快揪成一团了。” 完颜菖蒲听到这话,双手紧紧抱住杨炯。她哽咽了数下,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半晌才发出声音,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悲切道:“我喜欢,喜欢得不得了!我喜欢你这坏冤家欺负我,我舍不得你走!” 杨炯被这话猛地击中,刹那间,与完颜菖蒲相处的点点滴滴,如潮水般在心头翻涌。 犹记风雪夜,天地间一片肃杀,她身姿单薄却无畏,眼神坚毅似火,直直穿透漫天风雪,令困境也失了颜色;日常琐碎里,她宛如春日暖阳,总能敏锐捕捉到杨炯情绪的细微波动,几句温柔话语,几个贴心举动,便如春风化雨,悄然抚平杨炯内心的波澜。 杨炯愈发清晰地意识到,自己越深入了解她,就愈发深陷于她的魅力之中。她的一颦一笑,皆似带着无形的魔力,不经意间便能拨动他的心弦;一举一动,都如磁石般,紧紧牵引着他的目光,令他不由自主地沉沦。 这份爱意,在心底扎根、生长,随着时光流逝愈发浓烈,早已与她的灵魂紧紧缠绕,难以割舍。 望着眼前哭得梨花带雨的完颜菖蒲,杨炯强忍着内心如潮水般翻涌的离愁,嘴角微微上扬,努力扯出一抹温柔笑意,声音轻柔的哄道:“傻流萤,离别是为了下一次更好的重逢,我会一直记住你的好,待三个月后,你我便可再见。” 完颜菖蒲轻皱鼻子,粉嫩指尖拭去眼角的泪花,而后目光直直地盯着杨炯的眼睛,眸中深情似海,声音软糯却又带着几分嗔怪:“你这坏人,悄无声息地把我的心给偷走了,我这辈子怕是都离不开你了,你就是天底下最可恶的坏人。” 杨炯听着她这般如怨如慕的倾诉,只觉千言万语都堵在喉咙,平日里那些花言巧语,在此刻深情的裹挟下,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他此时唯有伸出双臂,将她紧紧拥入怀中,好似要用这拥抱,将满心的爱意毫无保留地传递给她,让她能真切感受到自己的心意。 两人相拥许久,在这静谧的氛围里,完颜菖蒲隐隐听见门外传来士兵低沉的报更之声,她心中一凛,知晓此时已是四更天。 当下,她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内心翻涌的情绪,葱白般的手指轻轻捋起耳旁散落的发丝,动作优雅而温柔。 旋即,她绽出一丝灿烂的微笑,飞了杨炯一记媚眼,眼波流转间满是柔情,声音微微发颤,轻声问道:“还吃面吗?” 杨炯听到她的提议,脸上瞬间浮现出一抹苦笑,神色里满是无奈,嗫嚅着:“你…… 这不大合适吧!” “来嘛~~!” 完颜菖蒲哪管那么多,娇嗔着,整个人像只灵动的小鹿,直接扑到杨炯怀中。 她微微仰头,温热的气息如幽兰般轻轻拂过杨炯的脸庞,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里,满满当当地溢满了期待,那眼神好似在说,只要杨炯不答应,她便要一直这般撒娇下去。 杨炯瞧着她这副模样,心里防线瞬间崩塌,无奈地叹了口气。他知道,今晚这面非得吃饱了才行。 这般想着,他缓缓抚摸着她的发丝,声音也不自觉地放柔,带着几分宠溺道:“不许再哭了。” “嗯!” 完颜菖蒲轻声应道,声音小得如同蚊蝇振翅,可那微微泛红的耳根,却泄露了她此刻的娇羞与甜蜜。 有词曰: 剑叶藏锋,水精凝露,暗诉九节柔肠。素萼偏沾泪渍,银塘月、碎作珠光。风骤起,乱簪斜堕,簌簌响空廊。 芳痕洇石隙,根缠素指,香透罗裳。忍低问,谁人解得雌黄。最是夜阑雾重,离别泪、犹带温凉。休轻折,绿云深处,夜夜有新霜。 良久,完颜菖蒲像只慵懒的小猫,依偎在杨炯怀中,声音软绵绵道:“我回去后,一定依照你制定的发展计划,用心经营好胡里改路,给咱们未来的孩子拼下一份厚实的家业。” 杨炯听着,心中暖意涌动,重重点头。 他深知自己身边的这些红颜知己,皆是聪慧过人之辈,在为孩子谋划未来家业这件事上,简直比他这个做爹的都上心。 念及此,杨炯轻轻握住她的柔荑,神色郑重道:“我会尽快着手开通北方航道,之后会陆陆续续的将火器和物资送来。三个月后,我亲自带人考察这几处港口,为你量身打造一份详细规划。” 完颜菖蒲乖巧地点点头,像是在脑海中已然勾勒出未来繁荣的景象。忽然,她嘴角上扬,绽出一抹狡黠的笑,眼眸中瞬间闪过俏皮与几缕娇羞,轻声道:“我想到一个绝妙法子,保管能让你这辈子都忘不了我,可比做什么面强太多啦!” “什么法子?” 杨炯满心疑惑,瞧着眼前这个时而温柔似水、时而古灵精怪的女子,实在猜不透她又在琢磨什么新奇点子。 完颜菖蒲嘴角勾起一抹神秘笑意,眼眸中波光流转,轻盈地跳出杨炯的怀抱,赤着的莲足在地面轻点,而后妩媚地飞了杨炯一记媚眼,那娇笑声清脆悦耳,仿佛那屋檐下的悬铃,悠悠响起:“廿载柳腰辞舞扇,临别始在夫前旋。” 话音刚落,完颜菖蒲玉手轻抬,将乌发随意挽起,几缕青丝俏皮地垂落在白皙颈边,瞬间风情万种。 紧接着,她赤着双足,脚掌轻触毛毯,脚尖微微发力轻点,恰似蜻蜓点水般轻盈灵动,右腿迅猛踢出,带动裙摆高高扬起。与此同时,完颜菖蒲上身前倾,光洁的玉臂舒展,刹那间,身姿的婀娜与柔软展露无遗。 摆好起舞的架势,她目光紧锁杨炯,右脚缓缓探出,脚掌贴地,脚趾下意识弯曲,恰似惊鸿掠水般柔媚非常。紧接着,双脚快速交替跳动,脚跟与脚掌交错起落,频率越来越快,裙摆随着大腿的踢摆掀起层层红浪。 突然,她周身气势一变,头部快速扭转,下颌扬起,嘴角勾起一抹自信的笑容,草原女子独有的张扬潇洒展露无遗。 完颜菖蒲赤足在毛毯上跳跃,时而踮起脚尖,足尖发力,身体轻盈拔起,双腿绷直,宛如飞燕;时而用力踏下,脚掌拍击毛毯,发出轻微闷响。踮脚时,她头部微仰,目光温柔似水;踏下时,眼神坚定,直视前方,英姿勃发。 杨炯静立一旁,目光紧紧锁住完颜菖蒲,瞧着她为自己翩然起舞,心中陡然泛起一阵恍惚之感。 回首过往,在众多红颜之中,唯有李嵬名与完颜菖蒲,曾为他展露过曼妙舞姿。 李嵬名跳舞时,每一个动作皆裹挟着浓烈情绪,似要将满心的喜怒哀乐,毫无保留地倾吐而出。她舞动起来,身姿刚劲有力,举手投足间尽显果敢,那股子力量感,仿佛能冲破一切束缚。 杨炯看李嵬名跳舞,能清晰地洞察她每一丝心境,或激昂,或落寞,皆能深切体会。 而完颜菖蒲的舞,兼具柔媚与英气。她轻移莲步间,腰肢如随风摆动的柳枝,柔软且婀娜,将自身的玲珑曲线毫无保留地展现。每一颦眉,每一次展颜欢笑,每一回转身,每一个灵动的动作,都拿捏得恰到好处。尤其是她那秋水般的眼眸,时不时抛来勾人的媚眼,直直地勾住杨炯的心弦,让人深陷其中,难以自拔。 杨炯看完颜菖蒲跳舞,能真切地领略她别样的魅力,或柔媚,或英气,俱都尽收眼底。 完颜菖蒲在舞蹈的间隙,不经意间瞥见愣神的杨炯,眼眸中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狡黠。 只见她突然屈膝下蹲,身姿如归巢之燕,猛地一跃而起,双腿在半空中快速交叉旋转一圈,双臂舒展,直直地扑向杨炯怀中。 杨炯下意识地伸出双臂,稳稳地将她抱住。正欲开口数落她没个轻重,可话还未出口,便被完颜菖蒲柔软的双唇堵住了话语。这突如其来的吻,让杨炯瞬间愣在原地,周身的气息也变得紊乱起来。 未几,完颜菖蒲脚尖轻点地面,如同一朵被微风吹拂的花瓣,轻盈地原地旋转数圈。 在旋转过程中,她顺势将身上的轻纱高高抛起,紧接着,伸出一根如玉般的手指,轻轻点在杨炯的胸膛之上,而后如一只受惊的小鹿,向后极速逃去。 就在那轻纱缓缓落下的瞬间,杨炯透过轻纱的缝隙看见完颜菖蒲娇声一笑,一脚朝天蹬起,莲足望月,落地后迅速一字马旋身跃起,双腿震荡间束缚尽散。 她那自由与张扬的神态,毫无保留地尽入杨炯眼底,令他心潮澎湃,难以自已。 完颜菖蒲款步轻移,莲足无声并拢,身姿婀娜地走到杨炯身前。她膝盖缓缓弯曲,身体如春日垂柳般轻柔下沉,上半身微微前倾,双手交叠,姿态优雅地置于身前,完成了一个极具古韵的行礼动作。 紧接着,她朱唇轻启,柔声道:“奴为君颜欢,不教忘从前。” 杨炯望着眼前这一幕,目光呆滞,满脸写着震惊。方才那震撼的舞蹈场景,还在他脑海中不断回放,使得他浑身燥热,气血翻涌。 此时,他再也按捺不住,伸手紧紧抱住完颜菖蒲的娇躯,声音不自觉地发颤,口干舌燥道:“你……你哪学的这些?” 完颜菖蒲嘴角轻扬,缓缓抬起眼眸,那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里,满是戏谑和俏皮。 她歪了歪脑袋,反问道:“喜欢吗?这下你还能忘记我吗?我敢笃定,除了我,没人敢这般大胆。如此一来,我在你心中,便是唯一,是只为你跳舞的唯一。” 杨炯深情凝视着眼前这位宛如美玉雕琢而成的娇俏佳人,眼中爱意几乎要满溢而出。他动作轻柔地将完颜菖蒲横抱入怀,继而小心翼翼地把她安置在床榻之上。 杨炯微微皱起眉头,脸上带着一丝无奈与眷恋,苦着脸道:“流萤,你这样让我恨不得时时刻刻都将你带在身边,这辈子有你这么个深情重恩的妻子,夫复何求?” 完颜菖蒲闻言,嘴角上扬,绽出一抹灿烂至极的笑容,她双臂轻抬,主动环抱住杨炯,微微仰头,双唇轻柔地贴上杨炯的唇,献上一个深情的吻。 片刻后,她缓缓松开,手臂探向床头,取过自己的贞洁卫,轻轻放入杨炯手中,眼神中闪过一丝羞涩与期待,轻声问道:“可曾有人送过你贞洁卫?” 杨炯轻轻摇了摇头,目光始终停留在她的脸上,仿佛世间万物都无法转移他的视线。 完颜菖蒲听闻此言,郑重其事地再次将贞洁卫放入他掌心,微微垂下眼眸,声音带着一丝淡淡的哀怨,幽幽道:“杨炯,我所有的第一次都交付给了你!倘若你负了我,我不会去寻你,你也莫要再来找我。若是那样,你我今生也罢,来世也好,便再不相见!” 杨炯听着完颜菖蒲这似怨还嗔的言语,心潮澎湃,沉声吟道: “初雪封存未绽梅,廿年始化掌中醅。丛间花蕊噙新露,灯下青丝缚旧雷。 匣底罗裳凝血色,屋内柳骨待风裁。他生若得回眸处,仍向卿心付一回。” 完颜菖蒲听他吟罢,心间似有繁花盛放,原来自己为他付出的点点滴滴,他都牢牢记在心底。这般认知,让她喜极而泣,眼眶瞬间湿润一片。 她迫不及待地拉住杨炯的手,那双手温暖而有力,仿佛能握住她的整个世界。她深深注视着他的眼睛,那双眼眸宛如深邃的湖泊,倒映着她的一切。她面是微笑,可泪水却不受控制地滑落脸庞。 杨炯将完颜菖蒲紧紧拥入怀中,好似要将她融入自己的身体。他未发一言,只是静静享受着这两人最后的相处时光,彼此的呼吸交融同频,时光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砰!五更!” 士兵的报更声如重锤般打碎了这份宁静,宣告着夜色已深。 完颜菖蒲轻轻一叹,那声叹息里满是眷恋与不舍。她缓缓从杨炯温暖的怀抱中起身,声音轻柔道:“五更了,我不能霸占你太久,快去吧!” 杨炯听这话,先是一愣,随即,动作缓慢而温柔地替她盖好被子,仔细地掖好被角,确保每一处都严严实实。 做完这一切,他轻笑道:“你睡了我再去。” “我又不是小孩子!不用你哄!” 完颜菖蒲嘟起嘴,腮帮子微微鼓起,活像一只可爱的河豚。 杨炯并不言语,嘴角依旧挂着那抹温柔的微笑。他轻轻拍动着完颜菖蒲身上的衾被,一下又一下,动作轻柔而有节奏,仿佛在演奏一首无声的摇篮曲。 “啊~~!我睡了,睡熟了!” 完颜菖蒲怪叫一声,声音故意拖得很长。她猛地抓起被子,迅速转过身,背对着杨炯。 紧接着,便故意装出很夸张的呼噜声,那呼噜声时大时小,还带着些节奏感,试图营造出自己已经熟睡的假象,实则满心都是对杨炯的眷恋与不舍。 杨炯见此,心中满是无奈,他又怎会不明白,完颜菖蒲是在强装洒脱,催促自己尽快前往叶枝那里去道别。 当下,杨炯缓缓起身,目光温柔地落在完颜菖蒲的小腹上,抬手轻轻抚摸着,声音低沉而饱含深情,悠悠说道:“春和、景明,爹接下来要出去的这三个月,你们俩小家伙可得乖乖的,千万别折腾、欺负你们的娘。 你们的娘啊,别看平日里表现得那般坚强。可实际上,她的内心脆弱得很,好多事儿都默默憋在心里,不愿跟爹倾诉,可爹心里都知道,都清楚。 你们俩都得听话,你娘在爹心中的位置,谁都无法替代,这世上,也只有爹能‘欺负’她。你们要是敢调皮捣蛋,等出来了,可少不了一顿皮鞭子沾凉水,知道不?” 完颜菖蒲紧紧闭着眼眸,仿佛这样就能将即将到来的离别挡在世界之外。她的手掌在被子中缓缓覆上小腹,紧紧抿着嘴唇,似是要用这微小的动作,强忍着即将决堤的情绪,屋内安静得只能听见她微微紊乱的呼吸声。 杨炯望着完颜菖蒲这般模样,知道她是铁了心要赶自己走,无奈只得缓缓起身,在完颜菖蒲的额头轻轻落下一吻,那吻带着眷恋与温柔,仿佛在传递着千言万语。 杨炯声音极轻,却又无比坚定,柔声道:“你也要乖乖的!三个月后,咱们一定再见!” 言罢,杨炯不敢再多停留一秒,生怕自己再多看一眼,就会舍不得离开。 随着一声轻微的关门之声响起,房中重归寂静。 完颜菖蒲眼角泪如雨帘,她嘴唇微微颤动了数下,喉咙像是被什么哽住,最终,只是嗫嚅着,道了声:“再见。” 第460章 离歌 夜冷霜滑,五更夜深。 此时,阿里齐已率领士兵将漠河城的甲胄兵器收拢妥当,只需稍作修整,便可在破晓前准时出发。相比之下,财货的清点工作繁杂琐碎,进度迟缓许多,如此一来,杨炯必然要比她们先行一步。 想到这儿,杨炯脚下步伐不自觉加快,匆匆来到叶枝房门前。抬眼望去,屋内灯火通明,他心中顿时了然,叶枝定是在等自己前来道别。 当下,他不再迟疑,抬手轻轻推门而入。 “来啦。” 叶枝轻轻抬眸,目光与杨炯交汇,唇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自然地轻轻摆了摆手,示意他坐到自己床边来。 杨炯依言缓步走到床榻边,目光不经意间落到叶枝手中摆弄的靴子之上。靴子侧面,以三线浅绣着青荷,针法细腻,栩栩如生,正是叶枝这一路来一直精心为他制作的样式。 “你身子本就娇弱,还这么耗费心神,什么时候才能好起来呀。” 杨炯微微皱眉,脸上满是心疼。 这般说着,他轻轻接过叶枝手中的靴子,小心地放在一旁,语气中带着一丝嗔怪,轻声数落着。 叶枝嘴角勾起一抹温柔的笑意,并未回应杨炯的话,而是巧妙地转移了话题,轻声问道:“跟完颜姑娘道过别了吗?” “嗯!” 杨炯郑重地点了点头,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叶枝轻轻颔首,白皙的手指缓缓伸出,握住了杨炯宽厚的大手,目光柔和而深邃,悠悠说道:“今日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不过这些日子,你对我宠爱有加,我心里满是欢喜,已然没有什么遗憾了。” “别老说这些丧气话,怎么搞得好像以后都见不着了似的。我不是说过,三个月后准回来看你嘛。你呀,就安安心心、乖乖地养病,其他的都别想。” 杨炯心里猛地一紧,莫名涌起一阵不安,连忙开口岔开话题。 叶枝静静地凝视着杨炯的双眼,过了许久,她轻轻叹了口气,缓缓说道:“那给孩子取个名字吧。” 杨炯心中一慌,眼神不自觉地闪躲了一下,忙摆了摆手,随口胡诌道:“要不你先给孩子取个小名?等孩子平安生下来,咱们再好好琢磨个大名,也不迟呀。” “你是不是觉得,我肚子里这个孩子留不住?” 叶枝的眼神瞬间锐利起来,紧紧盯着杨炯,语气中都带着一丝冷意。 杨炯被她看得有些发虚,赶紧强装镇定,解释道:“我是想着,等回了家,让老头子给咱们孩子取个名字。三个月后,我一准把名字告诉你。” 杨炯心里清楚,叶枝的身体状况不容乐观,不能让她对孩子抱有太大期望,否则到时候真相大白,她不知道得多伤心难过。 在这些红颜知己中,他最怕的便是陆萱和叶枝。其他女子与他闹矛盾时,往往是大吵大闹,情绪如暴风骤雨般激烈,恨不得将一切都宣泄出来。 而陆萱却截然不同,她总是将所有情绪深埋心底,表面上波澜不惊,让人根本察觉不出异样。叶枝则擅长用软刀子磨人,一旦闹起来,总能让杨炯感到无比心疼,却又无计可施。 叶枝听了杨炯的话,轻轻摇了摇头,语气中带着一丝苦涩与无奈,轻声说道:“以我现在的身份,能不能踏进你家的门都是未知,你又怎么能去为我的孩子求名呢?再说了,听说你的正妻至今都没有怀孕,若是你为我们的孩子求名,旁人会怎么看我?肯定会以为是我在背后鼓动你,想要谋取大妇之位。” “咱们家可没那么多规矩和讲究,除非你自己不愿意进家门!” 杨炯抓住她话语中的漏洞,轻声反驳。 叶枝听到这话,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她轻轻抬起玉手,将杨炯的头掰向自己,目光直直地盯着他,质问道:“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你向来疼我,以前不管我说什么,你都会答应,就算我偶尔惹你生气,你也会宠着我。可这次,你却一直在推诿,到底是什么意思?” 杨炯心中暗叫不好。 叶枝本就聪慧过人,在辽国朝堂经历了那么多的明争暗斗,心智愈发成熟,对人心的洞察也更加敏锐。再加上两人朝夕相处,彼此间早已十分熟悉,她能察觉到自己的异样,倒也在情理之中。 上次能够骗过叶枝,一方面是因为计划是按照她原本的设想精心设计,一步步诱导她相信;另一方面,有完颜菖蒲这个权威郎中,言辞极具说服力;再加上杨炯在一旁适时地施压,让她在慌乱之中,无暇细想,只能选择相信。 想到这些,杨炯的思绪快速转动,将叶枝的莲足放在大腿之上,摩挲着给她取暖,柔声道:“叶子,你身体本就虚弱,我实在是担心……唉,人们常说,‘俚名萦身,幼木成荫;糙名易养,璞玉自华’。要不,我先给孩子取个小名,怎么样?” 叶枝紧紧盯着他,眼神中满是探究。然而,足下传来的异样触感,让她有些心烦意乱,一时间也顾不上细想。 当下只是坚定地说道:“我不管,我的孩子必须要有大名!就算真有什么邪祟厄运,也都冲我这个当娘的来!这名字,必须由你来取!他是你的儿子,这一点永远都不会变!” 杨炯有些无奈,心里明白叶枝这是在向他表明忠心。 毕竟,按照她之前的计划,她还要去做辽国太子妃,未来的孩子必定会姓耶律。可她今日这般坚持要自己给孩子取名,显然是想借此表达自己对杨炯的忠贞不渝。 想到这儿,杨炯不再犹豫,神色郑重地说道:“‘和鸾雍雍,万福攸同’。如果是儿子,就叫杨攸同吧。要是生了个女儿,就叫杨雍雍,如何?” “好听,我喜欢!” 叶枝眼中闪烁着喜悦的光芒,忍不住在杨炯的脸上亲了一口。随后,她轻轻抚摸着自己的小腹,温柔地呼唤着 “攸同”,眼神中满是期待与慈爱,仿佛已经看到了孩子可爱的模样。 杨炯看着叶枝温柔又坚定的模样,心中那股愧疚感如潮水般涌起,他强忍着想要告诉她真相的冲动,轻轻将她揽入怀中,声音轻柔地嘱咐道:“你就跟菖蒲留在东北,治病的时候一定要听她的安排,可别耍小性子。 她一个人肯定会忙不过来的,你要是能帮上忙就帮一帮,这事儿我已经跟她打过招呼了,你不用觉得见外。咱们以后都是一家人,这些家业迟早都是咱们的,别让自己有寄人篱下的感觉。” “好,不过要是她不来找我帮忙,我也不会主动去插手。毕竟这是她的地盘,我怕她会多想。” 叶枝乖巧地依偎在他怀中,小声地回应着,声音满是温柔与依赖。 杨炯点了点头,轻轻揉搓着叶枝那冰凉的玉手,似乎想把自己的温暖都传递给她。 突然,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开口问道:“叶子,我一直都想问你,要做到何种的地步,你才会觉得有底气,才会真正开心呢?” 叶枝听到他这么问,微微一怔,思索了许久,轻轻叹了口气,缓缓说道:“最开始,我想着能当上辽国太子妃,生下孩子后再一步步成为皇后。辽国的皇后权力很大,我原以为只有这样,我才能自信地站在你身边。可这几天我才明白,你根本不在乎这些,是我自己的执念让我一直无法释怀。 但我这个想法还是没有改变,我知道你身边有很多红颜知己,她们个个都很优秀,而我出身低微,如果不努力争取,就算跟你回了家,以后的日子也不会太好过。只要我有足够的实力,我相信我想要的东西都能得到。” 叶枝轻声说着,眼神中满是坚定。 待看到杨炯似乎想要出声反驳,她立刻伸出两根手指,轻轻覆上他的嘴唇,眼神中带着一丝幽怨,说道:“以前,想要见到你就是我活下去的动力,让自己活出个样子是我给自己许下的承诺。现在,我虽然看似一无所有,但却能和你相见相爱,这让我对未来充满了期待。你不用担心我,也不用劝我,我叶枝命硬,总有一天会得偿所愿。” “叶子,这世界很大,可不仅仅只有辽国这一个地方可以去。你当初杀了江澜,打算出逃的时候,可比现在艰难多了。现在你好不容易能假死脱身,我还没来得及好好爱你,你为什么非要回去走那条充满荆棘的路呢? 你想要给孩子挣一份家业,想要自信地站在我身边,这些我都理解,也从来没有反对过。既然现在有了重新开始的机会,为什么不珍惜呢?” 杨炯眉头紧皱,脸上满是愁苦之色。 叶枝愣愣地看着杨炯,心中充满了疑惑。她记得两人之前不是已经谈好了吗?等自己三个月后病情稳定,就送自己回黄龙府,怎么现在又提起这些事呢? 但当她对上杨炯那满是无奈和心疼的表情时,心中酸涩不已。 叶枝轻叹一声,翻身骑坐在杨炯的腰上,让两人相对而坐。随即轻轻吻了吻杨炯紧皱的眉头,声音里带着一丝哀求:“你别这样,我看着心里难受,比我自己吃苦还难受。咱们马上就要分开了,我就想和你好好说说话。等你走了之后,就再也没有人像你这样疼我宠我了。” 杨炯听了这话,彻底没了脾气,狠狠亲了她的薄唇一口,咬牙道:“你我初见,我还能肆意欺负你,现如今还真是风水轮流转呀。” 叶枝莞尔一笑,飞了杨炯一记媚眼,伏在他耳边,腻声道:“你想欺负我呀?什么时候都行,我不反抗的。” “你故意惹我是吧?你这身子,我哪里敢折腾你?”杨炯没好气的瞪眼道。 叶枝听了,狡黠一笑,随即将双手搭在他肩膀,轻轻扭动了下身子,换了个更舒服的坐姿,俏脸微微泛红,柔声道:“青荷摇风君可见,芙蓉含露待天明。” 杨炯嘴角扯出一抹苦笑,满脸无奈地说道:“别再闹了,叶子。” “哼,少废话!以前都是我天天想着你,以后我得让你永远都念着我!” 叶枝娇言嗔语,轻盈地步下床头,身姿曼妙地亭亭玉立在杨炯面前。 她将自己的长发高高束起,露出光洁的额头,而后突然双膝一弯,直接跪倒在地。 “嘶 ——!” 杨炯看着眼前这一幕,神色瞬间变得复杂起来,心中被这个既坚强又有些倔强的姑娘塞得满满当当。 叶枝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直直地盯着杨炯,说话时带着些撒娇的意味,咬字都有些不清了:“你嗦,喔好还是李渔好?” “叶子!你……你别再胡闹了!” 杨炯的声音低沉而又带着几分焦急,说着便伸出手将叶枝扶起。 叶枝轻哼了一声,眼眸中忽地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她微微用力,挣脱开杨炯的手,扬起眉毛,语气带着不容拒绝的气势:“说!到底谁更好!” “嘶 ——!” 杨炯咬紧牙关,眉头紧皱,沉默着没有说话。 叶枝见他到了这个时候还嘴硬,心中一狠,当下也顾不上许多了,决定使出浑身解数,一定要让他说出个所以然来。 有词赞曰: 红蕊含香羞半吐,碧波深处藏春。露滴荷心悄问津,翠盘承玉液,风动卷香唇。 莲子初成珠暗结,蓬房欲掩还新。一茎双影月黄昏,暗潮生叶底,花气渡幽津。 良久…… 杨炯看着嘟嘴皱眉、一脸倔强的叶枝,满心无奈与宠溺,轻轻抱起她,小心翼翼地将她扶到床上。 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见叶枝喉咙微微一动,接着下意识地轻轻一抹嘴角,率先开口问道:“你说,到底谁好!” 杨炯瞧着她这副不依不饶的模样,心里明白她是故意在跟自己耍小性子呢。无奈之下,他只能顺着叶枝哄道:“你好,当然是我的叶子最好啦!” “哼,你就敷衍我吧!” 叶枝佯装嗔怒,抬手轻轻拍了杨炯一下,可那嘴角抑制不住的得意笑容,将她内心的欢喜暴露无遗。 杨炯看着她这可爱的模样,忍不住轻笑一声,随后动作轻柔地帮她掖好被子,温柔道:“叶子,再有两个时辰,你我就要分别了。你得答应我,以后不管碰上什么事,都一定要跟我说,不管在哪里,都要第一时间来找我。我是你的丈夫,是你永远的依靠,我绝不让你再一个人独自吃苦。要是你还这么倔,可就不是我杨炯的妻子了。” “好,我答应你。” 叶枝眼眶微微泛红,紧紧握住杨炯的手,用力地点了点头,那模样仿佛在许下一个极为郑重的承诺。 杨炯见她答应,心中总算稍稍安定了些。 他轻轻抚着叶枝的发丝,轻声说道:“天色不早了,睡吧,我在这儿哄你。一会儿我走的时候,你不必起身相送,我不喜欢离别的场面。” 叶枝愣愣地望着杨炯,那些一直被她压抑在心底的离愁别绪,如决堤的洪水般瞬间涌上心头。泪水也不受控制地在眼眶里打转,可她骨子里那股倔强的狠劲儿,又让她不愿在杨炯面前展现出脆弱的一面。 于是她努力深吸一口气,强忍着泪水,声音带着一丝哽咽,说道:“我出身穷苦人家,除了干农活,也就只会做些粗茶淡饭。会的几首曲子,还是听路过的歌女唱过,才学来的。今日,我就唱给你听,以歌壮行。” “好,你是第一个为我唱曲儿的妻子,我会永远记在心底。” 杨炯目光深情而专注,紧紧盯着叶枝的眼眸,无比郑重地说道。 叶枝听了这话,心中仿佛被一股暖流填满,感动不已。她努力平复着内心的波澜,随后,清了清嗓子,缓缓开口唱了起来。 那声音宛如微风拂过青荷,轻柔婉转,清扬悦耳:“ 柳丝系不住乌篷船,月光偏照着泪阑干。 雨打芭蕉夜夜寒,把旧帕儿揉了千千遍。 问鸿雁可过千万关? 灯花结尽了更漏残,眼底心头都是你,眉间唇上总相关。 愿君此去多珍重,莫负春风莫负缘。 待归来,我与你扫落红铺个红毡,再不教杜鹃啼断青山。” 杨炯静静地听着,心中泛起层层涟漪,他深吸一口气,胸腔中满是复杂的情绪,随后,他也轻声开口,与叶枝的歌声相和:“ 青衫半湿过孤篷,脚下还登你绣的青荷靴。风吹旌旗五更梦,醒时山月总不同。 揣着桃花笺走西东,怕见渡口新柳瘦,偏遇驿桥残雪浓,咬碎了相思往肚里送。 且看我,磨平了剑锋当笔锋,劈开云路写峥嵘。 待三月,把万顷波涛碾作墨,蘸着落日画归鸿。 到那时,与你重系鸳鸯扣,踏碎冰河暖寒冬。” 叶枝听着杨炯的哼唱,内心五味杂陈,她倔强地将头撇向一边,双唇紧紧抿起,好似要用这股劲儿,把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逼回去。 杨炯看着叶枝这般模样,心中满是怜惜。他深知自己这些红颜知己,平日里个个洒脱自在,可无奈世事弄人,聚少离多,真要做到洒脱谈何容易。 此刻,他明白,必须由自己来打破这沉重的氛围。 杨炯深吸一口气,凝视着叶枝那微微颤抖的薄唇,缓缓俯身,轻轻吻了上去。 良久,他直起身,嘴角挂着一抹浅笑,温柔说道:“叶子,三个月后,咱们一定再见!” 话落,杨炯从怀中掏出在黑河城寻得的青荷白玉佩,郑重地塞到叶枝手中。他伫立在原地,深深看了叶枝一眼,仿佛要将她的模样牢牢刻进心底。 随后,一狠心,转身大步离去。 杨炯刚踏出房门,便见天已破晓。抬眼望去,阿里齐和木海早已将五千部队和五百漠河军整顿得整整齐齐。 杨炯见状,不再多言,高声下令:“全军听令,南下凤水山,即刻出发!” “吼!吼!吼!” 五千五百士兵齐声高呼,声浪排山倒海,震得天地都仿佛为之颤抖。 杨炯翻身上马,下意识地回头,目光扫过完颜菖蒲和叶枝的房门。短暂的停顿后,他猛地一扬马鞭,骏马嘶鸣,扬尘而去。 完颜菖蒲倚靠在门后,透过窗棂,静静地看着杨炯远去的背影,心中千头万绪,却默默无言。 叶枝听到动静,心急如焚地冲出门外,却只看到大军行进扬起的漫天烟尘,她的视线瞬间模糊,泪水汹涌而下。 第461章 打冰漂 <特别鸣谢:tijin的大神认证,本章八千字,特此加更!> 且说杨炯率领大军一路疾驰奔袭,从破晓时分一直奔波至深夜。终是寻得一处冰冻河湾,这才原地扎营休整。 杨炯径直找到阿里齐,见士兵们已开始埋锅做饭,脸上浮现出一抹浅笑,打趣道:“从前听闻契丹勇士,饿了便以肉干、酸奶充饥,困了就直接在马背上睡觉,正因如此,才能保证行军速度迅疾如风。可如今,咱们都习惯了这般埋锅做饭,该不会是以牺牲战斗力换来的吧?” 阿里齐一听,连忙拍着胸脯,一脸认真地回应道:“驸马有所不知,若不是条件不允许,谁愿意那样艰苦行军呀!如今多亏驸马给兄弟们带来了这么多罐头和方便面,大家能吃上热乎饭,心里别提多高兴了。不过您大可放心,兄弟们的战斗力不仅不会减弱,反而因为这充足的后勤保障,远胜从前。” 杨炯轻轻拍了拍阿里齐的肩膀,示意他放宽心,随后神色一正,郑重其事地说道:“务必让兄弟们都吃饱喝足,完颜撒离赫随时都有可能追来,一定要保持高度警惕。” “是!” 阿里齐声音洪亮,回应得斩钉截铁,神色间满是凝重。 杨炯微微点头,目光随之投向营地中那几个零散分布的漠河兵,接着叮嘱道:“这五百漠河兵都已打散编入你的皮室军。虽说咱们挑的都是漠河兵里的精锐,可跟你们皮室军相比,还是存在不小差距。而且,往后咱们大概率还得抓至少三千壮丁。绝不能让这些人拖了队伍的后腿,影响整体战斗力。” 阿里齐顺着杨炯的目光望去,盯着那些正埋头嗦面的漠河兵,沉声道:“驸马放心!我已安排皮室军一人带一个漠河兵,一路上加紧对他们训练。在回国之前,肯定能确保他们不会拖队伍后腿。至于后续将要收编的那三千壮丁,我计划把他们编成三队,各自成军,再由皮室军中经验丰富的将官统领。让他们主要充当先锋步兵和桥道兵,如此安排,想来不会出什么大问题。” 杨炯见阿里齐心中已有了妥善的安排,便不再多费口舌。 他转过身,望向远处析津府的方向,神色凝重,长叹一声:“你们公主借我五千皮室军精锐,可这一路征战下来,如今人数已不足三千。在金地境内,耶律倍沿途收拢了五百安抚司谍子,再加上那五百漠河兵,拢共也就四千人。 木海所率的克烈兵,作战时个个奋勇争先,两千人到现在也折损了五百。如今要面对完颜撒离赫的五万大军,这局势,实在棘手啊。” “驸马可有应对良策?” 阿里齐跟随杨炯已有不少时日,深知他向来谋定而后动,从不打无准备之仗。当下,他也不拐弯抹角,直接开口询问。 杨炯收回目光,眼中寒芒一闪而过:“完颜撒离赫已是骑虎难下,他唯一的破局之法,便是将我们一网打尽。此刻,他可比我着急得多。我与他虽接触不多,但从他过往的行事风格以及几次交锋来看,此人多疑且自负。而这,恰恰是我们可以加以利用的弱点。” 阿里齐听闻杨炯已有计策,顿时眼眸一亮,大声回应道:“驸马尽管下令,兄弟们定当全力以赴,绝无二话!” 杨炯见状,也不再卖关子。他微微俯身,将声音压得极低,凑近阿里齐,开始有条不紊地把后续的作战任务详细地说与他听。 阿里齐听着杨炯的讲述,眼睛越睁越大,眸中光芒愈发闪亮,满是兴奋与惊叹。待杨炯全部讲完,阿里齐震惊得呆立当场,嘴巴微张,愣是说不出一句话。 过了片刻,他才猛地回过神,当即也不多言,用力点了点头,转身快步离去,着手挑选合适人手,紧锣密鼓地开始布置作战任务。 杨炯静静地望着阿里齐打马疾驰出营地的背影,正准备转身重回营帐。刚一转身的瞬间,一个黑影直冲冲地撞了过来,结结实实地和他撞了个满怀。 杨炯下意识地稳住身形,待看清来人的模样,不禁没好气地骂道:“你走路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吓我一跳。” 梁洛瑶俏脸瞬间泛起一抹红晕,不过很快便强自镇定下来,平复了内心的慌乱后。她往后退了一小步,拉开与杨炯之间的距离,声音轻柔而带着一丝期待,说道:“杨大哥!能陪我走走吗?” “哟!这会儿知道喊我杨大哥了?之前你摆出那副公事公办的克烈族长模样,可把我唬得够呛,我到现在都还记得清清楚楚呢!” 杨炯故意板起脸,眼中却带着一丝笑意,半开玩笑地揶揄道。 梁洛瑶听了这话,脸上的红晕烧得愈发厉害,可她心里明白,杨炯不喜欢她自卑、唯唯诺诺的样子。 当下心一横,像是鼓足了全身的勇气,伸手挽住杨炯的胳膊,作势就要强拉着他离开。 杨炯被她这一连串举动弄得有些哭笑不得,轻轻抽回自己的胳膊,动作极为轻柔,生怕伤了梁洛瑶的自尊,旋即轻声询问:“你特意找我,是要说什么呀?” 梁洛瑶对于杨炯的态度早有心理准备。自从她亲手拿起武器,做出那决定命运的杀人之举后,便在心中暗暗发誓,既然已经选择踏上这条充满荆棘与挑战的道路,那就绝不能再有丝毫回头退缩的念头,更不能陷入自怨自艾的泥沼无法自拔。 梁洛瑶强压着心底的酸涩,与杨炯并肩漫步在结冰的岸边。 寒风吹过,冰面泛起丝丝冷光,她的发丝被吹得有些凌乱,却浑然不觉,悠悠开口道:“杨大哥,如今我手下的克烈兵只剩下一千五百人。等打完两镇一甸,我就得北返和林。 可我心里清楚,就这点兵力,实在难以在和林站稳脚跟。虽说木爷爷讲过,克烈部极为看重传统和承诺,可我还是隐隐有些担忧。 你知道吗,杨大哥? 我在鸣沙城乞讨的时候就明白了一个道理,要是讨到了足够多的食物,绝不能在其他人面前显露,尤其是在孤立无援的时候。我觉得,要是我带着两镇一甸的财宝返回和林,处境就跟那时差不多。这一千五百克烈兵,根本震慑不了心怀叵测之人。” “不错!懂得思考,说明你在成长。既然来找我,是想让我帮你出出主意?” 杨炯双手背在身后,与梁洛瑶一同踩着岸边的荒草,脚下发出轻微的簌簌声。 月色如水,凛冽地洒在冰面之上,散射到四周,为这天地间增添了几分朦胧之意。 梁洛瑶轻轻摇了摇头,伸手拨开被冷风吹乱的褐色发丝,神色沉稳,说道:“杨大哥,你收拢五百漠河兵这件事给了我启发。既然你能这么做,我为何不能在两镇一甸抓壮丁呢? 我只要那些穷苦的部落民,给他们钱,带他们去和林生活。以这一千五百克烈兵为根基,我有信心再招揽三千人。到时候,我让克烈兵一人看管两人,量他们也翻不出什么浪花。杨大哥,你觉得我这想法如何?” 杨炯听了这话,眼中满是惊讶,上下打量着她,疑惑问道:“这是木海跟你说的?” “不是,是我自己琢磨出来的,还没跟木爷爷提过。这世上,我只信得过你,所以想让你看看这法子行不行得通。” 梁洛瑶抬起眼眸,大眼睛里闪烁着灵动的光芒,看向杨炯的眼神不自觉地变得柔和。 杨炯点了点头,沉声分析道:“你的顾虑有道理,从人性角度讲,光靠承诺确实难以确保万无一失。你这想法挺不错,但有个关键问题你没考虑周全。” “什么问题?” 梁洛瑶眼中满是疑惑,身体不自觉地向杨炯靠近了些。 此时,他们不知不觉间已远离军营。 杨炯停下脚步,引着梁洛瑶走到一棵大树旁。冰面上倒映着那轮皎洁的明月,如梦似幻。 杨炯望着冰面,缓缓说道:“有两个关键问题。 其一,你不跟木海商量,他会觉得你有二心,这么早就暴露可不好。木海这人,有智谋,手段狠辣,又重承诺,可也固执。他辅佐完颜撒离赫,结果让自己成了众矢之的,还没能保全你母亲,如今又转头来辅佐你。 我看他既有弥补对你母亲亏欠的心思,也有证明自己的意愿,所以把你当成了孤注一掷的赌注,这就导致他控制欲很强。往后,不管你是发展势力还是积累威望,都得用阳谋跟木海表明。 木海最看重承诺和名声,那你每次行事,都要让出发点看起来是为他正名。 比如说,木海失去了十三族共主的地位,等你站稳脚跟,第一件事就可以打着为他正名的旗号,借机收拢十三族的权力。总之,表面上处处为他着想,实际上借机发展自己的势力。这样,即便他看出了什么也拿你无可奈何。” 梁洛瑶沉思片刻,举一反三地问道:“杨大哥的意思是,我要打着让木爷爷风光回和林的名义去说服他同意收拢壮丁?” “对喽!他多年没回和林,对那里的掌控力恐怕大不如前。你要是跟他硬争,他只会觉得你不懂和林的情况。但你要是暗示他,希望他能带着火烧上京的战功、大批钱财和众多兵马风风光光地回和林,他没理由不答应。” 杨炯赞赏地看了她一眼,继续耐心教导。 “我懂了,杨大哥!这就跟我以前讨饭时一样。我给手下安排任务,每次都夸他这事非他莫属,只有他最懂,这样他就会尽心尽力为我办事。要是想让不听话的人被众人排挤,我就会让他觉得自己在主持公道。同样,木爷爷想给我铺路,我就得让他觉得,是他自己想往那条路上走。” 梁洛瑶沉思许久,眼眸闪烁着兴奋的光芒,雀跃之情溢于言表。 杨炯静静地听她讲完,心中不禁感叹,老天爷实在是眷顾梁洛瑶,不仅给了她一张令人过目难忘的美丽面庞,还赋予了她这般聪慧的头脑。也难怪木海费尽心思要把她带回和林,谁有这么个既聪明又漂亮的孙女,能不骄傲呢? 杨炯见她一点就透,也就不再啰嗦,总结道:“世上最难改变的是自己选的路。你便是同别人对弈的棋手,要想尽办法让对方的落子位置正是你想要的位置。” “嗯!我记住了!” 梁洛瑶用力地点了点头,学着杨炯的样子,双手环胸,与他一同靠在这棵枯树上。 杨炯紧了紧衣领,转头看向身旁双腿交叠、垂眸陷入沉思的梁洛瑶,脸上挂着一抹温和的笑意,继续说道:“刚刚说的是驭下之道,接下来,我再给你讲讲掌兵的诀窍,这也是我提到的第二个关键问题。 你想抓三千壮丁的想法,从理论上来说是可行的。但你得结合咱们当下的实际情况来考量。 咱们既要扫荡两镇一甸,你又要从中抓壮丁,要实现这个目标,完善的情报支持、军队的协同联动,还有详实的善后计划,三者缺一不可。 目前,你有克烈军可以负责军队协同,关于善后计划,你之前所说的也有一定道理。然而,你现在缺少完善的情报体系。这就会导致你根本不清楚哪个部落青壮多,哪部落老弱多。要是没有准确情报作为支撑,军队协同就会漏洞百出,善后计划也只能沦为空谈。” “克烈部没有情报机构,这确实是个大麻烦。” 梁洛瑶轻叹了一口气,满心的无奈与烦闷如同潮水般翻涌。 她下意识地俯身,从岸边捡起一颗石子,眼中闪过一丝决然,用力朝着冰面掷去。石子重重砸在冰面上,瞬间发出一连串 “哒哒哒” 的清脆声响,在空旷的冰面上不断回荡。 杨炯看着她这孩子气的举动,嘴角微微上扬,不禁轻笑出声:“这次搜罗壮丁的事儿,就交给安抚司去处理。不过,我得先确保自己那三千壮丁兵能顺利组建起来。至于你能从中招募到多少人,就得看你的本事了。” 话锋一转,他神色变得认真起来,继续说道:“说到情报机构的建立,其实没那么难。你可以从克烈军的斥候里挑选出合适的人手,一方面自己着手培养心腹,另一方面从往来的商人那儿购买情报。时间长了,一个情报机构自然而然就能搭建起来。” 顿了顿,杨炯凝视着梁洛瑶,目光中满是关切与期待:“但我得提醒你,作为一族之长,军事方面可不能一知半解。你要是想跟着士兵们上阵杀敌,那也无妨。可要是不打算练武,我建议你重点抓好后勤和情报这两块。只要把这两个关键牢牢攥在手里,克烈军就会始终对你忠心不二,听从你的指挥。” 梁洛瑶静静地聆听着杨炯的每一句话,这些话语犹如一把把钥匙,为她开启了一扇扇全新的认知大门。虽然此刻她还无法完全参透其中的深意,但她心里笃定,这世上唯有杨炯会不求回报的帮助自己,更不会欺骗自己。 当下,她敛神屏气,全神贯注地将杨炯的每一字、每一句都刻在心底。清冷的月光倾洒而下,柔和地笼罩着二人。梁洛瑶沐浴在这月光之中,静静地凝视着杨炯,不知不觉竟出了神。 杨炯被她那炽热的目光瞧得浑身不自在,为了打破这略显尴尬的氛围,他轻咳一声,半开玩笑地说道:“时间可不早啦,刚看你打冰漂,手法还挺娴熟。说起来,我在江湖上可有个‘玉面小漂王’的名号,要不要咱俩比划比划?” 梁洛瑶一听这话,小嘴立刻嘟了起来,佯装生气地回应道:“哼,你可别小瞧人!在鸣沙城,我打冰漂就没输过,那可是打遍鸣沙无敌手。比就比,我可不怕你!不过,你要是输了,打算怎么办?” “那你想让我怎么‘受罚’?” 杨炯嘴角微微上扬,在他看来,要赢眼前这个古灵精怪的小丫头,简直易如反掌。他之所以突然提议打冰漂,不过是想寻个由头哄着她早点返回营地罢了。 梁洛瑶听了,眉头微微皱起,陷入了沉思。她的表情十分丰富,一会儿神色郑重,像是在思考什么重大决策;一会儿又面露喜色,似乎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儿;紧接着,一抹羞涩悄然爬上脸颊。 过了好一会儿,梁洛瑶深吸一口气,面色微微泛红,小声说道:“我要是赢了,你就背我回营。” 杨炯一听,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心里哪还不明白她的小心思,没好气地回道:“行,那你要是输了,就自己乖乖回营!” “好!” 梁洛瑶自信满满地一笑,俯身捡起一块扁平的石头,微微侧身,双腿微微弯曲,眼睛紧紧盯着冰面,摆好了架势,随时准备出手,那模样仿佛在向杨炯宣告:这场比试,她志在必得。 杨炯心中暗自盘算,决定好好 “教训” 一下这个鬼灵精怪的丫头。就先故意让她赢上一局,随后再凭借自己的实力连赢两把,在她最得意忘形的时候给她来个 “下马威”,看她还怎么耍那些小心思。 打定主意后,杨炯紧紧盯着她那如琥珀般的褐色眼眸,全身肌肉微微绷紧,装作一副使出了浑身解数的模样,扯着嗓子大吼道:“三!二!一!” 随着吼声落下,两人同时侧身,手臂猛地发力,将各自手中的石子用力扔向冰面。 一时间,两块石子在冰面上跳跃滑行,发出杂乱却又各自带着独特节奏的 “哒哒” 声。起初,两块石子的滑行状态不相上下,可没过多久,杨炯的石子跳动的声音渐渐急促起来,速度也明显减慢,而梁洛瑶的石子却依旧保持着稳定的频率,欢快地在冰面上跳跃着。 梁洛瑶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一变化,脸上瞬间绽开了灿烂的笑容。她兴奋地高高举起双手,双脚在原地欢快地蹦蹦跳跳,嘴里还不住地呼喊着,那模样仿佛赢下了全世界一般。 她欢快地转着圈,像一只偷到了鲜鱼的小猫,灵动又俏皮,眼睛里闪烁着明亮的光芒,脸上洋溢着抑制不住的欢喜,整个人都散发着青春的活力与可爱。 杨炯被她这开心的模样所感染,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原本想开口夸赞她两句,可脑海中又浮现出自己后面的计划,于是硬生生地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他板起脸,装作一副不服气的样子,哼了一声道:“你别得意太早,我刚才不过是在热身罢了,接下来我可不会再手下留情了!” 梁洛瑶闻言,扬起下巴,笑容自信满满,好似那破冰而出的冰凌花,既张扬又充满了生机。一阵寒风吹过,她褐色的长发随风飘动,凌乱的发丝轻轻抚动她的脸颊,此时的她,一改往日乖巧清纯的模样,身上竟生出一种顾盼自雄的英气。配上那与生俱来的俏皮与狡黠,更是为她增添了几分独特的魅力。 恍惚间,杨炯看着眼前的梁洛瑶,仿佛真的看到了未来那叱咤漠北的女王就站在自己面前。 梁洛瑶见杨炯一时之间出了神,眼神中闪过一丝狡黠,她迅速地从地上拾起两块石子,将其中一块塞到杨炯手中,同时急切地催促道:“快快快!这一局我一定要赢,你背定我了!” 杨炯回过神来,看着她那迫不及待的模样,不禁轻笑一声,说道:“那咱们就走着瞧!” 梁洛瑶迫不及待,立刻大声喊道:“三!二!一!” 随着喊声落下,两颗石子再次从两人手中飞了出去。这一次,杨炯没有再故意让着她,但出于对她自尊心的照顾,也只是让自己的石子比梁洛瑶第一次丢出的石子远了一丈左右。 石子跳动的声音渐渐消失,梁洛瑶看到是自己输了这一局,脸上却没有丝毫气馁的神情,反而眼神中燃起了更强烈的斗志。 她转身看向杨炯,眼底闪过一丝灵动的光芒,嘴角微微上扬,轻笑着说道:“这可是决胜局了哦!这一次你绝对赢不了我!” 杨炯看着她这副模样,心中有些疑惑。不知道是自己的错觉,还是因为这朦胧的月色影响了自己的判断,他突然觉得,梁洛瑶在这一瞬间仿佛彻底摆脱了心底的自卑,变得自信又开朗。 正恍惚间,梁洛瑶又将一块石子塞进了杨炯手中。她迅速摆好架势,目光紧紧锁定在冰面上倒映的那轮明月,娇声喊道:“三!二!一!啊!” 喊声刚落,便传来梁洛瑶的一声惊呼。 只见她左脚突然一歪,整个人不受控制地朝着杨炯倒了过去。杨炯心中猛地一惊,下意识地将手中石子丢开,双手迅速伸出,稳稳地抱住了梁洛瑶的身体,焦急地问道:“怎么了?” “我…… 我把脚崴到了!” 梁洛瑶的双眼瞬间泛起了晶莹,声音中满是痛苦之意。 杨炯连忙将她半抱在怀中,动作轻柔地脱下她的靴子,缓缓扯下锦袜,露出那微微红肿的脚踝。 他小心翼翼地轻轻揉捏,一边揉一边询问:“这里疼吗?” “不疼。” “那这里呢?” “也不疼。” “这里呢?” “嘶 ——!疼!” 梁洛瑶眉头紧紧皱起,忍不住轻呼出声。 杨炯确定了疼痛的位置,便轻轻揉捏了几下,随后开口安慰道:“还好,骨头没事,回去抹点药,很快就能好起来。” 说完,他又轻轻地帮梁洛瑶穿上锦袜,套上靴子,接着柔声问道:“试着走两步,能走吗?” 梁洛瑶的大眼睛里盈满了泪水,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显然是走不了了。 杨炯无奈地叹了口气,缓缓弯下腰,一只手揽住她的腿弯,另一只手托住她的后背,将她稳稳地背了起来,随后朝着她的营帐缓缓走去。 一路上,月色洒在两人身上,留下了一道长长的影子,在冰面上轻轻摇曳。 梁洛瑶紧紧地贴在杨炯的背上,脸上洋溢着抑制不住的喜悦,眼眸中还闪烁着一丝狡黠的光芒。她搂着杨炯脖子的手臂,不自觉地越收越紧,仿佛生怕一松手,这美好的瞬间就会消失。 “值得吗?” 杨炯背着梁洛瑶,脚步不停,声音却突然在夜色中响起。 梁洛瑶闻言,身体微微一颤,不过很快便恢复了平静。 她将头轻轻靠在杨炯的肩头,柔声说道:“我用打冰漂赢过一碗饭,带肉哟!还赢过一双绣鞋,虽然前头破了个洞,但我用一块布给补上了,穿上还是很漂亮。还有呀,我赢过一块桂花糕,那是我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东西了。可是,这些都比不上今天赢了你让我开心。” 说着,她的脸颊泛起一抹红晕,嘴角勾起甜甜的笑意。 杨炯静静地听着,无奈地叹了口气:“你呀,我教给你的驭下之法,转头就用到我身上了,你机灵得都有些过头了!” “那……那也没能骗过你呢!” 梁洛瑶心里一紧,双手抱得更死了,生怕杨炯一生气就把她放下来。 杨炯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小声嘟囔道:“你见过哪个人崴了左脚,还知道向右跨一步,选好方向再倒的?连演戏都不会演!” 梁洛瑶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得意的微笑,对杨炯的训斥毫不在意。她在心里想着:这可是你教给我的阳谋,明知道我是装的,你还不是照样 “上当” 了。 这般想着,梁洛瑶轻轻地凑到杨炯耳边,声音细若蚊蝇,带着一丝娇羞:“你看了我的脚呢。” “你是鄂温克人,少跟我耍赖!” 杨炯冷声说道。 “我是大华人!” 梁洛瑶不服气地反驳道。 “是个屁!” 杨炯没忍住又骂了一句。 “我……我读过《女礼》!” 梁洛瑶像是找到了有力的证据,声音提高了些。 “礼教糟粕,在我这儿不管用!” 杨炯毫不留情地说道。 “可……可你摸过我的脚!” 梁洛瑶有些着急了,声音带着点委屈。 “事急从权,讳不忌医!” 杨炯理直气壮地回应。 梁洛瑶又气又急,重重地拍了一下杨炯的肩头,带着哭腔说道:“你欺负我读书少!” 说着,她还晃了晃杨炯的脖子,撒起娇来。 “知道还不专心读书,整日里胡思乱想!” 杨炯没好气地数落着。 梁洛瑶这才意识到,在杨炯面前自己确实讨不到什么便宜。聪明比不过他,口才也说不过他,感觉自己就像个受气包,只能任由他捏扁揉圆。 她越想越气,一股娇蛮劲儿猛地涌上心头,当下便一口咬在了杨炯的脖颈上。刚一咬上去,她就后悔了,心里清楚不能真的下重口。可这会儿,咬着不是,松开又觉得不甘心,一时之间,就这么僵在原地,保持着咬人的姿势。 杨炯突然感觉到脖颈处传来一阵温热,他疑惑地转过头,待看清是梁洛瑶在调皮捣蛋后,不禁有些哭笑不得。没好气地伸出手,在她的额头上轻轻弹了一下。 “啊!疼~~!” 梁洛瑶捂着额头,一双大眼睛里瞬间蓄满了委屈的泪水,顺势松开了嘴。 “老实点!再瞎捣乱,我可真把你扔下去了!” 杨炯佯装严肃,冷声警告道。 “哦!” 梁洛瑶这下彻底老实了,乖乖地趴在杨炯背上,再次环住他的脖子,手上的力气也放松了些许,再也不敢瞎折腾。 清冷的月光洒在大地上,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影子落在荒草之上,随着他们的步伐,时而交错,时而分离,画面斑驳而又静谧。 沉默了一会儿,梁洛瑶突然轻声说道:“等我成了女王那天,咱们再比一场打冰漂!” “好!” 杨炯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 月光下,两人的身影渐渐远去,只留下枯草上的一串模糊脚印。 第462章 碎龙甲 且说完颜撒离赫在经历雪崩那场生死逃亡后,已然成了惊弓之鸟,再不敢贸然领兵追捕。与徒单山熊率领的后续部队汇合后,便开始稳扎稳打的向前推进。 他们从黑河追到呼玛,又从呼玛追到漠河,一路上除了杨炯军队留下的行军踪迹,以及三座化作废墟的城池,愣是连杨炯军队的影子都没瞧见。 完颜撒离赫越琢磨越觉得蹊跷。 自雪崩逃生后,他一刻都没停歇,与后续军队顺利会师后,即刻马不停蹄地朝着黑河城进发,怎么可能连杨炯的边儿都沾不上? 瞧瞧这三座城如今的惨状,杨炯要攻城掠地、搜刮财宝,还得组织撤退、运送物资,行动速度理应快不到哪儿去。可此刻,望着空荡荡的漠河城,完颜撒离赫满心都是疑惑,眉头拧成了个死结 。 恰在此时,一名近侍司神色匆匆、满脸凝重地来到完颜撒离赫身前。他先是警惕地扫视了一圈周围的亲兵,见皆是皇帝的心腹,才微微俯身,将声音压得极低,说道:“陛下,在漠河城主府,发现了这个!” 说着,近侍司小心翼翼地递上一张信纸,纸张已被火烧得残缺不全,仅剩下三个字。 完颜撒离赫抬手接过,目光落在那 “凤水山” 三个大字上,不禁皱起眉头,疑惑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近侍司神色愈发凝重,沉声道:“陛下,您再瞧瞧信纸背面的花押。虽说已然残破不全,但仔细辨认,仍能看出这是徒单氏的秘信标记。” 完颜撒离赫听闻,瞳孔猛地一缩,紧紧盯着那残缺的徒单氏花押,心中瞬间掀起惊涛骇浪,种种猜疑与不安如潮水般翻涌。 恰在此时,徒单山熊脚步匆匆地赶到。 他先是扫了眼完颜撒离赫身旁的亲兵,随后拱手行礼,禀报道:“陛下,探子来报,东北方向发现有三千兵马的行军踪迹,西北方向则有五千。依臣看,杨炯想必已做了分兵的决断。” 完颜撒离赫不动声色地将那半截信纸悄悄塞进袖口,心底泛起一阵冷笑。 此前,他已向屯河方向分兵三万追击忠孝军。自呼玛城之后,徒单山熊汇报称杨炯分出一千五百兵力向东北方向逃窜,他当即派出三千精兵前去追赶,可直至如今都未收到任何消息。 此刻,他身边仅剩下一万七千兵力,若再度分兵,无疑将彻底陷入被动的困境。 综合手头的情报,完颜撒离赫已然察觉,徒单山熊这是有意在诱导他分兵。 想到这儿,他面色依旧平静,沉稳地问道:“山熊啊,依你之见,杨炯会藏在哪一个方向呢?” “老臣不敢妄自揣测。” 徒单山熊垂首低眉,一副恭敬的模样。 完颜撒离赫豪迈地一摆手,爽朗笑道:“山熊,但说无妨,朕心中自有计较。” 徒单山熊听了这话,沉思了好一会儿,才如实说道:“陛下,实不相瞒,杨炯此人用兵诡谲,虚虚实实,令人难以捉摸。之前在呼玛城,他便向东分兵一千五百,可到现在,咱们都没得到那支队伍的消息。 如今,他又故技重施。依臣愚见,还是分出五千兵力去追击东北方向的那三千兵马,以防杨炯此次真的隐匿其中,与完颜菖蒲一同逃回胡里改路。” 完颜撒离赫听闻此言,心中愈发笃定手中这封密信残片出自徒单氏之手。看来,徒单山熊这是处心积虑,想借各种事由不断诱使自己分兵,好趁自己与杨炯激战正酣之时,报他那灭族之仇。 此刻,他唯一拿捏不准的是,徒单山熊究竟是与杨炯暗中勾结、合谋复仇,还是在杨炯军中安插了暗线谍子。但无论哪种情况,从徒单山熊此前诱导分兵、隐瞒关键情报的行径来看,其居心叵测,动机绝不可能单纯。 念及此处,完颜撒离赫面上浮现出一脸忧虑之色,开口道:“山熊呀,你说杨炯会不会借道凤水山一带,逃窜入辽境呢?” 徒单山熊闻言,眉头紧锁,思索一番后回道:“确有这个可能。凤水山一带水网纵横交错,山路蜿蜒崎岖,对我军骑兵大规模展开追击极为不利。不过,这地形地貌对敌军同样是个难题。我军依旧可兵分数股,迂回包抄。倘若杨炯真敢踏上这条路,那他先行逃窜所占据的优势,便会荡然无存。” 完颜撒离赫微微点头,面色不变分毫,高声下令:“分兵一千,即刻前往东北方向,探查那三千敌军的状况。一旦发现杨炯踪迹,务必即刻传信通报。只要他还在我大金境内,就休想逃脱!其余一万六千将士,随朕直奔凤水山,定要将贼寇一举擒获!” “是!” 全军将士齐声领命,迅速各司其职的动了起来。 一时间,马蹄声如滚滚惊雷,风驰电掣般疾驰而去。 全军一路奔驰入夜,当行至一处树林时,前军斥候快马加鞭赶来,大声禀报:“陛下,前方发现一块长约一丈的木牌,上书‘敢入者死’四个大字!” 完颜撒离赫眉头瞬间拧成了个死结,神色凝重地沉声问道:“树林里可有异常情况?” “卑职已带领先锋小队仔细搜查过了,并未发现任何埋伏和陷阱。不过,倒是发现了一些敌军斥候行动的踪迹。尽管他们极力掩饰,但从几处折断的树枝,卑职仍能判断出他们的行踪。” 先锋军官一脸自信地回禀。 完颜撒离赫微微点头,随即率领亲兵赶至前军。待亲眼看到木牌上那鲜红的 “敢入者死” 四个字后,他紧皱眉头,发号施令:“山熊,你率领徒单六千兵马作为先锋开路,朕坐镇中军。务必以最快速度穿越这片树林!” 徒单山熊听闻此言,心中猛地一震,一种强烈的不安感油然而生。以往,完颜撒离赫向来都是安排他坐镇后军,以防突发状况时能及时应变、调整军令。可今日,却突然让他担任先锋,这一反常安排,瞬间让他警觉起来。 刹那间,他脑海中思绪万千,但脸上却波澜不惊,高声领命后,便迅速带领徒单六千兵马,谨慎地朝着树林深处进发。 完颜撒离赫目光冰冷,紧紧盯着徒单山熊没入漆黑树林的背影,随后向身后的亲卫低声下令:“安排人手,密切监视他的一举一动。一旦发现他有任何异动,格杀勿论!” “是!” 亲卫领命,迅速召集人手,悄然没入了漆黑的树林之中。 寒风在林间呼啸,夜色如浓稠的墨汁般沉重。 过了一段时间,完颜撒离赫收到消息,徒单山熊已安全穿越树林。他先是一怔,紧接着在心中暗骂自己太过怯懦,竟然被杨炯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吓得如此谨小慎微,实在是颜面尽失。 他暗自思忖:看来这不过是杨炯故弄玄虚,故意用来拖延我军进军速度的小伎俩罢了。 这般想着,他不再有丝毫犹豫,猛地怒吼出声:“全军听令,加速疾驰,冲出树林,直捣凤水山!” 一万兵卒齐声领命,刹那间,火把高举,照亮了整个夜空,马蹄声如滚滚惊雷,震得大地和树木都剧烈摇晃起来。 完颜撒离赫一马当先,率领大军浩浩荡荡地朝着树林深处奔去。然而,他刚踏入树林没多久,异变陡生。 但见,四周参天树木仿佛是不堪忍受这巨大震动一般,树冠剧烈摇晃,没多久便直挺挺的从中间断裂而开,轰然砸向这一万疾驰的骑兵兵群。 一时间,树木的断裂之声,士兵的惨叫之声,战马的嘶鸣之声响彻树林,回荡不绝。 一名年轻的骑兵,离开部落还不满一年,稚气未脱的脸上满是对此次行军的紧张与好奇。他努力地控制着身下躁动的战马,试图跟上队伍的节奏。 突然,一声尖锐的“咔嚓”声划破空气,他下意识地抬头,只见一棵足有两人合抱粗的大树正带着呼啸的风声,朝着他狠狠砸下。他瞪大了双眼,瞳孔瞬间收缩,想要勒转马头躲避,可一切都已不及。那粗壮的树干裹挟着巨大的惯性,重重地砸在他的肩膀上,瞬间将他整个人拍倒在马下。 他的身体在地上翻滚了几圈,肩膀处的铠甲被树干压得扭曲变形,尖锐的铁片刺进他的肉里,鲜血汩汩地往外冒。他的一条手臂被压在树干下,骨头发出清脆的断裂声,他张着嘴,想要发出惨叫,却只咳出一口带着血沫的空气,双眼渐渐失去了光彩。 在队伍的中部,一群骑兵正紧紧地簇拥在一起,试图寻找一处相对安全的地方躲避不断砸落的树木。 然而,一棵倾斜的老树,树根在剧烈的震动不断摇晃,根本辨别不出它倾倒的方向,庞大的树冠如同一个巨大的伞盖,直朝着他们横扫过来。 树枝上尖锐的树杈如同狰狞的獠牙,瞬间刺进了一名骑兵的腹部。那名骑兵惨叫一声,身体被高高地挑了起来,整个人悬挂在树枝上,双腿在空中无力地蹬踏。 他的腹部被撕开一个大口子,内脏顺着伤口滑落出来,鲜血如同瀑布般倾泻而下,滴落在地上,染红了一片土地。其余士兵惊恐地看着他惨状,想要伸手去拉他,却被其他树枝阻挡,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在痛苦中挣扎,生命一点点流逝。 整个部队,此时已陷入了彻底的混乱。 原本整齐的队列被砸得七零八落,士兵们如同无头苍蝇般四处奔逃。战马受惊后,嘶鸣狂奔,不断地将士兵甩下,慌乱的四处冲撞。许多士兵被倒下的树木瞬间砸扁,有的被树干贯穿身体,痛苦地抽搐;有的被压在树干下,只露出一只手或一条腿,拼命地挣扎着、呼喊着,却无人能施以援手。 前军受阻,人仰马翻,后军根本来不及勒马,直接朝着混乱的前军撞了过去,一匹战马撞上一匹倒地挣扎的黑马。巨大冲击力瞬间撞断黑马脊背,黑马长鸣一声,双腿抽搐几下便没了动静,战马也失去平衡,将骑手狠狠甩飞,骑手砸在一堆倒地士兵身上,肋骨断裂,吐血而亡。 紧接着,数名骑兵的战马挤作一团,互相碰撞、踩踏。一名士兵被马群围住,惊恐挥舞手臂,却被马蹄踩在脸上,鼻梁和颧骨粉碎,眼球挤出眼眶,身体很快被踩成肉泥。 混乱中,有的士兵被夹在两匹马中间,胸腔被挤扁,肋骨刺穿内脏,鲜血从口鼻汩汩涌出;有的士兵双腿被死死夹住,骨骼碎裂,肌肉绽裂,露出白森森骨头,只能发出凄厉惨叫。 树林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和尘土味,火把被踩灭,黑暗如同潮水般涌来,只有偶尔闪烁的火光,映照出士兵们惊恐的面容和扭曲的尸体。 完颜撒离赫脸上写满了震惊与愤怒,事态紧急,他不及多想,扯着嗓子大声怒吼:“分兵三队,从三个方向突围!” 吼声刚落,身后亲兵手中的军号便急促地吹响了六声。 原本慌乱无序的士兵们,听到这熟悉的号声,瞬间有了主心骨,迅速找到各自的小队长,按照指令,分成三个方向,朝着树林外奋力奔逃。 不得不说,完颜撒离赫的应对策略十分正确。这片树林面积广袤,杨炯绝不可能将所有树木都提前锯断并设下陷阱。 周围的士兵有了小队长的指令,很快便安定镇定下来,他们约束士兵们切勿策马狂奔,而是稳步朝着各个方向,缓慢地朝着树林外撤退。 见局势逐渐得到控制,完颜撒离赫迅速脱离中路,从侧面成功冲出了树林。 他回头望向身后那片血腥之地,看着死伤近千的部队,心中又惊又怒,怒火在胸腔中熊熊燃烧。 此刻,他无比笃定,徒单山熊必定已经与杨炯暗中勾结。不然,为何徒单山熊能毫发无损地穿过树林?又为何事先知晓树林中不能策马狂奔?种种迹象,都明白无误地指向一个事实——徒单山熊已经反叛。 然而,眼下这仅存的一万五千兵力中,徒单山熊麾下的士兵就占了六千。倘若仅凭自己的怀疑,就贸然处死徒单山熊,极有可能引发士兵哗变,导致自己彻底失败。看来,必须得想个周全的办法,借大义来除掉这个隐患。 思及此处,完颜撒离赫强压心头怒火,重新整顿军队。 他声嘶力竭地嘶吼着下令:“全军听令!所有斥候即刻出动,务必将周边情报探查清楚!小队长、队长、猛安、谋克、将军,各自统领自己的部下,各尽其责!若再出现因情报失误、指挥混乱导致的祸事,不论是谁,一律格杀勿论!另外,但凡能诛杀杨炯者,封一字侯爵,赐婚闾国公主完颜阿虎,赏金万两!” “吼吼吼!” 全军将士听闻此言,瞬间热血沸腾,双目赤红如豆。 他们心里都清楚当下的严峻处境,唯有成功击杀杨炯,才能稳固皇帝的共主地位,保住自己作为皇帝亲军的无上荣耀与丰厚待遇。如今皇帝许下如此重诺,由不得他们不拼命。 全军在原地整顿完毕,士气虽经波折,但在重赏的激励下再度高涨,随即继续朝着凤水山方向浩荡进发。 完颜撒离赫目光如刀,深深看了徒单山熊一眼。这一眼,饱含深意与警惕,却又未发一言,旋即一夹马腹,领兵疾驰而去。 “族长,皇帝的神色和举动似乎透着古怪。” 徒单山熊身后,一名亲兵凑近,压低声音,神色凝重地提醒道。 徒单山熊微微点头,动作沉稳却难掩眼中的警觉,同样低声吩咐:“即刻传讯给族中子弟,务必保持十二分的警惕,时刻准备应对变故。” 亲兵重重点头,身姿矫健地迅速隐没在浓稠的夜色之中。 徒单山熊望着完颜撒离赫消失在夜色里的背影,眼眸中闪过一丝狠厉,切齿低语:“熊掌碎龙甲,挥爪裂乾坤。从此人间路,敢笑龙无尊。” 第463章 一日三惊 <特别鸣谢:tijin的大神认证,本章八千字,特此加更!> 完颜撒离赫强压着心底翻涌的怒意,眼眸深邃如渊,暗自思量着破局之策。 当下,他的首要目标便是尽快诛杀杨炯,若能生擒,将其押解回上京,施以剥皮拆骨之刑,定能震慑心怀不轨之人。唯有如此,方能凭借他身为皇帝的威严,稳住摇摇欲坠的江山。 否则,他这皇帝之位,必将被众多部落联手推翻。 再者,得尽快寻个由头,将徒单山熊这个叛徒斩于阵前。 为此,他已然布好先手,后续作战,只需安排徒单山熊率部担任先锋。一旦徒单山熊战败,或是中了敌军埋伏,他便能依军法处置,将其就地正法。 至于徒单山熊麾下那六千徒单军,在自己一万精锐亲军面前,又有几人会为身死的徒单山熊殉节。 这般思索间,前军斥候快马加鞭赶来,声音急促,大声禀报:“陛下,前方道路出现岔口,一条通往树林,一条是结冰的河流。杨炯在那儿留下木牌,上头写着‘别走这里’四个大字,木牌一端削尖,正指着结冰的河流方向。” 完颜撒离赫一听,原本好不容易压制住的怒火 “噌” 地一下彻底爆发,破口大骂:“杨炯小儿,竟敢如此欺我!” 骂完,他猛地一抽马鞭,驱使坐骑直冲军阵前方。待看到那写着 “别走这里” 的朱红木牌,完颜撒离赫心中的屈辱感如汹涌潮水,瞬间攀升至顶点。 杨炯一而再再而三的用这种把戏来戏弄自己,分明是未曾将自己放在眼里,更是将他天子的颜面丢弃于地,肆意践踏。 此刻,他咬得钢牙咯咯作响,双眼死死瞪着那指向冰面的木牌,“别走这里” 这四个字,就像四把寒光闪闪的利刃,直直戳向他那高高在上的天子尊严。 如今,摆在他面前的是两难抉择。 若听从杨炯这看似 “好心” 的指示,放弃冰面,改走树林,他完颜撒离赫被区区四个字吓得望而却步,必将沦为天下的笑柄,届时,他身为天子的威严将荡然无存;可要是不听从,执意踏上冰面,他又会担心杨炯在冰面上耍什么花招。 当下,完颜撒离赫强忍着内心的波澜,迫使自己镇定下来,随后缓缓转身看向身后的徒单山熊,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山熊,劳你暂为先锋,将麾下六千兵马分作两队。三千人走那更远的树林,三千人取道更近的冰面。朕与全军将士的生死安危,可就全系于你一身了!” 徒单山熊听到这番话,只觉一股寒意从脚底直蹿脑门,瞬间心凉半截。他此刻无比笃定,皇帝这是蓄意要置自己于死地。 然而,完颜撒离赫这话冠冕堂皇,打着为全军考虑的大义旗号,让他根本找不到推脱的理由。 徒单山熊暗自咬了咬牙,脸上却神色如常,朗声道:“陛下放心,末将定不辱命!” 言毕,徒单山熊迅速转身,迈着匆匆步伐走向自家那六千徒单军。 一到军中,他神色凝重,将嗓门压得极低,向身旁一位须发皆白的将领吩咐道:“徒单司,你率三千兄弟穿越树林。切记,全军下马,分三个方向散开,拉长行军队列。速度要快,同时务必保证行军稳健,时刻注意头顶的树木状态。” 徒单司一步上前,拱手领命,旋即眉头紧皱,忧心问道:“族长,那您呢?” 徒单山熊目光深邃,牙关紧咬,沉声道:“皇帝这是打算借刀杀人呐。前方冰面情况不明,危机四伏。我身为一族之长,这时候必须得亲自领兵探路。你放心,我在沙场上摸爬滚打这么多年,心里有底,轻易不会出事。” 徒单司闻言,不再多问,神色关切地说道:“族长,万事小心。” 徒单山熊郑重地点点头,旋即挺直腰杆,高声下令:“全军听令!三千将士,先遣五百人涉冰过河,前后用绳索紧密相连,分作六批,依次渡河!” “是!” 三千徒单军齐声应和,声如洪钟,气势震天。他们怀着义无反顾的决心,紧紧跟随着徒单山熊,朝着那未知的冰面大步迈进。 远处山坳之中,阿里齐手持望远镜,紧盯着先行踏入冰面的五百金兵。旋即,他猛地回头,对身后五十名契丹神箭手沉声下令:“全体准备!听我指令,待完颜撒离赫踏上冰面,立刻瞄准薄冰之处,将携带轰天雷的箭矢全部射出去,请完颜撒里赫洗个冷水澡!” “是!” 五十名契丹神箭手齐声应和,动作麻利地取下背后长弓,迅速拿出轰天雷,紧张有序地将其捆绑在箭头之上。 一名亲兵一边观察冰面上的动静,一边忍不住向阿里齐发问:“老大,你说驸马怎么就这么笃定完颜撒离赫一定会选冰面走呢?” 阿里齐目光仍紧锁前方,嘴角微微上扬,带着几分钦佩说道:“这便是驸马的过人之处。虽说完颜撒离赫此刻还没踏上冰面,但我敢肯定,他必定会选这条路。驸马看人极准,他评价完颜撒离赫多疑且自负,因此才接连设下这两个陷阱。” 阿里齐顿了顿,见亲兵满脸好奇,便接着解释:“驸马跟我讲过,皇帝的想法和咱们常人不一样,他们身上有种东西叫‘威’。平日里,这‘威’不显山不露水,可一旦到了关键时刻,皇帝便能凭借这‘威’收拢人心、招揽人才。说白了,这‘威’就跟咱们普通人的面子类似,但不同之处在于,皇帝的这个‘面子’可以被神化,能带来更多实际好处。” 见亲兵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阿里齐轻笑道:“就拿完颜撒离赫来说,他现在兵力所剩不多,可只要能一雪前耻,凭那大胜之威,就能招揽旧部,重新崛起。眼下他被驸马逼入两难之境,当着数万将士的面,要是被四个字吓住,那他的‘威’可就彻底没了,以后说话都不会有人信。” 亲兵听闻此言,感慨道:“这还真不是我能懂的高深学问。” 阿里齐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驸马打了个比方,这就好比你平日里诚心叩拜的神明,突然有一天被地痞流氓追得满街跑,你往后还会像以前那样敬重它吗?” “那还尊敬个屁,老子不宰了它就不错了!” 亲兵恍然大悟,忍不住骂道。 阿里齐轻笑一声,抬手锤了锤亲兵的胸膛,刚要调侃几句,却见徒单山熊那三千兵马已经渡过冰面,他瞬间收起玩笑心态,沉声下令:“准备!” 神箭手们得令,迅速将火折子吹燃,弓已拉满,箭在弦上,蓄势待发。 再说,完颜撒离赫眼见徒单山熊率领的三千兵马顺利渡过冰面,他冷着脸看向身后亲卫,沉声问道:“可发现什么异常?” “回陛下,一切正常。卑职依您吩咐,让桥道兵仔仔细细查验了三遍冰面,确实没发现有人为破坏的痕迹。” 亲卫垂首,恭敬回应。 完颜撒离赫不再多言,大手用力一挥,高声下令:“全军分作十个批次,每批一千人,快速通过冰面!都给朕听好了,莫要被杨炯那点鬼把戏吓破了胆!” 言罢,他一马当先,亲自率领第一批一千人踏入冰面。 此刻的完颜撒离赫,看似云淡风轻,实则内心高度紧绷。 他太清楚杨炯的狡诈心形,即便有亲卫提前检查,又有徒单山熊先行探路,可杨炯行事向来诡谲,谁能担保真的万无一失? 所以,他特意将长刀横在胸前,双脚紧紧扣住马镫,做好了随时应变的准备,一旦突发变故,他便能第一时间翻身下马,同时以长刀护身,防止坠入冰窟。 就这样,完颜撒离赫强装镇定,骑马走在队伍最前端。待行至冰面中央,他的心稍稍安定,当下已经走过大半路程,前方陆地之上,徒单山熊那三千兵马手中火把透出的光亮已然在望。 恰在此时,一声尖锐的鸣镝之声陡然划破长空。 完颜撒离赫面色瞬间一紧,瞳孔猛地收缩,惊恐地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只见,数十支弓箭裹挟着诡异的火光,如流星赶月般直朝他们飞射而来。 “举盾!加速冲过冰面!” 完颜撒离赫此前便预想过各种可能,对敌军半路截杀的战术早有防备,当下毫不犹豫,扯着嗓子嘶吼下令。 亲兵们训练有素,迅速将手中盾牌高高举起,紧密地簇拥在完颜撒离赫身边,试图保护他尽快渡过冰面。 然而,令他们大为惊讶的是,那些弓箭似乎并非冲着他们而来。众人还来不及细想,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便从河岸边的薄冰处接连响起。 巨大的冲击力炸得冰面如蛛网般寸寸龟裂,冰层破裂的 “嘎嘎” 声,以极快的速度朝着完颜撒离赫所在的方向蔓延,眨眼间,他身下的冰层开始剧烈摇晃起来,裂缝越来越大,随时都可能彻底崩塌。 完颜撒离赫心下大惊,本能的双腿用力一蹬,整个人从马背上高高跃起,人还未曾落地,便见身下冰层整体垮塌。 他胯下的战马前蹄悬空,在冰窟边缘徒劳地挣扎着,发出凄厉的嘶鸣,随后随着塌陷的冰块一同坠入冰冷刺骨的河水中。 周围未曾反应过来的亲兵更是凄惨。 一名亲兵正高举盾牌,试图抵挡那不知从何而来的攻击,却没想到脚下的冰层骤然消失,在坠落的瞬间,他的眼神中充满了恐惧与绝望,双手下意识地挥舞,想要抓住些什么,可却只是徒劳。 一块巨大的冰块如同炮弹般砸向一名年轻的士兵,他根本来不及躲避,冰块重重地击中了他的肩膀,只听“咔嚓”一声,他的肩胛骨瞬间粉碎,整个人被砸入水中。 战马在冰河中更是乱作一团。 一匹黑色的战马在水中拼命扑腾着,它的双眼充满了恐惧,蹄子不断地踢打着周围的冰块和同伴。由于用力过猛,它的蹄子踢到了一块尖锐的冰块之上,马蹄瞬间裂开,鲜血直流。 一匹白色的战马被两块巨大的冰块紧紧夹住了腹部,它痛苦地扭动着身体,发出悲惨的叫声。它的四肢在水中不断地蹬踹,试图挣脱冰块的束缚,可每一次挣扎都让它的身体被夹得更紧。它的眼睛里满是痛苦和无助,随着河水的不断涌入,它的叫声逐渐微弱,最终被冰冷的河水淹没。 皇帝亲卫到底是身经百战的精锐之士,见后续再无箭矢袭来,很快便稳住了心神。 其中水性颇佳的士兵迅速朝着岸边奋力游动。队长和小队长们扯着嗓子大声嘶吼,指挥着周围的士兵赶紧寻找漂浮的冰块、兵器或是折断的树枝,以此稳住身形。他们以三人作为一组,相互照应,朝着岸边艰难靠拢。 此时,完颜撒离赫刚一落脚,还没等站稳脚跟,脚下冰层便轰然迸裂,整个人径直坠入那冰冷刺骨的河水之中。 完颜撒离赫身着厚重的铠甲,在水中宛如背负千斤重担,每挪动一下都艰难无比。他心急如焚,拼命想要解开铠甲的系带,减轻负重,可双手早已被冻得麻木僵硬,根本不听使唤。双脚在水中慌乱地乱蹬,试图寻到一处着力之地,然而四周唯有深不见底的黑暗,以及寒意彻骨的河水。 “陛下!” 一名士兵见状,怒吼一声,拼尽全力朝着完颜撒离赫游去。 待游至近旁,他抽出腰间匕首,猛地一挥,利刃划过,将束缚着完颜撒离赫的铠甲系带斩断。紧接着,他双手死死抱住完颜撒离赫不断下沉的身躯,用力一推,将他胸前的护甲从头顶扯下。 完颜撒离赫没了铠甲的沉重拖累,顿感浑身一轻,总算稳住了身形。他看向身旁的士兵,牙关打着寒颤,大声问道:“好小子!叫什么名字?” “回陛下!我叫玛萨!” 士兵扯着嗓子回应,他心里清楚,荣华富贵或许就在此一举。 完颜撒离赫重重地点了点头,大喊道:“玛萨,扶朕上岸!” “是!” 玛萨没有丝毫犹豫,双臂紧紧抱住完颜撒离赫,朝着岸边奋力游去。 此时,河岸上的徒单山熊目睹这混乱场面,哪能放过这千载难逢的良机。 他猛地抽出腰间长刀,寒光一闪,手起刀落,身旁负责监视自己的近侍司连反应都来不及,便已身首异处。 徒单山熊一脚踢开尸体,怒声大吼:“放箭!” 吼声刚落,身后三千徒单军张弓搭箭,密密麻麻的箭雨如蝗虫过境般直扑河水中的完颜撒离赫等人。 完颜撒离赫见状,惊恐得瞪大双眼,望向岸上的徒单山熊,声嘶力竭地怒吼大骂:“逆贼!你竟敢弑君!” 徒单山熊充耳不闻,一把夺过身旁士兵手中的长弓,动作娴熟地弯弓搭箭,箭头稳稳锁定水中的完颜撒离赫。 这一箭,凝聚着他长久以来的愤怒与仇恨,裹挟着十足的劲道,直朝完颜撒离赫射去。 生死关头,完颜撒离赫想都没想,一把将身旁拖着自己泅渡的玛萨拽到身前。那飞来的利箭,毫无阻碍地洞穿了玛萨的胸口。 玛萨狂喷一口鲜血,眼神中满是难以置信,直至生命消逝的那一刻,他都无法理解,自己拼死救下的皇帝,为何要将自己推向死亡深渊。 完颜撒离赫对玛萨那怨毒的眼神视若无睹,迅速夺过身旁一名士兵用作浮水的盾牌,高举过头,大声怒吼:“徒单山熊反叛!全军回撤!回撤!” 然而,水中的士兵在数千支箭矢的攒射下,宛如待宰羔羊,毫无还手之力。三千徒单军轮番放箭,三轮箭雨过后,水中能存活下来的士兵寥寥无几。 完颜撒离赫本就身负武功,自玛萨将他救起,便一直在暗中保存体力,以防不测。 事实证明,这未雨绸缪之举十分明智。 他早料到徒单山熊心怀不轨,只是没料到对方会如此果断地动手。依照完颜撒离赫对徒单山熊的了解,对方理应借杨炯之手来除掉自己,如此一来,徒单山熊既能达成目的,又不会成为众矢之的,弑君之后还能继续发展徒单氏势力。 想来是眼前这绝佳时机太过诱人,否则以徒单山熊一贯谋定后动、隐忍深沉的性子,断不会这般急切行事。又或许,这冰面伏击本就是杨炯与徒单山熊合谋已久的杀局。 完颜撒离赫来不及细想,高举盾牌,整个人潜入水下,凭借着顽强的意志和精湛的水性,奋力向对岸游去。 徒单山熊目光紧紧盯着完颜撒离赫的一举一动,见他竟能在冰冷刺骨的河水中坚持这么久,心中瞬间明白,完颜撒离赫一直在自己面前装病。 平日里那不时咳嗽、病恹恹的模样,竟骗得自己以为他因箭伤和接连兵败,伤了肺腑,当真是老谋深算。 今日杨炯设下埋伏,完颜撒离赫坠入冰河,徒单山熊本以为这是天赐良机,想着趁他旧伤未愈又连遭打击之际,将其彻底射杀于河中。 徒单山熊从来不在乎背负弑君之名,以徒单氏在各部落错综复杂的联姻关系,天下大乱之际,也就韩王可能会打着为完颜撒离赫复仇的旗号来找自己麻烦。 可如今完颜撒离赫竟奇迹般逃出,难道真是他命不该绝。 这般想着,徒单山熊知道屠龙之机已失,远远望着完颜阿虎将完颜撒离赫拉上岸,神色冷峻,沉声下令:“全军奔赴凤水山,守山屠龙!” 言罢,他迅速召集麾下六千兵卒,扬鞭催马,浩浩荡荡地朝着凤水山疾驰而去。 山头上的阿里齐目睹眼前这一幕,内心对杨炯的佩服之情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在他过往的经历中,所遇最聪慧之人当属自家公主,可自从追随杨炯,他愈发觉得杨炯深不可测。 仅仅是见过几面,听闻些许对方的过往,杨炯就能精准无误地洞察一个人性格上的弱点,并巧妙加以利用,这等能耐,实在令人惊叹折服。 自最初得知完颜撒离赫屠戮西山军那一刻起,杨炯便将徒单静身上所有能证明其徒单氏身份的物件搜罗一空。无论是中途分兵,还是刻意留下残片书信,无一不是在精心布局,离间完颜撒离赫与徒单山熊之间的关系。 要知道,反间计的精髓并非无中生有地制造矛盾,而是敏锐捕捉并极力扩大原本就存在的嫌隙。就这点而言,即便那书信伪造得再拙劣,完颜撒离赫出于内心深处对权力的敏感与猜忌,也会不由自主地信以为真。而杨炯分兵之策,最为关键的目的便是为徒单山熊创造反叛的契机。 这般想着,阿里齐深吸一口气,站在山顶朝着完颜撒离赫的方向,大声吼道:“老匹夫,早就跟你说别走这边,你偏不听!这下可好,栽跟头了吧!” 完颜撒离赫身披侍从递上的大氅,身姿佝偻得不能挺拔,可眼神却阴鸷得仿佛能吃人,他死死地盯着远处山顶上的黑影,心中压抑已久的怒火瞬间如火山喷发,再也按捺不住,发出一声凄厉的怒吼:“杨炯!朕定要将你碎尸万段!” 阿里齐见完颜撒离赫的反应果如驸马所料,已然濒临崩溃的边缘,当下依着杨炯事先教给自己的话术,继续嘲讽:“吹吧你!死在老子手里的王公贵族多得数都数不过来,皇帝也不缺你这一个,有本事你就放马过来,老子在凤水山等你!” 话落,那充满挑衅的声音在空旷寂寥的野地间不断回荡,恰似一把把利刃,在完颜撒离赫本就暴怒的心上狠狠划过。 阿里齐目光敏锐,瞥了眼完颜撒离赫那佝偻的腰身,心中暗自忖度:目的已然达到,此地不宜久留,若是被完颜撒离赫麾下的精锐部队缠住,麻烦可就大了。 当下,他迅速转身,压低声音向身后的士兵发出指令:“撤退!” 皮室军训练有素,迅速整队,如同夜枭一般,悄然无声地隐没于茫茫黑夜之中,没留下一丝踪迹。 完颜撒离赫浑身剧烈颤抖,佝偻的身躯几近与地面平行。他那枯瘦如柴的手死死攥住完颜阿虎,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胸口中那口浊气,像块巨石般堵在喉头,令他面色涨红,无论如何都无法出声。 完颜阿虎瞧着父皇这般模样,瞬间心领神会。 她当即收敛神色,换上一副轻松模样,轻声说道:“父皇!您既已定下儿臣驸马的标准,儿臣自然遵从。这些可都是我完颜氏的英勇儿郎,能在他们之中择取驸马,孩儿高兴还来不及,怎会有怨言?之前实在是担忧父皇龙体,如今见父皇无恙,孩儿这心呐,可算是落了地!” 说着,她不动声色地伸手,轻轻将完颜撒离赫的身子扶正。旋即,她微微侧身,做出一副专注倾听父皇言语的样子。 片刻后,她轻笑一声,朝着身后一名将军说道:“完颜伯齐,父皇非要本宫自己挑选中意的完颜儿郎。可眼下军情十万火急,依着父皇先前的承诺,本宫再加一条,哪个勇士能取了杨炯的首级,本宫便允他行许掠礼!” 完颜伯齐闻言,心头猛地一震。 许掠礼可是部落争斗时,获胜方将战败部落的女子集中一处,任由胜者肆意挑选玩乐的规矩。堂堂一国公主,竟许下这般诺言,这不就等于暗示,自己便是诛杀杨炯的 “奖品”,自降身份成了战利品? 这便意味着,谁要是能除掉杨炯,不但能成为驸马,还能不受公主辖制,如此美事,谁能不动心? 想通此节,完颜伯齐深深看了完颜阿虎一眼,扯着嗓子大声吼道:“闾国公主有令:杀杨炯者,于凤水山行许掠礼!” 九千完颜部士兵听闻这话,先是面面相觑,而后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吼声。哪个男人不想征服公主?与公主行许掠礼,简直是开天辟地头一遭。往后要是传扬出去,那必定享誉各部,名震诸国。 这般想着,士兵们望向完颜阿虎的眼神,瞬间变得贪婪而炽热,仿佛一群饿极了的野狼,眼神中尽是饥渴与疯狂。 完颜阿虎仿若没察觉到这些目光,她抬手轻轻捋了捋长发,嘴角绽放出一抹勾人心魄的微笑,声音清脆又响亮:“儿郎们,还愣着作甚?本公主在凤水山等着你们来‘抢’!” “吼吼吼!”九千将士齐声怒吼,翻身上马后,直奔凤水山而去。 完颜阿虎稳稳扶着完颜撒离赫,目光平静地望向路过的每一个士兵,脸上始终挂着微笑,逐一致意,全然不顾那些士兵眼中的淫邪与贪婪,仿若自己真成了货架上待价而沽的商品。 她这副模样,反倒像是火上浇油,愈发激起了这些军汉心底的征服欲。他们狠命抽打胯下战马,恨不得即刻飞到凤水山,手刃杨炯,征服这娇贵尊崇的公主。 没多久,完颜阿虎见周围只剩下三百心腹亲兵,面上那应付众人的笑容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心急如焚,眼眶泛红,双手急切地抓住完颜撒离赫的手,声音带着哭腔:“父皇,您怎么样了?” 完颜撒离赫见士兵们都已远去,一直强压在心底的愤懑和屈辱,如决堤的洪水,瞬间汹涌而出。 他只觉喉咙一甜,一口黑血猛地喷射而出,整个人像被抽去了脊梁,全身迅速瘫软,重重地倒在了完颜阿虎的怀抱之中。 回想起此前,完颜撒离赫在达鲁古城身中三箭,又突闻噩耗,气急攻心,身体本就孱弱不堪。可这一路,为了稳住局势,他硬生生装作若无其事,顶着风雪,日夜兼程,直奔上京。 然而,命运却似在故意刁难他,接踵而至的打击让他应接不暇:子嗣断绝,皇后身死,上京惨遭毁灭,女儿背叛…… 如今更是一日三惊,接连的惨败如重锤般,一下又一下地砸在他的心间,令他满心都是无力感。 现如今,自己最小的女儿,也是唯一一个还在身边的女儿,竟被迫要用许掠礼这种屈辱的方式来安抚军心,这无疑是在他千疮百孔的心上又狠狠插了一刀。 完颜撒离赫心中的屈辱之感瞬间攀升至顶点,仿佛又回到了皇后被辱的那灰暗一日,甚至比那时更让他悲愤欲绝。 这般诸多打击叠加在一起,哪怕他意志再坚韧,也难以再强撑下去。他气息微弱地窝在完颜阿虎怀中,双目空洞无神,往昔那身为帝王的威严,此刻已消失殆尽。 随行太医被亲兵匆匆拖拽到跟前,太医吓得满头大汗,双手颤抖着为完颜撒离赫仔细把脉。 许久,太医战战兢兢地开口,声音小得如同蚊子嗡嗡:“陛下,您旧疾未愈,又添心病,如今气血瘀滞于脏腑。若再不停下来好好修养,一旦再遭受重大变故,恐怕…… 恐怕……” “恐怕什么?有话就直说!” 完颜阿虎心急如焚,忍不住怒吼出声。 太医咬了咬牙,一狠心,沉声回道:“恐怕神仙难救!” “神仙难救” 这四个字,如重锤般砸进完颜撒离赫耳中,瞬间将他从混沌中敲醒。他悲切地苦笑一声,旋即挣扎着直立起身。 完颜撒离赫望着自己这唯一的女儿,目光中满是从未有过的慈爱,他抬手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声音轻柔的说道:“小虎儿,爹的好女儿呀,爹怎么能让你再走你娘的老路呢。” “爹!女儿…… 女儿是自愿的,您…… 您别这么说……” 完颜阿虎还是第一次见到威严的父亲这般慈爱,多年来未曾感受过父母疼爱的心,瞬间被温暖填满,可想到父皇的处境,她的心又酸涩不已,泪水在眼眶里不断打转。 完颜撒离赫脸上依旧挂着微笑,眼神满是宠溺,他轻轻拍了拍她的脸颊,随后将象征完颜氏最高权力的金龙令牌塞到她腰间,悠悠说道:“就快到生辰了吧?正月二十八可对?这是爹提前给你的生辰礼。” “爹 ——!” 完颜阿虎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情感,痛哭出声。 完颜撒离赫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那手掌虽已不再有力,可传递出的温度却依旧炽热。他缓缓转头,目光与亲兵交汇,亲兵心领神会,赶忙上前搀扶。 完颜撒离赫深吸一口气,好似要将这天地间的浩然之气尽数纳入肺腑。刹那间,他那本已略显佝偻的脊梁猛地挺直,恰似一柄出鞘的绝世宝剑,锋芒毕露。 紧接着,他双唇轻启,声若洪钟,朗声吟道:“蝼蚁喧喧议屠龙,岂知鳞动即天崩。纵教身陨山河裂,也带千峰共葬烽。” 此时,他的背影在火把的映衬下,竟无端生出几分三十一年前那个刚起势的少年模样,豪气干云,无所畏惧。 完颜撒离赫目露决然,振臂挥鞭。 马嘶鸣,奋蹄疾驰。 俄顷,隐于夜幕。 第464章 困龙局 日上正午,冬暖和阳。 杨炯侧过头看向身旁的李澈,满脸无奈,叹着气说道:“你旧伤还没好利索,每日都得吃药调养,跟着凑什么热闹?” 李澈一听,赶忙催促胯下战马,往杨炯身边靠了靠,眼睛一瞪,脆生生地回道:“看着你呗!要不然都不知道你又会背哪个女人回家!” “呃……,瑶瑶她是不小心崴了脚,实在走不了路。” 杨炯不假思索,谎话脱口而出。 李澈气得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轻哼一声,语气里满是不屑,冷冷道:“你还想跟以前似的哄我,可没那么容易啦,我现在心里可明白着呢!” 杨炯一听这话,心里清楚,不能再在这个话题上跟她兜圈子了。 当下,他伸手把李澈拉到身旁,目光紧紧盯着她的眼睛,说道:“梧桐,今日我可是孤身一人要把完颜撒离赫诱进困龙局,这事儿危险得很。你跟我说实话,以你现在的状况,武功还能发挥出几成?” “五…… 四成吧。” 李澈伸出白皙的手掌,刚打算胡诌一番,可一迎上杨炯那如炬的目光,瞬间就没了底气,声音几不可闻。 杨炯瞧李澈眼神闪烁游离,根本不敢跟自己对视。她那双柔若无骨的纤纤玉手,下意识地揪着裙角,食指和拇指不停地轻轻揉搓,显然是想借这个小动作掩饰内心的慌乱。再看她蹬着鹿皮靴的双脚,足踝纤细,小巧的莲足不自觉地勾住马镫,靴尖微微发颤,怎么看都是心里没底、忐忑不安的样子。 杨炯哪还能不明白,她这是在说谎呢。就她现在这样子,武功别说四成了,估计连三成的威力都发挥不出来。 想到此,杨炯的脸色沉了下来,声音也夹杂着些许冷意:“李澈,你总说不让我把你当小孩子看,可你自己做事却这么没分寸,叫我怎么能放心?现在,马上给我去后方高地待着,别逼我真跟你发火。” 李澈一听这话,倔强劲儿 “噌” 地一下就冒了上来。 她那澄澈明亮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杨炯,眼眸里满是委屈和不甘。见杨炯神色冷峻,丝毫没有松口的意思,显然是下定决心要让她离开。 李澈心下一横,双足在马镫上轻轻一点,身形敏捷地一个马上翻身,稳稳落在杨炯身前。她双手拉过杨炯的手,放在自己小腹之上,眼神坚定,语气里带着一丝倔强:“就算我只有三成武功,也照样能打过你!” “你别在这儿耍赖!” 杨炯咬着牙,作势就要招呼萧小奴把她带走。 李澈这才惊觉,自从那晚约定之后,好像他没以前那么好 “拿捏” 了。以往自己只要撒撒娇、耍耍赖,他总会心软地顺着自己。可如今,两人的相处模式怎么就变了呢? 正愣神间,她的脑海中突然闪过杨炯曾对她说过的话:聪明的女人永远知道用自己的优势来说服男人。 这句话仿若灵光乍现,让她心里一动,下意识地咬了咬嘴唇,眼神里闪过一丝羞涩,随即她忽然转身,柔弱的扶在杨炯胸膛,大眼睛波光粼粼,凑到他耳边,软糯糯地腻声唤道:“姐夫~~~!” 长久以来,杨炯与李澈朝夕相伴,她的每一个举动、每一抹神情,都好似深深镌刻在了杨炯的心尖。 可这一声 “姐夫”,与往日相较,实在太过不同,柔媚中带着别样的风情,杨炯只觉耳畔像被羽毛轻轻扫过,一股酥麻之感瞬间传遍全身,一时间竟呆愣在原地,心也如被搅乱的池水,泛起层层涟漪,乱了方寸。 李澈偷偷抬眼,瞧着杨炯这副模样,俏脸瞬间红透。她在心里暗自啐了一口,想着:他果然吃这一套。 念头一转,她眼眸里闪过一丝狡黠,右脚悄悄探出,脚尖在杨炯脚背上轻轻画着圈,声音愈发轻柔,仿若能滴出水来:“以后没人的时候,我都这么喊给你听。” 杨炯被她这般直白地戳破了心思,只觉脸上一阵滚烫,忙不迭地瞪了她一眼,手忙脚乱地将她身子扶正,随后轻咳一声,故作镇定道:“别瞎闹,一会儿可不许乱来。” “嗯嗯!” 李澈眉眼弯弯,笑成了两弯月牙。 那种被宠溺疼爱的熟悉感觉再度涌上心头,可这一次,其中似乎又多了些别样的甜蜜,氤氲了她整个心田。曾经懵懂的她,对此种滋味毫无头绪,如今却无比笃定,这是独属于她与杨炯之间的微妙情感。 这般想着,李澈趁杨炯不注意,不着痕迹地悄悄伸出手,与杨炯的手指轻轻交缠,十指相扣。她紧紧握着杨炯的手,眼神中满是坚定,恰似在无声宣告,无论前路如何,自己都要与身旁这人生死与共。 不多时,远处尘土飞扬,阿里齐领兵拍马疾驰而至,人还未到,声音已远远传来:“驸马!完颜撒离赫亲率九千兵马,正紧紧追着咱们的斥候不放,此刻相距不到三里!另外,徒单山熊已与完颜撒离赫彻底决裂,他带着六千兵马,早早埋伏在了凤水山东侧的洼地!” 杨炯闻言,微微点头,继而扫视一眼身后那百名亲兵,高声下令:“按原定计划,分批次有序撤退,务必将完颜撒离赫引入凤水山东侧的山谷!” 令下之后,杨炯双腿轻夹马腹,催马奔上一旁崎岖的山坡,在那里静静等候着完颜撒离赫的到来。 李澈依偎在杨炯怀中,目光炯炯,紧紧盯着前方。 突然,她像是想起什么,开口说道:“我瞧着被子对徒单静挺上心的,感觉他是真喜欢上了那个刁蛮小姐。你利用徒单静给徒单山熊传递假消息,暗示咱们会在东侧山谷伏击完颜撒离赫。可要是徒单山熊因此丢了性命,被子和徒单静恐怕就很难在一起了。” 杨炯眺望远方,幽幽回应道:“所以我没把具体谋划全告诉被子。这么做,能把徒单氏的仇恨引到我身上。到时候,只要被子把杀她哥哥的事说成是我下的令,他们二人往后相处,便能省去不少阻碍。” 李澈回头看向身后,只见耶律倍和徒单静正扭打在一起,彼此怒目而视,谁都不让分毫。 见此情形,她苦笑着摇了摇头,说道:“被子不会这么做的。他这个人最重义气,绝干不出这种没担当的事。” 杨炯轻笑一声,反问:“你觉得徒单静聪明吗?” “不算聪明。” 李澈虽不明白杨炯为何突然这么问,但还是如实作答。 “爱情这东西,复杂得很,不管是男是女,没几个人能真正分得清、辨得明。你没注意到吗?被子脸上和身上的抓痕在变少,可牙印却多了几处。这表明被子已经打破了和徒单静之间的僵局,而徒单静也在不知不觉中发生着改变。照这样发展下去,不用被子多说,徒单静自己就会找理由为被子开脱,这就是爱情的盲目依从。” 杨炯耐心解释。 李澈听了,歪着头,一脸疑惑地问道:“这真的是盲目吗?要是换作你……我也会不问缘由的……” “梧桐,我不是圣人,也会犯错。身处我这个位置,往后能跟我说真话的人只会越来越少。要是你们都不问缘由、不辨是非,那我只会犯下更大的错,最终酿成大祸。” 杨炯神情凝重,紧紧握住李澈的手,言辞无比恳切。 李澈听完,眉头先是紧紧皱起,思索片刻后,脸上忽然绽放出一抹娇憨的笑意,声音软绵绵道:“看来我也是个小糊涂虫呢。说真话往往最伤人,这种事还是让姐姐们去做吧,她们都比我聪明。我可不想因为说真话,惹你讨厌。” 杨炯见此,一脸无奈,刚要开口说话,却见远处尘烟滚滚漫天,马蹄声仿若惊雷滚滚,显然,完颜撒离赫的大军已到。 杨炯收敛了脸上的笑容,朝着山下大声呼喊:“完颜撒里赫!还没死呢?命可真够硬的!” 完颜撒离赫抬眼望向山头,只见杨炯美人在怀,意气风发,于阵前谈笑风生,那副潇洒模样,竟让他的思绪一下子飘回到了年少之时,那时候的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念及此处,完颜撒离赫心中豪情陡然涌起,不禁朗声大笑:“哈哈哈!杨炯,若没能杀了你一雪前耻,朕又怎会轻易赴死?” 杨炯听闻此言,神色微微一怔,旋即仔细打量起完颜撒离赫的状态。这一看,心中不禁感慨:能登上皇帝宝座之人,没一个是简单角色。就拿这份心态和快速调整的能力来说,绝非寻常人所能企及。 “完颜撒离赫!想杀我的人数不胜数,只是不知今日究竟是我屠龙,还是你擒虎!” 杨炯豪情万丈,纵声大笑。 “那就试试看喽!” 完颜撒离赫嘴角浮起一抹冷笑,声音冰冷如刀。 话音刚落,他毫无预兆地猛地挥舞手臂,果断下令:“放箭!” “艹!” 杨炯低声咒骂一句,用力一抽马臀,催马在山间小路极速狂奔。 完颜撒离赫见状,大声嘶吼:“全军听令,三叉阵!两翼环山包围,中军骑兵追击!” 令下,两翼的六千轻骑兵迅速行动起来,他们如汹涌潮水般极速狂奔,在山脚下展开大迂回包抄之势。中路,完颜撒离赫亲率三千骑兵,万箭齐发,在杨炯身后紧追不舍。 李澈见此,右手按住杨炯肩头,身姿轻盈旋身而起,腰身若清风拂柳,双腿如燕尾裁风,稳稳落在杨炯身后。紧接着,她抽出木箭,身姿站定,作势就要抵挡身后袭来的箭雨。 “梧桐!接着!” 杨炯接过萧小奴扔过来的盾牌,头也不回,手腕轻轻一带,盾牌便打着旋儿朝身后旋转而去。 李澈与杨炯默契十足,左手精准无误地接住盾牌,迅速举过头顶。与此同时,她手中木剑刺挑如电,巧妙地将射向战马的箭矢纷纷击偏。 杨炯则全神贯注地控马,充分借助山路的死角和路旁树木的遮掩,在这崎岖蜿蜒的山路上一路向上疾驰。 “主子!完颜撒离赫分兵环山,看样子是要堵住我们下山的去路!” 萧小奴手持望远镜,一边紧张地朝山下观望,一边回头高声提醒。 “好!咱们先给完颜撒离赫上一道开胃小菜!” 杨炯大声回应,回身看了眼紧追不舍的完颜撒离赫,而后轻轻拍了拍李澈的大腿,示意她做好准备。 李澈全神贯注,手中木剑如灵动游蛇,精准地点偏了一支射向马臀的箭矢。她微微后仰,脑袋轻轻磕了磕杨炯,用这个小动作无声地传递着 “已准备好” 的讯息。 杨炯心领神会,手中马鞭狠狠抽向马臀,骏马吃痛,撒开四蹄奋力狂奔,几个起落便跨上了山顶。 刚一登顶,杨炯迅速反身,有力的双臂紧紧环抱住李澈的腰身,在马背上猛然旋转起跃。落地后,他目光如炬,向萧小奴示意其先从索道下山。 这时,远处完颜撒离赫的身影已然出现,他正策马扬鞭,气势汹汹地追赶而来。 杨炯见状,高声呼喊,话语里满是嘲讽之意:“完颜撒离赫!就凭你,想追上我,下辈子吧!” 言罢,他与李澈目光交汇,二人默契十足,迅速滑索而下。 完颜撒离赫快马赶到,望着极速下滑的杨炯和李澈,没有丝毫犹豫,一把接过身后士兵递来的长弓,弓步塌腰,双手将弓拉成满月之状,搭箭、瞄准、发力,一气呵成,三箭齐发。 紧接着,他竟以弓为杆,身姿矫健地奋力一跃,跃上了滑索,飞速追去。 这三箭,裹挟着完颜撒离赫的满腔怒火,每一支都力大无穷,仿若能崩裂山峦,速度更是快如疾风,裹挟着森冷杀意,直直朝着杨炯后心射去。 李澈被杨炯紧紧揽在怀中,却始终警惕地留意着后方动静。眼见那三箭如闪电般激射而来,她瞳孔骤然一缩。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李澈左手死死抱住杨炯的腰身,目光紧紧锁定三箭的轨迹。紧接着,她身躯猛地向后一仰,施展一招 “莲足望月”,右脚脚尖精准踢在箭杆之上。与此同时,手中木剑顺势横扫,重重地点在最中间那支箭矢之上。 李澈这一连串动作迅猛而精准,却也让杨炯的身躯因受力而向左剧烈晃动。但正是凭借她的冷静应对,三支利箭,一支被踢偏方向,一支被扫落坠地,还有一支贴着两人右侧腰间惊险擦过,竟无一支中的。 杨炯对李澈的身手有着绝对信任,此刻见完颜撒离赫果真紧追不舍,心中明白,这精心布置的困龙局,他已成功诱其踏入。 这般想着,杨炯双脚落地,迅速抽出李澈身后的铁剑。他深吸一口气,鼓足全身力气,朝着滑索奋力一挥,锋利的铁剑斩断绳索,迅速向后崩射。 完颜撒离赫见此变故,瞳孔急剧收缩,生死瞬间,他迅速做出决断,松开手中的弓杆,双手护住头部,整个人直直朝着地面坠落。 杨炯哪会放过这千载难逢的机会,手持铁剑,如猛虎扑食般朝着在地上不断翻滚的完颜撒离赫冲去,眼看就要取其性命。 恰在此时,李澈惊恐出声,慌乱之中,她一把扯出怀中的五岳真形图。娇躯如离弦之箭,飞身挡在杨炯身前。 只见她手臂挥舞五岳真形图,动作迅猛且凌厉,奋力一卷,竟将五支不知从何处射来的箭矢尽数卷落在地。 “主子!来不及了!快走!” 萧小奴牵着两匹战马匆匆赶来,看着不断向此处包围的金国骑兵,焦急地大声提醒。 杨炯抬眼看向远处,见完颜撒离赫已然站稳身形,眼神阴鸷得仿佛能滴出水来。杨炯知道机会已失,当下一咬牙,翻身上马,回头朝着完颜撒离赫大吼出声:“完颜撒离赫,咱们后会有期!” 完颜撒离赫望着拍马奔逃的杨炯,心中怒火中烧,加之刚才从高处掉落,体内翻涌的气血再也压制不住。他背过身去,一口鲜血喷在地上,旋即迅速用脚踢起尘土,将血迹掩盖。 待轻骑兵赶到此处,他略显迟缓地翻身上马,声嘶力竭地大吼下令:“追!” 话还未完,便已奔马出军。 杨炯回头,深深看了眼渐渐陷入疯狂的完颜撒离赫,嘴角浮起一抹冷笑,低声念道:“浊江锁尽苍龙脉,天公掷雨斩龙头。” 言毕,杨炯以身充子,策骑奋袂,径入此局。 第465章 椒图脱锁 <特别鸣谢:tijin的大神认证,特此加更!> 杨炯偕同李澈、萧小奴,于河网纵横的冰面之上一路疾驰。身后,箭矢如厉风呼啸,完颜撒离赫紧咬不放,穷追不舍。 三人配合得极为默契,萧小奴目光敏锐,时刻留意周遭动静,担负起观察预警之责;李澈则全神贯注,贴身护卫在杨炯身侧,保其周全;杨炯则故意穿梭于冰面各处,主动吸引完颜撒离赫的火力。 一路上,冰面连绵不绝,山丘此起彼伏。杨炯专挑那些冰面相对薄弱之处前行,沿途所经,标记遍布。有的是故意迷惑完颜撒离赫所立下的木牌;有的则是只有己方知晓的路线暗记。 杨炯心里清楚,此刻的完颜撒离赫已然陷入绝境。龙甲破碎,威严扫地;龙筋断裂,众叛亲离。这般情形下,最关键的便是持续放大他心中的不甘与愤怒。 然而,把握这个分寸极为困难,既要让完颜撒离赫觉得抓住自己近在咫尺,却又始终遥不可及。如此一点点消磨他的意志,扰乱他的心力,方能诱使他一步步踏入自己精心布置的死局。 反观完颜撒离赫,他现在能真切地感受到自身体力正逐渐耗尽。他本就身负旧疾,此前先是坠入水中,又从高处坠落,再加上连续多日未曾合眼,哪怕是铁打的身躯,也难以支撑。 对此,完颜撒离赫心中已然有数,自己此番还能存活多久,他已不太在意。他满心只想着宰了杨炯,将对方强加于自己的屈辱彻底洗刷干净,就如同当年他屠灭黄头室韦全族那般。 念及此处,完颜撒离赫望着在冰面上灵活穿梭、滑不溜手的杨炯,心中大致猜到,杨炯是有意引诱自己进入其设下的圈套。可杨炯一路上设下诸多陷阱,布置了不少迷惑人的障眼法,致使他一时之间难以判断杨炯最终的杀招究竟藏于何处。 完颜撒离赫深知,自己必须先发制人。否则,事态必将愈发失控,局面也会变得愈发复杂。 当下,完颜撒离赫猛地回身,向着身后大军扯着嗓子大声下令:“全军听令,列四方阵!两翼轻骑兵速速换上冲马,全速疾驰,压缩杨炯的行动范围!” 令下如山,刹那间,号角声此伏彼起,连绵不绝。 完颜撒离赫麾下九千兵卒闻令而动,迅速依令分兵。两翼的轻骑兵动作娴熟,眨眼间便换上冲马,朝着杨炯所在的两侧全力冲锋而去。中军之中,完颜撒离赫亲自坐镇指挥,士兵们张弓搭箭,一时间,箭矢遮天蔽日,弓弦之声仿若雷鸣,纷纷朝着杨炯三人攒射而去。 杨炯察觉到身后动静,回头望去,只见完颜撒离赫全然不顾冰面上那些警示标语,只顾抄最近的直线,一马当先,亲领大军追赶。 见此情景,杨炯心中暗自笃定,完颜撒离赫已然丧失理智,往昔的冷静沉稳早已荡然无存。 杨炯深知,期待已久的时机已然来临。 当下,他毫不犹豫地伸手探入怀中,掏出一枚红色信号弹,奋力一扯。只听 “嗖” 的一声,一抹刺目的红光直冲云霄,在空中轰然炸裂,化作一片绚烂夺目的红芒。 俄而,远处山丘之上,弓弦震响,飞羽蔽空,如若寒星纷坠,直扑完颜撒离赫四方阵之两翼骑兵。转瞬之间,两队骑兵皆为箭雨所覆。 一骑兵扬鞭驱马之际,利箭疾至,“噗” 然洞穿其颈。其目瞪欲裂,喉间闷响,双手急捂脖颈,然热血自指缝汩汩涌出,须臾间染红胸前衣衫。身形晃荡数下,终难支撑,坠于马下,重重摔落冰面,溅起碎冰。 其旁一骑兵见状,忙勒马欲避,奈箭雨繁密,数矢同中其坐骑。战马吃痛,长嘶扬蹄,将骑兵掀飞于地。未及起身,一箭射中其后背。他痛极扭曲,双手于冰面徒劳抓挠,旋即声息渐无。 远远看去,两队骑兵已然大乱。马嘶人嚎,交织回荡于旷野之上。 有中箭伤臂者,兵器脱手,于马上挣扎无措;有中箭伤腿者,血浸马腹,冰面尽染殷红。更有甚者,为避箭雨,拉扯缰绳,致马匹互撞、踩踏,人仰马翻,惨不忍睹。 混乱间,一少年骑兵,身中数箭,铠甲尽染血污。其目露惊恐绝望,奋力控马欲逃,然坐骑受惊,蹄乱难驭。 俄而,一箭正中马眼,战马前冲,将其甩飞在地。少年于冰面连翻数圈,止于冰棱之侧。一箭贴颅飞过,钉于冰棱,箭头微颤,少年惊惶,失禁而尿。 中军之中,完颜撒离赫目睹两侧骑兵的惨烈境况,脸上肌肉不受控制地抽搐起来,眼中怒火熊熊,懊悔之意也如潮水般翻涌。他无论如何都没料到,杨炯竟在这半路布下如此杀局。 回顾与杨炯之前的几次交锋,完颜撒离赫深知杨炯兵力处于劣势,最擅长借助周边地形设伏,出奇制胜。基于这一判断,再结合此前凤水山的情报,他一直认定杨炯会在凤水山设下圈套等他入瓮,却怎么也想不到,杀招会在半途骤然降临。 完颜撒离赫一生征战,历经无数大小战役,面对眼前危局,瞬间便做出了决断。他猛地大吼下令:“四方阵变双桥阵,向两侧山丘阵地反击!” 号令一出,完颜撒离赫所在的中军迅速向两侧散开,从后方增强阵地的厚度,紧接着,快速组织起一波箭雨进行反击,意图为前方陷入混乱的骑兵争取列阵时间。 杨炯见完颜撒离赫应对如此迅速做出应对,心中不禁暗自佩服。这份在战场上临危不乱的应对能力与果敢的决断力,确实令人惊叹。 念及此,杨炯当即依循事先拟定的计划,迅速从怀中掏出一枚绿色信号弹,用力扯向空中,一道刺目的绿色光芒直冲云霄,在天际炸裂而响。这冲天的绿光便是他已成功摆脱追捕的信号,意在向阿里齐和木海传达指令,令二人迅速撤离弓箭阵地。 此次屠龙计划,杨炯筹备得极为精细,将其拆解为三个主要阶段,细分出数十个小环节。参与行动之人,各自负责专属作战任务,彼此间互不统属。一旦完成任务,便即刻撤离,以此确保整个行动的迅速和机密。 阿里齐和木海收到杨炯发出的绿色信号弹指令后,马上按照预先规划好的撤退路线,指挥士兵果断放弃两侧山丘阵地,扬尘疾驰,转瞬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完颜撒离赫目睹这一系列变故,对杨炯的用兵之术有了更为深刻的认识。此人排兵布阵,虚虚实实,变幻莫测,对人心的揣摩更是精准入微。其计划详尽完备,行动果敢迅速,实在令人防不胜防。 此番伏击,若杨炯能将自己擒获斩杀,自然遂了他的心愿;即便未能成功,也能一步步削弱自己的兵力。而自己却无法领兵去追击这些行踪不定的游骑兵,毕竟一旦放任杨炯进入凤水山,不消多久,他便能逃至辽国境内,到那时,自己再想抓住他,就难如登天了。 想通此节,完颜撒离赫转身望向身后那八千五百名士气低落的士兵。他毫不犹豫,迅速翻身下马,一把抽出身后亲兵腰间的长刀。 刹那间,他周身气血翻涌,鼓足全身力气,寒光一闪,只听 “咔嚓” 一声,那匹神骏的千里驹瞬间身首异处,庞大的身躯轰然砸倒在冰面之上,发出一声巨大的闷响。 完颜撒离赫周身气势攀升至顶点,他目光如炬,扫视众人,仰天大吼:“今日斩马盟誓,我完颜撒离赫必杀杨炯,若违此言,既如此马!” 言罢,他伸手到战马脖颈处,接了满满一捧温热的马血,而后猛地仰头,将马血一饮而尽。 此刻的完颜撒离赫,双目之中透着近乎疯癫的决绝之色,嘴角沾满了殷红的马血,整个人散发着凛冽逼人的气势。 他身姿挺拔,望向众人的眼神仿若神明俯瞰蝼蚁,恰似那镇守宫门、口衔门环的椒图,即便身形略显佝偻,受困于伤病之躯,却依旧难掩其身为真龙天子的尊贵与威严。 众士兵被完颜撒离赫这股强大的帝王威严所震慑,一时间噤若寒蝉,纷纷垂手低眉,如犬猫伏于椒图门前,未得令,无敢有声。 完颜撒离赫冷冷地将众人扫视一遍,随后利落地重新翻身上马,再次发出震耳欲聋的大吼:“出发!” 令既下,乃驰向凤水山。众士缄默,紧紧从之,如椒图之门板随于其后,自此莫能羁此真龙。 完颜撒离赫领兵一路奔袭至深夜,终于追及杨炯。抬眼望去,眼前正是凤水山。完颜撒离赫扯着嗓子,大声嘲讽道:“杨炯!这便是你为朕选定的埋骨之所?” “怎么?不喜欢?”杨炯缓缓回身,嘴角挂着一抹冷笑,毫不示弱地回应。 “朕瞧这地方太过狭小,葬龙怕是不够,埋虎倒是恰如其分!” 话音刚落,完颜撒离赫张弓搭箭,瞄准杨炯,利箭脱弦而出,直扑杨炯而去。 恰在此时,变故突生。只见三道黑影从远处一棵大树上飞速袭来。完颜撒离赫久经沙场,几乎在瞬间便感知到致命危险,凭借一股本能,他迅速翻身落马,在地上接连翻滚数周,这才勉强稳住身形。 他刚一抬头,眼前陡然一花,一支长约两尺半的利箭,已然深深扎入身前地面,深入一尺,箭杆嗡嗡震颤,令完颜撒离赫惊出一身冷汗。 紧接着,另一支长箭呼啸而至,直接洞穿了他战马的脖颈。然而,箭势未减,只是准头稍有偏移,重重扎进地面。几乎同时,第三支长箭擦过战马马背,径直朝着完颜撒离赫胸膛而来。 完颜撒离赫大惊失色,电光火石间,他迅速起身,顺势抽出长刀,迎着箭头奋力砍去。 就在刀刃与箭头触碰的刹那,异变陡起。箭头受撞击,箭杆瞬间崩裂,暗藏其中的分簇箭一分三刃,其中一刃径直没入完颜撒离赫前胸。 完颜撒离赫只觉胸口一阵剧痛,低头一看,铁片已深入前胸三寸有余,血流不止。 周围亲兵见状,顿时惊得面如土色,迅速将完颜撒离赫团团围住,警惕地注视着四周。 “青黛!干得漂亮!” 杨炯目睹这一幕,激动地大声呼喊,心中暗赞自家娘子手段了得。 完颜阿虎紧盯着远处隐没在丛林中的女子,又看向欢呼的杨炯,眼眸瞬间闪过一丝寒意。 只见她抄起一柄长弓,一步踏出军阵,如同燕子掠水般奔驰在冰面之上。她抽出一支箭矢,弓如满月,瞄准杨炯,利箭瞬间激射而出。 李澈见状,眼神冰冷如霜,手掌轻扶马背,纵身一跃,稳稳落在杨炯身后。她莲足生风,一脚精准踢向那支刁钻的利箭,将其踢飞于旁,随后双眸死死盯着不断跑动射箭的完颜阿虎,恨不得现在就下去一剑劈了她。 “都愣着干什么?给本宫放箭!” 完颜阿虎怒吼一声,手如流星赶月,在箭袋与弓弦间飞速穿梭,一支接一支地朝着杨炯射去。 杨炯没料到这完颜阿虎箭术如此了得,几箭射出,那水准竟与契丹神箭手难分伯仲。 此时,身后箭雨再度密集袭来,杨炯眼角余光瞥见完颜撒离赫已被亲兵扶起,尽管身受重伤,可瞧他那精气神,显然尚未致命。 反观他眼中燃烧的仇恨与愤怒,仿若实质化的火焰,即便相隔甚远,杨炯也能清晰感受到那股汹汹恨意。 电光火石间,杨炯计上心来。 恰在此时,完颜阿虎又一箭射来,就在李澈抬足欲踢飞箭矢的瞬间,杨炯猛地伸手握住她脚踝,紧接着,右臂飞速旋肘,施展出从杨渝那儿学来的 “腋下藏枪” 绝技,同时,扯着嗓子发出一声凄厉惨嚎。 李澈听闻这声惨叫,浑身猛地一僵,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待反应过来,她心急如焚,迅速回身紧紧搂住杨炯,另一只手慌乱地牵住缰绳,拼尽全力催马。声音里满是惊恐与担忧,颤抖着问道:“你…… 你别吓我!” 杨炯瞅准时机,侧身朝李澈眨了眨眼,不动声色地动了动夹在腋下的箭矢,急切道:“梧桐,方法派呀!快喊,引完颜撒离赫进谷!” 李澈这才明白杨炯是在佯装中箭,心中又气又喜。但她深知此刻形势危急,容不得半分耽搁。当下,迅速调整情绪,脸上换上一副惊慌失措的神情,扯着嗓子大喊:“侯爷中箭了!快撤退!” 萧小奴听闻这声呼喊,仿佛被雷电击中,瞬间僵在原地。 短暂的惊愕后,她立刻回过神来,快速从怀中掏出一枚黄色信号弹,信号弹 “嗖” 地冲向高空,炸出一团醒目的黄色光芒。 随后,萧小奴一马当先,在前头开路,引领着李澈,朝着凤水山大营全力疾驰。 完颜撒离赫任由军医匆匆处理伤口,全然不顾那钻心疼痛。 他抬眼一瞧杨炯中箭出逃的模样,复仇的火焰 “噌” 地一下在心底蹿起,烧得愈发猛烈,当下哪里还能按捺得住,片刻都不愿多停留。 只见他用力一蹬马镫,“嗖” 地翻身上马,声嘶力竭地怒吼:“杀杨炯!雪国耻!” 这吼声雄浑有力,仿若平地惊雷,在一众士兵耳畔来回激荡。 吼完,他双腿一夹马腹,一马当先冲了出去,紧紧咬住杨炯的踪迹。身后大军见状,纷纷跟上,浩浩荡荡朝着凤水山东侧山谷奔去,密集的马蹄声响声如雷,仿若要将这天地都踏碎了一般。 疾驰在前的李澈,耳朵时刻留意着后方动静。突然,她敏锐捕捉到那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的马蹄声,心里 “咯噔” 一下,朝着身旁的杨炯低声提醒:“完颜撒离赫真追来了!” 杨炯冷笑一声,眼中光芒乍现,寒声道:“椒图既脱金锁,直陷困龙之彀,鳞碎于野而门庭绝祀,魂曝九霄待天刑。龙失其渊,岂避刀俎耶?” 言毕,遂导龙入彀,启屠龙端绪。 第466章 寸雨斩龙 且说李澈控马一路疾驰,口中不住地焦急呼唤杨炯的名字,那惊慌失措的模样,任谁瞧了,都会笃定杨炯已然危在旦夕,命悬一线。 完颜撒离赫瞧着这般情景,心中复仇的火焰烧得愈发旺盛,当下奋力扬起马鞭,在空中 “啪” 地抽出一声脆响,扯着嗓子向身后士兵咆哮道:“把剩下的箭矢,统统给朕射出去!” 在他的指挥下,士兵们纷纷张弓搭箭,将剩余箭矢一股脑朝着杨炯等人攒射而去,一时间,箭雨如蝗,遮天蔽日。 杨炯见密密麻麻的箭镞扑面而来,迅速伸手握住腋下那支箭矢,猛地一拔,而后运力挥臂,将其奋力掷向一旁。 紧接着,他双目圆睁,眼中似要喷出火来,冲着完颜撒离赫凄厉大吼:“完颜撒离赫,今日便是死,老子也要拉你一同陪葬!” 完颜撒离赫仰头大笑,笑声中满是疯狂与畅快,多日来积压在心底的仇怨与苦闷,此刻彻底宣泄而出,令他无比舒爽。 笑声未歇,完颜撒离赫目光一转,瞥见山谷已到尽头,杨炯等人显然是慌不择路,闯进了这死胡同般的退路。 完颜撒离赫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当机立断,高声下令:“停止放箭!全军散开,将他们给朕死死堵在谷里!” 刹那间,士兵们迅速行动,四下铺展而开,眨眼间便将杨炯三人牢牢围困在谷地之中。 完颜撒离赫脸上的笑意肆意蔓延,怎么也压制不住,他高坐马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杨炯。 此时的杨炯,面色苍白如纸,身形佝偻,仿佛被抽去了脊梁骨,再没了往昔的意气风发。 完颜撒离赫的目光转向杨炯身后的李澈,只见她一脸焦急,双手颤抖着死死捂住杨炯后背,那模样,仿佛在拼命留住杨炯最后一丝生机。 见此情形,完颜撒离赫眼中闪过一丝阴鸷,切齿说道:“杨炯,可曾想过,你也有今日!” 杨炯紧咬着牙关,腮帮子因用力而高高鼓起,眼底满是屈辱与不甘,那眼神仿若两把利刃,直直刺向完颜撒离赫,却强忍着怒火,一言不发。 “哈哈哈!看来你是不怕死,不过这也无妨!” 完颜撒离赫仰头大笑,笑声中透着令人胆寒的阴冷,“朕瞧你身旁这两位红颜姿色不俗,尤其是你身后这丫头,武功高强不说,周身还透着一股出尘的气质,想必朕的那些兵卒会很是喜欢。” 说着,他嘴角勾起一抹冷弧,语气里的威胁之意昭然若揭。 听闻此言,杨炯双眼瞬间瞪得滚圆,眼眶几欲炸裂,他怒不可遏,咬牙切齿地怒吼道:“完颜撒离赫!你好歹贵为一国之君,行事竟如此下作,就不怕天下人耻笑吗?” 完颜撒离赫冷笑连连,目光在杨炯身上来回打量,半晌,仿若透过杨炯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哂笑道:“耻笑?这世间,谁人会在意弱者的遭遇?弱者说的话,不过是无人在意的呓语罢了。人们向来只瞩目胜利者,胜利者永远不会被耻笑,只会被敬仰。” “哼,真的如此吗?” 杨炯冷哼一声,毫不示弱地反驳,“当年裴满皇后之事闹得天下皆知,即便你后来屠灭了黄头室韦又能怎样?你真以为自己是胜利者?你的使臣难道都是些阿谀奉承之徒,竟没一人向你如实传达别国的态度? 依我看,你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你这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到现在只能用这等蹩脚的理由来粉饰自己的过往,却不知,在四国皇帝之中,你依旧是最遭人看轻的那个!” 杨炯字字如刀,刀刀直戳完颜撒离赫的痛处。 “你给本宫住嘴!” 一直站在一旁的完颜阿虎,此刻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她杏眸圆瞪,银牙咬得咯咯作响,死死盯着杨炯,那眼神恨不得将杨炯生吞活剥,“死到临头还敢这般叫嚣,本宫待会儿就扒了你的皮做灯笼!” 杨炯懒得搭理这个心理扭曲的公主,对她的叫嚷仿若未闻,目光依旧紧紧锁在完颜撒离赫身上,冷笑着说道:“怎么?被我说中痛处,无言以对了?” “哼,没想到你这小子倒是生了一张利嘴,就不知待会儿面对死亡时,你是否还能这般硬气!” 完颜撒离赫面色一沉,切齿说道。 “大家都是聪明人,何必拐弯抹角。你如今不杀我,无非是想将我带回上京,当着你子民的面,重新找回你丢失的威严。既如此,又何必说这些废话?” 杨炯冷笑不止,直接戳破了完颜撒离赫的心思。 完颜撒离赫深深看了杨炯一眼,目光中透着复杂的情绪,沉默片刻后,沉声道:“你与菖蒲究竟是何关系?” “怎么?难不成想招揽我?” 杨炯何等聪慧,瞬间便洞悉了完颜撒离赫话里的深意。 “你确实是人中俊杰,在朕见过的年轻一辈里,称得上顶尖。若你未曾做出杀朕子嗣、毁朕宗庙之事,倒真值得朕招揽。如今绝无可能。” 完颜撒离赫眼眸深沉如渊,语气无比笃定。 “明白了,你是想用我威胁菖蒲,让她交出胡里改路,又或者引她入陷阱,将我俩一并诛杀,以此向天下彰显你大义灭亲之态,重振皇帝威严。” 杨炯一语道破完颜撒离赫的盘算。 完颜撒离赫并未正面回应,只是一挥手,身后士兵瞬间心领神会,纷纷张弓搭箭,箭头齐刷刷对准杨炯三人。 他神色冷峻,沉声道:“束手就擒,朕保证你身旁这两位红颜安然无恙。否则,你们唯有死路一条!” “你觉得我怕死?” 杨炯目光如炬,狠厉的眼神中满是决绝。 完颜撒离赫微微摇头,视线转向一旁不断颤抖的萧小奴,嘴角浮起一抹轻笑,说道:“你不怕死,可她呢?” 杨炯闻言,回头望向萧小奴。 只见她满脸惊恐,浑身筛糠似的抖个不停。萧小奴那大眼睛瞪得滚圆,直勾勾地盯着眼前密密麻麻的箭矢。 突然,她双膝一软,“扑通” 一声直接跪倒在地,紧接着悲声大吼起来,泪水如决堤的洪水般汹涌而出:“我才十八岁呀,好多好吃的都没尝过,新做的衣服还没上身,明年我就十九了,还有好多地方没去过呢,我不想死!我还没活够啊!” 她一边哭喊,一边紧紧抱住杨炯的大腿,那哭声撕心裂肺,在山谷间回荡。 杨炯看着这般模样的萧小奴,心中暗自赞叹,这妮子不愧是安抚司总管,演技竟如此精湛。 杨炯缓缓闭上双眼,深吸一口气,像是在平复内心的波澜。许久,他睁开眼,咬着牙,目光如刀般射向完颜撒离赫,说道:“我不信你!” “你如今没有资格跟朕谈条件!” 完颜撒离赫语气冰冷,如寒冬的冽风,直直刺向杨炯。 杨炯不再多言,猛地伸手,一把拖起瘫软在地上的萧小奴,将她紧紧搂在身前,另一只手迅速掏出匕首,寒光一闪,死死抵住萧小奴的脖子。 此刻,杨炯双眸之中满是疯狂之色,冲着完颜撒离赫怒吼道:“大不了鱼死网破,你休想抓一个活的我回去!” 完颜撒离赫目光如隼,紧紧锁住杨炯,脑海中念头飞速转动,迅速权衡着利弊。 当下,杨炯已然被困在此处,插翅难逃。可自己手中兵力经此前几番折腾,已所剩不多。若此刻杀了杨炯,带着他的头颅回上京,一来难以让臣民真切感受到复仇的快感,二来那些心怀叵测之人必定会借机造谣,质疑这头颅的真伪。 但若是将杨炯带回上京,当着满城百姓和万千将士的面将其公开处死,效果则大不相同。如此一来,臣民们便能亲眼见证复仇的过程,尽情释放心底压抑已久的愤怒,自己那受损的皇帝威严也能借此机会彻底找回。 只要做到这一点,韩王便再无借口兴兵造反,他手下那十万大军,自然也不会跟着背负乱臣贼子的骂名。而这所有的一切,都建立在成功活捉杨炯的基础之上。 念及此处,完颜撒离赫神色一凛,冷冷质问道:“你想怎样?” 杨炯何等敏锐,瞬间捕捉到完颜撒离赫话语中那一丝不易察觉的服软意味。他目光深沉,略作思忖,旋即沉声道:“放她俩离开,让你女儿过来!” “哼,简直痴心妄想!你当朕是三岁孩童,任由你随意拿捏?” 完颜撒离赫听闻此言,怒目圆睁,眼中似要喷出火来,扯着嗓子嘶吼反驳。 “既如此,那便无需再谈!你只管下令放箭,今日便拼个鱼死网破!” 杨炯毫不示弱,眼中凶光毕露,同样怒吼着针锋相对,周身全是决死之气。 刹那间,整个谷地陷入一片死寂,众人皆屏气敛息,目光在杨炯与完颜撒离赫之间来回游移,紧张地注视着局势的发展。 此时,完颜阿虎站在一旁死死盯着杨炯,那眼神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多年来,她对完颜菖蒲的恨意犹如怒海波涛,汹涌澎湃,此刻更是翻腾至全身。 但见她柳眉倒竖,莲步轻移,径直走到杨炯面前,寒声道:“你最好别耍什么花样!” 杨炯并未言语,瞅准时机,猛地伸手一把扯过完颜阿虎,紧接着,寒光一闪,手中匕首已然紧紧抵住完颜阿虎的脖颈,同时吼道:“放她们走!” 完颜撒离赫见状,心中暗自叫苦,事已至此,他深知再僵持下去也无益处,只得咬咬牙,沉声道:“给她们两匹马!” 听到这话,萧小奴瞬间戏精上身。只见她连滚带爬地冲向马匹,期间还故意踏空了几次马镫,显得惊慌失措。好不容易翻身上马,她头也不回,狠狠一夹马腹,扬尘而去,动作一气呵成,将惊慌逃命的模样演绎得淋漓尽致。 李澈亦是演技精湛,此刻她垂手低眉,脚步踉跄,满脸写满了羞愧与踟蹰,仿佛真的陷入了无尽的纠结与痛苦之中。她始终不敢回身直视杨炯的眼睛,缓步朝着马匹走去。 杨炯瞧着李澈这般模样,心中一动,决定再添一把火。他神色落寞,轻声道:“不打算跟我说点什么吗?” 李澈听闻此话,浑身猛地一震,脚步不由自主地停住。她薄唇轻启,微微颤动了几下,似乎有千言万语想要倾诉,却又难以启齿。犹豫片刻后,她一咬牙,脚步加快,迅速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杨炯愣愣地望着两人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远方的背影,嘴角泛起一丝凄然的苦笑,眼中满是悲凉之色。 完颜阿虎瞧着杨炯失魂落魄的模样,哪肯放过这绝佳时机,一心要将他心理防线彻底击垮。 她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嘲讽道:“哼,看来你这识人的本事实在不怎么样!大难临头,竟连个愿与你共赴黄泉的人都没有,可真够可怜的。对了,你不是完颜菖蒲的驸马吗?怎么不见她来救你?” 话语中满是戏谑,字字如刀,直刺杨炯心窝。 “她会来的!” 杨炯闻言,双眼瞬间瞪大,仿若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声嘶力竭地吼道,“她说过一定会来!我们早就约好了,把你们引入此地,她便会率领忠孝军前来救我!” 完颜阿虎听了,先是一愣,随即仰头大笑起来,笑声尖锐刺耳:“哈哈哈,你居然真信这种鬼话!简直愚不可及!依我看,她早就带着财货逃之夭夭了,怎么可能冒着生命危险来救你这个倒霉鬼?别做梦了!” “不会的…… 不会的……” 杨炯喃喃自语,眼神瞬间变得空洞无神,声音也越来越低,几不可闻。他的身子微微颤抖,仿佛被抽去了所有力气,满心的希望在完颜阿虎的嘲笑中彻底崩塌。 “哼,瞧瞧你现在这副德行,活成这样,可真够失败的!” 完颜阿虎满脸鄙夷,原本以为杨炯是个有胆有识的人杰,对他之前无视自己的态度还耿耿于怀,如今看来,不过如此。 她满心不屑,上前一步,一把夺过杨炯手中的匕首,而后像拎小鸡似的,提着已然崩溃的杨炯,快步朝完颜撒离赫走去。 杨炯眼神呆滞,毫无生气,任由完颜阿虎拖拽,脚步虚浮,同那行尸走肉也没什么两样。 二人便来到完颜撒离赫身前,完颜阿虎猛地一甩胳膊,将杨炯重重扔在完颜撒离赫脚下,而后拱手道:“儿臣幸不辱命!” “哈哈哈!好!” 完颜撒离赫见状,顿时大笑起来,笑声中满是得意与畅快。他刚要开口夸赞完颜阿虎几句,却见杨炯猛的爆起,右手自腰间重新摸出一把匕首,直刺完颜撒离赫前胸。 变故陡生,事发太过突然,完颜撒离赫甚至来不及做出更多反应,瞳孔猛地急剧收缩,整个人僵在原地。千钧一发之际,凭借着多年习武练就的本能,他只能侧身闪躲。 只见杨炯手中匕首寒光一闪,贴着完颜撒离赫的前胸划过,瞬间带出一道长长的血痕,鲜血汩汩涌出,染红了他的衣衫。 同一时刻,一名身形矫健的兵丁从一侧飞速杀出。他手中长刀挥舞,寒光闪烁间,两名完颜撒离赫的亲兵惨叫出声,已然被砍翻在地。还未等众人反应过来,这兵丁猛地转身,反手一刀,裹挟着千钧之力,直直劈向完颜撒离赫的脖颈。 完颜撒离赫惊恐地瞪大双眼,眼眸几乎要从眼眶中迸出,满心的震惊与绝望瞬间将他淹没。他下意识地想要躲避,却因事发仓促,动作慢了半拍。只听 “咔嚓” 一声闷响,这势大力沉的一刀,直接将他的右臂齐肩砍下。断臂带着鲜血飞溅而出,完颜撒离赫惨叫一声,整个人狼狈地向后倾倒,重重摔在地上。 周围的亲兵们见状,顿时发出一阵怒吼。他们满脸通红,眼睛里布满血丝,纷纷举起手中长刀,将完颜撒离赫团团护住后,直朝着杨炯和那兵丁砍去。 在这混乱之际,杨炯反应极为迅速,他浑身气势陡然攀升,猛地挥出右拳,直接砸向愣在一旁的完颜阿虎前胸。 完颜阿虎根本来不及躲避,只觉胸口像是被重锤狠狠击中,一阵剧痛袭来。她喉咙一甜,“哇” 地喷出一口鲜血,整个人瞬间失去力气,如同一滩软泥般瘫倒在地。 “文竹!发信号!” 杨炯一把拖起气息奄奄的完颜阿虎,转头朝着那兵丁大声嘶吼道。 那兵丁听闻呼喊,一把扯下脸上的人皮面具,正是一直潜藏在树林之中,趁着混乱成功混进完颜撒离赫队伍里的文竹。 只见她手中长刀挥舞,砍死一名冲上来的亲兵,随后迅速伸手从怀中掏出一枚红色信号弹,奋力朝着天空扯去。 红色信号弹拖着一道醒目的红光,直冲向夜空,“轰” 的一声炸裂开来,在夜空中绽放出夺目的光芒,久久未曾消散。 与此同时,山顶上的耶律倍一直紧盯着下方的局势。待看到那红色信号弹升空,他立刻扯着嗓子大声嘶吼道:“炸开堰塞湖!” 早已待命的安抚司众人得令,迅速行动,点燃了此前挖了数日、堆放了全军所有轰天雷的堰塞湖底。 刹那间,只听 “轰” 的一声巨响,尘烟滚滚而起,遮天蔽日,巨大的冰块被炸得四处飞溅。紧接着,堰塞湖水像是决堤的猛兽,裹挟着无尽的力量,如同寸雨利刃,天发降世,直朝着谷底奔腾而去。 山谷中的士兵们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呆若木鸡,短暂的惊愕后,恐惧瞬间笼罩了每一个人。他们瞪大了双眼,看着那铺天盖地的洪水自山顶而来,双腿发软,几乎无法挪动分毫。 “快跑!” 不知是谁率先反应过来,歇斯底里地大喊一声,众人这才如梦初醒,开始四散奔逃。 然而,一切都为时已晚,洪水的速度远超他们的想象,眨眼间便追上了最前方的士兵。 一名年轻的金兵刚跑出几步,便被洪水卷倒。他刚要张嘴呼救,却被湍急的水流瞬间呛住,只能发出几声含糊不清的呜咽。紧接着,他的身体被洪水无情地卷入水底,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远处,一群士兵相互拉扯着,试图往山谷高处攀爬,强烈的恐惧感让他们的身躯止不住的颤抖,一个身材魁梧的士兵脚下踩空,整个人向后倒去,重重地砸在身后的同伴身上。 两人还来不及挣扎,便一同落入水中。他们在水中拼命挣扎,双手死死地抠住地面,指甲都被磨得鲜血淋漓,可依旧无法抵挡洪水的冲击,被泥沙裹挟着不断向前翻滚。 完颜撒离赫的亲兵被飞溅的冰块击中头部,当场昏死过去,身体随着洪水漂浮而去。另一名亲兵拼尽全力,想要背起受伤的完颜撒离赫逃离,可没走几步,便被洪水冲倒。 完颜撒离赫惨叫一声,冰冷的洪水裹挟全身,肩膀喷血如柱,他惊恐地瞪大双眼,口中不断呼喊着救命,声音却被洪水的咆哮声淹没,整个人淹没在洪流之中,直朝谷外冲去。 杨炯和文竹此时已经攀到岩壁中央,回头望去,只见洪水已经淹没了大半个山谷,士兵们的惨叫声此起彼伏。 有的士兵被洪水冲倒后,又被石块和冰块砸中,当场死亡;有的士兵在水中拼命挣扎,却被水流不断地冲击,身体撞在岩石上,头破血流;还有的士兵被洪水卷到一起,相互挤压,哭喊声、求救声交织在一起,场面惨不忍睹。 随着洪水不断上涨,山谷中的水位越来越高。一些士兵爬到了树上,试图暂时躲避洪水。他们紧紧地抱住树干,身体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看着下方汹涌的洪水,他们的眼神中充满了恐惧和绝望。有的士兵因为体力不支,从树上掉落,瞬间被洪水吞没。 洪水所到之处,一片狼藉。山谷中的道路被冲毁,兵器和物资散落一地,士兵们的尸体漂浮在水面上,有的残缺不全,有的面目全非。血水与洪水混合在一起,将整个山谷染成了暗红色。 杨炯神色冷峻,漠然地注视着下方的一切,眼见水位不断攀升,已是逼近自己脚下,他再不迟疑,扯着嗓子吼道:“阿里齐,放绳索!” 话音刚落,山顶之上迅速坠下两根粗壮的绳索。 杨炯动作麻利,一把将仍处在惊愕之中的完颜阿虎拽到身旁,三两下便将她与自己紧紧绑在一起,而后向文竹示意,准备攀绳上山。 完颜阿虎这才如梦初醒,呆呆地看着眼前的杨炯,旋即身躯开始拼命挣扎,口中骂声不断:“你这恶魔,快放开我!放开我!” “啪!” 一声清脆的巴掌声骤然响起,杨炯一巴掌狠狠扇在完颜阿虎的面颊上。 他目光冰冷,寒声骂道:“要不是答应了菖蒲不杀你,就凭你这张臭嘴,老子现在就把你扔下去喂鱼!” 完颜阿虎听闻此言,心中的愤怒与屈辱如同被点燃的火药桶,瞬间爆炸。她挣扎得更加剧烈,双眸中燃烧着熊熊怒火,大声嘶吼:“有本事你就杀了我,谁稀罕那贱人替我求情!” “啪!” 杨炯见她竟敢骂自己的好菖蒲,怒从心头起,这一巴掌倾尽全身力气,狠狠扇了过去,打得完颜阿虎脸颊瞬间红肿,耳朵里嗡嗡作响,整个人头晕目眩,身体一晃,险些栽倒。 可完颜阿虎心中那股对完颜菖蒲的愤恨以及此刻遭受的屈辱,让她彻底丧失了理智,仿若一只疯狂的野兽,不顾一切地朝着杨炯的脖子咬去。 “啪!啪!” 杨炯见状,毫不留情,连续几巴掌扇过去。每一巴掌落下,都伴随着清脆的声响。 “我跟你拼了!” 完颜阿虎一边嘶吼,一边挣扎,可在杨炯狂风暴雨般的巴掌下,她的反抗显得如此无力。 “啪啪啪!” 杨炯心中的怒火也在不断燃烧,下手愈发狠辣。 “你…… 我完颜阿虎跟你不死不休!不死不休!” 完颜阿虎声音中带着哭腔,嘴角已溢出丝丝鲜血,可她仍不甘心,眼神中满是疯狂。 “啪啪啪啪!” 杨炯没有丝毫停手的意思,直到完颜阿虎全身瘫软,再无半点力气挣扎。 此刻,完颜阿虎脸颊肿胀,虽已没了力气反抗,但那仇恨的火焰却烧得愈发旺盛。 杨炯冷哼一声,心中暗自思忖,这丫头平日里被宠得无法无天,今日若不好好教训一番,她还真以为人人都能容忍她的任性。 见她终于安静下来,杨炯抓紧绳索,与文竹一同,手脚并用,奋力朝着山顶攀登而去。 待到山顶,杨炯目光凝重地俯瞰那已然化作一片汪洋的山谷,开口问道:“徒单山熊可到谷口了?” 阿里齐满脸难掩的激动,双眼放光,看向杨炯的眼神中满是敬佩,语气中透着十足的兴奋劲:“早就埋伏在那儿多时了!就算完颜撒离赫命大,没被这洪水给吞没,待会儿也必定会命丧徒单山熊之手!” 杨炯微微颔首,神色平静,缓缓吐出几个字:“寸雨斩龙,熊倒乾坤,金国乱矣!” 言毕,他大手一挥,带领着麾下兵卒,脚步匆匆,转瞬便消失在浓稠如墨的夜色之中。 第467章 熊倒乾坤 <特别鸣谢:tijin的大神认证,特此加更!> 徒单山熊紧紧攥着手中那根红线,双眼直勾勾地盯着谷口,神色凝重,仿若一潭深不见底的幽渊,叫人瞧不出半分喜怒。 徒单司见状,急忙跨上一步,朗声道:“族长,屯河那边传来消息,族中兄弟已将三万大军牢牢掌控。其间,斩杀了二十三名冥顽不灵的军官,其余人等,或被咱们抓住把柄,或受威逼利诱,皆已归降。此刻,大军正在呼玛城修整,只等族长示下。” 徒单山熊微微颔首,将徒单静留下指示方向的红线小心翼翼地收入怀中,继而问道:“山谷之中,可有动静传来?” “尚无消息!杨炯和完颜撒离赫入谷已有半个时辰,要不我领些人手进去探个究竟?” 徒单司满脸忧虑,目光投向谷口,压低声音建议道。 徒单山熊略一沉吟,随即斩钉截铁地说道:“不能再等了!杨炯用兵固然奇谲,但屠龙一事,干系重大,谁也无法断言他定能成功。全军听我号令,即刻向谷口进发。一旦完颜撒离赫逃出,万箭齐发,绝不可放过一人!” “遵命!” 徒单司声音洪亮,转身便要下山领兵。 恰在此时,一抹刺目红光自山谷深处蹿升而起,直破苍穹,旋即在天空轰然炸开,那剧烈的爆炸声好似平地惊雷,震得人心都不自觉的跟着发颤。 徒单山熊与徒单司面面相觑,眼中皆满是惊惶。还未等他们从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中回过神来,更为巨大的轰鸣声再度响起,好似万马奔腾,又如山崩地裂,震得他们双脚发软,呆立在原地,目光不受控制地死死盯住谷口。 不多时,只见一股浑浊洪流仿若脱缰猛兽,从谷口奔涌而出。洪流之中,裹挟着数不清的泥沙,夹杂着嘶鸣的战马与慌乱的兵丁,气势汹汹,势不可挡。 徒单山熊大惊失色,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不过,他毕竟久经沙场,瞬间便从震惊中清醒过来,扯着嗓子大吼出声:“快!全军速往两边高地!举箭警戒!” 号令一出,六千将士训练有素,迅速涌向两侧山坡。待众人在山坡站定,看清那从谷口冲击而出的混乱场景时,尽皆鸦雀无声,被眼前这震撼一幕惊得呆若木鸡,久久回不过神来。 徒单山熊心中震撼难以言表。 身为金国近侍司情报工作的负责人,他对杨炯的战报和资料了如指掌。试问天下出了这么一位常胜将军,哪个国家会不费心思去钻研分析? 起初,徒单山熊只当杨炯是凭借相府公子的身份,才取得那些近乎完美又夸张的战绩。可当他仔细研读过一份份详尽战报后,便对这个少年越发佩服。 可谁能想到,这个自己一直暗暗欣赏的少年,竟会来攻打大金。不到半月,连破一城两甸,千里奔袭,犁灭祖庭,火烧上京。这般惊人之举,竟是出自一个十八岁少年之手,实在令人惊愕。 更让徒单山熊惊叹的是,经过这几次交手,他对杨炯有了更深的认识。此人对人心的精准把控,对地形的巧妙应用,以及那非凡的胆识和气魄,当真是世间少有。也难怪民间会流传出 “生子当如杨行章” 的说法 。 徒单山熊来不及感慨,目光落在谷口。只见涌出谷口的泥沙被水流冲成扇形泥沼,水流也跟着逐渐变小。他反应极快,立刻高声下令:“举箭,格杀勿论!” 令声刚落,六千将士整齐划一地弯弓搭箭,箭矢蔽天,直朝着水中还存活的士兵攒射而去。 一瞬间,那些在洪水中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正奋力挣扎的残兵败将,完全暴露在这密如骤雨的箭阵之下。他们如同待宰羔羊,在湍急水流中既无法躲避,更无力反抗。 一金兵抱住一块枯木,在湍急水流中艰难地探出脑袋换气。一支利箭呼啸而来,正中他的左肩,箭头从他的肩胛骨下方穿出,带出一片刺目的血肉。 他惨叫着松开枯木,身体瞬间被水流吞没。待他再度挣扎着浮出水面时,想要拔出肩头的箭矢,可那箭杆被水流冲击得不断晃动,每一下都扯动着伤口,鲜血汩汩涌出,在水面上蔓延开来,形成一片暗红色的涟漪。 不远处,一名军官身披残破的铠甲,正奋力游向岸边。他的身旁,已有数名亲兵被箭矢射中,他此时只顾逃命,哪还管得了其他人,更没有什么心力去去组织反击。 就在他刚找到一块巨石稳住身形,突然两支箭矢同时射来,一支射中他的大腿,一支擦过他的脸颊,划出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剧烈的疼痛让军官胆颤心惊,慌乱间脚下一滑,整个人再次跌入水中。他在水中拼命扑腾,试图浮出水面,可水流裹挟着尸体和泥沙不断冲击着他的身躯,让他根本无法起身。 紧接着,又有一支箭矢正中其后背,他的身躯猛地一震,四肢渐渐停止了挣扎,缓缓沉入浑浊的水底。 水面上漂浮着各种杂物和残肢断臂。一些士兵被射中后,身体还挂在漂浮的木头上,随着水流胡乱晃动,毫无生气。有几个重伤未死的士兵,趴在漂浮物上,不断哀嚎,声音微弱,满是绝望。 六千士兵对此视若无睹,手中弓箭不停,不断朝水面还有生气的残兵点名。 在这血腥的杀戮中,水面渐渐被血水染红,浑浊的河水变得更加浓稠。原本湍急的水流,冲出狭窄的谷口,流淌得愈发缓慢,形成一片巨大泥沼地。 徒单山熊站在高地上,面色冷峻地看着这一切,随着时间的推移,水中挣扎的身影越来越少,水面上漂浮的尸体越来越多。六千将士将箭袋中的箭矢全部射光,直到水中再也没有一个活人。 徒单山熊目光如隼,锐利的双眼不放过水面上任何一个细节,急切地搜寻着那熟悉的身影。 突然,他眼眸猛地一亮,他如离弦之箭冲下山坡,径直朝着一棵枯树奔去。 眨眼间,徒单山熊便跑到了近前,俯身将昏迷在岸边的完颜撒离赫拖拽上岸,目光落在那肩膀上触目惊心的伤口,他的神色瞬间凝重,复杂的情绪在眼中翻涌,一时之间,千言万语堵在喉咙,竟不知从何说起。 徒单山熊与完颜撒离赫相识于年少,那时,一个胸怀壮志,立志成为部落共主,引领众人走向辉煌;一个心怀家族使命,渴望振兴家业,重振往昔荣光。两人志趣相投,一拍即合,就此结为知己。 岁月匆匆,半生如白驹过隙,本应是携手并肩,共创君臣佳话,却没料到世事无常,如今竟落得这般令人唏嘘的局面。 恰在此时,一声声剧烈咳嗽响起,硬生生打断了徒单山熊的思绪。 只见完颜撒离赫猛地呕出数口鲜血,殷红的鲜血在岸边的沙石上洇染开来,触目惊心。他艰难地深吸一口气,胸膛剧烈起伏,缓缓抬眸看向眼前的徒单山熊。 尽管全身疼痛如绞,他仍挣扎着坐起身,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虚弱,沉声道:“山熊呀!这次是你赢了!” “你亡了国,我几乎族灭,没有谁是真的赢!” 徒单山熊神色复杂,目光黯淡,声音也透着无尽的疲惫与怅惘,却也只是淡淡地回应。 完颜撒离赫闻言,重重地长叹一声,目光缓缓移向山下。那里,惨死的士兵横七竖八地躺满一地,皆是他完颜氏最后的青壮,如今竟落得个无一生还的下场。 看着这惨烈的景象,完颜撒离赫的眼神中满是悲戚与绝望,深知自己已无颜面再苟活于世。 当下,他咬着牙,用尽全身最后的力气,摇晃着站起身来,脸上的神情却渐渐变得释然,口中喃喃道:“累啦!累啦!” “这便是你最后的遗言?” 徒单山熊紧盯着他,声音不自觉地冷了几分。 完颜撒离赫眼眸瞬间锐利,挺直了身躯,朗声道:“兵死阵前,君亡社稷!兵不畏死,君何惧哉!” 徒单山熊见此,沉默片刻,缓缓将手中长刀递到他手,嘴唇动了动,却终究什么也没说出口。 完颜撒离赫朗声大笑,那笑声在山谷间回荡,透着无尽的洒脱与释然。 须臾,他从怀中掏出九龙玉佩,用力扔给徒单山熊,豪迈道:“山熊!下辈子你做君我做臣,咱二人再走一遍荆棘路!” 言罢,奋袂操刃,颈直而前,决然就死,凛凛透真龙之风。 完颜氏之大金,自肇基迄于今,享国三十有九载,数日遽亡。 徒单山熊神色凝重,拖着完颜撒离赫的尸身,置于一深壑之中,旋即命士卒掘土以葬。 俄而,尘沙蔽天,往昔椒图守御,今亦脱锁,逢水则溺,遇土而堙,终为丘陇所覆,一如大金之盛,俱成往昔。 徒单山熊凝视深坑,须臾之间,土已平之。遂立长刃于其上,以其女之红线系于刀柄,神色凝重,喃喃而言:“天子崩殂,持长铗之利,膺绕朱绂之贵,魂化于玄苍,来世当化龙,再登九重天阙。” 言毕,徒单山熊霍然转身,手举九龙佩,声若洪钟,高声道:“杨炯无端构衅,毁我家国,弑我君王。徒单氏乃天子近部,守国复仇,责无旁贷!今传告全国,天子崩于凤水山,遗命徒单氏掌蒲与、上京城两路。全军整备,追逐恶贼杨炯,以靖诸部之乱!” “诺!” 全军六千将士,齐声应和,眼眸之中,尽是激昂之色。 他们心中明白,今日过后,本该属于韩王的大义之名,如今却为自家族长所得。所谓追逐杨炯,不过是托词,实则欲占蒲与路之财货,上京城之大义。 东北之地,椒图身陨,风云激荡,熊倒乾坤,前路未卜,恐将重现三十九年前群雄纷争之局。 第468章 与卿书 天光渐晚,日落西山。 李淽身着一袭青色长裙,身姿绰约,周身散发着淡雅而娴静的气质。她黛眉轻挑,眉底浅画,温婉之中暗藏三分坚毅。在金色阳光的轻抚下,她那白皙胜雪的肌肤仿若被洒上一层金粉,使得与生俱来的矜贵愈发夺目。 此刻,她素手交叠于身前,目光直直地望向东北方向,眼眸中波光流转,满是遮掩不住的担忧与思念。 许久,她幽幽轻叹,声音里裹挟着无尽幽怨,喃喃低语:“骗人……” 突然,身后的蛋糕坊传来碗碟坠地的脆响。 李淽无奈地摇了摇头,嘴角泛起一抹苦笑,准是小小那丫头又毛手毛脚打碎了物件。 这般思忖间,她抬手轻轻理了理发丝,轻声低语:“今儿个这丫头莫不是弄错了蛋糕胚子的配方,打发奶油时出了岔子,也不知又会闹出什么新状况。” 恰在此时,门前街道骤然爆发出一阵嘈杂叫嚷声。 李淽不由得停下脚步,回过身来,水汪汪的杏眸朝着那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望去。 只见一个书生模样的男子,被三名壮汉推倒在地。紧接着便是一阵暴风骤雨般的拳打脚踢。 其中一壮汉一边打,一边恶狠狠地骂道:“你这不知死活的东西!也不睁眼瞧瞧这是什么地方?竟敢在六合宝局出千,我看你是活腻了!” 书生双臂紧紧护住脑袋,即便身处这般绝境,依旧怒目圆睁,扯着嗓子吼道:“明明是你们出老千!你们在叶子牌背面动了手脚,自己率先破坏规则,还妄想别人守规矩!” “哪来的乡巴佬,满嘴胡言乱语,简直不知死活!长安城里,谁人不知六合宝局乃是魏王殿下的产业,竟敢来这儿闹事。给我往死里打,让他长长记性!” 一个富商模样的管事大摇大摆地从宝局门内走了出来,怒声喝骂。 这管事心里清楚,六合宝局的叶子牌均由紫竹片精心制成。制作之时,经过严苛筛选,挑出的牌面纹理极为相似,一般人根本难以辨别其中差异。 而六合宝局暗地里培养了大批暗客,这些人的双手历经无数次训练,对每一张牌的触感都了如指掌。一旦碰上运气太好、赢面过大的赌客,他们便会安排暗客上场搅局,以防赌场遭受重大损失。 这么多年来,这招屡试不爽,从未出过岔子。没想到今儿个却来了个不好对付的角色。 这书生模样的年轻人,看着文质彬彬,竟有这般眼力。若他只是闷声发财,不声张、不闹事,管事还真就起了招揽他的心思。 可这小子偏要当众拆穿这其中隐秘,好在管事反应够快,眼疾嘴快地给他扣上出老千的帽子,打算将他逐出赌场了事,可却没想到这愣头青如此不依不饶。 那今日,必须狠狠教训他一番。一方面,得给赌场内其他赌客一个看似合理的交代;另一方面,也要让这不知天高地厚的愣头青明白,长安可不是他能肆意撒野的地界。 李淽见此情景,轻轻摇了摇头。她的蛋糕坊,同三哥的六合宝局隔街相望,这般场景,早是屡见不鲜。 每天都有各种各样的闹剧上演,理由也是千奇百怪:有输得底儿掉还不上赌资的,有妄图耍小聪明出老千被抓现行的,还有寻衅滋事来闹的,可谓层出不穷。 起初,李淽见到被打得半死不活的赌徒,总会心生怜悯,上前帮忙解围。碰上那些输得倾家荡产、绝望轻生的外地人,她还会把店里的蛋糕送过去,让他们不至于绝了生念。 然而,日子久了,李淽渐渐发现,赌徒们一有麻烦就往她的蛋糕店跑。一没钱,就对着她哭天抹泪,诉说家中上有老下有小,没钱维持生计。 可事实却是,她帮忙解了围,没过几天,这些人又会出现在六合宝局。她送出去的蛋糕,也没见他们拿回家给家人分享,而是转手卖给其他糕点坊,换了钱继续来赌。 这可把李淽气得够呛,从此便狠了心,再也不管这些糟心事。 从那以后,但凡有赌徒敢来蛋糕坊哭穷求救,就会被京兆府的衙吏带走。要是有死皮赖脸、赖着不走的,杨炯给她留下的黑冰处护卫疏影和暗香,便会暗中出面处理。 久而久之,便再也没人敢来她的蛋糕坊捣乱了。 “你们欺人太甚!我汤臣死也不服,定要去相府状告魏王,我就不信,在大华的地界儿上,还没个说理的地儿了!” 汤臣狠狠吐出一口鲜血,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哪怕身后壮丁的拳脚如雨点般落下,他也丝毫没有屈服之意,艰难地朝着不远处的西园街爬去。 “哼,还想去相府给我家殿下抹黑!给我打断他的双腿,看他还怎么告状!” 管事目光阴鸷,壮丁们棍棒高高举起,眼看着就要打断了他的双腿。 “住手!” 李淽脚步匆匆地赶到近前,抬手便喝止了即将落下的棍棒。 众人一见是五公主,纷纷拱手行礼,齐声道:“公主殿下安!” 长安城里,稍有见识的人都晓得,这位五公主可招惹不得。 五公主李淽别看一副柔弱模样,实则在长安勋贵圈里,那可是有着极其特殊的地位。哪家府上老人过寿,都得巴巴地亲自上门,恳请公主亲手做一个贺寿蛋糕,就这份香火情,全长安也就独此一份。 说来也奇,不知是机缘巧合,还是背后有人运作。 参知政事王大人的老母亲常年卧病在床,好不容易熬过新年,却又突染风寒,眼看着就要步入黄泉。王大人为此愁眉不展,遍访长安名医,却都摇头叹息,无计可施。 恰逢老太太生辰,这日病情竟奇迹般地有了些许起色,还破天荒地主动向王大人讨要蛋糕吃。王大人心里清楚,母亲怕是回光返照,这或许是他这个做儿子的最后一次的尽孝机会了。 事不宜迟,王大人连夜赶到五公主府。在府门外,他徘徊犹豫了许久,最终还是一咬牙,厚着脸皮向公主开口,求她给母亲做个生辰蛋糕。 李淽听明缘由,二话不说,深夜便起身赶往蛋糕坊。她召集坊里的老师傅们,一直忙到第二天正午,才将蛋糕做好。 这还不算完,李淽亲自登门,把蛋糕送到王大人府上。她陪着老太太有说有笑,十分热络。 谁能想到,老太太吃完这个蛋糕,顺利的过完了九十大寿,身体状况竟奇迹般地越来越好。到如今都还能思路清晰地与人交谈,此事一时间成了长安城里的奇谈。 经此一事,原本就生意火爆的蛋糕坊更是门庭若市。权贵们都想给自家老人讨个福气,百姓们也纷纷跟风。但凡家中有老人,过寿前都会省吃俭用攒下一笔钱,就盼着能买个公主做的蛋糕,沾沾福气。 李淽得知后哭笑不得,赶忙在蛋糕坊门前张贴告示,清清楚楚地写明,自家蛋糕并无治病功效,王大人母亲病情好转,全是老人家自身福气,与蛋糕毫无关系。同时,她也说明蛋糕坊每日产量有限,实在无力再接受预约。 可这告示一出,百姓们反倒更加狂热。 他们只看到王大人母亲病情确实好转了,又瞧见蛋糕坊门口权贵络绎不绝。在他们眼里,权贵可不傻,至少比自己精明,既然王大人母亲的事是真的,那还有啥可怀疑的? 如此一来,定制蛋糕买不到,百姓们便早早起来排队,抢购蛋糕坊每日制作的杏花小蛋糕,就为了沾点公主的福气。 一时间,李淽俨然成了长安所有老人的福星,人人都盼着过寿时能吃上一口她做的蛋糕 。 六合宝局的管事对这事儿再清楚不过,自家殿下眼下最缺的就是拥护者与支持,他可没那么蠢去招惹这位被视作福星的公主。 李淽目光扫向管事,神色淡然,轻声问道:“这是怎么个情况?” 管事连忙上前,恭敬说道:“回殿下话,这小子在六合宝局闹事,硬说咱们的叶子牌被做了手脚,所以才……” 话还没说完,见李淽轻轻摆了摆手,管事当即识趣地闭上了嘴。 “他的钱,都被你们拿走了?” 李淽语气轻柔,听不出喜怒。 管事腰弯得更低了,声音沉稳地回应:“殿下,他来的时候身无分文,在宝局借了三十两银子,后来靠出千赢了一百两。按咱们宝局的规矩,这些赌资都得追回。” 李淽微微点头,和声说道:“如此便好,那就别给我三哥招祸了。” 管事哪敢不听,赶忙指挥手下驱散围观的人群,又对着李淽恭恭敬敬行了一礼,这才转身快步回到六合宝局。 李淽转过身看向躺在地上的书生,微微皱眉道:“若无要事,别去滋扰相府。老爷子每日处理政务,常常忙到鸡鸣时分,别再去添乱了。” 汤臣痴痴地望着眼前这位仿若天仙一般的公主,一颗心仿佛瞬间停止了跳动。那若春风般的声音,仿佛裹挟这阵阵杏花的清香,直入其心,让他即使身在寒冬,却仿佛置身于四月的杏花之海,暖风熏人,溢满心田。 李淽言罢,不再多做停留,莲步轻移,朝着蛋糕坊走去。 汤臣这才回过神来,挣扎着从地上起身,扯着嗓子大喊:“陈留汤臣,多谢公主殿下救命之恩!日后若有驱使,汤臣赴汤蹈火,绝不推辞!” “书生就该好好读书,莫要误入歧途。” 李淽并未回头,声音里听不出一丝情绪。 汤臣的脸上瞬间泛起羞愧之色,心底一股自卑感油然而生。他刚想开口解释,却见远处又走来一位倾城女子。 这女子身姿婀娜,一双桃花眼冷峻逼人。她每一步都沉稳矜贵,恰似九天之上的凤凰,即便不发出声响,那威严的气场也让人不自觉地垂下眉眼、敛声屏气。 李淽瞧见来人,先是一怔,旋即快步迎上前去,轻声唤道:“大姐。” “嗯。” 李淑轻轻颔首,算是回应。 她眸光如电,朝汤臣瞥了一眼,冷冷问道:“他欺负你了?” 话音刚落,李淑身后的内卫瞬间飞身而出。眨眼间,便将汤臣牢牢制住,一路拖拽到李淑面前。 紧接着,内卫猛地一脚踹在汤臣腿弯处,汤臣膝盖一软,“扑通” 一声,重重跪伏在地。 李淽轻轻摇头,解释道:“没有。他拆穿了六合宝局的猫腻,差点被人打死。我怕下人们做事鲁莽,给三哥招来祸端,又听这人说要去相府找老爷子喊冤,这才出面把他救了下来。” “我真不是赌徒!学生本是从陈留进京赶考,在长安遭地痞讹诈抢劫,身上盘缠被洗劫一空。学生自恃术算还行,实在走投无路才想着去六合宝局赢点盘缠,没想到他们竟如此蛮不讲理!” 汤臣瞅准机会,忙不迭向李淽出声解释。 李淽嘴角泛起一抹浅笑,反问道:“你口口声声说自己不是赌徒,只是为了挣盘缠才进赌坊。那本宫问你,既然赢了一百两,为何还不离开?莫不是觉得还能赢更多?一旦起了赌徒贪念,发心便不再重要,书生与赌徒,又有何分别?” 汤臣被问得哑口无言,缓缓低下头去,自卑与羞愧之感如潮水般将他彻底淹没。 他自幼便是乡里闻名的神童,成年后更是饱读诗书,尤其擅长术数,来家中说媒的人多到险些踏平门槛,这让他自傲不已。 进京之时,他意气风发,放出豪言壮语,发誓定要蟾宫折桂,迎娶五姓之女。可今日,面对眼前这位仿若天仙般的公主,他往日的骄傲与自信瞬间土崩瓦解,只觉无地自容。 李淑目光犀利,汤臣眼底深处那一丝对李淽的倾慕,尽管被他极力掩饰,却仍未能逃过李淑的眼睛。 李淑刚要开口警告几句,一声突兀的肚子咕咕声打破了眼下的僵局。 李淽瞧着汤臣那羞愤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的模样,不禁轻笑一声,转身走进了蛋糕坊。 李淑冷冷地凝视着汤臣,寒声问道:“知道她是谁吗?” “灵宓五公主殿下。” 汤臣赶忙恭敬回应。 “还算有点眼力。” 李淑语气平淡地说道。 汤臣一脸苦相,无奈道:“整个大华,能被称作天人的,也就只有您和五公主了。学生要是连这都不知道,也就不必再想着做什么官了。” “既然清楚,就收起那些不该有的心思。” 李淑冷漠地告诫道。 汤臣脸上泛起羞愧之色,但心底那股不甘平庸的骄傲劲儿让他瞬间明白,若此时不抓住机会表明心迹,即便日后科举高中,大概率也只能在地方上蹉跎半生,连让公主正眼相看的资格都不会有。 念及此处,汤臣双膝跪地,声音洪亮地说道:“陈留汤臣,愿做公主手中最锋利的刀,赴汤蹈火,九死无悔!恳请公主给学生一个机会!” 恰在这时,李淽再次走出蛋糕坊。待看到跪在地上的汤臣,她先是微微一怔,随后也不去想什么其他,径直走到汤臣身前,将手中的蛋糕轻轻放在他手中,语气平淡道:“本宫只帮你这一次。若你日后误入歧途,那是你咎由自取;若能及时回头,将来若得显贵,多想着些百姓。” 汤臣双手捧着还散发着淡淡奶香的小蛋糕,呆呆地望着李淽,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哽住了,心潮翻涌,激动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李淽并未多在意汤臣的异样,轻轻挽起李淑的胳膊,一边往蛋糕坊走去,一边柔声问道:“大姐此番前来,是不是有什么事要小妹做呀?” 李淑跟这些妹妹关系谈不上好,但也谈不上坏,平日里相处向来直白,于是也不绕弯子,直接道:“英国公生辰快到了,他膝下无子,七妹又在南诏忙得不可开交。我想让你帮着做个蛋糕,好拿去表表心意。” “大姐你差人来说就行啦,平日里那么忙,何必还亲自跑一趟呢?” 李淽无奈地笑着,眼中满是疑惑。 李淑嘴角微微上扬,调侃道:“你如今可是长安城里人人追捧的‘小福星’,要订你的蛋糕可不容易。你整日一门心思扑在这蛋糕坊上,我可不能因为自己的事耽误你做生意。” 李淽听了这话,脸颊微微泛红,亲昵地挽紧李淑的胳膊,娇嗔道:“大姐就爱打趣我!” 李淑轻声笑了笑,抬手拍了拍李淽的肩膀,一同步入蛋糕坊,对身后还跪在地上的汤臣毫不在意。 恰在此时,阿福一路小跑,气喘吁吁地大喊出声:“公主!公主!” 李淽听到这声音,浑身猛地一颤,紧接着迅速转身。待看清来人是阿福后,她双手猛地提起裙摆,脚步匆匆,像只急切的小鹿般朝着阿福奔去。 跑到近前,李淽焦急万分,脱口而出:“可是来信了?” 阿福大口喘着粗气,心里明白李淽盼这封信都快望眼欲穿了,也顾不上多说,直接将手中的信递到李淽面前。 李淽双手止不住地颤抖,接过这封她念念已久的书信。当眼眸落到信封上那 “与卿书” 三个字时,她的眼眶瞬间湿润,一股酸涩涌上鼻尖,差点落下泪来。 但她深知自己身为公主,在外必须时刻保持仪态。她深吸一口气,强自镇定下来,轻声说道:“阿福,快进店去挑些蛋糕吃!” 阿福连忙摆手推辞:“公主!您这蛋糕每日都有定量,我要是吃了,您又得熬夜赶制,这可使不得!” 李淽脸色微沉,冷声道:“说的什么话?你拿我当外人了?自家人还能缺了吃食?赶紧去!” “哦!” 阿福见公主都这么说了,自己要是再推脱,就显得太不懂事了。当下恭恭敬敬行了一礼,快步朝着蛋糕坊走去。 刚一迈进店内,就瞧见李淑的身影,阿福赶忙躬身行礼:“公主安!” “哼,你是不是觉得我管不了你? ”李淑目光如刀,冷冷地盯着阿福。 阿福只觉头皮发麻,额头瞬间沁出一层冷汗。早知道李淑在这儿,打死他也不敢贸然进来。眼下这情形,他真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尴尬不已。 阿福心里清楚,李淑与自家少爷定下婚约,今年七月初七便要大婚。虽说相府上下大多瞧不上这门亲事,也都明白这场婚姻有名无实,可李淑铁了心要这个少夫人的名分。 有了这个名分,老爷往后想帮扶李漟,于情于理都得掂量掂量。而且,日后李淑找相府的门生办事,只要叫声师兄,多少能得些情面,这便是名分带来的好处。 但自家少爷身边的夫人们,各个都不是好惹的主儿。要是知道他私下认了李淑这个少夫人,还不得把他的皮扒了。 全家上下都清楚,这些夫人们没一个待见李淑的。阿福作为少爷的贴身管家,未来还将掌管相府大小事务,哪敢轻易表态啊。 这般思量着,阿福只觉冷汗顺着脊背直往下淌,站在原地,嘴唇嗫嚅,愣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好!好得很!等我大婚之后,你就留在我公主府当管家吧!”李淑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目光锋利如刀,直直地射向阿福。 阿福心里 “咯噔” 一下,他毫不怀疑李淑这话的真实性,依着旧俗,公主大婚,若驸马出身权贵,驸马的管家便要名义上接管公主府,以此彰显公主对夫家的敬重。虽说驸马的管家也不会真的去管公主府的事,但李淑要是较真起来,他还真有可能一辈子留在公主府。 这么一想,阿福满脸愁容,可怜巴巴地哀求道:“少夫人饶命呀!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您大人大量,千万别跟我计较!” “哼,我公主府是龙潭虎穴吗?怎么就要了你的命?” 李淑板着脸,冷冷质问。 “少夫人,您有所不知,我从小就跟少爷一起长大,少爷他离不开我呀!要是没我在身边伺候,少爷的日子可怎么过哟!” 阿福在这些主子身边伺候久了,早就摸透了门道,该服软的时候绝不含糊,实在没辙了,就把少爷搬出来,百试百灵。 李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骂道:“下次再乱叫,有你好受的!” “是是是!少夫人,您看我手头还有一堆事儿等着处理呢,我这就先告退了!” 阿福脸上堆满了讨好的笑容,话还没落,转身就想脚底抹油。 “站住!五妹不是让你拿个蛋糕再走吗?” 李淑说着,亲自走到柜台前,挑了个桂花小蛋糕,朝着门口的阿福随手一扔,笑骂道:“赶紧滚吧!就会气我!” “得嘞!” 阿福眼疾手快,一把接住蛋糕,头也不回地冲出门去,眨眼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李淽紧紧握着杨炯送来的书信,连日来的愁容一扫而空,满心都是迫不及待,恨不能立刻拆开一探究竟。可此刻大姐还在店中,她也不好失了礼数,只得强忍着内心的激动,脚步轻快地朝蛋糕坊走去。 行到半路,瞥见汤臣依旧捧着蛋糕,直直地跪在门口。 她微微皱了皱眉头,语气冷淡地说道:“想要赢得别人的尊重,得先让自己有被人看重的本事,别在这儿自轻自贱!” 说罢,便头也不回地走进了蛋糕坊。 汤臣将李淽前后的变化看在眼里,心中暗自思量。刚刚李淽见到那管家时急切又激动的模样,与平日里的端庄娴静大不相同。而那管家前胸醒目的 “梁” 字,他岂会认不出那是梁王府的标志。 杨炯乃梁王嫡子,结合这一细节,再联系坊间传言杨炯与李淽情投意合之事,此刻看来并非无稽之谈。 想到此,汤臣轻轻叹了口气,缓缓站起身来,双手捧着那小巧的蛋糕,目光深深地望向蛋糕坊,眼神中满是复杂的情绪。 随后,他落寞转身,脚步沉重地朝着前方走去,身影逐渐消失在夕阳的余晖之中。 第469章 遗民 <特别鸣谢:tijin的大神认证,特此加更!> 李淑在那蛋糕坊内款步而行,饶有兴致地打量着玻璃橱窗里的蛋糕。瞧见那绘着精美图案的,便拿将出来细细把玩一番,端的是一副悠然自得之态。 李淽迈进店中,见李淑对蛋糕这般上心,嘴角噙着一抹浅笑,轻声道:“大姐若是喜欢,不妨尝尝咱们店的招牌杏花蛋糕。这蛋糕甜而不腻,还透着一股淡淡的杏花香气,味道绝佳呢。” 李淑也不见外,随手拿起一个最小的杏花蛋糕,置于鼻端轻嗅,口中赞道:“早就听闻妹妹的杏花蛋糕在长安城内声名远扬,今日可算能一饱口福了。” 言罢,她轻启朱唇,小口咬下一块。 刹那间,奶油的香甜裹挟着杏花的芬芳溢满口腔,果如李淽所言,毫无甜腻之感,反倒因那悠悠的杏花香气,更衬得蛋糕清甜可口。 李淑虽喜爱这口感,却也没再多吃。 自从她受了父皇的遗命,“克己” 二字便时刻刻在心头。不管是口腹之欲,还是旁的什么,过度放纵只会让欲望愈发膨胀。她深知,一个连自身欲望都无法掌控的人,更无法掌控他人。 李淽瞧在眼里,心中不禁犯起嘀咕。 她与这位大姐平日里往来甚少,就她对李淑为数不多的了解,既然已经嘱托自己给英国公做蛋糕,以李淑那雷厉风行的性子,本不该久留才是。可瞧她这模样,似乎并无要走的意思。 李淽虽说没其他姐妹那般聪慧伶俐,却也不是个糊涂人。见李淑如此,便也按捺着性子,不去主动挑起话头,只微笑说道:“大姐随意看,我这就去给英国公做蛋糕。” 李淑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轻笑,心下暗忖,自己这个傻妹妹,倒也不像传闻中那般愚笨。 当下也不多言,侧身让出了操作台,开口问道:“妹妹这蛋糕坊几时打烊啊?” 李淽抬眸看了看天色,一边套上白色的工作服,一边如实回道:“还有一个时辰呢。” “我今日下值早,文书也都处理得差不多了,正好来陪陪妹妹说说话。” 李淑目光流转,紧紧盯着正埋头打鸡蛋的李淽,笑意盈盈地说道。 李淽抬起眼眸,看向李淑那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模样,无奈叹了口气,转身道:“今日便早些打烊吧,大家也都能早点回去歇息。” 伙计们听闻公主此言,哪里敢多问,赶忙脱下工作服,脚步匆匆地离开了蛋糕坊。 “小小,你去楼上练字,一会儿我可要检查。” 李淽看向在一旁不知所措的小丫头,和声细语地说道。 “好,姐姐你快些来,我有好多不懂呢。” 小小睁着一双大眼睛,在李淑和李淽之间来回打量,一步三回头,缓缓朝着楼梯走去。 李淽见状,脸上挂着温和的笑意,解释道:“这孩子命苦,不懂什么礼数,大姐可别见怪。” 李淑莲步轻移,带上蛋糕坊的玻璃门,悠然自在地在门旁的软椅上坐下,应道:“这孩子倒是个知恩图报的,妹妹你倒是没帮错人。” 李淽对李淑知晓自己的事并不感到诧异。毕竟李淑承袭了父皇的内卫班底,在这长安城内,想要打听些事,倒也不是什么难事。 当下也没再多说什么,继续打起了鸡蛋。 李淑也没在这个话题上纠缠。她轻轻靠在软椅上,夕阳透过蛋糕坊的玻璃洒进店中,落在她的身上,将她整个人笼罩在一片金色的光辉之中。 店内一时静谧非常,李淑愣愣出神,李淽则默默打着鸡蛋,两人谁都没有再开口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李淑轻启红唇,声音平淡地说道:“七天前,刘氏在韶州身死。三十名杀手,两名谍子,一同围杀,一尸两命。” 李淽闻言,微微一怔,旋即装傻道:“大姐,做蛋糕的时候呀,心里得想着欢喜的事,这样做出来的蛋糕更甜,送人的时候,人家才能感受到这份心意。” 李淑仿若没听见李淽的话,自顾自地继续说道:“月娘在我手里,李漟下不了手。同样的,我也找不到机会对付崔穆清。如今,我没了退路,可她却寻到了李清做后路。这一局,是我输了。” “大姐,您说英国公是喜欢甜一些的口味,还是淡一些的呢?最近蛋糕坊里白糖供应有些不足,明日我还得早早去找谢姨娘要一些呢。” 李淽轻笑一声,话里暗藏机锋,不着痕迹地岔开了话题。 李淑轻轻捋了捋被夕阳染成金色的秀发,对李淽不接话茬的举动浑不在意,声音忽然变得有些低沉,开口问道:“你可知道李清怀的是谁的孩子?” 没等李淽开口,李淑眼眸陡然间一冷,自言自语道:“李清深夜跑去李漟家中,没过多久,李漟、定国公便一同齐聚相府,你说他们能去做什么? 据我所知,李清和李漟平日里并无太多交集。他们这些嫡出的子女,骨子里都透着一股与生俱来的傲气,向来与我们关系平平。那她去找李漟,就实在太奇怪了。 父皇留下的《君书》里说:事出反常必有妖,不可不谨慎。 这一细查,可真让我大开眼界。从污蔑杨炯的伍张氏肚兜,到 76 号邸店伏击杨炯时出现的神秘女子,处处都有李清的影子。 父皇的《谋断》中还说:当事情毫无头绪的时候,首先要做的便是梳理人际关系。一个人做任何事,不是为了自己,就是为了他人。找到了这些关联,便能捋清所有的关键。 你猜猜,我顺着李清这条线,查到了谁?” 李淽听闻此言,瞳孔猛地一缩。李清跟谁关系好,那是众人皆知的事。再结合之前李淑所说的话,那刘氏应该就是二狗的那个侧妃。李漟拿李清做后手,可这后手又是什么呢? 李淽越想越不敢往下想,越想越觉得这事荒谬至极,当下索性耍赖道:“我不猜!” 李淑预想过李淽的种种回答,唯独没料到她会这般耍赖。当下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轻声嗔怪道:“你就不能学点好?这耍无赖的本事,倒是跟杨炯学了个十足十。” “我对你们之间的争斗不感兴趣,也帮不了任何人。” 李淽用力将手中的铁盆一扔,盆里刚打得有些发白的蛋液被震得四处飞溅。 李淑对此早有预料。小五这性子,软的时候是真软,可一旦发起狠来,那也是真的天不怕地不怕,什么话都敢说,什么事都敢做。 念及此,她也不再在这个话题上纠缠,缓缓站起身来,透过蛋糕坊的玻璃,望着外面行色匆匆的行人,突然问道:“你说,咱们女人,身份重不重要?” “你到底想说什么?” 李淽皱着眉头,右手紧紧攥着筷子,语气里满是不耐烦。 “我知道你和杨炯的事。” 李淑转过身来,目光灼灼地盯着李淽那清丽动人的面容。 李淽先是一愣,随即面上浮现出一丝尴尬之色,玉手轻轻搓了搓裙角,咬着牙道:“那又怎样?我就是喜欢他,不行吗?” “呵!你当着我这个正妻的面说出这话,可真够大胆的!” 李淑白了她一眼,没好气地骂道。 李淽被这话弄得又羞又恼,当即冷哼一声:“你是正妻,那陆萱又算什么?” 李淑面色一冷,缓步走到她的身前,直直地盯着她的眼睛,沉声道:“看来你也并非真的不问世事,心里其实什么都明白。那我问你,且不说我和陆萱究竟谁才是正妻,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正妻绝不可能是你。 你自幼丧母,在这宫中过的是什么日子,你自己最清楚。甚至还一度遭人陷害,差点被送去和亲。究其根本,还不是因为你没有足够的实力和依靠。” 李淑一边说着,一边背着手在蛋糕坊里来回踱步:“杨炯身边的红颜知己有多少,你心里大概也有数。论聪明才智,你比不上她们;论实力背景,你也不如她们;而且你又从来不会去主动争取什么。那你倒是跟我说说,日后若你有了孩子,你能给孩子什么呢?一个蛋糕坊吗?” “我能给孩子什么,用不着你操心。你要是没别的事,就请回吧。” 李淽扯下身上的工作服,作势就要赶人。 李淑见此,眸光陡然一冷,悠悠问道:“五妹,若我没记错的话,你母后是汝州人吧?” 李淽听闻此言,心下一惊,面上却依旧带着不耐之色,冷冷地应道:“是!” “八妹的镇武司最近正在收拢北方的门派。她发现汝州的天青门财产有些不对劲。光靠烧制雨过天青釉,可赚不了这么多钱。仔细一查,原来天青门每年都会收到一大笔银钱资助。 我记得当年汝窑的瓷器能成为官窑,还是你母亲不经意间展示给父皇,这才有了他们多年来的富贵。五妹,你和你母亲平日里省吃俭用,这么多年了,我也没见你买房置地,你存这么多钱,到底是要做什么呢?” 李淑目光如炬,紧紧盯着李淽那双杏眼。 李淽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我和我娘的钱都存在四大钱庄,你直接去找李漟查看便是了!” 李淑微微蹙起眉头,审视地盯着李淽看了许久,随即轻笑一声,悠悠说道:“天青门在汝州的田产绵延相接,半个汝州的田产都和天青门脱不了干系。如今他们更是打通了青州到登州一线的贸易通道,富可敌国指日可待!本来我还担心这是五妹你的产业,既然不是,那我便放心让八妹去处理。在大华,绝不允许这样的势力存在!” 说罢,李淑打开蛋糕坊的门,停在门口,轻声说道:“鸡蛋可不能都放在一个篮子里,不然一旦倾撒,这蛋糕可就做不成了哟。” 李淽立在原地,双眸冷冷地追随着李淑的背影,直至那身影彻底隐没于浓稠的夜色之中。 良久,她缓缓回过神来,动作迟缓地将店门反锁,又把幕帘徐徐放下,而后款步朝着二楼走去。 登上二楼,李淽瞧见小小正伏在案前认真地练字。她强自打起精神,面上浮现出一抹温柔笑意,俯身细细纠正了小小几个字的写法,又耐心地布置好明日需练的生字,和声细语地嘱咐她早些安歇。 待小小应下后,她便独自迈向通往三楼的楼梯。 踏入三楼,李淽反手将房门牢牢反锁。她莲步轻移,来到书架旁,伸出莹白如玉的手,在中间一处书格上轻轻摩挲,指尖细腻地感受着书格的纹理。 须臾,她找准位置,用力一按,只听得 “吱呀” 一声,那书架缓缓向两侧打开,露出一条隐秘通道。 李淽举步踏入通道,沿着楼梯拾级而上,周遭静谧无声,唯有她轻柔的脚步声在狭窄空间里回荡。 终于,她来到了蛋糕坊的影楼之上。 甫一踏入,一位老嬷嬷便急匆匆上前,“扑通” 一声跪倒在地,声音中满是自责与悲切:“小姐,都怪老奴疏忽大意,没能尽早察觉家中出了内奸,致使家中田产情况泄露,这才让那李淑顺藤摸瓜,查到了您的头上,老奴罪该万死啊!” 李淽背对着老嬷嬷,右手紧紧握着腰间的天青螭纹佩,咬着牙说道:“这些话不必跟我说。我只答应了我娘每年给你们送钱,其他的事我一概不会管。我娘早年奔走天下,对许多人都有恩情。这些人如今不是富甲一方,就是掌控着诸多商路。他们要报恩,我娘拗不过,便让他们以花钱的方式还了人情。虽说这对他们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但这却并非理所当然。 所以,我已经通知了他们,今年的钱送完之后,往后便不用再送了。不管我娘对他们有怎样的恩情,就此一笔勾销。同样的,我娘是第七代家主,我不是。我对你们那复兴周国的美梦更是毫无兴趣。一个都灭亡快近百年的国家,真不知道你们还复兴个什么劲儿。” 老嬷嬷听了这话,挺直上身,郑重其事地说道:“小姐,您就是第八代家主!这复兴与否暂且不说,可这名分永远都不会变!” “行了!自从我娘去世后,你每年都来,说的都是这些话,你不嫌烦,我听着都腻了!” 李淽没好气地嗔怪道。 老嬷嬷听了,垂下手来,跪在地上,默不作声。 李淽见状,轻轻叹了口气,伸手将她扶起,幽幽说道:“你是我娘的乳母,往后可别再跪了!” “上下有别,礼数不可废啊!” 老嬷嬷用力摆了摆手,连声拒绝。 李淽知道,他们这些周国遗民向来如此,礼仪繁琐,尊卑等级极为森严。这话她已经说了无数遍,也清楚对老嬷嬷没什么作用。 当下也不纠缠,直接道:“你放心,我和我娘省吃俭用存下的钱,全都存在了四大钱庄,就是为了掩人耳目。 李淑今日来找我,一是试探天青门是不是我的产业,二是想确定我是否投靠了李漟。她现在没有任何实质性的证据,就连我父皇都不知道我娘是周国遗民,她又怎么会知晓? 所以,要是李泠对你们用什么见不得光的手段,你们非但不能示弱,反而要跟她硬碰硬。李淑若要收回你们的田产,你们就进京去敲登闻鼓,把所有的田契都带上。 这事你无须担心,李漟绝对不会放过这个借题发挥的机会。这么做,能让所有人都以为你们的命脉就只是田产,也好为我洗去嫌疑,这样才能保住你们真正的命脉,机关术和窑工哑兵不被人察觉。” “不是‘你们’,是‘我们’!不,是‘您’!小姐,这些可都是您的家业,日后都是小少主的家业啊!” 老嬷嬷小声嘟囔反驳。 “你少跟我念叨这些!再啰嗦,等杨炯回来,我让他把你们全都收拾了!” 李淽瞪大了眼睛,推着老嬷嬷就把她送出了门。 李淽掩上房门,叹息不止。 她本就性子绵软,脑子也不算机灵,又如何能肩负起数万人的命运。虽说母亲临终前将周国遗民都托付给了她,可时至今日,她依然没有勇气挑起这副重担。 她其实所求不多,只盼能平平淡淡地与杨炯共度此生,多生几个孩子,每日变着花样给他们做蛋糕吃,如此,她便心满意足了。 这般想着,李淽从怀中掏出那封书信,小心翼翼地打开,细细地读了起来。 卿卿妆次: 今者大功得成,金国上京已为我军所克。 自此,归期渐近,每每念及不日即可与卿重逢,再尝卿亲手制杏花蛋糕,吾心驰神往,恨不能化身飞鸟,振翅疾归,瞬间落于卿侧。 自踏上东北,一路风餐露宿,艰难困苦备尝。所历之事,繁杂琐碎,不堪细述;所遇之人,心怀鬼蜮,尽是蝇营狗苟、勾心斗角之徒,直令人生厌,全无半分意趣可言。 然世间万物,福祸相依,艰辛之中,亦有奇事二三,足可慰藉吾心,今特书与卿知。 初入金国曷懒路,攻顿恩城之时,忽有奇景现于眼前,数百黄鼠狼首尾相连,如行军之阵,结队而过,其行也有序,其状也奇异,妙趣横生,令人称奇。 后又逢獭祭鱼之景,水畔獭类,捕得鱼后,陈列岸边,如祭祀之仪。此景较诸书中所记,更为生动鲜活,震撼人心。 彼时见獭之憨态,萌动吾心,刹那间便欲捉下几只,带回赠予卿卿赏玩。然转念一想,此物生性娇贵,饲养艰难,若真捉来,非但不能博卿一笑,反易徒增烦恼,思及此,遂无奈作罢。 此事过后,吾常思量,东北之地,广袤无垠,究竟何物可为赠卿之珍礼? 思之再三,终觉寻一乖巧可爱之小兽予卿,最为恰当。此物既能常伴卿之左右,如吾在侧;又可于吾不在之时,解卿寂寥,为卿添趣。 吾暗自忖度,东北之动物繁多,然何者适宜卿养?捉一虎崽否?虎乃百兽之王,幼崽虽憨态可掬,然其生长迅猛,待卿将其养大,身形恐数倍于卿,且虎性凶猛,万一伤卿,吾将追悔莫及,此计断然不可。 捕一麅子(狍子)乎?此畜生性愚钝,反应迟缓,若卿嗔怒,轻打一下,其或半晌方知,定惹卿满心气恼,亦非良选。 正当吾为此事辗转思索、犹豫不决之际,偶然邂逅鄂温克族人所养之东北猎犬。此犬身形小巧,体态玲珑,周身毛发乌黑发亮,犹如绸缎。其眼神灵动,憨态可掬,忠诚温顺之态尽显无遗。 见之瞬间,吾便心动不已,当即念及,日后卿若将其悉心养大,牵之漫步于长安繁华大街,其威风凛凛之姿,必能引得众人侧目,成为街头一道亮丽风景。 是以,吾现已多方留意,定要为卿捉得此犬,带回长安。待其伴于卿侧,必能如吾一般,时刻护卿周全,为卿消解烦闷,增添生活之乐。 卿卿,此一路军情似火,瞬息万变,吾整日忙于战事,无暇他顾,实无片刻闲暇为卿修书寄情。然吾与卿之约,犹言在耳,未曾或忘。 今于攻克上京之深夜,营帐之中,秉烛提笔,将吾满腔相思,倾于纸上,以寄吾爱。心中千言万语,岂是寥寥数语所能尽述。待吾凯旋而归,定要与卿促膝长谈,畅抒胸臆,将吾征战途中所思所感,一一诉与卿听。 吾爱珍重,盼归有期。 杨炯上。 李淽细细读完,轻拈着信纸,缓缓将其折好,小心翼翼地放回信封之中。随后,她抬手将这承载着思念的信封,轻轻置于枕下。 而后,她侧身斜倚在床榻之上,双眸微阖,脑海之中尽是杨炯归来的模样,满心都是对未来的憧憬。 这般想着想着,李淽像是突然被什么击中,猛地从床榻上坐起,神色间满是急切。 她迅速冲出门外,见薛嬷嬷正一脸忧心地在门前踱步。李淽几步上前,一把拉住薛嬷嬷的手,焦急问道:“薛嬷嬷,你可会养犬?” “啊?” 薛嬷嬷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问得一愣,不明所以。 “东北猎犬,浑身黑黝黝的,模样憨态可掬的那种!你可知它平日里吃些什么?” 李淽眼中满是迫切,又补充解释道。 “啊?狗还能吃啥呀?一般不都是把人吃剩下的给它嘛,老身瞧旁人都是这么养的。” 薛嬷嬷一脸茫然,实在猜不透小姐缘何突然问起养狗之事。 “不成!它可是东北特有的猎犬,哪能这般随意喂养。罢了,我还是进宫去问问皇宫兽苑的人吧。” 李淽低声嘟囔,脚下生风,匆匆冲下楼去,径直朝着皇宫的方向奔去。 其步轻盈,其心甚欢。 第470章 雪牡丹号 时入仲春,物候渐暖。 江南华亭港畔,陆萱与柳师师立于高台之上。但见那海港处,一艘巍峨巨船静静停靠,气势摄人,直看得二人满心皆是激动与自豪。 抬眼望去,此海船船体宏大,远远观之,仿若一座漂浮于碧波之上的雄伟巨城,令人心生敬畏。船身以坚实厚重之木材打造,木板拼接严密,榫卯之处,无不彰显工匠们的奇思妙想与精湛技艺。 船头昂扬,其上雕琢着团花牡丹,那牡丹姿态雍容,栩栩如生,似有国色天香之韵。牡丹身侧,两枝雪柳蜿蜒环绕,点明此船之名——雪牡丹号。 船舷高耸且宽厚,数十个圆形了望孔间隔有序排列其上,名为便于船员了望海面,实则为日后火器上船预留的防御射击之所。每隔数尺,便有一宽阔缺口,下有船钉,后系缆绳,明为停靠接驳船之便,实则乃是为安置火炮而设。 主桅杆拔高耸入云,层层船帆堆叠,其面积之广,恰似一朵盛开于海上的巨型雪牡丹,遮天蔽日。 船尾处,一座巍峨舵楼矗立,其窗户以透明玻璃镶嵌,既能有效抵御海风侵袭,又可让舵手将后方海况尽收眼底。 舵楼正中,安置着一个体量惊人的船舵,此舵由坚硬铁木打造而成,凭借复杂绳索与精密装置与舵楼巧妙相连。这般精巧构造,使得舵手轻转舵盘,便能精准操控船只航向,于茫茫大海中自由穿梭。 此海船集大华造船工匠之大成,陆萱依照杨炯所授发展纲要,着重改良船帆与内部空间,终成就极限之九桅十二帆,堪称当下大华最大且速度最快的海船。 柳师师挺着个大肚子,望着眼前这艘耗费近半年心血、无数资财,动用工匠民夫近万才得以完工的雪牡丹号,心中忽生感慨,几欲落泪。 她抬起眼眸,见平日里沉稳干练的陆萱,今日面对雪牡丹号,亦激动得双手微颤。 柳师师心思一转,故意打趣道:“依我看,这船别叫什么雪牡丹号,倒不如叫饕餮号更来得贴切。” 陆萱回过神来,轻声一笑,调侃道:“怎么,我可是亏待了你?竟这般牢骚满腹?” 柳师师一听这话,声音都带了些颤抖,急忙问道:“你这是何意?莫不是还要造船?咱们如今银钱见底,断不可能再造出这般海船了,你可别吓我!” 陆萱轻笑一声,亲昵地揽过她的肩膀,说道:“我每日翻看账本,岂会不知家中情形?咱们这艘雪牡丹号能如此迅速完工,一来是舍得花重金招揽能工巧匠,二来是广结人脉,获得诸多助力。最关键的是这船的龙骨,乃是我花大价钱从废船上购得。 如此,我们只需在龙骨之上重新构造船体、设计船帆,方能有这般速度。正如你所说,雪牡丹号着实是个吞金巨兽,可这钱花得值。经过这半年造船,我们培养了大批学徒,还建立起分包造船的流程体系,设计大船龙骨工匠们也已烂熟于心。往后再造海船,必定越来越快、越来越好。” “可咱们现在没钱了呀!” 柳师师柳眉紧蹙,急得直跺脚。 “你小心点!” 陆萱轻声责备,旋即望向正在筹备开船仪式的众人,继续说道,“你可还记得我提过的南洋?” “自然记得!你整日念叨南洋香料遍地,皆是些不识香料珍贵的野人,还说咱们造了海船,便能躺着发财。可如今,我连香料的影子都没见着。南洋贸易由来已久,大多在广南路,且都是他国组织货运,哪像你说得那般容易!” 柳师师满脸愁容,只当陆萱是在宽慰自己。 陆萱轻轻一笑,环顾四周,见除了摘星处的女卫并无旁人,便压低声音解释道:“那是他们没找对地方!自我着手造船起,便依照杨炯指示的方向,派出不少商船与谍子去探海。前几日刚有消息传回,情况比我跟你讲的还要夸张。” “啊?快说来听听!” 柳师师一听这话,眼睛瞪得溜圆,仿若闪着金光。 陆萱不再卖关子,直言道:“先遣队一路向东,发现五座大岛。岛上香料丛高及一人,香料树遮天蔽日,丁香、豆蔻、八角、桂皮等香料漫山遍野,仿若丛林。其中仅有两座岛有零星的野人部落,如今咱们的人已占领那三座无人岛屿,只等咱们前去捡钱了!” 柳师师听了这话,震惊得半天没缓过神来。 起初陆萱提及造船缘由,说起南洋香料之事,她并未太过在意。南洋产香料是众人皆知之事,她并未觉得有必要造这般大船。 虽说如此,可柳师师深知陆萱行事向来沉稳精明,定有隐情不便告知。对此,柳师师倒也未曾多想,只一心一意跟着造船。 可让她万万没想到,南洋竟真有这般香料岛,且还是无主之地,直叫她激动得浑身颤抖。 自柳师师掌管家中事务,方知钱财的重要,每一文钱都恨不得掰成八份花。如今财富近在眼前,她如何还能坐得住。 当下,柳师师急切拉住陆萱,满脸激动之色,催促道:“那还等什么?赶紧组织船队去呀!若是被他人占了先机,我怕是做梦都要哭醒!” 陆萱笑着轻轻点了下她的额头,沉稳说道:“船虽造好,却还需试航,且要等家中火器运来,装备上雪牡丹号后,方可组织船队出海。我已飞鸽传书给李渔,她正亲自监督统制,估计还需一月时间。” “啊!这……要不先派些船队去,提前运回些香料贩卖,咱们也好尽快回笼些银钱。对了,登州的李宝不是咱们家的人吗?赶紧让他领军船来帮忙。还有王修,整日运瓷器、生药能赚多少钱,也叫她过来!” 柳师师心急如焚,将能想到的人都提了一遍。 陆萱瞪她一眼,没好气道:“李宝虽是杨炯的人,可名义上也是朝廷之人。你让他领兵前来,性质可就变了,届时朝廷若要分一杯羹,你给还是不给? 再者,王修乃倭国人,还是个毒女。据调查,王修在倭国极有可能是贵族之女,她接近杨炯怕是另有目的。你将她招来,保不准消息就会泄露到倭国,到时候引来倭国海盗,平白添乱。” “不会吧!王修都将家底给咱们家了,比那只会伸手要的高丽公主强多了。她若敢背叛,我亲手去宰了她!” 柳师师冷哼一声,语气中满是杀意。 陆萱轻轻摇头,悠悠说道:“再观察些时日吧,待杨炯帮她报了仇,或是老爷子查清她的身份,再做定夺。” “哎!这一个月可怎么熬呀!明知眼前黄金遍地,却偏偏拿不到手,你还不如不告诉我呢!” 柳师师赌气似的抱怨道。 “又说气话!这些都是咱们自家之事,你自然有权知晓。况且,你在蜀地的人手也需钱粮支持,我跟你说明白,你心里也好有个底,不必整日为钱发愁。” 陆萱轻声嗔怪,语气却满是关切。 柳师师怔怔看着陆萱,心中忽然明白老爷子为何选中她做少夫人。 陆萱沉稳干练,有担当、有责任,聪慧且心思细腻,总能将身边之人照顾周全,实乃百年家族难得的当家主母。 纵观杨炯的红颜知己,若杨炯遭遇变故,众人怕是都会不顾一切地复仇,柳师师自己亦不例外。可其中,陆萱必定是那个能稳稳守住家业,沉着隐忍,最后为杨炯复仇之人。 念及此,柳师师对陆萱愈发心疼,小声说道:“我不缺钱。” “咱们家何处用钱、用多少、用在何处,又有何处亏空,你当真以为能瞒过我?北方水运交由卢和铃打理,你如今全心投入南方盐业。你的人刚在蜀地站稳脚跟,便被内卫盯上。 若不是老爷子早有防备,我爹从中遮掩,你们怕是早已暴露在朝廷眼皮底下。如今风头正紧,蜀地井盐你们不敢多采,生怕扰乱盐价,给我爹惹麻烦,进而招来朝廷注意。你那数千人在深山中垦荒种田,如今没了收入,哪能不缺钱。” 陆萱轻声数落。 柳师师被训得哑口无言,此事确实是她手下疏忽,这才被内卫察觉,引发这一连串麻烦,她身为白莲圣女,此刻也不好意思再辩驳。 陆萱见她这般模样,也不忍心再责备,当下沉声道:“我已派人送去半年开销,你们省着些用,熬过这段风头。另外,你即刻派人打通蜀地南线商路,路线需穿过吐蕃与南诏的善巨郡,直达永昌府。 七公主李溟已将南诏一分为二。当初她与杨炯商议,将永昌府和思摩甸给咱们家种植茶叶与咖啡,如今咖啡种子已备好,可她却只占了思摩甸,我担心她是在观望茶叶和咖啡生意是否盈利,想以此增加筹码,分割利益。 如今南诏局势混乱,即便没有她,我们也能在永昌府发展生意。你当下首要之事是停止向周边州府输送私盐,转而沿着南线向吐蕃诸部落贩盐,以此为机打通商路。随后在永昌府种植茶叶和咖啡,收成之后再谋划推广之事。” 柳师师认真听陆萱说完,幽幽叹道:“我忽然觉得自己有些没用,没怀孕前依靠杨炯,怀孕后又依靠你,全然没了从前的样子。” 陆萱轻轻摇头,望向已然准备就绪的开船仪式,语气轻柔却满是坚定:“这话以后莫要再说了。你是他的妻子,我是你孩子的姨娘,你不靠我们又能靠谁? 你心里清楚,一旦咱们家遭遇重大变故,你就要挺身而出,站到台前,那时的你便孤立无援,想要靠人都找不到。我若现在不好好待你,日后你若受了委屈,定会后悔嫁入咱家,我绝不容此事发生。” 柳师师听了,鼻头一酸,险些落下泪来。 陆萱给了她一个安抚的微笑,说道:“我倒盼着你能永远安心在家相夫教子,如此至少说明咱家平安顺遂,这便足矣。” 言罢,陆萱拉着柳师师,莲步轻移至高台正中。 站定后,她扫视台下近万船工,深吸一口气,高声喊道:“开船!” 话落,众人齐声高呼,声震天地。 紧接着,随从将祭祀用的三牲(牛、羊、猪)、水果、酒水等祭品摆于陆萱身前。主祭人高声诵读祭文,向天地海神祈愿,保佑新船出海平安、一路顺风,诸事顺遂。 陆萱待其念毕,再次喊道:“挂彩试航!” “吼 ——!” 近万船工齐声呐喊,迅速分列两旁,让出一条通道,恭请相府女主人亲自挂彩。 陆萱牵着柳师师,款步走入人群。在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中,登上雪牡丹号。 待行至主桅杆旁,陆萱与柳师师分别接过一条红缎带,轻轻系于桅杆之上,而后一同高呼:“试航!” 话音刚落,近千水手登上雪牡丹号,牛角号声此起彼伏,悠扬低沉,声传数里。 雪牡丹号张开副帆,缓缓转舵,朝着近海驶去。 陆萱站立甲板正中,仔细聆听船长温良臣汇报此次试航的检查项目、性能测试内容、可能出现的状况以及避险营救方案等事项。 全程陆萱未发一言,待温良臣说完,她微笑着安抚道:“良叔,您是摘星卫的老将,也是咱家的老人,萱儿对您岂会有半分不放心?您尽管放手测试便是。 我只有一个要求,这是咱们家第一艘大海船,亦是当下大华最大的海船。良叔,您把能做的测试都做全了,务必实事求是,切莫因是我造的船便有所隐瞒。” “好!” 温良臣见陆萱这般说,心中有了底,当下也不再多言,匆匆离去组织工匠开始测试。 陆萱深知温良臣乃当年老爷子摘星卫麾下第一水将,对船只作战极为精通。本该在家中安享天伦之乐的他,一听说陆萱要造船,二话不说便赶来了江南。 整个造船过程中,陆萱负责组织人手、协调各方、筹备钱财。可在具体造船一事上,温良臣劳心劳力,时刻与工匠沟通雪牡丹号的各处细节,雪牡丹号能如期试航,很大程度得益于温良臣这位相府老人的不辞辛劳。 陆萱深知这样的人是家中珍宝,岂敢不敬、不信。 当下也就全部放手,拉着柳师师走向船头,望着辽阔海面,呼吸着咸湿海风,陆萱心中忽生出一种 “云千重,水千重,身在千重云水中” 的辽阔之感。 陆萱深吸一口气,本欲开口大喊,可念及自身身份,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只是静静望着天际线出神。 柳师师见状,知晓陆萱背负诸多,难得真正做回自己。当下心一横,双手握拳,朝着海面大声呼喊:“杨炯!你个没良心的混蛋!笨蛋!蠢蛋!烂鸡蛋!” 陆萱听闻这话,赶忙伸手捂住她的嘴,皱眉道:“你这是做什么?也不怕旁人听见!” 柳师师拨开她的手,嗔怪道:“你就是想得太多!这船上不是咱家船工,便是相府老人,再不然就是自家工匠,谁会出去乱说!来,你也喊,喊出来心里就畅快了!” 陆萱闻言一怔,回头看向忙碌的船员,见众人果真如柳师师所说,各自忙碌,对她们这边视而不见。 见此情景,陆萱轻轻抿了抿嘴唇,迎着柳师师鼓励的目光,嘴唇动了几下,终是小声说道:“杨炯,你…… 你……” “哎呀!” 柳师师扶额,对陆萱的表现颇感无奈。 旋即,她深吸一口气,再次大喊:“杨炯!你个泼皮无赖腌臜货,我恨死你了!” 柳师师声嘶力竭地呼喊着,随后看向翻白眼的陆萱,鼓励道:“你也试试,真的管用!” 陆萱见此,深吸一口气,脑海中把会的脏话过了一遍,鼓足全身力气,双手拢在嘴边,大声呼喊:“啊——!” 柳师师彻底无语,捂着脸不愿看这个没出息的少夫人。心中暗自腹诽:还说我被杨炯吃得死死的,我看你才是,连骂他都舍不得,真是个笨蛋。 陆萱喊了许久,直至没了力气。她双手扶膝,嘴角挂着盈盈笑意,恰似一只偷吃了鱼的小猫,满心欢喜与激动。 柳师师瞧她这般模样,揶揄道:“你可真行!我看你就是一辈子操心的命!” 陆萱缓缓起身,望向辽阔海面,心中无比平静,那压抑已久的紧绷感已然消散。她缓缓转头,柔声问道:“距离春分尚早,你怎地提前戴上了惊蛰发带?” 柳师师闻言一怔,旋即与陆萱并肩而立,反问道:“你怎么穿上杨炯给你做的春衣了,不怕冷?” 陆萱轻轻将被海风吹乱的发丝捋到耳后,绽出一抹甜美的微笑,说道:“我盼着日子能过得快些。” 柳师师轻叹一声,低声附和:“过了春分,春天便过了一半了。” 话已说完,二人尽皆沉默,一同看向东北,望眼欲穿。 正是: 日过桅杆海风残,船影浸波寒。牡丹鬟侧,雪柳肩并,东北遥看。 断肠最是江南色,二月袷衣单。东风依旧,盈盈眉黛,淡淡春山。 第471章 铃兰之心 <特别鸣谢:tijin的大神认证,特此加更!> 登州港,王修府邸之内。 此刻,王修慵懒的盘坐在地桌前,伸出那修长的玉指,轻轻转动着手中的酒杯,饶有兴致地打量起面前的女子。 但见此女,剑眉斜飞入鬓,琼鼻丹口,腮晕潮红,羞娥凝绿,那双眼眸冷若冰霜,凛冽的气质不言自散。她手握宝剑横膝前,身姿挺拔若青松,端的是一副江湖侠女之姿。 王修轻启樱唇,将杯中的美酒缓缓旋入口中,她舌尖轻舔,拇指优雅地翘起,姿态慵懒中透着几分漫不经心,举止间尽显风姿。 饮罢,她缓缓开口道:“谢姑娘,我已然跟你说得极为明白。如今杨炯身在蒲与路,他究竟要从何处撤退,我实是不知。茫茫沧海,波澜莫测,我该将你送往何方?你若有个闪失,叫我如何向杨炯交代?” “你无需向他交代,他也未必会在意!我知晓你与杨炯关系密切,断不可能不知他的计划。我再重申一遍,我定要去接他归来,谁都阻拦不得。” 谢令君紧紧握住手中长剑,手背上青筋微显,眸中冷光闪烁,隐隐有杀气涌动。 王修听了这话,慵懒地抬了抬眼眸,眸中非但没有丝毫惧意,反而满是好奇之色。 起初,王修乍一见到这个自称是杨炯表姐的女子,心里头不禁泛起一阵诧异。待听明白对方是来找自己,意图让自己送她出海前往金国去接杨炯时,更是觉得此事荒谬至极。 王修对此腹诽不已:你不过是个女子,竟想孤身一人远赴金国去接杨炯,这不是疯了又是什么? 于是,王修便借口货船皆不在港,顺势将她留在了府内。与此同时,她提笔修书一封送往相府,信中仔细询问核验杨炯是否真有这么一位表姐,以及该如何处置眼前这人。 相府的回信来得很快,确认了眼前女子的身份属实。信中着重嘱托自己务必探查清楚杨炯的位置,还随信附送了一块花水佩。 对于此,王修心满意足,之前她还担心杨炯会卷跑了自己的所有家当,可如今相府都认可了她的身份,她就再无顾虑。若是杨炯真敢违约,她就敢去家里大闹,反正自己不在乎什么脸面。 可令王修心生疑惑的是,信中对眼前这位表姐竟只字未提。她猜测杨炯与这位表姐的关系定然不一般。再回想起刚才谢令君的言语,王修越琢磨越觉得这表姐似乎是一厢情愿。 念及此,王修知道自己必须得设法试探出这位表姐与杨炯到底是何种关系。唯有如此,她才能做出妥善的决断。若只是表姐单方面的心思,念及这层表亲关系,自己也绝不能让她去涉险。 可若是杨炯与她两情相悦,那事情可就棘手了,她还得再次去信相府,讨个明确的说法。毕竟,她好不容易才得到相府的认可,可不想因为这个麻烦事儿,而落得个惹人厌烦的下场。 王修心中定下计策,面上便浮起一抹意味深长的浅笑,她抬手缓缓将腰间的花水佩解下,修长莹润的玉指在花水佩上来回轻轻摩挲。 随后,她抬眸看向谢令君,直白道:“表姐,如今杨炯已攻灭金上京,金国境内烽烟四起,群雄割据。你叫我将你送去何处呢?杨炯身边既有众多精兵强将护卫,又有那仿若小神仙的妻妹相伴,你实在无需过多担忧。 再者说,你若贸然前往金国,万一不幸被金人掳去,你可曾想过杨炯该如何是好?救你吧,恐怕会陷入险境;不救吧,又于情难安。所以依我看,你还是尽早回长安去,只要你不去添乱,便是对杨炯最大的帮助了。” 谢令君抬眸看向王修,只见她身姿秀挺,举手投足间皆是风情万种,那眉眼含春、笑意盈盈的模样,周身仿若萦绕着一层别样的诱惑气息。 这本该是令人赏心悦目的姿态,可在谢令君眼中,却无端地生出一股厌烦之感。尤其是联想到自己被王修以各种理由扣留在府邸多日,如今又听她这般称呼,更是让谢令君从心底涌起一股深深的怨气,只觉眼前这人实在是可气可恨。 忆起最初,谢令君是从谢南口中听闻,杨炯已然多日未曾传回书信。自那时起,她回到家中,便整日心神不宁,茶饭不思,满心都是对杨炯的担忧。 她在闺阁中反复思量,心中暗自拿定主意:既然杨炯身边那些女子都无法前去营救,那便由自己这个表姐前去接他归来。 心意已决,谢令君便孤身一人,毅然踏上了前往登州的路途。刚到这登州之地,她急忙向王修表明了来意。 可谁能想到,王修却好似故意为难一般,寻出种种理由推脱,还将她扣留在这府邸之中,不知不觉间竟已过去了好些日子。 今日,谢令君再次前来,心中已然横下一条心,无论使何手段,都要逼迫王修送自己出海。 然而,让她始料未及的是,王修竟堂而皇之地拿出了杨炯的花水佩。这花水佩可不是一般物件,乃是长安韬光寺的姻缘佩,是老方丈特意在杨炯生辰所赠的珍贵礼物。 谢令君自幼在相府长大,姑母曾不止一次向她讲述过此事,她自己也曾亲眼见过数次。如今,这承载着诸多回忆与意义的花水佩,却落入了这个倭女手中,让她心中烦闷憋屈到了极点。 此刻,又见王修故意将花水佩拿在手中摆弄显摆,言语中还句句暗藏嘲讽与机锋,谢令君只觉一股怒火 “噌” 地一下蹿上脑门,实在忍无可忍,当下冷着脸,语气冰冷地回应:“你年龄比我大,别乱叫我表姐!” 王修生平最忌讳旁人提及她年龄大,此刻听谢令君这般言语,一下子被戳中了痛处,原本慵懒闲适的神色瞬间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的不悦。 她柳眉轻蹙,美目含嗔,将手中一直摩挲把玩的花水佩小心翼翼地放置在桌案之上,动作轻柔却又带着几分刻意。 旋即,她微微仰起头,神色郑重道:“大华常言‘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嫁与杨炯,自然是以夫家之命为尊。在我们倭国,女子出嫁后皆要随夫姓,这是规矩,亦是本分。表姐~~!” 说到 “表姐” 二字时,王修故意拖长了音调,声音七拐八扭,尾音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嘲讽。 谢令君听她这故意被扭曲的 “表姐” 称呼,心中那股压抑已久的无名火瞬间熊熊。加之多日来被王修扣留在府邸,满心的愤懑积攒至今,此刻再也难以抑制。 只见她剑眉一蹙,双眼圆睁,“噌” 的一声长剑出鞘,寒光闪烁间,已然稳稳地抵在了王修那微微沁出薄汗的脖颈处。 谢令君紧咬银牙,眼眸中杀意翻涌,怒声喝道:“我没闲工夫与你这般胡搅蛮缠,速速送我出海!” “哟~!这是要欺负我这个弱女子呀!” 王修见此情形,非但没有丝毫惧意,反倒眼眸轻眨,嘴角微微上扬,勾勒出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语气娇柔婉转,“我可跟你讲,我这身子骨向来娇弱,平日里风吹不得、雨淋不得,稍稍磕碰一下,便要大病一场。 杨炯平日里对我呵护备至,连句重话都舍不得说,若是让他知晓你这般对我,你且想想,他会如何想你?对了,老爷子令我全权打理登州港一应事务,你若伤了我,家中在登州港的生意可就无人管喽!” 王修一边说着,一边轻轻扭动着身姿,眼眸中秋波流转,语气看似轻柔绵软,可每一个字却仿若一把锋利的小刀,精准地扎在谢令君内心最柔软、最在意之处,令她愈发激愤,握着剑柄的手也都微微颤抖起来。 谢令君听了这话,心中怒意更甚,就连陆萱这大妇都从未这般尖酸刻薄地跟自己说过话,你一个倭国女子竟敢如此放肆。 刹那间,谢令君骨子里那股天不怕地不怕的冲动劲儿 “噌” 地一下直冲脑门,理智瞬间被怒火吞噬。她二话不说,猛地挥起手中长剑,径直朝着王修的脖颈砍去,那架势仿若真要将眼前之人碎尸万段。 王修见此情形,顿时吓得花容失色,原本白皙的面庞瞬间变得毫无血色。慌乱之中,她用尽全身力气侧身闪躲。但听 “扑通” 一声,她狼狈地滚落在地,连滚带爬地远离了桌前。 王修好不容易稳住身形,可此时的她周身早已被汗水湿透,发丝凌乱地贴在脸颊之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胸脯剧烈起伏,眼中满是不可置信,她死死瞪着谢令君,破口大骂:“你简直就是个疯子!” 谢令冷哼一声,脸上挂着一抹嘲讽的笑意。她缓缓将长剑收入鞘中,移步到桌前,拿起酒壶,给自己斟了一杯酒,轻抿一口,讥讽道:“哼,你不是不怕死吗?不是仗着有杨炯给你撑腰,有恃无恐吗?你方才躲什么?” “我今日可算知道杨炯为何不喜欢你了!你这般冲动无脑,行事莽撞,全身上下没一点像女人!简直就是个蛮不讲理的泼妇!” 王修依靠在墙壁上,胸膛依旧剧烈起伏,双眼瞪得如同铜铃一般,口中怒骂不休。 “你现在才知晓啊!我冲动没脑子,这在众人眼中早已不是什么秘密。尤其是杨炯,每次见了我,就跟见了瘟神似的,避之不及。” 谢令君苦笑着摇了摇头,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这话看似是在嘲讽王修,可话语间却带着几分落寞与无奈,更像是在喃喃自语,倾诉着自己心底的苦涩。 说罢,她又自顾自地给自己倒酒,一杯接一杯,只是不断地自斟自饮,那眼神中的惆怅如流星般一闪而过,随即又被她强装的洒脱所掩盖。 王修瞧着谢令君这副模样,心中不禁疑窦丛生。方才她还犹如一只张牙舞爪的母老虎。可自己不过说了一句 “你一点都不女人”,她竟如同霜打的茄子,蔫了下来。 王修暗自腹诽,就这等心境还想着跟人斗嘴,当真自找没趣。想她王修自幼在底层摸爬滚打,历经世间沧桑,从小到大,所遭受的屈辱与辱骂多如牛毛,那些伤人的话语,可比这句狠辣得多,相较之下,这又算得了什么? 王修这几日与谢令君相处下来,她心里已然有了数。谢令君大概率是钟情于杨炯,然而杨炯却对她无意。自己那句无心之言,怕是正中她内心最柔软、最痛楚的地方,这才使得她如此大受打击,情绪瞬间一落千丈。 王修心中这般一想,顿觉与她继续纠缠下去也是无谓,当下脸色一冷,语气透着丝丝寒意:“你莫不是把金国当作自家后花园了,想去便去,想找谁就能轻易找到?就算我依你所言将你送过去,可茫茫金国大地,你又能去哪里寻杨炯的踪迹? 不怕跟你交底,杨炯一开始与我商定是从恤品路的率滨城撤退,可如今瞧他行军的路线,极有可能改从辽国撤退。但这些终究只是猜测,没人知道他到底会在哪里撤退。” 谢令君听闻 “率滨城” 三字,暗暗在心底将其铭记,沉默了好一会儿,开口道:“你只管送我去金地,其余的你无需过问!” “荒唐至极!” 王修猛地站起身来,怒声呵斥。 她急步重新回桌前,目光仿若两把利刃,直直地盯着谢令君的眼睛,道:“你是不是觉得自己这行为特别感人?是不是想着这样就能打动杨炯,让他从此爱上你?你简直荒谬之至!一旦你被金人抓住,只会给杨炯招来莫大的耻辱,别无其他益处!” “倘若真出现那种情况,我会毫不犹豫地自杀。” 谢令君眸光坚定,语气斩钉截铁。 王修不禁冷哼一声,悠然地将双腿交叠在一起,不紧不慢地说道:“在未真正面临生死绝境之时,人人都能说出几句豪言壮语。可当你真的身临其境,便会明白,那种铺天盖地的恐惧,你根本无法抗拒。哪怕只是犹豫一瞬,便会被恐惧彻底吞噬。到那时,你就再也不敢轻易提及‘死’字了。” 谢令君听闻此言,嘴角泛起一丝轻笑。紧接着,她“唰” 地一声拔出长剑,手腕灵动翻转,挽出几朵漂亮的剑花后反握剑柄,作势就要自刎。 王修吓得大惊失色,原本灵动的双眸瞬间瞪得滚圆,瞳孔急剧收缩。她那修长如玉的手指下意识地探出,一把夺过谢令君手中的长剑,怒声吼道:“要死便滚到外面去死,别死在我家中!我好不容易才得到家里认可,你少在这儿连累我!” 谢令君见剑被夺,神色未显慌乱,只是淡淡一笑,道:“看来你倒是挺在意家里人对你的看法呢。” “不然呢?我把自己的一切都给了杨炯,他若敢欺负我,我总得有个地方讨公道。” 王修随手将手中长剑扔还给谢令君,没好气地回应道。 谢令君莞尔一笑,语带揶揄:“你不是说杨炯连句重话都不舍得对你说吗?怎么这会儿又怕他欺负你了?” “要你管!” 王修柳眉倒竖,瞪了谢令君一眼后,袅袅婷婷地走入樟子门内。 但见她毫无顾忌地褪去被汗水浸湿的衣衫,当着谢令君的面,悠然自得地换起衣服来。 谢令君早听闻倭女行事大胆,却没想到竟如此毫无顾忌。 当下,她面色一冷,将长剑缓缓插回剑鞘,沉声道:“我不怕死!送我去金地!” “别痴心妄想了!我王修向来不做那吃力不讨好的事!你想靠自我感动来换取杨炯的爱,我劝你还是省省吧。到最后他若依旧对你不理不睬,你只会愈发痛苦。爱这东西强求不得,你还是乖乖回长安,继续做你的大小姐吧!” 王修紧了紧着腰间的裙带,毫不留情地戳着谢令君内心的柔软。 “我偏要强求又如何!” 谢令君突然站起身来,双目圆睁,死死盯着王修那依旧慵懒的眼眸。 “整个登州港的船只都归我管,我若不发话,莫说人,就是一粒米也别想出港,你又能如何强求?” 王修背着手,脸上笑意盈盈,看着眼前的谢令君,语气中满是自信与傲然。 谢令君冷笑一声,从随身的包裹中掏出一纸书令,在王修面前缓缓展开,悠悠说道:“我本指望从你这儿得知杨炯的撤退路线,看你如今这样子,怕是真不知道。” 王修看着那书令上与自己如出一辙的字迹,以及上面的压红宝印,瞳孔猛地一缩,寒声道:“这几日你是自愿被我扣在府中?就为了伪造我的书令?” “不然呢?正如你所言,全登州的船都在你掌控之中,你不愿载我出海,我也只能出此下策。你确实聪慧,可惜不知我的底细。凭我的武功,你觉得外面那几个倭人能看住我?” 谢令君冷冷一笑,一步一步走到王修身前,逼视着她的眼睛,继续道:“你是自己动手,还是要我帮忙?” 王修苦笑着叹了口气,无奈道:“还是我自己来吧,我可经不起你折腾。” 说罢,她找来数根裙带,磨磨蹭蹭地开始捆绑自己。 谢令君看着王修那慢吞吞的样子,心中警惕顿生。这女人举手投足间都散发着聪慧和魅惑,稍不留神就会中她圈套。 这般想着,谢令君伸手夺过王修手中的裙带,手脚麻利地将她捆绑得严严实实。做完这一切,谢令君仍觉不放心。 见王修眼中满是羞愤,她心中突然涌起一丝恶作剧的念头。当即俯下身,一把扯下王修的肚兜,不顾她的挣扎,狠狠塞进了她嘴里。 王修眼眸中瞬间涌起无尽的杀意,此刻的她恨不得立刻将眼前这个莫名其妙的女人碎尸万段。 谢令君眉毛一挑,目光落在王修的前胸,冷冷道:“咱俩到底谁不像女人?你还是多喝点牛奶吧!” “呜呜呜!” 王修身躯剧烈挣扎,原本慵懒的眼神此刻被无尽的怒火填满。她身子本就娇弱,盛怒之下,没挣扎几下便已大汗淋漓。 无奈,她只能靠在墙壁上,心中将从小到大学到的脏话全都骂了个遍,随后瘫倒在地,彻底没了力气。 且说谢令君趁着夜幕,脚下步伐轻盈且敏捷,迅速地甩掉了那些暗中监视自己的倭人,而后径直朝着港口奔去。 奔行途中,谢令君思绪百转,情绪莫名。 她不得不承认,王修着实聪慧过人。自己此番能够得手,细细想来,不过是仗着自身那鲜为人知的功夫,以及佯装出的冲动易怒的性子,这才成功迷惑了她。 虽说自己的愤怒有演戏的成分在其中,但王修那女人的言辞,实在是尖酸刻薄。一句 “自我感动”,又一句 “你不像个女人”,每一字每一句都好似锐利的箭矢,直直刺向自己的心窝,让她心中的怒火怎么也压制不住。 想她谢令君向来心高气傲,也就在杨炯面前愿意收敛锋芒,低头示弱,至于旁人,想都别想。 这般思索着,谢令君找到一处角落,那角落位于两栋房屋之间,杂草丛生,四周暗影重重。她赶忙在这角落里停下脚步,迅速将身上原本的衣物褪去,换上了一身朴素的粗布麻衣。 换好衣服后,她又从包裹中取出胭脂,小心翼翼地涂抹在面颊与脖颈处,不多时,原本白皙的肌肤便变得黝黑。为了让自己看起来更加落魄,她还将双手在土地里来回抓揉,弄得满手泥污,这才稍稍安心,朝着客船的方向径直走去。 待走到船前,两名船员瞧见眼前这个身形佝偻、面色黝黑的女子,面无表情地开口问道:“要去哪里?凭证呢?” “去江华,这是我的凭证!” 谢令君刻意将声音压得沙哑,还不时咳嗽几声,装作一副病弱的模样。 两名船员接过文书,匆匆扫了一眼,当看到上面王修的私印时,态度瞬间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哎呀!您怎么不早说您拿的是东家开的文书呀!快快快!快送这位小姐去东舱雅房!” 左侧的船员满脸堆笑,大声招呼着船上的人出来迎接。 “不打紧,不打紧!我是去江华给东家办事,切不可声张!” 谢令君连连摆手,刻意放缓脚步,慢悠悠地朝着船上走去。 “懂,懂,我们都懂!” 船员赔着笑脸,亲自将谢令君带入船舱后,又小声嘱咐了几句,这才转身离开。 谢令君见船员离开,目光如炬地将屋内各处仔细查看一番,凭借着多年练武培养出的敏锐直觉,很快确定好了撤退路线。 随后,她又巧妙地设置了暗响机关,将枕头塞进被子里,精心伪装成自己在床上安睡的模样。做完这一切,她轻手轻脚地闪身进入一旁的衣柜之中,紧紧怀抱着长剑,缓缓闭上双眸,开始闭目养神。 这是她生平第一次出远门,也是第一次独自一人闯荡江湖。 谢令君的一身功夫皆源自谢南的悉心传授。小时候,她最喜欢做的事情,便是整日缠着谢南,让她讲述当年行走江湖的精彩故事。 谢南自从成为相府夫人后,家中琐事繁多,再难有往昔那般潇洒自在的时光。见谢令君对江湖之事兴致勃勃,便也乐意倾囊相授,将自己闯荡江湖积累下的宝贵经验,一股脑地全都讲给了她听。 在相府的那些年,谢令君不是沉浸在练武之中,就是围在谢南身边,听她讲江湖趣事。日子久了,这些知识与经验就如同深深烙印在她脑海里一般,遇到相应的情境,自然而然地便能运用出来。 她心里十分清楚,当下最佳的选择便是先前往江华。江华距离率滨城不远,且处于相府的势力范围之内。在那里停靠后,一旦得到杨炯的确切消息,便可以再决定是北上金国,还是东进率滨。 这般想着,谢令君下意识地紧了紧怀中的长剑,微微仰头,脑海中浮现起自己小时候在相府的快乐时光,良久,她无声叹了口气,小声哼了起来: “铃子低垂际。着春衫、收香未展,向风先迎。总道天真能长久,何必敛衿深闭?任珠露、翻成清泪。一十九年幡然夜,把空枝插进秋光里。星与月,俱凋矣。 而今踏碎千山续前缘。纵人间、落尽芳菲,断絮难回。剖开雪蕊证冰肠,满抱晶莹未死。请细嗅、当年清气。纵使相逢春已晚,要霜华重结玲珑穗。铃铛响,冰棱碎。” 第472章 驰援析津 在距离析津府百里之遥,有一处山谷宛如巨兽蛰伏。 山谷四周,峰峦环抱,地势险要,一条蜿蜒曲折的小路如丝线般穿过山林,隐匿于层层林海之下,若非刻意探寻,极难发现其踪迹。 步入山谷,只见营帐连绵成片,边角规整,绳索紧绷,排列得井然有序。每一顶营帐前,旗杆笔直挺立,军旗猎猎作响,其上的金花图案在阳光的映照下清晰可辨,昭示着军队的归属与威严。 营地中,士兵甲胄鲜明耀目,甲片紧密相连,在日光下反射出冷峻的光芒。他们手持长枪、利刃,队列整齐,或巡逻,或值守,身影穿梭其间,虽人数众多却行动有序,彰显出高度的纪律性与专业性。 中军大帐之内,篝火摇曳。 只见两女子尽着黑色劲装,然而气质却大相径庭。 一位女子,面容冷峻,眸若寒星,眉梢眼角矜贵之态尽显,恰似那矜骄冷艳的白芍,叫人望之生畏,却又移不开目光。 另一位女子,举止优雅,仪态万方。她面容温婉,神色间满是平和,嘴角仿佛时时都噙着一抹淡淡的笑意,浑身散发着娴静端庄的气息,恰似那空谷中的幽兰,不事张扬,却在无声中散发着馥郁的芬芳,令人心生亲近却只敢远观。 此刻,两人并肩而坐,一冷一暖,相互映衬。那独特的气质在营帐中交融弥漫,相映成辉,光彩夺目。 “耶律南仙还没有消息吗?” 潘简若向篝火中添了一根木柴,第三次询问起析津府的情况。 李潆的远山眉微微皱起,轻轻叹了口气,却未发出半点声音,只是缓缓摇了摇头。 潘简若见状,不由得轻咬薄唇,神色凝重,沉声道:“此番咱们一共带来两万人马,其中一万是由右厢兵重新组建的金花卫,五千是龙朔卫,还有五千是李嵬名的擒生军。咱们一路千里奔袭而来,又遭遇了暴风雪,如今在这山谷已经驻扎五日。 目前咱们的粮草,最多也就撑十日。当下必须得做个决断了。要是现在回师,急行军十天,勉强能撤回西夏故地。可要是不回军,那就得马上向析津府进发,尽快发起进攻。否则一旦粮草断绝,军心不稳,到时候可就要出大乱子了。” 李潆听了这话,轻轻点了点头,像是在对潘简若回应,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内卫传来消息,说那小妖女被皇帝囚禁在了深宫之中,从那之后,我就和她断了联系。以我对她的了解,她绝对不会蠢到毫无防备,肯定还留有后手。 我和她之间有一套只有我们知晓的通讯方式。自从消息断绝后,我已经试过好几次用这秘密方式联系她,可都没有得到回应。无奈之下,我令析津府皇宫里的谍子冒着生命危险去试探那个身处皇宫的‘耶律南仙’,她竟毫无反应。 依我看,那个‘耶律南仙’大概率是个替身。而她本人之所以无法传出书信,想必是担心暴露自己。依她一贯胆大心细、惯于以自身为筹码谋情的性子,此刻应该是还在公主府中。” “我看过你提供的情报,辽皇在析津府周边屯有五万兵力,长春州汤谷里一带更是集结了十万大军与耶律光激战对峙。咱们这两万人想要迅速攻下析津府,确实有些困难。” 潘简若微微皱眉,一脸忧虑地说道。 李潆轻轻转过头,看着满脸愁容的潘简若,嘴角微微上扬,带着几分调侃的意味说道:“怎么啦?咱们殿前司之花、金花卫的大将军,连这点信心都没有?要是杨炯在这儿,他五千人就敢去攻打析津府。他一万人就可接连灭掉高丽西京和金上京。你这师傅啊,往后怕是管不住他喽。” 潘简若闻言,白了李潆一眼,轻哼了一声,道:“我怎么会管不住他?他要是敢不听话,我打不死他!” “哟~!也不知是谁当初不顾艰难,奔袭近千里,整整七日不眠不休,只为寻找他的踪迹;也不知是谁整日吵着嚷着要回长安;更不知是谁天天对着远处发呆,再这么下去,都快成望夫石喽!” 李潆眉眼弯弯,一边说着,一边忍不住娇笑连连,语气里满是调侃的意味。 潘简若听了这话,顿时俏脸一红,恰似霞披幽兰,光辉明艳。 可转瞬之间,她便有些委屈,平日里那温婉的声音此刻也冷了几分,说道:“要不是你花言巧语哄骗我帮家里组建什么金花卫,我早就回长安去了!你们一个个倒好,都能回家团圆,却把我一个人孤零零扔在这北地受苦。如今你还好意思拿这话来打趣我,你真是没良心。” 李潆心里明白,潘简若这是受委屈了。 回想起当初,潘简若千里奔袭,一路历经艰险,受伤之后仍咬牙坚持,一路征战到兴庆府。得知杨炯失踪的消息后,她更是失了魂魄一般,整整七日未曾合眼。 后来西夏局势初定,急需有人来整编右厢军,李潆思来想去,整个西夏故地,论能力、论关系,唯有潘简若最为合适。于是,李潆便连哄带骗,好说歹说,才将潘简若留在了西夏故地负责整兵之事。 如今见潘简若真的动了气,李潆赶忙换上一副讨好的笑脸,亲昵地拉住她的胳膊,撒娇般说道:“哎呀,生气啦?要不我给你赔个不是,道个歉?” “哼,我可不敢当,哪能劳您这尊贵的公主给我道歉呢。” 潘简若撇了撇嘴,语气里满是阴阳怪气,一听就知道还在赌气。 李潆瞧她这模样,不禁轻笑出声,眼珠子滴溜一转,计上心来,故意说道:“好好好!那就不道歉!我就知道你大人有大量,不会真跟我计较。” 潘简若一听这话,原本就气鼓鼓的眼睛瞪得更大了,狠狠剜了李潆一眼,作势就要起身离开。 李潆与潘简若相处日久,对她的脾气可谓是了如指掌。潘简若外表看起来端庄娴静,可实际上内心炽热似火,性子坚韧不拔却又不失温柔。平日里嘴上说得厉害,可心却比谁都软。 “诶,你这是要去哪呀!怎么,不想见你的好徒弟杨炯了?” 李潆眼疾手快,一把抓住潘简若,脸上带着一抹狡黠的笑意,好笑地揶揄道。 “你和他联系上了?” 潘简若原本还带着怒意的脸上,瞬间神色大变,怒意全无。她双眼放光,紧紧抓住李潆的胳膊,声音里都带着几分急切。 李潆见潘简若情绪稍缓,便轻扶着她重新坐下,随后拿起一旁的水壶,动作娴熟地给她倒了杯热水,神色认真道:“目前还没和他联系上,不过我敢断定,要不了多久,咱们就能在析津府和他碰面。” “你怎么如此肯定他会去析津府?按照先前的计划,他不是该从恤品路的率滨城撤退吗?” 潘简若柳眉轻蹙,眼中满是疑惑。 李潆见她这般急切,也不再卖关子,直言道:“我刚收到消息,杨炯在凤水山掘开堰塞湖,水淹完颜撒离赫先锋九千,完颜撒离赫就此殒命。 徒单山熊昭告天下,以遗命之名占据蒲与、上京两路,号令各个部落出兵驰援,继续追击杨炯。 这消息一传出,天下震动。韩王完颜飒马率先起兵,宣称徒单山熊勾结杨炯弑君,此刻正率领大军朝蒲与路进发,其他部落也都蠢蠢欲动,东北之地现在乱成了一锅粥。” 潘简若对杨炯弑杀天子之事早已见怪不怪,毕竟他招惹了一群疯子公主,连大华皇帝都敢下杀手,杀个金国皇帝又算得了什么。 当下,她神色一凛,沉声问道:“你的意思是杨炯会从蒲与路进入辽国?” “依我对他的了解,一方面,他肯定舍不得他的小妖精受委屈;另一方面,为确保行动隐秘,他极有可能会隐蔽行踪,或者做出向其他方向撤退的假象。但最终,他一定会来析津府。” 李潆目光坚定,语气中满是自信。 潘简若听后,陷入沉思,片刻之后,冷静分析道:“即便他能及时赶来,咱们两军会合,兵力加起来也不足三万。单纯攻城倒还好说,可咱们此次作战的目的是营救耶律南仙。要是摸不清析津府的状况,一旦遭遇意外,那后果完全不可控。” 李潆轻轻点头,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水,接着说道:“咱们再等一天。要是耶律南仙还不回信,咱们就强攻析津府!我已经令析津府的谍子提前潜入耶律南仙的公主府。一旦咱们攻入城中,找到她便立刻带回兴庆府,绝不耽搁。” “你……你这么做,怕是会打乱她的计划。” 潘简若紧盯着李潆那深沉如渊、寒意刺骨的眼眸,满脸担忧地提醒道。 李潆冷哼一声,咬牙切齿道:“她能有什么计划!千里飞信向咱们求援,为了救她,我都顾不上照顾正怀着孕的李嵬名。顶着暴风雪一路疾驰,生怕她出了什么意外。结果她倒好,弄个替身入宫,自己躲起来像个没事人一样,让咱们在这儿为她提心吊胆,就她最会折腾人!” 潘简若深知李潆此刻心中焦急,若非如此,她也不会说出这般气话。 既然李潆已经决定明日开拔,潘简若便不再就此多言,转而岔开话题说道:“我听你提及,李嵬名怀孕时染上了瘟疫,还用过青霉素。杨炯不是说,这种情况下怀孕的孩子很可能会畸形吗?可她为何还要执意留下这个孩子……” 李潆满面愁容,忍不住伸出玉手扶住额头,尽是无奈之色,叹道:“李嵬名那性子,谁能劝得动?起初,大家都以为她是假孕。后来,我去找杨炯,又回了长安,等再次回到兴庆府,我就发觉她总是躲着我。 一开始,我还以为她有了异心,便暗中将她控制起来,秘密调查了许久。结果发现,她竟派人去皇宫的药房抓药,而且抓的还是安胎药!她可真是能瞒啊,自己怀孕将近两个月,愣是一声不吭,当时差点把我给气死!” “那她到底什么态度?是铁了心要把孩子生下来?” 潘简若眉头紧皱,关切地问道。 李潆长吁短叹,一脸无奈:“我去找她的时候,她正跟着宫女学做女红呢,孩子的衣服都已经做好两套了。事到如今,我还能说什么?要是我不让她生,她还不得跟我拼命呀!” “或许等我们自己也成为母亲的那一天,就能理解她的这份执着了吧。” 潘简若沉默了好一会儿,轻声附和道。 “理解什么?你让我怎么去理解!倘若三个月后郎中判定她腹中胎儿畸形或者先天不足,那这孩子绝对不能留!李嵬名还年轻,往后要孩子的机会多的是。可要是真生下一个有残缺的孩子。以李嵬名那性子,必定会想尽一切办法补偿这个孩子。 咱们家自然不缺钱财,也并非觉得生个残障孩儿就丢了脸面。关键在于李嵬名手中还握着半个西夏。这残缺的孩子一旦出生,她肯定会想方设法用手中的权力去补偿。 杨炯对女人向来心软,尤其是对李嵬名,总觉得有所亏欠。如此一来,最后的结果极有可能是半个西夏落入一个残障孩子手中,这简直就是祸家乱族的行径,贻害无穷,我绝不容许这种事发生。” 李潆眼眸中寒光闪烁,脸上的决绝之色表露无遗。 潘简若听了这番话,心中猛地一凛,下意识地捂住耳朵,大声说道:“你别说了,我什么都听不见!” “哼,你可躲不掉!西夏一半的兵力都在你手中,你若不帮忙守护家业,难道是想看笑话不成?” 李潆瞪了她一眼,伸手一把拨开她捂住耳朵的手。 “你…… 你要做什么自己去做,别拉上我呀!我和李嵬名又不熟。”潘简若满脸都是为难的神色。 “以后自然就熟了!” 李潆面无表情,语气冰冷地说道。 “要不你还是找别人吧,我这人太心软,干不出这事。” 潘简若满心愁苦,小声嘟囔。 “放心!这么重大的事,不用你一人承担。我已经给陆萱和郑秋去信。真到了那一步,你只需牢牢掌控住兵权。我带着陆萱的书令,和郑秋一起处理此事。” 李潆咬着牙,眼底的纠结、狠厉与愧疚相互交织,神色复杂难言。 潘简若轻轻叹了口气,幽幽问道:“不跟杨炯说一声吗?毕竟这是他的孩子啊!” “不必了,跟他说了,他肯定会被李嵬名磨得没办法。我会跟老爷子说明情况,多请些名医来帮她安胎保胎,尽全力保住这孩子。若实在无能为力,那就由我来做这个恶人。事情结束后再告诉杨炯,让他多陪陪李嵬名便可。” 李潆斩钉截铁,态度无比坚定。 潘简若抬手理了理衣服上的褶皱,眸光静静地凝视着跳动的篝火,像是陷入沉思,突然开口问道:“以后咱们家要是再有其他残缺的孩子,都得按这种方式处理吗?” 李潆轻轻摇了摇头,神色认真,缓缓说道:“我、陆萱、李嵬名、郑秋,我们四人若确定怀了残儿,必须这么处理,往后若其他姐妹不幸,怀有残孩儿,不必依照此例。” “你这么做,李嵬名日后肯定会怨恨你。” 潘简若满脸忧虑,忍不住出声提醒。 “她若肯放弃西夏大权,那她想生什么样的孩子都行,我一概不会干涉,对你们也是如此。你们都有各自的家业,有能力给孩子提供保障,相府也经得起折腾。 可李嵬名若执意要把半个西夏交到一个残障孩子手里,这无疑是在摧毁咱们家的根基,这种事绝对不能发生。陆萱掌管家族事务,郑秋负责家族律法,不用我多说,她们心里都清楚这个道理。 倘若她们怀了残障胎儿,自己就会妥善处理。我掌控着半个西夏,更得以身作则,不能只对别人提要求,却宽以待己。” 李潆神色凝重,声音低沉却满是坚定。 潘简若无声地叹了口气,语气轻柔,带着一丝试探问道:“那要是李嵬名不打算把半个西夏给这个残障孩子呢?又或者,咱们想些办法,把她手中的权力架空,可行吗?” “李嵬名怀这个孩子的时候,正是国破家亡之际,自己也历经诸多苦难。我娘在我们姐妹当中,最疼爱的就是我长姐,其中缘由大致相似。这种亏欠与补偿的心理,在为人母亲的身上表现得尤为明显。 想要架空李嵬名倒不是难事,可我们不能开这个先例。姐妹们日后都有各自的家业,难免会产生冲突矛盾,有了孩子之后可能会更加突出。一旦我们开启了这种权力争斗的先河,咱们这个家就再无安宁之日了。” 李潆耐心地解释,眼中满是对家族长远发展的考量。 潘简若眸光深邃,思忖良久,感慨道:“你们为了这个家,甘愿背负骂名做恶人,这份担当,我确实比不上你们。” 李潆嘴角微微上扬,轻笑了一声,随即站起身来,轻轻舒展了一下筋骨,像是要抖落满身的疲惫。 她巧妙地岔开话题,兴致勃勃地问道:“我听说,你从前一门心思扑在振兴家族上。如今,你家已然跻身大华最顶尖的权贵之列,而且你还成了大华第三位女将军,也算是得偿所愿。那往后,你有什么打算呀?有没有新的目标呢?” 潘简若听闻此言,也慢悠悠地站起身,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半开玩笑地调侃道:“以前心心念念着振兴家族、光大门楣,可如今啊,上了你们这条‘贼船’,自然是要护着你们周全咯。” 李潆爽朗地大笑起来,她亲昵地挽起潘简若的胳膊,正准备开口回应,却见一名女卫神色匆匆地走进来。 这女卫脚步沉稳地走到李潆面前,双手递上手中书信,声音低沉道:“公主,析津府有消息传来。” 李潆眸光瞬间一凛,她动作迅速地扯开书信,急切地展开信纸。只见信上写道:“烂棉花,赶快来析津府见我,再晚点你就等着给我收尸吧!” 李潆读完,气得咬牙切齿,腮帮子微微鼓起,一把将书信递给潘简若,语气冰冷道:“瞧见了吧,这小妖女来信,指名道姓要我们去护她周全呢。” 潘简若接过书信,目光匆匆扫过信上文字,不禁苦笑一声,面露难色地问道:“那咱们现在该怎么办?” “哼,跟我去析津府好好教训教训这小妖女,我非撕烂她的嘴不可!” 李潆心里明白,耶律南仙既然这么急切地传信,想必是处境极为艰难,当下必须得去见上一面再做打算。 于是她也不敢耽搁,伸手拉住潘简若,脚步匆匆地就朝帐外走去。潘简若一出营帐,立刻找到沈高陵,神色严肃地低声嘱咐了几句。 随后,潘简若与李潆动作利落地翻身上马,两人相视一眼,同时扬起马鞭,骏马奋蹄疾驰,径直朝着析津府的方向奔去。 第473章 青山镇 <特别鸣谢:tijin的大神认证,本章八千字,特此加更!> 话说杨炯闻得安抚司传来完颜撒离赫身死的消息,当下不敢耽搁,即刻领兵向西而去,直逼青山、白山两镇。 一路马不停蹄,连续奔袭一昼夜,所到之处,青山镇周遭大小数十部落皆被扫荡一空。军中众人四下搜罗,将健壮青年抓了五百有余。梁洛瑶紧随其后,细细挑选一番,将一百人编入克烈。 待行到青山镇,杨炯高声唤来阿里奇与耶律倍,沉声说道:“咱们时间紧迫,三日之内,务必要将两镇一甸扫荡完毕。在部署作战任务之前,我有几句心里话,要与你们私下说说。” 二人见杨炯一脸郑重,当下赶忙站直身子,屏气敛息,静待杨炯下文。 杨炯深吸一口气,面色愈发凝重,缓缓说道:“当下,咱们有两件极为要紧之事。其一,需设法迷惑辽皇,搅乱他的判断;其二,得做出向东撤退、进入胡里改路的假象。虽说这看似是两件不相干的事,可实际操作起来,二者相辅相成,实则一体两面。” 杨炯目光缓缓扫过二人,接着说道:“如今,咱们的一举一动都被无数双眼睛盯着。大多数人都认定,咱们会借道辽国撤退。倘若咱们大张旗鼓地进入辽国,辽皇必定会提前部署,张网以待。 如此一来,想要出其不意地救出南仙,解除耶律兄的后顾之忧,那可就难如登天了。所以,咱们必须反其道而行之,利用他们这种先入为主的认知,提前布局。” 这般说着,杨炯看向耶律倍,沉声吩咐:“被子,你即刻率领安抚司,迅速向北勘探撤退路线。途中要巧妙地留下些许踪迹。待我们完成对青、白两镇的扫荡后,便可循着这些踪迹,做出分兵北撤的假象。记住,行动务必隐秘,却还要让探子察觉到你的踪迹,不然咱们可就白忙活了。” “姐夫放心,我心里有数,诱敌骗敌本就是安抚司的拿手好戏,断然不会出岔子。” 耶律倍自信满满地回应。 杨炯微微颔首,旋即又转头对阿里齐道:“阿里齐,你即刻前往马上回头甸。到了那里,少量派遣斥候向东侧胡里路改方向探查。咱们要让各方探子摸不着头脑,搞不清咱们到底是向北,还是向东撤退,是去和林还是去胡里改。” “好,咱皮室军斥候那可是探路留痕的行家,糊弄这些探子绰绰有余。” 阿里齐重重地拍着胸膛,一脸郑重其事地保证道。 杨炯拍拍他的肩膀,继续说道:“我会亲自率军向南,对青、白两镇展开扫荡。在此期间,你们二人,一个向北,一个向东,分别做出探查后路的样子。 如此一来,各方探子根本搞不清楚咱们最终会从哪里撤退,他们之前认定咱们会撤退到辽地的想法便会动摇。等我完成对马上回头甸的扫荡后,会佯装与木海一同北返和林。 这时,咱们的兵力经过一路向辽地的潜入,早就所剩无几。而阿里齐也已布置好了大军东撤胡里改路的行军踪迹。咱们便可迅速向西折返,撤入辽地,打他们个防不胜防。 此时,留给敌人的便是一道难以抉择的难题,北方和东方都有咱们的行军踪迹,北方有木海的军队做饵,东方有徒单静信物指示路线。我料定徒单山熊定会向东进入胡里改路追击,毕竟之前他在凤水山已经验证了情报的真实性。 如此一来,徒单山熊便会在不经意间,成为咱们此次行动最好的掩护,为咱们争取足够的时间进入辽地。” “驸马好计策,卑职这就去办!” 阿里齐面露激动之色,对杨炯这招声东击西的计策赞叹不已,见杨炯没再多说,便一拱手,匆匆领兵离去。 杨炯见耶律倍站在原地不动,面上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于是轻声问道:“有事?” “嗯!” 耶律倍重重地点了点头。 杨炯上下打量他半晌,见其面露尴尬,神色扭捏,便轻笑着搂过他的肩膀,问道:“是徒单静的事?” “姐夫,我现在有些纠结,不知道该不该放她回去。” 耶律倍满脸都是愁苦之色。 杨炯一边搂着他走上山坡,一边说道:“你是心疼她了?” 耶律倍跟杨炯步上山坡,一同望向远处的青山镇,幽幽一叹:“她晚上躲在被子里偷偷哭,我知道她是想家了。这种滋味不好受,我在大华做质子时也是这样。” 杨炯听了这话,心中不禁泛起一阵酸楚。他一直将耶律倍视作自己的亲弟弟。这孩子虽说性格跳脱了些,却心地善良,懂得反思,更难得的是没有那些权贵的臭架子,也没什么坏毛病。生在皇室,又是南仙一手带大,能有这般性格,当真是稀奇得很。 这孩子第一次情窦初开,便喜欢上了仇人,好不容易熬过了最初的破冰之艰,正处在感情突飞猛进之时,却又陷入了两难的境地,这对他一个孩子来说,确实难以抉择。 念及此,杨炯轻叹一声,反问道:“被子!有人说,爱是放手;有人说,爱是坚守;更有人说,爱是顺其自然。你觉得爱是什么呢?” “姐夫,我……我也说不清楚,我只知道我想将她带回辽国,可一想到她夜晚那小声的抽泣声,我就觉得自己特混蛋。” 耶律倍长吁短叹,眉头皱成了一团,满是愁苦之色。 杨炯轻轻摇头,拍拍他的肩膀,语气平淡地说道:“这爱啊,最难定义,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理解和感悟。我最初给你的办法,是站在你的立场考虑,觉得你可以引导着徒单静找到所谓的爱。 可现如今看来,这个想法好像并不是那么周全。我忘了,你也是个有血有肉的人,你不是南仙,也不是耶律兄,无法那般坚定地朝着一个方向前进,这是我思虑不周。 不过,被子!你既然今日开口问我,我大概也猜到了你想给徒单静自由。对于此,我不给你做决定,但是我要告诉你。一段感情中,总得有一个人引领方向,若两个人都跟着感觉走,最后大多都是无疾而终。 我要说的是,你若放走了徒单静,那很可能你们这辈子都再难相见,即便再见,她可能早就成了别人的妻子,那种物是人非的遗憾,你做好这心理准备了吗?” 耶律倍听了这话,眼眸中神色复杂,良久,他强颜欢笑道:“姐夫,我不想她今后永远躲在被子里掉眼泪。我姐说了,娶妻子要娶爱笑的姑娘,整日愁眉不展,可是会坏了家里风水的。” 杨炯盯着他的眼睛看了许久,那眼眸中分明满是不舍却又故作洒脱,这让杨炯看了叹息不已。 当即,他重重地拍了拍耶律倍的肩膀,开解道:“姐夫支持你的决定。人生在世,总会有遗憾,这对你也不一定是坏事。你能做出放手的决定就已经胜过旁人许多,姐夫为你骄傲!” 耶律倍羞涩一笑,随后认真地说道:“姐夫,我这就去北地安排撤退事宜,等诱骗到了徒单山熊,我再将她放走。” 杨炯拍了拍他的肩膀,调笑道:“去吧,等以后有机会,我给你介绍个好姑娘!” 耶律倍只当杨炯是在打趣自己,并未放在心上,微笑着回应后便上马离去。 杨炯目送他消失在夜色之中,又见萧小奴匆匆赶来,当下抢先问道:“联系上青山镇的安抚司了?” “联系上了!青山镇守军不足一千,因其地处金辽两国商贸主要通道,虽无鱼牧之利,却靠着给往来商旅提供赌场和青楼生意,多年下来积攒了不少钱财。不过,因这次完颜撒离赫举全国之兵攻打辽国,蒲与路更是兵员尽出,所以常备军只剩下了一千。” 萧小奴详细禀报。 杨炯听了,看向那灯火通明、城门大开的青山城,满是疑惑之色:“他们难道不知道完颜撒离赫身死的消息?也不知道我就在附近?深夜竟然都不关城门?我瞧着那陆陆续续进出的商旅,难道他们真的要钱不要命?” “还真让主子给猜对了,这几日大食商人从北地赶来贸易,青山城主哪能放过这个捞钱的好机会,他动员城内所有妓院和赌场接客,就想着能狠狠宰他们一笔,哪里还会在意咱们何时赶到?” 萧小奴轻笑着回应。 杨炯听后冷笑连连,旋即朗声道:“告诉克烈军,青山城主备好钱财等他们去拿,还跟他客气什么?” “哈哈哈!小子说得极是!儿郎们,财货就在眼前,还不快去取!” 木海高坐马上,大笑着下令。 “吼 ——!” 一千五百将士齐声怒吼,随即拍马扬鞭,如汹涌潮水般直冲青山城的城门而去。 前排的克烈兵张弓搭箭,动作整齐划一,刹那间,弓弦响动如雷鸣,密密麻麻的箭雨仿若一张漆黑的幕布,直朝着青山镇城头扑去。 城墙上的守军原本还沉浸在这几日大赚一笔的喜悦之中,对即将到来的危险浑然不觉。直到马蹄声如雷贯耳,箭雨扑面而来,他们这才如梦初醒。 “敌袭!敌袭!” 城头士兵乱作一团,大吼着就要关上城门。 此刻,城门处恰有数十名牵着骆驼的大食商队。 这些大食人,身着异域服饰,神色匆匆,本正欲趁着夜色入城。陡然间,身后传来尖锐呼啸,众人忙回头望去,只见密密麻麻的箭矢仿若黑色蝗群,裹挟着死亡气息扑面而来。 刹那间,恐惧如潮水般将他们淹没,大食商队瞬间乱作一团,怪叫声此起彼伏,全然没了平日里的精明模样。他们慌不择路,发了疯似的一同朝着城门涌去,牵在手中的骆驼也受了惊,昂首长嘶,挣断缰绳,在人群中横冲直撞。 眨眼间,城门便被大食人和骆驼堵得水泄不通,严严实实,任凭城内士兵如何用力,都无法将城门关闭分毫。 城内的士兵们见状,心急如焚,一边高声咒骂,一边挥舞长刀,试图驱散堵在门口的人群。可他们却惊愕地发现,平日里看似怯懦的大食人,在生死存亡之际,竟爆发出了惊人的求生欲。 大食商人们双眼通红,牙齿紧咬,纷纷从怀中掏出防身匕首,嘶吼着与守门士兵厮打在一起。城门口瞬间陷入一片混战,喊杀声、惨叫声交织回荡,血腥气息迅速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克烈军马不停蹄,进攻节奏紧凑且迅猛,一波箭雨过后,紧接着便三路骑兵冲锋。 梁洛瑶一马当先,她那瘦弱的身躯在战马上挺立,眼神中透露出一股令人胆寒的狠厉,高声喝道:“杀!” 克烈骑兵得令,一千五百人仿若一把锋利无比的尖刀,直插入青山镇的城门。 城门口的守军,虽说人数寥寥,可他们绝非愚笨之辈。瞧着城外那如狼似虎、来势汹汹的军队,又听闻过黑水三城惨遭屠戮的惨状,心中已然明白,眼前这便是杨炯的军队。 他们深知,城破之日,便是身死之时,逃无可逃,避无可避。一股决绝的死志,恰似熊熊烈火,在他们心底陡然燃起。 刹那间,守军们双目尽赤,此起彼伏的呐喊声从他们口中传出,双手好似铁钳一般,死死握住长枪,凭借着这点微薄的武器,相互簇拥,艰难地组成一道道并不坚固的防线,试图以此抵挡克烈军的铁骑冲锋。 在梁洛瑶那高亢激昂的鼓舞声中,克烈骑兵斗志昂扬,热血沸腾。眨眼之间,他们便已冲到了城门之下。 就在抵达的瞬间,克烈军后排的弓箭手们迅速张弓搭箭,动作一气呵成。一轮精准而猛烈的齐射之下,原本拥堵在城门、混乱不堪的大食商队,无一幸免,尽数被射杀当下。 紧接着,左侧的克烈骑兵们反应迅速,纷纷翻身下马,他们身姿矫健,毫不畏惧地越过那堆积如山的尸体,呐喊着径直朝着城门守军冲去。 与此同时,右侧的骑兵们则人手一柄飞爪,只见他们熟练地挥动飞爪,精准地勾住地上的尸体和骆驼,而后猛夹马腹,战马嘶鸣,奋力向远处拉扯。 在巨大的拉力之下,那些堵塞路障的尸体和骆驼被迅速拖开,为后军开辟出了一条宽广通道。 至此,克烈军后军再无阻碍,畅通无阻地直入青山镇。 先锋骑兵的冲击力极为强劲,直接将前排的守军撞飞无数。紧接着,克烈军骑兵们挥舞着长刀,对着周围的守军疯狂砍杀。 在激烈的厮杀中,一名克烈军骑兵正与一名守军士兵对峙。那名守军士兵虽然满脸惊恐,但仍紧紧握着长枪,双臂颤抖着试图刺向对方。 克烈骑兵冷笑一声,猛地一夹马腹,战马向前一跃,同时他手中的长刀奋力挥砍,直接将那名守军的头颅砍了下来。头颅高高飞起,鲜血如喷泉般从脖颈处涌出,喷洒在克烈军骑兵的身上,将他的铠甲染得通红一片。骑兵对此却浑然不觉,发出一阵癫狂的大笑,随后再次冲入了兵群,继续砍杀。 梁洛瑶挺立乱军,长刀高举,目光似霜刃,扫视着负隅顽抗的守军,眸中战意熊熊。寒风呼啸,她的红披风烈烈作响,翻飞衣角如燃烧的火焰,与血腥战场相融一处,耀眼夺目。 就在此时,但见梁洛瑶猛地振臂高呼,声音穿透了战场的喧嚣,直直刺入众人耳中:“勇士们!奋勇杀敌,钱财任取!” 克烈军士兵听闻此言,眼中凶光毕露,仅存的怜悯荡然无存,只剩杀戮的癫狂。他们疯狂嘶吼,挥舞长刀直扑守军而去,每一击都裹挟千钧之力,步步踏在鲜血之上,将屠杀演绎得血腥至极。 随着克烈军的不断推进,青山镇的城门很快便被攻破。 克烈军全军涌入镇内,开始了更加疯狂的劫掠。他们挨家挨户地闯入民宅,将里面的财物洗劫一空。遇到反抗的居民,便毫不犹豫地挥刀砍杀。一时间,镇内哭喊声、惨叫声、求饶声交织在一起,惨烈至极。 在一条逼仄昏暗的街道上,几名克烈军士兵如恶狼般踹开了一户人家的门。 屋内,一家人惊恐地紧紧挤在一起,浑身瑟瑟发抖,眼中满是恐惧。克烈军士兵们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径直冲向屋内,粗暴地翻箱倒柜,四处搜寻财物。 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瞧见士兵们就要抢走装着老伴救命钱的钱袋,哪还顾得上自身安危,拼尽全力扑了过去。他双手死死抓住钱袋,瘦弱的身躯因用力而微微颤抖,口中不停哀求着:“求求你们,那是我老伴的救命钱啊!” 然而,回应他的却是一名士兵凶狠的一脚。老人佝偻的身子被踹飞,重重摔倒在地,发出痛苦的闷哼。那士兵见状,恼羞成怒,挥舞长刀就要了结老人性命。 可就在刀举至半空之时,士兵的手腕像是被铁钳紧紧夹住,动弹不得。他满脸惊愕地转过头,待看清来人面容,瞬间脸色煞白,惊恐与敬畏交织。他忙松开长刀,“啪” 地一声挺直身子,扯着嗓子大喊:“侯爷!” 杨炯面色冷峻,上前一步,俯身捡起地上的长刀,递还给那名士兵。他目光如炬,冷冷扫向屋内仍在翻找的克烈兵,怒声骂道:“一群没出息的东西!在这儿能捞几个子儿?还不快去妓院和赌坊,去晚了,连根毛都捞不着!” 几名克烈兵听闻,神色一凛,他们深知杨炯治军严苛,今日这般斥责,已是格外留情。当下不敢多言,手忙脚乱地将钱袋扔回衣柜,匆匆敬了个军礼,灰溜溜地朝着赌坊方向飞奔而去 。 杨炯抬眸,看了眼炕上那位紧紧抱着瘫痪老妪、满脸悲戚的老人,心中泛起一丝酸涩,却终究未发一言。他轻手轻脚地退出房门,向等在一旁的李澈颔首示意,二人并肩默默走出院子。 一路上,风声呼啸,仿若在为这场人间惨剧低吟悲歌,李澈双唇紧闭,面色凝重,满心的愤懑在胸腔里翻涌。 终于,在踏出院子许久后,李澈再也按捺不住,声音因愤怒而微微颤抖:“这些克烈兵,简直毫无军纪可言,所作所为与强盗何异!” 杨炯神色平静,目光深邃而复杂,轻声说道:“草原之地,向来物资匮乏,长久以来,弱肉强食便是生存的常态。更何况,这本就是一场掠夺之战,在这残酷的战争之下,又哪有绝对的对与错呢。” 李澈闻言,满脸疑惑地看向杨炯,追问道:“既然如此,你为何还要出手帮那老人?依你所言,这不过是顺应‘常态’罢了。” 杨炯脚步顿了顿,声音低沉道:“只是恰好看见了,便顺手帮一把。这青山镇的赌坊和妓院,金银财宝堆积如山,克烈兵们就算长了八只手,也抢不完。对那两位老人而言,那一袋子铜钱,或许就是他们在这乱世中活下去的最后一丝希望。” 言罢,二人再度陷入沉默,唯有沉重的脚步声在街道上回响。 不知不觉间,他们行至镇中心,一座高耸的妓院映入眼帘。 杨炯抬眸望去,只见门前一片混乱嘈杂,他的眉头瞬间紧紧皱起,眼中闪过一抹怒色,脚步也不自觉地加快了几分。 在镇中心那座高耸妓院前,克烈军士兵仿若从地狱爬出的恶鬼,将一群瑟瑟发抖的妓女围堵在中间。 这些士兵们满脸狰狞,手中长刀在昏暗的天色下闪烁着森冷的光,他们肆意辱骂,污言秽语如同污水般从口中喷出,伴随着阵阵令人作呕的哄笑。 其中一名年轻女子,眼中满是绝望与恐惧,瞅准时机,猛地发力试图逃跑。可还没跑出几步,便被一名身形粗壮的士兵一把揪住。 那士兵脸上挂着令人胆寒的狞笑,像拖拽一只无力反抗的羔羊般,将女子拖到一旁。他不顾女子拼命挣扎,双手粗暴地撕扯着她的衣服,女子的惨叫划破夜空,可这惨叫在士兵们听来,却如同助兴的音符,让他的眼眸都兴奋得颤抖。 周围的士兵见状,不但没有丝毫怜悯,反而笑得愈发张狂,叫嚷声、口哨声此起彼伏,将这原本就混乱的场面推向更丑恶的深渊。其余士兵更是有样学样,纷纷拉扯着人群中的其他女子,试图一同取乐。 杨炯目睹此景,脸色瞬间阴沉如墨,他缓缓抽出长刀,每一步前行,都沉稳有力,带着令人胆寒的压迫感。 他的眼神冰冷如刀,直直地刺向这群兽性大发的克烈军。士兵们只觉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天灵,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双腿也开始微微颤抖,原本嚣张的气焰在杨炯的气势压迫下,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 那正撕扯女子衣服的士兵,动作猛地一滞。他察觉到周围气氛陡然变化,那股子令人胆寒的寂静,让他头皮发麻。他停下手动作,满心疑惑地转过头。当看清来人竟是杨炯,且对方提刀步步逼近时,他的双腿一软,“扑通” 一声,直接瘫倒在地。 他的嘴唇剧烈颤抖,想要说些什么,却仿佛被恐惧扼住了喉咙,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杨炯越走越近。 “钱都抢够了?” 杨炯冷声问道。 “够…… 够了!” 士兵颤抖着回应。 杨炯冷笑一声,继续问道:“你的作战任务是什么?嫖妓?” “不……不是。” 士兵赶忙否认。 “我不管你们草原上那一套规矩!如今既在我麾下,便得听我号令!咱们此番作战,首要之事是掠夺钱财。你们倒好,正事不干,竟跑来这儿寻欢作乐?莫不是嫌命长!” 杨炯的怒喝仿若平地惊雷,震得周遭空气都跟着嗡嗡作响。 话落瞬间,他手中长刀寒光一闪,带着凛冽杀意迅猛挥出。那正瘫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士兵,连一声求饶都来不及出口,便已身首异处。 其余克烈兵见状,吓得亡魂皆冒,双腿好似筛糠般抖个不停。他们望向杨炯的眼神里,恐惧如浓稠的墨汁,几乎要将瞳孔淹没。 此时的杨炯,周身散发着令人胆寒的肃杀之气,目光扫向众人,无人敢与之对视,生怕杨炯盛怒之下将屠刀指向自己,小命就此断送。 “滚去干你们该干的事!作战期间擅离职守,再有下次,定斩不饶!” 杨炯冷冷地扫视着众人,厉声喝骂。 “是!” 克烈兵如蒙大赦,忙不迭地大吼一声回应。 他们慌慌张张地握紧手中长刀,脚步踉跄,却又不敢有丝毫耽搁,纷纷朝着镇上其他赌坊、妓院的方向狂奔而去。眨眼间,便消失在街道的尽头。 木海高坐于马上,身姿沉稳,缓缓驱马来到杨炯身前。 他目光幽远,轻声叹道:“在这世间,强者掠夺弱者的财富,胜利者处置失败者,这便是战争亘古不变的本质。你今日救下这些女子,不过是一时之举,又如何能保她们一世周全呢?” 杨炯冷哼一声,看向木海身后那群纪律涣散的克烈兵,冷冷说道:“瞧瞧你克烈军的军纪!作战期间,士兵们擅离职守,在大街上公然行那腌臜之事。若克烈的兵皆是这般德行,依我看,走向衰落不过是早晚的事。” 木海闻言,并未动怒,嘴角浮起一抹似有若无的轻笑,语气平淡却又带着几分苦涩:“你们大华人久居富庶之地,日子过得安稳惬意。可我们部落呢,每日都在为明日的吃食发愁。在这残酷的生存环境下,为了活下去,人往往会不择手段。 并非每个军队都能如你的麟嘉卫那般衣食无忧。你们圣人有云:‘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可我们部落仓廪空虚,衣食难继,一切都只是为了在这乱世中求得一线生机罢了。” 杨炯听后,实在无心与他辩驳,寒声下令:“尽快清点财物,即刻出发前往白山镇!” 言罢,他大手一挥,带领麾下皮室军,马蹄声起,尘土飞扬,浩浩荡荡地扬长而去,只留下木海在原地,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好一阵儿,木海缓过神来,毫无感情地冷声下令:“放火烧城!” 克烈士兵们得令,纷纷抄起火把,依次点燃街边房屋。寒风呼啸而至,火势愈发凶猛,眨眼间,星星之火燃成汹涌火海。火舌如恶龙肆虐,以惊人速度吞噬青山镇。 房屋在炙烤下 “嘎吱” 作响,随后成片倒塌,尘土漫天。 居民们在火海中奔逃,身影慌乱。男人嘶吼、女人尖叫、孩童啼哭交织,一片凄惨。有人瞬间被大火吞没,发出凄厉惨叫;有人被梁柱砸中,倒地挣扎,鲜血染红土地。 杨炯勒住缰绳,缓缓调转马头,回身望向那已然沦为一片火海的青山镇。此刻,火光冲天,浓烟滚滚,热浪扑面而来。他面容冷峻如霜,双唇紧紧抿成一条直线,沉默不语,唯有寒风吹过,披风烈烈作响,一如他心底翻涌的复杂情绪。 “他们不是已经抢到了那么多财宝?为何还要对无辜百姓下此毒手?” 李澈跟在杨炯身旁,原本义愤填膺的神情已全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的困惑与悲悯,语气中尽是探寻之意,她声音微微发颤,足见眼前这残酷景象对她的冲击之大。 杨炯眯起双眼,凝视着那片火海,语气平淡得近乎冷漠:“在草原部落的世界里,只有征服与被征服,效忠和族灭这两种关系。 一旦部落间起了冲突,他们的第一反应便是将对方彻底消灭,用尽各种手段让对方心生恐惧,从此不敢再有反抗复仇的念头。” 言罢,杨炯轻叹一声,正要挥鞭催马,率领军队离去。 突然一声微弱的犬吠,如同一根细针,穿透重重嘈杂,悠悠传入众人耳中。 杨炯下意识地循声望去,只见废墟之中,一只棕色猎犬正狼狈不堪地四处逃窜,它口中紧紧叼着一只幼崽,身形踉跄摇晃,显然是受伤不轻。 猎犬的眼神里满是惊惶与无助,皮毛上沾满了尘土和灰烬,显得脏乱又凄惨。突然,变故陡生,一根粗壮的房梁毫无预兆地轰然倒塌,裹挟着滚滚烟尘,不偏不倚地砸向猎犬。 刹那间,猎犬被压在了废墟之下,口中的幼崽也掉落一旁。它的身躯剧烈地挣扎扭动了几下,很快便气息奄奄,显然已是命悬一线。 杨炯见此情景,迅速翻身下马。他脚步急促,快步朝着猎犬奔去。 起初,他刚想着招呼手下一同搬开房梁,将这可怜的猎犬救出来。可待他靠近,与猎犬那满是哀求的目光对视的瞬间,顷刻呆愣原地。 “你是想让我照顾你的孩子?” 杨炯轻声开口,声音不自觉地放柔,仿若眼前的并非一只普通的畜生,而是一位正承受着生离死别之痛的母亲。 “嗷~!” 猎犬虚弱地回应了一声,用尽全身最后一丝力气,用头将身旁的幼崽朝着杨炯的方向推了推。 随后,一滴晶莹的眼泪从它眼角缓缓滑落,顺着满是尘土的面庞淌下,在污垢中划出一道清晰的泪痕。紧接着,它发出一声低低的、带着无尽遗憾的哀嚎,就此气绝身亡。 杨炯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俯身,抱起那只瑟瑟发抖的猎犬幼崽。 他轻声叹道:“再看看你孩子一眼吧。” 可猎犬已然没了气息,再也无法回应分毫。 杨炯呆立良久,回身看了眼火光冲天的青山镇,怀抱幼崽,翻身上马,绝尘而去。 是夜,青山镇,人畜皆绝。 第474章 白山镇 白山镇,地处金辽两国边境,放眼望去,不见水流潺潺,亦无林木葱茏。此地之所以得名,源于地下那数座石膏矿脉。 在广袤的东北大地,一座城邑若要发展兴盛,要么凭借渔猎资源的便利,要么依靠商贸往来的红利。唯独白山镇是因矿场而兴,在金国境内,这般城镇着实少见。 青山镇事后,杨炯再不愿过多掺和克烈军掠夺财物之事,只是将安抚司所掌握的关于白山镇详细的财产调查情报,一并交给了木海。而后,便亲自率领麾下士兵,径直朝着镇外的矿山进发,抓捕壮丁。 杨炯对木海秉持的那套理论,心里能够理解,却实在无法苟同。 从军事行动角度来看,每一次出兵作战,都必定要有一个清晰明确的战略目标,所有后续的战术安排,都应当紧紧围绕这个核心目标来谋划与实施。 以此次对两镇一甸的军事行动为例,既定的战略目标本就是掠夺钱财和抓捕壮丁。在杨炯看来,除此之外,那些无端制造的杀戮以及肆意施加的凌辱行为,纯粹就是为了发泄私愤和寻求低级的感官刺激。 虽说两军对垒,生死伤亡在所难免,可一旦既定的战略目标已经达成,却还依旧这般肆意妄为,完全不顾及军纪约束,长此以往,这支军队迟早会有彻底失控的一天。 在行军的日子里,杨炯经常会拿出杨文和当年撰写的《行军记》反复研读。那时正值天下大乱,群雄并起,屠城劫掠之事屡见不鲜。 杨文和并非那种食古不化的迂腐之人,在他的观念里,不管是屠城之举,还是其他极端行为,都必须要有切实的战略意义和实际效果。若是仅仅为了单纯的泄愤而为之,实在是不可取。 杨炯清楚地记得,在《随州篇》中,通篇没有讲述具体的事件经过,而是用浓重的笔墨,反复涂改后写下了这样一段话: 夫士卒不遵将令者,法所不容;然弓矢失准,筋骨之拙也,非心术之过。克敌全胜之际,仁者犹存哀矜之心。纵控弦之力有余,当存抬镞一寸之权。此非军律所载,实为天理良知所命。 昔圣人有云:恻隐之心,人皆有之。 若将令与天理相悖,宁违金符,不欺方寸。 兵者凶器,圣人不得已而用之。以生生为德。戢刃一念,可证吾辈非止甲胄之奴,实为礼义之卒。 杨炯对此深以为然。 就这般思索着,杨炯依照安抚司给出的指引,一马当先,率领队伍疾驰而去,目标直指镇外矿山。 一时间,马蹄翻飞,所经之处,尘土滚滚扬起,遮蔽了整片天空。 还没行多久,杨炯便瞧见前方道路旁,孤零零地站着一个五六岁模样的小姑娘。她身着一件红布棉袄,上面补丁层层叠叠。可那棉袄却被收拾得极为干净,凑近细看,袖口和衣角处的红色已然被洗得褪色发白。 小姑娘那粉嘟嘟的小脸,在寒风中冻得通红。她双手紧紧攥着一个竹篮,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察觉到杨炯投来的目光,小姑娘瞬间慌了神,双脚一软,“扑通” 一声跪在地上。 她脑袋拼命往下埋,恨不得将自己整个人都塞进土里。小小的身躯在寒风与恐惧中瑟瑟发抖,好似一只受惊的小鹿,试图把自己隐匿在马蹄扬起的漫天烟尘之中,满心期盼着能躲开众人的视线。 杨炯目光锐利如鹰,不经意间扫到小女孩裙脚上沾染的点点石膏,心中不禁叹了口气。他迅速转头,神色冷峻地吩咐士兵继续前往矿山执行抓捕壮丁的任务,自己则翻身下马,脚步沉稳地来到小姑娘身前。 杨炯努力扯出一丝温和的微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柔,轻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呀?” 小姑娘扑闪着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杨炯,眼中满是疑惑。待听到他身后的萧小奴用女真语翻译后,她紧咬下唇,双手不自觉地揪着衣角,怯生生地回道:“知母。” 杨炯闻言一愣,随即脸上浮现出一抹笑意。他微微俯身,伸出双手,动作轻柔地将知母扶起,然后抬手轻轻拍去她衣服上沾染的尘土。 紧接着,他自然地拉起知母的小手,朝着不远处那座石膏矿山走去。一边走,一边温和地开口:“好名字,石膏清解,知母清润,两药相须为用,效用最佳。是你母亲给你取的名字吗?” 知母心里害怕极了,眼前这个说着奇怪话语的人让她满心忐忑,完全猜不透对方意图。可她又想起母亲平日里的谆谆教诲,外出要恭顺听话,千万别惹是生非。 这般想着,她用力地点了点头,脑袋低低垂下,声音小得如同蚊子嗡嗡:“我娘说我爹时常发脾气,自从有了我以后就好了很多,于是就给我取了这个名字。” 说罢,知母那浓密的睫毛微微颤动。她先是偷偷抬眼,而后迅速垂下眼睑,仅用眼角余光,小心翼翼地打量着杨炯。与此同时,她那只被杨炯握住的小手,在杨炯宽厚的大手中微微颤抖着,每一丝颤动都泄露了她心底对眼前这个陌生人深深的恐惧。 杨炯听了知母的回答,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副 “果然如此” 的表情。紧接着,他的目光顺势落在知母紧紧攥着的竹篮上,心中有了猜测,轻声问道:“你爹是采石膏的矿工吧?你这是要去给他送饭?” 知母闻言,原本就攥着竹篮的小手陡然间又紧了几分,那冻得通红的小手,此刻因用力过度而泛起了惨白。 她抬起眸,对上杨炯那灼灼的目光,只觉芒刺在背,实在承受不住这份注视,声音带着浓浓的怯懦,却又似鼓足了勇气道:“今日是我爹的生辰,我娘起了个大早,做了三个馒头给他庆生,我……我不能给你。” 话一出口,她的眼神里满是紧张与防备,生怕眼前这人会强行夺走竹篮。 杨炯见状,忙不迭地连连摆手,神色间闪过一丝尴尬,解释道:“我不饿,不吃你的馒头。” 知母听到这话,紧绷的神经微微一松,眼眸缓缓低垂,任由杨炯拉着自己的手。只是,她那原本紧紧握住竹篮的手,不自觉地轻轻搓动了几下,显然是因方才拒绝杨炯而心生内疚。 杨炯将她的小动作瞧在眼里,也就不再多言,拉着她朝着已经开始挑选壮丁的矿场走去。 知母紧紧跟随杨炯的步伐,犹豫了好一会儿,微微抬起眼眸,满是为难地说道:“你……你要是真的饿了,我可以把我做的红馒头分给你一半,另一半我要给我爹,这是我采了半年的桂荏才染的红呢。” 说这话时,她的目光在杨炯脸上小心翼翼地游移,生怕惹他不快。 杨炯停下脚步,轻轻拍了拍她的头,神色认真,语气柔和地说道:“我真的不饿,你们三个馒头是一家三口求福之意,我不抢你们的福气。” 知母听了这话,原本高悬的心悄然落下,可当她抬眸,瞥见杨炯略显瘦弱的身形时,心中不禁泛起一丝不忍。每次母亲重病,她前往姨母家求接济时,自己何尝不是这般窘迫模样,那种滋味着实难捱。 这般想着,知母的小手轻轻探入竹篮,指尖摩挲着馒头,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掰下一块。她瞧了瞧手中的馒头,眉头微微皱起,轻咬薄唇,似乎下了很大决心,小手又往前伸了些许,而后用力一掰,大半个馒头便被扯了下来。 她毫不犹豫地将馒头递到杨炯身前,脸上带着几分豪爽,脆生生地说道:“给!你吃吧!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 杨炯一愣,心中好笑不已,敢情这小丫头把自己当成采石膏的矿工了。可再看向知母,那大眼睛中满是真诚,实在让人难以拒绝。 杨炯无奈,扯下她一开始掰到一半的那小块馒头,放入口中咀嚼起来,边吃边赞:“好吃,知母好手艺!” 知母的脸颊瞬间飞起两朵红晕,她手中紧握着剩下的半个红馒头,脑袋低垂,脚尖不自觉地在地上轻轻画着圈,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 杨炯见此情景,心中那股怜爱之情愈发浓烈,声音不自觉地放柔,轻声问道:“你家住在哪?我以后发达了,好去报答你这一饭之恩。” “不用不用!” 知母一听,连忙摆手,手臂挥动得像拨浪鼓一般。 杨炯面色一沉,佯装生气道:“你这是看不起我吗?觉得我在向你乞讨?” “没……没有!” 知母急得眼眶都红了,大眼睛里满是真诚与焦急,握着馒头的小手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不拿我当朋友?” 杨炯乘胜追击,目光紧紧盯着知母。 知母不过是个单纯的小姑娘,哪里经得起这般言语 “施压”。她的嘴巴张了张,像只受惊的小鹿,慌乱地回应道:“我家住在白山镇最东头倒数第三家,门口有两棵大柳树的就是。” 杨炯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不着痕迹地看向身后的萧小奴,见她已经派人前往青山镇保护知母的母亲,心中便有了底。 当下,他便牵着知母的手走入矿场,声音温柔道:“一会儿去找你父亲,你们一家三口好好过个生辰。” 知母眨了眨眼睛,用力地点点头后,迅速在矿工中搜寻自己父亲的身影,眼神中溢满了期待。 杨炯大步流星走到矿工们面前,身姿挺拔,声若洪钟道:“吾乃大华镇南侯杨炯!今日到此,只为征兵。但凡愿追随之人,可保衣食无忧!” 此言一出,原本被吓得战战兢兢的矿工们瞬间炸开了锅,嘈杂的议论声此起彼伏。 杨炯目光如炬,见此情形,果断下令:“将行军干粮速速取出,摆在诸位面前!” 身后亲兵迅速行动,一袋袋干粮被整齐码放在矿工们眼前,那堆积如山的食物,瞬间吸引了众人的目光,直让他们移不开眼。 杨炯深知,初次与这些矿工打交道,必须先以雷霆手段展示武力,让他们心生敬畏,不敢轻举妄动;而后再加以安抚招揽,在死亡威胁与吃饱饭的选择间制造巨大落差,如此一来,往后管理起来,便能少些麻烦。 做完这一切,杨炯敏锐地察觉到有几个年轻矿工眼中闪烁着犹豫,脚步也微微踌躇搓动。他嘴角微微一笑,俯身抄起几块干粮,精准地朝着那几个年轻人扔了过去,随后高声喊道:“别磨蹭!去登记,跟着老子,保你们光宗耀祖!” 话音刚落,身后的士兵立刻上前,带着那几个年轻矿工带入军队,任由他们吃食。 其他矿工见状,瞧瞧四周寒光凛冽、蓄势待发的箭头,再看看眼前散发着诱人气息的干粮,对比平日里没日没夜挖矿却依旧食不果腹的日子,这般待遇简直是天壤之别。 当下,他们再不迟疑,一个接一个走出人群,主动前往登记处报名,登记完毕后便迫不及待地开始大快朵颐。 杨炯见恩威并施这一招奏效,心中稍感欣慰,转头看向身旁正不断踮着脚尖、满脸焦急张望的知母,轻声问道:“找到你爹了吗?” 知母小脑袋如拨浪鼓般摇了摇,那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里,焦急之色愈发浓重。 杨炯见状,立刻朝士兵们使了个眼色。士兵们会意,迅速将矿山矿长拖到杨炯身前。 这矿长平日里脑满肠肥、作威作福,此时被这般粗暴对待,脸上的横肉抖个不停,往日的威风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杨炯目光如刀,冷冷问道:“你认识这丫头吗?” 矿长听了这话,眼睛下意识地看向知母,刹那间,眼神猛地一缩,不过转瞬,他便强装镇定,连连摇头,矢口否认道:“不认识,我不认识这丫头。” “您怎么会不认识我呢?您之前不还想让我去您家里做丫鬟吗?” 知母满脸疑惑,纯真的大眼睛里满是不解,直直地盯着矿长问道。 杨炯听闻此言,心中 “咯噔” 一下,他面色一沉,动作利落地抽出腰间长刀,寒光一闪,刀刃已然架在了矿长的脖子上,声音冰冷道:“你只有一次说实话的机会!” 矿长吓全身一软,“扑通” 一声趴在地上,身体抖如筛糠。他偷偷用余光扫了扫四周,见没人注意,便不着痕迹地从腰间摸出几颗金豆子,双手哆哆嗦嗦地塞向杨炯的腰带,脸上堆满了讨好的笑,眼中满是哀求之意,那意思再明显不过。 杨炯冷冷一笑,一把掏出金豆子,高高举过头顶,扯着嗓子大喊道:“谁认识这丫头,谁能带她找到她爹,这金豆就是谁的!” 此话一出,矿工们先是愣了一下,随即人群便像炸开了锅一般,议论纷纷。 这时,一个身形健壮的矿工眼睛猛地一亮,他脚下生风,以极快的速度冲出人群,直直地朝着杨炯跑来。 他的双眼死死地盯着杨炯手中闪烁着诱人光泽的金豆子,大声叫嚷道:“我认识知母!矿长强令她爹去检查老矿坑,那老矿坑年久失修,就在刚刚坍塌了,知母他爹已经被埋在里面四个时辰了!” 知母听闻此言,瞳孔骤然放大,握着竹篮的手瞬间失去力气,竹篮 “啪” 的一声掉落地面,那几个鲜艳的红色馒头也随之滚落出来。 她眼前一黑,双腿发软,整个人直直向后倒去。好在萧小奴眼疾手快,一个箭步上前,稳稳地将晕倒的知母抱住。 杨炯面色阴沉如水,目光如刀般射向那矿长,随即将手中金豆子朝那矿工一扔,寒声道:“有仇报仇,有怨报怨,生死不论!” 身后亲兵得令,拖着矿长就往矿工群中扔去。数千矿工瞬间明白了杨炯的意思,压抑已久的愤怒瞬间爆发,群情激愤地将矿长团团围住。 一时间,叫骂声、拳脚声交织在一起,矿工们毫不留情地对着矿长拳打脚踢,肆意地发泄着心中的愤恨。 杨炯对此情景仿若未见,他缓缓蹲下身,轻轻捡起地上的红馒头,仔细地拂去上面沾染的泥土。而后深深地看了一眼昏迷中的知母,眼神中满是复杂的情绪。 随后,他找到那老旧矿坑,将馒头小心翼翼地放到坍塌的坑口前,嘴唇微微颤动,欲言又止,良久,才轻声说道:“我吃了你女儿的红馒头,抢了你的福气,你莫要见怪。” 说完,杨炯神色落寞地缓缓转身,待走到萧小奴身旁,轻轻将知母抱在怀中,翻身上马,双腿一夹马腹,直朝着白山镇疾驰而去。 还未到白山镇近前,冲天的火光和滚滚浓烟便已映入杨炯眼帘。他心急如焚,马不停蹄地按照之前知母所说的位置奔去。 待找到知母所说的两棵大柳树,眼前的景象却让他的心瞬间沉入了谷底。此时,一名安抚司士兵匆匆跑来,神色焦急,在马前单膝跪地,恭敬禀报道:“主子,卑职赶到的时候,这里就已经被大火吞噬。兄弟们想看看有没有活人,可火势实在太大,根本无法靠近。兄弟们无奈,只能一边救火,一边大声呼喊,屋内始终无人应答。 等火势扑灭,卑职在坍塌的炕上发现了一具烧黑的尸体,经辨认是具女尸。尸体没有中毒迹象,身上也没有挣扎的痕迹,推测应该是在大火燃起前就已昏迷,所以才没能逃出来。” 杨炯神色凝重,从安抚司手中接过那支从尸体上取下的铁钗。他低头看向怀中的知母,只见她双唇紧紧抿着,身躯好似秋风中的落叶,止不住地颤抖。 杨炯心中一酸,轻叹一声,动作轻柔地将铁钗缓缓插入知母的发髻之中,声音低沉而又温柔:“再看你娘一眼吧,以后跟着哥哥一同生活。” 知母听闻这话,身体猛地一震,颤抖愈发剧烈。她下意识地紧紧抱住杨炯,将头深埋在他怀里,怎么也不敢抬眼去看那已然烧得面目全非的母亲。 此时的她,内心被恐惧与悲痛填满,双腿发软,若不是杨炯抱着,恐怕早已瘫倒在地。 杨炯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自己翻涌的情绪。他用力握紧缰绳,调转马头,大声道:“撤!” 士兵们心领神会,迅速整队,默默离开了这片满是灰烬与悲伤的废墟。 马蹄哒哒,一路无言。 许久,知母小小的声音从杨炯怀中传来,带着哭腔,又满是落寞:“大哥哥,我和我爹是一天生辰。” 杨炯闻言,身体微微一僵,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半天才艰难开口:“是…… 是嘛!那……那祝你生辰快……安……” 说到 “安” 字时,后面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心中的沉闷愈发浓烈。 “我以后不过生辰了。” 知母声音很轻,却仿若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杨炯心上。 杨炯听闻此言,脑海中瞬间闪过杨文和当年写下《随州篇》时的心境。那时的杨文和,想必也经历了这般生死离别、人间惨状,这才会那般反复涂改,笔墨浓重的写下那句话。 当下,他神色郑重地自文竹手中接过那本被摩挲得有些破旧的《行军记》,于《随州篇》后的空白处,缓缓提笔,落下一行行浓墨: 知母石膏,白虎之配,清阳明热,犹天地阴阳相济。 然岁气异常,戾气横行,或逢寒暑逆乱,或遇七情郁结,致使药道壅塞,二物竟成参商。 写完这段话,只觉周身被一团戾气萦绕,当下深吸一口气,笔锋浓重的写下: 虽君臣佐使失序,然药性自在,如《素问》所言:邪去则正安。 待戾气消散,三焦通利,自可复见金水相生之象。 写毕,再不停留,直奔马上回头甸。 第475章 马上回头 <特别鸣谢:tijin的大神认证,特此加更!> 杨炯神色阴沉,周身似被阴霾裹挟,那股郁气肆意弥散。 麾下数千皮室军将士敏锐察觉他情绪的剧烈波动,行军途中瞬间安静下来。将士们大气都不敢出,生怕稍有动静,便触怒此刻满心怒火的杨炯。 说起来,皮室军早已告别往昔动辄烧杀抢掠、屠戮妇孺的野蛮时期。这并非他们多善良,而是长久以来身为皮室军的荣耀感,让他们从骨子里对残害无辜百姓的行径感到不齿。 在皮室军将士看来,若对无辜者挥刀,必须得有足够充分的理由,至少能说服自己的良心。像克烈军这般,明明已大肆掠夺了百姓钱财,还将屠刀挥向毫无反抗意愿的无辜者。 这般行径,实在是令皮室军从心底感到鄙夷,只觉得他们的所作所为,同畜牲无异。 梁洛瑶远远瞧见面色阴沉的杨炯,心中一紧,她轻咬薄唇,深吸一口气,稳了稳心神后,驱马缓缓行至杨炯身侧,声音轻柔却无比扭捏:“杨大哥,我……” 杨炯小心地将熟睡的知母递给身后的文竹。随后,他抬眸望向漆黑如墨的天色,语气平淡得听不出情绪:“是木海故意教唆你这么做的?” “不是,这是我下的令!” 梁洛瑶眼眸低垂,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眼底神色复杂,语气满是笃定。 杨炯面色平静,没有丝毫波澜,声音依旧平稳道:“木海行事一贯激进,他想着借青、白两镇的胜利来帮你收拢人心。在他看来,最有效且直接的法子,便是让士兵获取实实在在的好处。你本性善良,狠不下这样的心。” 梁洛瑶听闻此话,不禁幽幽一叹,眼中似有泪光闪烁:“杨大哥,木爷爷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我能尽快掌控克烈军。有了这一千五百人的忠诚班底,我才能在和林真正站稳脚跟。我明白他的手段有些过激,旁人都能责怪他,可唯独我不能。” “你当真觉得,凭这种手段就能掌控克烈军?”杨炯猛地转头,目光如炬,直直对上梁洛瑶那深邃的褐色眼眸,声音低沉而饱含质问之意。 梁洛瑶被这突如其来的质问问得有些措手不及,整个人瞬间一僵,眼神中闪过一丝慌乱。她微微低下头,沉思良久,缓缓抬起头,神色认真且坚定,说道:“未来的事,我无法断言。但至少此刻,他们都将我视作神明一般,我需要这段时间来凝聚人心。” 杨炯听闻此言,目光紧紧锁住梁洛瑶的眼眸,默默无言。 片刻,他像是下定决心一般,突然抽出腰间的匕首,在梁洛瑶惊讶的目光中,狠狠的朝着她胯下的战马连续刺出三刀。 那战马突然遭受这般剧痛,顿时发出一声凄厉至极的嘶鸣,后蹄疯狂地踢踏起来,身躯剧烈摇晃扭动,像发了疯一般,一心要将背上的梁洛瑶甩飞出去,场面瞬间变得混乱不堪。 梁洛瑶反应迅速,瞥了眼身后面色依旧平静的杨炯,心中那股子倔强的劲头瞬间被点燃。她咬了咬牙,双手死死抱住马脖子,双腿如同两把铁钳,牢牢扣住马腹,整个身子紧紧贴在马背之上,任凭战马如何疯狂摇晃,她都死不松手。 那战马疯狂折腾了好一阵,发现背上的梁洛瑶好似生了根一般,怎么甩都甩不掉,顿时暴躁到了极点,仰起头嘶鸣一声,四蹄瞬间发力,向前方狂奔而去。 “瑶瑶 ——!” 李澈见状,双眼瞬间瞪大,扯着嗓子大吼一声,作势就要拍马追赶。 杨炯却神色不变,只是朝李澈轻轻摇了摇头,随后手腕一抖,马鞭轻抽马臀,稳稳坠在梁洛瑶身后,目光紧紧盯着她那匹发足狂奔的战马。 梁洛瑶整个人都贴在马背之上,褐色的发丝在风中肆意飞舞。她紧咬银牙,下唇都被咬出了一道浅浅的血印,愣是一声没吭。 此时的她,满心都是不解与委屈,实在想不明白杨炯为何要如此对自己。在她看来,即便自己真的做错了事,只要杨炯能心平气和地和自己说,以她对杨炯的感情,又怎会不听劝呢? 这般胡思乱想间,梁洛瑶心中的悲愤如潮水般翻涌而上,忍不住暗自拿自己和李澈作比较,她越想越觉得难过,她敢肯定,若是李澈犯了错,杨炯绝对不会这般狠绝。 这念头刚一闪过,梁洛瑶心中却陡然生出一股截然不同的情绪。往昔那自怨自艾的劲儿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股熊熊燃烧的好胜之心。 刹那间,她眼眸中闪过一抹狠厉之色,原本抱着马脖子的手臂下意识地紧了又紧。她在心中暗暗发誓,这一次,说什么都不能让杨炯看轻了自己。 杨炯面无表情地跟在梁洛瑶身后,目光始终落在她的背影之上。看着看着,他心中不禁泛起一丝复杂的情绪。曾经那个躲在自己怀中,哭得梨花带雨、自卑怯懦的鸣沙城小乞丐,如今已全然不见踪影。 经历了这么多风风雨雨,不知不觉间,梁洛瑶已然蜕变,有了自己独立的思想,也有了对未来清晰的规划。对于梁洛瑶的改变,杨炯心中并无太多失落或不舍。相反,他的心底满是担忧。 杨炯深知梁洛瑶本性善良,可又害怕在这波谲云诡的世道中,她一个不慎,行差踏错,误入歧途。 回想起过往,杨炯不禁唏嘘。以前,他满心忧虑梁洛瑶因自卑性子受人欺负;如今,却担心她在权力的漩涡中迷失自我,变成一个冷血无情的人,世事无常,莫过于此。 就在杨炯思绪翻涌之时,只见梁洛瑶前方不远处,一道黝黑的沟壑横亘在大路中央。梁洛瑶的战马因巨痛冲力太猛,根本来不及收势,前蹄猛地踏空,庞大的身躯瞬间失去平衡,重重栽倒在地。 马背上的梁洛瑶大惊失色,本能地松开紧抱马脖子的手臂。她整个人如同一发脱膛的炮弹,直朝着前方飞射了出去。 在空中的短暂瞬间,梁洛瑶慌乱地转头,一眼便瞥见身后杨炯那依旧平静如水的面色。她还没来得及多想,身体便已重重摔落在地,紧接着不受控制地向前滚了数丈之远。 这一番剧烈的撞击与翻滚,让她感觉全身的骨头仿佛都散了架,钻心的疼痛从身体各处袭来,令她忍不住闷哼出声。 杨炯驱马近前,在梁洛瑶身旁稳稳停下。他微微俯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梁洛瑶,声音沉稳有力:“欲望就如同你刚才骑乘的那匹战马。它一旦失控,结果只有两个,要么狠狠摔断你的脖子,要么在疯狂奔跑中力竭而亡,绝无第三条路可走。” 顿了顿,杨炯目光如炬,继续说道:“木海为了让你尽快掌握克烈军,将这一千五百人的欲望无限放大,把他们内心深处的丑恶彻底释放了出来。可你想过没有,往后他们会成为你军队中的中下层军官,以这般扭曲的心态带兵,带出的军队能是什么样?依旧会是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的乌合之众!” 说到此处,杨炯的声音愈发严厉,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倘若有一天,你无法满足他们无穷无尽的欲望,你觉得自己还能拿什么去控制他们?在青、白两镇,他们看到的是堆积如山的白银,做的是肆意砍杀妇孺,尽情释放内心的丑陋。但这样大肆掠夺的机会,今后还能有几次?” 杨炯紧紧盯着梁洛瑶,一连串的话语如重锤般,一下下敲在梁洛瑶的心坎上 。 梁洛瑶咬着牙,双手撑地,挣扎着从地上站起身。眼眶中泪水翻涌,她却强忍着不让它们落下。 许久,梁洛瑶胸膛剧烈起伏,终是压抑不住心中怒火,冲着杨炯怒声吼道:“若是李澈,你会这么对她吗?” “你既然决定走那条路,就不要情绪的表达,而是要表达情绪。” 杨炯面色冷峻,语气中满是严厉。 梁洛瑶身形摇晃,一瘸一拐地朝着杨炯走近。此刻的她,发丝凌乱,衣衫沾满尘土,整个人狼狈不堪,可眼中的怒火却丝毫未减,继续扯着嗓子吼道:“好,我告诉你,我现在很愤怒,非常愤怒!你为什么就不能心平气和地跟我好好说话,为什么?” 杨炯深深看了她一眼,目光中带着一丝恨铁不成钢,毫不留情地开口道:“一个立志成为漠北女王的人,如今却被情绪完全左右,你自己看看,这哪里有半分女王该有的样子?” “我现在什么都不想听!我就想知道,要是李澈,你会不会这么对她!” 梁洛瑶彻底失控,犹如一头被激怒的雌狮,双手紧握成拳,全身止不住地颤抖。 她死死地盯着杨炯的眼眸,那眼神仿佛要将杨炯看穿,探寻到他心底最深处的答案。 杨炯见她这般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模样,不禁一愣。相处这么久,他还是第一次见梁洛瑶朝自己发火。他心里明白梁洛瑶为何揪着这个问题不放,可他也清楚,这个问题一旦回答,只会无端在李澈和梁洛瑶之间制造矛盾。 当即,杨炯神色一凛,冷着脸沉声道:“这是你去和林前,我送给你的最后一句忠告:当一个人看不见自己的灵魂,他就会朝任何人扔石头,当一群人看不见自己的灵魂,能制止他们的只有阎罗王。” 言罢,杨炯猛地一拉缰绳,驱使战马转身,朝着身后的队伍大声吼道:“马上回头!” 梁洛瑶心中悲愤难抑,望着杨炯决然离去的背影,她明白,杨炯的沉默其实就是最好的回答。 刹那间,积压在心底的情绪如决堤洪水般汹涌而出,她冲着杨炯的背影,声嘶力竭地大声呼喊:“总有一天,我会向你证明,我梁洛瑶比任何人都强!” 杨炯仿若未闻,迅速指挥皮室军朝着马上回头甸的三处大部落围堵而去。 李澈紧紧跟在杨炯身后,见他有条不紊地布置好抓捕壮丁的任务,这才靠近杨炯,小声开口道:“你该跟她好好说,她会听的。” 杨炯微微摇头,目光眺望远方,缓缓解释道:“我若和颜悦色地跟她讲,她或许当时能听进去,可那也只是一时。唯有用这种激烈的方式,才能让她刻骨铭心。 瑶瑶聪慧过人,她心里明白我想要表达的意思,也清楚该如何去做。但知晓道理是一回事,将其真正落实到行动上又是另一回事,这中间隔着一道巨大的鸿沟,鲜少有人能够跨越。” 杨炯顿了顿,眉头微微皱起,继续说道:“木海的手段虽然狠辣,却的确是能让瑶瑶在短期内树立威望、掌控全军的最有效办法。权力这东西,极具迷惑性,对于那些长期遭受苦难与欺辱的人而言,更是如此。 往后,一旦她想起我,就会记起今天的事,记起我说的话,这远比心平气和地劝说要管用得多。” 说罢,杨炯深深吸了口气,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似是对梁洛瑶未来的担忧,又似是对自己做法的坚定。 李澈听了这话,眼眸滴溜溜一转,趁着旁人不注意,手指轻轻探出,如同春日里缠绕花枝的藤蔓,悄悄勾住杨炯的手,脑袋微微凑近,声音软绵道:“要是我犯了错,你会这样对我吗?” “你…… 你怎么这么问呀?” 杨炯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狠狠瞪了她一眼,没好气地骂道。 “你说嘛~!” 李澈哪肯罢休,手指在杨炯手心轻轻勾了勾,身子微微扭动,声音软糯得仿佛能滴出水来,更似那春日里最柔媚的微风,直入人心。 “我拒绝回答你的问题,我拒绝回答没有发生过的假设。” 杨炯挺直腰杆,言辞笃定,斩钉截铁地开口拒绝回答。 李澈见此,小嘴瞬间鼓了起来,满脸写着不满。 当下,她左右瞧了瞧,见四下无人,脸上的红晕愈发明显。她轻轻挽住杨炯的胳膊,身子紧紧贴过去,大眼睛澄澈发亮,腻声撒娇道:“姐夫~~~!” 这一声拖得绵长,尾音还带着一丝俏皮的颤动,配上她那羞涩的眼眸,让杨炯的心直突突。 “你这都是跟谁学的!就不能学点好!” 杨炯被这声 “姐夫” 叫得一个激灵,慌忙伸手捂住她的嘴,眼睛警惕地扫视四周,压低声音骂道。 李澈心中暗自得意,她轻巧地拨开杨炯的手,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笑,又准备故技重施,再次唤叫。 杨炯这下真有些招架不住了,这声 “姐夫” 每次都叫得他心里直发颤。无奈之下,他只能缴械投降,叹着气回道:“不会!” “为什么?” 李澈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手臂搂得更紧了,像八爪鱼似的缠在杨炯身上,脑袋微微歪着,眼眸中满期待。 杨炯被这个问题问得一愣,他微微皱起眉头,陷入沉思,良久,如实回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我可以肯定不会。” 李澈听到这话,像是被一道暖流击中了内心最柔软的地方,还有什么比发自内心的不明所以更有说服力呢。 此时,李澈的脸颊瞬间变得滚烫,眼神也变得迷离起来。她缓缓闭上眼眸,轻轻扬起精致的下巴,呼吸都不自觉地急促起来,仿佛整个世界都只剩下她和杨炯。 杨炯见此情形,大感窘迫,轻咳了一声,试图打破这略显暧昧的氛围,随后扯着嗓子大声道:“马上回头!全军速战速决!” 李澈被这突如其来的吼声弄得一愣,瞬间从羞涩的情绪中回过神来。她猛地睁开双眼,眼中闪过一丝羞愤,狠狠地瞪着故意破坏气氛的杨炯,芳心乱跳,无处安放。 她银牙轻咬,一脚踢在杨炯大腿之上,杏眼圆睁,骂道:“回你个头!” 李澈双颊因嗔怒涨得通红,她玉手一扯缰绳,勒马回头,扬尘而去。只留杨炯呆立原地,揉着方才被踢的痛处,望着她远去的背影,满脸无奈。 第476章 牧羊人 全军马不停蹄,于马上回头甸的各大部落间来回奔袭、围追堵截。对那些部落中的青壮,或晓以利害,或诱之以利,恩威并施。如此一昼夜的工夫,竟也抓够了三千壮丁。 事毕,杨炯当即下令原地休整,只等徒单山熊传来消息,便依着既定计划,挥师进入辽地。 彼时,杨炯独坐于一处山头,凝望着天边泛起的鱼肚白,思绪万千,心中回想起近日诸事,心潮翻涌。 身后,文竹怀抱长剑,身着短袄,下配一袭素纱单裙,身姿挺拔修长,恰似那傲立寺庙的降龙木一般。其面容白皙胜雪,神色高冷,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姿态尽显。 而青黛则身着黑色修身长袄,面若桃花,笑意盈盈。她那一张娃娃脸上满是关切之意。只见她莲步轻移,缓缓走近杨炯,挨着他身旁坐下。 而后,她从怀中掏出一块奶糖,轻轻剥开糖衣,递到杨炯嘴边。见杨炯毫不犹豫地接过吃下,青黛不禁喜上眉梢,黛眉弯成了一道月牙儿。随后她又向后扬手,扔给文竹一块奶糖,就这样静静地陪着杨炯,一同观赏那渐渐升起的日出。 “上次看日出,好像还是在海上呢。” 杨炯轻轻拉过青黛,与她十指交扣,语气中满是柔和。 青黛抬手捋了捋耳边的发丝,轻轻摇了摇头,她那御姐般的声音婉转且饱含深情:“长安大街上有一回,海上算一次,如今又一次啦。” 杨炯听了这话,心中猛地一动,回想起那次送完李潆,青黛前来寻他,二人漫步于长安大街,彼时正值天光破晓,晨曦初照。那时他只当作寻常散步,却未曾想在青黛心中竟留下这般深刻的印记。 一时间,杨炯心中满是愧疚,正琢磨着说些甜言蜜语哄她,却听见身后文竹冷哼不止。 杨炯不禁苦笑,他心里明白,这冷面娇妻是怪自己只顾着陪青黛,冷落了她,故而耍起了小性子。 文竹向来如此,若只有他们二人独处,她还会向他倾诉衷肠,畅所欲言;可一旦有旁人在场,她便立刻摆出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模样,前后反差之大,有时让杨炯也有些难以招架。 念及此,杨炯也不多言,不由分说地搂住文竹的腿弯,全然不顾她的扭捏挣扎,稍一用力,便将她整个人稳稳揽入怀中。 看着文竹那羞愤的眼眸,杨炯坏笑着说道:“回家就陪你坐热气球,咱们在上面看日出,想瞧多久就瞧多久。” “哼。” 文竹傲娇地扭过头去,嘴角却不自觉地勾起一抹弧度,身躯也不再挣扎,乖乖任由杨炯搂着自己的腰身。 青黛对此早已见怪不怪,她与文竹自幼一同长大,情同手足。文竹那冷艳矜持的性子,也只有杨炯能这般耐着性子哄,或者说,文竹只肯让杨炯哄。 “过了马上回头甸,咱们便要踏入辽地了。” 青黛轻声说道,语气中听不出是感慨还是询问。 “嗯!等析津府的事了,咱们就回家,莫要错过了春花。” 杨炯神色郑重地回应。 青黛点了点头,又开口问道:“你可是在担心南仙公主?” 杨炯听闻此言,顿时陷入了沉默。 文竹一直静静听着,见杨炯愁眉不展,当下悄悄往杨炯身边靠了靠,右手轻轻覆上他的手背,让他搂自己腰身的手更紧些,以此无声地表达自己始终陪伴在他身旁。 杨炯怎会不明白这两位娇妻的心意,当下紧紧握住青黛的手,又用力挽住文竹的腰身,幽幽开口道:“析津府局势错综复杂,能人异士辈出。那里既非金国,更不是大华。契丹人历经多年改革,兼收并蓄,发展壮大,既有草原人的狠辣,又有中原人的智谋。 南仙此次与辽皇彻底决裂,人被困在析津,手中又无兵权,叫我如何能不担忧? 若是平常时候,我早就不顾一切地前去奔袭救援。可如今,我身边带着数千兄弟,还与克烈军有约定,身为一军主帅,又怎能罔顾他人性命,做出冲动之举?” 这般说着,只见朝阳冲破黑暗,一轮红日从天际缓缓升起,草原上的漆黑渐渐被驱散,显露出那一片枯黄的大地,四周鸟鸣声渐起,生机开始复苏。 杨炯深吸一口气,略带懊恼地继续道:“金国之战已接近尾声,最后不过是故布疑阵,引得徒单山熊为我们向东撤入胡里改做证明。这种等待的滋味实在难熬,我在心中已推演过无数次,从金国局势到徒单山熊的脾性,从整个计划的完整性到出现纰漏时的应对之策。 思来想去,我突然发觉,这一切的关键似乎都在徒单山熊身上。我已做好万全准备,张网以待,本以为他已入我彀中,却未曾想反倒是他扰乱了我的心境,着实有些可笑。” 青黛静静听完,沉思了好一会儿,忽然浅笑道:“小时候我刚开始学射箭,那时年纪尚小,母亲心疼我,每次我练完箭,她都会在晚上做些好吃的犒劳我。 久而久之,每次临近训练结束,我的心思便不由自主地飘到今日母亲会做什么好吃的,有没有我最爱吃的粉煎排骨。这么一想,手中射出的箭矢便失了准头,远不如前。 父亲知晓后,便规定相府的晚饭往后推迟一个时辰,等我练完箭,再习一个时辰的字,方可开饭。” “哈!我说咱家晚饭怎比别家晚些,原来是因为你这小馋猫的缘故呀。” 杨炯大笑着调侃。 青黛知道杨炯明白了自己的意思,当下嗔怪地翻了个白眼,紧紧握住他的手,温柔说道:“以往都是你掌控他人命运,从未尝过失败滋味,我相信这次亦不会出现意外。 你之所以会觉得被徒单山熊牵着鼻子走,是因为你心中一直挂念着南仙公主。你担忧一旦出了意外,会耽误营救她的时机,这便如同我当时想着母亲会做什么饭菜,念头一起,无数杂念便纷至沓来,便也就无心射箭。 然而,那时的我唯一能做的便是安心射箭。如此胡思乱想并不能取得任何实质性的意义,只会让本可射中靶心的箭全都失了准头,最终什么都做不好。” 杨炯经青黛这般一番开解,烦躁的心渐渐平静下来,看向青黛的眼神中满是温柔,轻叹道:“倒是我小家子气了。” 青黛重重地摇了摇头,认真说道:“你每次为了让行动更加顺利,减少兄弟们的伤亡,总会提前布局好后面三步甚至十步的计划,这次唯一的不同便是多了南仙公主这一因素,你有些关心则乱了。” 杨炯抬眸凝视着青黛,眼中满是惊讶与感动,没想到她竟如此清楚自己的心思,且能这般直白且精准地指出问题,没有丝毫避讳。 刹那间,那些萦绕在心头的困惑与纠结,瞬间消散了大半。 杨炯深知自己并非圣贤,犯错在所难免,更清楚自己不过是血肉之躯,怎可能时刻都保持着绝对的清醒理智。而此时能有人能开解劝导自己,便显得尤为可贵。 杨炯只觉心间豁然开朗,压抑许久的阴霾一扫而空。他情不自禁地在青黛那粉嫩的脸颊上落下一吻,随后一脸郑重,言辞恳切道:“贤妻所言,鞭辟入里,为夫受教了。” 青黛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亲吻弄得一愣,见他这般一本正经又带着几分戏谑的模样,顿时俏脸泛红,娇嗔地拍了他一下,笑骂道:“没个正形!” “哼!” 文竹见他俩在自己面前这般亲昵,醋意大发,气鼓鼓地就要起身离开。 杨炯赶忙一把抱住这个醋坛子,随后重重地在她薄唇上亲了一口,目光灼灼地说道:“夫君此刻心中烦闷,急需你这妻子安慰。” “要死呀!” 文竹在杨炯怀中挣扎几下,骂了一句后,根本不敢直视杨炯的眼眸。 杨炯轻哼一声,半开玩笑地威胁道:“亲一口便放你走,不然我可真要施家法了!” 文竹见杨炯似真要强行亲吻自己,她慌忙瞥了眼一旁的青黛,见她背过身佯装不见。当下,文竹心一横,娇羞地白了杨炯一眼,主动仰起头,迎了上去。 杨炯对文竹的主动颇为珍惜,可还没等他细细品味,却见文竹如蜻蜓点水般轻轻一吻后便迅速推开杨炯,满面羞红地跑下了山去。 杨炯暗自觉得好笑,正打算拉着青黛一同下山,恰在这当口,“啪” 的一声脆响,一道清脆的鞭子抽打声骤然传来,在这空荡的草原显得异常突兀。 紧接着,一声娇喝划破长空:“你们为何抢我的羊?快给我站住!” 杨炯脚步猛地顿住,下意识地回身,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只见远处,数十名克烈骑兵正驱赶着一大群绵羊,浩浩荡荡地朝着营地行进。羊群后方,一位身着暗红色棉衣的女子尤为惹眼,她身姿挺拔,手中高举着长鞭,那长鞭如若臂使,在她手中上下翻飞,不停地抽打着周围那些试图驱赶羊群的克烈士兵。 彼时,天色尚有些朦胧,加之距离较远,杨炯一时难以看清那女子的面容。但她手中长鞭舞动如飞,却叫人大开眼界。 只见她手法娴熟,挑、抽、劈、打一气呵成,每一个动作都干脆利落,将羊群稳稳控制在自己周身三丈处,那长鞭呼啸着抽向克烈兵,凌厉的攻势险些将他们抽落下马。 杨炯瞧在眼里,心中暗自思忖这女子不简单,来不及多想,他快步走下山坡,一个翻身便轻巧地跨上了马背,双腿一夹马腹,径直朝着羊群所在的方向疾驰而去。 还未靠近,却见那几名克烈兵纷纷张弓搭箭,欲将身后的女子射落下马,显然已被这女子彻底激怒。 “住手!” 杨炯怒声喝道,狠狠抽了几下马臀,驱马迅速靠近。 克烈兵见是杨炯,浑身一震,赶忙纷纷收回弓箭,眼神闪躲,不敢与杨炯对视。 “谁能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你们难道不知此次作战任务是抓捕壮丁?抢牧民的绵羊做什么?难不成还能带回和林去?” 杨炯面色阴沉如水,语气听不出喜怒。 克烈兵见杨炯并未像上次那般大发雷霆,眉头微微舒展。 一小队长驱马上前,恭敬地回应道:“侯爷,兄弟们许久没沾荤腥了,之前一直忙着抓捕壮丁,如今抓得差不多了,便想着改善一下伙食。正巧附近有个游牧民,所以才……” 杨炯听闻此言,冷冷说道:“你们可真有能耐!青、白两镇事后,你们每个人身上少说都有百两银钱,至于为了吃点荤腥去抢羊群吗?还被人追得四处跑,也不嫌丢人!怎么,你们舍不得花钱?” “不不不!兄弟们,赶紧给这位姑娘买羊的钱!” 小队长哪还不明白杨炯的意思,迅速转身朝身后的士兵大吼。 “行了!不过吃几只羊,闹出人命可不值当,我替你们族长请你们了,往后少干这些丢人现眼的事。” 杨炯骂了一句,回身接过萧小奴递来的银钱,行到那女子身前,指了指羊,又指了指银子,意思再明显不过。 那女子直直地瞪着杨炯,突然用大华语说道:“你是他们的头儿?” 杨炯闻言一愣,颇感惊奇道:“你会说大华语?” 女子紧紧握住手中长鞭,只是死死地盯着杨炯,并不作答。 杨炯见此,也不再多问,将银钱放在女子的马背上,随即淡淡说道:“我是大华人,你的羊我买了,多出来的钱就当作给你的惊吓补偿。” 说罢,杨炯挥手示意克烈兵驱赶羊群。 “我不卖!你们都不许动我的羊!” 女子猛地一挥马鞭,恰似一只护崽的母狮,纵马跃到羊群前,死死护住自己的羊群。 杨炯被这大胆的姑娘弄得有些不知所措,且不说周围皆是甲胄鲜明的士兵,自己给出的银钱近乎双倍,她为何还如此纠缠不休? 当下,杨炯沉声问道:“嫌钱少?” “我说了不卖!” 女子双手叉腰,怒目圆睁,直直地瞪着杨炯。 杨炯微微皱起眉头,细细打量着这个会说大华语的女子。从她的武艺和说话的架势来看,显然并非普通牧民。而且面对众多士兵,她竟毫无惧色,真不知她是有所依仗,还是单纯的鲁莽。 再仔细端详这女子的容貌,鹅蛋脸,面色红黑相间,一身红袄将她裹得略显臃肿。除了那双明亮桀骜的眼眸,倒也并无特别之处。 “姑娘,这些银钱足够买下两倍于你羊群的数量,莫要太过贪心!” 杨炯故意说些激她的话,试图打破这僵持的局面。 “我贪心?我看是你们贪心才对!我这些羊,一半是母羊,还有许多怀着羔呢。你给的钱是不少,可如今兵荒马乱,我要这些钱有何用?我又能去哪里再买羊来养?将羊养这么大耗费的时间你算过吗?我拿了你这些钱,万一遇着灾年战乱,我去哪里买食物度日?我看分明是你们想强抢我的羊!”女子柳眉倒竖,气得浑身微微颤抖,大声反驳着杨炯的话。 杨炯恍然大悟,这确实是自己未曾考虑周全。如今金国大乱,往后局势恐怕会愈发糟糕,银钱确实不如这些羊群实用。不过转念一想,这女子竟有如此见识和定力,着实令人刮目相看。 当下杨炯也不再纠缠,直接说道:“这样吧,我买你的公羊,母羊你带回去。如此一来,你手中既有银钱,又有母羊,日后应对突发状况,想必会更加从容。” 女子听闻此言,深深地看了杨炯一眼,沉思了好一会儿,这才点头道:“好!我也不占你便宜,这里总共二十只公羊,你按每只五两的价格付钱便可。” 杨炯心里清楚,这女子并未谎价。在长安,一只整羊通常卖六两银子,北地草原价格相对低些,买得多了,能压到四五两左右。可如今兵荒马乱,五两的价格堪称良心。 这般想着,杨炯大手一挥,轻笑道:“不必如此,我没带散碎银子,这二百两你只管收下。物以稀为贵,我的兵让你追了这么久,就当是给你的精神损失费!” 女子不懂什么是精神损失费,但也明白杨炯是要多给自己钱。当下她面色一冷,严肃说道:“我师傅说过:‘贪他一斗米,失却半年粮;争他一脚豚,反失一肘羊。利己损人,虽得一时之便,必遗百世之患。’” “那你想怎样?” 杨炯对这个性格执拗的女子颇为无奈。 女子眼眸一转,提议道:“要不你跟我去家里,我家还有些公羊,可卖给你。” “你家离这儿多远?” 杨炯皱着眉头问道。 “十里地!” 女子望向远处,轻声答道。 杨炯微微颔首,心中暗自盘算,徒单山熊短时间内难以追来,时间尚算充裕。 目光再次落到眼前这女子身上,心中不禁泛起丝丝好奇。她竟能将大华语说得这般流利,方才那一番关于利弊得失的见解,更是鞭辟入里,绝非寻常牧民所能道出。再者,看她驾驭长鞭、应对克烈兵的身手,在这东北草原的牧民之中,实在显得格格不入。 如此种种,愈发勾起杨炯的好奇。当下,他再不迟疑,向身后亲兵微微示意,旋即与众人一道,跟随着这女子,朝着她家所在的方向策马前行。 身后的克烈兵面面相觑,看向小队长的眼神中满是担忧之色。 小队长望着杨炯消失的方向,咬着牙说道:“都给老子把嘴闭紧了,就说咱们是偶然发现的羊群,其他的一概不知!” 众人闻言,纷纷重重地点头,可眼眸中那一抹忧虑之色却怎么也掩饰不住。 小队长见状,怒吼道:“都别一副死人脸,去叫族长和契丹兵一起来吃羊肉。有他们跟咱们一同担着,侯爷也拿咱们没办法。” 众人一听,眼前顿时一亮,纷纷催马奔向营地,呼朋唤友,邀众人一同分食羊肉。 一时间,营地满是欢声笑语,热闹非常。 第477章 其其格 <特别鸣谢:tijin的大神认证,特此加更!> 杨炯目光紧紧锁在眼前这位女子身上,见她身姿矫健,举手投足间透着一股英姿飒爽的韵味,自信与张扬毫不掩饰地从她周身散发出来,这般独特气质瞬间勾起了杨炯心底浓浓的好奇。 他稍作思忖,终是按捺不住,开口问道:“姑娘,还未请教你的芳名?” “其其格。”女子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爽朗笑意,手中长鞭顺势旋转起来驱赶羊群,落落大方地回应。 杨炯微微颔首,心中一连串疑惑如潮水般涌来,继续问道:“其其格,你连我是谁都不清楚,竟敢带我去你家?再者说,你孤身一人,又是个柔弱女子,怎就敢为了几只羊,单枪匹马地追着数十名兵卒跑?” 其其格闻言,先是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那笑声清脆悦耳,仿若山间清泉,在空旷草原上悠悠回荡。 她利落地转过身,身姿轻盈得如同草原上的飞燕,目光坦然地直视杨炯,言辞掷地有声:“你不就是杨炯吗?虽说我身为女子,可论起武功,我可丝毫不若。真要到了生死相搏的境地,鹿死谁手还犹未可知。况且,他们一下子抢走了我家一半的羊,这些羊于我而言,就是生活的全部指望,我若不追回来,往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呀?” 杨炯听闻,心中愈发诧异,眉头不自觉地微微皱起,眼中满是探究之意,追问道:“怪了,你究竟是怎么知晓我是杨炯的?” 其其格爽朗一笑,笑容中带着几分俏皮与自信,娓娓道来:“你在整个东北,那可是大名鼎鼎,声名远扬。火烧上京,将完颜氏皇嗣屠戮殆尽,又在凤水山亲手弑杀皇帝,这般惊天动地的大事,徒单山熊早就传告天下。 那些往来的商旅行人,靠着飞书走信,早把这些消息传遍了东北的每一处角落。如今在这附近,突然出现一位年纪轻轻却手握重兵的大华人,若不是杨炯,还能是谁?” 杨炯听了其其格这番话,心中猛地一紧,原本平和的眼神中瞬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他细细打量着眼前这个女子,原本以为她只是个行事莽撞的普通牧民,此刻才惊觉,其其格非但不莽撞,相反,心思细腻敏锐得超乎想象。 更让杨炯暗自心惊的是,她作为一介牧民,对东北局势竟了如指掌,所知晓的消息详尽程度,绝非是仅仅从往来商人口中听来那般简单。 这般敏锐的洞察力和对局势的精准把握,需要极其强大的情报收集与分析能力。若换作南仙,凭借其身份背景,拥有这般见识倒也说得通,可其其格只是个生活在草原上的普通女子,这其中实在透着古怪。 念及此处,杨炯神色依旧平静,不着痕迹地微微侧身,用极细微的动作向身后亲兵传递信号,令他们做好随时应对突发状况的准备。 旋即,他转过头,脸上重新挂起那副疑惑的神情,语气如常,继续追问道:“即便你知道我是杨炯,可这又能说明什么呢?你我素昧平生,毫无了解,难道你就一点都不担心我会突然对你发难?” 其其格全部心思都放在驱赶羊群上,手中长鞭仿若灵动的游蛇,时而轻轻点向那些掉队的绵羊,时而重重抽打在地面,发出清脆声响,将几只试图往远处逃窜的羊吓得赶紧归队。 听到杨炯的疑问,其其格微微抬起头,不假思索地回应道:“你要是真想杀我,从一开始就动手了,何必跟我费这么多口舌?而且,之前你还特意阻拦手下士兵放箭,一个手握重兵却不欺凌弱小的人,又能坏到哪儿去呢?” “其其格,你师傅难道没教过你知人知面不知心?” 杨炯嘴角微微上扬,眼中满是忍俊不禁,饶有兴致地看着眼前这个大胆无畏的女子。 经过这番交谈,他愈发觉得,其其格豪爽奔放的性格之下,竟隐藏着一颗细腻如发的心,这愈发勾起他对其师傅身份的好奇。 其其格闻言,动作稍顿,随后伸手摘下腰间酒囊,“啪” 地一声拧开酒盖,仰起脖子猛灌了一大口。 酒水顺着她的嘴角滑落,她却浑不在意,随手将酒囊朝着杨炯扔去,不紧不慢地说道:“我可听说了,你出身显贵,富可敌国,什么样的奇珍异宝没见过。怎会瞧得上我这几只羊呢?再看看你身边的那些女子,各个貌若天仙,随便哪一个都比我美上千百倍,你自然没理由对我心怀不轨。依我看,你八成是对我师傅的事儿感兴趣,对吧?” 杨炯伸手稳稳接过酒囊,其其格那爽朗直接的性子,恰似盛夏最热烈的风,瞬间将他感染。 杨炯不再多想,仰头猛灌了一大口。酒液入喉,先是一阵浓烈而醇厚的酒香散开,紧接着,酸甜的滋味在舌尖蔓延,还裹挟着丝丝缕缕浓郁的奶香,三种味道交织缠绕,别具一番风味。 杨炯细细回味,巧妙地岔开话题,问道:“这是马奶酒?” “怎么样?我亲手酿的。平常就我一个人,都没人陪我喝酒,看你这人挺对我胃口,就请你尝尝!” 其其格一边说着,一边用手随意抹了抹嘴角残留的酒渍,眼眸清澈,满是真诚,毫无半点掩饰。 杨炯听了这话,心里不禁泛起一丝莫名的羞愧,只能又举起酒囊,佯装饮酒,借此掩饰自己的尴尬。 其其格一下子就猜到了杨炯在想什么,大大方方地开口道:“我师傅可不是什么隐居山林、神通广大的世外高人,就是个四处漂泊的女郎中。我娘生我的时候难产,差点丢了性命,多亏我师傅出手相救。后来,我娘还是因为缺医少药,没能挺过去。师傅看我孤苦伶仃的,就把我一直养到现在。” 说着说着,其其格像是突然想起什么,猛地转过头,目光直直地盯着杨炯,认真地说道:“我师傅的长相,可比不上你身后那些漂亮姑娘。” 杨炯一头雾水,满心疑惑,没好气地回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外面都传言说你好色成性,你瞧瞧你身边,美女如云,依红偎翠。我提前跟你说清楚,省得你一会儿见了我师傅,觉得失望,白白跑一趟。” 其其格一脸严肃,说得有板有眼。 杨炯对上其其格那无比真挚的目光,又好气又好笑。他张了张嘴,想反驳,可又想到自己身边确实围绕着青黛、萧小奴这些气质出众、容貌姣好的女子,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回应,憋了半天,才气恼地说道:“你师傅都快五十了吧?都能当我娘了,我能有什么想法!” “也是哦!” 其其格听杨炯这么一说,煞有其事地点点头表示认同,随后转过身去,继续专注地驱赶着羊群。 一时间,两人之间陷入了一阵尴尬的沉默,气氛有些沉闷。 杨炯实在受不了这安静的氛围,绞尽脑汁,没话找话地问道:“对了,你爹呢?按常理,要是家里羊群丢了,不都是男人出来寻找吗?” 其其格听闻杨炯的询问,脚步微微一顿,语气平淡得如同无风的湖面,面上不见丝毫波澜,平静地回应道:“我娘是库尔巴勒,我没有爹。” 那声音里不带一丝哀怨,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 “呃……对不起!” 杨炯一听这话,心猛地揪紧,脸上瞬间闪过一丝愧疚。 他在这塞外之地久了,自然知晓 “库尔巴勒” 在草原民族中的含义,那是专指战俘中被迫为娼的女性,这样的身世,背后不知藏着多少辛酸,他意识到自己的问题触及了其其格的隐痛,赶忙开口致歉。 其其格像是察觉到了杨炯的局促,立刻转过身来。她脸上扬起一抹洒脱的笑容,那笑容灿烂而明媚,仿佛能驱散世间所有阴霾:“你不必道歉。我娘是我娘,我是我。自我呱呱坠地起,便对亲生爹娘毫无印象,是师傅含辛茹苦将我拉扯大。于我而言,对他们并没什么感情,也不想去探究那些过往。” 杨炯静静地凝视着其其格,发现她和自己年龄相仿,可性格却如此洒脱。这让杨炯不禁心生感慨,世人常说,人与人相识相知,往往先看外表,再观内心。 初见其其格时,杨炯确实也犯了先入为主的毛病。那时,他只看到其其格相貌普通,肤色因常年风吹日晒显得有些黝黑,周身除了那股子不服输的桀骜劲儿,似乎并无特别之处。 然而,一路同行,随着交谈渐多,杨炯愈发被其其格身上的洒脱、乐观与真诚打动。想到她这般悲惨的身世,却能始终保持如此积极的性格,杨炯内心满是钦佩。 再回想起自己此前在山坡上,因忧心南仙而表现出的那副愁苦模样,与眼前的其其格相比,着实有些自惭形秽。 当下,杨炯彻底抛却了心底那些杂念,接过萧小奴递来的 “醉春风”。拧开酒囊,递到其其格面前,热情道:“这是大华的醉春风,尝尝!” 其其格听闻,柳眉瞬间高高挑起,眼眸之中刹那间闪过一抹夺目的亮色,二话不说便伸手接过酒囊。 紧接着,她仰头挺胸,脖颈优美地扬起。那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在呼啸的寒风中肆意飞舞,恰似被风唤醒的墨色绸缎,挣脱了所有束缚,在空中狂乱地翻卷、舞动,将她周身那股与生俱来的洒脱不羁的气质,烘托得愈发浓烈。 酒液滑入她口中的刹那,醇厚的酒香裹挟着丝丝缕缕、若有若无的桃花香气,瞬间弥漫开来,好似一双无形的手,在两人之间轻柔地编织出一张馥郁的网。 寒风适时拂过,轻轻托起这股淡淡的桃花香气,悠悠然朝着远处飘荡而去,所经之处,留下清新且隽永的独特韵味,意趣悠扬。 杨炯站在一旁,目睹其其格这般豪迈潇洒的饮酒姿态,不禁微微一怔。他的目光被其其格牢牢吸引,心中暗自惊叹,眼前这女子,一举一动皆透着别样的魅力,与他平日里所见之人截然不同,这般率真随性,实在令人难忘。 只见那酒水顺着其其格的嘴角滑落,淌过她线条优美的脖颈,滴落在她暗红色的棉衣上,洇出一片深色的印记。她却浑然不觉,依旧大口大口地鲸饮,仿佛这世间的一切烦恼都无法干扰她此刻尽情享受美酒的快意。 每咽下一口酒,她的喉结便微微滚动一下,那姿态自在又洒脱。此时的其其格,周身散发着一种独特的魅力,像极了生长在广袤草原之上的翠雀花,于凛冽寒风中傲然绽放,艳丽且坚韧,肆意张扬地展现着自己的生命活力。 其其格酣畅淋漓地饮罢,脸上泛起一抹红晕,眼中醉意朦胧。 她略带羞涩地将手中酒囊递还给杨炯,声音里满是歉意:“对不住啊,我头一回喝到这么醇厚独特的酒,一不留神就喝得兴起。不过你放心,我不会白喝你的酒,等会儿到我家,我请你吃自家养的牛肉!” 杨炯爽朗地大笑起来,用力摆了摆手,语气中带着几分调侃:“咱俩既然已经是朋友了,何必这么客气呢?我如今军务在身,和你买完羊就得赶紧回营地。这样吧,等来年有了空闲,你备好最肥美的牛肉,我带上最上等的佳酿,咱们痛痛快快地一醉方休!” “好!那就这么说定了!” 其其格性格豪爽,毫不扭捏,当即大笑着回应。 也许是酒意愈发上头,她眼神迷离,不自觉地小声嘀咕起来:“得提前打算好才行。春天得赶着牛羊去兴都山,那儿的雪山融水来得最早,水又甜又清,牛羊可喜欢了。夏天就得往更北的敖包山走,那儿水草特别茂盛,气候还凉爽,牛羊待着舒坦。你秋天来最好,那时候天气刚刚好,牛羊也长得膘肥体壮,最适合朋友相聚啦。” 杨炯静静听着,目光中满是笑意,重重地点了点头,兴致勃勃地开口道:“行嘞!到时候我可得好好尝尝你养的牛羊,在长安,可很难吃到喝雪水、吃牧草长大的牛羊,我期待得很呢。” 其其格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兴奋,伸手拍了拍身旁一只绵羊的背,说道:“我家的羊可都是草原上的宝贝,肉质鲜嫩得很,你秋天来,我挑最肥的宰了招待你。” 说着,她抬起头,望向远方那片连绵起伏的山峦,仿佛已经看到了秋日里与杨炯相聚的欢乐场景。 紧接着,她抬起手,指向远处那座巍峨的黑色山峰,兴致勃勃地说道:“你瞧!那便是黑林山,我家就安在山脚,你可一定要记好咯!” 杨炯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目光瞬间被那座山峰吸引。 只见它高耸入云,山体漆黑如墨,在阳光的映照下泛着冷峻的光泽。凭借着对地理和岩石的了解,他一眼便判断出这大概是一座以玄武岩为主体的山峰。如此独特的地貌特征,确实是一个极为显着的地标。 想到这,杨炯便不再多言,将这山峰的样子牢牢记下,轻轻拍了拍马腹,驱使着坐骑紧紧跟随在其其格身后,朝着黑林山脚下疾驰而去。 第478章 不复回顾 还未等走近,杨炯便远远瞥见那羊圈的惨状,不禁眉头紧蹙。 原本被圈养在木栅之中的近百只绵羊,如今大半已倒在血泊之中,身上插满弓箭,鲜血汩汩地流淌,将羊圈的地面染得通红,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刺鼻的血腥味。 幸存的绵羊惊恐万分,目光呆滞,它们紧紧地挤在栅栏的角落里,发出一声声凄惨的咩叫,恐惧又无助。 看到这一幕,其其格原本因饮酒而微微泛红的脸颊,瞬间变得毫无血色,眼中的醉意也在刹那间消散得无影无踪。她直直地盯着那死伤惨重的羊群,眼神中满是难以置信的震惊,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唯有她剧烈起伏的胸膛,显示着内心的惊涛骇浪。 突然,她的双眼猛地瞪大,恐惧如同潮水般迅速漫上脸庞。来不及多想,她发疯似的朝着营帐冲去,脚步慌乱而踉跄,好几次都险些跌倒在地。 一路上,她声嘶力竭地呼喊着,那声音中饱含着无尽的恐惧和绝望,仿佛是一只受伤的野兽在哀嚎。 “师傅 ——!”一声凄厉的惨叫骤然响起。 杨炯见此,心中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他不假思索,脚下生风,急忙跟了上去。还未等跨进营帐,其其格那一声声带着无尽的悲怆与愤怒的吼叫,直直地穿透空气,狠狠刺进他的耳膜,令他的心脏猛地一紧。 紧接着,营帐内传来的动静让他的神经瞬间紧绷到了极点。鞭子呼啸着在空中挥舞,发出沉闷的噼啪声,每一声都仿佛抽在他的心上。其间,夹杂着一连串其其格愤怒的女真语咒骂,每一个字都饱含着她浓烈的恨意。 这些声音杂乱无章地交织在一起,让杨炯的心瞬间沉入了无底的深渊,一种从未有过的沉重感和愤怒感如火山喷发般直冲天灵。 当即,他眼神一凛,毫不犹豫地命令亲兵冲入帐中。 当他看清帐中那令人发指的情景时,瞳孔猛地一缩,仿佛被重锤狠狠击中。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紧接着,熊熊燃烧的怒火瞬间将他淹没,浑身杀气四溢,仿若实质。 他死死地盯着那十一名衣衫不整的克烈兵,目光如刀,面沉如墨。 这十一人见来人竟是杨炯,原本惊恐万分的心中瞬间涌起一丝侥幸,纷纷怪叫着捂着自己被抽得皮开肉绽、鲜血淋漓的脸,连滚带爬地冲到杨炯面前,扯着嗓子大声叫嚷:“侯爷!这臭娘们儿不问青红皂白,一进来就对我们下狠手,当真是不知死活。” 杨炯不发一言,目光沉重地投向地上那女子。 只见她约摸四十几岁模样,发丝凌乱地散落在四周,面庞苍白如纸,毫无生气。女子前胸满是箭伤,破碎的衣物已经不足以遮掩她的身躯,破损处露出的肌肤青紫斑驳,一道道划痕与瘀伤触目惊心,显然是死后遭受到了非人的侮辱。 她的裙摆被扯得七零八落,腰带松垮地垂在一旁,本该整齐的衣衫如今褶皱不堪,且多处被利刃划开。凌乱的发丝间,脖颈处有几处醒目的青紫掐痕异常扎眼,纤细脆弱的手腕上,一圈圈红肿的勒痕看得杨炯目眦欲裂。 杨炯强忍着内心翻涌的怒火,缓缓脱下上衣,动作轻柔而又带着一丝颤抖,生怕惊扰到地上那已经毫无生气的女子,轻轻地将上衣盖在了她的身上,试图为她遮挡住这世间最后的一丝寒意。 盖好衣服后,杨炯缓缓站起身来,眼神中的熊熊怒火再也压制不住,他看向其其格,声音低沉得仿若来自地狱:“我会给你一个交代!” 然而,此刻的其其格已经被仇恨彻底蒙蔽了双眼,她目眦欲裂,满脸都是疯狂与愤怒。 她根本听不进杨炯的话,嘶声怒吼道:“你们都是骗子,我现在就要杀了你们!” 话音未落,她手中的长鞭如同一道黑色巨蟒,裹挟着凌厉的风声,径直朝着杨炯狠狠抽去。 身后的萧小奴见状,原本平静的瞳孔瞬间变得冰冷。她身形一闪,脚下生风,如同鬼魅一般,直朝其其格扑去,手中的利刃挥舞,眼看着就要从侧面刺入其其格的脖颈。 杨炯想也没想便猛地伸出手,死死地拽住了萧小奴。 就在这时,“啪” 的一声脆响,其其格的长鞭狠狠地抽在了杨炯的左肩上,一道深深的鞭痕瞬间显现,鲜血缓缓渗出,氤红一片。 一旁的青黛银牙紧咬,双眼瞪得如同铜铃一般,满脸都是愤怒。若不是杨炯死死地拦着,她早就数箭齐发,将眼前的其其格碎尸万段。 杨炯强忍着肩上的剧痛,眼神冰冷彻骨,大声喝道:“将他们都拉出去!” 说完,他用力拉着还在挣扎的萧小奴和满脸愤怒的青黛,大步走出了帐篷。 亲兵们令后,个个双目赤红,对这些犯下恶行的克烈兵毫不留情,拳脚相加,阴招不断。不一会儿,便将那十几人打得惨叫连连。 随后,折断了这些人的腿骨,如同拖死狗一般,将他们一同拖出了营帐。 杨炯的眼眸冰冷如刀,扫视着眼前狼狈不堪的克烈兵,一字一顿地说道:“作战期间,擅离职守!该杀!以军弩射杀无辜妇孺,行畜牲之事,该杀!” 那小队长一听杨炯这话,顿时脸色煞白如纸,身体止不住地颤抖起来。他显然已经察觉到杨炯动了杀心,惊恐瞬间占据了他的内心,颤抖着大吼出声:“你不能……我们是克烈军!我们要见族长!” 杨炯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眼中满是不屑。 他冷冷地喝道:“好呀!这么死确实有些便宜你们了!想见族长是吧,如你所愿!” 话音刚落,他便大声下令:“拖马于后,老子今日就称一称克烈军的斤两!” “是!” 亲兵响亮地回应,将这十几名克烈兵捆绑得结结实实,然后牢牢地拴在马后,翻身上马,蓄势待发。 杨炯马上转身,深深看了眼浑身颤抖的其其格,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神情:“带上你师傅,我给你个交代!” 话落,战马嘶鸣着骤然起步,瞬间绷直绳索,十几名克烈兵狠狠拖起,滑行而出。这些平日里耀武扬威的士兵,此刻如断了线的木偶,在崎岖不平的地面上拖行拉扯,撕心裂肺的惨叫不绝于耳。 杨炯马后的小队长身体被粗糙的沙石摩擦碰撞,身上的衣物瞬间被扯得稀烂,大片的皮肤被剥落,鲜血从伤口中汩汩涌出,在身后拖出一道长长的血痕。 队伍中间的一名克烈兵,手臂被缰绳紧紧缠绕,随着马匹的疾驰,手臂关节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咔咔”声,最终“咔嚓”一声,整条手臂被生生扯脱臼,软绵绵地垂在一旁,他的惨叫声也随之变得更加凄厉。 落在最后的克烈兵,脑袋不断地磕在石头上,额头瞬间破裂,鲜血糊满了他的双眼,使他眼前一片血红。他的嘴巴大张,却只能发出含混不清的呜咽,牙齿在剧烈的撞击中纷纷脱落,混着血水呕吐不止。 没过多久,一行人风驰电掣般向着营地疾冲而来。那十几名克烈兵被拖在马后,早已气息奄奄、血肉模糊,不成人形。 此时,营地里的众人正围着群羊宰杀烹肉,浓烈的肉香伴随着喧闹,气氛异常欢快。 然而,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让所有人都瞬间僵在原地,手中的动作戛然而止,脸上满是惊愕。 杨炯面色冷峻如冰,翻身下马,眼神锐利的扫视着眼前的一切,随后猛地一挥手,令亲兵将这十几名克烈兵排成一排。 紧接着,他向前踏出一步,周身散发着令人胆寒的杀气,威严怒吼:“皮室军听令!” 数千皮室军闻言一愣,眼神中闪过一丝诧异,旋即,他们便瞬间反应过来,纷纷扔下手中的活计,负弓入手,长刀紧握在侧,整齐划一地集结队列,齐声大吼:“听令!” 杨炯微微眯起双眼,目光如利刃般扫过众人,紧接着,他一字一顿,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般砸下: “喧哗者!杀!” “异动者!杀!” “反抗者!杀!” “杀!杀!杀!” 皮室军们被杨炯的气势所感染,一个个热血沸腾,杀气冲天。 紧接着,弓弩手迅速上前,依次阶梯排开,箭头寒光闪烁,直指场中的克烈兵。骑兵们分列两侧,战马嘶鸣,以极快的速度将克烈兵团团包围,后路尽绝。 木海冰冷的目光缓缓扫过地上那血肉模糊、奄奄一息的克烈兵。他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似是愤怒,又似是疑惑。 片刻,他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低沉而带着质问的意味:“杨炯,你这是什么意思?” 杨炯对木海的话毫不理会,缓缓抽出角宿长刀。刀身出鞘的瞬间,空气中似乎都弥漫着一股肃杀之气,凛冽逼人。 紧接着,他猛地抬起头,双目圆睁,眼中喷射出熊熊怒火,对着木海以及周围的克烈兵怒吼道: “青山镇,你们这帮畜生抢夺财货之后,竟然将全城屠戮殆尽,人畜无一幸免!白山镇,你们更是丧心病狂,放火烧城,将那里烧成一片白地!对你们这些令人发指的行径,我一忍再忍! 想着咱们是合作关系,我又不是你们的族长,知道你们需要钱,也明白你们有所谓草原的生存法则。虽然我从心底里不认同你们这些做法,但我还是给予了你们尊重,对你们生存观念的尊重!” 杨炯稍稍停顿了一下,深吸一口气,胸膛剧烈地起伏,他的声音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可今天我才彻底明白,畜生终究是畜生,本性难改!” “杨炯!你说话放尊重点!” 木海被杨炯的话彻底激怒,双目圆瞪,额头青筋暴起,牙齿咬的咯吱作响。 其余的克烈兵原本还心存畏惧,看到木海发怒,瞬间便有了底气。一时间,喧闹声骤起,纷纷叫嚷起来,有的在为自己辩解,有的则对杨炯破口大骂,场面顿时变得混乱不堪。 杨炯见克烈兵们喧闹不止,竟毫无收敛之意,当即眸光一冷,大吼出声:“喧哗者!” “杀!!!” 皮室军整齐划一的回应。 话音刚落,便见他们齐刷刷地张弓搭箭,弓弦颤动,利箭如雨,直直射向克烈军叫嚷最凶之处。 数十名克烈兵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被密集的箭雨射中,惨叫着倒在血泊之中。周围的克烈兵们见状,吓得脸色煞白,如同惊弓之鸟般瞬间逃离了喧闹的中心区域。 他们看着那些被乱箭射死的同伴,眼眸中满是恐惧,身体止不住地颤抖。 不过片刻,士兵中心便被清出了一块空地,原本喧闹混乱的场面瞬间安静下来,其余人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出,再无人敢发出半点声音。 此刻,这群克烈兵才猛然想起,眼前之人,那可是连灭三国、闻名天下的镇南侯。 杨炯威名赫赫,在西夏战场,身经百战,从无败绩。在东北一战中,更是势如破竹,接连攻克高丽西京、金国上京,灭国破宗于他而言,竟如同家常便饭般轻松。 更重要的是,这些克烈兵们亲眼见证了杨炯在战场上的神勇,他攻城掠地时奇谋频出,弑君屠龙的壮举,更是让众人惊叹不已。 他们并非没有自知之明,若不是有杨炯的安抚司指引,他们哪有这样发财的机会。只是相处的日子久了,大家见杨炯平日里面色和善,便渐渐没了当初那份对他的距离感。 虽说心中依旧敬畏,但那一丝恐惧却不知不觉地淡了。可今日这一幕,犹如一记重锤,狠狠地敲醒了他们。 他们这才猛地意识到,眼前这位看似和善的少年将军,手上直接或间接死去的人多达数十万,其中不乏王公贵族、皇子天子。 想到这些,他们再也不敢去触碰杨炯的逆鳞,纷纷低眉垂首,一言不发。 梁洛瑶眼见杨炯就要大开杀戒,她知道自己这族长躲无可躲。 当下,她银牙紧咬,白皙的面庞因激动与紧张泛起一抹红晕,但依旧毫不犹豫地张开双臂,像一只护雏的母鸟般挡在众多克烈兵身前。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眼神复杂地看向杨炯,声音虽带着一丝颤抖,却又透着无比的坚定:“我是克烈族长,只儿斤?温木瑶!杨炯,有什么要求,你跟我说!” 杨炯目光如刀,冷冷的扫过梁洛瑶,眼神中没有丝毫温度。 他一言不发,一把将梁洛瑶推到一旁。 梁洛瑶身形踉跄,险些摔倒,脸上满是惊愕与难以置信。 杨炯面色阴沉如水,提着寒光闪烁的长刀,一步一步踏入人群。他的步伐沉稳有力,每一步都似踏在众人的心尖之上,令周围的克烈兵们惊恐万分,纷纷下意识地往后退。 杨炯目光如炬,在慌乱的人群中精准锁定了那躲在最后、瑟瑟发抖的小队长。他大手一伸,将小队长像拖死狗一样从人群中拽了出来。 小队长双脚离地,在空中徒劳地挣扎着,发出阵阵惊恐的求饶之声。 杨炯置若罔闻,将他重重地摔在地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一字一顿地冷声道:“跟你谋划抢羊杀人的都有谁?” “侯爷饶命呀!” 小队长脸色惨白如纸,身体抖如筛糠,声嘶力竭地大吼,“我们没杀人,只是偶然发现路上有羊,就想着抓回来给兄弟们开开荤,真不知道杀人的事呀!” 杨炯听了,没有丝毫犹豫,手臂猛地发力,长刀在空中划过一道寒光,直接朝他砍去。 “啊 ——!” 一声凄厉的惨叫划破长空,小队长的右臂被齐根砍下,断臂带着血花掉落在地。他疼得面色瞬间惨白,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滚滚而下,鲜血如喷泉般从断臂处狂喷而出,很快便在地上汇聚成一滩血泊。 “告诉我都有谁!饶你草菅人命之罪!” 杨炯目光森冷如霜,再次怒吼。 小队长此时已被剧痛折磨得几乎晕厥,但他深知杨炯言出必行,再不敢有丝毫推诿。 他强忍着断臂的剧痛,紧紧捂着鲜血淋漓的伤口,声音颤抖地大吼道:“哈斯、诺根、萨其……” 一个个名字从他口中艰难吐出。 话音刚落,安抚司士兵们迅速行动起来,将那些被点名之人依次揪了出来,拖拽到了军前。被揪出的士兵们个个面如土色,双腿发软,恐惧瞬间弥漫了他们全身。 梁洛瑶站在原地,心中又惊又怒,虽然她知道克烈兵的行为可恨,但她身为克烈族长,她没有选择,只能由她出面说话。 她的目光顺着杨炯的动作,扫向远处的其其格以及她身旁那具冰冷的女尸。看到那凄惨的场景,她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 紧接着,她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急步走到杨炯身前。 她挺直了腰板,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坚定而沉稳:“我手下的兵犯了错,我这个族长难辞其咎!这位姑娘想要什么补偿,我克烈绝不推辞!” 杨炯闻言,微微侧头,冷声回应:“补偿?人命拿什么补偿?你这个样子倒是有几分女王的模样,将人命比价衡量,好得很呢。” 说罢,推开身前的梁洛瑶,面无表情地越过她,一步一步朝着克烈兵走去。 杨炯目光冷漠如霜,语气冰冷得没有一丝情感,冷冷开口:“披着一张人皮,却行猪狗之事,非人哉!” 言罢,他猛地转身,声音低沉地喊道:“小奴!” “主子!” 萧小奴面色如冰,双眸中闪烁着冷冽之光,沉声回应。 “让我看看他们人皮之下,到底是人是鬼!” 杨炯咬着牙,一字一顿地冷声说道,话语中满是狠厉。 “是!” 萧小奴脆生生地应了一声,随即手臂在空中用力一挥。 刹那间,身后数十名安抚司一拥而上,他们行动整齐划一,训练有素,显然对接下来的任务早已烂熟于心。 只见他们迅速分工,一队人手持锄头铁锹,动作麻利地开始挖坑掘土。泥土被一锹锹挖出,不一会儿,一个又一个土坑便在地上成型。 每挖好一个坑,立刻有两名安抚司站到坑前,严阵以待。 待所有土坑全部挖完,萧小奴再次挥手示意。 安抚司士兵们立刻上前,解开那群克烈兵身上的绳索,毫不留情地将他们一一推入坑中。 紧接着,负责掘土的安抚司挥动锄头,一锹锹地将土填入坑中,直到将克烈兵们的身体全部掩埋,只留下一个个脑袋露出地面。 此时,坑前那两人早已准备就绪,见杨炯点头,便熟练的开始动作。 只见,其中一人手持锋利无比的小刀,小心翼翼地沿着克烈兵的头皮缓缓割开,动作看似轻柔,却透着一股让人胆寒的狠厉。另一人则迅速打开竹筒,将里面的水银缓缓倒入伤口之中。 水银刚一接触到伤口,克烈兵们便仿佛遭受了万箭穿心之痛,凄厉的惨叫声瞬间响起,此起彼伏,仿若地狱中恶鬼的咆哮,在空气中不断回荡,毛骨悚然。 水银顺着伤口缓缓流淌,所到之处,肌肉和组织被无情地涨裂开来。巨痛之下,土坑中的克烈兵们疯狂地扭动着身体,声嘶力竭地嚎叫着,脸上满是痛苦与绝望的神情。 不多时,一名克烈兵承受不住这极致的痛苦,拼尽全身力气挣扎而出。他的全身鲜血淋漓,皮肉大片大片地留在土坑中,露出鲜红的肌肉和白骨。他像一只受伤的野兽,在地上疯狂地爬行,身后留下一道浓重的血痕,触目惊心。 这一幕,让围观的克烈兵们吓得瞳孔瞪得滚圆,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恐惧如潮水般瞬间将他们彻底淹没。 紧接着,一个个血肉模糊、骨肉分离的克烈兵陆续从土中爬出。他们有的在地上不停翻滚,试图以此减轻身上钻心的疼痛;有的气息奄奄,却仍本能地朝着梁洛瑶的方向缓缓爬行,口中不断呼喊着救命,声音微弱而绝望;更多的则是四处逃窜,没跑几步,便因伤势过重,倒在地上,气绝身亡。 “呕 ——!” 在克烈兵群中,一声呕吐声突兀地响起。 紧接着,如同连锁反应一般,呕吐声此起彼伏,接连不断。他们都被眼前这血腥、残忍的场景惊得肝胆俱裂,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再也忍不住,纷纷呕吐起来。 杨炯冷冷的注视着这一切,待这些状若夜叉厉鬼的克烈兵身死,他面无表情的提刀重回那小队长身前。 小队长因失血过多,早已瘫软在地,气息奄奄。可当他对上杨炯那杀气肆意的眼眸时,脑袋瞬间清醒,求生的本能让他手脚并用,不断向后挪动身躯。 “你……你答应饶过我性命!”小队长颤抖着怒吼。 杨炯冷笑一声,淡淡道:“我答应饶你草菅人命之罪,却没说饶你擅离职守之罪。” 小队长听了,瞳孔猛的一缩,恍惚间,眼前的长刀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随即一阵眩晕传来,再无知觉。 做完这一切,杨炯缓缓转身,直直地射向木海和梁洛瑶,声音冰冷如霜:“咱们之间的合作,到此为止!带上你们的钱,滚!” “你…… 你……” 梁洛瑶听了这话,像是被人狠狠抽了一鞭子,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 之前那惨烈震撼的场面,让她胃里一阵翻江倒海,面色惨白如纸,可骨子里那股倔强,又让她生生将那股呕吐的冲动给憋了回去。 此刻,愤怒、委屈与不甘,将她的心塞得满满当当,几乎要将她彻底淹没。她自始至终都没有否认过克烈兵犯下的过错,满心想着弥补,可杨炯却连个开口的机会都吝啬给予。 在这一刻,梁洛瑶深切地领悟到,当你手中没有权力时,连说话的资格都会被无情剥夺。 曾经身为乞丐,遭人欺辱、被人无视,那种屈辱感虽说不好受,却也没这般刻骨铭心。 可眼前的杨炯,这个在她生命中占据着最重要位置的人,他的言语、他的所作所为,此刻都化作了一把把锋利的尖刀,一下又一下,狠狠扎在她内心的柔软之上,疼得她几近窒息。 对梁洛瑶而言,最深的伤害,从来不是陌生人的恶意,而是源自亲近之人的冷漠和误解。 梁洛瑶双手紧紧攥成拳头,指甲都快嵌进掌心之中。她死死地盯着杨炯,目光中满是复杂与伤痛,就这样凝视了良久,希望他能说出一句安慰自己的话,哪怕是一个温柔的眼神也好。 良久,杨炯没有任何回应。 梁洛瑶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平静地转过身,朝克烈兵大吼道:“回家!” 话一出口,梁洛瑶利落地翻身上马,目光望向和林的方向,脊背挺得笔直,再也不看杨炯一眼。 “这个还你!天高地阔,好自为之!”杨炯扯下脖子上的平安符,扔给梁洛瑶,语气平淡,毫无波澜。 梁洛瑶身躯微微颤抖,整个世界都仿佛停止了一般,周遭安静得可怕,唯有她芳心破碎的声音,在此刻是那么清晰,一寸寸,一声声,裹挟全身,将她彻底淹没。 梁洛瑶死死攥着手中的平安符,良久,她缓缓将其打开,将里面夹杂的褐色发丝取出,随手扔在一旁。 那发丝恰似无根的浮萍,在风中飘飘悠悠,起初还在她脚边徘徊,似是眷恋不舍,可终究敌不过冷风裹挟,渐渐飘远。 它先是轻触过一片衰草,短暂停留后,又被风猛地托起,一路向着远方飘去,越来越远,直至化作一个模糊难辨的小黑点,消失不见。 梁洛瑶抽出自己的贞洁卫,俯身割断杨炯鬓角的一缕发丝,重新填入平安符,语气平淡却带着难以掩饰的决绝:“天虽高,云动可攀。地虽阔,马行可至。你我长安再见!” 言毕,鞭马奋蹄,不复回顾。 第479章 漠北往事 <特别鸣谢:tijin的大神认证,本章七千字,特此加更!> 杨炯伫立原地,目光紧锁着扬尘而去的克烈兵队伍,心中五味杂陈,难以言表。 回想起最初与克烈部合作,全然是因为双方有着共同的敌人,将彼此仓促地系在了一起。之后又因梁洛瑶的缘故,杨炯出于几分情谊,本打算送上一批资财,权当是助她回和林重振旗鼓的启动资金。 却未曾料到,事态的发展急转直下,最终落得这般令人唏嘘的结局。 杨炯深知,在那广袤无垠的草原之上,落后的生产力如同沉重的枷锁,死死束缚着部落民的发展。每遇天灾,脆弱的经济体系便会瞬间崩溃。 在漫长岁月的磨砺中,这种生存的艰难无奈,逐渐滋生出了弱肉强食的部落文化,除了掠夺就是厮杀。 此前,杨炯就与耶律南仙、完颜菖蒲深入探讨过这个问题。 耶律南仙选择的是全面拥抱大华文化,带领族人聚族而居,修筑城郭坚守。历经多年耕耘,辽国褪去了部落时期的野蛮,逐步向正常的封建国家蜕变。 杨炯为完颜菖蒲规划的道路,则是借助商贸航海文化,慢慢冲刷掉部落的野蛮印记,最终建立国家。 但无论是哪种变革方式,都无法一蹴而就,需要漫长的时间沉淀。这正是杨炯之前面对克烈军屠戮青、白两镇时选择沉默的缘由。 作为现代人,杨炯本能地尊重每一个民族或部落的文化,知道他们深受地理环境与生产方式的影响,难以在短时间内彻底改变,所以他一直予以理解和忍耐。 然而,残酷的现实却给了他沉重一击,一味地宽容和放任,非但没有让克烈军收敛,反而令他们愈发肆无忌惮,做出的事更是一件比一件骇人。 此次,杨炯之所以会大发雷霆,缘由有三。 其一,自是为其其格报仇雪恨。其其格命运悲惨却依旧乐观生活,杨炯不想让她对这个世界失去希望。为此,必须用以血还血的方式,让作恶者付出惨痛代价。 其二,杨炯要让克烈众人知晓,这世间存在比他们更为狠辣、拳头更硬之人。通过这般雷霆手段,在克烈人心中种下恐惧的种子,令他们往后再不敢肆意妄为,轻易挑起事端。 其三,这也是杨炯送给梁洛瑶的最后一份临别之礼。 今日杨炯对克烈部大开杀戒,无疑是为梁洛瑶和克烈部制造了一个共同的敌人。一旦一个部落有了共同敌人,人心便有了凝聚的方向,族人也更容易紧密聚集在梁洛瑶的麾下,听从她的号令。 从梁洛瑶最后所说的那番话里,杨炯敏锐地察觉到她已领会到了自己的良苦用心。 回首与梁洛瑶相处的时光,种种过往如走马灯般在杨炯脑海中浮现。如今,借由这一事件,也算是为他们之间的关系画上了一个特殊的句号。 至于未来梁洛瑶能在部落发展的道路上走到哪一步,就要全凭她自身的能力与造化了。 杨炯能做的,至此已全部做完。 这般思忖间,杨炯瞧见阿里齐匆匆归来,见他朝自己点头示意,杨炯便知晓大军北上的踪迹已布置妥当。 杨炯再不多言,当即大声发令:“全军八千将士,依计划分作八个批次,依次向北进发。途中留意寻找标记点,化整为零,隐匿踪迹,潜入辽地。我不管你们用何种方法,三日后的正午时分,务必赶到龙化州完成点卯!” “是!” 全军将士齐声怒吼,声震云霄。 刹那间,马蹄声如雷贯耳,在安抚司的引领下,队伍紧紧跟在克烈军身后,向北疾驰而去。 杨炯转身面向萧小奴,神色凝重,沉声问道:“徒单山熊那边还没有消息传来吗?” “刚收到消息,徒单山熊大军受徒单静影响,正朝着东北方向移动。与此同时,他还分出一支千人斥候向北方探查,显然是做了两手准备。” 萧小奴面色冷峻,迅速回应。 杨炯微微颔首,低声吩咐:“你即刻带领五百亲兵,前去与耶律倍会合。在放走徒单静之前,务必让她亲眼看着我们向胡里改路撤退。” 萧小奴对整个计划早已烂熟于心,听闻杨炯这般吩咐,不禁面露担忧之色:“主子,你……” “你们先行一步,我随后就到。” 杨炯目光投向神色哀伤的其其格,轻轻拍了拍萧小奴的肩膀,以示安抚。 萧小奴深深地看了其其格一眼,心中虽有万千忧虑,却也不再多言。她利落地翻身上马,一夹马腹,扬鞭而去。 杨炯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内心的复杂情绪,脚步沉重地走到其其格身前,声音低沉而充满愧疚:“对不起,是我没管好手下的兵。” “他们是克烈部人?” 其其格紧紧抱着那女子的尸体,原本灵动的眼眸此刻被仇恨彻底填满,眼神中燃烧着熊熊怒火,仿佛要将眼前的世界焚烧殆尽。 “是。” 杨炯如实回答。 其其格闻言,双手用力抱起地上的女子,声音冰冷如霜:“你不必跟我道歉,你不是克烈人,也不是他们的统帅。我报仇亦不会找你!” 说完,她抱着尸体,缓缓朝营地外走去,背影孤独而落寞。 “我……” 杨炯刚开口,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有口难言。他望着其其格那渐行渐远的背影,一口闷气郁结在胸口,怎么也吐不出来。 对于其其格,虽然仅仅有过几次交谈,但她身上那种洒脱自在、真诚开朗的气质,让杨炯初次见面便生出一种亲近之感,满心以为两人能成为推心置腹的朋友。 可如今,这般残酷的事情横亘在两人之间,杨炯实在没有颜面再提及补偿或是朋友之类的话。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满心疲惫地转身,翻身上马准备离开。 就在这不经意间,杨炯的目光落在了那女尸露出的双脚和手指之上。刹那间,杨炯的身躯猛地一僵,瞬间愣在了原地。 紧接着,他缓缓眯起双眼,眼神变得锐利而冰冷,死死地盯着那女尸的手脚,脑海中瞬间思绪翻涌,各种念头如潮水般不断涌现。 “青黛,我没记错的话,其其格曾说过她师傅是个游方的郎中?” 杨炯神色凝重,目光紧紧盯着其其格远去的方向,声音低沉地询问。 青黛上前一步,与杨炯并肩而立,同样望向渐行渐远的其其格,微微皱眉,回应道:“确实如此,她还讲过她师傅救了她难产的母亲,可惜最终她母亲还是因草药不足而去世。” “梧桐!你能推断出其其格的武功如何吗?” 杨炯转头看向李澈,眼神中带着探寻。 李澈眯起双眼,目光紧紧锁住那已消失在远处的其其格,自信满满地说道:“练的是外家功夫,比不过文竹姐,和完颜菖蒲实力相当。” “怎么了?你觉得她有蹊跷?” 青黛一脸疑惑,眼中满是不解。 杨炯抬手招呼身后的十八名亲兵上马,随后缓缓朝着黑林山方向前行。 他一边控马,一边解释:“我接触过不少郎中,其中也有不少女郎中。不管是男是女,他们都有个显着特点,那就是指甲修剪得极为整齐,双手干净得一尘不染。这在郎中这个群体里是一种共识,但凡学医之人,都要学习把脉,手上干净既是对患者的尊重,也是对自己身份的维护。 可刚才我留意到,那女尸的指甲边缘破碎,多处劈裂,旧的指甲边缘凹凸不平,明显是长期没有打理过。” “也许她没这个习惯。天下这么大,出几个不拘小节、离经叛道的郎中也不足为奇。” 李澈不假思索地接话道。 杨炯轻轻摇了摇头,继续阐述自己的观点:“这只是其中一点。还有,我刚才注意到那女尸的脚踝上有一圈清晰的白痕。 你们还记得吗?其其格说她娘是库尔巴勒。如果我没猜错,那白痕应该是常年佩戴红绳留下的印记。在青楼中,姑娘们往往会在脚踝佩戴红绳,以此寄托对未来的憧憬和希望。 如此一来,这女尸的身份就显得极为矛盾,对郎中的规矩全然不顾,对妓女的习惯却牢记于心。这只能说明,要么这女尸是其其格的娘,要么就是她一直在说谎。” “我懂了!你之所以问我她的武功高低,是想说她师傅武功应该不弱,怎么会轻易被十几个克烈兵残害。” 李澈恍然大悟,眼中瞬间闪过一丝光亮,急切地接过话茬。 “没错!你想想看,其其格一个人就敢追着数十个克烈兵四处跑,还口出狂言称他们未必是自己的对手,我实在难以相信她师傅会这么轻易就惨遭杀害。” 杨炯微微眯起眼睛,望向远处那片黑沉沉的黑林山,语气笃定地回应。 “那就奇怪了!我瞧其其格不像是个心机深沉之人。而且,按照这个推断,那女尸不是她母亲就是她师傅,她这么做究竟是为了什么呢?我们好像也没什么损失,你也未曾承诺过她什么。况且她也没提过任何要求,这可不像是用人命来谋划事情的样子啊。” 青黛满脸困惑,眉头紧锁,语气中满是迷茫。 杨炯轻轻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地接话道:“这也正是我想不通的地方。所以我打算一探究竟,弄清楚这里面到底藏着什么猫腻。” 众人领会了杨炯的意图,纷纷陷入沉思,眉头不自觉地拧成了疙瘩。她们越琢磨杨炯的分析,越觉得其中有理。 其其格所展现出的见识,以及对东北局势鞭辟入里的见解,绝非寻常人家女子能及,能教导出这般出众徒弟的师傅,又怎会是泛泛之辈? 不知不觉,夜幕悄然降临,目力所及之处,皆是一片漆黑。 杨炯低声向亲兵们下达指令,让他们悄然埋伏在营帐周边,自己则与文竹、青黛、李澈一道,蹑手蹑脚地朝着其其格的住处潜行而去。 抵达目的地后,四人藏身于暗处,屏气敛息,静静地凝视着其其格的一举一动。 只见其其格神色凝重,双手稳稳地将女尸平放在草垛之上,而后迅速转身冲进帐内。 没过多久,她左手拎着一桶温水,右手紧攥着一件崭新的藏蓝色长裙,匆匆返回草垛旁。 她没有落泪,只是动作轻柔地将棉布浸入水中打湿,接着小心翼翼、一丝不苟地擦拭着那布满血迹的尸身。 温热的棉布刚一触碰到早已凝结成冰碴的血迹,冰碴迅速化开,伤口处的鲜血再度汩汩涌出。 其其格鼻头一酸,强忍着情绪,嘴角勉强扯出一丝微笑,轻声呢喃:“师傅,你不是常念叨:‘若无处可躲,不如傻乐;若无处可逃,不如喜悦;若没有净土,不如静心;若没有如意,不如释然’。我不伤心,就是有点难受,以后再也没人能陪我说话了。” 话落,其其格轻轻叹了口气,再次把手中棉布浸入水中。鲜血一碰到温水,瞬间在水桶中晕染开来,将整桶水都染得鲜红。 她把棉布洗净,重新覆在伤口上,神色落寞地说道:“师傅,你别折腾了。我还没去喂羊呢,再晚点,它们该饿坏了。” 然而,伤口因遇温热重新解冻,鲜血根本止不住,其其格刚擦洗干净的身体,眨眼间又被血污覆盖。她呆呆地站在原地,愣了许久,随后机械地重复着换水、擦洗的动作。那在冷风中微微颤抖的肩膀,显得既单薄又无助。 杨炯在暗处看到这一幕,心中一阵揪痛,抬脚便要现身,帮其其格料理她师傅的后事。 可他的脚刚一抬起,一个黑影却骤然出现在其其格身后。 只见此人从怀中掏出几瓶药粉,依次洒在尸体的伤口上。待鲜血止住,复又拿出一长卷布条,动作轻柔地包扎起了伤口。 其其格先是一怔,满脸疑惑地抬起头。她借着微弱的火把亮光,待看清来人面容,瞳孔猛地一缩,身体不受控制地一软,瘫倒在了草垛旁。 “你…… 你……” 其其格呆望着活生生站在眼前的 “师傅”,又将目光投向躺在草垛上的 “师傅”,惊得大脑一片空白,舌头像打了结,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满心的疑惑与震惊。 那女子专注地把尸体的伤口包扎妥当,随后双手轻轻展开那条藏蓝长裙,语气轻柔地说道:“别怕,我不是鬼。” “那……那她……” 其其格颤抖着手指,指向草垛上的尸体,眼睛瞪得如同铜铃,满心都是难以言说的恐惧。 女子动作轻柔地为尸体穿上长裙,缓缓直立起身,目光中满是哀伤,轻轻叹了口气,说道:“她是你娘。我是你师傅,也是你的小姨。” 其其格听了这话,震惊得无以复加。她强撑着发软的双腿,努力站起身,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眼前自称小姨的女子,声音颤抖得厉害:“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女子缓缓伸出手,眼中满是疼惜,想要抚摸其其格的脸庞,却被其其格下意识地侧身躲开。 女子尴尬地收回手,无奈长叹一声,目光投向远处那浓稠如墨的夜幕,陷入了对往昔的追忆之中:“咱们的老家在漠北的色楞格河畔,我们是蔑儿乞部的主脉显族。我和你母亲是双生子,自小就长得一模一样,可性格却天差地别。 你母亲性情温婉,一心只想在草原上寻得一位英勇的汉子,结婚生子,安稳地度过一生。而我生性跳脱,对整日围着牛羊打转的生活厌烦不已,满心都是对外面世界的憧憬,一心想要出去闯荡,看看那广阔天地。 十八岁那年,我瞒着部落,偷偷踏上了远行之路。一路走南闯北,见识了形形色色的人,经历了数不清的事,也练就了一身本领。 在外漂泊的日子久了,对家乡的思念愈发浓烈,那些曾经无比讨厌的牛羊,在外地见到时都觉得格外亲切。 于是,在我二十五岁那年,我回到了部落。 然而,世事无常,意外和明天,谁也不知道哪个会先到。 札剌亦儿部联合克烈部,突然向我们蔑儿乞部发动了战争。等我回去时,蔑儿乞部因战败已被驱离了色楞格河畔,举族远迁东北。你母亲就是在那时被札剌亦儿部抓走,沦为了库尔巴勒。 族人不愿冒险营救,我就只能一个人在札剌亦儿部周边潜伏,数月之久,历经艰难,终于将你母亲救了出来,那时她就已然怀了你。 之后,我们一路辗转,来到了这东北之地定居。 你母亲最大的心愿就是拥有自己的孩子,可又顾虑自己库尔巴勒的身份会让你蒙羞,所以恳请我以师傅的身份照顾你。 这一照顾,就是漫长的十八年。 你若留意,便会发现,我教你习武、语言、读书,给你讲各国趣事,都固定在每个月的月末。这并非是怕你理解不了,而是这么多年来,我已掌控了蔑儿乞部的一切,需要时常回去处理族务,谋划复仇大计。平日里陪伴、照顾你的,大多是你的母亲。” 女子讲完,重重地叹息一声。 旋即,她缓缓从腰间解下一根红绳,轻轻系在尸体的脚踝上,声音带着无尽自责:“姐姐,我回来晚了。” 其其格被这一连串惊人的信息冲击得脑袋发懵,她看着躺在草垛上的母亲,声音略带颤抖地问道:“你们打算瞒我到什么时候?” “你娘一心希望你能快快乐乐,一辈子做个普通牧民。而我想带你重回蔑儿乞部,壮大部落,报仇雪恨。我们俩在这件事上一直争执不下,从你十岁起就开始吵,一直吵到现在也没个结果。”女子语气温柔,神色满是无奈。 其其格深吸一口气,眼神中尽是决然:“我跟你回部落,我要报仇!” 女子微微点头,随即又叹了口气:“你母亲被杀的时候,我恰好赶回来。本想立刻出手,把这些克烈部的畜牲碎尸万段,可没想到你结识了杨炯,他还帮你出了气,这着实出乎我的意料。 这次回来,我身边只有不到三十的护卫,没办法跟克烈那数千人硬拼,咱们只能暂且忍耐,等回部落后再从长计议。” “好!” 其其格没有多问,只简短地应了一声,随后伸手拿起火把,毫不犹豫地点燃了草垛。 杨炯站在远处,将她们的对话听得一字不漏。他万万没想到,这背后竟隐藏着如此曲折隐秘的故事。 他深深地看了其其格一眼,目光扫过那熊熊燃烧的大火,无奈地轻叹一声,转身向三人示意离开。 “谁!” 那女子耳聪目明,瞬间察觉到异样。 她动作敏捷,快速抽出腰间长鞭,那声‘谁’还在空气中回荡,鞭头却已朝着杨炯的藏身之处打去。 杨炯猝不及防,压根没想到这女子如此厉害。危急关头,他来不及细想,身体下意识侧身闪躲。虽然惊险地避开了长鞭的攻击,但整个人也暴露在了其其格和那女子面前。 “杨炯?!” 其其格看清来人,满脸惊讶。 杨炯神色尴尬,无奈地摊开双手,解释道:“我不是有意偷听你们谈话。只是发现这尸体有些不对劲,心里起了疑,所以想来弄个明白。” 女子深深地打量了杨炯一番,突然开口道:“要进来坐坐吗?” “不必了!既然心中疑惑已经解开,我手头还有要紧事,就不多打扰了。” 杨炯微笑着摆了摆手,作势就要离去。 “等等!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女子急忙快步上前,目光如炬,紧紧盯着杨炯。 杨炯倒也爽快,没有推脱,坦然说道:“请讲。” “你和克烈部究竟是什么关系?” 女子双眼一眨不眨地凝视着杨炯,那眼神仿佛要穿透他的眼眸,直抵内心深处。 “此前是合作关系,不过往后估计也没什么瓜葛了。我猜你是想问,要是你们与克烈部开战,我会不会帮克烈部,对吧?” 杨炯敏锐地反问。 女子没有说话,默认了杨炯的猜测。 “这点你大可放心,我大华国内还有一大堆事务亟待处理,哪有闲工夫操心数千里之外的漠北纷争?” 杨炯毫不遮掩,如实而言。 女子微微点头,语气平和地说道:“谢谢你为我姐姐报仇。” 杨炯摆了摆手,也没有过多解释,从李澈手中接过战马缰绳。 随即转身望向神色复杂的其其格,沉默片刻,杨炯实不知该说些什么,当下也不再纠结,作势就要翻身上马。 “你等等!” 其其格突然大喊一声,制止了正要上马的杨炯。 紧接着,她迅速朝着远处的马圈跑去。 没过多久,其其格牵出一匹通体漆黑,神骏威武的高头大马来到杨炯身前,她郑重地将马缰绳递到杨炯手中,一脸认真地说道:“这是我最好的马,现在送给你,谢谢你为我报仇。” 杨炯双手稳稳握住缰绳,仔仔细细地打量起眼前这匹神骏非凡的黑马。 只见其马头高昂,额广而平,眼如悬铃,炯炯有神。颈长而曲,如弓之张,背如磐石,腰短而强。马蹄踏地有力,皮毛黑亮如绸。鬃毛浓密而长,马尾潇洒垂落。集诸般优良品相于一身,实乃万里挑一的宝马良驹。 其其格将杨炯眼中那藏不住的喜爱尽收眼底,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真挚的笑容,轻声说道:“她叫乌云,是我最心爱的马。现在,我把她送给你。秋天要早些前来,我等着你的上等好酒。” 杨炯见其其格言辞洒脱,毫无扭捏之态,他亦被这豪情所感染。当即翻身上马,猛地一扬马鞭,前奔而出。 跑出数丈,杨炯马上回身,高声吟诵起一首《贺新郎》: 万里穹庐裂。 骤风嘶、蹄翻墨浪,碎云崩雪。 掷鞘长歌指秋色,待草黄时醉明月。 笑拍马,鬃如弓拽。 翠雀簪边星欲坠,映眉峰、犹带霜刀烈。 并辔处,斜阳割。 银壶已沸长安酒。 倒天河、浇吾赤诚,洗卿衣袂。 纵是深秋寒彻骨,此情熊熊未灭。 更何惧、道阻且长。 举杯欢庆呼北斗,待痛饮,星斗俱摇落。 穹宇窄,肝胆阔。 杨炯唱罢,潇洒地一扬马鞭,扬长而去。 女子望着杨炯远去的背影,微微摇头,轻声叹道:“乌云可是我送你的生辰礼。” 其其格目不转睛地目送杨炯离开,嘴角噙着一抹浅笑,悠悠说道:“乌云这等神驹,本就该驰骋四方,遮蔽日月。送给他,再合适不过。” 女子听了,又是一声哀叹,她饱含深意地看了眼身旁这单纯的姑娘,语气温柔似水:“往后啊,你也得学着涂抹些胭脂,莫要再如此大咧了。” 其其格抬手捋了捋被风吹乱的发丝,露出一个爽朗的笑容,对女子的调侃仿若未闻,转身大步走进营帐,开始收拾远行的行囊。 女子缓缓转过身,看向那渐渐燃尽、只剩点点火星的大火,满心哀愁,喃喃低语:“这么早就遇到如此俊杰,真不知该喜该悲呀。” 其声微弱,与火同熄。 第480章 初恋 杨炯骑着骏马乌云,一路疾驰不停,带领麾下兵马径直朝着东北方行进。 此时,在东北的作战已进入尾声,仅剩下最后关键的一步:引诱徒单山熊进入胡里改路追击,借此间接迷惑辽皇派来的探子,从而为大军顺利进入辽地争取时间。 抵达事先预定的撤退地点后,杨炯翻身下马,吩咐手下将完颜阿虎带到自己跟前。 杨炯看着完颜阿虎那依旧略显肿胀的面庞,直截了当地说道:“我曾答应菖蒲会饶你一命。现在,我给你两条路选。 其一,把你交给徒单山熊。他如今打着为完颜撒离赫复仇的旗号,占据大义名分,妄图逐鹿天下。你到了他那儿,他必定会护你周全,保你衣食无忧,毕竟他需要借你向天下彰显自己的正统地位。 只不过,往后你能安稳度日多久,一方面要看你自己是否懂得审时度势,另一方面则取决于徒单山熊在争霸之路上能走多远,是否还需要你这块招牌撑门面。 其二,我带你前往胡里改路,中途咱们就分道扬镳,放你自谋生路。现在,告诉我你的决定。” 此刻的完颜阿虎,早已没了先前的嚣张气焰,可眼底深处那一抹浓烈的仇恨,却怎么也掩盖不住。 她静静地听完杨炯的话,没有立刻回应,而是冷冷地反问道:“你就这么轻易放了我?难道不怕我日后找你报仇?” “呵!” 杨炯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毫不留情地说道,“你一个没长大的小虎崽子,能掀起什么风浪?你爹都不是我的对手,就凭你,能有什么作为?你有军队吗?你有权力根基吗?如今这东北烽烟四起,群雄逐鹿,你能在这乱世中站稳脚跟就谢天谢地了。” 完颜阿虎抬手揉了揉依旧有些胀痛的脸,嗤笑一声,回怼道:“你这般自大,迟早会为自己的傲慢付出代价。” “哼,我看你就是欠揍!要不是菖蒲替你求情,就凭你刚才那句话,换作别人,你早就丢了性命。” 杨炯作势扬起手,佯装要再给完颜阿虎一巴掌。 完颜阿虎非但不躲,还挺直了身子,眼中毫无惧色,直直地迎着他的目光。 杨炯见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略显尴尬地收回手,语气冰冷地说道:“我没闲工夫跟你在这里扯皮。你该庆幸自己还有选择的机会。否则,亡国公主会遭受的那些折磨,随便在你身上来一项,以你这虎脾气,早就被折腾死了。” “哼,完颜菖蒲不也是亡国公主吗?” 完颜阿虎冷笑一声,双手熟练地将长发高高盘起,丝毫不遮掩自己那依旧肿胀的脸,目光灼灼地盯着杨炯诘问。 “你是真傻还是蠢笨?菖蒲有我护着,你呢?你靠谁?我看你身子虽然长大,心智却还停留在六七岁。说到底,就是没被现实狠狠教训过。” 杨炯话语中满是毫不留情的讥讽。 完颜阿虎听了这番话,一改之前的歇斯底里。她沉默了许久,神色平静地淡淡道:“你不是我,没经历过我所遭遇的一切,才能说得如此大义凛然。” “你母亲为了欺骗菖蒲,对你偏心严厉,你就把原因归咎到菖蒲身上。觉得是她抢走了你的母爱。你不如菖蒲优秀,心里清楚比不过她,便懦弱地用嫉妒这种简单又直白的情绪来掩盖内心的脆弱,遮掩自己的阴暗面,真是可怜。” 杨炯目光锐利,话语如同一把利刃,直直戳向完颜阿虎的痛处。 完颜阿虎双手紧握成拳,脸色涨得通红,分不清是愤怒还是羞愧。寒风中,她的身子微微颤抖,就那么直勾勾地盯着杨炯,双唇紧闭,一言不发。 “还敢瞪我!” 杨炯猛地抬手,重重拍了一下她的脑袋,恶狠狠地骂道。 完颜阿虎没有躲避,强忍着疼痛,咬着牙说道:“我跟你去胡里改路,我要去见完颜菖蒲。” “见她做什么?” 杨炯眉头紧皱,冷冷地质问。 “我要和她合作,平定内乱!东北是我完颜氏的东北,自家的事我们关起门自己解决。现在强盗闯进我家抢掠,我要和她先把强盗赶出去。” 完颜阿虎目光炯炯,神情认真,语气无比坚定。 杨炯轻轻摇了摇头,直接拒绝道:“想法不错,但我不会让你去见菖蒲。” “为什么?” 完颜阿虎的声音拔高了几分,眼中满是疑惑与不解。 “你心思狠辣,性格不稳定,冲动易怒,根本不是个可靠的盟友。再说了,菖蒲从小把你带大,这次还求我饶你一命,已经仁至义尽了。往后,你别再去打扰她。” 杨炯神色冷漠,语气平淡地回应。 实际上,杨炯并没说出最关键的两个原因。 其一,他早已为菖蒲规划好了未来的发展方向。若同意完颜阿虎去找菖蒲合作,她俩就不得不与徒单山熊、韩王完颜飒马争夺所谓的大义名分,这种平白无故给自己树敌的行为,实在愚蠢透顶。 况且,菖蒲未来的发展重点是拓展海贸,首要任务是避免与这些反叛势力争抢土地,而完颜阿虎的想法与杨炯的计划背道而驰,绝不可能答应。 其二,菖蒲对亲近之人向来心软,很多时候即便自己受了委屈,也还是会选择伸手相助。杨炯绝不允许完颜阿虎利用那点所谓的姐妹情,再去给菖蒲添堵。 然而,这两个至关重要的原因,杨炯不可能对完颜阿虎明说,只能挑一些无关痛痒的次要理由来敷衍她。 完颜阿虎听了这理由,没来由地仰头大笑起来,那笑声在空旷处回荡,透着几分张扬的癫狂。 半晌,她双手撑着膝盖,弯下腰,大口大口喘着粗气:“你…… 你可真是完颜菖蒲的贴心驸马啊。” 杨炯微微皱眉,并未理会这个情绪失控的问题少女,只是冷冷的看着她发疯。 完颜阿虎慢慢直起身,向前踏出一步,几乎与杨炯脸贴着脸。她的眼底燃烧着疯狂的火焰,语气虽是平淡,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坚定:“曾经,我一心只想超越完颜菖蒲,赢得父母的认可。可自从你毁了我的家国,一切都变了。如今,我活着的唯一目标,就是将你碎尸万段,以报国仇家恨。这,是我后半生活下去的全部意义。” “哼!牙都没长齐,就别在这张牙舞爪。今天,我就让你长长记性。” 杨炯眼中寒光一闪,挥手示意安抚司女卫上前,对身后正遭受水刑、呜咽闷哼的完颜阿虎全然不理,大步朝着耶律倍的方向走去。 还未走到近前,激烈的争吵声便传入杨炯耳中。 “你到底想怎样?当初把你抓来,你就寻死觅活。现在我要放你回家,你还是这副德行,你是不是有毛病?” 耶律倍气得满脸通红,对着一旁一直沉默不语的徒单静大吼出声。 徒单静转过身,语气平淡得仿若一汪死水,却又隐隐透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我确实有病!不然也不会错失好几次杀你的机会。” 耶律倍听闻此言,像是被定住了一般,整个人僵在原地。这话好似一把尖锐无比的利刃,直直刺入他的心窝,还来回搅动,疼得他胸口发闷,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许久,耶律倍深吸一口气,胸膛剧烈起伏,像是要把满心的郁气都吐露出去。 他目光望向远方,眼神深邃而悠远,声音里带着一丝回忆的怅惘:“我自幼由姐姐抚养长大,平日里的生活,除了练武,便是埋头读书,日子平淡如水,没什么值得说道的经历。 长大成人后,我唯一一次为家里办事,便是前往大华当质子。那时的我,心里没有丝毫悲伤,反倒觉得能为家族出份力而自豪。 可真正做了质子才明白,那滋味并不好受。说寄人篱下都不够贴切,用仰人鼻息来形容更为恰当。我虽不怕死,可在那漫长的等待未知命运的日子里,每一天都煎熬无比。 我这才明白,质子意味着什么,那是一种不知道明天是否还能活着的绝望人生。 白天,我得像个正常人一样,在外维持着皇子的体面仪态,只有到了夜深人静之时,我才有时间思考。 可夜晚越是寂静,内心的恐惧就愈发浓烈,各种思绪翻涌,剪不断,理还乱。那样的日子,实在难捱。” 耶律倍说到此处,微微顿了顿,看向神色复杂的徒单静,露出一个洒脱却又带着几分苦涩的笑容:“我知道,你跟我那时一样,并不开心。” “跟仇人待在一起,怎么可能开心得起来?” 徒单静心中像是打翻了五味瓶,各种情绪交织翻涌,冷冷地回应道。 最开始,徒单静满心只有一个念头:杀了眼前这个男人,为哥哥报仇雪恨。可命运弄人,她不但没成功,反而被耶律倍俘虏。那时的她,已然将生死置之度外,心中只想着跟耶律倍同归于尽。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两人开始交谈了起来,甚至在寂静的深夜里,敞开心扉聊起了天。虽说大多数时候都是耶律倍在自顾自地讲述过往,而徒单静则总是冷嘲热讽,言语如刀,句句扎人。 日子一天天过去,徒单静惊讶地发现,自己竟开始不由自主地思索耶律倍的过去,甚至对他杀害哥哥的原因也产生了动摇。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她自己都吓了一跳,慌乱地想要把它压下去,强迫自己不要再想。可越是这样,那思绪就如同附骨之蛆,紧紧缠着她,怎么也甩不掉。 徒单静因此恼羞成怒,没事就找借口对耶律倍拳脚相加。 耶律倍武艺高强,几次交手下来,徒单静发现,自己除了能偶尔在他脸上留下几道抓痕外,大部分时候都是自己吃亏。但她骨子里那倔强刁蛮的劲儿上来,根本顾不上什么章法了,手脚并用,又抓又咬,全然是一副拼命的架势。 现实却依旧残酷,徒单静根本占不到丝毫便宜,好几次都被气得眼眶泛红,险些落泪。到最后,每次都是耶律倍服软求饶,任由她抓咬一顿,闹剧才得以收场。 徒单静知道自己不算聪明,但也不傻。她能隐隐察觉到耶律倍对自己的心思,这让她心烦意乱,既觉得羞耻,又满心烦闷。心中仿佛有一团乱麻,怎么也理不顺,那些复杂的情绪,更是无法言说。 直到今天,耶律倍突然说要放自己回家,徒单静心里猛地一慌,一种空荡荡的感觉瞬间袭来。就在这一刻,她才惊觉,自己和耶律倍这段纠缠不清的孽缘,不知何时已经在心底生根发芽。 耶律倍听她话语依旧这般刁蛮,不禁苦笑起来:“咱俩马上就要分别了,那些话本里不都写着,这时候该说些暖心体贴的话吗?” “那你想听什么?” 徒单静目光锐利,直直地逼视着耶律倍,那眼眸之中,一丝期待一闪而过,任谁都能看出,她满心希望耶律倍能先开口,说出些特别暖心话。 如今的耶律倍,早已不是当初那个懵懂无知的少年。他瞧着徒单静这副模样,哪能不明白她的心思。可早在来这儿之前,他就暗自给自己做好了心理建设,下定决心不能再当断不断,徒增烦恼。 当下,耶律倍嘴角扯出一抹看似玩世不恭的笑容,半开玩笑地调侃道:“等回了家,可别再这么毛毛躁躁、冲动行事了。其他人可不像我脾气这么好,能由着你欺负。也就是我,能受得了你这刁蛮性子。” 徒单静见他故意顾左右而言他,心头火气,二话不说,抬起脚就朝着耶律倍的大腿踢去。 耶律倍和徒单静相处如久,早就把她的脾气摸得清楚。见她这一脚踢来,丝毫没有慌乱,轻轻一接,稳稳地夹住了她的大腿,嘴角带着几分戏谑地说道:“是不是又皮痒痒了?” 徒单静使劲挣扎了几下,见耶律倍抓着自己的大腿不放,心里清楚在他手下讨不到好。当下,她那股子倔强劲儿上来,心一横,索性身子向后一仰,直接朝着地上倒去。 这一下可把耶律倍吓了一跳,他慌忙抬起右手,以最快的速度护住徒单静的后脑。紧接着,又松开夹住她大腿的胳膊,稳稳地护住她的后背,就这么随着她一起倒在了地上。 两人四目相对,彼此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你少在这儿装模作样!” 徒单静紧咬银牙,恶狠狠地呵斥出声。 耶律倍满是尴尬,对上徒单静那既愤怒又哀怨的眼神,只觉心跳如雷。他强自按捺住内心翻涌的情绪,长叹一口气,缓缓说道:“你心里应该明白,在你我之间,横亘着一道难以跨越的鸿沟。我不想伤害你,更不忍心看你以后整日以泪洗面。” “既然你心里都清楚,那当初为什么还要来招惹我?” 徒单静的语气里饱含落寞,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满是无助。 “我…… 我……” 耶律倍一时语塞,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半天说不出话来。 他第一次情窦初开,却没想到喜欢上的竟是自己的仇人。一开始,他哪里顾得上想那么多,满心满眼就只想着跟她多说说话,想着带她一起回家。可日子久了,他渐渐发现,有些事情,不是光凭自己一厢情愿就能成,感情尤其如此。 这般想着,耶律倍慢慢松开了徒单静,轻轻转过身,侧身躺到了她的身旁。 两人并排躺在山坡之上,冷风呼呼地吹过,徒单静的长发随风飘舞,发丝间裹挟着缕缕清香,轻柔地拂过耶律倍的脸庞,搅得他的心怎么也平静不下来。 徒单静幽幽地叹了口气,目光追随着天上被风吹散的白云,轻声说道:“这世间的是非对错,你我都已迷茫。那就等多年之后,你我再次相见之时,希望我们都能找到属于自己的答案。” “嗯。” 耶律倍轻声应了一句。 紧接着,他从腰间解下自己的贴身匕首,轻轻将匕首放到了徒单静的腰间。 “这是什么意思?贞洁卫?” 徒单静语气冰冷,眼睛依旧直直地盯着天空中的白云,一动不动。 耶律倍慢慢地坐起身来,神色认真,目光坚定地说道:“倘若以后我们还能再见,那时你我若都已想清楚,那就用这匕首了结恩怨,让一切有始有终。” 说完,他紧紧抿着嘴唇,狠下心来,再不看徒单静一眼,转身朝着远处的杨炯大步走去。 徒单静死死地握住腰间的匕首。她睁大眼眸,一眨不眨地盯着天空,泪水却不受控制地滑落眼角,无声地滴落在草地上。 这一刻,徒单静才真正明白,感情这事儿,向来是在不知不觉间悄然萌生,又在不知不觉间走向终结,人力难挽留,万事皆可阻。 杨炯将两人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走上前去,轻轻搂住强颜欢笑的耶律倍,温声开解道:“初恋这事儿虽说让人揪心,可妙就妙在那点儿遗憾。往后回想起来,这份遗憾能让你更懂得珍惜后来人,也能把自己看得更明白,往长远看,这其实是件好事!” “姐夫,那你的初恋是谁呀?是我姐吗?” 耶律倍一脸疑惑,目光直直地望向杨炯,满是好奇。 杨炯心思快速一转,脸上摆出大义凛然的神情,认真说道:“初恋是人生长河的第一页,但人生却从不按页码书写。若翻开如今这一章,那落款处定是南仙的名字。” 耶律倍听了,嘴角微微一撇,小声嘀咕道:“姐夫,照你这么说,你这书每页怕都有不同落款吧!” “嘿!你这臭小子,我好心安慰你,你倒好,还拿我打趣上了!看我不好好收拾你!” 杨炯恼羞成怒,抬脚就朝耶律倍的屁股踹去。 经这么一闹,耶律倍原本压抑的心情稍稍舒缓。他利落地翻身上马,脸上重新挂上笑容,嬉皮笑脸地说道:“姐夫,咱可得赶紧走了,瞧这架势,徒单山熊估计马上就要上钩了。” 杨炯瞪了他一眼,也不多说废话,立刻吩咐手下找到完颜阿虎。待手下将完颜阿虎带到跟前,他一把将人扔到马前,随后大手一挥,率领众人径直朝着东北方向的胡里改路奔去。 众人一路疾驰,完颜阿虎经过水刑的折磨,再不敢闹腾,安静地伏在马背之上,自始至终沉默不语。 她的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发丝被风肆意吹乱,却丝毫没有抬手整理的意思,整个人仿佛一枯木一般,毫无生气。 待行至一处山林,茂密的松枝遮天蔽日,阳光透过缝隙洒下,形成一道道金色的光柱。 杨炯大手一挥,令人牵来一匹战马,随后毫不客气地将完颜阿虎赶下了马,语气冷淡地说道:“就此别过,好自为之!” 完颜阿虎双脚刚一着地,身子一个踉跄,好不容易站稳,待听到这话后,她死死地攥住手中缰绳,双眼恶狠狠地瞪着杨炯远去的背影,用尽全身力气大吼道:“我完颜阿虎誓杀杨炯!” 杨炯头也没回,只是扬了扬马鞭,大声回应道:“多吃点肉吧你!小竹竿!” 完颜阿虎闻言,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 随即,她下意识地低下头,目光扫过自己那单薄的身躯,原本苍白的脸颊瞬间涨得通红,羞愤欲绝。 她深吸几口冰冷的空气,胸脯剧烈地起伏,试图平复心中那熊熊燃烧的愤恨,可那股怒火却越烧越旺,怎么也扑不灭。 突然,她猛地转身,飞起一脚,狠狠地踹在了一旁的松树之上。这一脚力道极大,震得树上的松针如雪花般簌簌而落。 她站在原地,不躲不闪,任由松针砸在自己头上、身上。紧接着,她又连续朝着松树狠踹了几下,每踹一脚,嘴里都发出一声低低的怒吼,仿佛要将心中所有的憋屈都发泄出来。 良久,她气喘吁吁地站定身形。双手撑着膝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额头上满是汗珠,发丝湿漉漉地贴在脸颊上,狼狈不堪。 她深吸一口气,刚要抬手扫落头顶的松针,目光不经意间瞥见自己的衣衫,除了前胸处,各处都挂满了掉落的松针。此时,杨炯那句嘲讽的话再次在她耳边响起。 完颜阿虎气得咬牙切齿,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她狠狠地一跺脚,大吼道:“你给我等着,我就是竹竿也能戳死你!” 当下,阿虎径趋战马,掣鞍上背,旋即猛拽缰绳,战马奋蹄南向,直奔完颜部而去。 第481章 倭乱 <特别鸣谢:tijin的大神认证,本章七千字,特此加更!> 船行三日,渐近江华。 这三日里,谢令君深居舱内,从未踏出一步。凭借王修的书令,一日三餐皆有专人妥善伺候,倒也省却诸多麻烦。 此船往来于江华与登州之间,日常运载瓷器、茶叶等货物,船上设有众多客舱,方便随行商人休憩。谢令君在王修书房见识过各类用途的船只,经深思熟虑,特意选定这艘常见的中型货船,只为掩人耳目,防范未然。 毕竟,谢南传授她的第一句话便是:行走江湖,谨慎为要,财不外露,人不显色,怒而不张,审时度势。这话仿若镌刻在她心底一般,令她不敢有丝毫懈怠。 用过晚饭,周遭一片静谧,唯有船外滔滔破浪之声,一下下撞击着船舷,也撞击着谢令君的心,令她烦闷不已。 她翻看着手中的行船日志,目光反复扫过明日正午抵达江华的记录,眉头不自觉地皱起。 半晌,她踱步至窗前,轻轻推开一条缝隙,冰冷的海风瞬间汹涌而入,肆意撩动她的发丝,也吹散了她刻意维持的平静。她下意识地深吸一口气,海风裹挟着海水独有的腥气,顺着喉咙直抵心肺,令她打了个寒噤。 刹那间,脑海中如走马灯般浮现出杨炯和她点点滴滴,她的眼神瞬间黯淡下来,心底满是忧虑。 此去江华,能否顺利接到杨炯,她毫无把握。可她心里清楚,无论如何,此次她都必须前来,这可能是她唯一一次弥补的机会。 历经这一系列变故,她已然明白,许多事,若自己不去争取,便连遗憾的资格都不会有。 谢令君性子主动热烈,她绝不甘心坐等杨炯来爱。她必须主动出击,抓住甚至创造与他接触的机会。对此,她毫无扭捏迟疑,当初杨炯能大胆向自己求爱,如今自己这般做又有何不可? 其实,谢令君不止一次扪心自问,自己当真喜欢杨炯吗?刚抛出这个问题,她就本能地想要逃避,可现实却如同一把锐利的刀,逼迫着她直面内心,自我审视。 平心而论,她能确定,自己对杨炯并无深刻的男女之情。小时候两人懵懂无知,长大后又因上元节之事闹得关系僵硬,此后,连一句完整的话都未曾说过,又何来情爱之说? 后来,她被父亲当作筹码送进东宫做太子侧妃。大婚之夜,亲眼目睹那龌龊肮脏之事,这令她整个世界都彻底崩塌。之后太子身死、皇城动乱、二狗欺辱,桩桩件件,都迫使她反复追问自己究竟想要什么。 无数个夜晚,她翻来覆去难以入眠。曾经,她一心追逐尊贵,可如今,历经沧桑,她只渴望拥有一颗真心。但这颗真心,又该从何处寻觅? 回顾过往,她惊觉自己一路走来,本可拥有诸多美好,却都被自己亲手放弃,这让她满心懊恼与悔恨。好在,谢令君从不惧怕审视内心。她敢于认错,更渴望弥补。 历经这么多波折,她愈发深知,有一个真心爱自己、疼惜自己的人是何等珍贵。 而在她心中,这个人非杨炯莫属。 谢令君这般想着,内心的信念愈发坚定。此次前往东北,她定要让两人抛开过往,重新相识相知。 念及此处,她抬手将那乌黑如瀑的长发细致挽起,解开头上破旧头巾,打算重新规整一番,以全新的姿态去面对即将到来的一切。 恰在此时,船舱外突然传来一阵嘈杂之声,起初还隐隐约约,转瞬便越来越大,惊呼、惨叫、怒骂,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声声不绝。 谢令君全身瞬间紧绷起来,神经高度警觉,“噌” 的一声抽出宝剑,随后动作麻利地吹灭烛火,船舱内瞬间陷入一片黑暗。 紧接着,她轻手轻脚地关上船窗,而后,她身形一闪,倚靠在门后,眼眸死死盯着甲板方向,不放过任何一丝动静。 突然,一声震天闷响毫无征兆地传来,紧接着,整个船体剧烈向一侧倾斜。 谢令君身形不稳,一个踉跄,直接栽倒在地。好在她反应极快,迅速爬起后,一只手死死抓住船舱墙壁上的把手,一颗心瞬间坠入了无底深渊。 甲板上各种声音乱作一团,她强压内心恐惧,竖起耳朵,全神贯注地仔细分辨。 声音里,多是船员们惊恐的呼喊和愤怒的叫骂,其中还夹杂着一些语调怪异的大华语。谢令君听力本就敏锐,瞬间捕捉到一声明显的倭国脏话。 谢令君久居长安,西市更是万国汇聚之处,她对倭国语虽不精通,但仅凭这语气,也能分辨出个大概,这怕是遇上倭国海盗。 当下,她隐匿身形,死死贴在门后,手中长剑紧握,剑身微微颤动,整个人蓄势待发。 没过多久,甲板上的嘈杂声渐渐止息,取而代之的是晃动的冲天火把,将周遭照得亮如白昼。 紧接着,一声粗粝的倭国话骤然响起,随着这声令下,原本聚拢的火光瞬间向四周散开,显然海盗们开始挨个搜查船舱了。 谢令君屏气敛息,双手紧紧握住船舱壁的把手,手臂肌肉绷紧,双腿猛地一蹬,整个人猛地向上蹿起,在空中将身子绷得笔直,呈一字马之势,稳稳当当地贴在了船舱顶部。 她双眼紧盯着门缝,那从门缝中透进来的摇曳火光,让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整个人紧张到了极点。 “咯吱 ——!” 船舱门被缓缓推开,两个身材矮小的倭人举着火把,弓着身子小心翼翼地步入船舱。 走在前面的倭人,眼神贼溜溜地四处打量,脑袋像拨浪鼓一般转个不停;后面那个则紧紧跟随着,双手按在腰间的长刀之上,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两人见船舱空荡无人,当即放松心神,开始在各个角落翻找起来。 不多时,一个倭人来到柜子前,他伸出脏兮兮的手,一把拉开柜门,将火把伸了进去。柜子里挂着一个包裹,他迫不及待地扯下打开,见里面只有些寻常的男子衣衫和散碎银两。 这倭人顿时满脸失望,低声骂了句倭国脏话,随后将银两塞进怀里,随手把包裹扔在一旁,抬脚就准备往门外走。 恰在此时,又一个倭人匆匆步入舱门,这人眉头紧皱,操着生硬的大华语怒声喝道:“你们在这儿干啥呢?” 先前那两个倭人见状,赶忙满脸堆笑,点头哈腰地走到他跟前,其中一个陪着笑道:“老大,这屋子之前住个男人,现在没见人影,就找到这点散碎银子。” 说着,就要将怀里的银子递过去。 被称作老大的倭人,脸色瞬间阴沉下来,他往后退了一步,双手抱在胸前,大声呵斥道:“吾乃山下氏名门之后,岂容你等这般侮辱!” 那两个倭人赶忙陪着笑脸,连连鞠躬道歉,可在心里却暗自嘀咕:都是战败逃出来当海盗的破落户,在这儿装什么贵族。 山下松冷冷地扫了两人一眼,心里清楚他们对自己这个刚来没几天的二把手不服气。 他也懒得废话,沉着脸命令道:“别磨蹭了,把所有人都赶到甲板上,准备拖船回岛。” “是!” 两个倭人哪敢耽搁,脚底生风,快步跑出门外。 山下松面无表情地再次扫视了一圈船舱,确定没有异样后,这才举着火把准备离开。 可他刚走没几步,眼前突然闪过一道黑影。他下意识地猛地转身,只见船舱外的火把透过窗户,将屋内照得忽明忽暗。 山下松愣了一下,轻轻摇了摇头,暗自想着自己是不是太过谨慎,当下便耸了耸肩准备离开。 可不知道他是有意还是无心,临到门口,他突然抬头看向舱门顶部。 谢令君瞳孔一缩,手中长剑迅猛刺出,只听“噗” 的一声闷响,直接扎在了山下松的肩膀之上。 紧接着,她手腕用力向后一挑,带出一片刺目的血花,山下松的肩膀瞬间被豁开一个大口子,鲜血汩汩喷涌。 “啊 ——!” 山下松凄厉惨叫,双手下意识地捂住肩膀,脸上满是痛苦之色。 谢令君面色冷峻,海风呼啸着灌进船舱,肆意吹乱她的长发。她手持长剑,一步一步逼近山下松,剑刃紧紧贴在他的脖颈处,在那忽明忽暗的光影映照下,整个人如若江湖上杀人如麻的魔女,直令人胆寒。 “走!”谢令君冷喝一声,押着山下松向船舱外的甲板走去。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瞬间吸引了一众倭人的注意。他们纷纷转过头,眼眸中闪烁着阴鸷的光芒,手中长刀挥舞得呼呼作响,迅速朝着两人聚拢过来。 谢令君眼神镇定,不着痕迹地扫视着四周,待瞧见被数十名海盗围在甲板中央的船员之时,她的心瞬间沉入了谷地。 谢令君不做他想,咬了咬牙,大声喊道:“全都给我滚下去!不然我现在就杀了他!” 说着,手中长剑微微用力,山下松的脖颈处立刻泛起一道血痕。 谢令君心里明白,眼前这个山下松身份不一般,很可能是这群海盗的首领。当下最要紧的就是把这些海盗赶下船,以山下松为人质,组织船员重新开船。只要货船行驶到江华地界,这些海盗便再不敢嚣张。 就在谢令君押着山下松缓缓向船尾移动时,一个三十岁上下的倭人从人群中走了出来。这人脸上挂着一抹假笑,操着一口流利的大华语说道:“姑娘!你可别冲动,咱们有话好好说,和气生财嘛!” 谢令君目光冷冷地扫了他一眼,只见这人身材矮小,虽然身着大华富商的服饰,但那剃成半月形的脑门,一看就知道是倭人。 “没什么好谈的!你们马上滚下船,把船员都放了!” 谢令君眸光冰冷,紧紧盯着聚拢过来的四十几个倭人,手中长剑用力一压,山下松的肩膀上又被划出一道一尺长的口子,鲜血喷涌如柱,惊得倭人面面相觑,纷纷看向最前方的这名倭人首领。 “啊!木村叔叔!快救我!” 山下松面色惨白如纸,双肩传来的剧痛让他汗如雨下,惨叫不止。 被称作木村的倭人首领,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狠厉,旋即换上一副关切的表情,一脸郑重地说道:“好侄儿,别怕,我跟你叔叔是莫逆之交,这份家业是我们兄弟一起打下,你是他钦定的接班人,我绝对会将你救下。” 说着,他张开双手,脸上堆满了诚恳的笑容,缓缓朝着谢令君走去,嘴里不断念叨:“姑娘,你放了我这侄儿,我来做你的人质。” 谢令君黛眉紧蹙,目光警惕地看着一步步走近的木村上,心里暗自思忖:这老狐狸,到底是真糊涂还是在耍心眼?我都知道手里这人是他们的接班人,怎么可能轻易换人。 这般想着,她刚要张口呵斥木村上后退。 恰在此时,异变突生。 只见木村上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他怪叫一声,像发了疯的野兽一般直扑谢令君。谢令君瞳孔猛地一缩,反应极快地将身前的山下松往旁边一推,同时飞起一脚,直踹木村上的肚子。 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就在她这脚踹到木村上的瞬间,她惊愕地发现,木村上根本就不是冲着自己而来。 但见这木村上两指之间,不知何时多了一根寒光闪闪的钢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直刺向山下松的心脏。 谢令君清楚的看到被自己踹出去的木村上,嘴角勾起了一抹诡异的笑容。等她再反应过来时,身旁的山下松已经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没了气息。 “砰” 的一声闷响,木村上重重摔在甲板之上。 他挣扎着爬起身,双眼布满血丝,像一头发狂的恶狼般朝着谢令君怒吼:“啊!你竟敢杀了我的好侄儿!兄弟们,给我宰了这个女人!” 谢令君眸光森冷如霜,此时她哪里还不明白,自己被木村上这个阴险小人给算计了。 谢令君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她轻抬玉手,动作利落地将那乌黑柔顺的长发迅速打成一个死结,冷艳的面庞上满是决绝。 紧接着,她修长的手指握紧剑柄,只听 “唰” 的一声,长剑嗡鸣震颤,杀气四溢。 谢令君莲足轻点,身姿轻盈似燕,一人一剑,直入敌群。 为首的几个倭人见状,脸上露出狰狞的神色,口中发出阵阵怪叫,双手高高举起长刀,气势汹汹地朝着谢令君迎击而上。 谢令君娇喝一声,手腕灵动轻抖,身躯随之微微转动,手中长剑沿着一道刁钻的弧线,自下而上迅猛挑起。 这一招,正是乌龙山青萍门“乌龙探海” 起手式。 这一剑,剑势凌厉,所过之处,空气都似被撕裂,前方倭人的衣衫瞬间割出一道半尺长的裂口。 那倭人还没来得及庆幸躲过致命一击,谢令君手腕一转,反手使出一招 “彩云追月”。 只见她手中长剑本如游龙般蜿蜒,在这瞬间却陡然绷直,紧接着剑身向右下方迅猛一划。那倭人根本来不及做出反应,只觉脸颊一阵刺痛,温热的鲜血瞬间涌出。 他惊恐地瞪大双眼,下意识地伸手捂住伤口,嘴里发出杀猪般的怪叫,脚步踉跄着连连后退。 周围倭人见此情景,不禁面面相觑,眼神中满是惊愕之色。他们万万没想到,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竟身怀高强武艺,这一手高绝剑招,一看就绝非泛泛之辈。 他们常年在海上为盗,最讲究的就是眼力,一看形势不对,也不敢再贸然托大,数十人迅速聚拢,彼此配合,呈半包围的姿态,小心翼翼地朝着谢令君围了过来。 谢令君身如清风,在敌群中左冲右突,矫健身姿如鱼在水,穿梭自如。手中长剑更似一条游龙,每一次挥动都带着凌厉的杀气,所到之处,血花飞溅,倭人莫不能敌。 这些倭人平日里在海上横行霸道,哪里见过如此精妙凌厉的剑法,一时间惊慌失措,躲避不及,死者无数。 不少人根本反应不及,只觉咽喉处一凉,紧接着一股温热的液体喷涌而出,随即就瘫倒在地上,没了气息。还有几人手腕被点中,手中长刀 “哐当” 一声掉落,疼得他们脸色惨白,惨叫连连,只能捂着伤口,狼狈地逃离战场。 然而,谢令君的强势反击不仅没有吓退倭人,反而彻底激起了他们的凶性。 这些倭人自倭国近海远涉重洋而来,听闻江华和登州之间货物往来频繁,本想着大捞一笔横财,却没料到刚一出手就碰上了这么个硬茬子。这让他们顿觉颜面尽失。 当下,他们迅速调整阵型,五人一组,排列得整整齐齐,彼此间互为犄角之势,悍不畏死,缓缓朝着谢令君逼近,再不给她单独击杀的机会。 谢令君顿感压力山大,经过几次冲杀,额头上早已沁出细密汗珠。她看向三十多名倭人,当下心一横,朝着被包围的船员和商人怒吼道:“你们在等死吗?身为大华人,岂能受倭人欺辱!” 众人闻言,脚下踟蹰,眼神看向倭人手中那寒光四射的长刀,只得羞愧的低下头,不敢去和谢令君的眼眸对视。 谢令君见状,银牙紧咬,秀目之中寒芒毕露,当即再不多言,挥舞着长剑,直扑向侧方的五人小队。 她紧紧锁定住一名身形相对高大的倭人,手中长剑挽出层层剑花以护周身。与此同时,她身躯猛地向下一沉,贴地如游蛇般迅速滑行,长剑径直刺向那倭人的下身。 这一剑,角度刁钻,出其不意。 那倭人见状,瞳孔瞬间急剧收缩,眼中满是惊恐。他反应倒也迅速,手中长刀带着呼呼风声,用力向下一劈,妄图凭借这股蛮力击偏谢令君这诡谲的一剑。 而就在这一瞬间,他身旁的四名同伴也迅速做出反应,四人手中长刀同时向前突刺,从侧方将谢令君所有可能的退路全都封死。 谢令君见状,娇叱一声,右脚猛地在甲板上一跺,整个人瞬间腾空而起。此时的她,身姿轻盈得如若穿花蝴蝶,在空中飞速旋转,衣袂飘飘,带起阵阵劲风。 同时,她手中长剑紧紧萦绕在腰身周围,借着这股旋转之力,剑刃在空中划过一道凌厉的弧线,瞬间在那倭人的面庞正中留下了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紧接着,她手臂猛然一展,手中长剑如若臂使,直刺向倭人的胸口。那倭人只觉得脸上先是一阵冰冷,紧接着温热的鲜血便汩汩涌出。 他眼睁睁地看着谢令君这致命的一剑刺来,本能地想要用刀格挡,可还没等他有所动作,就突感胸口一凉。他的双眼瞬间瞪大,满是不可置信之色,身体向前一扑,再无声息。 这一招 “乌龙游身” 极为耗费体力和心神,谢令君江湖经验本就不多,更是头一回面对如此多的敌人。她原本想着多击杀几名敌酋,以此震慑住这群海盗,却没料到这些倭人好似一群疯狗,完全不惧生死。 木村上一直躲在一旁,密切观察着战局。 此时见谢令君气息明显紊乱,当即扯着嗓子怒吼大叫:“快!一起上,她没力气了!” 倭人听了这话,丝毫没有迟疑,数十人挥舞着长刀,从四面八方朝谢令君劈砍而来。 谢令君只觉得背后一股凛冽的劲风袭来。她根本来不及转身,凭借着身体本能,猛地弯腰闪躲,紧接着双脚用力蹬地,整个人如同一颗出膛的炮弹,向后倒飞而出。 这一招 “鹞子翻身” 使得精妙绝伦,不仅巧妙地避开了背后的致命攻击,还在空中顺势出剑,点中一名倭人的太阳穴。那倭人连哼都没来得及哼一声,便血溅甲板,直挺挺地倒地不起。 战斗愈发激烈,局势对谢令君愈发不利。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气力正一点点流逝。她的衣衫早已被鲜血染红,全身多处受伤,伤口处传来的疼痛一波接着一波,她此时已然分不清这流淌的血究竟是敌人的还是自己的。 手中的宝剑,在经历了无数次格挡与刺杀后,剑刃渐渐卷起,这让她的剑招受到了极大的限制,只能不断游身,寻找刁钻的角度挑剑、点剑。 此时,木村上在一旁气得暴跳如雷,他不断挥舞着双手,声嘶力竭地指挥着倭人围攻谢令君:“给我杀了她!杀了这个臭女人,为我的好侄儿报仇!不然回去咱们都没法跟老大交代!” 谢令君看着再次涌上来的倭人,她心中明白,若是这般硬拼下去,自己必死无疑。 当下,她强忍着身体的剧痛和疲惫,眼眸四处游移,急切地试图寻找自救之法。忽然,她的目光落在不远处桅杆旁堆放着的一堆杂货之上,脑海中顿时灵光一闪,计上心来。 谢令君长剑快速舞动,扫开冲在最前面的敌群。而后,她佯装身形踉跄,故意卖了个破绽,引得一名倭人双眼放光,挥舞着长刀便朝着她的手臂砍来。 就在那倭人长刀即将砍中她的瞬间,谢令君猛地侧身一闪,手中长剑用力一震,只听 “铛” 的一声巨响,那倭人的长刀被荡向一旁。 紧接着,她步伐灵动,趁着这倭人愣神的间隙,施展一招 “燕子三抄水”,整个人如同一道掠水春燕,直朝那杂物堆奔去。 谢令君奔到杂货堆旁,脚尖轻轻一点,纵身跳到了货物顶上。她居高临下地俯瞰着整个甲板,仔细观察着眼前的形势。 恰在此时,她瞥见人群正中的木村上,心中顿时有了主意。当下,她深吸一口气,试图将全身所剩无几的气力汇聚到右臂。 她手中长剑缓缓高高举起,大喝一声:“受死吧!” 这一声宛如乌龙鸣啸,气势磅礴,响彻整个甲板。 谢令君这一招乃是青萍门的不传之秘 “乌龙吞日”,只见她手中长剑挽出的剑花一朵叠着一朵,剑身上散发出来的寒气仿若实质化一般,一浪高过一浪。 周围数名倭人根本来不及做出反应,便被这凌厉的剑招击中,立毙剑下。 然而,这一招也耗尽了谢令君最后的气力。她只觉一阵天旋地转,眩晕感如潮水般袭来,脚步踉跄,连连后退,根本无法站稳身形。 木村上见此情景,脸上顿时露出大喜之色,他兴奋地大吼道:“兄弟们,她不行了,上!” 说着,他挥舞着长刀,一马当先,直朝着谢令君冲了上去。 谢令君强撑着身体,左支右绌,动作越来越迟缓,剑招也愈发凌乱。 木村上看准时机,手中长刀猛地斜刺而出,“噗” 的一声闷响,直直刺入她的左臂半寸。鲜血瞬间喷涌,染红了她整个衣衫。 谢令君紧咬下唇,强忍剧痛,反手一剑,拨开木村的长刀后,跌跌撞撞地直奔船舷而去。 木村上见状,急忙扯着嗓子大喊:“别让她跑了!” 谢令君站在船舷一侧,此时的她,体力彻底耗尽,身体摇摇欲坠,脑袋更是晕眩得厉害,眼前的景象都已变得模糊不清。 就在这时,木村上冲到了她面前,手中长刀高高举起,脸上满是狰狞之色,恶狠狠地大吼:“臭娘们儿,我看你还往哪跑!” 谢令君瞥了一眼木村上,心中暗自想着,终于引得这人上钩了。 当下,她没有丝毫犹豫,就在木村上那长刀即将砍向自己肩膀的瞬间,谢令君拼尽全身力气,手腕猛地一抖,长剑激射而出,一招 “乌龙穿云”,长剑脱手,径直刺入木村上前胸。 木村上呆立原地,脸上的狰狞瞬间凝固,他缓缓低下头,看向贯穿自己前胸的长剑,眼中满是震惊与难以置信。 紧接着,他双膝一软,“扑通” 一声,重重地栽倒于地。 谢令君只觉气力瞬间被抽干,四肢百骸仿若散了架,双眼一黑,身躯不受控制地向后仰倒,一头栽入茫茫大海。 冰冷海水瞬间将她淹没,咸涩海水灌入口鼻,呛得她几近窒息。在意识逐渐消散的最后一刻,谢令君苍白的薄唇微微颤动,轻不可闻地呢喃出声:“对不起。” 俄而,为波涛所卷,沉于深海。 第482章 长短发 江华港内,舟楫连天,千帆如织。 码头上,搬运工人们喊着号子,将一箱箱货物搬上搬下,吆喝声、喧闹声交织成一片,尽显繁华。 海滩边,两名身形单薄的女子并肩而立,她们凝望着进出港口的船只,眼神中满是复杂之色,一时默默无言。 海风呼啸着吹来,肆意撩动着两人的发丝,却怎么也吹不散她们眉宇间萦绕的愁苦。 王芝紧盯着码头上的盛景,不禁发出一声感慨:“姐,我瞧着杨炯怕是很早就盯上江华了。他打下江华才多久啊,以前虽说江华也算富庶,可哪有如今这般千舟停港的热闹景象。就这一天的收入,最少也得千两白银吧。” 王槿轻轻抬手,优雅地拨开被海风吹散的短发,她身姿笔挺,脊背如松,神色平淡地缓缓说道:“登州港专营江华贸易,如今大华以江华做跳板,将粮食和淘汰的武器高价卖给高丽其他势力。 即便价格高得离谱,那些势力依旧争着抢着买,没钱就典当土地、出借港口。如今杨炯已占据江华、长兴、巨济三港,要不了多久,整个南方的海贸都会被他掌控在手中,日入过万都有可能。” “那……那他为何就不能帮帮我们呢?姐姐你不是……” 王芝话到嘴边,突然意识到不妥,眼神中闪过一丝慌乱,急忙将后半句硬生生咽了回去。 她脸上露出局促的神情,生怕自己的言语伤害到姐姐,见姐姐神色依旧平静,但眼中闪过的那一抹落寞,还是被她看在眼里。王芝心中懊悔不已,恨不得立刻咬掉自己的舌头。 王槿脸上浮起一抹苦涩笑意,亲昵地搂住王芝的肩膀,和声说道:“傻妹妹,他灭了咱们家国,又怎会出手相助?虽说我与他曾有过一段情分,这次还越过他向大华梁王讨说法,可结果你也瞧见了。人家好吃好喝招待,把咱们奉为座上宾,可一提补给和兵器,就顾左右而言他。显然,他们家不认我这个儿媳。” 王芝听了,挺直她那白皙似霜雪、秀挺如桔梗的脖颈,大眼睛里满是困惑,问道:“姐,既然你早料到是这结果,为啥还……” “还自讨没趣,对吧?” 王槿轻声一笑,接过话茬。 王芝一时语塞,不知所言。 她自幼由姐姐带大,对姐姐多年来的经历和付出再清楚不过。姐姐所做的一切,皆是为了自己、为了这个家,她又怎能再往姐姐的伤口上撒盐。 王槿怎会不明白妹妹的心思,耐心解释道:“自从和杨炯分开,我本以为,哪怕王氏高丽覆灭,凭借溟州老家的根基,也能东山再起。可我想得太简单了,或者说,小瞧了那些人的野心。 如今高丽三足鼎立,群雄并起。崔忠献退守海、平二州,眼下正沿开京向南扩张,瞧这架势,是想把高丽一分为二,而后夺回澧州的控制权。可澧州如今在尹瓘手中,他打算借澧州港口之利,效仿崔忠献当年发家故事,之后入主西京,号令天下。 我原以为,他们会在北地为港口和西京城打得你死我活,却没料到,他们竟默契地一同跑到溟州向我求亲,还打着迎父皇归政的旗号,重返西京。 我若答应,他们准会借我和父皇的身份号令南方诸侯,就算诸侯不听令,起码也能稳住他们不向北进军。要是不答应,他们就会借求亲之名围困溟州,逼族人交出我和父皇,我哪里还有选择。” 说到这儿,王槿轻轻抬手,把被海风吹乱的短发捋到耳后,接着道:“咱们手里只有义禁府谍子和五千兵马,绝不能跟他们硬碰硬。所以,我只能来高丽第三大势力江华避祸。虽说他们家不认我这个儿媳,但总不能眼睁睁看着我受辱,他们就是捏着鼻子也得认下。” “可是,姐!咱们能在这儿待多久啊?整个江华如今都由安仲夫说了算,他根本不让咱们插手江华事务,一提援助,就拿做不了主来敷衍。依我看,他们就是想把咱们永远困在江华。” 王芝满脸郁闷,一脚踢飞脚下的细沙,气鼓鼓地抱怨。 王槿淡然一笑,双手抱胸,安慰道:“别急,一步步来。起码现在崔忠献和尹瓘不敢再挟持咱们了。再说,虽说他们不认我,但你看江华相府的人,对咱俩哪个不是毕恭毕敬。 那个安仲夫,我观察许久了。他虽然聪明,却不是个有野心的人。杨炯眼下在高丽只有三个港口,之前听他说还要占更多,到时候,安仲夫一个人可忙不过来。不管他愿不愿意,我都是他最合适的盟友。这点,安仲夫和梁王心里都清楚。之所以一直晾着咱俩,一是试探咱们的品性,二是等高丽局势再明朗些,他们才好谋划下一步行动。” 王芝全神贯注地听完姐姐的一番话,心中对姐姐的心疼不已。眼前的姐姐,本是那高高在上、尊贵无比的嫡公主,如今却为了生存,四处漂泊奔波,看人脸色行事,甚至不惜放下尊严,一次次靠近杨炯和相府。 想到这儿,王芝只觉得心口一阵抽痛,眼眶瞬间红了一圈。 她心潮澎湃,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情感,猛地伸出双臂,紧紧抱住王槿,将头深深埋进姐姐的胸口,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呜咽道:“姐,我们回家吧!找个没人认识咱们的地方,再也不用受人欺负,就这么安安稳稳过一辈子,咱们不跟他们争了,好不好?” 王槿低下头,看着哭得梨花带雨的妹妹,眼神里满是心疼。 她抬起手,轻轻拍着王芝的头,像小时候那样柔声哄道:“傻妹妹,咱们哪还有家呀?这天下虽大,可却没有咱们姐妹的容身之所。你我从小养尊处优,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要是隐居避世,又该怎么生活呢? 虽说咱们不算倾国倾城,但走在人群里,也绝不是被忽视那一个。在这权力的漩涡中,我们好歹还有些依仗。可要是进了深山,万一碰上心怀不轨之人,那下场只会更惨。 咱们呀,根本没有退路。 不过你别怕,姐姐会一直护着你,绝不会让你重蹈姐姐的覆辙。” “姐 ——” 王芝听到这话,一直强忍着的坚强瞬间土崩瓦解,抱着王槿放声大哭起来,肩膀剧烈地抖动,泣不成声。 王槿轻轻抚摸着妹妹的后背,动作轻柔且舒缓,她目光望向远方,认真道:“现在咱们要做的是安心留在江华港,着重发展咱们义禁府的情报网。你要用心看、用心学,把杨炯发展江华的门道都弄明白。一旦高丽局势明朗,相府松了口,那便是咱们姐妹一飞冲天之时。” 王槿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抬头看向那翻涌的海浪,感慨道:“人在年轻的时候,尤其是在最艰难时,千万别把所谓的尊严看得太重。一个人失败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自命不凡,一直失败。 你别觉得姐姐这样做不值,在杨炯和他家人面前,姐姐本来就没什么尊严可讲,也没必要遮掩什么。姐姐要利用一切能利用的,做一切能做的,只为重新光复王氏高丽。 姐姐可以像‘赖皮狗’一样,为了咱们的目标不择手段,但你不行,一个家里有我一个‘赖皮狗’就够了,多了可就真让人瞧不起了。” 王槿一开始还神色严肃地说着正事,可瞥见怀中的妹妹依旧沉浸在悲伤之中,便半开玩笑地自嘲起来,希望能逗妹妹开心。 这话一出口,王芝的心像被无数根钢针刺扎一般,疼得她几近窒息。她心中清楚,姐姐以前是多么骄傲,矜贵的一个人,如今却这般自轻自贱,这让她怎么也接受不了。 诸多情绪在她心头翻涌,情绪瞬间失控:“你才不是癞皮狗,你是天底下最好的姐姐!” 王槿被妹妹这模样弄得一怔,眼眶一酸,险些落泪。她紧紧地把王芝拥入怀中,手臂微微颤抖,满心都是宠溺和爱护。 “姐,以后咱们一起努力,一定能重建咱们王氏高丽!” 王芝神色郑重,双手紧紧握着拳头,心中再也没有了退缩和逃避的念头。 王槿看着懂事的妹妹,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她轻轻拉起王芝的手,带着她缓缓向江华港走去。一边走,王槿一边在心里暗暗盘算着,如何在这暗流涌动的江华港站稳脚跟,如何进一步发展义禁府的情报网。 海风依旧轻柔地吹着,海浪依旧有节奏地拍打着海岸,一切似乎都没有改变。可又好像,一切都已经不一样了。 王槿和王芝姐妹就这般漫步在沙滩之上,各有所思,默契地谁都没有说话,静静的享受这属于姐妹两人的独处时光。 恰在此时,远处海滩之上,一阵叫嚷吵闹声突兀响起。 王槿和王芝姐妹俩循声望去,只见众多民夫正朝着一处聚拢,瞧这架势,显然是发现了什么稀罕事儿。两人相互对视一眼,眼中都闪过一丝好奇,随后步调一致,一同朝着人群走去。 越靠近人群,嘈杂声愈发清晰。 姐妹俩费力地穿过层层围观的民夫,待到近前,映入眼帘的是一位面色惨白、身姿婀娜的女子,平躺在沙滩之上。 她的衣衫破旧不堪,满是污渍与破洞,却依旧无法掩盖住她与生俱来的清丽气质,那股子绝尘韵味,清晰可辨。 一头乌黑长发更是惹眼,虽被海水浸湿打散,可那发丝却如铃兰花的花茎般修长柔韧,根根分明又彼此缠绕,在日光的映照下闪烁着独有清冷的光泽。她发间夹杂着些许沙砾与水珠,恰似铃兰花上点缀的晶莹露珠,非但无损其美,反而更添灵动之态。 海风轻拂,缕缕发丝于风中摇曳,时而轻缠她的手臂,时而拂过她苍白的脸颊,每一根发丝都莹润亮泽,即便历经海水冲刷,依然保持着原有的韧性与顺滑。 王槿俯身,动作轻柔地伸手探向女子的鼻息,气息虽然微弱,却还尚存温热。她又仔细瞧了瞧女子胳膊上那外翻的伤口,眉头不禁皱了起来,神色凝重地吩咐道:“把她带回去,赶紧找郎中诊治。” 话音刚落,身后义禁府女卫迅速围拢上前,动作熟练地将女子轻轻抱起,直奔江华内城而去。 王槿拉着王芝,一边走,一边望向日新月异的江华城。 王槿眼中满是感慨,不禁叹道:“看来当初杨炯并没有骗我,咱们以前还真是坐在金山上却浑然不知啊。” “姐,你难道不好奇那女子是什么身份吗?看她这气质容貌,绝非凡人。” 王芝歪着脑袋,一脸疑惑地问道。 王槿嘴角微微上扬,轻轻一甩额前碎发,神色洒脱道:“我好奇又能怎样呢?这女子的结局,无非两种,要么活下来,要么不幸离世。倘若她有幸活下来,愿意说自己的事儿,咱们就听着。不愿意说,也无妨。对咱们而言,实在没那么重要。咱们自己还有一堆事儿要忙,可不能把精力浪费在不相干的人和事上。” 王芝点点头,深知姐姐说得在理。当下也不多言,同王槿一同步入了府邸。 王槿诸事缠身,甫一入府,便径直走进书房。她迅速在书桌前落座,摊开义禁府呈来的情报卷宗,逐字研读,手中毛笔不时圈圈点点,专注于梳理其中的关键线索。 与此同时,江华建设的图纸也在一旁铺陈开来,她时而对照情报思索,时而在图纸上标注想法,全身心沉浸在这两项重要事务里。 时间悄然流逝,她却浑然不觉,待终于将情报梳理透彻,对江华建设要点也有了清晰的认识后,这才惊觉夜色已深。 王槿轻揉酸涩的双眼,缓缓站起身,舒展因久坐而僵硬的身躯,而后挺直脊背,迈着优雅从容的步伐,款款走出书房。 刚一出门,便瞧见安仲夫带着数名亲随,脚步匆忙地朝着这边走来。 王槿微微皱眉,心中涌起一丝疑惑,几步迎上前去,开口问道:“安城主,这么晚到访,可是有要紧事?” 安仲夫微微垂眸,恭敬地拱手说道:“王姑娘,听说你白天在海滩救了一位女子?” “确有此事,我已经安排郎中去救治。安城主认识这女子?” 王槿心思敏锐,一听安仲夫这么问,也没隐瞒,大方地引着他往西厢房走去。 “这得见到女子本人才能确定。” 安仲夫沉稳地回应道。 王槿点了点头,在这江华城,安仲夫能知晓自己救人一事,并不稀奇。若连这点消息都掌控不了,杨炯又怎会放心让他全权掌管高丽三大港口的商贸。 当下,她也不再多问,领着安仲夫推开厢房的门,步入其中。 王槿看向正在一旁守诊的女医,率先问道:“这姑娘情况如何了?” 女医见是王槿,慌忙起身,神色恭敬地回应:“回公主的话。这女子身上有多处刀伤,其中三处分别在左后腿、腰身和左臂,最重的伤口深达一寸。又因落入海中,伤口已经肿胀,加之失血过多,能撑到现在,已然是个奇迹。至于何时能醒,醒来后会不会留下后遗症,奴实在不敢妄言。” 王槿点头表示理解。她心里清楚,这女医已是自己身边医术最为高明之人,既然女医都这么说了,看来这女子能否挺过来,只能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安仲夫听完女医的讲述,缓缓走近床边。待看清女子面容的瞬间,他心中猛地一震。 尽管离家多年,但小时候常被谢南邀至家中吃饭,与谢令君有过几面之缘。加之此前相府传出谢令君离家出走的消息,连带着画像也一并送来,安仲夫一眼便能确定,眼前的女子正是表小姐谢令君。 当下,安仲夫迅速做出决断,转身对山鬼谣吩咐道:“快,马上飞书回家,告知表小姐重伤昏迷,让家里即刻派遣良医前来。” “咳咳咳!” 几声剧烈的咳嗽从谢令君口中传出。 山鬼谣刚迈出的脚步瞬间顿住,惊喜地望向床榻。 只见谢令君咳嗽几声后,缓缓睁开双眼,目光扫过屋内众人,虚弱地开口问道:“这是何处?” “表小姐,这里是江华!” 安仲夫急忙上前,轻声回应。 谢令君听到 “表小姐” 这称呼,先是一怔,随后仔细打量安仲夫许久,眼中闪过惊喜与疑惑:“夏……” “可算把你盼醒了,你若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向夫人交代!” 安仲夫抢先一步,打断了她的话。 谢令君见状,瞬间明白他不想让旁人知晓自己的身份。尽管心中疑惑重重,但还是聪慧地顺着话茬问道:“你是安仲夫?江华的城主?” “正是,我就是安仲夫!” 谢令君微微点头,解释道:“我在途中遭遇倭人海盗,他们劫持了货船,为首的叫木村上和山下松,皆已毙命。我与他们激战许久,终是寡不敌众,坠入海中,真没想到还能活着到了江华。” 安仲夫闻言,眼眸瞬间闪过一丝寒意,高声喊道:“山鬼谣,立刻联系李宝,让他即刻前往登州和江华航线巡航,但凡发现倭人,格杀勿论!我看他们是活腻了,竟敢劫持往来江华的货船,实在不知死活!” “好!我这就去办!” 山鬼谣应了一声,匆匆离去。 “谢谢你救了我!等我康复,一定买桂花糖答谢你。” 谢令君看着这位儿时见过几面、总是坐在角落吃桂花糖的弟弟,诚恳道谢。 安仲夫摆了摆手,温和道:“表小姐,救你的是这位姑娘!我给你介绍一下,她是高丽寿宁公主,王槿王姑娘。” 谢令君听见王槿这名字,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过了好一会儿,她挣扎着起身,神色复杂地道谢:“多谢王姑娘救命之恩。” 王槿摆了摆手,岔开话题问道:“你是杨炯的表姐?” “是。” “那可真是巧了。” 王槿微微一笑。 “确实很巧。” 谢令君同样平静地回应,语气中满是复杂。 王槿见此,知道他们还有私话要说,当下也无意在此逗留,拱手便要告辞。 谢令君此前听谢南说过杨炯与王槿的过往,起初对这个大胆的女子并无好感。但如今王槿却成了自己的救命恩人,可让她立刻转变态度说些虚情假意的话,她实在做不到。 见王槿要走,谢令君知道她是误会自己在赶人,于是直接开口问道:“有杨炯的消息吗?他究竟在何处撤退?” 安仲夫见屋内并无外人,便如实答道:“前不久传来消息,少爷疑似向东撤入胡里改路,徒单山熊的数千大军紧追不舍。不出意外的话,应是按原计划撤退。而且,我已经联系上率滨城的人,杨渝将军的先头部队也正朝那边进发,应该不会有误。” 谢令君一听这话,哪里还坐得住,她猛的直立起身,急切道:“快,给我备船,我要去接应他。” 然而,她本就重伤未愈、失血过多,这一激动,顿觉眼前一黑,头晕目眩,身体摇晃着再次倒在了床榻之上。 “就你现在这副模样,还想着去接人?”王槿看着谢令君那执拗的样子,停下脚步,没好气地冷冷说道。 谢令君紧闭双眼,缓了好一会儿,等稍微恢复了些力气,才睁开眼直视王槿的双眸,反问道:“那你又为何还留着短发?” 王槿闻言,不禁一怔。她着实没想到,谢令君对自己和杨炯的事竟如此了解,这问题一下子就戳中了她的痛处。 当下,王槿冷哼一声,转身快步走出房间,声音冰冷刺骨:“我是他生命中唯一的短发女人,而你那一头长发,永远成不了他心中的唯一。” 谢令君紧紧盯着王槿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沉默了许久,忽然神色落寞地说道:“夏庄,帮帮我。这是我最后的机会了,我不想放弃,也不能放弃。” 安仲夫对少爷和表小姐的事一清二楚,见她这般执着,不禁长叹一声:“表姐,要是姨娘知道我跟着你瞎胡闹,回去还不得扒了我的皮呀!” “你别担心,回去我就跟姑母说,都是我逼你的。” 谢令君目光灼灼,眼神中满是恳求。 安仲夫看着这位也算是一起长大的表姐,悠悠道:“过几天我要派人去率滨城打探消息,一来得确保后路畅通,二来要和藤原道长的人接上关系。表姐,你可千万别冲动。船队上都是摘星处的高手,一个时辰一换岗,口令随时都会变,你根本没机会偷偷上船的。你就安心在江华养病吧。” 说完,安仲夫转身朝门外走去,嘴里小声嘀咕着:“这几天忙得脚不沾地,明天还得出城去视察港口建设,估计又得住在城外了。” 谢令君何等聪慧,哪会听不出安仲夫话里暗藏的玄机,惊喜涌上眉梢,高声笑道:“小安子,等表姐大功告成,你可得来给我当傧相!” 安仲夫听到这话,脚下猛地一滑,险些摔个跟头。他满脸无奈,忙不迭地加快脚步,逃也似的离开了这 “是非之地”,生怕再被这位执拗的表姐拉着纠缠。 谢令君望着安仲夫离去的背影,脸上笑意盈盈。 许久,她缓缓抬手,轻轻抚过自己那散落如瀑的长发,喃喃自语道:“他见过很多长发女人,可长发表姐却只有我一个!” 言罢,谢令君高高束长发,自信的露出清丽面容,昔日侠女之姿复现。她闭目沉思,念思重逢之语,困意袭来,鼾声渐起,痛意渐消。 第483章 天台夜会 <特别鸣谢:tijin的大神认证,特此加更!> 析津府大街上,行人如织,一片熙攘,往来之人神色如常,各行其事,对析津府那紧张的气氛全然未感。 李潆和潘简若乔装成男子模样,并肩漫步其间,步伐从容,神态自若,丝毫没有身处龙潭虎穴的紧张与自觉。 潘简若看似随意地扫视着四周,目光依旧直视前方,薄唇微微一动,小声问道:“咱们现在去哪儿?直接去找她吗?” 李潆脚步不停,微微侧头,轻声回应:“别着急。你瞧这析津府,一切照旧,这表明事情还没到不可收拾的地步。这儿到底是辽国都城,一举一动都能引得各方势力与百姓猜测、遐想。 辽皇为了安稳人心,只能明面上不动声色,暗地里增派谍子监视全城。所以,公主府必定秘谍遍布,咱们要是贸贸然去找她,那可就是自投罗网喽。” 说罢,李潆不着痕迹地拉了拉潘简若,二人寻到一家紧靠兰蔻坊的商旅客栈。一番交涉,定下房间与吃食后,这才不慌不忙地步入房间。 潘简若仔仔细细地将房间检查了个遍,确认毫无异常后,才缓缓坐下,脸上满是忧虑之色,开口说道:“咱们的军队为了隐蔽行踪,已经在山谷中停驻好些日子。辽皇手下的人可不是吃素的,我敢肯定,他们很快就会发现我们的踪迹。所以,咱们必须尽快弄清楚耶律南仙到底有什么打算,这样才能配合她行动。” 李潆嘴角含笑,动作轻柔地给潘简若倒了杯茶,远山眉微微一挑,语气中带着十足的自信,说道:“她还能有什么打算?无非就是杀了辽国皇帝,帮她哥哥登上皇位呗。” “啊?她……她竟然要……” 潘简若闻言,顿时瞪大了眼睛,嘴巴张得老大,满脸都是震惊之色。 “是不是觉得她胆子特别大?” 李潆看着潘简若这副模样,不禁笑着调侃。 “岂止是大!简直就是胆大包天!” 潘简若原本只想着将耶律南仙救回家,最坏的情况也就是来一场恶战,却怎么也没想到,她们竟然还打着弑君篡位的主意,这实在是大大出乎了她的意料。 李潆不再逗她,轻轻伸出玉手,拍了拍潘简若的胳膊,神色平静道:“这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咱们家的女子,哪个不是有胆识、有魄力的?弑君屠龙这种事,咱们也不是没干过,以后说不定还会更多。 耶律南仙向来就不是个任人宰割的性子,既然辽皇先对她动了手,她又怎么会坐以待毙呢?虽说她和杨炯的关系复杂,但有一点可以确定,要是她成了辽国之主,对咱们来说绝对是好事,更何况咱们和她还有这层关系在。说白了,不过就是屠龙罢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潘简若愣愣地凝视着眼前这位云淡风轻的女子,内心翻江倒海,万千思绪涌动,久久说不出话来。 潘简若自幼在长安长大,长安权贵名宿众多,她虽谈不上对他们了如指掌,但也能说出个大概。 其中,三公主李潆在长安可谓凶名远扬。她手握内卫大权,惩治贪官污吏、查抄府邸的事迹数不胜数。朝堂之上,无论哪位大臣见到她,心里都会忍不住发怵。犯了国法,走正常的三法司流程或许还有周旋的余地,可一旦落入她的诏狱,就从未听说有人能活着出来。 潘简若是将门之花,李潆乃皇家贵胄。在长安,两人的生活轨迹毫无交集。然而,一切都因杨炯而发生了改变。 她们初次在永乐相见,便针锋相对,闹得不可开交,当时谁都以为往后两人难以再和颜悦色地相处。可没想到,兴庆府杨炯失踪一事,瞬间将她们紧紧捆绑在一起,过去的龃龉也都被抛诸脑后。 这次,李潆更是亲自登门,软磨硬泡,恳请潘简若和沈高陵领兵前来相助。潘简若起初并不想答应,毕竟她正忙着帮杨炯稳固西夏的家业和兵权,此时正值关键时期,她怎能轻易离开。 但李潆的一句话,彻底打动了她。 “我身边没有可信任的人,唯有你和杨炯的兄弟值得托付。咱们家就你一位将军,杨炯不在,你不能让家里人受欺负。” 这句话正中潘简若家族为重的内心,当下便不再推辞,即刻与沈高陵整顿兵马,奔赴而来。 可让潘简若始料未及的是,此次前来竟是参与屠龙弑君这般惊天动地之事,这怎能不让她惊诧。 细细算来,直接死在杨炯手中的皇帝就有两位,这还不算高丽疯皇以及被轰天雷炸死的大华皇帝。这么一看,自己这一大家子,几乎都成了屠龙者。 想到这儿,潘简若突然意识到,自己还是小看了杨炯这些女人的野心。如今看来,这个家往后指不定会铺得多大呢。 “好啦,别瞎琢磨啦,先填饱肚子。等我的人联系上耶律南仙,咱们再从长计议。” 李潆瞧潘简若想得入神,笑着扬声招呼外面的侍者上菜。 侍者们鱼贯而入,将李潆点的菜肴逐一摆上了桌。 李潆心思细腻,又是情报谍战方面的行家,一眼便注意到桌上的冰瓦签貔。契丹民族有射熊捕貔的传统,设宴时必定会献上这类生鲜食材。 冰瓦签貔是辽国名菜,将貔肉炙烤后用竹签串起,底下搭配由牛乳凝冻成的 “乳山”,再切片做成 “冰瓦”,貔肉的野鲜与牛乳的清甜交融,别具一番风味。 可问题在于,李潆压根儿没点这道菜。而且盘中三根肉签横向平铺,一根竖着穿插其中,形状如同 “卅” 字,这让李潆瞬间警觉起来。 潘简若文武双全,记忆力更是超群,李潆点了哪些菜她再清楚不过。此时出现这道显然用来传递消息的菜肴,让她的身体瞬间紧绷起来。 她不着痕迹地微微侧身,拿起筷子,看似要夹菜,实则已将李潆牢牢护在身后,时刻准备应对突发状况。 李潆神色如常,微笑着抬手,夹了一块羊排放到潘简若碗里,中途巧妙地用袖子扫平了横着的竹签,热情说道:“尝尝这羊肉,听说肥嫩得很呢。” 潘简若回以微笑,接过羊排。等侍者上完菜关门离开后,她放下碗筷,神色凝重地低声问道:“我们被发现了?是辽皇的人,还是耶律南仙?” 李潆黛眉轻皱,沉思片刻后分析道:“应该不是辽皇。从我的情报和目前的情况来看,要是辽皇发现了我们,绝不会这么平和地跟咱们‘交流’。我可不觉得他会顾忌我这公主身份。而且,你看这冰瓦签貔,明显是想约我们三更在瓦上相见,我猜是耶律南仙的可能性更大。” “可她怎么会知道我们进了析津府呢?” 潘简若柳眉紧蹙,端庄的脸上满是疑惑。 李潆夹起一块貔肉,蘸了蘸底下的牛乳,努努嘴解释道:“我点的头两道菜是烧鹅脯和燎炙羊。在契丹语里,‘鹅’的发音和‘我’相近,而且使臣到访,契丹人必定会燎炙羊来迎接。 这家客栈在兰蔻坊附近,耶律南仙在析津府经营多年,要是连这点动静都掌握不了,那还是老实回家带孩子去吧。” 说着,李潆将那奇怪的貔肉送入口中。刚一入口,腥膻味混合着乳香直冲脑门,让她顿时呕吐不止。 “呸!小妖女,你给我等着!” 李潆一口吐出貔肉,连漱了几次口,缓过劲儿后破口大骂。 潘简若暗自觉得好笑,很识趣地没接话,拿起碗筷,仪态端庄地吃起饭来。 时光悄然流逝,不知不觉月已高悬,眼看就快到三更时分。 李潆与潘简若对视一眼,迅速戴上人皮面具,身形一闪,如鬼魅般朝着屋顶悄然行去。 来到天台门,潘简若目光警惕地扫视四周,而后侧身将李潆护在身后,缓缓推开那扇门。许久,见毫无异常,这才率先踏入天台。 两人站定,环顾四周,只见一片漆黑,毫无人迹。 正欲对视交流时,变故突生。 只见一道黑影袭来,直朝李潆胸口踹去。潘简若眼眸瞬间一寒,一步上前,周身气息翻涌,一拳轰出,杀意尽显,直朝着来人胸口砸去。 黑影见状,身形猛地一滞,急忙收回脚,大声呼喊:“简若妹妹,手下留情!” 潘简若微微一怔,待看清来人面容,心中一惊,满是疑惑地问道:“你是南仙?” 李潆面色冷峻,一把拉过潘简若,沉声骂道:“你动静闹得再大点!正好让皇帝将我们都抓走!” 耶律南仙撇了撇嘴,不服气地反驳出声:“你来得再晚点!上坟你都赶不上头炷香!” “你还敢抱怨!收到你的密信,我二话不说就拉着简若领兵赶来救你。你知道我有多忙吗?知道我放下了多少要紧事吗?你倒好,找个替身入宫,还怎么都联系不上你,你是想把我们急死吗?” 李潆怒目圆睁,语气虽是冰冷,可话语里却满含关切。 耶律南仙并非胡搅蛮缠之人,听李潆这般说,便收起了作闹之心,转身看向萧瑟瑟,示意她警戒四周动静。 随后,她快步上前,拉住两人的手,笑容满面地说道:“多谢两位姐妹不远千里赶来帮我脱困,等事情了结,我必定好好答谢。” “打住!你要是再这么见外,我现在就带简若回兴庆府。说得好像你不是我家人一样!” 李潆瞪了她一眼,佯装生气地呵斥道。 耶律南仙尴尬地笑了笑,抬手指向远处灯火通明的皇宫,神色凝重起来:“我那替身也不知道能在皇宫撑多久,公主府已经被彻底封锁。要不是我提前留了后路,这次根本就无法出来见你。” “你到底有什么打算?我们这次只带了两万金花卫,救你出去不成问题。就算碰上恶战,有简若和神通指挥,也能全身而退。但要是攻打皇城,恐怕不太现实。” 李潆眉头紧皱,与耶律南仙并肩而立,坦诚地分析当前局势。 耶律南仙目光深邃,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皇帝的心思很简单,想用我来要挟我大兄,让他在汤谷里一带急中出错,从而一举消灭我们多年积攒的兵力。 我大兄一旦中计,我也必死无疑。现在朝臣和皇帝都在等前线的战况结果,我唯一的优势,就是他们还不知道宫里的是替身,所以我必须先下手为强。” “具体怎么做?” 李潆双臂抱在胸前,疑惑地问道。 耶律南仙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转头看向潘简若,语气柔和地问:“妹妹,要是我能让城外五万军队在一个时辰内无法行动,你率领两万人,有多大把握攻入皇城? 我得跟你说清楚,除了城外的五万兵马,析津府内还有耶律斜轸的一万城卫军,皇帝的一万皇城禁卫军。此外,可能还有其他隐藏兵力,但不会超过一万。” 潘简若思索了一会儿,神色认真地回应道:“我不敢说有十足把握。但如果你能打开城门,趁其不备发动突袭,至少能多出两成的成功率。不过攻入皇城之后的后续安排,如何善后,怎么撤退,还得由你来提前安排。” 耶律南仙点了点头,心中已然有了盘算,转而望向李潆,说道:“皇帝是要先解决我大兄的军队,再处理内部矛盾,可我偏要打乱他的计划。现在有两个关键人物得控制住,一个是萧崇女,另一个是耶律拔芹。 萧崇女的爷爷萧奕,在军中门生众多,他对这个孙女极为宠爱。你帮我把萧崇女控制起来,这样咱们动手的时候,萧奕就不敢轻举妄动。 还有耶律跋芹,她手里握着两万南院军,我怀疑她知晓一些内幕。你想办法从她那儿入手,要是能控制住南院军自然最好。倘若她宁死不屈,起码也能打探到些关键的消息。” 李潆眉头紧皱,满脸疑惑地问道:“这些事对你的安抚司而言,应该不算难事。你却让我去做,是不是有什么隐情?” “我和萧奕都是萧氏,他还是我的舅祖。虽说眼下我不清楚他到底站在哪边,但为了日后能稳定局势,我不能亲自对萧崇女下手。至于耶律拔芹,我和她向来不合,要是我出面,保不齐她会狗急跳墙。你去的话,或许能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耶律南仙神色凝重,缓缓解释道。 李潆点了点头,认真说道:“行,让你安抚司的人把这两家的情报给我。事情办妥后,你马上安排简若入城,对皇城发起总攻,以免夜长梦多。” 耶律南仙也不含糊,直截了当道:“这家客栈是耶律斜轸的产业,你们放心住下,皇帝不会查到这儿。我出来一趟不容易,得赶紧回去了。” 李潆点头回应,深深地看了一眼明显消瘦了不少的耶律南仙,突然说道:“杨炯估计快到了。” 耶律南仙停下脚步,轻轻 “嗯” 了一声,没再多说什么。 李潆见她这般平静,忍不住调侃道:“多吃点,你都瘦成这样了,以后怎么照顾孩子,难不成要把孩子饿死?” “烂棉花!” 黑暗中,传来耶律南仙又羞又恼的骂声。 李潆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能让这小妖女吃瘪,她心里畅快极了。 一旁的潘简若对两人这般独特的相处模式实在哭笑不得。她深知此地不宜久留,多耽搁一分,便多一分危险。 当下,她伸手紧紧拉住李潆,低声催促:“咱们先撤。” 李潆点头,二人脚下轻点,悄然融入了浓重的夜色之中。 转瞬之间,天台寂然,人影俱杳,唯夜风烈烈,呼啸而过。 俄而,电光霍闪,裂破苍穹,未及转瞬,惊雷轰然作响,声震四野。 旋即,雨珠如豆,纷然坠落,噼里啪啦之声不绝于耳。 须臾之间,析津府皆没于茫茫雨雾,一片朦胧。 第484章 烛龙张炬 <再次鸣谢:tijin的大神认证,特此加更!> 析津府皇宫大内,辽皇独自伫立在宫门前,目光仿若能穿透那遮天的雨幕,落在层层叠叠的宫阙之上,若有所思。 忽然,宫门豁然敞开,狂风裹挟着骤雨涌灌进来,肆意呼啸。宫内的宫灯剧烈摇晃,噼啪作响。 紧接着,火苗跳动摇晃,灯火一盏接一盏熄灭,四周瞬间陷入浓稠的黑暗之中。 恰在此时,一佝偻着上身的老太监,迈着迟缓的步伐缓缓走来。待靠近辽皇近前,他悄然隐没在暗处,微微俯身,低声禀报道:“陛下,前线传来急讯。太子亲自领兵,五次强攻长春州一带的防线。遥辇超凭借峡谷险要地形拒守,太子五次进攻皆以失败告终。 太子损失惨重,兵力已不足七万。遥辇超折损两万兵马,此刻正收缩防线,但攻势积极,已将太子围困在汤谷里一带。太子大军难以突围,再也无法施展此前分兵搅扰、重点突破的战术,战局正朝着陛下预期的方向发展。” 辽皇微微点了点头,语气平淡地说道:“遥辇超用兵稳扎稳打又不失进取,敢于主动出击,这份魄力着实难得,朕果然没有看错人。” “陛下圣明!” 老太监高声奉承。 “杨炯那边有消息了吗?” 辽皇对这奉承之语毫无反应,径直问起自己最在意之事。 老太监对此早已司空见惯,神色丝毫未变,沉声答道:“杨炯在凤水山水淹完颜撒离赫后,先后荡平了青、白两镇以及马上回头甸。随后他兵分两路,一路向北,一路向东。 向北的军队意图尚不明确,不过从路线上判断,应该是不会进入大辽,推测是北上漠北草原。向东的军队进入胡里改路后便没了踪迹,徒单山熊正领兵紧追不舍,想来杨炯就在这一路军中。” 辽皇听后,沉默了许久,分析道:“杨炯此人用兵诡谲难测,他跟南仙感情甚笃,从情报上分析,杨炯不像是个贪生怕死之徒。再者,南仙眼高于顶,看人的眼光绝不会错,这一点朕从不怀疑。” 说着,辽皇双手背在身后,下令道:“即刻组织一千人的斥候队伍,分散到析津府外五十里范围探查。传令乙室已氏的五千护驾军,在析津府十里处构建第二道防线。朕不管杨炯去了哪里,朕只要一个结果,但有无令擅入京畿者,格杀勿论!” “是!” 老太监目光一凛,高声领命。 辽皇再度陷入沉默,闪电接连划破夜空,映照出他苍老的面容,忽明忽暗间,其刚毅而阴沉的神色更显威严。 “南仙那边情况如何?” 辽皇缓缓吐出一口气,再度沉声问道。 老太监神色一紧,郑重地回道:“安国公主多次向外传递消息,均被飞狐司截获。那些消息内容繁杂,有指示安抚司如何搜集情报,有向萧奕老国公求救,还有辱骂兴国公主,甚至连养花的问题都有提及,诸如此类,不一而足。但其中并未涉及指挥军队、联络其他部族或是重要部署之类的关键信息。” “哼,朕这女儿精明得像只狐狸,你们怕是看不住她!往后,但凡发现有人传递情报,不必再等,直接就地诛杀。传令禁卫军,南仙往后的活动范围,不得离开慈寿宫。” 辽皇冷声喝道。 “遵命!” 老太监高声应命。 辽皇转过身,朝着被风吹灭的宫灯走去,他拿起一旁的火烛,一边燃灯,一边问道:“还有什么情报一并说来。要是没有,就下去办事吧。” 老太监闻言,趋步上前,脸上带着一丝犹豫,道:“陛下,飞狐司已全面掌控析津府,暂无异常情况。只是……只是奴才觉得,最近皇后的举动有些……有些怪异,或许是奴才多心了。” 辽皇拿火烛的手微微一顿,眉头皱起,冷冷道:“皇后不是一直和南仙在一起吗?发发脾气、砸砸东西,闹着要出宫,这些都属正常,除了这些还能有什么异样?” 老太监咬了咬牙,鼓起勇气,沉声说道:“这几日,皇后除了发脾气外,突然开始亲自给安国公主梳理妆发,而且每次都不许宫女插手。这本也没什么特别,可连续多日下来,奴才发现皇后的胭脂用量远超往常。 奴才斗胆猜测,安国公主和皇后天生丽质,以往向来很少用胭脂妆粉,简单淡妆就已倾国倾城。如今这般大量使用胭脂,奴才实在查不出其中缘由,或许真是奴才想多了。” 辽皇听后,眉头皱得愈发深了。 正如老太监所言,南仙和皇后的容貌气质举世无双,轻描淡妆便足以惊艳世人,浓妆艳抹反而世俗。在如今内忧外患的压力之下,她们确实没有理由热衷于此。 难道是想借此表明不再过问政事,向自己示弱服软? 不可能!南仙性格刚强,从小到大从未服过输,绝不可能如此轻易低头。 那莫非是想以此掩人耳目,另有图谋? 也不对!囚禁南仙事发突然,即便她留有后手,如今被困深宫,与外界彻底断绝联系,根本没有再谋划布局的机会。 辽皇实在想不明白其中缘由,当即果断下令:“去把南仙带来!” “是!” 老太监不敢有丝毫耽搁,匆匆快步走出宫殿,身影瞬间消失在茫茫雨幕之中。 辽皇轻轻转动手中的烛火,眼眸中精光闪烁,脑中思绪万千。 耶律南仙与耶律光,是他最为喜爱且器重的孩子。这二人,莫说是在大辽堪称顶尖才俊,即便是将目光放诸天下,能与之匹敌者亦是寥寥无几。 起初,辽皇满心期许,将耶律光当作皇位继承人培养。然而,随着孩子渐渐长大,他敏锐地察觉到,这兄妹俩的施政理念,与自己的想法完全是背道而驰。 他们主张全面接纳大华文化,秉持着不论种族、唯才是举的观念,能者居上,不能者下。可辽皇一心维护契丹贵族的特权,坚决不允许其他民族凌驾于契丹民族之上。 围绕于此,两派在军、政、经各个领域纷争不断,矛盾逐渐发展到了不可调和的地步。 辽皇眼睁睁看着耶律光在耶律南仙的辅佐下羽翼渐丰,整个契丹民族竟也跟着悄然发生转变,他们竟然开始热衷于买房置地,研习起中原的圣贤之道,满口之乎者也。 辽皇对此惊惧不已,他深知,若是自己再不采取行动,整个契丹民族都将彻底淹没在北地黄沙之中。 这绝非简单的理念分歧,而是路线之争,民族之争,更是生死之争。 “儿臣见过父皇!” 一声清脆的请安声悠悠传来,打断了辽皇的纷杂思绪。 辽皇并未转身,不紧不慢地将眼前的宫灯一盏盏依次点燃。随着灯火亮起,原本昏暗的宫殿瞬间重现光明,柔和的光线驱散黑暗,也抚平了辽皇心中的波澜。 “你母后还好吧?” 辽皇举着烛火,走向另一座凤凰样式的宫灯,点燃凤尾上的蜡烛,轻声询问。 耶律南仙声音平淡,听不出悲喜:“父皇应该亲自去问母后。若问儿臣,我只能说她‘很好’。” 辽皇直起身子,转头看向耶律南仙良久。 突然,他举着烛火缓缓靠近耶律南仙的面庞,眼眸直直地盯着她的眼睛。 一时间,宫殿内安静得落针可闻,气氛更是压抑非常。 山踟蹰内心平静如常,这种眼神对视的训练她不知道经历过多少次。面对皇帝突如其来的威压,她非但没有丝毫慌张,反而做出了当下最为合适的反应,镇定地迎着辽皇的目光,毫无波澜。 “涂这么多胭脂干吗?白瞎了你这张脸!” 辽皇突然转身,语气中满是嫌弃。 “被困在这深宫之中,除了摆弄这些,我还能做什么呢?”山踟蹰平静而言,可心底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山踟蹰所戴的人皮面具,出自顶尖工匠之手,戴上后同天生肌肤一般无二,毫无破绽。 然而,这面具却不能经受揉搓拉扯,一旦遭遇外力撕扯,便会出现细微裂痕。随着时间推移,裂痕会逐渐扩大,面具的贴合度越来越差,直至再也无法完美覆盖面容。 对寻常人而言,这人皮面具有如此缺陷,无疑是致命隐患。但山踟蹰假扮的是大辽最尊贵的嫡公主,没人敢对公主的面庞动手动脚,这个缺陷于她而言,谈不上致命。 可谁能想到,后宫之中,恰恰就有这么一个人敢撕扯她的脸。 山踟蹰入宫没多久,同皇后同榻而眠,半夜隐约感觉到有人在摸自己的脸。 吓得她瞬间惊醒,可一切都已经太晚,脸上的人皮面具已被扯出了三道清晰的裂痕。 这个卧底替身计划,全天下只有公主和萧瑟瑟两人知晓,为的就是保证计划的隐密性。毕竟,并不是每个人都经历过替身训练,也不是每个人都有着强大的心理承受能力,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份风险。 可事已至此,山踟蹰也只能将计划如实告知皇后,为了继续执行这个替身计划,皇后不得不帮助她涂抹大量胭脂以做遮掩。 此刻,山踟蹰听到辽皇这般质问,心中瞬间警惕起来。她不知道辽皇是否真的发现了端倪,还是仅仅是随口一说。 辽皇面色平静,动作迟缓地依次点燃凤凰宫灯上的蜡烛,语气仍旧波澜不惊:“唤你来,是要告知你,你的长兄在长春州遭遇大败,如今麾下人马已不足五万。” 山踟蹰听闻此言,微微一怔,随即扯出一抹凄凉的苦笑:“这么说,我命不久矣了?” 辽皇听了这话,举着烛火的手轻轻一颤,长叹一口气道:“等遥辇超凯旋,你便嫁给他,安稳平淡地度过此生,这是朕对遥辇氏的承诺。” “哼!遥辇超也配?” 山踟蹰冷冷而言,语气中满是不屑。 辽皇缓缓转过身,目光紧紧盯着山踟蹰的眼眸,凝视良久,寒声道:“杨炯率领一万兵马,正朝着析津府赶来,你觉得他能救得了你?” “哈哈哈!好,不愧是我耶律南仙看上的男人,有胆色!” 山踟蹰纵声大笑。 辽皇见状,没了继续交谈的兴致,摆了摆手,示意她退下。 山踟蹰拱手行礼,神色漠然地缓缓转身,迈步离去。 空旷寂静的宫殿内,她刻意将脚步放得沉重,每一步踏在地面上,脚步声都在这偌大的空间里清晰回荡。那脚步声仿佛裹挟着落寞与倔强的情绪,传遍了宫殿的每一个角落。 此刻,山踟蹰的心中波涛汹涌,难以平静。 她清楚地记得公主先前的叮嘱:一旦皇帝谈及军政大事,绝不能顺着他的话头交谈。 毕竟,军政领域的见解极为复杂,根本无法仅靠训练就做到完美复刻。尤其是像公主和辽皇这样出类拔萃、聪明绝顶的人物,倘若自己贸然发表相关意见,稍有偏差,便会暴露出破绽。 而应对这种情况的最佳策略,便是以情绪来转移话题。 山踟蹰细细回忆着自己刚才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面对太子兵败时流露出的落寞神情,表达对遥辇超的不屑态度,以及展现出对杨炯的倾慕之意,她自认为这些情绪的拿捏都恰到好处,心中暗自思忖,皇帝应该难以察觉出其中的异样。 辽皇静静地望着耶律南仙的身影消失在雨幕之中。 良久,他缓缓转过身来,手里举着烛火,慢慢地靠近那凤凰宫灯凤目上的蜡烛,幽幽开口:“十三岁时,你私出畋猎,猝逢狼患,命悬须臾。那时的你,奋不顾身,以命相搏,毙狼于口牙之下,其勇也壮,其气也雄。 现如今,听闻噩耗,何故自甘雌伏?哎!凤凰之姿,非凡禽可拟,野鸡之属,安能效其仪?” “吹冬!呼夏!” 辽皇的声音仿佛烛龙低沉的吼声,威严十足。 “在!” 两道响亮的女声同时响起。 “一个去盯着那野鸡!一个去盯着公主府!既然你想用假凤障目,鱼目混珠。那朕就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伪凤栖梧,真凰浴火。” 辽皇眼眸中寒光四射,声音低沉若吼。 “是!” 两人高声领命,转身踏入雨中,身影逐渐消失不见。 辽皇负手而立,目光透过雨幕,久久凝视着二人离去的方向,他面上神色阴晴不定,眸中似有万千思绪翻涌。 少顷,他缓缓转过身,望向那宫灯烛火,抬手轻抚灯身,沉声吟道:“凤凰卷霭待曙开,自褪金翎落草苔。烛龙张炬控日月,焚尽赤羽照夜白。” 第485章 梨花春 析津府东南侧,有一家小酒坊,这酒坊前为店铺,后有庭院,专营辽北名酒烧刀子,因其酒水供应及时,多年来在周边街坊间也算小有些名气。 酒坊后院的一处屋顶平台上,卢和铃隐坐其上,只见她神色淡然从容,举手投足间,尽显端庄平和之态,身上那名门闺秀之气,即便身处这市井酒坊之中,亦难掩分毫。 彼时,细雨如丝,雨幕朦胧,她却仿若未觉。 但见她不紧不慢地摆弄着桌前的煟酒炉,顾盼间轻抬玉手,挽起一洁净锦帕,扶住已经温热的酒壶,提起后倒入一旁的酒杯之中,微笑着看向一直站在身后的女子,亲昵招呼: “角徵,别这么紧张,这里是三公主多年前发展的据点,从上到下都是契丹人经营,断然不会有人察觉。快过来饮一杯酒,也好暖暖身子。这冬日突降早雨,气候着实反常,你初来这北地,可千万别冻坏了。” 角徵面色如常,目光时刻警惕地盯着四周出入口的动静,听闻此言,小步趋前,恭恭敬敬地说道:“少夫人,黑冰处有规矩,护卫期间,严禁饮酒。” 卢和铃佯装嗔怒,白了她一眼,伸手将她拉到近前坐下,旋即亲手将酒杯递到她手中,故意板起脸道:“哪来这么多规矩?你既跟了我,往后便都听我的!” 角徵见卢和铃如此坚持,心中也是无奈,却也不好再推辞,只得轻声道谢,随后一仰头,将杯中温酒一饮而尽。 这烧刀子酒性猛烈,酒液刚一入口,那股辛辣劲儿瞬间直冲脑门,角徵忍不住呛咳了几声。不过须臾,一股灼烧之感便迅速蔓延至前胸,她那俏脸瞬间涨得通红。 卢和铃见状,不禁掩嘴轻笑,眼中满是对这个年纪比杨炯还小的姑娘的亲近与宠溺。 她连忙从火炉上拿起刚烤好的柿子饼,放在手中轻轻吹了吹,递到满脸憋得通红的角徵面前,柔声道:“傻丫头,哪有这般喝酒的?快吃口柿子饼缓缓。” “哦!” 角徵轻声应下,接过柿子饼,握在手中,起身再次退到一旁警戒。 卢和铃见角徵这般坚持,便也不再强求。她心里明白,黑冰处的规矩自有其道理,自己虽能偶尔破例一次,却也不能全然将规矩视作无物。 卢和铃如此亲近角徵,绝非故作姿态、有意收买人心。依照相府一贯的惯例,若安排人手到自己麾下,还送来了那人的详细资料与过往经历,便意味着往后此人归自己差遣,由自己管束。 此次北上之行,随行的除了一众摘星处的高手,黑冰处派来保护自己的人,便是角招、角徵兄妹二人。 说起这兄妹俩,身世当真是凄惨至极。 他们家中父亲因老齐王谋反一案受到牵连,平白无故遭了大难。角招被发配充军,途中押送的衙役见他落魄,便趁机索要钱财。可他家本就不甚富裕,又遭此横祸,哪里还能拿得出银钱打点? 因此,一路之上,角招被折磨殴打,最后落的个伤残致阉的下场。 而角徵,因年纪尚小,被送去做了官妓。在本该天真烂漫的童真岁月,却饱尝人间丑恶,致使她夜晚常常难以安睡,精神时刻紧绷,一夜数次惊醒已是常态。 卢和铃收到的资料里,详尽地记载了这兄妹俩的凄惨遭遇。可到了卷宗末尾,关于他们后来的境况,却只有寥寥数语:角招杀吏而出,驰驱千里,还至长安。见角徵为数人所辱,怒起,屠戮妓所,毙者三十一,血浸四隅。旋遁于乱葬岗,二人饥馁,仅食三枚生栗,匿七日,竟至昏厥。幸为夫人所援,乃施假死之计,终得脱难存身。 卢和铃深知,这短短几句话,看似轻描淡写,可两兄妹当时所处绝境,内心定是绝望无助,其中酸辛恐怕也只有他们自己清楚。 这般想着,卢和铃轻轻抿了一口烧刀子,那圆润的鹅蛋脸上瞬间泛起一抹酡红,随后自言自语道:“这辽地实在没什么可称道之处,不是铺天盖地的暴风雪,便是连日下个不停的大雨。就连这酒,也是辛辣得很。等此间事了,咱早些回家。到了太原府,定要让你尝尝我亲手酿的梨花春,保管叫你难以忘怀。” “嗯!” 角徵闻言,握着柿子饼的手不自觉地紧了紧,声音虽轻,却透着一股子坚定。 恰在此时,角徵瞧见自己哥哥角招步上天台,她神色间竟微微有些慌乱,忙将那柿子饼悄悄放入袖中,安静地站在一旁,恢复了一贯的警惕模样,目光灼灼地注视着周围的动静。 角招面色异常苍白,透着些许病态,眉毛生得极为清秀,可他那一双眼眸,却冰冷得如同寒潭,四下扫视间,隐隐透着的狠辣让人不寒而栗。 待到近前,角招扫了一眼妹妹的袖口,不着痕迹地瞪了她一眼,而后拱手向卢和铃说道:“少夫人,我妹妹不懂事,怕是给您添了麻烦,我这便带她去领家法。” “行啦!你明知我心软,还故意说这些话来气我。” 卢和铃佯装嗔怒,语气中却带着几分亲近。 她没有转身去看角招,而是自顾自地将碳炉上烤得喷香的栗子一一夹到桌上的牛皮纸上。一边夹着栗子,一边说起了正事:“三公主那边可有消息传来?” 角招神色瞬间一凛,一脸郑重地回道:“少夫人,公主的意思是让您务必隐蔽好行踪,确保撤退通路安全无虞。若出现意外状况,您便是她们最后的退路。” 卢和铃夹栗子的手微微一顿,不禁皱起了眉头,追问道:“这是何意?她们究竟打算做什么?” “攻打皇城,弑君屠龙。” 角招声音低沉地回应。 卢和铃瞳孔猛地一缩,转身死死地盯着角招,咬着牙道:“简直是胡闹!她们统共才多少人手?真要是出了事,哪里能那么轻易地全身而退!我看她们这是疯了!” 角招见状,忙垂手低眉,自是不敢接话。 卢和铃气得浑身止不住地颤抖。起初,她满心以为此番前来,不过是将南仙安然救回家中。即便事态发展到最坏的地步,也无非是南仙兵败,落得个一无所有的结局。 可如今竟是李潆带着两万兵马赶来驰援,还想与辽皇硬碰硬。这要是出了差池,她怎么救得过来? 再者说,倘若此番兵败,那数万兄弟都可能命丧于此。届时,她们又有何颜面独自逃生?若是这般灰溜溜地回到家中,且不说老爷子会作何反应,单是自己心中的那份羞愧,怕也能将她们折磨致死。 况且,她手中的乘风速运,本就是从柳师师手中分得而来。在这节骨眼上,若自己护不住家人,眼看着刚组建的金花卫覆灭,那她还管什么家?直接找根绳自我了断算了。 念及此处,卢和铃深深吸了一口气,强自平复内心翻涌的情绪。她缓缓转过身,默默无言地继续夹着烤栗子。 此时的她脑中一团乱麻,各种思绪翻涌,她心焦气躁,手上动作机械,一个栗子要夹几次才能夹起,内心的不安可见一斑。 卢和铃沉思半晌,忽然眼眸一亮,开口问道:“咱们此番带来的轰天雷,可足以炸开析津府的城门?” 角招微微摇头,叹了口气道:“此次仅带了一百轰天雷与五十霹雳炮,原是打算撤退之后,用以扰乱骑兵追击。若将这些全都堆在城门处,一来难以做到掩人耳目,不被敌军发觉;二来即便堆在那里,也未必就能确保炸碎门轴。要是这两个目的都无法达成,等到撤退之时,一旦遭遇骑兵追击,想要顺利脱身,可就难上加难了。” “嗯,你所言甚是在理。但无论如何,咱们都得想法子为大军寻出一条能顺利撤退的坦途来。原本的地道虽说隐蔽,可一次只能供少数人通过。如今她们竟将家中军队都带来了,依我看,她们压根儿就没想着撤退! 这不行,咱家刚组建的金花卫,哪里经得起这般折腾!你即刻去通知三公主,我不反对她们的计划,但若事不可为,最多一个时辰,必须全都撤退!她若不答应,我现在便暴露她们的行踪,强行将她们带回家去。” 卢和铃银牙紧咬,情绪激动之下,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几分。 “是!我这就去办!” 角招重重地点了点头,转身便欲离去。 “等等!” 卢和铃赶忙出声拦住角招,脑中刹那间灵光一闪,急切问道:“我记得析津府西门附近,好像有一座青楼?” “有的!情报显示,那是梁王耶律斜轸的产业,足有四层,高可过城。因其靠近西门,乃是外国商旅进入析津府的必经之路,每日里宾客盈门,生意兴隆,是析津府为数不多的几家大青楼。” 一直未曾开口的角徵见卢和铃问起,迅速在脑中检索情报,沉声应答。 卢和铃听了,顿时喜出望外,当下语气一沉,吩咐道:“角招!你速速派人渗透进这家青楼,莫要心疼钱财,务必让兄弟们摸清楚何处适合爆破炸楼。既然炸不开城门,那咱们便炸了梁王的青楼。 一旦我军战事不利,便可沿着青楼倒塌后的废墟,攀登上析津府西门城墙。如此一来,至少能保证咱们的损失不会太过惨重。你即刻安排兄弟们前去实地勘查,尽快拿出个可行的方案来。” 角招眼眸陡然一亮,实在未曾料到卢少夫人竟有这般急智。当下再不迟疑,转身就要着手安排此事。 卢和铃轻轻摆了摆手,将自己包好的烤栗子递到角招面前,轻声说道:“这辽地的栗子,到底是比不上家里的香甜,忙归忙,可别忘了吃饭。” 角招双手捧着那还带着温热的烤栗子,双肩微微颤抖。他赶忙垂下眼眸,试图掩盖眼中翻涌的情绪,喉咙像是被什么哽住,一时之间竟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卢和铃深知角招性格刚强,素来不愿在旁人面前显露自己脆弱的一面。当下,她识趣地转过身去,再次摆了摆手,语气平淡地说道:“快去吧!莫要误了正事。” “嗯!” 角招重重地点了点头,强忍着内心的复杂情绪,脚步急促地冲下了天台。 卢和铃轻举酒杯,将那烧刀子缓缓送入口中,烈酒滑过喉咙,刹那间,一股热意自腹间升腾而起,令她那在寒雨之中略显冰冷的身躯也跟着暖了几分。 她眼眸明亮如星,穿透那层层雨幕,望向那朦胧而陌生的析津府全城,一时间,思绪飘飞甚远,心中感慨万千。 自杨炯离去之后,这个坏弟弟便绞尽脑汁,想出各种法子来哄骗她。 起初,杨炯称乘风速运疑似出了内奸,账目出现了巨大亏空,自己事务繁杂,实在分身乏术,只能仰仗卢和铃帮忙查看处理。 卢和铃一听这话,哪里还能坐得住? 她当即发动一切所能发动的力量,明察暗访,手段尽出。为了查明真相,她甚至将所有在册的镖局镖师全都彻查了个遍。然而一番折腾下来,除了对乘风速运的运作流程更为熟悉外,那一千万两的亏空究竟去向何处,却毫无头绪。 此事让卢和铃心中烦闷不已,恰在此时,又接到相府的书信问询,这更是令她羞愧难当。她本就是个极为要强之人,如今连这么一件事都办不妥当,既辜负了杨炯的信任,更让她自觉在相府众人面前抬不起头来。 当下,她也顾不上许多,全身心地投入到乘风速运的业务之中。每日里,她眉头紧锁,日夜不停地梳理调查,逐字逐句查阅账目,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在她的不懈努力下,将乘风速运的各个环节全都摸得一清二楚,终是查出了这笔亏空最后的去向是析津府。 好不容易查到线索,卢和铃怎肯轻易放过?她立刻飞书相府,要来人手,组建商队,而后马不停蹄,直奔析津府而来。 正当她踌躇满志,发誓一定要揪出那内奸之时,摘星处的老人突然送来了杨炯的三封书信。 一封道歉信,解释了这一切都是他有意安排,为的就是让她帮着照看乘风速运。 一封老爷子亲笔签写的任命信,其上明言,北方所有航运生意,皆归卢和铃统辖。 一封分析局势,说明诓她北上析津府的原因,及与耶律南仙接洽诸事。 卢和铃又羞又恼,此刻她才恍然大悟,自己竟是被相府给算计了,活生生被 “诓上了船”。 还没等她发作,随行人员一口一个 “少夫人” ,叫得那叫一个顺口,听得卢和铃又气又无奈,一口闷气郁结于心,怎么也吐不出来。 事已至此,卢和铃也只能先处理要事。虽然她知晓了杨炯这坏弟弟的小心思,虽然她心中有气,但在卢和铃心中,眼前的要事才是重中之重,在这一点上,她向来深明大义,分得清轻重缓急。 就这样,莫名其妙地,她成了相府的卢少夫人,更是稀里糊涂地干起了屠龙弑君的大事,当真世事难料。 这般想着,卢和铃轻咬薄唇,望着眼前遮天蔽日的雨幕,眼中闪过一丝娇嗔,狠狠道:“你给我等着,等回了家,看我怎么折腾你!” 说罢,她脑海中便开始细细盘算起来,是让杨炯天天去喂鸡,看着那些活蹦乱跳的鸡仔,忙得晕头转向好呢;还是买上一块地,让他亲自去耕种,体验一下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滋味好;又或是让他给自己洗脚,看着他那窘迫的样子,好好解解气;再不然,就欺负他给自己做饭,尝尝他做出的饭菜是何滋味。 她这般想着,脑海中浮现出杨炯那狼狈的模样,不自觉地嘴角微微上扬,可随即又轻轻叹了口气,神色转为温柔,悠悠道:“唉,再耽搁下去,这梨花春酿出来可就错过了最好的时节了。” 言罢,她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转身对着身后的角徵微微点头示意,而后莲步轻移,匆匆步下天台。 雨幕蔽空,天台佳人杳然,炭火明灭,渐熄而寒。 第486章 率滨疑云 <特别鸣谢:tijin的大神认证,特此加更!> 且说,杨渝自出了屯河之后,便与忠孝军分道扬镳,亲自统率着四千麟嘉卫,一路朝着北方的完都鲁山疾驰。 原本依着杨炯谋划的路线,一路上自有完颜菖蒲在胡里改路提供粮草补给,协助他们顺利撤退。然而,杨渝在屯河等候多时,最终等来的消息却是完颜菖蒲竟折返回了上京。 杨渝没心思去想完颜菖蒲此番折返究竟所为何事,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既已答应了杨炯要将兄弟们平平安安地带回家,那就绝不能有丝毫闪失。 念及于此,她当机立断,主动脱离了忠孝军,毅然决然地放弃了忠孝军可能给予的补给援助,独自领兵踏上了撤退之路。 这一决定,绝非她一时的冲动之举,而是她经过了一番深思熟虑,权衡利弊之后,对原定计划所做出的重大变更。 首先,完颜菖蒲既已折返上京,那忠孝军还能否全心全意助力麟嘉卫撤退,着实存疑。要知道,人心难测,没了完颜菖蒲这族长,谁也无法保证忠孝军不会心怀异志。 其次,麟嘉卫所携带的补给本就充足,纵是长途奔袭至完都鲁山,亦不在话下。退一步讲,若后续补给匮乏,胡里改路部落众多,劫掠些许物资,也并非没有可能。 最为关键的是,忠孝军战力远不及麟嘉卫,一旦被完颜撒离赫的追兵赶上,届时麟嘉卫必将陷入两难之境。救吧,自身安危难以保障,不救吧,又恐寒了友军之心,落下不仁不义之名,实乃隐患重重。 鉴于此,杨渝当机立断,借口麟嘉卫将士思家心切,果断脱离忠孝军,直奔完都鲁山而去。 这一路疾驰,杨渝虽表面上冷静沉着,指挥若定,可她内心深处,却始终牵挂着杨炯的安危。直到内卫传来确切消息,告知她杨炯已在凤水山成功击杀金国皇帝,她高悬的心,方才落了地。 彼时,杨渝迅速召集麟嘉卫所有军官,将这一重大消息公之于众。而后,瞅准时机,提出变更撤退路线的提议。她决定放弃原定目的地完都鲁山,即刻率领众人折返,向南至率滨城撤退。 众人听闻,皆无异议,毕竟完颜撒离赫已死,追兵的威胁已然解除,且东北大地烽烟四起,局势混乱,此时折返南下,无疑是最为恰当的选择。 当下,众人不再多言,整顿行装,连续奔袭了数日,终于抵达了率滨城外。 此时,杨渝身姿挺拔,高坐马上。她身后,四千麟嘉卫严阵以待,弓弩齐张,直直对准城头上正在来回巡逻的士兵。 一时间,浓烈的杀气如巨浪般涌向率滨城,仿佛随时都可能将城池压垮一般。 不多时,只见一个满脸油光、膀大腰圆的中年人驾马匆匆而出。他一路疾驰,奔至杨渝身前三丈之处,猛地一勒缰绳,骏马前蹄高高扬起,发出一声急促的嘶鸣,稳稳停住。 中年人满脸堆笑,双手抱拳,恭恭敬敬地说道:“敢问,可是杨渝将军?” “正是!你是何人?” 杨渝微微皱起眉头,语气中带着一丝疑惑与警惕,紧紧盯着眼前这个陌生人。 “小人乃是率滨城主擦木合,早已收到梁王和内卫的接应通知,港口的船只也已等候多日,诸位将军请随我进城。” 擦木合一边说着,一边微微侧身,做出一个请的手势,神色极为恭敬。 杨渝颔首,不着痕迹地瞥了眼身旁的毛罡。见毛罡点头回应,这才轻夹马腹,缓缓打马入城,随口问道:“你是女真人?” “没错,小人是土生土长的女真人,在这率滨城做城主已有三十三年了。” 擦木合神色平静,语气平淡地回应。 “你的大华语说得不错,平日里没少下功夫吧。” 杨渝眼眸中闪过一丝精光,一边不动声色地扫视着城内的布防,一边漫不经心地说道。 擦木合心里明白,杨渝这哪里是在闲谈,分明是在试探自己。当下,他也不打算遮掩,索性直言道:“将军有所不知,这率滨城乃是金国第二大港,多年来,各国人士汇聚于此,三教九流,鱼龙混杂,谍子暗探更是比比皆是。 小人不仅会说大华语,还精通多国语言。毕竟,管理着这么一个势力错综复杂的地方,若是连语言都不通,难免会被人蒙骗、欺负。 再者说,小人能在这率滨城主的位子上稳稳坐了三十三年,要是只知道对完颜撒离赫唯命是从,恐怕早就步了前面七位城主的后尘喽。” 杨渝着实没想到擦木合会如此直言不讳,当下她也不再拐弯抹角,直接问道:“你认识我们家老爷子?” “小人对梁王仰慕已久,只可惜一直没机会拜见。不过,多年来一直承蒙梁王的照拂。这次更是早早收到书信,小人一直在等着杨将军到来。今日见到将军,心里的一块大石头总算落了地。” 擦木合一边说着,一边脸上堆满了微笑,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杨渝见他回答得含糊其辞,便也不再在这个话题上纠缠。她抬眸看向港口,只见那里船只寥寥,不禁疑惑地问道:“你不是说船只在港等候多时了吗?船在哪里呢?” 擦木合轻笑一声,不慌不忙地解释道:“将军有所不知,由于不清楚你们具体何日抵达,这港口每日货运繁忙,若是让空船都拥堵在此,那必然会引发大乱子。 不过,将军大可放心,我已经派人去外海的空语岛通知船只归港,并且下达了封锁港口八个时辰的命令。按照航程计算,今日子时,接将军归国的船队就会抵达港口。 小人现已安排了丰盛的伙食,好让兄弟们好好休整一番,今晚便可登船归家。当然,今晚还有一个晚宴,还望杨将军赏光,给小人撑撑场面。” 说着,擦木合双手抱拳,微微欠身,神色满是恭敬。 杨渝微微皱眉,可以说擦木合的回答滴水不漏,丝毫没有破绽可言。 事实上,杨渝为了保证撤退的隐秘性,除了提前告知内卫外,并未通知率滨城。而擦木合的回答合情合理,做事更是面面俱到,可越是这样,越让杨渝感觉不安。 根据杨渝所掌握的信息,此次撤退行动,全部由相府的远洋掌柜负责,协助人员也只有内卫和藤原道长的船队,这城主擦木合,在原本的计划中并未提及。 这也是为何杨渝在入城前要摆出攻城姿态的原因,为的就是震慑城内的各国势力,防止他们在自己撤退时捣乱。 可如今这擦木合竟然主动出城相迎,且各项安排极为妥帖,这让杨渝瞬间警惕起来。 她心中满是不解,擦木合为何会知晓自己的名字以及撤退计划?他与相府究竟是什么关系?为何回答问题时总是含糊其辞? 即便有诸多不解,杨渝面上却依旧平淡,语气平静地拒绝道:“不必了,兄弟们思家心切,我若是去参加晚宴,恐怕又要耽搁些时间。” “理解理解!那小人再去催催船只,让他们尽快进港。这就先行告退了。” 擦木合脸上依旧挂着笑容,没有丝毫纠缠的意思,仿佛早就料到会被拒绝一般。 说罢,他轻轻一勒缰绳,调转马头,缓缓离去。 杨渝目光紧紧盯着擦木合消失的街角,心中那股不安愈发强烈。 当即,她立刻回身看向陈三两,低声吩咐:“三两,你亲自带人去盯住那擦木合,这人浑身透着古怪,我不放心。” 陈三两重重地点了点头,迅速从燕塞兵里挑出两名精锐,三人身形一闪,利落地隐匿了身形,不过眨眼间,便换了副模样,悄无声息地跟在擦木合身后。 恰在此时,毛罡打马近前,沉声禀告:“将军,寻到接头人了!” 杨渝听了,转身对贾纯刚和姬德龙说道:“你二人速速安置麟嘉卫扎营休整,我去去就回。” 言罢,杨渝便随着毛罡一路疾行,二人脚步匆匆,在街巷中左拐右绕,不多时,便来到一处沿海的两层民居前,这才停住了脚步。 二人刚一踏入门槛,便见堂中一老一少迅速起身。 那老者几步上前,双手抱拳,身子一躬到地,高声道:“少夫人!东海商路大总管杨锡甲,给您见礼了!” 少年紧跟其后,拱手弯腰,朗声道:“杨将军!内卫竹十二,有礼!” 杨渝微微点头示意,大步流星地走进堂中,身姿飒爽,英气逼人。 她站定在正中,柳眉紧蹙,厉声问道:“你们二人倒是给我讲讲,那擦木合究竟是如何知晓咱们的撤退计划?又是怎样联络上藤原道长的船队?这些事儿不都是你们俩负责操办的吗?” 二人相互对视一眼,眼中均闪过一丝无奈。 杨锡甲长叹一声,向前一步,拱手说道:“少夫人呐!说起来这事儿,我们也是满心疑惑。自打少爷把那些受了战争创伤的麟嘉卫送到率滨城后,那擦木合就自己寻上门来了,而且竟对咱们联络藤原道长船队撤退的事儿门儿清。” 杨渝听闻,俏脸瞬间一沉,紧紧盯着杨锡甲,冷冷道:“他既敢找上门,那必然是提了什么条件。我倒是好奇,这世上还有敢拿捏咱家的人,你说说看?” 杨锡甲行商多年,大风大浪见过不少,可面对杨渝这一身凛冽杀气,还是忍不住后背发凉,冷汗直冒。 他咽了口唾沫,声音微微颤抖着回道:“擦木合那厮开出条件,说由他帮咱们联络船只撤退。但往后大华往来金国的船只,都得从率滨城进入金国,不能再走吉州。为显诚意,最初送回大华的三百麟嘉卫,都是他组织货船运送的。” “这么说,你替家里应下他了?” 杨渝抬眸,目若寒星,冷声质问。 杨锡甲吓得慌忙摆手,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一般,连声道:“哎哟,少夫人,我哪敢呐!往常大华往来金国的船只,有一半都是从最近的吉州进入金国。要是改道北上率滨城,得多走一天半的路程。且不说我根本做不了主,就算能做主,这条件我也万万不能应啊!若是答应了,这一年算下来,少说要少走两成的货船,损失那可高达数百万呐!” “既然谈崩了,他还敢放我入城?是小瞧了相府,还是不把我麟嘉卫放在眼里?” 杨渝柳眉倒竖,声音冰冷如刀,那浑身的杀气仿若凝成实质。 一直沉默不语的竹十二见此,向前迈出半步,拱手说道:“杨将军,这事比较复杂。如今藤原道长的船只,都被擦木合攥在手里,这便是他的依仗。他知道咱们等不起,要是金国各方势力知道咱们在率滨城,保不齐会打着为完颜撒离赫复仇的旗号来围堵咱们。” “有一事你给我讲明白!藤原道长和老爷子是铁杆盟友,他一个倭国权臣,怎么会被擦木合拿捏住?你们没联系藤原道长的亲随?” 杨渝心思机敏,一下就抓住了竹十二话里的关键。 竹十二满脸无奈,摊开双手道:“杨将军,藤原道长的船队根本不听我们言语,坚称擦木合是代理人,只让我们跟他谈。此事太过蹊跷,我们已飞书报信核查,可联系倭国的藤原道长耗时太久,至今未有回音,实在难辨这究竟是藤原道长的本意,还是其亲随利令智昏投靠了擦木合。” 杨渝面色阴沉,久久不语。 她在房中来回踱步,脚步急促而沉重,每一步都似踏在众人的心坎上。 良久,她牙关紧咬,切齿道:“如今咱们骑虎难下,兄弟们在外征战许久,劳苦功高,归乡心切,不能再等了!杨锡甲,你去跟擦木合谈,咱们的底线是七成半的货船从率滨城进入金国,你就照着这个去争取。” 杨锡甲听了,咬了咬牙,神色凝重地说道:“少夫人!那擦木合可不是个傻子,他不会信咱们的口头承诺。依我看,他多半会索要近百万两的押金当作后手。” “这事儿不用问我,我只要结果。事儿办成后,你写个报告,我自会跟老爷子交代。” 杨渝言罢,一甩衣袖,领着毛罡大步离去。 两人没走出多远,毛罡终是按捺不住,满脸愤然地开口道:“将军,这擦木合简直是吃了雄心豹子胆,竟敢在咱们头上敲竹杠!我这就带兄弟们去把这狗东西宰了!没了他的船,咱们照样回国。千里奔袭对咱麟嘉卫来说,那还不是家常便饭?大不了原路返回高丽,怕他作甚!” 杨渝神色沉稳,轻轻摆了摆手,低声道:“别急,万不得已,咱们不能走这一步。我派杨锡甲去谈判,一来是他的话里有可疑之处,二来也能迷惑稳住擦木合。等船只靠岸,兄弟们顺利登上船,便是他们的死期。只是如今还有诸多谜团未解,暂且留他们几个时辰性命。” 毛罡一脸疑惑,挠挠头道:“将军,你怀疑杨锡甲反叛?这不大可能吧?他都这把年纪了,做相府的东海商路大总管还是投靠一个小城主,哪个更划算,傻子都能想明白呀。” 杨渝目光深邃,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沉声道:“这恰恰是问题所在。你仔细回想一下他刚才说的话,他身为东海商路大总管,手中能调动的人力、财力不在少数,却被一个小小城主拿捏住,实在让人费解。 再者,他自己手底下就有船队,为何要让擦木合的船队运送伤兵?还有,江华、长兴、巨济三个港口都在咱们掌控之中,若真如他所言,为何不通知李宝来护航?种种迹象表明,杨锡甲要么在说谎,要么就是有事瞒着咱们。” 毛罡听后,愈发困惑,急切道:“既然将军都已经有所判断,那咱直接让兄弟们把他们控制起来不就行了?我就不信他们不怕死!” 杨渝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带着寒意的笑容:“不着急。等子时船队到来,咱们先抢船,再杀人。在此之前,我们必须弄清楚,藤原道长为何突然背盟,杨锡甲这个相府老人又为何反叛。咱们有四千兄弟,该着急、该害怕的,应该是他们才对。” 毛罡重重地点了点头,不再言语。他心里清楚,无论是相府还是麟嘉卫,对于威胁和背叛向来零容忍,这擦木合和杨锡甲,今日必死无疑。 这般思索间,毛罡眼角余光陡然瞥见一黑影,那黑影速度极快,从拐角暗处径直朝着杨渝迅猛冲来。 毛罡反应极快,怒喝一声,大手如铁钳般迅猛探出,牢牢锁住这人的脖颈。 刹那间,毛刚周身杀气四溢,手臂猛地发力,如拎小鸡一般,将这人整个高高提起,作势就要扭断其脖子。 可当毛罡看清这人的面貌时,他心头猛地一惊,眼中满是不可置信,手也不自觉地松开,惊讶道:“喜娃?!你……你不是…… 不是说你们都被送回家了吗?你怎么在这?” “嘿嘿嘿……红……麒麟……好看呢!” 喜娃趴在地上,丝毫不在意摔落的疼痛,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毛罡身上的麒麟服,嘴角流着口水,一脸痴傻地嘿嘿傻笑,那笑声在这略显寂静的巷子里回荡,听得人脊背发凉。 杨渝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一愣,美目迅速转向毛罡,秀眉紧蹙,问道:“什么情况?你认识他?” “将军!他是喜娃,是咱们麟嘉卫的兄弟。西京之事后,他受不了屠城的打击,和那三百名受创伤的麟嘉卫一同撤到了率滨城。刚才那杨锡甲不是说三百兄弟都被送回家了吗?可这喜娃怎么还在这儿?” 毛罡满脸疑惑,急忙解释道。 “嘿!麟嘉卫!杀杀杀!我是麟嘉卫第四千九百五十六个兵!啊!水!水呀!救命呀!” 喜娃听见 “麟嘉卫” 三个字,像是被一道闪电击中,原本痴傻的眼神瞬间有了波动。 他先是从地上跳起,双手在空中胡乱挥舞,做出挥刀砍杀的动作,同时警惕地环顾四周,仿佛置身于激烈的战场。 紧接着,他又突然抱着脑袋,在地上疯狂地翻滚,嘴里大声呼喊着救命,脸上的肌肉扭曲成一团,额头上豆大的汗珠不停地滚落,那模样仿佛是被恶鬼缠身一般。 杨渝和毛罡面面相觑,眼中皆是惊骇之色。 毛罡本就性子火爆,见昔日的兄弟竟变成这般模样,心中一阵刺痛。他迅速蹲下身,双手用力拉起喜娃,快步走到一处僻静角落。 此刻,他双目赤红,仿佛要滴出血来,咬着后槽牙,急切地问道:“喜娃!到底怎么回事?其他人呢?什么水!你说的什么水!回答我!” “啊!嘿嘿!你们别来找我呀!我没杀你们!不是我杀的!” 喜娃又哭又笑,眼神游离,根本无法回答毛罡的问题。 他的身体不停地颤抖,双手在空中胡乱抓着,似乎想要抓住什么,又似乎在躲避着什么。 杨渝见状,心中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她看着眼前衣衫褴褛、毫无生气的喜娃,心一横,双手迅速扯下自己身上的大氅,露出里面鲜红的麒麟服,对着喜娃大声吼道:“喜娃!回答我!你是麟嘉卫第多少个兵!” 喜娃闻言,身体猛地一僵,呆滞的眼眸对上杨渝那麒麟服上金光闪烁的麒麟眼。 一瞬间,他整个人像是被定住了一般。 随后,他的身体以一种极为僵硬的姿势拔得笔直,用尽全身力气大声回应:“我是麟嘉卫第四千九百五十六个兵!” 杨渝见状,双手死死地攥紧,指甲都陷入了掌心,她一步踏前,大声吼道:“忠诚赤胆!” “骁勇无畏!” 喜娃大声回应着麟嘉卫的军号,声音虽然有些沙哑,但依旧充满力量。 杨渝心潮澎湃,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变得温和,问道:“第四千九百五十六个兵!告诉我,什么水?哪里的水?” “水!海水!救命!” 喜娃再次陷入疯癫状态,眼神变得空洞无神,嘴里不断重复着这几个字,身体也开始不停地扭动,双手在空中乱舞,仿佛想要挣脱某种无形的束缚。 “海水!你说海水,那有没有船?你们坐船了?” 杨渝强忍着内心的焦急,耐着性子继续引导。 “船!有船!都死了!都死了!” 喜娃的眼眸彻底失去了光彩,他疯狂地大声呼喊着,身体扭动得更加剧烈,仿佛陷入了无尽的痛苦之中。他的声音越来越沙哑,最后变成了一种凄厉的嘶吼。 杨渝见此情形,知道再问下去也不会有结果。她看向毛罡,微微点头,示意他控制住喜娃。 毛罡重重地点了点头,高抬右手,出掌成刀,猛地朝着喜娃的后颈劈下。喜娃闷哼一声,身体软软地倒下,毛罡迅速伸手一捞,将喜娃扛上左肩,紧紧跟在杨渝身后。 “将军!你要不休息一下?刚才我看你反应明显不如从前敏捷了。” 毛罡见杨渝眉头紧锁,只顾着匆匆赶路,忍不住开口提醒。 “啊?你说什么?” 杨渝回过神来,显然刚才没有听清毛罡的话。 毛罡轻叹一声,重复道:“将军,刚才喜娃冲出来的时候,明显是冲你而来。你最近是不是太累了?我看你反应大不如前了。” “嗯!可能是多日未眠的缘故,最近总觉得困倦,身体也没什么力气!这个不打紧,刚才我一直在想喜娃的话,从他的只言片语中,我猜测喜娃可能真的跟着坐船回家,大概是中途船只出了变故,再加上之前的精神创伤,才成了如今这副疯癫模样。” 杨渝随口应了一句,便又陷入了对局势的分析之中。 毛罡深知杨渝雷厉风行、说一不二的性格,当下顺着她的话猜测道:“将军的意思是,咱们那三百兄弟,可能根本就没安全到家!杨锡甲那老匹夫在说谎!” “应该是这样,不然我们怎么会一点消息都没得到?刚才那内卫也在场,他没有出言反驳,也没有发挥出内卫该有的水准,看来他们都是一丘之貉!” 杨渝目光森冷如霜,纤细的手指紧握成拳,周身杀气仿若凝成了实质。 毛罡听杨渝这么一说,惊讶地出声道:“那这老匹夫还要送我们出海?难道说,他根本就不怕我们知道真相,他想在海上解决我们?!” 杨渝冷笑,与毛罡同入营地。 其目注视汹涛,切齿而言:“戕我三百兄弟,且看汝等有几颗头颅堪我斧钺!” 言罢,杨渝遽然返身,面向营中四千麟嘉卫,大声下令:“麟嘉卫!引弓横刀,锋镝待命!” 麟嘉卫齐声应诺,长刀出鞘,声若雷霆,杀气冲霄。 第487章 倭国谋 率滨城主府,擦木合安坐在靠椅之上,听着眼前杨锡甲喋喋不休的抱怨,神色安然,让人难以捉摸他内心的悲喜。 待杨锡甲这顿牢骚发得差不多了,擦木合不紧不慢地将面前的茶杯重新蓄满茶,动作优雅从容,而后轻轻推到杨锡甲身前,嘴角勾起一抹轻笑,说道:“大总管,这般可舒坦些了?咱们也该谈谈正事了吧?” “哼!你还是先操心操心怎么应对杨渝那四千麟嘉卫吧,把她惹毛了,咱们谁都活不了!” 杨锡甲冷哼一声,满脸不悦,连面前那杯茶看都没看一眼。 擦木合面色陡然一正,眼神瞬间变得冷峻,寒声道:“大总管,杨渝既然派遣你来跟我谈判,这便表明她已然有所妥协。你我心里都明白,梁王府向来爱兵如子,若是他们知晓你运送的那三百麟嘉卫全都葬身大海,我看呐,你这东海商路大总管的位子,怕是也坐到头了。” “那是你送的兵!” 杨锡甲听闻此话,恰似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暴跳如雷。 只见他 “啪” 的一声,重重一拍桌子,整个人猛地从座位上弹起,双目因愤怒而布满血丝,恶狠狠地死死盯着眼前这个将自己一步步拖入深渊的擦木合。 擦木合神色依旧,嘴角挂着一抹若有若无的浅笑。他不慌不忙地抬起茶杯,轻抿一口,面上始终维持着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缓缓说道:“大总管,咱们都是明白人,就别再对已然发生的事纠缠不休了。在相府眼里,就是你办事不力,才致使那三百麟嘉卫葬身大海。 至于这背后到底有着怎样的缘由,都已不再重要,总之你这大总管的职位,怕是保不住了。而我的出现恰恰给了你一个推脱责任的由头,到最后,你最多担个失察之罪,性命还是能保住的。” 杨锡甲紧咬后槽牙,腮帮子因用力而高高鼓起,双目赤红如血,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又怎会不清楚,那运送三百麟嘉卫的船只倾覆,正是擦木合在背后捣的鬼。 当初刚知晓此事时,他又何尝不是义愤填膺,怒火中烧,恨不得将擦木合生吞活剥。可当擦木合一脸阴笑地把他多年来在率滨城做假账的记录,以及他儿子的玉佩,狠狠甩在面前时,他瞬间如遭雷击,所有的愤怒与反抗都化作了深深的无力,只能任由擦木合威胁摆布。 诚如擦木合所言,杨锡甲如今已深陷绝境,没有任何回头的余地,只能硬着头皮一条道走到黑,否则自己必将失去所有,性命不保。 念及此处,杨锡甲只觉全身的力气都被瞬间抽空,双腿一软,重重地瘫坐在靠椅之上。 他神色黯然,轻轻叹了口气,说道:“杨渝给出的底线是七成,我劝你适可而止。以麟嘉卫的脾气,要是真把他们惹急了,这率滨城须臾就会变成一座死城。” “大总管所言极是,我虽说贪心了些,但还不至于没脑子。我要的不过是未来大华进出金国港口的独家货运权,七成已然是相府能接受的极限,我心里有数,自然不会不知好歹。” 擦木合一脸郑重地回应。 杨锡甲微微点头,眼眸轻轻眯起,目光中闪过一丝审视,沉声道:“杨渝回国后,肯定会发现那三百麟嘉卫并未归国,你打算如何善后?” 擦木合缓缓站起身来,双手背在身后,迈着沉稳的步伐走到窗前。他透过窗户的缝隙,静静地眺望远处,脸上写满了自信,语气笃定道:“这一点大总管尽管放心。杨渝的船行驶至高丽附近时,会有倭国海盗前去劫掠,他们会主动揽下那三百麟嘉卫死亡的罪名。 到时候,你我都能平安无事。相府虽说号称爱兵如子,可咱们给了他们一个台阶下,对于那三百已然失去战斗力的孬兵,他们又怎会为了这些人,处置你这位劳苦功高、手握大权的重臣呢?” “你对那些海盗的掌控力如何?千万别出什么差错!” 杨锡甲对擦木合的这番分析不置可否,眉头依旧紧锁,继续追问计划的细节。 “绝对没问题!他们都是从倭国战败后逃出来的武士,对东海的局势并不了解。收了我一百两银子后,早就在高丽南端近海游荡,就等着杨渝入彀了。” 擦木合语气中满是自信,仿佛一切都尽在他的掌控之中。 杨锡甲轻抿一口茶,茶水下肚,却未能驱散他满心的疑惑与忧虑。他沉默了好一会儿,像是终于按捺不住,突然抬眸看向擦木合,问道:“我实在好奇,你究竟是如何说服藤原道长的?” 擦木合双手背在身后,身姿微微后仰,眼眸中瞬间闪过一抹精光,神色冷峻道:“大总管,你真以为藤原道长和梁王的关系固若金汤?如今藤原道长在倭国势力如日中天,这般人物,怎会甘愿永远寄人篱下,做他人附庸? 我不过佯装摆出劫持他船队的架势,可直到现在,他都毫无动静。他这分明是想借我之手,试探梁王的态度。既然他有此打算,我又怎能错过这互利共赢的良机?” 杨锡甲听着擦木合的话,眉头紧锁,在心中反复琢磨、细细梳理着整个计划,确认无遗漏之处后,这才缓缓起身,声音凝重的警告道:“拿了钱,得到了你想要的就安分些,别太贪心。” 擦木合嘴角微微上扬,目光落在正往门外走去的杨锡甲身上,看似不经意地提醒道:“过了子时,少爷就该到家了。听说少爷想吃饺子,大总管可别忘了提前跟尊夫人说一声。” 杨锡甲闻言,脚步猛地一滞,整个人僵在原地。他紧紧攥起拳头,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就这样矗立在原地。 良久,他的身形仿佛被抽去了脊梁,变得佝偻起来,背影落寞而萧索,拖着沉重的步子,蹒跚离去。 擦木合目送杨锡甲离去,待其身影消失在转角,便缓缓关上房门。他转身看向从屏风后稳步走出的男子,立刻躬身行礼:“敦成亲王,您都听到了,计划进展得十分顺利。过了今夜子时,杨渝和麟嘉卫都将葬身海底。 届时,大华梁王的怒火定会烧到倭国本土,他与藤原道长的盟约也将彻底破裂。没了兵器和物资输送,天皇陛下处处受制的局面就能大大缓解。” 敦成亲王微微点头,伸手拍了拍擦木合的肩膀,一脸郑重道:“木内君,你在异国他乡潜伏了数十年,实属不易。如今藤原家势力膨胀,几乎占据了大半国土,甚至妄图操控本亲王的大婚。若真让他们得逞,天皇陛下随时都有被废黜的危险,而我也会沦为他们下一个傀儡。” 擦木合听着亲王的话,神色虔诚,恭敬回应:“亲王殿下,小人自出生起就没见过父母,七岁之前一直靠乞讨度日。是当时的天皇陛下将我介绍到大东寺出家,给了我活路,不然我早就冻死在了皇城街角。 藤原氏的嚣张跋扈、目无君上,我看得清清楚楚。天皇陛下每次到大东寺斋戒,都是我在一旁伺候,我从未见陛下有一次开怀笑过。远渡重洋是我自己的选择,如今藤原家势大,唯有借助外力这一条路可走,为了天皇陛下,小人万死不辞,怎敢居功?” 敦成亲王听后,不禁轻叹一声,对擦木合与自己父皇的过往感慨万千。他深吸一口气,岔开话题道:“木内君,我听闻梁王府极少出叛徒,你觉得这杨锡甲靠得住吗?” “亲王尽管放心,从谋划之初,我便一步步将他拖入深渊。如今,我不仅掌握着他贪墨的证据,还握有他唯一儿子的性命,他已是无路可退。 他要是真有骨气,就不会贪墨,更不会配合我们囚禁内卫的竹十二,演这出戏给杨渝看。这种人我见得多了,年轻时或许还有些胆气,可越老就越怕死,在乎的东西也就越多。我敢保证,他绝对不敢反水。” 擦木合满脸笃定地说道。 敦成亲王轻轻点头,继续道:“时间紧迫,我们得抓紧行动。藤原道长的船队如今已有一半被我们掌控。船上的人只知道要运送麟嘉卫回大华,却不知道我们会在半路凿船。而且,藤原道长那边瞒不了多久,相信他很快就会发现端倪。为免夜长梦多,我们必须尽快动手。” “好!小人这就去通知周围的货船先到港口,稳住杨渝的麟嘉卫。子时一到,就送他们下地狱!” 擦木合眼中闪过一丝冷光,冷冷说道。 敦成亲王重重地点了点头,应道:“好,我义禁府的人已经在高丽和登州准备妥当。一旦沉船成功,他们就会散布藤原道长对梁王府的不臣之心。到那时,藤原氏就是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 “亲王所言极是,那小人这就去安排!” 擦木合不再多言,转身便要离去。 “木内君,且慢!” 敦成亲王急忙伸手,一把拦住擦木合,脸上泛起一抹尴尬之色,神色间满是纠结。 擦木合闻言,赶忙回身,一脸疑惑地问道:“亲王但有吩咐,小人定当全力以赴,绝无二话。” 敦成亲王咬了咬牙,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恨恨说道:“木内君,藤原氏妄图逼我娶个傻子为妻,这简直是对本王的奇耻大辱!我堂堂七尺男儿,顶天立地,要娶便娶那人间绝色!要做就做那惊天动地的大事!岂能如此受辱?” 擦木合听了这话,心中一动,试探着问道:“亲王可是有了中意的女子?难不成……在这率滨城?” “呃…… 那个,本王听闻杨渝乃大华百战百胜的首位女将军,英姿飒爽,风采卓绝。本王身边正缺这般有勇有谋的贤内助。木内君,你看……” 敦成亲王面色涨得通红,神色极为尴尬。 他心里也清楚,留下杨渝极有可能留下后患,可今日在城头,杨渝那飒爽英姿,豪气干云的模样,恰似一道闪电,瞬间击中了他的心,令他倾慕不已。如此人间绝色,他实在不愿眼睁睁看着她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溜走。 擦木合眉头紧锁,陷入了沉思。良久,他像是下定了决心,咬咬牙,恭恭敬敬地说道:“亲王放心,小人这就去安排,必定成全亲王美意!” 敦成亲王一听,顿时喜形于色,几步上前,紧紧拉住擦木合的手,一脸郑重地说道:“木内君,待你我大功告成,定要再造一个令四夷皆惧的大倭国!” “臣,碎首糜躯,万死不辞!” 擦木合声音洪亮,响彻屋堂,尽显忠诚与决绝。 敦成亲王朗声大笑,拉着擦木合的手,亲自将他送出门外。 目送擦木合的身影消失在沉沉夜色之中,敦成亲王眼眸陡然一冷,回身看向暗处,冷冷道:“账都查清楚了?” “查清楚了!很多亏空都对不上,账目混乱驳杂,能确认一点的是,木内合每年送回国的银钱绝对是九牛一毛。”一冰冷声音从角落骤然响起,语气中不带任何感情。 敦成亲王沉默半晌,冷声道:“后路安排好了吗?” “安排妥当!若事出意外,卑职可保亲王安全撤退!”那声音满是自信。 敦成亲王轻轻摆手示意其离去,而后转身看向漆黑的天空,冷哼一声,从后门没入了夜色之中。 第488章 血染率滨 <特别鸣谢:tijin的大神认证,本章八千字,特此加更!> 杨渝独立于码头之上,她身姿绰约挺拔,面朝大海,任凭海浪翻涌,水汽扑身,静静聆听着身后杨锡甲的禀告。 待杨锡甲说完,她声音平淡如常,开口问道:“既然都谈好了,那就赶紧让擦木合安排船只吧。” “少夫人放心,我已派人紧紧盯着擦木合。此人定是瞧准了咱们急于回国的心思,才敢这般狮子大开口。不过可以肯定,往后他还得仰仗与咱们大华做生意,断然不敢再耍什么花样。” 杨锡甲弓着身子,那灰暗的眼眸之中,满是笃定之色。 恰在此时,远处海面上,船灯闪烁,紧接着,号角声悠悠响起,显然是在向码头传递接驳的信号。 杨渝眉头微微皱起,嘴角浮起一抹嗤笑:“还没到子时吧?这擦木合倒是办事利落。” 杨锡甲心中猛地一惊,擦木合明明说好了子时船到,此时距离子时还有足足两个时辰,他为何突然改变计划?这绝非简单的时间提前,背后极有可能潜藏着新的变故与未知因素。 但凡谋划大事,尤其是涉及多方协同,时间的精准是最基本的要求,为的就是避免各方因信息错乱而陷入混乱。 杨锡甲虽满心惊疑,却依旧面色沉稳,眉头轻皱,说道:“看船只大小,似乎并非藤原道长的运兵大船,倒像是运送货物的中型小船。” “大总管好眼力!正是小人从周围调配来货船!杨将军不是嘱咐过,将士们思家心切,盼着尽早回大华嘛。小人不敢懈怠,动用各种人脉,甚至以免税为条件,才说服这些船只先行到港。杨将军,这些船只至少能先送一千人归国,要不您先登船离开?” 擦木合适时现身,接过话茬,朗笑回应。 杨渝缓缓转身,深深看了杨锡甲一眼,而后目光移向擦木合,意有所指道:“你倒是个讲诚信的合格的商人。” “将军谬赞了!” 擦木合全然没领会杨渝话中的深意,只就字面意思回应。 “我的兄弟们都还在,我这个主帅岂能独自先走?这样吧,我最后走,先让一千弟兄登船!” 杨渝当机立断,毫不犹豫地下令。 “全凭杨将军吩咐!只是将军,主船队还需些时辰才能到港,将军难得来一次率滨城,我这城主若不尽地主之谊,实在说不过去。小人已经邀请了率滨的所有权贵,还有主船队的主理人作陪,还望将军能赏个脸,也好让大家知道小人是靠谁的关照讨生活。” 擦木合言辞恳切,可话里话外又暗藏玄机,再次向杨渝发出邀请。 杨渝心中暗自冷笑,她正愁弄不清藤原道长到底在搞什么名堂,既然擦木合暗示藤原道长的亲信也在,倒省了她诸多麻烦。即便这宴会是龙潭虎穴,她也定要闯上一闯。 这般想着,杨渝轻笑着摆摆手,回应道:“既然城主诚心相邀,我也不好再推辞。城主暂且稍候,我去安排下登船事宜。” “自然自然!” 擦木合满面堆笑,目送着杨渝离去。 杨锡甲见四下无人,低声怒道:“你疯了!为何要节外生枝?” “大总管息怒,我毕竟胁迫了梁王,往后还得指望梁王赏口饭吃。要是让杨将军记恨上了,那我可就真得追悔莫及了,所以我想趁着这次晚宴,缓和一下关系,还望大总管体谅!” 擦木合神色淡然,一脸平静地解释。 杨锡甲咬紧后槽牙,死死盯着擦木合的眼眸,怒喝道:“你最好真如你所说的这般。我告诉你,惹了相府,至今还没有能活着的人,任何人都不例外,哪怕是天子!” 言罢,冷哼一声,紧追杨渝而去。 且说杨渝快步来到营地,迅速召集麟嘉卫众军官,神色凝重地沉声道:“擦木合邀请我去赴宴,这宴会想来暗藏玄机。他既然知道用藤原道长的亲信来引我赴宴,想必还有话要说。这正合我意,也省了咱们不少事,可以尽快把事情弄清楚。” “将军!为防意外,兄弟们都跟您去吧!” 毛罡听了,皱着眉头,赶忙提议道。 杨渝微微点头,高声道:“卢启!” “末将在!” “你带领一千兄弟先行登船!记住,登船后迅速控制住船上所有人,若发现任何异样,一概不问,就地格杀。若没发现问题,也要在子时之前归港。我不信擦木合会这么好心,既然他提前安排船只,必定有所图谋,不管是分兵之计,还是诱敌之策,都绝不能给他们可乘之机!” 杨渝眸光森冷,周身杀气四溢。 “是!” 卢启毫不犹豫,大声领命而去。 杨渝回身,目光扫向在场众人,继续道:“此次毛罡随我赴宴即可。贾纯刚,你带领兄弟们在宴会地外围隐蔽待命,一旦看到我的信号,就说明事态有变,你要即刻率领弓弩手推进,拦者皆杀。姬德龙,你带着先登兵混入宴会场地,随时准备接应我和毛罡。” “是!” 二人拱手行礼,齐声领命。 杨渝吩咐完毕,阔步转身,冷冷道:“咱们兄弟就去会会这群蛇虫鼠蚁,看看究竟是谁给了他们胆子,竟敢招惹咱们麟嘉卫!” 言罢,她与毛罡大步流星走出营地,翻身上马,跟着擦木合直奔宴会地点。 三人一路奔驰,终于在一座豪华庄园前停下。 杨渝凝眸望去,但见那庄园倚着碧涛万顷的海湾而起,金钉朱户的鎏金正门高悬\"碧水别院\"四字匾额,竟是仿着前朝御苑规制而造。 远处主楼飞檐斗拱皆覆琉璃金瓦,月华流转时竟似瑶台仙阁跌落凡尘,檐角垂下的鎏金铃铎被海风一拂,清音直透云霄,倒把海湾里往来货船的号角声都掩去了三分。 海湾处泊着十余艘双桅楼船,桅杆上悬的缂丝灯笼绣着云水纹,照得海面波光粼粼,灯影摇晃。 杨渝与毛罡对视一眼,眼中皆闪过惊奇之色。谁能想到,在金国的率滨城,竟会有一座依照前梁规制建造的庄园,实在是出人意料。 擦木合将二人的惊讶尽收眼底,一边引领他们往庄园内走去,一边解释道:“率滨城的第三任城主,本是从梁国投奔金国的二臣,此人能力超群,尤其擅长敛财。也正是在他的经营下,率滨城才得以逐步发展起来。” “哦!那这位城主最终结局如何?能建起这般规模宏大的庄园,想必积攒了不少钱财。” 杨渝闲庭信步,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四周的陈设,全然没有身处龙潭虎穴的紧张感,仿佛只是在自家后花园漫步一般。 擦木合轻轻摇头,嘴角浮起一抹轻笑,直言道:“他有了新主子后,如同背靠大树生长的藤蔓,等壮大起来,便自认为全是自身能力所致,妄图挣脱束缚,想要闯出一片属于自己的天地。最后,据说被近侍司在庄园最高处的楼顶分尸,尸体被抛进后面的海湾喂了鱼。” “是吗?吃鱼好啊,不知道城主爱不爱吃鱼?” 杨渝故意曲解擦木合的话,意有所指地反问道。 擦木合闻言,微微一愣,随即反应过来,笑着回应道:“爱吃!只不过小人喜欢尝百家鱼,要是总吃一家的,难免会腻,您说是吧?” “哈哈哈!吃这么多鱼,城主好胃口啊!” 毛罡适时接上话茬,爽朗地大笑起来。 擦木合只是故作尴尬地摇摇头,没有再多做回应,径直引领二人朝着正堂走去。 三人刚踏入正堂,便有两人起身相迎。其中一人是杨锡甲,自是不必多言,而另一人想必就是擦木合所说的藤原道长的亲信。 杨渝见此,疑惑地看向擦木合,质问道:“不是说率滨城有头有脸的权贵都会来吗?怎么只有两个人?” “将军!整个率滨城真正能拍板说话的人物都在这儿了,人太多反而嘈杂。” 擦木合一边说着,一边依次为杨渝介绍在场的人。 “杨将军,大总管就不用我介绍了。这位是藤原道长的亲信藤原海,他年少有为,在年轻一辈中堪称翘楚。” 杨渝柳眉紧蹙,听擦木合这语气,越琢磨越觉得怪异。 她抬眼看向这位所谓的 “翘楚”,只见此人面色白皙如玉,双眸含着一抹淡淡的哀伤,身躯柔弱,全然没有半分阳刚之气。 只一眼,杨渝便凭借在军旅中磨砺出的敏锐直觉,察觉到对方眼底那极力掩饰的倾慕之情。她常年身处军营,见过形形色色的男人,这种眼神她见过不下数千次。 可让她疑惑不解的是,此次宴会明显是擦木合为这个人举办,否则也不会这般着重介绍。难不成,此人就是擦木合背后的真正主子? 化名藤原海的敦成亲王与杨渝对视了好一会儿,随后扯出一个自认为完美无瑕的笑容,眼中满含忧郁地凝视着杨渝。 他向前迈出一步,微微躬身,声音带着一种别样的磁性,说道:“杨将军,久仰大名,今日有幸一见,将军的风姿,果真是名不虚传啊!” 杨渝的面色瞬间变得冰冷,低头看向擦木合,声音平淡却透着十足的杀气,问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自然知晓!您是天波府的嫡女杨渝,大华的首位女将军!” 擦木合恭恭敬敬地回答。 “那你知道我丈夫是谁吗?” 杨渝的声音陡然拔高,冷冷地质问。 “啊?” 擦木合微微一愣,满脸疑惑地望向杨渝。 杨渝冷笑一声,目光落在站在面前、一脸窘迫的藤原海身上,冷漠地问道:“你能代表藤原道长?” “自然能!” 敦成亲王被杨渝的无视弄得颇为尴尬,见她发问,立刻梗着脖子,神色傲然地回应。 “擦木合,你是不是觉得我相府拿你没办法?先是胁迫我同意给你七成商贸经营权,现在又不知从哪里找来这么个不知所谓的人来恶心我,你是真不怕死!” 杨渝周身杀气四溢,怒声喝道。 话还没说完,毛罡猛地踏出一步,飞起一脚直踹向那藤原海。这一脚速度虽不算快,却蕴含着极大的力道,仿佛带着崩山裂石之威,裹挟着呼啸之声,眼看就要踹到藤原海的下体。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毛罡突然感觉身后一冷,还没等他做出反应,整个人就被杨渝用力推开。等他站稳身形,只见杨渝原地高踢右腿,一个朝天蹬,直接将那飞来的一箭踢飞了出去。 经此一事,周围瞬间涌出数十名弓箭手,箭头齐刷刷地对准杨渝和毛罡。被吓得呆愣在原地的敦成亲王被亲卫牢牢护在身后,场中迅速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两派。 杨渝目光扫视四周,余光瞥见藤原海身后亲兵的动作,嘴角微微勾起一抹浅笑,心中更是有了底气。 当下,她看了一眼在一旁吓得浑身颤抖的杨锡甲,冷冷地说道:“杨锡甲!他们不知道我是谁,你也不知道?你这是要杀我?” “我…… 我…… 少夫人!这是误会,都是误会啊!” 杨锡甲冷汗直冒,声音颤抖得厉害。 杨渝不耐烦地摆了摆手,直接说道:“家里对叛徒从来都是零容忍。但老爷子立下过规矩,反叛者死前有一次申辩的机会。你有什么话,赶紧说!” “我…… 我……” 杨锡甲支支吾吾,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大总管!别被她的话吓到!我已经让主船队提前入港,还通知了麟嘉卫,杨渝要在此过夜的消息。等他们派人来询问,我也已经准备好了替身应付。等麟嘉卫全部葬身鱼腹,没人会知道是你我所为,这些事都会算到藤原道长一人头上!” 擦木合眸光阴冷,大声给杨锡甲壮胆。 杨渝听闻此言,周身杀气四溢,她稳步走到餐桌前,大喝一声,右脚如雷霆般踹出。只听 “咔嚓” 一声脆响,那半人高的桌腿瞬间齐根断裂。紧接着,桌上的碗碟菜肴随着桌子倾倒,“哗啦啦” 散落一地。 杨渝脚尖顺势一勾,断裂的桌腿便稳稳落入手中,她以木为枪,直指杨锡甲,厉声质问:“那三百兄弟是不是你杀的?” 杨渝这一连串动作,踹桌、勾腿、持枪指人,一气呵成,英姿勃发,潇洒至极。此刻她冷傲威严的模样,让场中众人无不为之震撼,一时间竟都有些失神。 杨锡甲全身止不住地颤抖,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根本不敢直视杨渝的眼眸。他喉咙像是被一团棉花堵住,干涩得发不出半点声音。 擦木合见状,急忙示意手下将杨锡甲拉到一旁,随后冷笑着开口:“杨将军,我劝你还是识相点。我知道你武功高强,可武功再高,能快得过弓箭吗?再者,我安排的替身已经带着麟嘉卫登船,最终的结果就是藤原道长背上背盟的黑锅,而你将葬身大海。 不过,你正值花样年华,何必为了一群死人较劲呢?我给你指条生路,跟了我主子,保你一生荣华富贵,如何?” 杨渝听了这话,怒极反笑。 她目光扫向被人群护在正中的藤原海,怒声喝道:“一个微不足道的臭虫也敢来招惹我?我看你们倭人简直不知天高地厚,杀了我麟嘉卫三百兄弟,如今还妄图算计整个麟嘉卫,真是狗胆包天!” 言罢,杨渝已知晓自己想要的答案,当下不再与这些狂妄之徒多费口舌,扯着嗓子大吼下令:“三两,动手!” 话音刚落,敦成亲王身后的三名亲兵瞬间扯下脸上的人皮面具。其中两人动作快如闪电,手持匕首,左划右割,眨眼间便将身旁两名倭人当场击毙。 陈三两一脚踹向敦成亲王的腿弯,趁他身形不稳,匕首狠狠刺入他左肩。拔出匕首后,不顾他的惨叫,再次用力一刺,拉着他直冲入场中,口中怒骂不休:“狗东西!你他妈的连麟嘉卫都敢招惹!” 说着,又是一巴掌狠狠扇在敦成亲王脸上。 敦成亲王疼得哇哇乱叫,望向一脸惊愕的擦木合,大声呼救:“木内君,救我!救我!” “救你妈!” 毛罡怒吼一声,猛地一脚狠狠踹在敦成亲王的下体之上。 “啊 ——!” 敦成亲王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全身佝偻着蜷曲起来,叫声愈发惨烈。 “住手!” 擦木合咬牙切齿,声嘶力竭地怒吼喝止。 杨渝冷冷一笑,随手扔给毛罡一枚信号弹。几人拖着敦成亲王,一步一步缓缓走出房门,踏入庭院。 一入庭院,毛罡迅速扯动手中信号弹,一道红色的光芒瞬间划破夜空,直冲云霄。 红光刚一闪现,庭院的灌木丛、房顶、树林之中,瞬间窜出数名先登兵。他们动作敏捷地将杨渝等人围在正中央,目光警惕地注视着周围的弓箭手。 不多时,庄园周围传来弩箭划破长空的尖锐声响,杀声震天,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响亮,其声如雷,其势如虹。 擦木合咬着牙,眼睛死死地盯着不断哀嚎的敦成亲王。他心里明白,这次自己彻底失算了。杨渝和麟嘉卫果然名不虚传,作为天下闻名的精兵悍将,他们竟能悄无声息地隐匿在庄园周围,让自己丝毫没有察觉,真是骇人听闻。 事已至此,擦木合迅速做出决断,声嘶力竭地大声怒吼:“放箭!给我把他们全都宰了!” 喊完,他转身便朝着后方的海湾拼命奔逃。 恰在此时,十名庄园家丁朝着撤退的擦木合快速奔来。这群家丁男女老少皆有,看似普通,却都透着一股别样的气息。 待他们跑到近前,其中一位老妪眼神陡然一冷,毫无预兆地一掌朝着擦木合的前胸狠狠拍去。 擦木合只觉一股排山倒海的巨力汹涌袭来,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后飞了出去。他重重地摔落在地,一口鲜血猛地喷溅而出,全身瘫软,再无半分力气,只能躺在地上痛苦地呻吟。 这十人个个身怀绝技,他们脚步不停,直接飞身冲入弓箭阵地。只见那老妪猛地一拍胸口,无数银针如暴雨般激射而出,瞬间将大片弓箭兵刺倒在地。 一旁的少年手中飞刀如电,速度快得让人根本看不清他的动作,他目光所及之处,便是一人倒下。 更有一名女子,她身姿轻盈,宛如翩翩起舞的仙子,冲入敌群后,衣袖轻轻震荡,顿时烟雾弥漫开来。那些触碰到这烟雾的人,先是瞳孔急剧放大,紧接着便一个个瘫倒在地,窒息而亡。 贾纯刚和姬德龙率领士兵推进的速度极快,面对这些零散的敌人,一轮弓箭骑射过后,敌人便如鸟兽散,四处逃窜。 很快,他们便成功将整个庄园彻底控制。 杨渝用桌腿戳死两名敌人后,见麟嘉卫已经掌控了局势,便将目光投向这突然出现的十名顶尖高手,眼中满是疑惑,开口问道:“你们是?” 此言一出,十人一同撕下脸上的人皮面具。那老妪向前迈出一步,态度恭敬地回话道:“少夫人!我是摘星处一寸金,奉老爷之命前来彻查麟嘉卫失踪事件!” 杨渝闻言一愣,惊讶地问道:“这么说,老爷子早就知道杨锡甲反叛?” 一寸金摇了摇头,解释道:“此事最初的起因是啄木儿和山鬼谣明明接到了少爷的来信,说是要接应三百名麟嘉卫回家,可等了许久都没有消息。于是他们便率先展开调查,然而查了很久,得到的结果都是这三百麟嘉卫已经启程回国。 老爷得知此事后,虽不清楚率滨城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为了确保退路安全,还是派我们秘密前来。 这件事定为甲字一等密,没有通知任何人知晓。按照摘星处的规矩,一旦事情定为甲字一等,那么所有人都将被视为叛徒或潜在叛徒,所以杨锡甲也在我们的调查范围之内。” “那他们是谁?” 杨渝微微点头,转而看向地上的擦木合和藤原海,疑惑问道。 一寸金毫不迟疑,指着藤原海道:“他是倭国一条天皇的三儿子敦成亲王,此次前来,企图通过谋杀麟嘉卫来离间老爷和藤原道长的盟约,以此缓解一条天皇所面临的压力。” “那他呢?也是倭人?” 杨渝指着地上震惊不已的擦木合,再次问道。 “没错!他原名叫木内合,是一条天皇培养的死间,很早就潜伏到了金国。不过,他在这率滨城享受富贵已久,早就把天皇抛诸脑后,每年送去倭国的银钱,连他贪墨的一成还不到。” 一寸金冷笑一声,语气中满是鄙夷。 “你……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擦木合双眼瞪得滚圆,满脸惊恐,像见了鬼一样看着一寸金。 “你以为那第三任城主凭什么能凭空将率滨城发展起来?你以为我们为什么选择率滨城作为撤退地点?要是连这点控制力都没有,你当我们相府和你们倭国一样无能吗?” 一寸金冷笑不止,眼神中充满了不屑。 擦木合恍然大悟,惊恐地问道:“那……那第三任城主是你们杀的?” “哼!在我们家,背叛者只有死和惨死两种下场!” 一寸金冷笑一声,亲手将杨锡甲拖到杨渝身前,说道,“少夫人!老爷让您执行家法!” 杨渝接过一寸金递过来的长刀,目光冷冷地看向杨锡甲,说道:“我给过你申辩的机会,是你自己选择了沉默。” “少夫人饶命啊!我也不想背叛!都是擦木合这混蛋拖我下水的,他还抓走了我儿子!我就这么一个儿子,我实在是没办法呀!” 杨锡甲老泪纵横,不断地跪地磕头,苦苦哀求。 杨渝面不改色,对他的话充耳不闻,手起刀落,杨锡甲身首异处,至死都还保持着跪地的姿势。 做完这一切,杨渝冷冷地看向擦木合,嗤笑道:“下辈子学聪明点,别惹不该惹的人,你根本承受不起后果。” “哈哈哈!你杀了我又怎样?你能识破我让人假扮你的替身,没被我骗上船!可你那一千人可是我亲眼看着上了货船!有他们陪我一起死,值了!” 擦木合躺在地上,疯狂地大笑起来。 杨渝冷笑一声,不屑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干什么?你当我麟嘉卫都是吃干饭的吗?” “哈哈哈!看来你们也不是无所不知啊!我杀那三百麟嘉卫之前,你以为他们没控制船只吗?你以为他们没检查过船体吗?可最后还不是被我弄死在了深海!知道为什么吗?” 擦木合一脸得意,笑得越发癫狂。 “你想说什么?” 杨渝眼眸瞬间一冷,一把抓住擦木合的脖颈,用力将他提在半空,怒声质问。 “哈哈哈!知道蜂蜡松脂板吗?船行半个时辰后,自动进水崩解,你以为他们还能回来吗?哈哈哈!有一千三百人给我陪葬!值了!值了!” 擦木合张狂地大笑着,脸上满是扭曲的得意。 杨渝浑身一震,一把将擦木合扔给一寸金,转身大声下令:“快!快去夺船出海!救人!!!” 说完,她迅速翻身上马,率领士兵直朝着码头冲去。 杨渝此刻满心被懊悔与自责充斥,她事先设想过种种可能,也精心筹备好应对各类突发状况的方案。 然而,她唯独没料到擦木合竟如此心急且心狠手辣。在尚未完全掌控她及她的军队之时,就胆敢贸然对她那一千弟兄痛下杀手。这种全然不循常理、罔顾后果的行径,瞬间让杨渝乱了方寸。 此前,她听杨炯提及,倭人擅长耍些小聪明,却缺乏长远谋略,热衷孤注一掷、以小博大,赌徒心态极为浓重,对此她深以为然。可她着实未曾想到,平日里表现得那般精明的擦木合,竟然是个倭人,且行事风格如此荒诞不经。 杨渝深知此刻多说无益,当下唯有奋力挥鞭,驱马朝着码头全力奔去。 抵达码头后,见麟嘉卫已将所有船只控制在港,她立刻高声下令:“速检船体,细察船板,若有蜂蜡松脂之板,务当留意。每检毕一船,即令出港,刻不容缓,速往救人!” 麟嘉卫众将官个个红了眼,纷纷带头登上船只,亲自组织人手检查船体。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杨渝双手紧握,指关节泛白。 许久,终于听到一声 “检查完毕”,她迅速冲向那艘船,大声吼道:“快!开船!” 话还未落,一声声牛角号从深海处悠悠响起,这声音让麟嘉卫众人皆是一愣。 “将军!这……这莫不是卢启那小子?” 毛罡脸上瞬间涌起惊喜之色。 “哈哈哈!我就知道老卢那小子命硬!” 贾纯刚大笑着附和。 “快!迎上去!” 杨渝强忍着内心的激动,催促士兵赶紧开船。 不多时,杨渝所在船只缓缓驶离港口,速度逐渐加快,朝着传来号角声的船队疾冲而去。 须臾,两船相接,对过口令后,杨渝带领众多将官一同登上那艘主船。 然而,当众人瞧见一脸悲愤、浑身湿漉漉的卢启时,一股不祥的预感迅速从众人心底蔓延开来。 贾纯刚快步冲上前,一把抓住失魂落魄的卢启,大声吼道:“老卢!到底怎么回事?其他兄弟呢?啊?” “其他人在别的船上。我碰到他们的时候,活着的已经没剩几个,最后只救上来五百一十二人。” 一个清脆的声音骤然响起,紧接着,一位清丽少女提剑出现在众人面前。 “谢令君?” “表小姐?” 众人看清来人,皆是满脸惊诧。 谢令君朝众人点了点头,随后看向杨渝,轻叹一声,道:“我尽力了。” 杨渝双眼瞬间充血,双手紧紧握成拳头,一股怒火直往脑门冲。 旋即,她猛地转身,一把拖过被摘星处折磨得不成人形的擦木合,饱含恨意道:“彼杀我一卒,我必以百倭偿之;今害我七百八十八名兄弟,我杨渝誓屠尽倭国人畜!” 言罢,她回身怒吼:“麟嘉卫听令!” “有!” 众人齐声回应,声震云霄。 杨渝奋臂而呼,嘶吼下令:“全军于率滨城登岸补给,两时之后,登舟启航,马踏京都!” “马踏京都!” “马踏京都!” “马踏京都!” 麟嘉卫齐声高呼,其势汹汹,其气盈天。 第489章 纸飞机 且说杨炯与完颜阿虎别过,即刻轻装简行,悄然北上折返,重回辽地。 彼时,全军随行之人不足二十,众人一路疾驰,终在龙化州外十里之地安营扎寨。 眼见着零散士兵陆续踏入营地报到,杨炯心中明白,自己此前定下的化整为零、各自奔袭集合的计划,已然是成功了大半。 杨炯深知时间紧迫,当即将阿里齐唤至跟前。 他望着山下正埋锅造饭的士兵,神色凝重道:“到现在为止,有多少兄弟归队了?” 阿里齐神情肃然,迅速回应:“截止今日正午,已归建四千四百七十人,尚有三千五百三十人未到。距离约定时间,只剩一天。” 杨炯听闻,沉默良久,轻叹一声,道:“分散突围,胜在隐蔽又迅速,皮室军的忠诚,我从不怀疑。可他们之中还有三千壮丁,依我估算,明日正午之前,因逃跑、兵变、受伤、迷路等种种缘故不能按时归建之人,最多会有一千众。” “要不我派斥候沿着来路去接应他们?” 阿里齐皱着眉头,提议道。 杨炯轻轻摇了摇头,否决道:“这种损失,本就在我预料之中。行军打仗便是如此,你不能只想着隐蔽和速度,却不愿承受相应的折损,更何况是没受过多少训练的壮丁。咱们若派斥候去接应,不仅会打乱兄弟们原本的撤退路线与计划,还有可能暴露行踪,实在得不偿失。” 阿里齐心领神会,既然杨炯已然拿定主意,他便不再多言。 这时,亲兵端来两碗热气腾腾的方便面。杨炯伸手接过,顺势递给阿里齐一碗,而后二人各自捧着面碗,就着升腾的热气,一边吃午饭,一边谈论起战事安排。 “龙化州离析津府不算远,眼下有三个方案,你结合兄弟们的状态与行军速度,帮我参谋参谋。” 杨炯说着,把自己碗里的兔子腿夹到了阿里齐碗中。 阿里齐对此早已习以为常,也不客气,咬了一口烤兔腿,嘴里含混不清地说道:“驸马您尽管吩咐,阿里齐唯命是从。” 杨炯瞥了他一眼,笑骂道:“此战若能成功,南仙少说也得封你个大将军。你怎么还像当初那般,一点威严都没有,往后还怎么带兵?” “嘿嘿!我能有今天,全仰仗驸马提携。在您面前,我还装什么威严?” 阿里齐挠了挠头,使劲吸了一口面,那模样,恰似两人初次相见时,那个机灵又爱拍马屁的小子。 杨炯苦笑摇头,不再跟这小子磨牙,当即说起了正事:“咱们若常规行军,带上辎重,需兼顾粮草与马力,抵达析津府大概要五日,但此行军却是最能保证我军战斗力的方式。 其次就是急行军,轻装奔袭,一昼夜可驰两百里。战马负重披甲三十斤,需每两个时辰换一次马,昼夜兼程可达此速。在这种情况下,能最大限度的保证那些民夫也可参与战斗,是兼顾速度和战斗力的平衡之选。 最后便是轻骑不带甲,不带待辎重,日驰三百里,马不卸鞍,极限奔袭,此为单人单马极限,持续两日即需歇马三日。以此极限状态下,虽然两日半即可抵达析津府,但能跟上这行军速度的只有皮室军,且抵达后我军将再无骑兵优势,只能下马步战,但此法确是最快之选。” 阿里齐点点头,沉思半晌,疑惑道:“驸马,这三种办法对皮室军来说都不是问题,你既然如此问,可是有什么顾虑?” 杨炯轻叹一声,郑重道:“目前最大的问题就是我们不知道析津府具体的情况如何,那就无法根据局势选择最佳行动方案。 我们的目的是救出南仙,但也必须保证兄弟们少受伤亡。 若是情况危急,那也就没得选,只能选择极限行军一途。可就目前来看,好像还并没有到这个地步。 目前,最稳妥的方式便是正常行军,五日抵达析津府,可如此行动缓慢,容易暴露,且很可能错失良机,无法应对突发情况。 选折中的办法也存在重大隐患,我们抵达析津府后,那些壮丁第一次急行军,很难尽快投入战斗,很有可能会拖我们后腿,反而成了累赘。 这三种方案让我想了很久,总是无法抉择,说到底还是情报上的不畅通,让我无法根据析津府的局势来安排行军。” 阿里齐手皱眉沉思,良久,他突然咬牙道:“驸马,我觉得根本问题上还是那三千壮丁拖了我们的后腿!完全跟不上我们的作战节奏,那不如我们重新再俘虏新兵呢?” “详细说说,去哪里俘虏?”杨炯听了这话,眼眸瞬间一亮,将自己碗里的方便面全都拨给了阿里齐。 阿里齐跟杨炯从来不客气,挑起一大口面就塞进了嘴里,囫囵的嚼了几口后,瓮声瓮气道:“驸马,你不在辽地生活,所以对我们的很多往事都不清楚。 这龙化州是契丹龙兴之地,城北十五里是太祖亲卫斡鲁朵氏的的宫卫骑军驻扎的营地,平日里主要是负责守卫太祖的宫帐遗址,就跟你们大华的皇陵守备军差不多。 但是太祖陵寝并不在此,历代皇帝为了恩赏斡鲁朵氏当年的从龙之功,所以才找了这么个由头让他们吃空饷,实则是担任着析津府北方最外围的防卫任务。 可多年来北方并没有战事,他们也只是偶尔会追随皇帝四时捺钵,所以旧地也就荒废了。太祖有过定制,斡鲁朵氏必须常备八千骑军,如今他们五千去了析津府,那剩下的三千正好为我们所用。” “艹!这么重要的消息,你怎么不早说!”杨炯听了这话,倏然起身,一脚踹在他屁股,没好气的骂道。 阿里齐一脸委屈,捂着屁股小声嘀咕:“你也没问呀,我以为安抚司跟你说了呢。” 杨炯也是无奈,阿里齐说得也不错,这攻打析津府本来就是突然为之,各方面的情报、路线,以及各部门的协调总会出现疏漏,这倒也是情有可原。 当下杨炯也不废话,直接道:“那斡鲁朵氏地宫卫骑军战斗力如何?” “马马虎虎,他们都多少年没打过仗了,配合皇帝打猎还行,真要是真刀真枪跟咱们干上,毫无胜算。”阿里齐自信而言。 杨炯听完,眼眸滴溜一转,脑中灵光乍现。 他赶忙压低声音,向阿里齐吩咐道:“今日入夜,咱们即刻奇袭斡鲁朵氏那三千宫卫军的营地。若能招降他们,收为己用,自然再好不过,但这并非咱们的首要目标。咱们真正要拿下的是他们身上的盔甲旗帜,还有营地中的牛羊马匹,以及‘斡鲁朵氏宫卫军’这个名号。 我打算让咱们的壮丁乔装成斡鲁朵氏宫卫军,驱赶着牛羊,在牛羊角上绑上火把。如此一来,便能造出斡鲁朵氏已被我军策反的假象,一路上装作大军急行的模样,用火牛阵去威慑析津府,逼得辽皇不得不向北调兵。 而咱们则抓住这个时间空当,绕道向西,从西门奔袭至析津府。 这么做有两个好处,其一,辽皇不会因为我方行踪不定,就过于谨慎地把兵力都龟缩在析津府附近;其二,火牛阵的威力,谁人不知,没有数万骑兵提前围堵,根本拦不住。如此,析津府周围的守军必定会被调动起来。 守军一旦调动,防线就会出现空隙,这便给我军创造出攻城的绝佳机会,之前困扰咱们的行军难题,也就能迎刃而解。” 阿里齐跟随杨炯时日已久,对自家主帅的用兵风格了如指掌。杨炯最擅长虚实结合、奇兵奔袭,尤其是在调动敌军、预判敌军下一步行动方面,向来算无遗策。 当下,阿里齐二话不说,几口扒完碗里的面,挺直腰杆,大声应道:“我这就去安排斥候先行出发,入夜前务必奔袭至斡鲁朵氏宫卫军营地。” “好!行动时一定要注意隐蔽踪迹,摸清楚周围明暗哨的位置即可,千万不能打草惊蛇。让安抚司的人跟你们一同前去。” 杨炯不放心地再次叮嘱道。 “是!” 阿里齐高声回应,行过契丹传统的捶胸礼后,转身匆匆离去。 杨炯看着阿里齐远去的背影,也不再耽搁,转身走下山坡,打算去营地重新巡视一番,仔细检查各项准备工作,确保万无一失。 刚下山坡,杨炯便瞧见知母那小小的身影蹲在一根枯木之上。 寒风凛冽,肆意吹打着她的头发,只见她手中紧握着一根粗毛笔,左手使出浑身解数,死死按住膝盖上那张被风刮得不停翻动的纸张。她眉头紧蹙,小脸满是愁容,单薄的身子在风中瑟瑟发抖,活像一片飘零在寒风中的落叶,无助且凄凉。 杨炯快步走到她身前,目光投向站在一旁的萧小奴,开口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天这么冷,怎么不回营帐,在这儿待着干吗?” 萧小奴秀眉拧成一团,满脸无奈地说道:“她谁都不信,一门心思就要跟着你。我跟她说你忙着呢,可她就铁了心坐在这儿等你,怎么劝都不跟我回去。” 知母听到声音,猛地转过头,待看清来人是杨炯,原本黯淡的眼睛瞬间亮起惊喜的光,下意识就想站起身来。 杨炯嘴角露出一抹温和的笑,轻轻伸手,把她重新按回原位,自己也顺势在她身旁坐下。 杨炯侧头,目光落在知母手中的纸张上,不禁好奇问道:“你还会写字呀?” 好在有萧小奴在一旁充当翻译,交流倒也顺畅。 见知母用力点头,杨炯越发奇怪,又追问道:“你这是要写信吗?” “嗯!我要告诉我爹娘,大哥哥对我很好,让他们别担心。” 知母紧紧攥着纸张一角,嘴角扬起,绽出一抹灿烂的笑容。 这话经萧小奴清脆的声音翻译出来,那故作坚强的意味愈发明显。 杨炯向来最见不得孩童这般小小年纪就故作成熟,当下努力扯出一丝微笑,和声问道:“我能看看吗?” 知母一听这话,刹那间,小脸涨得通红,脑袋垂得低低的,双手扭捏地攥着纸张,还一个劲儿地把纸往怀里藏,那模样,显然是不想让杨炯看自己的信。 杨炯见状,苦笑着摇了摇头。 尽管知母藏得严实,但透过那洇过纸背的黑印,他还是清楚地瞧见上面满是圈圈叉叉,还有好几处被涂抹成了黑糊糊的一团。很明显,知母识字有限,可心里又装着千言万语,满心渴望跟爹娘倾诉,也只能用这般方式来寄托自己浓浓的思念。 杨炯满心疼惜,抬手轻轻摸了摸知母的头,半开玩笑地说道:“你这信写得可有点乱呀,不知情的还以为你写的是勒索信呢。” “噗嗤!” 身后的萧小奴听到这话,没忍住,直接笑出了声。 她一边笑着,一边转过头,用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含着三分嗔怪瞟了杨炯一眼,嘴上却依旧小声把这话翻译给知母听。 知母到底只是个小孩子,哪经得起这般打趣。刹那间,她的小脸涨得通红。她脑袋垂得很低,恨不得地上立刻裂开一道缝,好让自己钻进去藏起来。 杨炯看着她这副模样,不禁轻笑一声,伸手轻轻扯了扯她胖嘟嘟的小脸蛋,提议道:“要不咱们画画吧?这样你爹娘一眼就能明白你的心意,省得他们在那边担心你。” 知母此时脑袋里一团乱麻,哪还有自己的主意。听到杨炯这么说,她只是小鸡啄米似的不住点头。 杨炯接过萧小奴递来的纸张,小心翼翼地重新铺在知母的膝盖上,声音轻柔道:“咱们画个什么呢?要不先画个你,再画个我?” “我……我不会画画。” 知母的声音小得几不可闻。 “这有啥难的,我来教你!” 杨炯说着,伸手接过毛笔,在纸张的右侧,手腕轻转,寥寥数笔,一个极其夸张的漫画大头就跃然纸上,仔细一瞧,可不就是他自己嘛。 知母起初还有些羞涩,小身子扭来扭去,满是不安。 可随着杨炯的笔触在纸上游走,那个搞笑又夸张的漫画头出现后,她的眼睛瞬间瞪得溜圆,满是惊奇,目光在纸张和杨炯的脸上来回穿梭,似乎在努力将二者对应起来。 身后的萧小奴同样惊奇不已。这画里的杨炯,鼻子和眼睛大得离谱,整个模样怪异又好笑,可她就是一眼就能认出画的就是杨炯。 她越看越觉得有趣,越瞧越想笑,终于,她再也憋不住,双手捂着肚子,弯下腰,哈哈大笑起来。 这笑声仿佛带着神奇的魔力,具有极强的感染力。知母原本憋了许久的笑意,被萧小奴这么一带,也 “咯咯” 地笑出了声。 她笑得眼睛眯成了弯弯的月牙,嘴角高高扬起,露出两颗小虎牙,可爱至极。 杨炯见知母被逗得开心,顺势把毛笔递回她手里,轻轻握住她的小手,嘴角挂着一抹温柔的笑意,说道:“该你啦,我来教你画自己。” 知母愣愣地点点头,随后小手紧紧握住毛笔,指关节都因为用力而泛白,动作僵硬又生涩,任由杨炯带着自己在纸上移动。 杨炯始终面带微笑,一边引导,一边轻声提醒:“手放松些,别太紧张,跟着我的动作来画。你呀,眼睛又大又漂亮,咱们得把眼睛画得更大些,这样你爹娘一眼就能认出你来。 对了,你笑一个!哎,再大点声,哈哈笑出来! 这就对了嘛,咱们再画个大大的嘴巴,让他们一看就知道你在这边过得开心,这样他们就不会担心你啦。” 萧小奴站在身后,静静地看着杨炯这副温柔耐心的模样,只觉得心头一热,一股暖流瞬间溢满全身。 此时此刻,她终于明白,为什么杨炯身边总是围绕着那么多优秀拔尖的女子,为什么那么多女人都争着抢着要给杨炯生孩子。 杨炯出身权贵,却没有丝毫纨绔子弟的恶习,不仅没有混吃等死,反而为了国家和百姓四处奔波,年纪轻轻便已名满天下。 更重要的是,杨炯对待身边的人,从来没有一丝一毫的疏离感。他给予的,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平等与尊重,这让萧小奴感到无比惊奇。她见过不少权贵,有的为了收买人心,故作平等;有的表面上亲近,背地里却满是鄙夷。 可杨炯却截然不同,他就好像不属于这个世界一般,从不在乎对方的出身和背景,能让人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他是在用心与人相处。 想到这儿,萧小奴内心更加坚定了做陪嫁丫头的想法。她暗自思忖,这机会要是自己不争取,以后说不定连给公主看孩子的资格都没有,那自己还在这儿忙活个什么劲儿呀。 “你这中间画的是什么呀?” 杨炯的声音再次响起,打破了短暂的宁静。 萧小奴这才回过神来,目光落在纸张上那个不规则的圆圈上,同样满心疑惑,赶忙把问题翻译给知母。 知母仰起头,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扑闪扑闪,认真说道:“这是红馒头呀,等大哥哥生辰的时候,我要做给你吃。不过现在没有桂荏,等春天到了,我一定要找到最红最红的桂荏,给大哥哥做红馒头。对了,大哥哥,你生辰是什么时候呀?可千万别是春天,不然我就得找其他红色的染料了。” 说着,她的眼神里满是忐忑,小手不自觉地揪着衣角,忐忑的心情溢于言表。 杨炯愣了一下,静静地看着知母,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了,动了好几下,才用略显沙哑的声音回道:“那我可太期待了。我生辰在秋天,到时候你可得带着最红的红馒头来,不然我这生辰可就过得没滋味喽。” 知母一听,原本紧张的小脸上瞬间绽放出灿烂的笑容,她用力地点点头,小拳头握得紧紧,大眼睛里闪烁着明亮的光芒:“嗯!大哥哥放心,知母一定会做最红最甜的红馒头给你贺生!” “好!咱们一言为定!” 杨炯也一脸郑重其事,抬起宽大的手掌,与知母的小手轻轻击掌,仿佛在进行一场无比庄重的盟誓。 击掌完毕,杨炯拿起笔,在纸上知母画的大眼睛上轻轻点了几点,那几点好似星光一般,瞬间,纸上的知母仿佛被注入了生命,气质陡然一变,凭空多了几分俏皮可爱,原本就开心的模样此刻显得愈发快乐,活灵活现。 “你打算怎么把这封信传给你的父母呢?” 杨炯做完这一切,看着紧紧握着纸张、视若珍宝的知母,轻声笑着问道。 知母听到这话,眼中的哀伤一闪而过,声音也低了下去:“我听家里人说,要把信烧了,爹娘才能收到。” 说着,她的小嘴微微一撇,眼眶也有些泛红。 杨炯见状,轻轻拉起知母的手,一脸认真地说道:“他们那都是乱说的!前几天我梦到你母亲了,她说已经找到了你爹,他们在天上过得可好了,还特意叮嘱我,叫你别担心。” “真的吗?” 知母抬起头,眼中满是惊喜与期待,那眼神就像在黑暗中看到了一丝曙光,小手紧紧拽着杨炯的衣角,满是问询之态。 “当然啦,我怎么会骗你呢?” 杨炯温柔地摸了摸知母的头,满是认真的撒谎。 “那我该怎么把信送到天上去呀?” 知母眨了眨眼睛,疑惑地问道。 杨炯听了,眼睛滴溜一转,脑海中瞬间有了主意,提议道:“要不我们折个纸飞机,让风把信送给你爹娘,怎么样?” “啥是纸飞机?” 知母和萧小奴同时满脸疑惑地看向杨炯。 杨炯也不多解释,接过知母最先用来写信的那张纸,一边动手折一边胡诌道:“你跟着我折就行啦!这纸飞机呀,就跟黄花郎(蒲公英)一样,能顺着风一直飞到天上去,把你的信送到你爹娘手里。这是长安清明时候的祭祀习俗,原来叫纸飞寄,叫着叫着,就变成现在这个怪名字了。” 知母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不过她听明白了这纸飞机能把信送给爹娘,于是立刻来了精神,小脑袋凑得近近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杨炯的手,认真地跟着学了起来。 没过多久,杨炯就发现知母心灵手巧,没几下就学会了纸飞机的折法。他当即拉起知母的小手,兴奋道:“走,咱们去山顶!” 知母激动得小脸通红,脚步轻快地跟着杨炯,一路蹦蹦跳跳的爬上了山顶。 举目四望,荒草一片,冷风呼啸,正是寄书传信的好时机。 “知母!得大声喊哟,不然你父母可听不见!” 杨炯脸上挂着温和的微笑,轻声提醒道。 话落,他下意识地将纸飞机前端放在嘴边,轻轻哈了口气,随后猛地一扬手,用尽全身力气朝着山下扔去。 那纸飞机在空中盘旋了几圈,身姿轻盈,随后如离弦之箭般极速飞向了远方。 “知母的爹娘,放心吧!我会照顾好她的!” 杨炯的声音高亢有力,向着远方大声呼喊。 知母瞧着杨炯的动作,有样学样,拿起自己折的纸飞机,也对着飞机头哈了口气,小脸憋得通红,奋力朝着天空扔去。 杨炯眼睛紧紧盯着那纸飞机,只见它被冷风一吹,在空中摇摇晃晃,四处晃荡,眼瞅着就要坠落地面。 他心猛地一紧,脑海中迅速思索着安慰知母的话,可还没等他开口。 突然,一阵狂风平地而起,那纸飞机像是被一股神秘的力量牵引住一般,在杨炯身前俏皮地打了个旋儿,而后借着这股狂风的劲儿,飘飘悠悠地朝着远方飞去,直至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 “快!知母,赶紧喊!” 杨炯脸上瞬间绽放出惊喜的神色,兴奋地大声鼓励。 知母激动得浑身颤抖,双手紧紧握成小拳头,多日来压抑在心底的思念与委屈,在这一刻如同决堤的洪水般彻底爆发。 她眼眶泛红,豆大的泪珠夺眶而出,顺着脸颊簌簌滚落,嘴巴大张着,用尽全身力气大声呼喊:“爹!生辰安乐!娘!知母想你!” 这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颤抖,在这空旷的天地间经久回荡。 萧小奴背过身去,声音带着浓浓的哽咽,将知母的话翻译而出。 杨炯见状,轻轻叹了口气,缓缓蹲下身子,将大哭不止的知母稳稳地抱了起来,转身朝着山坡下走去。 冷风呼啸,吹得杨炯的衣衫猎猎作响,他一边走,一边轻声呢喃,声音几不可闻,只能隐隐捕捉到几个零星字眼:“知…… 生…… 乐……” 第490章 老司机 <特别鸣谢:tijin的大神认证,本章7千字,特此加更!> 夜色如墨,不见星月。 杨炯领兵三千,人衔枚,马缚口,去铃裹蹄,静若无人,直入斡鲁朵氏大营。 行至近处,杨炯举起望远镜,朝营地望去。只见营地里灯火辉煌,亮如白昼,喧嚷声震得人耳鼓生疼。营地门口,马车一辆挨着一辆,把道路堵得水泄不通,往来之人络绎不绝,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那股子热闹劲儿,好似在举办一场盛大的庆典。 杨炯放下望远镜,满脸疑惑地看向阿里齐,开口问道:“这唱的是哪出?咱们是来劫营的,还是来拜寿的?怎么这么多人?” 阿里齐同样一脸茫然,又瞧了瞧斡鲁朵氏的营地,眉头拧成了个疙瘩,说道:“不对劲啊!白天我亲自带着安抚司的人勘查过周边,当时一切正常,虽说人来人往,但都是些巡逻的兵卒。怎么这会儿,感觉龙化州的人全涌到这儿来了?” “真他娘的邪门儿了!怎么每次我来劫营,都碰上这种事!” 杨炯低声咒骂了一句,心中满是无奈。 恰在此时,瞧见远处的耶律倍猫着腰,急匆匆地跑了过来。 杨炯眼疾手快,一把将耶律倍拽到跟前,急切问道:“被子,这到底怎么回事?不是说斡鲁朵氏负责皇陵守备吗?就算军纪再松散,也不至于大晚上搞宴会吧?” 耶律倍也不含糊,当即引着杨炯重新看向营地,解释道:“姐夫,您瞧门口那些人。从穿着打扮就能看出来,有富商、权贵,还有军政要员,显然都是从龙化州赶来的。” “少跟我卖关子,我又不是看不见!” 耶律倍嘿嘿一笑,神色变得有些复杂,说道:“姐夫,我已经安排安抚司的人混进营地了,刚收到消息,今天是斡鲁朵氏大小姐斡鲁朵?忽兰的大婚之日,这些权贵都是来参加婚礼的。” 杨炯目光一凝,上下打量着耶律倍,满脸疑惑地问道:“你这一脸幸灾乐祸的表情是怎么回事?你认识这忽兰?” “我跟她可不熟,只见过几次面,不过我姐倒是和她有过交集。” 耶律倍耸了耸肩道。 “哦?说来听听。” 杨炯好奇心顿起,追问出声。 “姐夫,你不知道,我姐打小就是大辽权贵们眼中的完美妻子人选。随着年纪增长,倾慕她的人越来越多。可这样一来,自然就成了不少小姐的眼中钉,这忽兰便是其中之一。 忽兰生得貌若天仙,打小就被人夸到大,性子自然高傲得很。可等她到了析津府,在我姐跟前一站,瞬间就没了光彩。这下可好,她心里不服气,总想着法子找我姐的麻烦。 我姐起初还忍着,后来实在烦了,便使了个心眼儿,借旁人之口给忽兰造了个谣,说她……总之不是什么好话。 全大辽都知道,忽兰的母亲孛儿帖,曾先后嫁过三个部落族长,那艳名在大辽可是家喻户晓。有了这层缘故,旁人一听这谣言,压根儿就没怀疑过真假。 后来,我听说忽兰气得找我姐当面对质,两人一言不合就动起手来。忽兰哪是我姐的对手,被打得鼻青脸肿,活像个猪头。自那以后,她觉得丢了面子,再也没踏入过析津府半步。” 杨炯听得目瞪口呆,怎么也想不到南仙小时候行事就如此狠辣。像忽兰这般,从小被众人捧着,又有那样一个母亲,对自己的名声必定极为看重。经这么一遭,还能好好地活着,心智确实够坚强的。 杨炯这才发觉,在南仙面前,也就自己能勉强招架,其他人似乎都会被她用各种方式气得发疯。不论是李潆、完颜菖蒲,还是如今的忽兰,提起南仙,哪个不是恨得咬牙切齿。 想到这儿,南仙那聪慧狡黠、潇洒肆意的小妖女模样,又清晰地浮现在杨炯眼前,让他嘴角不自觉地上扬,露出一抹会心的浅笑。 “姐夫!姐夫!” 耶律倍在杨炯眼前使劲儿挥挥手,满脸疑惑地呼喊着。 杨炯回过神来,尴尬地轻咳一声,对上耶律倍那带着戏谑的眼神,没好气地反问:“人家结婚,你在这儿幸灾乐祸个啥?” 耶律倍心里跟明镜似的,知道杨炯这是想起自己姐姐了,当下也不敢再打趣,一脸严肃地解释:“姐夫,你可知道,这忽兰今日要嫁的是颇超氏的少主颇超也先。 那颇超也先天生痴傻,可忽兰长得如花似玉,十九岁的年纪嫁给这么个傻子,这里面要是没点儿猫腻,我打死都不信。 再说了,如今颇超氏和斡鲁朵氏的主力都部署在析津府周边,两族联姻这么大的事儿,族长却都不在场,连皇帝的赐书都没有,这也太不合常理了。” 杨炯听完,沉思了好一会儿,低声说道:“这斡鲁朵氏和颇超氏的事儿,我不关心。但颇超也先和斡鲁朵?忽兰,往后说不定能为咱们所用。等咱们到了析津府附近,要是遇上这两个氏族的兵卒,也能有个周旋的余地,多一条退路。” “那咱们现在该怎么做?” 耶律倍见杨炯心中已有打算,赶忙问道。 杨炯眼眸微眯,身子往山坡上一靠,慢悠悠道:“别急,既然这是婚宴,他们少不了喝酒作乐。咱们就等月上中天的时候再动手。” “好!我这就去通知兄弟们,让大家隐匿好行踪,等候命令!” 阿里齐压低声音应了一声,转身快步朝身后的士兵们走去。 耶律倍瞧着杨炯神态自若,悠然地望着漆黑的夜空发呆,也跟着仰躺在山坡上,开口问道:“姐夫,你说咱们这次能成功吗?” “怎么才算成功呢?要是单说救出你姐,我多少还有些把握。可你姐那心高气傲的性子,哪会甘心就这么逃走?真要那样,事情可就复杂了。 有你姐这层关系在,不管我愿不愿意,都得帮耶律兄争夺皇位。你也清楚,皇位可不是那么好争的,哪一次皇位更迭,不是伴随着腥风血雨,又有谁能打包票一定能成功呢。” 杨炯双手枕在脑后,满是感慨地回应道。 “那个皇位,真就有那么大的吸引力?” 耶律倍语气复杂,像是在自言自语。 杨炯听了这话,浑身猛地一震,声音落寞地回应:“曾经,也有个人问过我同样的问题。” “那他后来怎么样了?” “死了。” “怎么死的?” “为了百姓,死的。” “那倒也算是死得其所。” 杨炯沉默不语,缓缓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周遭陷入一片寂静,只有夜风轻轻拂过枯草,发出微弱的沙沙声响。 时光流转,月上中天,霜侵铁甲。 杨炯屏气敛息,细细辨别着从远处斡鲁朵营地传来的喧闹声。那声音里,醉态的呼喊声愈发密集,显然已具松懈之态。 刹那间,他猛地睁开眼眸,翻身望向那灯火通明的营地,压低声音,果断下令:“全军准备!上马!” “上马!” “上马!” “上马!” 这简短有力的命令,如涟漪般在三千皮室军的营地迅速传开。 话音刚落,皮室军众人动作整齐划一,利落地翻身上马。他们身姿轻盈,恰似狸猫踏雪,行进间几近无声。 杨炯身姿挺拔,高坐于马背之上,双手稳稳擎起皮室军那象征着勇猛与荣耀的黑金苍鹰旗,而后用尽全身力气,用力一挥,下令冲锋。 全军得令,士兵们狠夹马腹,手中缰绳猛地一震,如离弦之箭般朝着斡鲁朵营地疾驰冲锋。 与此同时,远处的安抚司也开始行动。他们以两人为一组,迅速摸向眼前的暗哨。行动毫无花哨,一人动作干脆地割喉夺命,另一人则迅速填补暗哨的空缺,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悄无声息。 近处,皮室军的游骑兵们早已准备就绪。随着一声令下,弓弩齐发,弓弦剧烈震荡,发出低沉的嗡鸣声。 一支支利箭应声而飞,如暴雨般朝着斡鲁朵营地倾泻而去。 斡鲁朵营地哨塔上,两位宫卫军正美滋滋地喝着送来的喜酒,酒意上头,眼神都有些迷离。不经意间抬眸,竟看见无数箭矢如蝗虫般朝自己扑来。 刹那间,两人呆愣在原地,有那么短暂的一瞬,他们还以为是自己酒喝多了,产生了幻觉。可直到那箭头在眼眸中越来越大,他们才惊恐地意识到危险降临。 然而,他们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只觉周身一冷,数箭穿身,气息立绝。 皮室军一轮弓箭齐射,瞬间扫清了前路的障碍。 杨炯和阿里齐各领一军,如两把利刃,直插入斡鲁朵营地。 二人分工明确,配合默契。 杨炯率领麾下士兵,沿着营地正中的行军道迅猛穿插,目标直指北门,所到之处,敌军阵型被瞬间分割冲散。 阿里齐则将游骑兵分成两队,指挥他们弓弩齐发,对营地内的残敌展开迅速清扫。 劫营之要,唯静、速、果三者。 静如狸伏,潜形蹑足,敌未觉而军已至;速若豹击,刃闪锋疾,敌难御而阵始乱;果同虎噬,势猛志锐,敌心摧而气顿颓。 皮室军身为百战强军,将 “静、速、果” 三字诀贯彻于心,一踏入敌营,便展开了一场单方面的屠戮。 营地中央,一名醉醺醺的斡鲁朵士兵,手里还紧握着啃了一半的羊腿,嘴角挂着油腻的肉屑,眼神迷离,脚步踉跄。 此时的他还没来得及反应,一手撑着桌子,眯起眼想要看清楚来人的模样,可还没等他看清楚,皮室军的长刀便已呼啸而至,锋利的刀刃从他的脖颈处切入,瞬间砍断断了喉管,鲜血喷泉般涌出,溅在一旁摆满珍馐的桌案上,温热的血滴落在精美的酒盏里,与香醇的美酒混在一起,血撒当场。 不远处,一位身着华丽锦袍的权贵宾客,正端着酒杯与身旁之人高谈阔论,脸上堆满谄媚的笑容。突然,一支利箭从黑暗中射来,正中其胸。 这支箭的力道极大,直接穿透了他的胸膛,箭头从后背而出,带出一片血肉。他手中的酒杯“哐当”一声掉落,下意识的低头看着胸口插着的箭矢,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极度的惊恐,嘴巴大张,却发不出半点声音,双腿一软,瘫倒在地。 身旁的宾客们见状,先是一愣,随后爆发出一阵惊恐的尖叫,四散逃窜,豕突狼奔。 营地角落,几个斡鲁朵宫卫军围坐在熊熊燃烧的篝火旁,酒坛东倒西歪,周围散发着浓烈的酒气。他们勾肩搭背,脸颊因醉酒而泛红,扯着嗓子唱着跑调的歌谣,声音在夜空中肆意回荡。 突然,皮室军游骑兵呼啸而至。 一时间,弓弩齐发,尖锐的破空声划破寂静。 一支利箭带着凌厉的气势,直直射向正仰头高歌的宫卫军。那宫卫军还沉浸在酒意之中,丝毫没有察觉危险的降临。利箭瞬间穿透他的胸膛,巨大的冲击力将他整个人向后击飞,重重地摔在篝火旁,溅起一片耀眼的火星。 其他宫卫军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醒,惊恐地瞪大双眼,胡乱的摸着身旁的长刀,全身颤抖着就要起身反抗,可等待他们的却是更多的弩箭铺射。 一支弩箭精准地射中一名宫卫军左眼,他双手本能地抓住箭尾,可巨大的冲击力加上本就酒意上涌,让他的身体直接后仰倒地,痛苦让他在地上不断翻滚哀嚎,后续长刀紧随而至,彻底结束了他的痛苦。 另一名宫卫军反应稍快,拿起那身旁的武器,一个侧翻躲过箭雨后,本想着迅逃离战场,可后续弓箭仿佛是长了眼一般,一声尖锐鸣镝响起,数支箭矢紧随而至,插满的了他的前胸,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便倒地身亡。 在营地的婚宴主棚内,斡鲁朵?忽兰身披红嫁衣,原本娇艳动人的脸上此刻满是惊疑。她身旁的颇超也先,痴傻的脸上还挂着不明所以的傻笑,对周围发生的变故浑然不知。 皮室军在杨炯的带领,沿着主路来回三次穿插,彻底击溃斡鲁朵氏刚组织起来的防线,随后呈现半包围阵型推进,逐步将毫无斗志的残兵驱赶到营地正中聚拢。 此时的宾客们四处逃窜,有的被桌椅绊倒,摔得鼻青脸肿;有的慌不择路,撞倒了帐篷支柱,整个帐篷轰然倒塌,将慌乱的人群掩埋在其中。 仅半炷香的工夫,皮室军便凭借着精湛的战术与勇猛的拼杀,便将斡鲁朵营地牢牢掌控。 他们动作娴熟,迅速把众人驱赶到营地的正中央。皮室军士兵们手持弓箭,弓弦紧绷,死死地盯着这群惊慌失措的残军以及那些吓得瑟瑟发抖的与会宾客。 杨炯高坐于马上,身姿挺拔,目光如炬,缓缓扫视着被聚拢在营地正中的人群。粗略一数,大概有一千五百余人,其中兵卒不足一千,剩下的大多是身着华服、此刻却狼狈不堪、抖如筛糠的宾客。 “斡鲁朵氏谁做主?” 杨炯开口问道,声音低沉而平淡,不带丝毫感情。 这话一出,无需旁人翻译,众人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营地正中央的两名女子。 杨炯顺着众人的目光望去。 只见其中一女子身着嫁衣,看年纪不过及笄年光。她眉蹙寒烟,目横秋水,唇间一点朱砂痣随气息微微轻颤,那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甚是惹眼勾人。可她头上的云鬟金簪偏又歪了半翅,更多出几分娇俏之态。远远观瞧,分明是深闺娇养的玉人儿,可凑近一看,偏就透出几分松筠难折的孤清意态。 再看那妇人,正当绮年,肌骨莹润如玉琢就。绾着朝阳五凤挂珠钗,偏在鬓角斜插一枝并蒂秋海棠,倒比新嫁娘还多三分颜色。两道笼烟眉含情凝睇间,竟似将人间风月都收进眼里,偏那通身的气派却似古玉生晕,任周遭目光聚集,只安静的站在原处,倒把那冷风都衬得温软了三分,任谁见了都不免生强烈的征服欲。 二人见杨炯看向自己,毫不畏惧,携手并肩,仪态从容地迎着杨炯的目光,同样细细打量起马上之人。 杨炯阅人无数,见过的绝色佳人不在少数。单论容貌,世间鲜有人能与李淑、李淽相媲美;若再将气质纳入考量,更是无人能出其右。 此刻,他也无暇多想,目光落在这两位绝色女子身上,径直问道:“二位可是斡鲁朵?忽兰与孛儿帖夫人?” 那美妇人神色泰然,迈着优雅的步伐向前一步,声音轻柔婉转,操着一口流利的大华语回道:“正是,我便是孛儿帖。敢问将军尊姓大名?” 杨炯微微点头,直言道:“大华镇南侯,杨炯!” 在场众人皆为辽国贵族,对大华文化极为熟稔,一听杨炯之名,人群瞬间沸腾了起来,交头接耳之声此起彼伏,一道道目光纷纷投向这位名震天下的少年将军,眼中满是惊讶与好奇。 那少女听闻来者是杨炯,眉头轻皱,凝视了杨炯许久,冷冷开口:“我大辽与大华订有盟约,你为何要领兵攻打我部?” “救我妻子!” 杨炯目光坚定,如实作答。 “谁是你妻子?” “耶律南仙!” “谁?!” “耳朵聋了不成?这是我姐夫,得跟你说多少遍?亏你还是斡鲁朵的嫡女,今日竟要嫁给一个傻子。难不成当年被我姐揍了一顿,脑子被打坏了?” 耶律倍催马从人群中穿出,言辞犀利,毫不留情地出言嘲讽。 “耶律倍!” 忽兰气得银牙紧咬,双眼喷火,死死地瞪着眼前这个已大变模样的少年。 “别喊了!等见到我姐,有的是你喊的时候!” 耶律倍扬了扬眉,满脸戏谑。 杨炯见状,苦笑着摆了摆手,笑骂道:“被子,往后少干这种事,有失身份。” “哦!” 耶律倍心里明白,杨炯是担心自己滋生小人得志的张狂心态,便乖乖闭上了嘴,不再理会忽兰那充满恨意的目光。 “敢问侯爷,你欲救耶律南仙,自可领兵前往析津府,缘何要夜袭我斡鲁朵营地?” 孛儿帖款步向前,在杨炯的马前站定,仰头直视他的眼眸,那柔弱的身姿中,暗透着一股倔强。 “夫人!还望你认清当下形势,你们如今已是我的俘虏,没资格这般质问我!” 杨炯声如冷雷,猛地挥手示意。 身后的安抚司得令,如潮水般一拥而上,眨眼间就把孛儿帖和呆傻的颇超也先从人群中拖了出来。 待到了忽兰面前,只见她动作极快,瞬间拔下头上金簪,用力抵在自己的脖颈处,眼神冰冷,寒声大喊:“你此番前来,是替耶律南仙来羞辱我的?” 杨炯无奈地翻了个白眼,心想这女人对当年之事果然还是念念不忘,这被害妄想的毛病,实在让人无语。 当下,他翻身下马,一步一步稳稳地朝忽兰走去,脸上挂着一抹冷笑,说道:“其一,南仙没那么无聊,以你的分量,在她眼里根本算不上对手。其二,我也没那份闲心,对你实在提不起兴致。我看重的,不过是你斡鲁朵氏嫡女的身份。我讲得够明白了吧?” “你这话什么意思?想用我去要挟我父亲撤兵?” 忽兰目光闪烁,冷声质问。 “我劝你别浪费大家的时间!乖乖束手就擒,对所有人都好,我保证你能安然无事!” 杨炯已然没了耐心,直接抛出最后通牒。 “你休想威胁我斡鲁朵氏!” 忽兰扯着嗓子大吼一声,手上死死握住金簪,摆出一副要往脖颈扎去的架势。 杨炯站在原地,冷眼瞧着她的一举一动。见她手中金簪只是在脖颈处划出一道浅浅血痕,忍不住讥诮道:“你为了利益,或者说为了活下去,连傻子都能嫁,你真有胆子去死?就这点来看,你这辈子都比不上南仙。” “你……你……!” 这话仿若一把把利刃,直直戳中忽兰内心最脆弱的地方,多年来她努力掩盖的伤口,瞬间被撕扯而开,暴露于人前。屈辱与仇恨如汹涌的潮水,将她彻底淹没。 多年前,耶律南仙让她声名狼藉,致使她再无颜面踏入析津府;如今,南仙的丈夫又亲眼见证她这场荒唐至极的婚礼,再度把她的尊严踩在脚下践踏。 忽兰望着眼前杨炯那满是不屑的眼神,恰似多年前耶律南仙看她时的模样,心中顿时涌起一阵悲凉。 她凄然一笑,声嘶力竭地怒吼道:“杨炯!我诅咒你子孙相残,诅咒你和耶律南仙不得好死!” 话音刚落,她双手用尽全身力气,将金簪狠狠插向自己的咽喉。 杨炯对此早有防备,自从王槿用发钗刺向自己胸口那一幕发生后,若他还不吸取教训,那可就真是记吃不记打了。 说时迟那时快,他一步跨上前去,手掌猛地挥出,精准地击中忽兰的双手,金簪瞬间失去了原本的方向,擦着忽兰的脖颈划过,带出一道血痕。 紧接着,杨炯双手如铁钳一般,紧紧扣住忽兰的手腕,用力一掰,只听 “咔嚓” 一声,忽兰的手腕直接被扭得脱臼。 随后,他一把将忽兰推给身旁的萧小奴,冷声下令:“处理一下,把她的手脚都捆起来!” “是!” 萧小奴应声,迅速用手捂住忽兰脖颈处的伤口,夹着她快步朝后军走去。 孛儿帖静静地目睹了这一切。待杨炯返回马前时,她竟然优雅地向杨炯行了一个大华的万福礼,动作轻柔,仪态万千。 随后,她缓缓起身,声音柔婉地说道:“奴家多谢将军的救命之恩。” 杨炯听了这话,微微一愣,随后目光紧紧盯着眼前这位柔弱的美妇人。 许久,他突然笑了起来,说道:“难怪夫人在草原上艳名远播,就这份楚楚动人的姿态,想来没几个男人能不为之心动吧。” “那将军你呢?” 孛儿帖美目流转,向前迈了一步,气息如兰,轻声问道。 杨炯冷冷一笑,毫不掩饰地直言回应:“我对没有灵魂的女人毫无兴趣。” “明白了!将军喜欢性子烈的野马。奴家家中也有烈马,将军若是想看,随时都可以来。” 孛儿帖目光含情,眼波流转,意有所指的挑眉邀请。 杨炯对这种暧昧的言语实在提不起兴趣,直接摆了摆手,说道:“夫人不必如此。只要你配合我的行动,我可以保证你和你的女儿平安无事。” 孛儿帖轻笑一声,背起双手,微微俯身,半开玩笑地说道:“怎么配合呢?需不需要夜间行动呀?” “你老司机是吧!” 杨炯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随即翻身上马,远离了这个言语暧昧的美妇人。 “哈哈哈!什么老司机呀?” 孛儿帖开怀大笑。 “调风弄月真高手,中冓外言老司机!”杨炯大声回应。 孛儿帖听了这话,微微一愣,可脸上没有丝毫的扭捏。 她注视着杨炯远去的背影,嘴角泛起一抹意味深长的轻笑,轻声哼道:“小屁孩儿!” 第491章 斡鲁朵双花 奇袭刚一结束,杨炯毫不耽搁,即刻令人组织赶到的壮丁换上斡鲁朵宫卫军的铠甲装束,撑开旗帜,驱赶牛羊,浩浩荡荡地朝着析津府北门进发。 与此同时,杨炯依照既定计划,亲自率领三千皮室军,轻装前行,马不卸鞍,折路向西,回环迂回,目标直指析津府西门。 孛儿帖身姿婀娜,体态丰腴,举手投足间尽显娇柔之态。她那一双眼眸,含羞带嗔,满含春情。目光流转间,不经意间瞥向某处,总会惹得周围士兵们一阵怪叫。 然而,孛儿帖对此仿若未闻,神色坦然,甚至还会俏皮地调侃上几句。这一来,更是将士兵们弄得心痒难捱、躁动不安,气氛愈发热烈。 杨炯瞧在眼里,满心无奈,他打马上前,一把将孛儿帖拉到自己身边,语气冰冷地说道:“你能不能安分点!你女儿可就在这儿呢!” “她是她,我是我,我俩没啥关系!” 还没等孛儿帖开口回应,忽兰那清冷的声音便抢先传来。 她的话语冷冰冰的,不带一丝温度,仿佛在她和孛儿帖之间,横亘着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 杨炯听到这话,倒也没有太过意外。毕竟,孛儿帖艳名远扬,之前还被南仙利用这一点算计过。事到如今,忽兰还能跟孛儿帖同处一地,没有恶语相向,已然算得上是有涵养了。 杨炯对她们母女之间的矛盾毫无探究的兴趣,目光落在神色落寞的孛儿帖身上,冷冷说道:“你最好认清形势。我对你们以礼相待,是看在你们身为女子的份上。别逼我像对待普通俘虏那样对待你们,那样对谁都没好处。” 忽兰神色平静,那高挺惹眼的鼻子微微皱了皱,驱马向前几步,双眼紧紧盯着杨炯的眼睛,突然发问:“你当真是耶律南仙的驸马?” “不是,我是她的舔狗!” 杨炯实在懒得搭理这个容貌出众,却周身散发着压抑气息的女人,便随口胡诌了一句。 “舔狗是什么意思?” 忽兰黛眉轻皱,满脸疑惑地追问道。 “不该问的别问?” 杨炯用力地抽了几下马鞭,满脸不耐烦。 忽兰被这话呛得一时语塞,一股羞愤之情涌上心头,恼怒地说道:“你这人没有风度!” “也就是你碰上了我,换做别人俘虏了你,你还敢这么说话?别把别人的好心当成理所当然,都这么大个人了,光长个子不长脑子?” 杨炯语气冰冷,毫不客气地骂道。 孛儿帖见状,赶忙伸手拦住忽兰,驱马靠近杨炯,声音柔媚得仿佛能掐出水来:“咱们能聊聊吗?我家里也养了不少狗呢。” 杨炯彻底无语,孛儿帖话里的挑逗之意,他怎会听不出来。瞧她那欲拒还迎、妙语连珠的模样,再加上刻意营造出的楚楚可怜之态,任谁看了,都会心生征服这个尤物的冲动。 可杨炯历经众多红颜知己的磨砺,对这般风情早已免疫。他神色平静,直截了当地回应道:“跟我谈,你有筹码吗?” “所谓筹码,得是你想要的东西才行。你若不稀罕,再珍贵之物也算不上筹码,不是吗?” 孛儿帖伸出手,轻轻捋了捋鬓边发丝,目光始终留意着杨炯的反应。 见他不为所动,孛儿帖心中暗自赞叹,不愧是名震天下的俊杰,就这份定力,绝非寻常人可比。 孛儿帖常年在男人堆里周旋,还曾先后嫁给三位族长。从当初涉世未深的懵懂少女,逐渐历练得八面玲珑,对男人的心思可谓了如指掌。 可以说,只要她愿意,没有男人能逃脱她的掌控,她甚至只需一个眼神、一句话,就能让男人心甘情愿为她卖命。 然而,眼前这位名满天下的少年将军,却让孛儿帖深感意外。她能真切地察觉到,杨炯所言不虚,对自己确实毫无兴趣,那种男人见了她通常会有的征服欲,在他身上一丝一毫都寻不见。 当下,孛儿帖迅速收起那副柔弱可怜的模样,神色瞬间变得冷艳起来。她双手交叠,端庄地按在身前,挺直腰杆,身姿笔挺。 若不了解她艳名远扬的过往,任谁见了,都会觉得这是一位矜贵端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美妇人。 “我瞧你的行军方向是西方,你也并未对我斡鲁朵氏赶尽杀绝,只是抢走了他们的盔甲、旗帜,牵走了我们的牛羊。虽说奴家不懂军事,但也能猜出个大概,你是打算拿这些人当诱饵吧?” 孛儿帖见杨炯兴致索然,一门心思只顾赶路,便不再兜圈子,直接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杨炯心中微微一惊,没想到这女子竟真有几分见识。怪不得她能在辽国上层如鱼得水,成为人人皆知的交际花,果真是有些能耐。 “有话就直说,我没闲工夫跟你拐弯抹角、打哑谜。” 杨炯语气冰冷地催促道。 孛儿帖白了杨炯一眼,对他这般不解风情的态度,着实懊恼,当下冷着脸道:“皇帝在析津府周边部署了五万精兵。就算你靠诱饵引得他分兵,最多也就调出一万人马,那剩下的四万,你打算怎么应付?就凭你这区区三千兵力?” “这么说来,夫人有良策?” 杨炯回过头,饶有兴致地打量着眼前这位浑身散发着成熟魅力的美妇人。 “称不上良策,不过倒有个办法。你不是要从西门攻打析津府吗?我能帮你。” 孛儿帖嘴角微微上扬,噙着一抹自信的笑容,眼神中满是笃定。 “怎么帮?” “析津府周围这五万兵力,分属耶律氏、斡鲁朵氏、遥辇氏、颇超氏和乙室已氏。除了耶律氏和颇超氏,其他三家我都能说得上话。” 孛儿帖目光炯炯,轻抖缰绳,姿态颇为潇洒。 杨炯听了,微微一愣,旋即忍不住调侃道:“夫人…… 夫人这人脉可真是广啊。” 孛儿帖那双妩媚的大眼睛白了杨炯一眼,故作生气地嗔怒道:“这般说话,可不像是有教养的贵族。” 杨炯暗自翻了个白眼,心里明白,这遥辇氏、乙室已氏想必就是孛儿帖前夫所属的部落。 虽说孛儿帖这话让杨炯心里信了几分,但他还是试探着问道:“夫人,你不会觉得在生死攸关的大事上,仅凭你一句话,这三个部落就会罢兵吧?” “那倒不至于,不过让他们延缓攻击时间,我想他们还是会给我这个面子的。” “夫人这面子可真大。既然夫人如此神通广大,却还要把自己女儿嫁给一个傻子,莫不是嫌手中权力不够大,还想拉拢颇超氏?” 杨炯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适时抛出疑问。 孛儿帖听了这话,神色瞬间黯淡下来。她沉默了好一会儿,语气平淡却透着浓烈的杀意:“帮我杀了颇超也先,我助你攻入析津府!” “啊?你娘要杀你丈夫!你……” 杨炯皱起眉头,看向一旁满脸屈辱之色的忽兰,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 随即,他转过头,看向孛儿帖,疑惑地问道:“这门亲事,不是你安排的?” “你会把自己女儿嫁给一个傻子吗?” 孛儿帖反问道。 “那我倒好奇,究竟是谁有这么大能耐,能逼得你这样一位契丹八大部的夫人,把女儿嫁给傻子。” 杨炯双手抱在胸前,一副悠然自得、准备听故事的模样。 孛儿帖深吸一口气,缓缓回身,目光柔和地看向身后的忽兰,轻叹一声,娓娓道来:“我这一生,先后嫁过三位族长。第一任丈夫来自遥辇氏,那时,我生下了忽兰。 可好景不长,遥辇氏内部爆发夺位之争,我丈夫惨遭如今的遥辇氏族长杀害,那人还妄图强纳我为妻。我实在不堪受辱,便带着年幼的忽兰仓皇出逃。 后来,我遇到了乙室已氏的族长。 彼时,他正与遥辇氏争夺老哈河口的牧场,又怎会放过这个羞辱遥辇氏的机会?于是,我们达成了交易:我嫁给他,他则以我为旗号,向皇帝公然宣称要征讨遥辇氏的叛贼,以正国法。 这场纷争持续了许久,最终,遥辇氏抵挡不住各方压力,无奈将牧场拱手让给乙室已氏,可提出的条件竟是要把我交还给遥辇氏处置。 在乙室已氏眼中,我竟连一个牧场都比不上,现实就是如此残酷。好在历经磨难,我已不再是当初那个懵懂无知的少女。在乙室已氏的日子里,经我手中流转的钱财不计其数,可我分文未留,全都用来收买人心。 等到乙室已氏族长打算把我送回遥辇氏时,却惊愕地发现,族中近一半的人都持反对意见。他对此惊恐万分,很快便主动向斡鲁朵氏寻衅开战,故意战败后,把我留在了战场。 于是,我成了现任斡鲁朵氏族长的夫人。 经过这么多次被像货物一样送来送去,我深切地明白了一个道理:在这乱世之中,女人若想活下去,必须手握大权。否则,终究逃不过任人随意摆弄、贱卖的悲惨命运。 于是,我想尽办法,利用一切可利用的资源,在这三个氏族之间不断发展自己的势力。经过十几年的不懈努力,总算有了些成果。” 杨炯静静地听完她的讲述,沉思片刻,推测道:“这么说来,逼迫忽兰嫁给傻子的人是辽皇?对于皇帝而言,最忌惮的莫过于臣下私下串联。经过你多年经营,若是哪天你心生不满,振臂一呼,发起叛乱,那皇帝可就头疼了。 所以,皇帝借着这次机会,把斡鲁朵氏和乙室已氏的主力调离驻地,将遥辇氏的军队调往长春州,然后安排与你毫无瓜葛的颇超氏来迎娶忽兰。 如此,其一可以震慑其他三部;其二能让这三个部落的族长知晓其内部早已被你渗透。最重要的是,皇帝要借此向三个部落传递一个信号:他绝不允许部落私下勾结。没人敢担结党谋反的罪名,所以你的势力怕是很快就会被清扫完毕。” 孛儿帖和忽兰满脸惊讶,目不转睛地看着侃侃而谈的杨炯,眼中满是惊叹。 她们此前听闻过诸多关于杨炯的传说,诸如百战百胜、算无遗策之类的赞誉之词数不胜数。起初,她们还以为这些不过是好事之人的夸大其词。 可今日一见,杨炯仅仅依据她们的只言片语,便能将背后隐藏的缘由、各方势力以及动机剖析得如此精准,实在令人震惊不已。 杨炯瞧着两人惊讶的神情,便知道自己猜得十有八九。 当下,他也不再拐弯抹角,直截了当地问道:“夫人,我凭什么相信你?如今你在我掌控之中,即便你不帮忙,我也能强迫你配合。可要是轻信了你,你暗中搞些小动作,那岂不是给我添乱,徒增烦恼?” 孛儿帖听了这话,眼波流转,沉默良久,开口问道:“那你想怎么样?要我陪你夜间行动?还是说去我家看烈马?” 杨炯被这女人的话弄得一愣,没好气的骂道:“夫人,我喜欢烈马,不喜欢老马!” “为什么?因为老马……” 孛儿帖突然贴近马首,指尖轻划过他的马靴,“识途?” 她仰颈时,珍珠坠子擦过杨炯的马刺,继续道:“又或是,因为老马更懂得,如何让骑士省力?” 杨炯俯身,刀鞘撞在马鞍上发出脆响,冷声回应:“夫人可知,烈马虽难驯,却能助我日行千里。而老马,只会在驿站里等人来骑。” 孛儿帖听了,非但不恼,却还笑出了声:“将军错了,老马不但识途,更能识人。” 这般说着,她忽然褪下臂钏,露出内侧的残月刺青,神色傲然道:“就像这匹胭脂马,至今无人可以驯服。” 杨炯冷冷的看着眼前这野性十足的胭脂马,一言不发。 孛儿帖见杨炯如此,轻笑一声,手臂用力一扫裙裾,低声道:“今夜月黑风高,将军若想知道老马的妙处,何不去我帐中坐坐?” 这般说着,她故意露出抹胸一角,眉眼如波道:“我煮了马奶酒,还备了烈马最爱的苜蓿草,不知道将军是否懂得鉴马呢?” 杨炯眼神平静,随手一把将孛儿帖推开,语气冷淡地说道:“杀掉颇超也先并非难事,真正的难题是,事成之后你打算如何安身立命?你就如此笃定我一定能顺利攻入皇城?倘若我失败了,你、你的女儿,还有你苦心经营的势力,都将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孛儿帖那艳丽的脸庞上满是幽怨之色,嗔怪地白了杨炯一眼,这才紧了紧身上的外衣,将抹胸的部分遮盖得严实些,沉声说道:“我不敢肯定你一定会成功。但从你以往的战绩来看,成功的可能性很大。 经历了这次事情,我明白,暗中发展的势力终究见不得光。皇帝只需略施手段,我便毫无招架之力。既然如此,我为何不干脆站到明面上呢? 如果成功了,耶律南仙需要我来稳定三个部族的势力;要是失败了,最坏的结果不过一死罢了,至少不用再像货物一样被人第四次买卖,不是吗?” 杨炯紧紧盯着她的眼睛,许久之后,忽然笑了起来:“夫人,合作是需要拿出诚意的。可你的诚意,又在哪里呢?” “你想要怎样的诚意?今晚让你鉴赏一下我的马,如何?” 孛儿帖嘴角微微上扬,眼神中带着一丝玩味,直直注视着杨炯。 “我只懂得赏花,对于相马一窍不通。” 杨炯神色严肃,义正言辞地拒绝。 “那我呢?狼毒花!你敢要吗?” 忽兰突然开口,微微扬起下巴,眼中满是自信与挑衅。 “我这人受不了毒。已经有了山踟蹰,便再难接受其他。” 杨炯冷声回应,随后猛地一抽马臀,“夫人,花谢了还有重开之日,可马一旦失去了自由,就再难找回。望你好自为之!” 孛儿帖目光复杂,紧紧盯着杨炯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之中,良久,才缓缓开口:“你若想征服这个男人,只凭长相可远远不够。” “那靠什么?像你一样自甘轻贱,去当男人身边的胭脂马吗?” 忽兰语气冰冷,话里带着浓浓的不屑与嘲讽。 孛儿帖幽幽地叹了口气,声音中满是无奈:“在这乱世之中,女子的境遇连狗都不如,能做一匹被人珍视的马,都算是幸运了,起码说明你还有利用价值。 征服男人的办法多种多样,本就没有高低贵贱之分,只有成功与失败的区别。你若一直想不明白这一点,倒不如趁早打消这个念头。” 忽兰听了,不屑地冷哼一声,猛地扬起手中马鞭,紧咬银牙,眼中精光四射:“我已经输给耶律南仙两次,我就不相信,我会一直输下去?这一次,我一定要赢!” 语毕,忽兰振鞭猛笞马臀,马嘶奋足,疾驰远去。 唯孛儿帖茕茕而立,其影于夜色中愈显伶仃。 第492章 绑架 <特别鸣谢:tijin的大神认证,特此加更!> 析津府白马大街,自南至北贯穿而过,往来行人如织,处处洋溢着繁华安乐的景象。 街边店铺林立,招牌幌子在微风中轻轻摇曳,此起彼伏的吆喝声、谈笑声交织在一起,一片祥和之态。 萧崇女左手捏着咬了几口的糖葫芦,那红亮的糖衣在日光下闪烁着晶莹的光泽,右手则不停地把一块块油酥饼往嘴里送,吃得嘴角还沾上了些许碎屑。 她高昂着精致小巧的下巴,脚步大大咧咧,旁若无人地走在白马大街之上,全然没有国公府嫡女理应具备的端庄仪态,反倒满是肆意的张狂之态。 萧崇女的大伴奴奴,在她身后小心翼翼地跟着,脚步匆匆却又不敢逾越。奴奴怀里抱着四五个牛皮纸袋,袋子被撑得鼓鼓囊囊,里面装满了萧崇女尝了几口便不再吃的甜食小吃。 奴奴抬眼瞧着周围那些平日里高高在上的京城权贵,此刻见了自家小姐,竟都像见了瘟神一般,远远地就侧身躲开,忙不迭地拐进街边的店铺,或是加快脚步匆匆离去。 她不由得轻叹一声,满脸无奈,快走几步追上萧崇女,轻声劝道:“小姐,老爷特意叮嘱过,说最近京城局势不太安稳,咱们还是早早回府吧。” “你可真扫兴!我都在府里憋了整整五天啦,再这么憋下去,我非得憋出毛病不可!” 萧崇女眉头一皱,狠狠咬了一口糖葫芦,那酸甜的滋味在舌尖散开,却没能驱散她心中的烦闷,“再说了,他们爱争权夺利就随他们去,跟我有什么关系。” 奴奴听了,脸上的愁容愈发浓重,长吁短叹道:“小姐,这怎么会跟您没关系呢?要是太子在这场争斗里赢了,您就是太子妃,往后定然会母仪天下。可要是皇帝压过了太子,咱们国公府怕是要跟着遭殃,日子可就不好过了。” 萧崇女嘴角微微上扬,轻声问道:“在你眼里,我做太子妃就很好吗?” 奴奴赶忙向前一步,凑近萧崇女,几乎是贴着她的耳朵,小声嘀咕:“倒也不是说有多好,只是想着,要是您成了太子妃,往后就没人敢轻易欺负您了。” “你没听说大华的九公主,也就是上任太子妃的事儿吗?以她那般尊贵的身份,身死东北,在这析津府连一点水花都没有,根本没人记得她是谁,也没人在乎,就好像这人压根儿没出现过一般。”萧崇女声音平淡,仿佛只是在闲聊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可她右手原本正往嘴里送的油饼,却不自觉地停住,默默递给了身后的奴奴,显然是没了继续品尝的兴致。 奴奴见状,下意识地抱紧怀里装着小吃的牛皮纸袋,急得声音都拔高了几分:“小姐,那可不一样,她怎么能跟您比呢?” “有什么不一样的?我比她更美吗?我比她身份更尊贵吗?还是说,我有什么超凡脱俗的本事?好像都没有吧。” 萧崇女苦笑着,轻轻将糖葫芦递到奴奴嘴边,喂她吃了一口,接着便把整根糖葫芦都塞到了奴奴手里,“大华皇帝一驾崩,她没了靠山,就是这般下场。我要是没了家族的庇佑,下场恐怕也和她差不了多少。” 说完,萧崇女轻轻拍了拍双手,试图掸去手上沾着的糖屑和饼渣,脸上重新绽放出洒脱的笑容,语气轻快道:“别想这些咱们根本没法左右的事儿了,这种大事儿,本来就轮不到我拿主意,最后的结果,还得听我爹和爷爷的。咱们现在啊,就该及时行乐,能多快活一天是一天。” 话落,萧崇女一把拉住奴奴的手,脚下步子加快,急匆匆地朝着街边一处高台走去。 到了台下,她也不顾周围人异样的目光,伸手用力挤开层层围观的人群,站定在台前,仰着脑袋,饶有兴致地盯着台上正上演的傀儡戏,眼中满是新奇与期待。 只见台上一男一女,男的红装,女的绿裙。 开场后,男子率先露了几手,接连变了几个精妙戏法。他手法娴熟,或从空空如也的手中变出娇艳花朵,或让一枚铜钱在指尖瞬间消失又出现在远处小碗之中。 台下观众看得目不转睛,叫好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待这阵阵喝彩声稍稍平息,男子挺直身子,双手抱拳,对着台下众人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朗声道:“诸位父老乡亲,我兄妹二人初到此地,人生地不熟,今日在此为大家献艺,若有不周之处,还望各位多多包涵。接下来,我将为大伙带来一场大变活人的戏法,各位若是瞧着新鲜、觉得有趣,还望不吝捧场。” 这般说着,男子一挥手,身后女子用力推出一个一人多高的木箱子。箱子四壁严实,周身绘着奇异的纹路,在日光下泛着淡淡的光泽,箱盖处系着一条鲜红的绸带,愈发显得神秘莫测。 男子快步走到箱子旁,伸手轻轻抚过箱壁,高声介绍道:“这箱子大家都瞧见了,实打实的,绝无机关暗格。” 说罢,他打开箱盖,向众人展示箱子内部,空空如也,一目了然。 紧接着,男子邀请台下一位观众上台检验。 一位杀猪匠抹了抹几下油光的手,兴致勃勃地走上台,在箱子里里外外敲敲打打,仔细查看一番后,向台下众人点头示意,确实没有异常。 男子将这杀猪匠请下台后,随后转身面向女子,微笑着说:“妹妹,给诸位乡亲父老展示下咱们的看家本领。” 女子盈盈一笑,轻移莲步,在台子转了三圈后,优雅地旋进了箱子。 男子缓缓合上箱盖,将那红绸带紧紧系在箱盖上,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 此时,台上气氛陡然紧张起来,台下观众都屏气敛息,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箱子。 只见这男子口中念念有词,双手在空中飞速舞动,时而划出诡异的弧线,时而快速变换手势。突然,他大喝一声,双手猛地抓住红绸带,用力一扯,绸带瞬间松开。 与此同时,一侧的箱盖轰然落地。 刹那间,一道五彩烟雾从箱子里升起,弥漫在高台之上,引得观众一阵骚乱,纷纷踮起脚尖,向箱子内部张望。 待烟雾稍稍散去,原本空无一物的箱子里,此刻竟端坐着一位女子,她面容姣好,身姿婀娜,正是刚才走进箱子的那位女子。 但令人称奇的是,她此刻身上的绿裙已然变成了一件绣着荷花的红裙,头上还多了一银步摇,步摇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在这寂静高台显得异常清晰。 只短暂沉静,待看到这女子朝观众施礼,台下瞬间掌声雷动,叫好声、欢呼声交织在一起,喧闹非常。 萧崇女眼睛一眨不眨地紧盯着舞台,脸上洋溢着惊喜的笑容,双手拍得通红,嘴里还不时发出 “啧啧” 的赞叹声。 她兴奋地转过头,看向身旁的奴奴,眼睛亮晶晶地说道:“这戏法还真有意思!” 奴奴同样被这精彩绝伦的表演吸引,目光牢牢锁在台上,不住地点头,眼神中满是好奇与探寻。 台上的兄妹对着台下众人行了一礼,而后那男子直起身,爽朗地笑着说道:“诸位乡亲,我想很多人都对这大变活人的戏法好奇不已,都想知道其中的奥秘。常言说道,眼见为实,不知台下可有哪位愿意上台来亲身感受一番?” “我!我来!” 人群中,一个洪亮的声音响起。 众人循声望去,正是刚才登台检查箱子的杀猪匠,他早就对这戏法满心好奇,一心想着弄个明白,此时一听男子的邀请,想都没想就大声呼喊,几步便登上了高台。 男子见状,眼眸不易察觉地闪过一丝寒意,旋即换上一副热情的笑脸,赔着笑道:“这位大哥,实在对不住,我这戏法目前只适合女子参与,您看……” “嘿!你这戏法怎么还分男女?难不成是在糊弄大伙?” 杀猪匠一听这话,脸色瞬间阴沉下来,扯着嗓子大声叫嚷起哄。 台上的兄妹二人不着痕迹地对视了一眼,女子赶忙上前,语气轻柔地哀求道:“大哥哥,我兄妹俩初来乍到,不懂规矩,您大人有大量,千万别跟我们计较。小妹这儿有点心意,权当给您打酒喝。” 说着,便从袖兜里掏出几枚铜板,递向杀猪匠。 “哼,你当这是什么地方?谁稀罕你这几个破铜板!今天我还就非要进那箱子瞧个究竟,要是你们变不出花样,老子跟你们没完!” 杀猪匠一把打落铜钱,根本不把女子的示好放在眼里,迈开大步,径直朝着台上的箱子走去。 “你是谁老子呀?” 就在这时,一道清冷的声音响起。 萧崇女几步登台,弯腰从地上捡起那几枚铜板,塞回女子手中后,目光冷冷地看向呆立在原地的杀猪匠。 “哎呦!大小姐,小的说的是他们这些外乡人,哪敢对您不敬呀!” 杀猪匠看清来人,脸上瞬间堆满了谄媚的笑容,腰也弯得更低了,活像一只摇尾乞怜的哈巴狗。 “滚蛋!不好好卖你的肉,在这儿瞎凑什么热闹!” 萧崇女柳眉倒竖,厉声喝骂。 “好嘞!小的这就滚!” 杀猪匠扯着嗓子大喊一声,逃也似的跑下了高台。 在整个京城,谁不知道最不能招惹的就是这位国公府的大小姐。你要是得罪了安国公主,她或许会因事务繁忙,懒得跟你计较,毕竟在她眼里,你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根本不值得放在心上。 可萧崇女却截然不同,她整日无所事事,就爱穿梭在市井街巷,平日里最喜欢做的事,就是教训那些仗势欺人的权贵和流氓。偏偏她身份尊贵,背后有国公府撑腰,旁人就算吃了亏,也拿她毫无办法。 杀猪匠平日里在乡里横行霸道,欺负欺负外乡人还行,哪有胆子招惹这位贵胄小姐。 萧崇女轻哼一声,瞬间恢复了平日里那副刁蛮做派,抬眼看向那男子,声音沉沉地说道:“我来!今日我倒要瞧一瞧,你这戏法到底藏着什么门道!” 话还没落音,她便迈开步子,风风火火地朝着木箱走去,全然不顾台上兄妹二人略显惊愕的表情,自顾自地跨进了箱子之中。 兄妹俩见状,哪里敢有丝毫懈怠,急忙小跑到萧崇女所在的木箱子旁,开始了表演。 只见,男子双手稳稳地扶住箱门,女子则手脚麻利地将红绸拿起,紧紧系在箱盖之上,二人配合默契,迅速关上了箱子门。 随后,他们转身面向台下观众,深深地鞠了一躬。 紧接着,兄妹俩对视一眼,眼神中闪过一丝意味深长的郑重。 随后,男子深吸一口气,双手用力一拉红绸,女子则猛地将箱子门打开。 刹那间,一股浓烟从箱子底部汹涌喷出,眨眼间便弥漫到高台的各个角落,久久不散。 一开始,奴奴满心期待,脑海中不住地想象着自家小姐待会儿会以怎样惊艳的装束出现在众人眼前。可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她却愈发觉得不对劲。 这一次的烟雾,明显比之前表演时要浓烈得多,而且诡异的是,烟雾竟如同一层厚重的帷幕,将整个箱子以及那对兄妹都严严实实地笼罩了起来。 奴奴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不安,预感到大事不妙。她顾不上许多,随手将怀里抱着的东西一股脑儿全扔在地上,双脚一蹬,毫不犹豫地朝着烟雾弥漫的箱子冲了过去。 “小姐 ——!” 奴奴惊恐万分的呼喊声自烟雾之中传了出来。 片刻之后,烟雾渐渐散去,露出高台之上的景象。 只见台上除了满脸泪痕、呆立当场的奴奴,以及那个空荡荡的箱子之外,再无其他。 台下的观众们见状,先是一愣,紧接着,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慌乱的惊呼声。大家如梦初醒,意识到这绝非普通的戏法失误,而是一场惊天绑架。 在这皇城根儿下生活,人人都有几分眼力见儿。众人心知,在大庭广众之下,国公府的嫡女竟遭人绑架,这事儿可非同小可。要是还傻站着不走,等安抚司的人来了,少不得被当成嫌犯抓去,遭受一顿严刑拷打在所难免。 于是乎,众人纷纷作鸟兽散,慌不择路地朝着四面八方奔逃,眨眼间,高台周围便空无一人,只留下一片狼藉。 奴奴站在台上,双眼通红,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她强忍着内心的悲痛与愤怒,俯身迅速捡起掉落在箱子里的一封书信。 奴奴颤抖着拆开信封,只见信上写着:“今日子时,准备一千万两白银,送到城外望京山赎人,过时不候!” 看完信的内容,奴奴紧紧攥着信件,指甲都几乎嵌入掌心,她不敢有丝毫耽搁,转身朝着国公府的方向,拔腿狂奔。 远处,一座两层的阁楼里,李潆和潘简若相对而坐。 潘简若眼见李潆将事先藏在街角、以防不测的后手遣散,心中满是惊奇,忍不住开口问道:“你究竟是怎么料到萧崇女肯定会上钩的呢?” 李潆轻轻端起茶杯,优雅地抿了一口茶,脸上挂着一抹自信的微笑,缓缓解释道:“国公府防守极为严密,而且这里并非我的势力范围,再加上那小妖女的安抚司也不方便出面干预。所以,我们只能等萧崇女自己走出国公府。 为此,这几天我可没闲着,精心安排了从她家到此处沿途的商贩和暗哨。我把她的喜好,诸如爱吃什么、性格怎样、平日里爱去哪些地方,全都摸得一清二楚,尽数纳入了计划考量。 如此一来,只要她一踏出家门,便迈进了我精心布置的天罗地网。等把她引到那傀儡戏的高台附近,接下来最关键的就是如何巧妙地引她上钩。 说起来,这事儿看似复杂,实则简单得很。 萧崇女这人,性格刁蛮任性,最爱打抱不平,这一点正好为我所用。 我先是安排人在台上邀请观众上台互动。要是来的是男子,就借口说这戏法只适合给女子表演,刻意挑起矛盾;要是来的是女子,就说这女子身材与箱体不匹配,同样可引发争执。就算那个杀猪匠没出现,我也早就安排了内应,准备随时制造冲突。 退一万步讲,哪怕萧崇女对这一切毫无兴趣,既不出头,也不登台,我在各处转角还安排了其他后手。 总之,只要她出了国公府,就绝不可能逃出我的掌控。” 潘简若静静听完李潆这番话,沉默了许久,感慨道:“你们这些摆弄情报的人,怎么都这么……” “阴险,对吧?” 李潆没等潘简若把话说完,便爽朗地大笑起来,脸上还带着几分得意,“这不过是小试牛刀罢了,更厉害的手段,我还没使出来呢。” 潘简若听了,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到这会儿,她算是彻底明白了,往后在这个家里,但凡得罪人的事儿,估计都得落到这位三公主头上。 当下,她也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继续纠结,转而看向窗外,见高台和街道很快就被士兵封锁,皱眉开口道:“那咱们接下来怎么做?” 李潆眼中闪过一丝寒光,语气冰冷的回应:“每隔四个时辰,就给国公府送一封恐吓信,每送一封信,就换一个地方。好好陪他们折腾折腾,让他们忙得焦头烂额,根本没心思,也没精力去帮辽皇对付小妖女。” 潘简若重重地点了点头,站起身来,声音沉稳道:“走吧!咱们去会一会那个所谓的大辽第一美人,我听说她和杨炯之间还有过一段风流韵事?” “一提起这事儿,我就气不打一处来!” 李潆紧咬着牙关,脸上满是怒色,“那小妖女,除了捣乱闯祸,就没干过一件让我省心的事。我看呐,她现在恐怕还巴望着杨炯能留下来当驸马呢。” 说着,李潆戴上了人皮面具,瞬间变作一副郎中的模样,与潘简若并肩走出了客房,踏上了热闹的街道。 “当谁的驸马?耶律拔芹?” 潘简若微微皱起眉头,脸上写满了疑惑。 李潆面色阴沉,轻轻点了点头。 潘简若见状,秀眉瞬间倒竖,忍不住骂道:“她脑子是不是有毛病!” “你还真说对了!她不仅脑子有病,而且病得不轻!” 李潆也跟着附和,语气中满是愤恨。 潘简若一时语塞,心中满是无奈。她实在想不明白,这都是些什么事儿啊,甚至开始怀疑耶律南仙是不是心理有些扭曲,竟然会把自己的男人拱手相让,这种行为实在是让人难以理解。 此刻,两人都没了继续交谈的兴致,只是并肩而行,径直朝着耶律拔芹的兴国公主府走去。 第493章 蔻丹书 两人一路辗转,装扮成江湖郎中的模样,应兴国公主耶律拔芹之邀,来到她的府邸为其调理身体。 刚踏入府门,便瞧见庭院前站满了郎中,显然都是为耶律拔芹而来。 潘简若瞧着闹哄哄的人群,不禁皱起眉头,低声嘟囔道:“这么多人,得等到什么时候啊?” “别急。耶律拔芹每个月月末都会召集各地的郎中为她调理身体。小妖女传来的情报说,她根本没病,纯粹是过了适婚年纪,心里烦闷罢了。她这心态正好为我所用,咱们就最后一个给她问诊。” 李潆看了眼那些争着往内堂挤的郎中,拉着潘简若故意排到了人群最面。 潘简若点了点头,感慨道:“那情报我也看了,我觉得你说得在理。正常人谁天天喝露水、吃鲜花啊?还用冰蝉蜕净面,鲛人泪按摩,拿桃花擦身子,雪蛤敷脸,她可真够闲的,我听都没听说过这些事儿。” “哈哈哈!好妹妹,不然她怎么能是大辽第一美人呢?就她这份坚持不吃肉的毅力,这心性就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李潆笑着调侃道。 潘简若听了,对耶律拔芹的 “狠劲儿” 满是佩服,附和道:“你说她是怎么做到的?我一顿不吃肉就浑身没力气,三天不吃,都觉得活着没滋味了,我可离不开肉。” “这就是第一美人的‘通病’,这名号可不好担啊。她们呀,最怕自己变老变丑,不然也不会每个月找这么多郎中来看诊。” 李潆拉着潘简若到一旁候诊,轻声回应。 “啊?可我看李淑和李嵬名就不是这样啊?” 潘简若一脸疑惑。 李潆望着不断从内室进进出出的郎中,随口说道:“她们和耶律拔芹年纪不一样。李淑整天忙着争权夺利,时刻都在生死边缘徘徊,每天有忙不完的事儿,哪有闲工夫弄这些。 李嵬名国家都亡了,一门心思想着复兴大夏,如今又有了孩子,哪有空在意美不美。 最重要的是,李淑压根儿就不想嫁人,李嵬名都快当娘的人了,又那么年轻,自然不会焦虑这些。” “照你这么说,耶律拔芹还想嫁人?啊?她不会真和杨炯有什么吧?” 潘简若皱着眉,眼神里满是复杂。 李潆冷冷一笑,拉着潘简若往内室走去:“有没有,一会儿就知道了。” 耶律拔芹慵懒地靠在床榻上,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看都没看进门的两人一眼,语气中带着些不耐烦:“你们要是也说什么体虚气弱、血不达表之类的话,那就快下去领赏吧。” 李潆不着痕迹地推了潘简若一把,示意她靠近耶律拔芹,随时准备应对突发状况,自己则神态自若地说道:“公主可是时常感觉手脚冰冷,夜里难以入眠,晨起浑身乏力,走久了就疲惫不堪?” “这些套话就别说了,整个京城的郎中都知道我这些症状。” 耶律拔芹抬起眼眸,打量了两人几眼,冷冷回应。 李潆微微一笑,神色自信,眼眸流转间,还真有几分江湖名医的派头。 她缓步走到耶律拔芹的床榻前,轻声笑道:“依我看,公主这大多是心病所致,并非什么所谓的体虚气弱。” 耶律拔芹闻言一愣,饶有兴致地看向李潆,朱唇轻启:“哦?你这说法本宫倒是头一回听说,说来听听。” 李潆挺立起身,沉思片刻,悠悠吟道:“ 凤尾香罗薄几重,碧文圆顶夜深缝。 扇裁月魄羞难掩,车走雷声语未通。 曾是寂寥金烬暗,断无消息石榴红。 斑骓只系垂杨岸,何处西南任好风。” 耶律拔芹听闻这首诗,刹那间蛾眉倒竖,整个人 “噌” 地从床榻上坐起,厉声怒喝:“放肆!竟敢胡乱揣测本宫心思!” 李潆神色镇定,面对这般场面毫无惧色,从容说道:“公主,您若一直这般逃避内心,也难怪那些郎中不敢跟您说实话。其实,您所说的血不达表只是外在症状,真正的病因是心病。瞧公主眼下这状态,不知是因亡夫,还是因传闻中的……” “哪里来的不知死活的东西!来人……” 耶律拔芹怒不可遏,话刚出口一半,却被眼前陡然出现的匕首吓得把后半句硬生生咽了回去。 她心头一惊,忙转头看向一旁的潘简若,寒声质问:“你们不是城东郭女医的师徒?” 李潆双手背在身后,施施然走到桌旁坐下,自顾自倒了杯水,轻抿一口,微笑而言:“我们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公主您的心病还未治愈。我之前的问题,公主还没回答。 您整日费尽心思留住青春,到底是思念亡夫,还是惦记着那位……” 李潆故意拖长尾音,眼神带着几分戏谑,盯着耶律拔芹,“…… 传闻中的情人呢?” 耶律拔芹银牙紧咬,双眼死死瞪着眼前这两个胆大包天的人,周身杀气四溢,却一言不发。 李潆好整以暇的仔细打量着耶律拔芹,但见耶律拔芹低垂螓首,一双眼儿似将春山秋水都敛了去,左眸如寒潭鹤影,右眸若古寺青灯,眼尾偏生一段飞白,插云峭拔。 那腰肢圆润丰腴,裹在暗红的长裙之中,却凭空多出些醉酒慵懒韵致,行动间倒弱柳扶风,婀娜生姿,教人直疑她裙底藏了捧未化的新雪。 最奇是那通身气度,分明未谙云雨之态,周身萦绕的淡雅体香,遇着她冰瓷似的肌肤,竟似那玉簪花般含羞半吐生韵致,迎风而立展光华,占尽了清、弱、嫩、素四字风流。 潘简若见耶律拔芹这般眼神,恶作剧的念头顿起,抬手 “啪” 的一巴掌,重重落在耶律拔芹的丰臀之上,寒着脸斥道:“还看不清形势?再敢瞪眼,小心我打扁你的屁股!” 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得李潆和耶律拔芹同时一怔。 李潆着实没想到,平日里端庄娴静的简若,竟还有如此腹黑的一面;耶律拔芹则是又羞又愤,只觉遭受了奇耻大辱,想都没想,反手就朝着潘简若脸上扇去。 潘简若嘴角浮起一抹冷笑,反手扣住耶律拔芹的手腕,顺势一个漂亮的反擒拿,将她的手臂狠狠折到身后,接着用力一压。 耶律拔芹吃痛,“哎哟” 一声,身子瞬间弯了下去。 “少跟我来这套!再敢撒野,信不信我把你扒光扔出去,让全府的人都见识见识大辽第一美人的‘风采’!” 潘简若声音冰冷,语气里满是威胁。 耶律拔芹闻言,娇躯猛地一颤,一股难以抑制的羞愤涌上心头。她心一横,也顾不上许多,使出浑身解数奋力转身。 只听 “咔嚓” 一声脆响,竟硬生生折断了自己的胳膊,紧接着,她右手迅速从大腿内侧抽出贞洁卫,不顾一切地朝着潘简若胸口刺去。 潘简若着实没料到耶律拔芹如此刚烈,为了泄愤,竟对自己这般狠辣,一时间也有些错愕不已。 不过,潘简若毕竟身手不凡,电光火石间,右手猛地探出,一把缠住耶律拔芹的手腕,用力一磕,精准地将匕首击飞。 紧接着,反手就是一掌,重重击在耶律拔芹胸口。 这一掌蕴含着十足的气力,耶律拔芹只觉胸口像被重锤猛击,一阵沉闷的剧痛袭来。 她本就身子柔弱,哪经得起这般重击,“哇” 的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整个人踉跄着连连后退,最后重重地倒在了床榻之上。 李潆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瞬间便敏锐地捕捉到了耶律拔芹的软肋所在。像耶律拔芹这般堪称尤物的大美人,因种种缘故,年过三十却依旧守身如玉,心底必定有一处极为柔软且私密的角落,绝不允许他人轻易探寻、触碰。 显而易见,耶律拔芹最为珍视的,便是自己的贞洁与尊严。就当下情形来看,她的贞洁尚存,可尊严却早已被践踏得支离破碎, 否则,她也不会将贞洁与尊严紧密捆绑,视作自己的禁脔,不容任何人侵犯,哪怕那个人是女人。 想通了这些,李潆轻笑着站起身,朝着床榻上气息微弱的耶律拔芹走去,开口说道:“我觉得我这妹妹方才的做法不太妥当,实在有失身份。我身为郎中,最擅长的便是对症下药。依我观察,你所有的烦恼皆源于过度在意自己的容貌与贞洁。倘若这两样都没了,你或许便能睡个安稳觉了。” 说着,李潆从怀中掏出一枚色泽殷红的丹药,步步逼近耶律拔芹,语气平淡地介绍道:“这叫褪华丸,以蝉蜕、蛇蜕、凤凰衣,再佐以蝎尾毒炼制而成。至于它的功效,顾名思义,能让女子逐渐气血亏虚,褪去年华。 这个过程不快也不慢,约莫会持续一个月左右。 每日清晨醒来,你都会发现自己又多了一条皱纹,或是冒出一根白发。一天天看着自己衰老,对旁人而言或许难以接受,可对你来说,没准儿是一种解脱。” “哼,少拿这话吓唬我!” 耶律拔芹满心不信,趴在床上,一声不吭。 李潆也不多费唇舌,径直走到花几前,轻轻一碾,手中的丹药瞬间化作粉末,簌簌地落在一旁的花枝上。 不多时,奇异的一幕发生,那花枝上的叶子竟开始一片片脱落,一片、两片、三片…… 每一片叶子的掉落,都仿佛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耶律拔芹的心上,惊得她瞳孔猛地放大,浑身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李潆见叶子掉光,不着痕迹地将藏在袖口中的枯叶散收起,转身冷冷地看向耶律拔芹,厉声喝问道:“说,乌古论氏的两万南院兵在何处?” 耶律拔芹猛地抬眸,紧紧盯着李潆,冷笑着开口:“你是耶律南仙的人?” “我说我不是,你信吗?” 李潆再度从怀中掏出一枚褪华丸,走到耶律拔芹跟前,作势就要往她嘴里塞。 “那你究竟是谁的人?” 耶律拔芹瞳孔急剧收缩,身躯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 李潆眼珠一转,故意回道:“我是杨炯的人。” “你胡说!他早已从胡里改路撤退,怎么可能会出现在析津府?” 耶律拔芹瞪大了眼睛,大声反驳。 “哟,看来你挺关心他的嘛。难道真如传闻所说,你们这对奸夫淫妇合伙谋害了萧挞里?哎呀,这可就糟糕了。你说,要是你突然间变得苍老臃肿,杨炯还会正眼瞧你一下吗?” 李潆眸光冷冽如寒潭,语气幽幽,满是讥讽之意。 “你到底想怎么样?” 耶律拔芹双手死死攥紧被子,恨不得将眼前之人生吞活剥。 此时,耶律拔芹心中已猜出个大概。眼前这人虽一直含糊其辞,不肯明确自己的身份归属,但从她所问的问题不难推断,她极有可能是耶律南仙的人。 不然,怎会打听南院军的踪迹。 不过,有一点让耶律拔芹深感困惑。她虽与杨炯有过一些暧昧传闻,可两人之间毫无情感交流。即便整个大辽都在传他们的事,实际上两人仅仅见过一面,她对杨炯并无特殊感觉,想来杨炯亦是如此。 然而,眼前这女人眼神里的神色,却好似自己抢了她丈夫一般,着实令她不解。 李潆见耶律拔芹言语间露了怯,立刻追问道:“告诉我南院军的位置!” 耶律拔芹银牙紧咬,双手死死攥成拳头,修长的手指在被子上用力揉搓,显然愤怒到了极点。 潘简若见状,脸色瞬间一冷,从李潆手中夺过丹药,径直朝着耶律拔芹口中塞去。 耶律拔芹身躯剧烈颤抖,眼眸中满是对亲眼看着自己老去的恐惧,当下心神失守,惊慌失措地大声吼道:“在西北五十里,河柳矿山!” 李潆心中猛地一震,一把拉起躺在床上的耶律拔芹,急切问道:“这么说,那两万兵马伪装成了矿工?” “是!” 耶律拔芹嘴唇颤抖,声音带着一丝悲切。 李潆眉头紧锁,沉思片刻后,看向潘简若,低声道:“咱们得赶紧想办法稳住这两万人。西门对我们至关重要,绝不能让这两万兵马有所行动。” 潘简若深知事情的严重性,西门可是卢和铃定下的撤退路线。若此时冒出两万南院军,她们可就彻底没了退路。 当下,她当机立断,一把架起全身瘫软的耶律拔芹,冷冷说道:“走!去矿山!” 话一说完,不等耶律拔芹反应,两人一左一右,挟持着耶律拔芹迅速离开了公主府。 耶律拔芹既去,其体香幽然,犹绕于床榻之侧,丝丝沁入衾被。近而视之,榻上隐现一点殷红,乃蔻丹所书契丹之符,似含隐情,默诉无人之密事。 第494章 假凤朝阳 <特别鸣谢:tijin的大神认证,特此加更!> 天光破晓,晓雾初开。 析津府皇城近卫军甲胄齐整,长枪林立,分立御道两旁。 内侍脚步匆匆,有条不紊的重新清洁宣政殿,以备今早大朝。 辽皇一袭赭黄龙袍,脚步沉稳,身旁山踟蹰面色低沉,亦步亦趋的跟在辽皇身后。 两人行走在御道之上,径直朝大顺门城头行去。 “陛下万安!” “安国公主安!” 御道两侧禁卫军右脚原地一跺,身姿挺拔,齐声高呼。 辽皇点头致意,看向身旁的山踟蹰,平静问道:“什么感觉?” “父皇什么意思?”山踟蹰微不可察的皱起眉头,疑惑问道。 “看看这些兵卒的眼神,倾慕、敬重、恐惧、崇拜!全都是对你这嫡长公主,现下有什么感觉?”辽皇轻笑着追问。 山踟蹰心中满是疑惑,遂将那禁卫军细细打量了几眼。目光所至之处,士兵们个个都拼尽全力,将腰杆挺得笔直,他们的眼神之中的那一抹激动与倾慕之意,浓烈得好似快要满溢出来。 见此情形,山踟蹰此刻心中笃定,若辽皇应允,自己只需一声令下,这群禁卫军定会毫不犹豫,为自己赴汤蹈火、舍生忘死。 “军容甚是齐整,气势也颇为不凡,然而比起皮室军来,终究还是差了一截。” 山踟蹰如实答来,语气平淡,未带丝毫情绪波动。 辽皇微微颔首,旋即抬眸,望向那雾气正渐渐消散的城头,开口问道:“此刻是什么时辰了?” 山踟蹰所受的训练让她深知,眼前之人向来不会说些毫无意义的闲话,更不会有无聊之举,一言一行,皆暗藏深意。 当下,山踟蹰立刻打起十二分的警惕,忙转头望向远处的日晷。 她定睛细看,瞧了好一会儿,才带着几分犹疑,缓缓说道:“约莫是快到卯正时分了。” “南仙,你对诗词颇为精通,朕瞧那日晷处过于空荡,不如你为它作一幅对联吧。” 辽皇说着,脚步渐渐慢了下来,看向日晷,兴致颇高。 山踟蹰凝视着辽皇的眼眸,沉默片刻,而后轻启朱唇,浅笑着解释道:“父皇有所不知,日晷是司掌光阴流转、记录岁月更迭之物,它既非门户,又非宫殿,按惯例本不适宜张贴楹联。” “这是何处的规矩?朕今日偏要与你打破这陈规旧俗。如此一来,你也可挣脱牢笼,重获新生。这样吧,你先起个上联,朕来对下半句。” 辽皇突然停下脚步,目光如炬,直直地盯着山踟蹰,帝王威严陡生。 山踟蹰心中暗自思忖,这辽皇突然提及 “挣脱牢笼,重获新生” 这八个字,实在是令人费解,她思来想去,却怎么也猜不透辽皇此番言语究竟是何用意。 见辽皇这般不依不饶,山踟蹰也不再犹豫,当下脆生生开口道:“残雾锁金銮。” 这上联的前半句,单就眼前景致着墨,看似只是寻常的写景之语,实则是投石问路,暗中探看辽皇将如何应对。 辽皇听闻,畅快大笑起来,随即他猛地一挥手,朗声道:“终需真龙吐息破云。” 山踟蹰听了辽皇所续的上联,只觉气势雄浑,尽显帝王的豪迈气魄,倒也符合其身份。 当下也未多想,便就着眼前的日晷景致,给出了下联的前半部分:“日晷不移寸。” 辽皇眼眸之中陡然精光一闪,旋即沉声续接下联:“岂容铜壶借光量天。” 此语一出,山踟蹰只觉脑中轰然作响,那完整的对联: “残雾锁金銮,终需真龙吐息破云; 日晷不移寸,岂容铜壶借光量天。” 如千钧巨石,一字一字重重地撞击在她的心头。 此时此刻,她心中无比笃定,辽皇已然识破了自己并非真公主。 辽皇看着呆愣在原地的山踟蹰,缓缓转过身来,语气悠悠道:“走吧,同朕去大顺门,感受一番满朝朱紫尽皆拜俯的尊荣。” 山踟蹰神色变幻不定,从辽皇今日这一系列举动来看,他显然已察觉自己的身份,然而却并无杀意,反倒似有意向自己展示公主所拥有的权力与地位。她向来相信自己的直觉,由此推断,辽皇必定是有话要对自己讲,甚至可能要同自己达成某种交易。 想通了这些关节,山踟蹰心中的慌乱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坦然。她抬手整了整身上的衣裙,仪态端庄地跟随着辽皇,一步步朝着大顺门城头走去。 一路上,二人皆沉默不语。 待登上城头,辽皇背北面南而立,举目远眺,天边云海翻涌,近处晨光穿透薄雾,洒下万道金光。微风拂过,他的衣袂随风飘动,他就这样静静伫立,久久未曾言语。 不多时,一名老太监脚步匆匆,急步登上城头。 他小步趋前,神色恭谨,高声禀报道:“陛下,有最新情报传来。” “念!” 辽皇面色沉稳,神色未改,只是淡淡地吐出一个字。 那老太监丝毫不见拖沓,对一旁的 “耶律南仙” 视若无睹,利落地展开情报,亮开嗓子大声诵念:“杨炯率军突袭斡鲁朵氏营地,三千宫卫军伤亡惨重,其余众人皆已归降。杨炯捕获牛羊五千众,头角皆缚火把,一路疾驰行军,摆出火牛阵攻城之势,现已至析津府北方三百里处。” “传朕旨意,命梁王耶律斜轸兼任城防守备大将军,三万铁林军皆归其指挥。朕只有一个要求,务必将敌军抵御于京畿之外! 另,斡鲁朵氏五千宫卫骑军协同乙室已氏五千护驾军,即刻出发,诛灭来犯之敌!” 辽皇言辞果断,掷地有声,每一个字都好似带着千钧之力。 “是!” 身后飞狐司大声应和,手持金龙令,匆匆奔下城头。 那老太监面色如常,再次掏出两份情报,高声启奏:“萧崇女失踪已有八个时辰,绑匪多次变换交易地点,观其行径,似乎并不单纯是为勒索钱财。老国公已然召集旧部,共计三千人,正在京城之中四处搜寻萧崇女的踪迹。” 辽皇听闻此言,沉默了好一会儿。 突然,他仰头大笑起来,那笑声中似夹杂着诸多复杂情绪,良久,辽皇止住笑声,开口询问道:“如此说来,朕那大女儿,拔芹也失踪了?” 老太监闻言一怔,旋即迅速展开第三份情报,恭恭敬敬地说道:“兴国公主于昨日夜间,随郭女医师徒出府。今日清晨,公主府下人发现,公主衾被之上留有蔻丹书,对照秘文翻译,乃是一个‘西’字。” “到底是南仙啊,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直击要害。不但顾及到了眼下的南院军,还考虑到了萧奕这潜在的后手,手段狠辣且思虑周全,面面俱到,好啊!” 辽皇赞叹不已,言语之中满是对耶律南仙手段的认可和自豪。 山踟蹰听闻此言,心中震惊不已。她下意识地紧紧攥着衣角,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辽皇既然当着她的面说出这般言语,显然已认定她是个冒牌货。此时,再多的辩解都只是徒劳,反而会让自己显得更加心虚,当下也唯有沉默以对。 辽皇沉默半晌,朗声道:“传朕口谕,令飞狐司暗中护好拔芹便是。她自会应对种种状况,切不可给朕的女儿添乱。 另,任由萧奕去折腾,朕不管他是真心疼爱孙女,还是与南仙心照不宣的默契,想要借此由头置身事外,此事倒正好可让朕看清些人和事。” “是!” 老太监垂首低眉,见皇帝摆手示意,便匆匆退下城头,片刻不敢耽搁。 辽皇抬手示意山踟蹰与自己并肩而立,二人一同望着城头下那些匆匆步入皇城的文臣武将。 辽皇声音低沉,缓缓说道:“南仙手中有两样东西,朕难以轻易夺来。其一,是她多年来为太子招揽、拉拢的军队联盟;其二,便是她亲手组建的安抚司。 此外,她还手握半个朝堂官员的把柄,凭借恩威并施的手段,倒也让不少文臣武将归附于她。 如今,她的军队被困于汤谷里,她的安抚司在析津府被朕的飞狐司扫荡殆尽,眼下唯有这半个朝堂尚未表明态度。 今日,朕便要着手解决此事。” 山踟蹰见辽皇与自己摊牌,非但没有丝毫惧意,反而迎着那初升的朝阳,缓缓张开双臂,一副坦然释怀之态,说道:“陛下,您应知,死士之所以被称作死士,便在于他们不惧生死。” “你所言极是,但朕却深知,相较于死亡,尊严与权力更让人趋之若鹜,亦或是说,对你而言,更为重要。 一个自幼被继父逼为暗娼之人,对生存与尊严的渴望,远远超过对救命恩人的报答之情,难道不是吗?” 辽皇目光如炬,直直地盯着山踟蹰。 “士为知己者死!” 山踟蹰突然大吼一声,迅速拔出腰间的贞洁卫,利刃瞬间抵住自己的脖颈,眼中满是赴死的决绝之意。 “可笑!朕告诉你,‘士为知己者死’不过是哄骗那些迂腐之人的愚言。到了一定的高位,只有别人为你效死,而非你为他人牺牲,即便那人是你的救命恩人!” 辽皇冷笑一声,一步向前,气势汹汹,声若龙吟:“诸卿安好?” 皇城前赶来上朝的文武百官,听闻此声,纷纷抬起头来。待看清城头之上的人,顿时挺直身躯,躬身弯腰,齐声高呼:“圣躬安!” “朕安!” “公主安!” 文武百官再次躬身行礼。 在整个大辽,除了皇帝,唯有耶律南仙享有这般殊荣。 “感觉如何?安国公主!” 辽皇轻笑一声,轻轻将她推至城头前,示意她回礼。 山踟蹰只觉全身止不住地颤抖,眼前这般景象,莫说是在她人生最为黑暗的时刻,即便是被公主救入安抚司之后,她也从未敢奢望,有朝一日能目睹满朝文武尽皆拜服的场面。 “诸卿安!” 山踟蹰强自镇定,拱手还礼。 辽皇朗声大笑,紧接着高声宣布:“诸卿,速速入宫吧!近日京城不太平,安国公主特意调来五千皮室军协助皇宫守备,朕心甚安呐!” 言罢,他大手一挥,大顺门正门轰然而开。 其后,五千身着黑甲、跨着黑骑的安国公主私兵皮室军分列两旁,手中长刀高高举起,齐声嘶吼:“诛奸除佞,卫国安邦。” 山踟蹰见状,一脸惊恐地看向辽皇,声音颤抖着问道:“你……你怎么能够调动公主的私军?” “棋手对弈,若是连对手有何棋子都一无所知,那便不配坐在棋盘之上。既然朕早已知道他们兄妹的心思,若还毫无动作,那这皇位,大可以拱手让人了!” 辽皇冷笑着回应。 山踟蹰呆愣愣地凝视着眼前这位真龙天子,就在这一瞬间,恐惧如汹涌潮水般将她彻底淹没。 她心中暗自思忖,即便是公主这么聪明的人,筹谋刚一展开,就被皇帝看得明明白白。连公主在析津府唯一可倚仗的力量皮室军,竟也被皇帝成功策反。 由此观之,公主的一举一动,皆逃不过皇帝的眼睛,那这又何来胜算? 满朝文武见此情景,同样惊诧万分。 自皮室军与安国公主现身的那一刻起,他们已然明白,在这场惊心动魄的权力争斗中,皇帝已然抢占先机。 此刻,唯一尚存的变数,或许便只有太子被困于汤谷里的数万大军了。然而,从最新战报来看,太子受困于地形,突围无望,这场争斗怕是很快就会尘埃落定。 一时间,群臣神色各异,却都默契地选择了沉默。 城头之上,辽皇缓缓转身,声音低沉道:“人之一生,机遇有限,切不可动辄将生死挂在嘴边。若这辈子都无法好好度过,下辈子也不过是重复苦难罢了。 走吧,安国公主!你的臣子们还在等着你呢。” 言毕,辽皇不再停留,沉稳地一步步走下城头。 山踟蹰迎着朝阳,身姿亭亭玉立。她缓缓伸出手,掀开折裙外摆,指尖温柔地摩挲着那水云青木福寿佩。 须臾,她深吸一口气,沐浴着朝阳的金辉,消失在了皇城深处。 是日,大朝会毕,辽皇亲自写下赐婚诏书。 诏书既成,即刻张贴在全城各处,宣唱于大街小巷: 朕观乾坤有序,阴阳协和,家国诸事,首重伦常。 皇家之亲,婚姻大礼,实乃国之盛事,可昭宗室荣光,厚植亲眷福祉。 咨安国公主耶律南仙,自及笄之年,衔命北狩,抚绥诸部,累建殊勋;既及摽梅之岁,轸念边庭,宣劳异域,丕着令闻。 其容仪婉娩,有女史之规;其智略纵横,备和亲之选。朕每览边报,未尝不嘉其忠荩,叹其劬劳。 今有遥辇氏之遥辇超,出身名门,将门虎子。自幼熟习兵略,精于骑射。自投身军旅,奋勇杀敌,屡立奇功,斩敌酋,拓疆土,实乃国之栋梁,青年才俊。 今闻公主与将军两情缱绻,凤卜允谐,实乃天作之合,朕心甚慰。爰遵祖制,特降恩纶:着有司于析津府择吉地营造驸马第,备六礼之仪;俟其凯旋之日,即行合卺之典。 尔其敬承天命,恪遵妇道,毋忝朕之付托,以光宗室之休。 钦此。 是夜,京城暗流汹涌,久抑之气骤发。鱼龙穿街走巷,竞逐生机。 第495章 汤谷里 <今日春分,千花百卉争明媚,正是赏花好时节,诸君莫负春光!> 汤谷里,恰如其名,谷内涌出的清泉温热如汤,闻名大辽。 耶律光屹立在山谷里,手中长刀满是豁口,却仍被他紧紧攥着刀柄。其盔甲之上刀痕交错,鲜血早已渗透凝固,结着隐约可见的冰碴。 耶律光重重地吸了口气,竭力控制着微微颤抖的手臂。 近些时日,每逢大战结束,他的内心便会不受控制地狂跳,身体也不再如往昔那般听话,这状况令他满心忧虑。 如今战势紧迫,析津府的局势扑朔迷离。耶律光心里清楚,自己若旧疾突发,就此倒下昏睡,那拥护自己的氏族、自家小妹,还有追随自己的一众兵卒,都将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念及此处,耶律光用力将那残刀插入沙土之中,快走几步,来到身前那汩汩流淌的温泉旁。他双手掬起一捧温水,狠狠往脸上泼去。温热的触感传来,让他忍不住气息一滞。 紧接着,刺鼻的硫磺味混合着浓烈的血腥气钻进鼻腔,刹那间,让他的头脑清醒了许多。 恰在这时,一个满脸刀疤的男子急匆匆地冲了过来。 行至耶律光近前,他微微俯身,声音低沉地禀告道:“主子,驸……镇南侯传来书信。” 耶律光捧水的手微微一顿,随即又掬了几把水,胡乱地揉搓着脸颊,声音带着几分沙哑道:“是小妹的驸马,往后莫要叫错了。” “是!” 刀疤脸神色郑重,语气坚定地回应道。 耶律光站起身来,举目眺望远处连绵不绝的山谷,轻轻一笑,说道:“念吧!瞧瞧孤这好妹夫又带来了什么消息。” 刀疤脸不敢有丝毫耽搁,迅速拆开信纸。扫了眼信上的字迹,嘴角不自觉地抽搐了一下,心一横,朗声念道:“耶律光,你要想死就赶紧死,少拖累我跟南仙,老子还指望南仙给我生个聪明姑娘呢。要是她出了什么事,我跟你没完!” “哈哈哈!这臭小子,竟这般跟舅兄说话,等老子回去,非得撺掇南仙好好收拾他不可!” 耶律光仰头大笑,多日来积压在心头的压抑情绪瞬间烟消云散,阴霾一扫而空。 刀疤脸身为安抚司十大总管之一,跟随耶律光多年,深知此刻这话语不好接茬,只能低眉垂首,垂手而立,静静等候吩咐。 “就这些内容?” 耶律光止住笑声,收敛心神,一脸疑惑地问道。 刀疤脸神色瞬间一正,继续念道:“耶律兄,我已领兵奔袭析津府,南仙由我来救。你务必冷静,如今兄弟和南仙的性命,全系于你手中。只要你牢牢掌控大军,大辽一半的权力便依旧在你手中,南仙也不会有事,如此我才能放开手脚,大干一场,这点我相信耶律兄心里十分清楚。 兄弟只有一句:等我救出南仙,去往黄龙府,你为我证婚!” 耶律光听完,在原地伫立良久。刚刚才平静下来的胳膊,忍不住又颤抖了几下。 半晌,他声音低沉地问道:“咸州萧嗣先情况如何?” “自从韩王完颜飒马撤军、完颜撒离赫身死凤水山后,咸州危机解除,一切如常。” 刀疤脸语气平稳,低声回应。 耶律光重重地点了点头,眼底陡然闪过一抹狠厉之色,咬牙下令:“传令给萧嗣先,放弃咸州防御,即刻率领五万兵马,张麟嘉卫麒麟旗,借道大华真定府,火速奔赴析津!” “主子!这万万不可啊!咸州可是大辽东北门户,一旦舍弃,稍有差池,咱们就将彻底失去出海口。要是金国此时趁机而入,我们便无法对东北地区进行有效管控了!” 刀疤脸神色焦急,忍不住出声劝谏。 耶律光用力摆了摆手,冷冷说道:“不必多言!攘外必先安内,皇帝都不在乎这些,我又何必被此束缚?带上我的狼头令,告知萧嗣先,务必在三日内赶到析津府。” 刀疤脸见太子心意已决,当下也不再多言,咬着牙,转身匆匆离去。 耶律光独自矗立原地,眼眸穿过层层叠叠的峡谷。 忽然,他嘴角扯出一丝释然的微笑,轻声呢喃:“小妹呀,你看人还是那么准。哥哥得看着你穿上嫁衣,黄龙府太小,不配做你的大婚之地。” 说罢,耶律光重新换上一套甲胄,提起长刀,大步迈入了中军大帐。 耶律光刚一踏入帐篷,便瞧见帐内将官个个眉头紧蹙,满脸愁容。面前摆放着面饼和肉汤,却无人动筷。 众人见耶律光推门进来,纷纷起身行礼,耶律光见状,连忙摆手制止。 他笑着走到众人中间,随手拿起一块胡饼,狠狠咬了一口,打趣道:“嘿!咱们厨帐的兵以前莫不是贩私盐的吧?这饼咸得很呢!” 众人心里都清楚,这饼之所以咸得厉害,是因为用了汤谷里的温泉水制作。谷中温泉水质涩咸,做出来的饼自然味道不佳。 他们都是长途奔袭至此,军情紧急,所带军粮本就有限。连日来又接连恶战,军粮储备早已捉襟见肘。 今日的面饼明显比之前小了一圈,还十分难以下咽,显然是军需将军将面饼重新搅碎,混进了野草再制作而成,这也是众人愁眉不展的原因所在。 萧兀纳环顾众人,身为萧氏主脉,众人可以沉默不语,但他却不能装聋作哑。 当下,他端起那只有寥寥肉末的肉汤,喝了一口,笑骂道:“都不饿吗?你们要是不吃,可就归我了。丑话说在前头,到时候你们要是像个娘们儿似的提不动刀,那老子可是要骂娘的!” “呸!老萧,你他娘的才是娘们儿!” 拔里氏族长拔里黑齿笑骂一句,旋即狠狠咬了一口手中的面饼。 其他人见此情景,顿时哄堂大笑。 大家对这军中资历最老的两位将军斗嘴早已习以为常,随着这一番打趣,帐内气氛稍有缓和,众人纷纷拿起面饼,大口吃了起来。 耶律光朝萧兀纳微微点头,旋即神色凝重,沉声道:“杨炯受南仙所托,已率军奔袭析津府。此外,孤已传令萧嗣先放弃咸州城防,领兵北上,驰援析津。 如此一来,双方在析津府的兵力差距便能缩小。孤那杨兄弟,最擅长奇袭攻城、以少胜多,如今他麾下有近六万兵力,析津府迟早会落入他手中。” 众人听闻,先是一怔,脑海中迅速分析起当下局势。 半晌,萧兀纳率先开口:“殿下,杨炯过往的战绩有目共睹,对此我并不担忧。只是,皇帝不可能只有明面上那五万兵力,若他暗中藏有伏兵,数量定然不少,这怕是个大隐患。” 拔里黑齿点头表示赞同,接话道:“殿下,我的建议依旧不变。咱们既已走到这一步,便没有回头路可走。您身为东宫太子,理应入主京城,继承大统,绝不能偏安于黄龙府。 况且,咱们举的是诛杀佞臣耶律斜轸和遥辇超的大旗,若不将这二人绳之以法,即便退回黄龙府,往后怕是也难以招揽天下英才。” “末将赞同两位老将军所言。殿下,如今我军兵力不足六万,刚经历这场突围战,依我估算,遥辇超那边兵力也剩下不到六万。这是咱们进入汤谷里以来,首次大胜仗。 虽说眼下粮草短缺,但兵卒士气正盛,绝不能因为杨炯进攻析津府,就放松攻势。否则,刚提振起来的士气必然受挫。” 纥石烈氏少主纥石烈哈林与耶律光年纪相仿,听耶律光话语间似有退意,心中一急,声音不自觉也提高了几分。 耶律光摆摆手,示意纥石烈哈林稍安勿躁。 他端起碗,将里面的肉汤一饮而尽,沉声道:“诸位所言,孤深以为然。遥辇超还不配让咱们避其锋芒。他到底是年轻气盛,急于求成,冒冒然就缩减包围圈。虽说这让咱们无法分兵袭扰、重点突围,但真要与咱们硬碰硬,他那点能耐,又怎是咱们这支百战强军的对手?” 众人听耶律光这般说,便知道他并未有撤军的心思,心中稍感宽慰。 萧兀纳将手中面饼大口塞进嘴里,再次问道:“那殿下心中是何打算?” “诸位,此前咱们一心急于突围进入析津府,所以战术安排处处受限。再加上这峡谷地形复杂,战场局势一直是我军全力突围,遥辇超据险死守的态势。 可如今,析津府的局势稍有缓和。虽说咱们的战略目标依旧是进入析津府,但战术层面必须做出调整。 我决定将这场突围战,变为围歼战,一举吃掉遥辇超这六万大军。” 耶律光声音低沉,眼中杀意四溢。 “太子可有具体计划?” 拔里黑齿眼睛一亮,连忙追问。 耶律光见众人皆是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当下也不再卖关子,直截了当地说道:“遥辇超这人看似沉稳,实则那只是在利益不够诱人时的故作姿态。从这几日的作战情况便能看出,一旦我中军出现破绽,他必定亲自领兵强攻。 想来在边境与大华对峙多年,毫无建树,早已让他心焦不已。咱们正好利用他这急于显明这一点。 汤谷里向东十里,峡谷深处有一汪温泉,那里地势隐蔽,可容纳五千属珊军。今日入夜,我们依旧按原定计划突围,你们在两翼全力猛攻,吸引遥辇超的主力向两侧分兵,而我则亲率三千属珊军,直捣遥辇超的中军。 此人胆大却又不失谨慎,必定会留下足够精兵护卫自己。我便佯装不敌,退至那处温泉,引他孤军深入。 一旦他上钩,两翼迅速变突围为围歼,从后方截断遥辇超的退路,先将这个逆贼除掉再说。” 众人听罢,纷纷低头,仔细思索耶律光这计划的可行性。 虽说太子亲自诱敌,风险极高,但对耶律光而言,这也并非头一回。况且,此计划若能成功,战场局势将彻底扭转;即便失败,两翼若能合围遥辇超的突出部,也依旧能够实现歼敌的目的。 想通了其中关键,萧兀纳第一个站出来表态:“殿下,右翼就交给末将,绝不辱命!” “左翼有老臣亲自压阵,殿下但可放心行事!” 拔里黑齿紧接着高声说道,语气中满是沉稳。 纥石烈哈林 “唰” 地一下挺直身躯,扯着嗓子大吼:“纥石烈氏将士,死不旋踵,此战定可缠住敌军后方增援,确保殿下安全!” “好!诸位,今夜咱们就让遥辇超见识见识,何为真正的百战强军!” 耶律光仰头大笑,豪气干云。 众将闻言,个个将腰杆挺得笔直,右手握拳,“砰砰砰”,用力锤击胸口三下,齐声呼喊着契丹最古老战吼“虓”字,声震云霄,气冲斗牛。 誓毕,诸将归营,整甲胄、砺兵刃、持枪弩,严阵以待,静候夜幕。 第496章 血战诱敌 <特别鸣谢:tijin的大神认证,本章八千字,特此加更!> 入夜,汤谷里遥辇超部。 遥辇超端坐马上,周遭火把的光芒映照在他脸上,使其神色显得晦暗难明。 今日这场战事,对他而言意义非凡,这已是他第九次成功击退耶律光的进攻,然而,也是他首次在占据绝对地利优势的情形下,亲率中军主动出击,却落得个铩羽而归的下场。 此刻,双方兵力已然持平。 遥辇超心中清楚,若继续凭借这险要地势,坚守防线,与耶律光展开消耗战,以己方的粮草储备与防御工事,定能将耶律光困死在这汤谷里之中。 可问题的关键在于,皇帝的命令乃是彻底铲除耶律光的军队,甚至不惜一切代价,只求确保耶律光的军队再无反抗之力,对于伤亡情况,全然不问。 这道旨意,如同一把沉甸甸的枷锁,压在遥辇超心头,让他倍感压力。他深知,此次任务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否则,自己必将面临皇帝的雷霆之怒,遥辇氏也再难振兴。 放眼当下局势,辽皇无疑占尽先机。若一切顺遂,自己此番能成功铲除耶律光,位极人臣、成为大辽最显贵之人,并非遥不可及。 这般诱人的前景,他岂会不动心? 可他生性谨慎,凡事总要往深处多思量几分。 他虽一直对耶律南仙倾慕有加,皇帝也承诺凯旋之后便将耶律南仙许配于他,可他太了解耶律南仙的性子了,真要促成这段姻缘,机会怕是连一成也无。 这一点,他早有心理准备,倒也不十分在意。 只是,自己如今要做的可是弑杀太子这般大逆不道之事。皇帝至今都未颁布诏书,明言太子谋反,这不得不令他心生疑虑,皇帝莫不是打算事成之后,让自己背这黑锅? 就算皇帝信守承诺,那日后的继任者又当如何? 耶律光一死,皇位便只剩耶律倍和耶律晖二人有望继承。若耶律倍上位,遥辇氏必将大祸临头;耶律晖年纪尚小,可他母族斡鲁朵氏势力庞大,在他们眼中,一个敢杀太子的人,如何能容得下? 毕竟,在世人眼中,敢杀太子便敢弑君,没人会在意你内心真实想法。 遥辇超长叹一声,他在华辽边境已蹉跎近十年,大好时光白白流逝,遥辇氏在八大氏中也一直处于底层。此次机会,若再不能抓住,恐怕永无出头之日。 他心里清楚,所有事皆有风险,关键在于能否承担。如今深陷此局,他已然没有退路。 遥辇超之所以决定缩减包围圈,主动发起进攻,一来是想减少己方伤亡,尽快结束这场战事,二来也想凭借这大胜之威,收拢麾下这数万大军。 在他看来,耶律南仙既然注定与自己无缘,那掌控这数万精兵,便是皇帝能给自己的唯一补偿,也是自己日后安身立命的重要依仗。 思及至此,遥辇超神色一凛,眼中闪过决然之意。 此战,他必须确保己方在绝对优势之下,尽量减少伤亡,速战速决,唯有如此,方能在这波谲云诡的局势中,为自己和遥辇氏谋得一线生机。 当下,遥辇超深吸一口气,平复纷杂的心绪后,扬声大吼:“传令!两翼骑兵即刻前出,继续缩小包围圈!行进间务必依傍峡谷山脊优势,未得将令,谁也不许擅自突入谷底!” 话音刚落,还未等亲兵将命令传达出去,战场两翼陡然响起一阵急促的牛角号声。那号声尖锐凄厉,仿若夜枭啼鸣,瞬间打破了原本的部署节奏。 紧接着,一阵震耳欲聋的厮杀声从峡谷深处滚滚而来,在谷壁间来回激荡,经久不息。 遥辇超心中猛地一震,脸上闪过一丝诧异之色,高声喝道:“快!速去与两翼传令兵取得联系,本帅要知晓前线战况!” 话还未完,只见两匹快马从两侧疾驰而至。 马上骑兵满脸焦急,几乎在同一时刻,扯着嗓子大声禀报道:“报 ——!敌军趁夜突袭山脊,夜色浓重,难以清点人数。但观其声势,来敌恐有数万之众!” 遥辇超听闻,神色一凛,当机立断,再次下令:“中军留驻一万兵力,其余兵卒,从谷底侧翼包抄敌军两翼!快放信号,告知山脊上的士兵,迅速向山顶撤退,引敌登山,而后居高临下,以弓箭狙击敌军!” 命令下达,身旁亲兵迅速点燃信号装置,刹那间,三枚绿色信号弹 “嗖” 地窜上夜空,拖着长长的尾焰,将昏暗的天际轰然炸响。 与此同时,中军将士迅速分成两列,冲下山脊后,沿着峡谷底部,朝着两翼敌军包抄而去,一场激烈的围歼战就此爆发。 此时的耶律光,手持长枪,腰挎长刀。见敌军分路包抄而去,重重地拍了拍纥石烈哈林的肩膀,郑重说道:“哈林,带领兄弟们稳住心神,隐蔽好行踪。遥辇超一旦陷入咱们设下的陷阱,他后方骑兵定会分兵救援。那时,便全看你的了。 只要你能拖住敌军,等我杀了遥辇超,或是两翼完成反包围,我军此战,必胜无疑!大功告成之日,孤必给你记头功,想要什么,尽管开口,孤绝不食言!” 纥石烈哈林眼中光芒一闪,直勾勾地盯着耶律光,眼神不自觉地朝其胯下那匹猩红似火的汗血宝马瞟去,略带迟疑地问道:“殿下,此话当真?” 耶律光见状,先是一怔,旋即仰头大笑起来:“哈哈哈!我当你小子惦记着什么,原来是看上这赤骠了!行,你我换马便是!” 说罢,他长臂一伸,一把扯过纥石烈哈林的身子,脚下轻点,借力在空中一个利落翻转,两人便稳稳当当更换了胯下战马。 纥石烈哈林满脸羞愧,双手死死攥着赤骠的缰绳,咬着牙道:“殿下,无功不受禄,我这还没……” 耶律光大手一挥,打断了他的话:“跟孤就别这般见外了。你们纥石烈氏自效忠孤以来,忠心耿耿,从未提过任何要求。一匹千里马而已,在孤眼中,可比不上你这万里驹!” 话音刚落,耶律光用力一震缰绳,回身咧嘴笑道:“孤先前说的话,始终作数。只要此战得胜,回去之后,你但有所求,孤绝不吝啬!” 言罢,他挺直腰杆,手中长枪高高挺立,大声吼道:“全军听令,随孤诛杀逆贼遥辇超!” “唰!” 三千萧氏属珊军齐声响应,瞬间抽出长刀,金铁交鸣之声响彻天际。 俄而,马蹄奔腾,尘土飞扬,众人裹挟着冲天杀气,径直朝着遥辇超的中军冲去。 遥辇超站在山脊之上,远远瞧见肩甲鲜红的属珊军气朝自己中军杀来,不禁皱起眉头,暗自思忖:“耶律光这是何意?属珊军虽是骑兵精锐,可我中军足有一万之众,且这山脊要地尽在我手,他骑兵如何能冲得上来?莫非要自寻死路?” 心中虽满是疑惑,口中命令却丝毫不曾停顿:“举箭!” 弓箭阵地得令张弓,箭指苍穹。 “放!” 随着这一声令下,峡谷一侧,万箭齐发,直扑耶律光的前军而去。 “举盾!” 耶律光见此,迅速回身,大吼下令。 令下,属珊军皆侧身举盾过顶,奋鞭笞马,疾驰向山脊。 行十丈,盾裂,人马死伤相藉。 及五丈,人仆地如倒伏之麦。 至三丈,耶律光挺枪突进,一枪戳飞当先者数丈之远。 耶律光大呼:“下马步战!” 言毕,旋身跃下,稳稳着地。 其马奔势未歇,径冲入弓箭兵阵,撞倒数人。 后军得令,翻身下马,反手刀刺马臀,马痛狂奔,直扑山脊弓箭兵众。 遥辇超居高临下,目睹属珊军这般悍不畏死的冲锋,又见己方弓箭虽强,却难以抵挡对方悍勇之势,心中迅速做出决断,沉稳下令:“分作三个批次,交替向后撤!” 话语刚落,战场形势陡然生变。 只见,伴随着阵阵凄厉的战马嘶鸣声,数百枚闪耀着火光的轰天雷从耶律光军阵后方呼啸飞来。 遥辇超见状,瞳孔猛地一缩,心中满是震惊。 此前交战,耶律光从未动用过轰天雷这类火器,他本能地以为耶律光军中并无此物,却没料到,耶律光竟将这杀招隐藏至今,专候此刻。 “轰——!”一声声巨响此起彼伏。 硝烟裹挟着浓烈的火药味,瞬间在遥辇超的弓箭阵地弥漫开来。一枚枚轰天雷在人群中炸裂,火光四溅,映红了夜空。 那些原本严阵以待的弓箭兵,在这突如其来的爆炸面前,彻底乱了阵脚。 一名弓箭兵,置身于混乱战场正中,眼角余光瞥见一枚轰天雷直直朝自己飞来。他双眼瞬间瞪得滚圆,眸中满是惊恐之色,想要转身夺路而逃,可双腿却似被重铅浇筑,死死钉在原地,动弹不得分毫。 此刻,于他而言,周遭一切声响都已消失,时间仿若凝固。那轰天雷眨眼间便在他身前轰然炸开,一股强大无比的冲击力袭来,瞬间将他整个人高高抛向空中。 他的右臂被爆炸的威力生生扯离,仅靠着肩头一丝皮肉勉强相连,断臂在半空中无力地晃荡,失去束缚,飞离而出。 紧接着,他重重地摔落在地,身体扭曲成怪异的形状,口鼻中鲜血如泉涌般喷出,凄厉惨嚎。 不远处,弓箭兵军官大声怒吼,试图稳住士兵慌乱的阵脚,重新组织防御。 然而,受惊的战马如脱缰的野兽,横冲直撞地冲进人群。 一匹高大的黑马,双眼通红,鬃毛飞扬,不顾一切地朝着人群密集处狂奔。它粗壮的马蹄高高扬起,狠狠地落下,将挡在前面的士兵一个个踩踏在地。 在爆炸和战马的双重冲击下,弓箭兵四处奔逃,队形彻底崩溃。 遥辇超身旁的督军满脸怒容,挥舞着手中的长刀,大声呼喊着:“稳住!都给我稳住!不许退!” 可他的声音在混乱的嘈杂声中显得那么微弱,根本无人理会。士兵们只顾着自己逃命,眼神中充满惊恐。他们互相推搡着,拼命朝着后方的山顶挤去,求生的欲望早已胜过一切。 遥辇超目睹着这一切,脸色变得极为阴沉。 他此刻才明白,耶律光很有可能一直都在为这一战铺垫,之前通过正常的突围战,消耗战,让自己以为这次战斗也不过是故技重施,甚至于两翼突围的士兵也同之前的作战方式大同小异,这让遥辇超一时间还真有些措手不及。 此时,耶律光趁乱率属珊军迅猛杀至,与遥辇超的前军瞬间混战在一处。 他手中长枪如龙,刚猛非常,每一次舞动,都具开山崩石之威。 耶律光眼见一名敌兵高举长刀,嘶吼着朝自己劈来,他不慌不忙,侧身一闪,手腕用力外旋,枪尖一抖,直刺向敌兵咽喉。 那敌兵瞳孔骤缩,本能横刀格挡,耶律光顺势一转枪杆,枪身猛地横扫,重重砸在敌兵手臂上,只听“咔嚓”一声,骨断筋折。 敌兵惨叫着跌倒在地,还未喊出第二声,枪尖已贯穿敌兵胸膛,耶律光手腕一抖,将敌兵甩向一旁,溅起一片血花。 前方,一群敌兵呈扇形围拢过来,企图以人数优势围杀耶律光。 耶律光目光冷峻,双腿发力,枪身贴于身侧,猛地向前突进。冲入敌群后,他手中长枪左右横扫,枪杆所到之处,敌兵纷纷被扫倒在地,无人可抵其锋芒。 混战中,耶律光瞧见遥辇超正指挥亲兵集结,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他双脚蹬地,径直朝着遥辇超所在方向狂奔而去,大喝一声:“遥辇超,你的死期到了!” 话音未落,人已突至,枪尖直指遥辇超。 沿途敌兵被耶律光的武勇震撼胆颤心惊,众人皆听闻过耶律光勇冠三军之名,可直至今日,近距离目睹他在战场上的风采,才真正领会到那枪扫一大片、力能扛鼎的磅礴气势,着实令人胆寒。 但此刻,这些士兵已然退无可退,身后便是遥辇超亲自率领的督战队,稍有退缩,便是死路一条。 他们心中清楚,耶律光纵使再如何神勇无敌,也总有体力耗尽的时刻,决然不信他能有使不完的力气。 这般思忖间,士兵们迅速自发地十人结成一小队,手中长枪紧握,一步一步,缓缓朝着耶律光围拢过去,每一步都踏得极为沉重,仿佛是在丈量着生与死的距离。 耶律光见士兵们缓缓围拢,心中豪气顿生,仰头发出一声长啸,气势直冲云霄,震的敌兵没来由的心底发颤。 啸声未落,他手中长枪已然舞动起来,枪尖连刺带挑,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瞬间将聚拢而来的敌军逼退。 随后,他猛地发力,将长枪用力掷出,枪身绷直,裹挟着呼呼风声,径直朝着遥辇超身前一名亲兵射去。 那亲兵还未反应过来,长枪便已呼啸而至。他瞪大了双眼,满脸惊恐,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躲避动作,长枪瞬间贯穿他的身体。 巨大的冲击力将他整个人向后击飞数丈,重重撞在身后士兵身上。长枪威力不减,竟将两人如串糖葫芦般串在一处,牢牢钉在了山脊之上。 一击得手,耶律光身形不停,迅速抽出腰间长刀,左砍右突,向着遥辇超的亲兵卫队直扑而去。 一时间,刀影闪烁,惨叫声此起彼伏,亲兵卫队瞬间被他冲得七零八落。 遥辇超眼见自己麾下这一万士兵被耶律光搅得阵脚大乱,狼狈不堪,心中怒火 “噌” 地一下蹿上脑门。 他怒目圆睁,猛地抽出腰间长刀,奋力一挥,“咔嚓” 一声,将身旁那面象征指挥的将旗拦腰砍断。 旋即,他双手高高擎起断旗,声嘶力竭地怒吼道:“全军听令!但凡能斩杀逆贼者,封妻荫子,赏千金,食万户!” 这吼声仿若平地炸响的惊雷,在战场上滚滚回荡。 吼罢,遥辇超动作干脆利落,将断旗牢牢绑在自己身后,翻身跃下战马。他身先士卒,带着身后的亲兵卫队,径直向着耶律光所在之处直扑而去。 遥辇超这一番举动,让原本四散奔逃、士气低落的士兵们瞬间冷静下来,旋即脸上便涌起一阵羞愧之色。 一万人竟被三千人追得抱头鼠窜,这等事若传出去,他们日后还有何颜面以军人自居?周围的军官们见状,立刻敏锐地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机会,大声呼喊着叫嚷,迅速聚拢士兵。 在他们的努力下,原本混乱不堪的队伍很快重新整顿起来,一道道防线再次构筑,与属珊军再度展开激烈厮杀。 此时,战场上硝烟弥漫,喊杀声、兵器碰撞声交织成一片。 耶律光与遥辇超的目光穿越层层硝烟,在空中交汇。 一瞬间,仿佛时间都为之停滞,二人的眼神恰似两道闪电激烈对撞,迸射出夺目的火花,空气中弥漫着浓烈杀气,仿佛令周围的温度都冷了几分。 二人对视片刻,长刀高举,朝对方猛冲而去。 遥辇超的刀法虽稍逊一筹,却胜在身旁有三十余名亲兵簇拥,他们紧密配合,将遥辇超护在中央,呈扇形朝着耶律光包抄而来。 耶律光手中长刀舞动,气若苍龙出海,力若猛虎下山,他步伐沉稳,一步一杀,敌人莫不能近。 一名亲兵瞧准耶律光后背空门,双手使足了劲,手中长刀裹挟着阴风,直朝耶律光后背劈来。 耶律光心有所感,脚下猛地一旋,整个人如陀螺般横移数尺,与此同时,反手抽出长刀,运力于臂,顺势挥出。 “当”这一声巨响,震得周遭空气都为之震颤,那亲兵手中长刀脱手而出,打着旋儿,向后飞了出去。 这亲兵因用力过猛,身体不受控制,向前踉跄迈出好几步。 耶律光怎会错失良机,一步踏出,欺身而上,手中长刀毫无花哨的朝着那亲兵脖颈削去。 那亲兵大惊失色,想要躲避,却已然来不及,只觉脖颈处一凉,一道血痕瞬间浮现,闷哼一声,轰然倒地。 解决掉这亲兵,耶律光紧紧盯着遥辇超,双足发力,猛的一蹬地面,整个人如同迅猛的猎豹,朝着遥辇超直扑而去。 遥辇超见耶律光裹挟滚滚杀意而来,心中“咯噔”一下,忙不迭将手中长刀一横,使了招“铁锁横江”。 此招是他惯用的防御法门,可守可攻,力求先稳住阵脚。 他身旁三十余名亲兵,平日里训练有素,此刻瞧准时机,齐声呐喊,手中长刀寒光闪烁,从各个方向砍向耶律光腰身,妄图借人多势众,阻挡其迅猛攻势。 耶律光目光如隼,全身因为激动而止不住的颤抖,此时他非但不惧,反倒激起体内好战热血。 但见他脚下不丁不八,站定身形,手腕陡然发力,手中长刀如风,带起层层刀花。 这一手“斩风刀法”使得炉火纯青,刀光层层叠叠,密不透风,竟将那如雨般砍来的长刀一一挡下。 刹那间,战场上刀与刀激烈碰撞,发出“叮叮当当”一连串脆响,仿若急雨敲打屋瓦,在这喊杀震天的战场中尤为突兀。碰撞产生的火星四下飞溅,更似那夏夜流萤,让众人因厮杀而扭曲的面庞更显狰狞。 酣战正烈,耶律光双眸紧盯着遥辇超,不放过对方任何一丝破绽。 蓦地,他瞧见遥辇超侧身露出一处空当,心中暗喜,当下深吸一口气,提气灌于右臂,手中长刀猛地一抖,使出一招“气吞山河”。 这一招集速度与力量于一身,长刀裹挟着凌厉劲风,直刺遥辇超咽喉要害。 遥辇超见此,脸色瞬间变得煞白,惊惶之下,身体本能地急速向旁闪躲。耶律光的长刀贴着他的脸颊险险划过,带出一道血线,殷红的鲜血缓缓渗出,在他脸颊上留下一道触目惊心的痕迹。 遥辇超惊魂未定,趁着耶律光收刀之际,本能的立刻展开反击。 他双脚蹬地,身体猛的向前扑出,手中长刀高举过头,自上而下,使出一招“力劈华山”,试图将耶律光的手臂斩断。 耶律光反应奇快,脚下猛地一旋,侧身避让,同时手中长刀上撩,使了招“举火燎天”。 只听“当”的一声巨响,耶律光精准无误地挡住了遥辇超这雷霆一击。 随后,两人身影交错,你来我往,一时间杀得难解难分。 这般以一敌三十有余,时间一长,纵是耶律光这般神勇之人,也渐渐感到体力正飞速流逝。 他心中暗自叫苦,却也明白,此刻还不是撤退之机,若此时佯装败退,遥辇超绝对不会上当,那自己这些兄弟牺牲得将毫无价值。 想到此处,耶律光紧咬钢牙,一股决然之气涌上心头,他强撑着已然疲惫不堪的身躯,抖擞精神,继续在敌群中周旋。 恰在此时,两名亲兵瞅准耶律光旧力已尽、新力未生的间隙,从左右两侧同时发难。 一人手中长刀前出,直刺耶律光腹部要害;另一人长刀高高举起,朝着耶律光腿部狠劈而下。 这二人配合默契,攻势凌厉,一时间竟成犄角之势,让耶律光避无可避。 耶律光心中一凛,身形陡然一转,手中长刀顺势一挥,只听“当”的一声闷响,将刺向腹部的长刀荡至一旁。 紧接着,他左腿猛地发力,直踢向砍向腿部的那名亲兵胸口。那亲兵猝不及防,被这一脚踢中,只觉胸口如遭重锤,“哇”的一声,吐出一口浊气,整个人向后倒飞而出,连退数步才勉强站稳。 耶律光趁此机会,手中长刀奋力一砍,精准无比地砍在另一名亲兵的长刀之上。只听“咔嚓”一声脆响,那亲兵手中长刀竟被生生斩断。 耶律光顺势而为,刀身一转,已是划过那亲兵咽喉。亲兵双眼圆睁,满脸尽是惊恐之色,还未及发出半声呼喊,便已缓缓倒下。 此时,战场上硝烟弥漫,将厮杀的众人笼罩其中。喊杀声、兵器碰撞声交织在一起,震得人耳中嗡嗡作响。 耶律光在敌群中奋勇拼杀,身上早已添了数处伤口,鲜血顺着伤口汩汩流出,将他的铠甲染得通红。 但他的眼神却愈发坚定心中只有一个信念:找准机会,示敌以弱,将遥辇超引到既定的埋伏点。 就在耶律光正想办法如何引诱遥辇超上钩之时。突然,他顿感左腿一阵剧痛,低头一看,只见一支冷箭不知何时已射中大腿,箭镞深深没入肉中,鲜血正顺着箭杆缓缓渗出,将他的靴子染红一片。 耶律光心下一凛,抬眼望去,只见在战场的阴影处,隐隐闪动着敌军弓箭手的身影。想必就是这些人趁着战场混乱,偷偷放冷箭。 耶律光扫了眼死伤惨重的属珊军,知道不能再拖了,当下强忍着剧痛,想要继续朝遥辇超冲去,却突然感觉体内的力气正随着伤口处涌出的鲜血,如决堤的洪水一般迅速消逝。 他的双腿开始发软,手中长刀也似变得愈发沉重,就连眼前地景色好像也开始变得重影。 遥辇超一直留意着耶律光的一举一动,此刻见他受伤,脚步更是略显踉跄,眼中顿时闪过一丝惊喜。 他深知,这就是他一直等待的机会,若能就此将耶律光斩杀,局势的发展方向将彻底被自己掌控,遥辇氏必将在自己手中重振光辉。 念及此处,他深吸一口气,双手紧握长刀,运足全身力气,径直朝着耶律光手中长刀砍去。 只听“咔嚓”一声巨响,耶律光手中长刀竟被遥辇超这全力一击砍断,刀头“当啷”一声掉落一旁。 耶律光心中一惊,他迅速调整身形,手中紧握着剩下的半截刀刃,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朝着遥辇超的胸膛狠狠戳去。 遥辇超大惊失色,没想道耶律光在力竭的情况下,还能做出如此迅猛的反击动作,当下连忙侧身躲避。 耶律光的断刀失了准头,擦着他的左肩划过,留下一道一尺来深的伤口。鲜血瞬间涌出,喷溅四处。 遥辇超吃痛,闷哼一声,心中却也暗自庆幸,好在反应及时,否则这一刀,怕是要了自己的性命。 耶律光这奋力一戳,用尽了浑身最后一丝力气,身体因用力过猛,不受控制地向前踉跄了好几步,脚下虚浮,险些一头栽倒在地。 他此时头晕目眩,身体气力全消,他知道自己这是旧疾复发了。 可此时正是诱敌的关键时刻,怎能容他倒下,当下他强提一口气,试图稳住身形,奈何受伤过重,体力已然到了极限,根本无法起身。 遥辇超身旁的亲兵们见耶律光这般狼狈模样,哪会放过这绝佳时机。 众人相视一眼,眼神中闪过一丝狠厉,齐声呐喊,如同饿狼见到了受伤的猎物般,纷纷挥舞着手中长刀,从四面八方朝着耶律光围拢过来。 属珊军将士们正与敌军杀得难解难分,眼角余光瞥见耶律光身处险境,心下大惊,顿时红了眼。 平日里,他们对耶律光忠心耿耿,哪还顾得上自身安危,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救主! 刹那间,原本各自为战的属珊军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凝聚在一起,纷纷舍弃眼前对手,不顾一切地朝着耶律光所在之处冲去。 耶律光望着如潮水般涌来的属珊军,深知此刻时机已到,己方兵力本就不占优势,又经此恶战,若继续缠斗下去,必定全军覆没。 当下,他强撑着虚弱的身体,运足气息,对着属珊军大声喊道:“撤!” 属珊军将士得令,迅速调整阵型,将耶律光护在中间,按照既定计划,向东方埋伏地温泉撤去。 遥辇超见耶律光要逃,眼中怨毒和狂喜交织。 他一把拔出耶律光留在自己肩上的断刀,捂着伤口,大声嘶吼:“给我追!一个都不许放过!” 言罢,遥辇超引军径趋属珊军遁逃之处。 俄而,尘起蔽天,马蹄声、喊杀声相杂,生死追逐,遂启其端。 第497章 黑石荣耀 且说耶律光领兵于峡谷底部风驰电掣般疾驰,一心直扑东方的温泉而去。 身后,遥辇超麾下五千骑兵紧追不舍,箭矢如蝗,遮天蔽日。 此刻,耶律光只觉眼皮重如千斤,意识也逐渐模糊。十里路程,在他心中仿若天堑,遥不可及。 千钧一发之际,他猛拔出腰间匕首,不假思索,狠命朝着自己大腿刺去。 “嗯 ——!” 耶律光闷哼出声,剧痛如汹涌潮水,瞬间冲入天灵,令他整个人剧烈一颤。 他强忍着身躯的颤抖,“刺啦” 一声,划断衣袍一角,在伤口处用力打上死结。 短暂的剧痛,让头脑瞬间清明,他深吸一口气,回身振臂大吼:“借峡谷地形,隐蔽撤退!” 属珊军闻令,各展奇技。 或马上翻身,身姿矫健;或急速旋体,灵动如燕;更有镫里藏身、倒立马背者,令人瞠目结舌。 身后箭矢呼啸,却因属珊军马术精湛,加之巧用分散突围之策,借峡谷地形之利,中箭者却是寥寥。 遥辇超见此情景,气得钢牙紧咬,心中暗自感叹:不愧是大辽第一骑,这单兵素质,果真是全军之冠。 当下,他猛地回身,大吼出声:“莫要被他们牵着走!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 身后士兵瞬间心领神会,纷纷舍弃各自目标,万箭齐发,一同朝着耶律光攒射而去。 耶律光早有防备,当即原地猛拉马缰,战马嘶鸣,侧身急转,瞅准峡谷拐角,迅速向左奔逃。 耶律光吸引了敌军全部火力,属珊军终于获得喘息之机。他们纷纷取下后背长弓,在马背上回身张弓,施展游骑射术,不断骚扰遥辇超的追击部队。 一时间,双方在峡谷中你追我赶,弓箭往来交错,战场不断向峡谷深处推进。 再说纥石烈哈林,他身后八千将士身着黑铁甲胄,冷光熠熠,人手一柄开山巨斧,背负狼牙棒,目光如炬,紧紧盯着没入山谷深处的遥辇超部。 哈林猛然回身,向亲兵问道:“后方援军到何处了?” 亲兵即刻回应:“回禀将军,正如殿下所料,遥辇超行事极为谨慎,追击前便已派人传令两翼分兵增援,马上就到谷口!” 哈林嘴角浮起一抹冷笑,闭目静待。 不多时,只听马蹄如雷,由远及近。 刹那间,他眼眸陡然睁开,高举手中开山斧,大吼道:“举箭!人随箭发!给我将这群遥辇氏的贼子碾成齑粉!” 令声刚落,隐匿于山谷两侧的黑石军迅速行动,弓弦剧烈震荡,箭如暴雨,铺天盖地射向来援敌军。 紧接着,士兵们狠狠抽打马臀,催马如飞,人随箭至,骑射协同,直扑遥辇氏先锋而去。 遥辇氏援军满心以为是前来接应己方主力,根本没有防备,刚踏入谷口,便一头扎进了这密如骤雨的箭阵之中。 他们惊恐的抬头,只见羽箭撕裂空气,瞬间穿透了前排骑兵的皮甲,噗嗤声不绝于耳,先锋倒地,战马横卧,后进者来不及勒马,同先锋撞到一处,行进势头被瞬间遏制。 中箭者有的当场被射落马下,被自家狂奔的战马践踏,发出凄厉的惨叫;有的则被钉在马鞍上,身体随着马匹的失控乱撞而扭曲变形,鲜血如注,在地面上洇出一片片触目惊心的血渍。 紧接着,黑石军的骑兵手举开山斧,从两侧急奔而出。 哈林一马当先,冲入敌阵后,他猛地一挥斧,那开山斧裹挟着千钧之力,直接将一名遥辇氏骑兵连人带马劈成两半。 马的前半身还在惯性驱使下往前冲了几步,内脏洒落一地,后半截马身则轰然倒下,溅起一片尘土。而那骑兵的上半身被甩飞出去,重重地砸在一旁,断口处血肉模糊,肠子飞溅各处。 其他黑石军更是彪悍,手中狼牙棒舞动得虎虎生风。狼牙棒所到之处,敌军士兵的头盔被轻易击碎,脑袋如同熟透的西瓜般爆裂开来,红白之物飞溅如雨。 有的士兵被狼牙棒击中肩膀,整只手臂连着肩膀被硬生生扯下,断臂带着破碎的血肉在半空中飞舞,仿若置身于屠宰场一般。而那开山斧更是将敌军的盾牌和武器一并斩断,随后深深嵌入敌人的身体,带出便是一道道血肉。 黑石军乃大辽最强守备军之一,阻塞守城,以轻骑对冲重甲骑兵,战绩斐然,同大华展旗卫更是交手数次,对各种骑兵战法熟稔于心,实打实的百战强军。 遥辇氏的援军虽遭突袭,但其也毕竟是守卫边疆多年的靖塞军,当下迅速稳住冲势,组织阵线,奋起抵抗。 双方短兵相接,喊杀声震耳欲聋。 一名遥辇氏骑兵瞅准机会,长刀朝着一名黑石军士兵的脖子砍去,那黑石军士兵反应迅速,用开山斧一格挡,长刀砍在斧刃上,火星四溅。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反击,旁边另一名遥辇氏骑兵的长枪便从侧面刺来,直接穿透了他的腹部。那黑石军士兵惨叫一声,双手死死握住长枪,身体抽搐着,鲜血顺着枪杆不断滴落。 他怒目圆瞪,嘶吼长啸,奋力将手中开山斧掷出,开山斧裹挟着千钧之力,正中那长枪兵脑门,巨大的冲击力令他毫无招架之力,整个人倒飞出去,被开山斧重重钉在了地上,面分两半。 黑石军之所以敢和重甲骑兵硬碰硬,除了战术先进,更多的是人人皆是巨力之士,只要被黑石军缠住,鲜有人敌。 一名身材魁梧的黑石军士兵双手舞动狼牙棒,在敌阵中横冲直撞。他抡圆了胳膊,狠狠砸向一名遥辇氏骑兵,那骑兵长刀抵挡,却没想到狼牙棒的力量如此之大,不仅长刀被砸断,手臂也被震得骨折,骨头从皮肉中刺出,疼得他脸色瞬间煞白。 紧接着,黑石军狼牙棒又重重地砸在敌军的胸口,“咔嚓”一声闷响,胸骨塌陷,口吐鲜血,整个人如同烂泥一般,瞬间瘫软,跌落马下。 随着战斗的持续,山谷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腥气息,地上的鲜血汇聚成小溪,顺着地势缓缓流淌。尸体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有残缺不全的肢体,有被马匹踩踏得面目全非的头颅,尸骸枕藉,暴骨如莽。 援兵经过数轮激战,知道自己根本就不是这黑石军的对手,可自家少主此时已深入谷中,若是此时援军不能前去接应,那主将一死,此战必败无疑。 当下,援军将军遥辇窝不离大声嘶吼:“快!释放求援增兵信号!不要停!” 令毕,一枚枚红色信号弹冲天而去,仿若上元烟火,在夜空中不断炸开,红光将士兵的面容映照的忽明忽暗,鲜红一片,在这血腥战场,更显狰狞恐怖。 哈林眼见敌援军源源不断向此处涌来,握着开山斧的手臂不自觉地微微颤抖。 局势危急,容不得半点迟疑,他心下一横,声若雷霆:“撤入谷口!以马尸堵塞入口!” 令下,数千黑石军将士毫不犹豫,原地转马,动作干净利落,径直朝着山谷入口折返狂奔。 先锋骑兵一马当先,呼啸而至。 他们旋身下马,手中长刀挥舞,寒光闪过,一匹匹马首应声而落,战马庞大的身躯轰然横倒,基座渐成。 紧接着,后续士兵鱼贯而来,行动整齐划一。他们依令将斩杀的马匹一具具堆叠起来,马尸层层累积,殷红的鲜血汩汩涌出,汇聚成河,渐渐堆积成一座可怖的血丘。 “艹!冲上去,不要让他们塞住去路!”遥辇窝不离目眦欲裂,大吼一声,催马直冲谷口。 哈林作为黑石军统帅,每战必先,撤退必后。他眼见遥辇窝不离领兵前冲,当下猛的催动胯下赤骠,挥舞着手中开山斧,直接迎了上去。 哈林同赤骠配合默契,犹如一体,手中开山斧更是招招带风,式式裹啸。两骑刚一接近,哈林率先发难,开山斧高高举起,直砍向遥辇窝不离头顶。 这一斧,势大力沉,足以崩石开山。 遥辇窝不离瞳孔骤缩,急忙侧身,同时长刀奋力上扬,试图格挡这雷霆一击。 “当”的一声巨响,火星四溅,开山斧砍在长刀之上,巨大的冲击力震得遥辇窝不离手臂发麻,险些拿捏不住长刀。 但他毕竟久经沙场,借着侧身的力量,双腿一夹马腹,不退反进,反手就朝哈林腰身斜刺而去。 哈林反应极快,身体微微后仰,避开这一刀后,猛一拉缰绳,赤骠前蹄高高扬起,竟朝着遥辇窝不离的战马踹去。 两匹马在半空中撞击,发出沉闷的声响,双双倒退数步。 哈林趁此机会,双手握住开山斧,腰部发力,一个横扫,斧刃带着呼呼风声,直取遥辇窝不离的脖颈。 遥辇窝不离大惊失色,连忙低头,斧刃擦着他的头盔而过,将头盔上的缨穗齐根斩断,险之又险的避开了这致命一击。 两人你来我往,转眼间已经交锋了数十回合。 此时,哈林额头上已满是汗珠,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他看了眼胯下赤骠,太子言语犹在耳畔,眼神却愈发坚定。 遥辇窝不离同样不好受,身上已经有几处被斧刃划伤,鲜血渗出,整个身躯都火辣辣的疼。 遥辇窝不离深知这样下去自己必败无疑,毕竟自己体力和武艺都不如眼前这年轻人,当下心中暗自盘算着对策。 突然,他眼睛一亮,看到了哈林身后不远处的一块巨石。脑中瞬间有了定计,他长刀横挡迎面一斧,随后佯装不敌,拨转马头就跑。 哈林见状,以为对方要逃,毫不犹豫地催马追赶。眼看距离越来越近,哈林正要再次挥斧,却见遥辇窝不离猛地一拉缰绳,战马前蹄高高抬起,同时他手中长刀用力一甩,长刀如一道黑色的闪电,径直朝着哈林直射而去。 哈林躲避不及,长刀正中他的左臂,鲜血瞬间喷涌而出。但他强忍着剧痛,愣是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哈林钢牙紧咬,将长刀从手臂上拔出,随手一扔,怒吼着继续朝着遥辇窝不离冲去。 此时,遥辇窝不离已经跑到了巨石旁,他绕着巨石打转,试图利用巨石阻挡哈林的攻击。哈林追来,却发现自己的攻击总是被巨石挡住,心中愈发恼怒。 就在这时,隐藏在远处的遥辇氏弓箭手瞅准时机,三支冷箭如流星般朝着哈林射来。哈林听到箭矢破空的声音,想要躲避,但已经来不及了。 一矢中其右肩,二矢贯其股,三矢掠其颊,身中三矢,气力渐失。 遥辇窝不离见哈林中箭,迅速从巨石后冲出,挥舞着长刀,直朝着哈林全力劈去。 哈林眼神中闪过一丝决绝,他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的力气,将开山斧高高举起。 当遥辇窝不离的长刀即将砍到他身上时,哈林手中的开山斧也跟着猛地落了下去。 这一斧,凝聚了他所有的力量和愤怒,势若奔雷,威不可挡。 “咔嚓”一声,开山斧直接将遥辇窝不离的长刀劈断,去势不减,重重地砸在了遥辇窝不离的头上。 遥辇窝不离的头颅瞬间被砸碎,红白之物飞溅而出。他的身体如同一截枯头般,直接从马上栽倒下来,气息全无。 哈林扫了眼遥辇窝不离的尸体,环顾四周,见后续援军呼啸而至,当下将身上三箭拔出,怒吼一声,极速朝山口奔去。 身后箭矢呼啸,眼前马尸堆起的山丘已将山口彻底堵死,黑石军守卫两侧,站在马丘顶端,齐声怒吼,一夫当关之气魄显露无疑。 十丈间,赤骠臀中矢,奔犹不止。 五丈内,腹又中箭,嘶鸣啸谷。 三丈余,体被数矢,气衰力竭。 濒死之际,奋扬后蹄,马身顿高,甩哈林于前之马丘。 俄而,赤骠万箭攒身,践为肉泥。 “啊——!”哈林卧于马丘,死死盯着赤骠,双目赤红,悲怆怒吼。 哈林站直身躯,立于马丘之上,手举开山斧,面对近万敌军,嘶声怒吼:“吾之袍泽何在?” “黑石荣耀,死不旋踵!” “黑石荣耀,死不旋踵!” “黑石荣耀,死不旋踵!” 身后黑石军齐声怒吼,立于马丘之上,浑身浴血,正面接敌。 是夜,哈林据尸丘而战,矢尽刃卷,血透重铠,甲裂骨现。 尸骸塞路,血流没踝,踏颅骨如履砾石。 黑石军士皆殁,独哈林拄旗而立,瞋目如炬。 遥辇氏箭雨三覆,犹撼山岳。敌畏其勇,不敢仰视,绕行半时方敢近前。 及仆,丘下积尸如山,黑石之旗,尚猎猎风中。 后收殓者见,哈林尸僵如巉岩峙道,箭簇嵌体若铁松生鳞。断旗入下三尺,指北而倾。 黑石军八千,扼谷拒敌万众,鏖战半辰,无生。 第498章 一夜白头 <特别鸣谢:tijin的大神认证,特此加更!> 汤谷里向东十里,未名之泉,气蒸霄瀚,波动山峦。 耶律光领兵至此,属珊军无需指令,瞬间隐没于温泉蒸腾的雾气之中。 遥辇超见状,心底陡然涌起一股不安,不禁犹豫起来。 此刻耶律光身负重伤,本是绝佳战机,可此地雾气弥漫,又值夜深,仅靠手中火把,能见范围极为有限。 “援军呢?为何还未赶到?” 遥辇超双目布满血丝,转头怒视身旁亲兵,厉声喝问。 亲兵左顾右盼,寻到传令兵后,扯着嗓子大喊:“援军何在?可瞧见援军信号?” 传令兵急忙趋前,拱手回禀:“将军,入山谷前,后方已按约发信号回应。按约定,本应三里一红,可这山谷地形复杂,雾气浓重,实在难以看清信号。” “那还愣着做什么?即刻派人前去联络!” 亲兵瞧着遥辇超愈发阴沉的脸色,不等其开口,一脚重重踹在亲兵马首之上,怒声催促。 遥辇超回身,凝视着眼前浓稠如墨的水汽,心中暗自叫苦。 他深知此刻已然陷入绝境,若就此回军,错失的不仅仅是诛杀耶律光的机会这么简单,更意味着双方将会再度陷入漫长的消耗战,重归原点。 历经这许久的周旋,他心里明白,就算最终能侥幸取胜,怕也是惨胜。到那时,他麾下还能留存多少兵力,实在难以预料,那他这一仗即便胜了,最后也只会得个虚名。 正这般想着,前方探马疾驰而至,高声禀报:“将军,前方有一处巨大温泉,拦住去路,贼寇受阻,此刻正涉水前行!” 遥辇超闻言,咬了咬牙,强压下心中的犹豫与不安,猛地拔出腰间长刀,大吼下令:“全军举火,追杀敌寇!” 言罢,遥辇超接过亲兵递来的火把,双腿猛地一夹马腹,一头扎进蒸腾的水汽中,身影瞬间隐没在云雾深处。 全军见状,不敢有丝毫懈怠,紧随其后,纵马疾驰。 不多时,一方巨大的温泉赫然出现在众人眼前。 但见那温泉汩汩冒泡,水面宽阔无边,水汽氤氲弥漫,仿佛与天际相融,根本望不到尽头。 遥辇超举目远眺,只见远处水面之上,几点火光在水汽间若隐若现、摇曳闪烁,显然已超出了弓箭射程,无疑正是耶律光一行。 他再不犹豫,狠狠一抽马鞭,坐骑嘶叫着朝着温泉冲去:“全军听令,迅速拉近与敌距离,弓箭准备!” 令下,五千将士迅速列阵,催马踏水,水花四溅,“哗啦哗啦” 的声响此起彼伏,直向那远处的亮光追去。 待进入弓箭射程,遥辇超奋力挥刀,暴喝一声:“放箭!” 刹那间,弓箭手整齐划一,张弓搭箭,箭头直指苍穹。 “嘭嘭嘭”的弓弦震荡声不绝于耳,矢下如雨,直扑向那水汽中的点点火光。 遥辇超双目圆睁,死死地盯着远处那忽明忽暗的火把光亮。 箭落,“噗噗噗” 的入水之声与隐隐约约的惨叫声交织回荡。在密集箭雨的覆盖下,那闪烁的光亮瞬间熄灭。 遥辇超见状,顿时大喜过望,脸上的阴霾一扫而空,兴奋得脸颊泛红,他用力拍打着马臀,猛然回身大吼:“冲!诛贼靖安,一个不留!” 身后的士兵显然也看到了此番场景,当下也不废话,赤红着双眼,一脸兴奋地冲向那火光熄灭之处。 可当他们赶到近前,所有人都像是被施了定身咒一般,呆立在原地,脸上的兴奋瞬间被惊恐取代。 只见温泉正中央,数十个稻草人直直挺立,每个稻草人头上都插着一支火把,火把已被箭雨扑灭,缕缕黑烟升腾,诡异的氛围让众人脊背发凉,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天灵,恐惧之感毫无征兆地蔓延至全身各处。 就在这时,变故突生。 遥辇超军队的正下方,“哗啦啦” 一阵密集的破水之声从四面八方响起。 众人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便觉胯下战马毫无征兆地向一侧歪斜,马上骑兵重心失衡,不受控制地栽入水中。 原来,五千属珊军一直潜藏在水底,此刻从水下蹿出,人手一把长刀,毫不犹豫地朝着遥辇超军队的马腿砍去。 一时间,战马惊恐的嘶鸣声、士兵落水的扑通声、震天的喊杀声和凄厉的惨叫声交织在一起,震耳欲聋。 “快撤!撤回岸上!” 遥辇超惊恐地大喊,声音都因恐惧而变得沙哑尖细。 此时的他,早已没了先前的沉稳镇定,慌乱地用力抽打马臀,拼命想要扭转马头逃离此处。 然而,属珊军精心布下杀局,怎会轻易放他们逃脱。 只见属珊军两人一组,配合得天衣无缝,一人专砍马腿,另一人则顺势斩杀落马的士兵。 就这样,他们动作简洁,目标明确,将遥辇超的五千人马死死困在了这齐腰深的温泉之中。 耶律光从水中探出头来,恰好看到遥辇超打马欲逃的身影。 他目光一凛,转头看向身后随行的安抚司医官,斩钉截铁道:“来!” “主子!公主特意交代过,不到生死攸关的绝境,绝不能给您施针!” 医官一脸严肃,眼中满是坚决的拒绝之意。 耶律光嘴角微微上扬,轻笑一声,目光投向正在与敌军浴血奋战的属珊军将士,豪迈大笑:“我耶律光每逢战事,向来身先士卒,何时退缩过?又怎会躲在兄弟们身后苟且偷生?来吧!” 医官见太子这不容置疑的决绝气势,咬了咬牙,小心翼翼地取出三根银针,神色凝重地说道:“殿下,此针效力最多维持半个时辰,若超过此时辰,奴才……也只能与您共赴生死了。” “哈哈哈!说什么丧气话?有孤在,哪有让你们医官涉险的道理?” 耶律光爽朗地笑着,语气中满是洒脱与豪迈。 医官苦笑着摇摇头,深吸一口气,手中寸芒连闪,一入百会振神,二入关元聚气,三入檀中涌血,三针落下,耶律光只觉一股暖流瞬间传遍全身,原本逐渐消散的气力竟奇迹般地开始回升。 耶律光仰头长啸,活动了几下微微僵硬的肩颈,重新掌控身体的感觉让他豪情万丈。 当下再不停留,眸光紧紧锁定被士兵砍落马下的遥辇超,大喝一声,手持长刀,直朝遥辇超冲去。 耶律光手中长刀挥舞,裹挟着四溅的水汽,左右迅猛一挥,两名试图阻拦的敌军便惨叫着倒下。 紧接着,他脚下用力一踏,借着入水的浮力,整个人高高跃起,手中长刀裹挟着千钧之力,径直朝着遥辇超的头顶劈下。 遥辇超见状,脸色骤变,匆忙举刀抵挡。 “当” 的一声巨响,火星四溅,两刀相交,巨大的冲击力震得两人手臂发麻,各自踉跄后退几步,水面也跟着掀起层层波浪。 遥辇超目眦欲裂,知道自己逃无可逃,大吼一声,提刀出水,直取耶律光脖颈。 耶律光大笑一声:“来的好!” 脚下在水底用力一蹬,身体借着浮力高高跃起,在空中一个转身,长刀划出一道弧线,自上而下再次砍向遥辇超头颅。 遥辇超冲势不减,只能用刀勉强格挡,这一刀势大力沉,刀刃擦着他的肩膀划过,割破了他的战袍,一道血痕瞬间渗出,喷入温泉,晕染入底。 遥辇超性子深沉谨慎,但被接二连三的算计,心中那股怒火再也压制不住,他眼中满是怨毒,绝死之心顿生,趁着耶律光落地立足未稳之际,猛地向前跨出,长刀直刺耶律光的胸口。 耶律光反应极快,身体迅速向一侧倾斜,手中长刀一横,顺势一荡,将遥辇超整个人都带得前冲数步。 遥辇超脚步踉跄,本能的抄刀在背,“铛”的一声脆响,后背巨力传来,整个人被直接砸入了水中。 好在遥辇超久经战阵,深谙保命之法,刚一入水,立刻一个侧翻身,左脚猛蹬水底,借着浮力,划行丈远,彻底躲开了耶律光后续要命的一刀。 待他稳住身形,他重新站起,死死盯着蓄势待发的耶律光。 两人就这样在齐腰深的温泉中不断移动脚步,相互对峙着寻找出手时机。 耶律光深知自己的毛病,根本就没时间跟遥辇超耗下去。 念及此,他眼眸一冷,瞅准时机,身体猛的下沉,长刀划过水面,直取遥辇超脖颈。 遥辇超瞳孔一缩,连忙后仰躲避,可这一刀速度极快,他的下巴还是被刀刃扫过,一道浅浅的口子立现,血珠汩汩,“嘀嗒嘀嗒”地落入水中。 遥辇超恼羞成怒,胡乱的抹了一下脖颈,双手紧握长刀,疯狂地朝着耶律光劈砍,一刀快过一刀,一力盖过一力,招招都带着绝死之意。 耶律光绝非有勇无谋的莽汉,他瞧出遥辇超步伐逐渐凌乱,破绽渐显,当即果断变招。 但见他脚下在温热的泉水中轻点、急踏,身形辗转腾挪。与此同时,他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遥辇超的一举一动,锐利的目光仿若鹰隼,一心寻觅着那致命一击的绝佳时机。 转瞬之间,耶律光瞅见遥辇超举刀朝自己肩膀劈来。 他知道时机已到,当下非但不闪不避,反而迎着刀锋,猛地向前踏出一大步。手中长刀顺势缠上遥辇超劈下的刀身,沿着刀刃急速捋下,刀柄精准地卡住了遥辇超的刀柄,而后发力一扭,试图强行夺下对方手中武器。 遥辇超见状,嘴角浮起一抹冷笑,双足如同钢钉般死死扣住水底泥沙,身躯微微前倾,手中刀柄急速一转,意图反过来扣住耶律光的刀身。 一时间,两人僵持在水中,四目相对,彼此眼眸之中的杀意仿若实质,连周围的温度都冷下了几分。 千钧一发之际,一名长枪兵如鬼魅般从侧翼迅猛杀出,手中长枪寒光闪烁,直刺向正与遥辇超激烈角斗的耶律光后心。 耶律光眼角余光瞥见异动,心底陡然一寒,来不及多想,口中爆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大喝,借着手中长刀与遥辇超僵持的力道,猛地一转,将遥辇超向一侧用力推开。 与此同时,他双脚在水底猛地一蹬,腰身急速扭转,整个人如同高速旋转的陀螺,顺势施展出一招 “犀牛望月”。 只见他旋身坐入水中,手中长刀裹挟着磅礴的气势,呈斜刺之势,以雷霆万钧之力,径直穿透那长枪兵的胸膛。 长枪兵双眼圆睁,脸上满是难以置信的神情,口中喷出一口鲜血,身体软绵绵地向后倒去,落入温泉之中,拍出大片水花。 耶律光冷冷一笑,双脚发力,从水中直立起身,冷冷地凝视着远处的遥辇超,再次与对方角斗起来。 温泉各处,喊杀声、怒骂声交织回荡,不绝于耳。 属珊军与遥辇超的军队皆杀红了眼,兵器碰撞声铿锵作响,每一次金铁交击,都伴随着生命的消逝。 火把一支接一支地坠入水中,“滋滋” 作响,周遭的光线愈发昏暗,视野也变得模糊不清。 脚下的温泉,尸体层层堆叠,水面浮尸遍布,鲜血不断渗出,将澄澈的泉水染地暗红一片。 远处,数十名属珊军士兵正与敌军厮杀。 只见一名属珊军士兵趟水而跑,双膝一弯,整个人弹跳而起,手中长刀借着下落的力量,狠狠地砍向一名敌兵脖颈。 那敌兵躲避不及,头颅应声而飞,身体还保持着持刀警戒的姿势,鲜血如上元节的烟花,急喷数尺,旋即若雨点般啪啪落下,溅起道道水花。 近处,两名属珊军士兵正与一敌兵对峙。 其中一名属珊军士兵突然向前冲去,佯装正面进攻。敌兵见此,本能地举刀抵挡,就在这时,另一名属珊军士兵从侧面浮游到敌军身后,手中长刀猛的刺出,直入敌兵后心。 那敌兵惨叫一声,眼眸瞪得溜圆,身体随着属珊军抽刀,向后扑去,栽入温泉之中,须臾便再次浮起,周边一圈鲜红自尸体周围晕染开来。 温泉边缘,一属珊军士兵与一敌兵扭打在一起。 两人皆失去了兵器,只能用最原始的方式攻击着对方,他们在水中不断翻滚挣扎,溅起大片大片的水花。 但见这属珊军士兵猛地用头撞向敌兵的鼻子,敌兵吃痛,可掐着属珊军脖子的手却始终不肯松开,相反,他整个人因为用力而面部扭曲,喉咙中发出低沉的吼声,誓要将这属珊军掐死在这温泉之中。 属珊军士兵面色涨得青紫,双目突出,四肢不断扑打,溅起的水花将两人淋了个通透。 属珊军但觉头晕目眩,双手混乱扑打间,突然自水底摸到一刀柄,他本能捡起长刀,毫不犹豫地奋力挥出。 长刀出水,直接将敌兵脖子豁开,鲜血喷射而出,溅了属珊军一脸。 敌兵气绝,松开双手,缓缓沉入水中。 属珊军力竭目眩,晕厥入水,水泡由大变小,由小渐消。 时间推移,汤谷里这处未名温泉,彻底沦为人间炼狱。 有的士兵被砍中大腿,倒在水中,挣扎着试图爬起来,却被敌军又补上一刀;有的士兵被刺中腹部,双手捂着伤口,血水不断从指缝间流出,缓缓沉入水底;还有的士兵在水中被战马踩踏,四肢断裂,不得起身,淹死水中。 温泉水被鲜血染得通红,周围火把零星,士兵只能凭借着大吼暗号进行敌我识别,可此时双方都已失去了理智,很多人根本不分敌我,只顾独自保命厮杀,场面愈发混乱。 此时,温泉正中的遥辇超在与耶律光斗了十数个回合后,渐渐感到力不从心。他身上已经多处受伤,鲜血止不住的流淌,面色惨白,动作越来越慢,呼吸越来越重。 而耶律光也好不到哪里去,他能感到自己的气力大不如前,且正在迅速消失,那股熟悉的眩晕感再度袭来,让他的动作开始变得迟缓,整个人踉跄几步,险些栽倒,好在本能的长刀驻地,这才稳住身形。 遥辇超察觉到了这一点,眼中闪过一丝惊喜。他大吼一声,鼓足全身的力气,猛地冲到近前,长刀如狂风暴雨般不断砍向耶律光。 耶律光双脚奋力一旋,落地生跟,身体不动分毫,长刀一次次同遥辇超的长刀相撞,两人长刀都已满是豁口,火花四溅,微弱的光映照在两人面庞,令两人皆是一愣。 遥辇超面白如纸,毫无人色;耶律光头发花白,形神枯槁。 两人此时已无暇去分辨是自己眼花了还是对方真的发生了不为人知的变化,遥辇超只是不断挥刀进攻,耶律光只是不断横刀格挡。 “铛铛铛”三声巨响,两刀相撞,尽皆断裂。 耶律光连连后退,视线开始模糊,但他依然紧盯着遥辇超,手中的断刀始终没有放下。 遥辇超瞅见此,哪能放过这机会,一步踏出,断刀直刺耶律光的胸口。 耶律光想要躲避,但身体却怎么也不听使唤。 千钧一发之际,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侧身一闪,断刀擦着他的胸口划过,带出一片血雾。 遥辇超前冲之势未减,一刀失偏,踉跄数步才将将停下。 耶律光见此,用力一咬舌尖,让自己头脑清醒几分,强忍着身体的不适,双手紧握断刀,猛地朝着刚站稳的遥辇超挥去。 这一刀分水断流,一往无前,饱含决死之意。 遥辇超连忙举刀抵挡,但还是被这股力量震得连连后退。就在遥辇超后退的瞬间,耶律光再出一刀,径直朝着遥辇超的右臂砍去。 “咔嚓” 一声闷响,遥辇超的右臂被齐根砍断,断臂带着断刀落入水中,扑通一声,格外响亮。 遥辇超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左手死死捂住断臂处,鲜血不断涌出,染红了大片温泉水。 而此时的耶律光,气力耗尽,眼前一黑,身体缓缓向后倒去,沉入泉底。 恰在此时,岸边火光霍然腾起,恰似烈日骤临,刹那间将周遭映照得亮如白昼。 旋即,喊杀声仿若裂石穿云,裹挟着踏浪的轰鸣滚滚而至。 数万士兵犹如猛虎出闸,张牙舞爪地朝着温泉疾冲而来,其势之猛,竟使得整个温泉的水面都晃荡了起来。 温泉中的遥辇超士兵最先瞧见的便是靖塞军那冷冽的银色甲胄。众人心中刚泛起一丝欣喜,转瞬之间,后方猎猎飘扬的狼头旗却令他们瞬间呆立当场,眼中满是茫然与困惑。 一时间,他们实在难以判断,这支靖塞军究竟是前来驰援的友军,还是同被太子联军逼至绝境的逃兵。 众人正自惊愕间,一声声低沉雄浑的牛角号突兀响起。 遥辇超麾下亲兵反应极为敏捷,刹那间便聚拢到遥辇超身旁,将其护得严严实实,全力朝着温泉北侧奔突而去。 靖塞军呼啸呐喊,对仍在温泉中浴血死战的双方军队仿若未见,一路簇拥着遥辇超向北仓惶遁逃。 太子联军则衔尾紧追,待协助属珊军将残余敌军尽数剿灭后,终于寻到昏迷不醒的耶律光。 众人不敢有丝毫耽搁,当机立断,迅速朝南折返而回。 是役,双方酣战四辰。 靖塞军损卒三万,力拒太子联军,固其防线。 太子联军虽未破防,然巧用反包围之策,歼敌三万,己丧两万,彻底扭转兵力之颓。 是夜,遥辇超臂折而厥,耶律光鬓发皆白。 第499章 视而不见 析津府西北二十里处,便是桑干河。 杨炯领兵抵达此地,传令三千士卒原地休整,静候耶律倍探查析津府的最新消息。 杨炯背靠一棵干枯的桑树,目光静静投向桑干河。 冰面在日光下熠熠生辉,边缘冰层已悄然开化。 望着眼前这般景色,他的内心出奇地平静。 如今兵临析津府,万事俱备,只等耶律倍与析津府安抚司接上头,获取最新情报,便可依此制定作战计划。 此刻,多思多虑亦是枉然,只有耐心等待才是最佳的选择。 这一路行军匆匆,杨炯难得迎来这短暂的休憩时刻。他索性放空思绪,全身心沉浸在冬日暖阳之中,倚着树干,闭目假寐起来。 恰在此时,阵阵嬉笑打闹声由远及近,突兀地传入杨炯耳中。他眉头微皱,睁开眼循声望去。 只见三名皮室军正围着颇超也先打闹,他们脸上挂着戏谑的讥笑,手中刀背一下又一下地敲打着颇超也先的身体,嘴里还不时冒出几句嘲讽的话语,显然是在拿颇超也先寻开心。 颇超也先每被刀背戳一下,他的身子就不受控制地颤抖一下。可脸上却依旧是那副痴痴傻傻的模样,哪怕被戳疼了,也只是咧着嘴嘿嘿傻笑,下意识地用手胡乱遮挡,既不大喊大叫,也没有丝毫狂躁的表现,看着确实只有孩童的心智。 杨炯见这三名皮室军玩着玩着,竟觉得不过瘾,嘴里开始冒出污言秽语,句句不堪入耳,且全是冲着忽兰和孛儿帖去的。 杨炯眉头皱得愈发紧了,当即就要张口呵斥。可话刚到嘴边,接下来发生的一幕,却让他瞬间愣住,刚出口的半个字,硬生生被他又吞了回去。 只见,一名皮室军不经意间,刀背重重砍在了颇超也先的膝盖之上。原本还傻笑着的颇超也先,瞬间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嚎,叫声响彻四周。 这变故来得太过突然,杨炯下意识地眯起眼,紧紧盯着颇超也先。就在那一瞬间,他敏锐地捕捉到颇超也先瞳孔猛地扩张,这让杨炯瞬间警醒,这绝不是一个智力失常之人该有的反应。 在医学常识里,智力失常者往往难以自主调节瞳孔收缩,尤其是面对强光时。巧的是,刚才皮室军的刀身,在阳光反射下,不偏不倚地晃过颇超也先的眼眸。 常理来讲,若是真的智力障碍,瞳孔在强光刺激下应自然缩小,可颇超也先却瞪大了眼睛,努力维持着那副痴傻愣神的模样。更让人起疑的是,他不仅没躲避那致命一击,还硬生生承受下来,这般 “演技”,实在是太过刻意。 杨炯心中顿时涌起一阵好奇,双臂环抱在胸前,身子微微后仰,饶有兴致地盯着颇超也先,看他接下来还能怎么演。 那三名皮室军被颇超也先这突如其来的哭嚎吓了一跳,脸上一阵白一阵红。起初,他们不过是想逗弄这个 “傻子” 寻个乐子,可不知不觉间,玩笑就变了味,动起手来没轻没重,说出的话也不堪入耳。 他们并非有多高尚的品德,只是意识到,身为皮室军,欺负一个 “傻子”,实在是丢人现眼。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神交汇间达成默契,二话不说,赶忙伸手,作势要将颇超也先从地上扶起。 “住手!” 一声清脆娇斥骤然响起。 只见忽兰脚步急促,裙摆轻掠草地,杏眼中燃烧着熊熊怒火,几步赶到近前,小心翼翼地将颇超也先扶起,而后目光如刀,死死地盯着眼前这三名皮室军。 这凌厉的眼神,让三名皮室军心里直发毛,尴尬地杵在原地,双手无处安放,神色局促。 “哼,堂堂皮室军,竟以欺负弱者取乐!这就是大辽第一军的做派?” 忽兰冷笑几声,声音冷厉,字字如针。 这一质问,直戳皮室军心底那把荣耀看得比命还重的神经,三人瞬间涨红了脸,羞愧得无地自容。 “行了!既然确定他不是装疯卖傻,都快去吃饭吧!” 杨炯站在不远处,双手抱胸,适时开口给皮室军解了围。 可他的目光,自始至终都紧紧盯着忽兰和颇超也先的神情变化。 忽兰眼中,惊讶、疑惑、愤怒三种情绪交替闪烁,这倒与她平日里的性子相符。 再看颇超也先,见到忽兰便止住了哭声,又咧着嘴嘻嘻傻乐起来。然而,在听到杨炯这话后,他虽然脸上笑容未改,可眼角却微微不可察觉地颤抖了一下,紧接着,他像是没事人一般,迅速用吸鼻子的动作掩饰过去。 杨炯心中暗自冷笑,人在紧张或是恐惧之时,眼角会不受控制地抽动,这是本能反应,哪怕受过再多专业训练,也难以完全控制,只能设法用别的动作、话语来遮掩。 很明显,颇超也先一直在装傻。至于忽兰是不是同谋,还得再观察考量。 三名皮室军见杨炯出面给自己台阶下,赶忙原地立正,抬手行了个捶胸礼,而后如获大赦,匆匆离去。 忽兰见皮室军离去,安顿好颇超也先,便气势汹汹地朝着杨炯大步走来。 忽兰快步走到杨炯近前,见他一副全然无视自己的模样,只顾盯着冰面出神,顿时一股无名火 “噌” 地蹿上脑门,忍不住怒声质问道:“你就这般纵容手下士兵欺负弱小?” “首先,皮室军是南仙的兵,并非归我统辖。其次,颇超也先是我的俘虏,真要较真,杀了他也在情理之中。” 杨炯语气平淡,不带一丝波澜。 “你…… 你……” 忽兰被这话气得浑身发颤,她心里清楚杨炯是在强词夺理,可无奈 “俘虏” 这身份摆在这儿,跟俘虏自己的人谈道德,确实有些不知所谓,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反驳。 “要是没别的事,就赶紧去照看你丈夫吧。孤男寡女,桑下密谈,你就不怕你丈夫醋意大发,乱了心智?” 杨炯暗自好笑,心想这忽兰倒还真有些自知之明,被自己这么一唬,还真没再继续纠缠。 这么一想,杨炯差点忍不住笑出声来。 这一路走来,自己俘虏了不少公主,那些公主们哪有一点身为俘虏的自觉,不是跟自己打赌较劲儿,就是一门心思要报仇雪恨。平日里相处,小打小闹、斗智斗勇成了家常便饭,如今碰上忽兰这般 “讲道理” 的俘虏,反倒让杨炯觉得新鲜。 “他不是我丈夫,我们都是这场纷争的受害者!” 忽兰深吸几口气,努力平复着内心的情绪,而后静静站到杨炯身旁,目光投向那在日光下耀眼夺目的冰面,缓缓开口说道。 “这些我并不在意,对你和你母亲,我也没什么特别的兴趣。眼瞅着就要到析津府了,你们若是想让我信守承诺,就拿出足够的诚意来。至于你们斡鲁朵氏往后有什么打算、想谋划些什么,一概与我无关。” 杨炯神色坦然,如实相告。 忽兰听完,沉默了好一会儿,转过头,神色凝重地问道:“帮你攻入析津府,对我们来说并非难事。可你拿什么保证,事后耶律南仙会善待我们斡鲁朵氏?” 杨炯嘴角浮起一抹嗤笑,目光落在忽兰脸上。那眉眼间虽透着三分愁容,却难掩明艳动人,尤其是那唇边的一点朱砂痣,更添几分温婉,确实算得上数一数二的大美人。 杨炯盯着她看了许久,突然没头没脑地问道:“你是真不清楚,还是在这儿装傻充愣?” 忽兰神色一怔,旋即冷下脸,反问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杨炯挺直身子,不紧不慢道:“你觉得你娘不知检点,给你带来的全是苦难?” “你到底想说什么?” 忽兰被戳中痛处,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声音陡然拔高,情绪明显激动起来。 杨炯仿若没察觉到她的怒火一般,活动了一下筋骨,神色平静地缓缓说道:“你娘可比你有远见得多。 其实她心里也没底,不确定我能不能顺利攻入皇城,所以提前做了两手准备。 其一,全力支持我攻城。要是能帮耶律光登上皇位,凭借她多年的谋划,便能铲除异己,彻底掌控斡鲁朵氏、遥辇氏、乙室已氏三族大权,成为大辽权力仅次于南仙的女人。 其二,倘若我攻城失败,那就意味着耶律光太子党失势。这种情况下,她也给你安排好了后路,那就是让我杀了颇超也先,送你进宫,嫁给年仅五岁的皇子耶律晖,将来成为像萧氏那样举足轻重的大族。 辽皇既然对太子党动手了,就不会再考虑耶律倍继统,剩下的皇子里,便只有斡鲁朵氏所生的耶律晖一人而已。 可以说,你娘把所有后路和选择都安排得明明白白,甚至不惜用尽手段,想让我拜倒在她石榴裙下,这样日后就有和南仙谈判的筹码。 无论是从人情还是利益的角度,都考虑得十分周全。” 忽兰听完这番话,震惊得呆立当场。 她原本只以为母亲那些举动,不过是为求生存的权宜之计。甚至在大婚那日,母亲都已做好了设计颇超也先意外身亡的打算。 可她万万没想到,杨炯会突然杀到,更没想到,杨炯竟将整件事看得如此透彻,自己作为局中人,反倒不如他更清楚母亲的计划。 想到这儿,忽兰轻启朱唇,满心疑惑地问道:“既然你看得这么明白,为什么还答应和她合作?” “一个计划,知晓的人越少,越简单直接,成功的可能性就越大。你母亲这个计划,看似把方方面面都算计到了,实则只要其中任何一个环节出点岔子,都会导致全盘皆输。 谋划全局的前提是得有足够的实力和筹码,能够把控每一个环节,每一个意外。 你母亲有什么筹码呢? 无非是主动提出三氏族与我合作,可就算她不主动,我也有大把办法让她不得不合作。还有就是她自己,这对我而言,实在没什么吸引力。所以在我看来,这计划漏洞百出。” 杨炯耸耸肩,毫不掩饰话语中的嘲讽。 忽兰抬手轻轻捋了捋长发,带起一缕淡雅的清香,旋即冷笑一声,揶揄道:“真没有吸引力?我看你分明乐在其中。” 杨炯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道:“你们根本不了解南仙。要是南仙知道我跟你们母女纠缠不清,她绝对会毫不犹豫地取了你们性命。” “哟,你一个大男人还惧内呀?” 忽兰眼波流转,嘴角含笑,柔声打趣。 “这世上没有怕妻子的男人,只有尊重妻子的男人!” 杨炯一脸认真,说得郑重其事。 “哈哈哈!你可真能编!你那些风流韵事早就传遍天下了,我也没见耶律南仙杀过谁呀?” 忽兰笑得前仰后合,双手捂着小腹,仿佛听到了这世上最好笑的笑话。 杨炯轻哼一声,冷冷回应:“那你可曾听说过,我招惹过其他契丹女子?” 忽兰愣了一下,止住笑容,一双大眼睛紧紧盯着杨炯,满是审视的意味。 杨炯见此,踏出一步,与忽兰几乎脸贴着脸。他不着痕迹地侧过身,将颇超也先的视线挡住,轻声笑道:“南仙性子孤傲,我要是招惹其他契丹女子,在她眼里,那就是对她的侮辱。到时候,那女子必死无疑,我恐怕也得被她折腾得只剩半条命。” 忽兰听了这话,不但没害怕,眼中反倒莫名涌起几分激动。 她微微凑近,眼眸带水,朝着杨炯面庞俏皮地吹了口气,娇声笑道:“我不信,我偏要试试看!” 杨炯瞪了她一眼,转身就走,扔下一句:“该刷牙了!” “我就试!” 忽兰被杨炯对自己视而不见的态度气得直跺脚,望着他的背影,大声呼喊。 杨炯对她的话置若罔闻,径直走到颇超也先身前。看向颇超也先的眼神里,满是嘲弄与戏谑,慢悠悠地开口:“眼光不错,很润!” “哈哈哈!好玩!真好玩儿!” 颇超也先一只手拿着枯树枝,另一只手不停地捅着地上的蚂蚁窝,开怀大笑。 杨炯脚步不停,将那副睥睨一切、小人得志的模样展现得淋漓尽致,慢悠悠地离开此处。 颇超也先一下又一下地捅着蚂蚁窝。 过了好一会儿,他的眼神依旧痴傻,可手中的动作却越来越快,不断戳向地上那疯狂逃窜的蚁后,一下、两下、三下,最终将蚁后死死地戳进了土里。 随即,他大笑着站起身,一脚踢烂身前的蚂蚁窝,一边欢快地摆手,一边大喊大叫:“真好玩儿!” 其声痴憨,悠悠远闻。 第500章 风云际会 <特别鸣谢:tijin的大神认证,特此加更!> 杨炯刚一走出颇超也先的视线范围,脸上神色瞬间凝重起来。 方才对忽兰和颇超也先一番或明或暗的试探,让他心里有了底:忽兰大概率知晓孛儿帖的计划,只是所知并不周全。至于颇超也先,装疯卖傻长达十几年,是单纯为求保命,还是另有图谋,一时半会儿还难以判断。 “看来这辽地局势,远比想象中复杂。” 杨炯低着头,自言自语地感慨了一句。 恰在此时,耶律倍打马归来。 杨炯抬头,面色一喜,快走几步,伸手一把攥住马缰绳,助耶律倍停下坐骑。 “哎呦!姐夫诶!要是让我姐知道你帮我勒马,还不得扒了我的皮呀!” 耶律倍赶忙翻身下马,满脸无奈。 杨炯神色平静,将马交给身后亲兵,引着耶律倍沿着桑干河下游缓缓踱步。 他没在这话题上多做纠缠,直奔主题问道:“析津府局势如何了?” 耶律倍也不含糊,当即收敛神色,眼神却有些扭捏,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到底怎么回事?南仙出事了?” 杨炯瞧耶律倍这副模样,心里 “咯噔” 一下,忙不迭连声追问。 耶律倍紧咬嘴唇,目光直直地盯着杨炯,神色极为郑重,开口道:“姐夫!不管我姐那边啥情况,你永远都是我姐夫!我耶律倍,这辈子就认你这一个姐夫!” “你小子还跟我卖起关子!” 杨炯抬脚,不轻不重地踹了下耶律倍的屁股,对他这故弄玄虚的做派满是不爽。 耶律倍捂着屁股,磨磨蹭蹭地说道:“姐夫,我……我姐被皇帝赐婚给遥辇超了!” “我当是什么惊天动地的事儿呢!这在我意料之中,皇帝这么做,无非是做给支持太子的那帮人看。再者,估计还想借此激怒耶律兄,没什么大不了的。” 杨炯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 耶律倍瞧杨炯对自家姐姐这般深信不疑,一咬牙,沉声道:“姐夫,事儿好像没这么简单!有消息称,我姐的皮室军会充当这次大婚的仪仗队。按礼制来讲,这意味着……意味着我姐打算把自己手里北院的兵权交给遥辇超。” 杨炯听完这话,神色一滞,下意识地喃喃自语起来:“南仙性子孤傲,从来都是有仇必报,立刻就报的主。可直到现在,她都没任何反击动作,这太过反常。 从一开始我就想不通,我明明在析津府给南仙谋划了多条退路,她怎么可能走不了呢?况且,以她的聪慧,怎会想不到皇帝要囚禁她?” “姐夫,说不定我姐是一时疏忽,又或者,人总是会变的,你别……” 耶律倍见杨炯这般纠结,心里一阵发酸,赶忙出声劝慰,可话才说了一半,就被杨炯抬手打断。 “我自认为看人还算有几分眼光,看女人更是不会走眼。我和南仙之间,感情最是复杂,里头掺杂了太多东西,但我对南仙的信任,从来没变过,今天如此,往后也一样。” 耶律倍听了这番话,心里大为感动,暗自下了决心,倘若姐姐真做了对不起姐夫的事,自己就是拼了命,也要给姐夫讨个公道。 一时间,两人都没再吭声。 耶律倍满心忧虑,杨炯则思绪万千。 就这样,二人沿着桑干河,默默走了很远很远。 良久,一阵冷风刮过,杨炯被这冷风一吹,瞬间清醒过来,忙开口问道:“除了这些,还有别的要紧事吗?” 耶律倍整肃精神,应道:“倒也没什么特别重大的事。就是很多墙头草得知我姐要嫁给遥辇超后,当晚就开始四处活动,上蹿下跳的。我姐苦心拉拢的朝官武将,恐怕半数都倒向了皇帝。 军事部署方面,皇帝任命耶律斜轸为城防大将军,统领三万铁林军守备析津府。同时,调遣斡鲁朵氏的五千宫卫骑军、乙室已氏的五千护驾军,总共一万人北上,应对咱们的火牛阵。 目前,析津府周边还有耶律氏的一万皮室军、遥辇氏的五千远探拦子军,以及颇超氏的五千山北军。巧的是,这颇超氏的五千山北军负责西门城防。 另外,萧崇女不知被谁绑架了,老国公萧奕召集旧部,满城寻找,至今都没找到人,看样子他是没精力帮皇帝召集旧部、扩充军队了。” 杨炯听完,眼睛一亮,追问道:“你说萧崇女被人绑架,致使原本态度暧昧的萧奕,如今彻底没精力为皇帝召集军队了?” “没错!” 耶律倍不明所以,重重地点了点头。 “这就对了!我说南仙怎么一直没动静,原来她是在逐步削弱皇帝身边的势力。你想想,在析津府,除了南仙,谁敢绑架国公嫡女,又有谁有这个动机,还真就做成了?这要说不是南仙干的,打死我都不信。 依我对她的了解,南仙最擅长的就是一步步把敌人引入自己设的圈套之中。所以,我敢断定,当下局势依旧在南仙掌控之中。” 杨炯爽朗大笑,多日来压在心头的大石头终于落了地,连脚步都轻快了几分。 耶律倍满脸疑惑,忍不住问道:“姐夫,你对我姐就这么有信心?从你刚才的推断来看,没有一点确凿证据和情报支撑,全凭对我姐的信任,这也……也太……” “太草率了?” 杨炯笑着接过话茬,随后重重地拍了拍耶律倍的肩膀,“被子,我和你姐之间有个不为人知的秘密,只要对方一出手,我们就能敏锐察觉到彼此的意图,从西夏开始就是如此。这也是为什么只有我没被你姐整死,还成了你姐夫的原因。” 耶律倍呆呆地看着杨炯满脸笑意的样子,酸得他差点倒了牙,当下也不再追问二人之间的情事,回头看了眼已经吃完午饭的士兵,神色一正,开口问道:“姐夫,那咱们接下来怎么办?” “先把西北方向那颇超氏五千山北军给收拾了再说!” 杨炯眼神一凛,整了整衣衫,带着耶律倍就朝营地走去。 耶律倍吓了一跳,赶忙跟上,焦急道:“姐夫,咱们只有三千人,他们可有五千人呐!况且咱们还得攻打析津府,对付耶律斜轸的三万铁林军,之后还要攻打皇城,这仗可怎么打呀?” “小子,光看人数判断战局,那是最外行的做法。咱们的目标是什么?是打进皇城,不是歼灭这五千山北军。想明白这点,战术就有很多可行办法。况且咱们手里还有颇超也先这个俘虏,足够了!” 杨炯一边说着,一边和耶律倍走进了营地中央。 杨炯深吸一口气,大声吼道:“全军听令!” “有!” 三千皮室军齐声回应,声震四野。 “目标,西北十里处柳河弯,山北大营。全军休整三个时辰,入夜出发!” 杨炯大声下令。 命毕,皮室军都尉立刻督促士兵们休息。刚才还一片欢声笑语的营地,瞬间安静了下来,唯有战马偶尔发出的嘶鸣声,在这寂静的环境里,更衬出周遭静谧。 “姐夫,前方就是析津府,有萧小奴在你身边照应就行,我得回去看看我姐,我实在放心不下。” 耶律倍突然开口说道。 杨炯听了这话,对上他那坚定的眼神,心里一阵纠结,忍不住问道:“你可知道回去意味着什么?万一出了什么事,我该怎么跟你姐交代?” “姐夫!哪有那么多万一啊。再说了,我对我姐的安抚司最是熟悉,在析津府能给你提供最新情报,还能接应你进城。这事交给别人,我不放心,必须得我亲自来做。” 耶律倍语气平淡,全然没了往日那副跳脱模样。 杨炯知道他心意已决,咬咬牙,直接问道:“你还是没明白!你知道你姐为什么让你一直跟着我吗?” 耶律倍爽朗一笑,反问道:“姐夫,你觉得我适合坐那个位子吗?” “哪有什么适合不适合!要是耶律兄不幸,不幸……那个位子就必须是你的!你姐什么性子我最清楚,她就是怕自己也遭遇不测,才指望我护着你。现在你要是回析津府,一旦被皇帝发现,你姐、你哥,还有我,都将没了退路!” 杨炯不再拐弯抹角,直接把话挑明。 耶律倍沉默了好一会儿,深吸一口气,叹道:“姐夫,我是她唯一的弟弟。” “你……” 杨炯一下语塞。原本他想了无数理由拒绝耶律倍,却着实没想到他会这么说。 听到这话,杨炯既欣慰又无奈。欣慰的是,耶律倍始终没变,那份赤子之心,让杨炯倍感欣慰;无奈的是,明知析津府危险重重、步步杀机,可耶律倍这话一出口,杨炯实在找不出理由再阻拦。 想到这儿,杨炯轻叹一声,认真叮嘱道:“记住,回去后千万别逞强。你姐比谁都聪明,你不要瞎担心。遇事别冲动,三思而行。” “嗯!” 耶律倍重重地点了点头。 “也罢!多说无益,咱们析津府再见!” 杨炯牵过一匹战马,把耶律倍扶上马背,故作洒脱的大笑起来。 “姐夫!等你到了析津府,我请你喝最好的青云御酒!” 耶律倍在马背上坐稳,回以微笑。 杨炯没有回应,用力拍了下马臀,望着耶律倍远去的背影,大声喊道:“小心点!老子还没跟你姐大婚呢!” 耶律倍在马上用力挥了挥手,狠狠抽了几下马臀,身影很快消失在了连绵起伏的山峦之中。 “哟~!耶律南仙真有那么好吗?” 孛儿帖轻靠在帐门边上,眼神里满是戏谑的笑意。 杨炯没好气地瞥了她一眼,转身就打算离开。 “你这是要去哪儿呀~!” 孛儿帖小步快跑,毫不扭捏地挽住杨炯的胳膊,声音甜腻得发嗲,拽着他就往自己的营帐方向走。 杨炯眉头拧成了一团,用力抽回自己的双手,冷冷地说道:“注意点影响!” “能有什么影响?在这儿你最大,谁还敢在背后说三道四不成?” 孛儿帖挺直了身子,脸上尽是调笑揶揄的神情。 “你要是有话就赶紧说!我没功夫跟你在这儿黏牙!” 杨炯被这女人大胆又随意的举动弄得烦躁,直直地盯着她的眼睛,冷声说道。 孛儿帖见状,心里一下子确定,杨炯并不喜欢她这样的做派。当下她收敛了神色,迅速摆出一副端庄贵妇的姿态,和杨炯拉开了些距离,语气沉稳中又带着三分柔媚:“听说你要攻打山北大营?” “怎么?夫人在颇超氏那边也有关系?” 杨炯忍不住嘲讽了一句。 孛儿帖白了他一眼,淡淡道:“你不是答应过我,会帮我杀了颇超也先吗?打算什么时候动手?” “你自己怎么不动手?” “你能不能别跟我装糊涂?忽兰把你跟她说的话都一五一十告诉我了。你明明知道我得给忽兰留条后路,自然不能和颇超氏结下仇怨!” 孛儿帖对杨炯明知故问、故意疏远的态度十分恼火,双手叉腰,满脸怒容。 “夫人,不是我要说你,你这想法也太天真了吧?天底下哪有那么多好事都让你一个人占尽的道理?” 杨炯嗤笑了一声。 孛儿帖向前一步,直直地盯着他的眼睛,咬着牙道:“只要你不对忽兰有非分之想,我什么都听你的,包括今后三个氏族的控制权。” 杨炯冷笑了一声,讥讽道:“夫人,你要是真心想谈合作,就拿出点诚意来。还说什么三个氏族的控制权,我问你!我迟早要回大华,我走了之后谁来掌控三族?还不是你,我费了半天劲帮你收拢权力,最后却便宜了你,我有那么傻吗?” “那你可以不回大华呀。就留在析津府,找个好日子,避开那个公主,半夜时分,佳人有约,多刺激呀?” 孛儿帖凑近杨炯的耳边,轻声呢喃,声音柔得仿佛能滴出水来。 杨炯一把将她推开,皱着眉道:“你这些手段就别在我身上用了,我不吃这一套。你想让我帮你杀颇超也先,保住忽兰的清白和名声。对我来说举手之劳,但我有个条件!” “请讲!” 孛儿帖的神色变化极快,对刚才被推开的羞辱毫不在意,一听杨炯松了口,立刻接话引导。 “你想给忽兰挣脱束缚,行动上就得大张旗鼓,不然没人见证,你的计划就根本达不到效果,而且以后忽兰也很难入主中宫。所以,忽兰不仅要和颇超也先脱离关系,还得有个好名声。” 杨炯一脸郑重地说道。 “你有什么主意?” 孛儿帖沉声相询。 杨炯轻笑了一声,自信满满道:“入夜之后,我们的军队会突袭山北大营,到时候肯定会和颇超氏族长对峙。这个时候就需要夫人和忽兰出来演一出刺杀的好戏,在众多颇超氏族人面前演一出为夫报仇的戏码。 这样一来,我就可以顺水推舟,装作恼羞成怒,也就有理由杀了颇超也先。 并且,我会安排高手直接把颇超氏族长斩于马下。 届时,忽兰作为颇超也先的未亡人,趁乱逃走,凭借这个身份重新收拢山北军的残部,领兵进入析津府报信求援。” “你是想让你的士兵混入那些山北军残部里,借机进入析津府?” 孛儿帖神色复杂,忍不住惊呼出声。 “夫人果然聪慧过人。你觉得我这个计划怎么样?既杀了颇超也先,又能攻入皇城。而且还能让忽兰在没有任何损失的情况下赢得了仁义之名。 如果我成功了,忽兰就是颇超氏的主人,再加上你掌控着三个氏族。契丹八大部,你们就占了一半,一下子就能成为大辽最有权势的母女。 要是我失败了,忽兰的仁义之名经过你们的宣扬,以后入主中宫也会更加顺利。” 杨炯条理清晰地分析着其中的利害关系。 孛儿帖沉默了好一会儿,轻轻地叹了口气:“奴家脑子不太好使,让我再考虑考虑。” 杨炯转过身,指了指天色,冷声说道:“夫人,你的时间可不多了。你也不想让忽兰的名声再一次受损吧。” 孛儿帖听了,用力咬了咬银牙,狠狠地瞪了一眼杨炯的背影,转身步入了自己的营帐。 杨炯迈着悠闲的步子,来到一棵桑树之下,停下脚步,轻声说道:“颇超也先应该都听到了吧?” 树后的萧小奴压低声音回应:“听得清清楚楚,他已经回自己营帐了。” “那就好。你要盯紧他,人呐,一旦发觉自己陷入绝境,才能看清,谁才是能救自己于水火之中的人。估计过不了多久,他就会来找我。” 杨炯神色笃定,脸上挂着一抹轻笑。 “主子,何必费这么大劲呢?我直接去把那母女俩解决掉,犯得着这般算计她们吗?” 萧小奴满脸疑惑的嘟囔出声。 杨炯笑着伸手戳了戳她的脑袋,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骂道:“孛儿帖想揽权,这我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南仙要是胜出,还得靠她帮忙稳定局势。 可她首鼠两端、两面下注,这我绝不能容忍。这种摇摆不定的做派,意味着随时可能出变故、倒戈,我不能冒这个险。既然她拿忽兰当退路,那我就给忽兰扣上弑夫的名声,看她往后还怎么入主中宫。” 萧小奴这下算是明白了,杨炯怕孛儿帖这不确定因素节外生枝,造成不可控的后果,可为了公主日后尽快稳住局势,还得需要她们的帮忙,这才费尽心机算计她们母女,把退路堵死,逼她们只能死心塌地跟自己走。 想通了这些,萧小奴暗自好笑,心说你们招惹谁不好,偏要惹我家公主和驸马,这两人,一个有仇当场就报,一个出手毫不留情,还都是世间少有的聪明人,跟他们耍心眼,简直是自不量力。 当下,萧小奴不再多做停留,小声嘱咐了几句,便匆匆隐没在树林之中。 杨炯伸了个懒腰,又仔细巡查了一遍营地。 夜幕悄然降临,他吩咐阿里齐整顿兵马,自己则跟着青黛悄悄没入了树林深处。 没走多远,待看清来人后,杨炯不禁惊呼:“定风波?!你怎么来了?是我爹派你来的?” 护卫杨文身边的七位摘星处大总管之一,也是杨文唯一的密信令使定风波,听到这声音,迅速转过身来,满脸惊喜地上下打量着杨炯:“少爷,我可算找到你了!” “啊?出什么事了?” 杨炯一脸疑惑。 定风波见杨炯安然无恙,一直悬着的心总算落了地,这才解释道:“自从少爷失去消息后,老爷数日无法成眠。在综合了所有情报后,老爷推测,少爷要么按原计划从率滨城撤退,要么就是进入辽地找南仙公主求援。 所以,老爷派一寸金去率滨城确保后路安全,派我来辽国析津府打探消息。 今天,青黛去析津府联系家里人,我就跟着到了这儿。” 杨炯点了点头,明白了其中缘由后,直接道:“我还不能跟你们回去。现在南仙被困,我得赶紧把她救出来。” “这我懂,这是咱们自家的事,哪能看着公主受欺负。而且三公主和潘少夫人也已经领兵赶来,咱们就更不能走了。” 定风波重重地点了点头。 “谁?!李潆和简若来了?” 杨炯瞪大了眼睛,急切地问道。 “是啊!少爷不知道吗?她们带来了两万金花卫,从兴庆府千里迢迢奔袭至此。对了,沈家二公子也在呢。” 定风波沉声回答。 “快去联系他们!我要见他们!” 杨炯眼中满是激动。 定风波轻笑一声,安抚道:“少爷别急,现在三公主和潘少夫人在西北的河柳矿山谋划耶律拔芹的南院军。我来之前已经发出了消息,也通知了金花卫。就等你一声令下,咱们马上进攻析津府,救出南仙公主。” “好!太好了!哈哈哈!两万金花卫,我还从没打过这么富裕的仗!你立刻通知神通,让他带着金花卫向我靠拢,拿下山北大营后咱们再做下一步打算!” 杨炯豪情满怀,大声下令。 定风波大喜,知少爷安好,乃急入林,转瞬不见。 杨炯遂归营,飞身上马,振臂高呼:“全军进发!” 三千皮室军士气大振,声若雷霆。 杨炯策马前驱,鞭梢飞舞,引军疾赴山北大营。 第501章 局中局 山北大营,五千山北军甲胄齐整,营地守备极为森严。 杨炯放下望远镜,转身看向阿里齐,眉头紧皱道:“瞧这山北军的布防,井井有条,士兵们毫无懈怠。营地的了望塔错落分布,换防时间也各不相同,可见这山北军绝非泛泛之辈。” “驸马,要不我率部从正面佯攻,把敌军兵力都吸引过来,届时您再趁机从东门攻入?” 阿里齐神色凝重,提出自己的建议。 杨炯听完,当即摆手否决:“不成。咱们擅长奇兵突袭,要是派少量兵力正面攻坚诱敌,且不说山北军会不会中计,单说你能撑多久都是个大问题。咱们本就兵力不占优势,我原本计划突袭穿插,打山北军个措手不及,再借大胜之势与颇超氏族长谈判。但眼下局势突变,咱们得把这顺序颠倒一下。” “驸马尽管下令,阿里齐唯命是从!” 阿里齐见杨炯已有计策,不再多言,高声表态。 杨炯点头,低声叮嘱:“传令下去,让兄弟们提前做好准备,随时准备冲击敌阵。” “是!” 阿里齐大声领命,急忙转身去安排作战部署。 眼见天色渐晚,杨炯令人将颇超也先以及孛儿帖母女带到跟前,脸上挂着一抹浅笑,问道:“夫人,考虑好了吗?” “杨炯,我期望咱们之间的首次合作,能以诚信为基石,彼此坦诚相待。” 孛儿帖目光锐利,完全没了先前的妩媚与挑逗,神色间满是庄重。 杨炯爽朗大笑,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道:“我杨炯号称‘铁齿铜牙金不换,诚实可靠小郎君’,这可不是徒有虚名,我说过的话,必定算数,这一点大家有目共睹。” 孛儿帖微微一笑,不再多言,凑近忽兰耳边低声叮嘱了几句,便与杨炯一同策马朝着山北大营疾驰而去。 马蹄轰鸣如雷,三千皮室军旁若无人,大摇大摆地直抵山北大营门前。 “敌袭 ——!” 山北军的哨兵瞬间察觉到这三千兵马的踪迹,刹那间,山北大营内号角声四起,喊叫声、咒骂声交织一片,营地瞬间沸腾起来。 杨炯二话不说,示意手下将颇超也先带到近前,深吸一口气,扯着嗓子大喊:“都看清楚了,这人是谁?颇超屋质,难道不来见见自己的儿子吗?” 山北大营地士兵早已经刀出鞘,弓上弦,严阵以待。可当他们看清杨炯身前之人时,全都愣在原地。这痴傻的少主,他们又怎会不认识? 当下,前线指挥来不及细想,转身大声下令:“快,快去请族长过来!” 话还没说完,只见一位满头白发、身形清瘦的老将军纵马疾驰而来。此人看上去五十多岁,面容虽显沧桑,但一双眼眸却炯炯有神,那挺直的脊梁,更衬出他精神矍铄。 老将军见山北军将士的目光都投向自己,微微点头示意,旋即便指挥数百亲兵驱马向前。 这些亲兵来到离杨炯几丈远的地方停下,老将军目光扫过杨炯,神色复杂地看了眼颇超也先,高声问道:“年轻人,报上名来!” “大华镇南侯,杨炯!” 颇超屋质眉头一皱,重新打量杨炯好一会儿,不禁感叹道:“果真是人中龙凤啊!万军阵前,镇定自若,实在难得!” “你是颇超屋质?” 杨炯没跟他兜圈子,沉声问道。 “正是!” 杨炯点点头,一把拽过正在大喊大叫的颇超也先,再次问道:“认识这人吗?” 颇超屋质神色平静,轻笑一声:“可以说认识,也能说不认识。” “哦?有意思,老将军不妨讲讲?” 杨炯饶有兴致地问道。 “该我讲吗?难道不该你先提条件,我再决定认不认此人吗?” 颇超屋质十分精明,巧妙地把控着谈判的主动权。 杨炯心下一紧,明白眼前这位不好对付。 当下,他转换思路,大笑几声,带着嘲讽的口吻道:“啧啧啧!兄弟,你可真可怜,你爹不仅不认你,连你的命都不管啊。” “嘿嘿嘿!不管!不管!” 颇超也先用力拍着手,不停地重复杨炯的话,随后便开始拼命挣扎,却被杨炯紧紧制在身前。 “兄弟,自己的命得自己争取,看来你爹不喜欢你这个儿子啊!” 杨炯意味深长地说着,眼睛紧紧盯着颇超也先的双眼。 “自己求!自己求!” 颇超也先依旧一副痴痴傻傻的模样。 杨炯见此,眼中闪过一丝杀意,旋即转头看向沉默不语的颇超屋质,大声吼道:“颇超屋质,立刻领兵向北撤退!等你撤到五十里处,我就放了你儿子!” “年轻人,你知道我不可能答应你。太祖爷曾言,山北军与大辽国运同享,我要是撤军,那可就真成了颇超氏的千古罪人!” 颇超屋质语气平静,缓缓举起右手。 刹那间,他身后的士兵纷纷箭镞指天,蓄势待发。 杨炯眉头紧皱,没料到颇超屋质如此难缠,完全不给谈判留丝毫余地。 当下,他咬了咬牙,示意手下将孛儿帖和忽兰推到众人面前,冷冷说道:“老将军,儿子你不认,儿媳和亲家也不认?” 话还没完,杨炯突然感觉手心被人塞了个东西。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耳边再次响起颇超也先那痴傻的叫嚷声:“不认!不认!” 杨炯仔细摩挲着手中物件,确认是一枚兵符后,瞳孔猛地一缩。 旋即,他拽着颇超也先翻身下马,不着痕迹地把匕首塞进颇超也先袖口,站在颇超屋质面前,大声吼道:“老将军!我的耐心有限。你与皇帝合谋,强娶斡鲁朵氏忽兰,无非是想瓜分她手中的权力!你我都是明白人,如今斡鲁朵双花、你的儿子都在我手里,少跟我玩极限施压、故作镇定那一套,马上撤军!退二十里,我就放一人,这是我的底线!” 颇超屋质冷冷地盯着眼前这位闻名天下的少年将军,半晌,开口道:“你果然如传闻中那般胆识过人、智谋超群。既然你把话挑明了,老夫也不跟你兜圈子,先把孛儿帖交出来!” 杨炯心中一喜,知道计划重回正轨,可脸上却装出一副犹豫踌躇之态。 “年轻人,我也没什么耐心。” 颇超屋质再次施压。 话音刚落,他身后山北军急拉弓弦的嘎吱声瞬间响起,局势急转直下。 杨炯扫了眼山北军,咬咬牙,用力一挥手:“把孛儿帖交给他!” 令下,李澈和青黛扮作普通女卫模样,押着孛儿帖缓缓朝颇超屋质的马前走去。 两军近万人的目光,全都聚焦在这三人身上,气氛瞬间压抑到了极点。四周安静非常,唯有火把燃烧时发出的噼啪声。 待走到近前,青黛看了眼迎上来的山北军,轻轻推了孛儿帖一把,便跟着李澈转身往回走。 就在众人以为事情尘埃落定之时,青黛猛地回身,袖口三根袖箭激射而出,直奔马上颇超屋质的前胸。 颇超屋质瞳孔骤缩。他确实料到杨炯可能会耍些手段,却没想到杨炯竟敢在山北军面前公然刺杀自己。 他一时有些发懵,搞不清杨炯是真有倚仗后手,还是头脑发热下的冲动之举。 来不及多想,他凭借着本能,迅速翻身下马,将将躲过这三支袖箭。 刚一落地,颇超屋质正准备下令放箭,却见孛儿帖身后的李澈突然蹿出。 李澈速度快得惊人,颇超屋质还没来得及出声,就被她一掌击中胸口。 颇超屋质只觉心脏仿佛要炸裂一般,不受控制地喷出一口鲜血,浑身气力瞬间消散。 青黛快步上前,匕首紧紧抵住颇超屋质的脖颈,朝身后的山北军大声怒吼:“都别动!” 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仅仅三个呼吸的时间。谁都没想到,明明谈好了条件,交换了人质,己方还占据优势,杨炯竟敢突然挟持族长。 更让山北军震惊的是,出手打伤颇超屋质的女子,他们根本没看清她是何时出的掌,一丈的距离,眨眼便至,这人到底是人还是鬼? 山北军顿时慌了神,如今族长和少主都在杨炯手里,只能呆呆地看着李澈和青黛把颇超屋质拖走,根本不敢轻举妄动。就连刚刚拉满的弓弦,都不自觉地松开了,生怕一个不小心射出冷箭,激怒杨炯,引发不可控的后果。 李澈和青黛刚拽着颇超屋质回到杨炯身旁,刹那间,变故突生。 只见忽兰不知从何处摸出一把匕首,猛地刺向杨炯腰间,同时口中大喊:“杨炯!我忽兰今日便与你同归于尽,以全颇超氏忠勇之名!” 杨炯眼中闪过一丝惊慌,却未丝毫闪躲,而是一把将身旁的颇超屋质扯了过来,挡在自己身前。 忽兰见状,瞬间愣住,心中暗叫不好:这和事先商量的不一样啊! 她慌忙想要收住匕首,却感觉后腰被人猛地推了一把。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匕首已然直直刺入了颇超屋质的前胸。 近万将士目睹这一幕,全都惊得呆立当场。他们脑袋根本转不过弯来:这儿媳嘴上喊着维护颇超氏荣耀,怎么手上却把自己公公给刺死了? 杨炯将颇超屋质推倒在地,转身看向颇超也先,把手中兵符扔还给他,微微一笑:“颇超兄,咱们的交易,可以开始了吧!” 颇超也先死死盯着地上的颇超屋质,眼底满是复仇的快意。 随即,他收敛神色,痴傻之态消失得无影无踪,高高举起虎符,面向山北军,厉声吼道:“全军听令!颇超屋质意图勾结斡鲁朵氏谋反通敌。 我奉皇帝之命,率皮室军假扮杨炯深入敌营,先擒获斡鲁朵氏贼寇,后诛杀颇超屋质,此乃皇帝密旨,传阅众将士观看!颇超敌鲁!速速整顿军队,我要即刻押送斡鲁朵氏的逆贼,带着颇超屋质的头颅入京面圣!” 话音刚落,山北军将士们惊得目瞪口呆,嘴巴大张,久久说不出话来。 族长何时成了反贼?少主何时不疯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恰在这时,颇超敌鲁迅速领兵出营,接过密旨,转身朝身后的山北军大声宣读: 朕闻山北军族长颇超屋质,阴与斡鲁朵氏勾连,行止诡秘,朕心忧之。 然念先祖曾言,山北军拱卫社稷,与国同休。朕素念旧勋,初闻此事,实难轻信。 今特命颇超也先,总领一应调查事宜。 望卿殚精竭虑,不负朕之倚重,彻查此事,以正视听,还山北军之清白,安朕之社稷。 钦此! 宣读完毕,颇超敌鲁虎目圆睁,大声喝问:“都听明白了吗?” “不可能!我不信!族长对皇帝忠心耿耿,你们这是污蔑!” “我也不信!族长向来最器重二少主,怎会把兵符交给一个傻子!” “没错!他之前不是傻的吗?怎么突然就好了?” …… 山北军大营瞬间炸开了锅,嘈杂声此起彼伏,且有愈演愈烈之势。 颇超也先见状,瞧了眼杨炯,见他点头示意,当即扯着嗓子下令:“皮室军听令!陛下有旨,凡反叛者,格杀勿论!” “吼吼吼!” 身后皮室军齐声应和,声震四野。 刹那间,马蹄如雷,长刀出鞘,皮室军直冲入山北大营。 一时间,山北大营内喊杀声震天,但有质疑、反对者,皆被当场处决。 杨炯静静望着眼前逐渐被控制的山北大营,半开玩笑地说道:“颇超兄,你可真能忍啊,十几年如一日地装疯卖傻,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 “我有别的选择吗?五岁时就被人下毒,到现在每天只能吃一顿饭,整日活在死亡的恐惧之中。我若不装疯,恐怕早就没命了。” 颇超也先目光阴鸷,冷冷地回应。 “听这些山北军的话,难道是颇超屋质打算废长立幼?” 杨炯好奇地问道。 颇超也先转过身,看着死不瞑目的颇超屋质,愤怒道:“起初,他倒没想杀我,都是那个贱女人自己的盘算。可日子久了,那女人越来越嚣张,行事明目张胆、毫不掩饰,你觉得他会不知道? 后来我才明白,就因为我母亲早逝,那女人又是萧氏之女,他不敢得罪,只能装作看不见,甚至有意纵容。” “颇超兄,你装疯这段时间也没闲着啊。看你接管山北军这利落劲儿,就算我不来,再过几年,你也能成功复仇。” 杨炯望着已被彻底掌控的山北大营,如实说道。 颇超也先缓缓摇头,叹了口气:“你若不来,我早已死在大婚之夜。你见过谁家大婚,新郎不见新娘,却等来十个女人伺候的吗?” “唉!那女人够狠的,她这是借着皇帝忌惮孛儿帖的心思,故意把你往死路上送,这招借刀杀人,实在是高明。” 杨炯不禁感叹。 颇超也先咬着牙,握紧双拳,沉声道:“我帮你打进京城。事成之后,我要一字王爵;事若不成,命定如此,无怨无悔!” “哈哈哈!好,我替南仙应下了!你应该清楚,一朝天子一朝臣,南仙封赏从不吝啬。只要你展现出自身价值,你就是年轻一辈里,头一个封王的!” 杨炯豪迈地大笑起来。 “好!” 颇超也先只回了一个字,便打马奔入营中,着手整顿、收拢山北军。 “你…… 你…… 你骗我!!!” 忽兰眼中满是震惊之色,在安抚司女卫的控制下疯狂挣扎,那神情仿佛要将杨炯生吞活剥了一般。 杨炯神色镇定,语气平淡地说道:“你们想在南仙手下做权臣,我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相信南仙有足够的手段来应对你们。但你们首鼠两端,做着两手准备,还指望我跟你们合作?我兄弟的命值钱得很,我绝不会让他们置身于未知的风险之中。” “呵!诚实可靠小郎君!好!真是好得很啊!” 孛儿帖眼神森冷,死死地盯着杨炯,眼中怒火熊熊腾腾。 “夫人,你看你们就不如颇超也先聪明。他清楚需要我帮他报仇,也明白我能决定他的生死,所以一出手就是杀父以明志,丝毫不给自己留退路。并且,他可以大大方方地展露自己的仇恨和野心,这样忠诚又易于掌控的盟友,我要是不选他而选你,那我岂不是脑子糊涂了。” 杨炯耸了耸肩,对孛儿帖的嘲讽毫不在意。 孛儿帖气得浑身发抖,怒吼道:“你就不怕我联合三族反叛吗?” “夫人,皇帝一招釜底抽薪,派了颇超也先过来,你就已经有些应付不来了。如今斡鲁朵氏和乙室已氏的兵力都被调去了北地,你还能跟谁联合?反叛?你又要反叛谁呢?” 杨炯语气冰冷,毫不留情地讥讽道。 孛儿帖听了这番话,胸脯剧烈地起伏,默然无言。 她心里清楚,自己为忽兰谋划的退路已被杨炯彻底堵死,而且忽兰还背上了弑杀公公的骂名,别说是入主中宫了,不被世人唾弃就谢天谢地了。 当下,她强忍着心中的怒火,沉声问道:“那我们之前的约定还算不算数?” “当然算数,我可以替南仙做主!只要事后你协助南仙稳住局势,三族共主你就别想了,但做两族之主还是可以的。而且你们母女以后也不用再在背后掌权,可以光明正大地走到台前。” 杨炯毫不隐瞒,直接说出了自己的条件。 “哼!小郎君,还真是‘诚实可靠’啊!” 孛儿帖冷笑一声,拉着已经濒临崩溃的忽兰,消失在了茫茫黑夜之中。 杨炯心里明白,孛儿帖如今对自己已毫无信任可言。 不过,他也不着急,毕竟这种事急不来,等所有事情尘埃落定,孛儿帖自然会知道如何选择。 杨炯不复多言,返身传令:“全军入山北大营,整饬休憩,以候良机!” 皮室军轰然称喏,声若雷霆,旋即疾趋入营。 第502章 矿山奔逃 <特别鸣谢:tijin的礼物之王,特此加更(1\/2)!> 河柳矿山遍植柳树,每至盛夏,从矿山俯瞰,但见满目翠色,仿若绿波荡漾之河,故而得名。 耶律拔芹立于山间木屋的窗前,凝视着山下那些乔装成矿工的南院军,缓缓开口道:“你二人倒是胆大,竟只凭两人便敢将我劫持至此。难道不知这周遭皆是我的人?” 李潆夹起一根鸡腿,放入潘简若碗中,浅笑回应:“那又如何?我俩不过是身份卑微、模样丑陋的下等人,拿我们换你这貌若天仙的公主,可是再划算不过了。” “丑陋的下等人?你这玩笑可一点都不好笑。”耶律拔芹轻轻捋了捋发丝,哂笑不已。 “哦?这么说来,你倒是瞧出些门道了?”李潆放下手中碗筷,饶有兴致地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位容貌昳丽的女子。 耶律拔芹转过身,轻轻倚靠在木质立窗边,双臂抱于胸前,语调悠悠:“我啊,可不像耶律南仙那般野心勃勃,平日里就爱摆弄些女子用的妆奁之物。你们二位,言行举止哪像什么身份低微的下等人,倒更像是出身勋贵世家的千金小姐。” 说到这儿,她抬手指向潘简若,仿佛要进一步证实自己的推断,接着说道:“喏,就说她吃鸡腿的样子,先撕开,再分成两份,然后放入碗中,全都拆解妥当后才送入口中。这般讲究的举动,可是只有勋贵人家才有的礼仪。” 潘简若见耶律拔芹指向自己,狠狠瞪了她一眼,原本正撕到一半的鸡腿也不撕了,直接抓起来,用力咬上一口,气鼓鼓地说道:“我就不该给你复位胳膊,让你一直疼着,看你还敢不敢自作聪明!” 耶律拔芹对潘简若的嗔怒不以为意,继续说道:“再瞧瞧你们二位的脖颈,白皙似玉,细腻如脂,与手部肤色有着显着差别,很明显,你们绝非长相丑陋之人。 这位姑娘武艺高强,然而双手却纤细修长、柔若无骨,丝毫不见茧子与破损,这等养尊处优的手,必定是自幼便用名贵药材浸泡养护,寻常人家既没这等财力,也不会有此需求。” “所以呢?你究竟想说什么?”李潆手托着腮,神色淡然地等待着她的下文。 耶律拔芹眸光骤然一凛,语气笃定地说道:“起初,我认定你们是耶律南仙的人。但经过这几日的相处,我有些拿不准了。 从行事动机来看,你们劫持我,逼我在此稳住南院军,使其按兵不动,这显然只对耶律南仙有利。这么看来,幕后主使似乎非她莫属。 可我又留意到你们的做事风格毫无约束,有时甚至仅凭情绪肆意妄为,完全不像是安抚司那些训练有素的杀手。 所以,你们到底受谁指使?” 潘简若白了她一眼,没好气地接话道:“不是早就跟你说过了嘛!” “杨炯的人?” “不然呢?”李潆轻抿一口茶,拿起一旁的餐布,姿态优雅地擦拭着嘴角。 耶律拔芹眉头微微皱起,思索了好一会儿,竟自言自语起来:“一开始你们说自己是杨炯的人,我还不太相信。可今日你们仍这么说,再回想你们看我的眼神,动不动就对我动手的样子,我反倒信了几分。” “我们到底是谁的人,有那么重要吗?反正结果还不是一样,你还不是被囚禁在这儿,每天都得去安抚你那些南院军。” 李潆缓缓站起身,走到耶律拔芹面前,望向山下那些矿工,目光幽深,似是出了神。 “对我来说很重要。你们若是耶律南仙的人,我就不会有性命之忧,因为她还需要我来稳住南院军。不过现在知道你们是杨炯的人,其实结论倒也差不多。 杨炯和耶律南仙之间的关系,我多少还是了解一些的。他们目的相同,只是手段不同罢了,至少目前来讲,我还没有生命危险。” 耶律拔芹有条不紊地说着,早已没了最初的惊讶与慌张。 李潆嗤笑一声,满脸揶揄地说道:“你也不必这般拐弯抹角地套我的话。说白了,你就是想知道杨炯有没有来,带了多少兵力。以你的见识,应该早就看出我不会杀你,何必找这么多借口呢? 再者,既然你此刻选择摊牌,想必是有十足把握能脱身了?那就亮出来让我瞧瞧,看看你有多大能耐。” 耶律拔芹闻言一愣,盯着李潆的侧脸看了好一会儿,忽然笑道:“我现在对你的身份愈发好奇了。” 话落,她不等李潆回应,便轻轻拍了两下手。 “砰” 的一声,房门猛地被撞开,紧接着,十几名飞狐司高手鱼贯而入,手中弓箭稳稳地瞄准了李潆和潘简若。 潘简若轻笑一声,缓缓站起身来,从怀中掏出一枚轰天雷,又摸出火折子,用力吹了吹,火苗缓缓燃起。 她迈步走到耶律拔芹身旁,脸上挂着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意,说道:“想不想试试看这玩意儿的威力?” 说着,她还时不时瞥向耶律拔芹高耸的胸部,眼神里透着一股按捺不住的兴奋。 “呵呵!你们真敢杀我?或者说,你们舍得赔上自己的性命吗?” 耶律拔芹已然摸清了她们的底细,认定她们不敢轻易对自己怎样,此刻倒也底气十足。 “这可不好说,我这妹妹脾气不太好,你要是把她逼急了,她可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李潆望着山下密密麻麻正朝这边聚拢的南院军,语气平淡地回应。 耶律拔芹见李潆这般镇定自若,心里不禁有些发怵,咬了咬牙说道:“耶律南仙根本没有胜算,我劝你们还是尽早收手!” 李潆转过身,看着门口聚集的人群,微微一笑:“你摆出这么大的阵仗,不就是想和我们谈条件,让我们放弃支持耶律南仙吗?那就不用再讲这些虚张声势的话了。 大家都不想死,可要是把对方逼急了,会出什么事,谁也无法预料。既然这样,不如直接说出你的条件,让我看看比耶律南仙给的要优厚多少。” 耶律拔芹冷笑一声,眼中寒光一闪,怒声喝道:“你们这般欺辱我,还想跟我谈条件?下地狱找阎王谈吧!” 话还未落,耶律拔芹猛地一甩长发,只听 “咔咔” 两声脆响,五根银针如闪电般射出,直逼潘简若周身要害。 潘简若瞳孔骤然一缩,好在她武功高强且久经沙场,自幼接受的教育更是让她深知要永远留一手保命绝技。所以,她倒也没乱了阵脚。 千钧一发之际,潘简若迅速点燃手中的轰天雷,朝着门口奋力扔去,随即施展一招 “仙人指路”,后仰塌身,银针掠其面,深入一旁墙壁三寸余。 紧接着,“轰”的一声巨响,门口轰然炸开。木屑与尘土四下飞溅,惨叫和呼喊交织回荡,这座山间小木屋瞬间陷入一片混乱。 待众人回过神来,却发现李潆和潘简若早已趁着混乱,挟持着耶律拔芹破窗而出。 飞狐司众人见状,怒声嘶吼:“快追!” 话音刚落,众人纷纷纵身跃出窗户,朝着两人逃窜的方向追去。 潘简若对耶律拔芹可毫不留情,一把抓住她后,对着她的胸口就狠狠揍了一拳。这一拳力道十足,耶律拔芹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紧接着喷出一口鲜血,整个人软如棉花,浑身没了半点力气。 潘简若一把将耶律拔芹扛在肩头,恶趣味顿起,重重地拍了下她的屁股,嘴里骂道:“叫你自作聪明!” 耶律拔芹又羞又愤,可此刻她虚弱至极,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只能气若游丝地不停咒骂着。 李潆看到这一幕,无奈苦笑:“你就饶了她吧。她这人有精神洁癖,你这样对她,可比杀了她还让她难受呢。” 潘简若轻哼一声,一脚狠狠踹飞冲在最前面的一名南院兵,随后抢过对方的马匹,将耶律拔芹用力扔到马背之上,翻身上马后奋力扬鞭,疾驰而去。 李潆虽说武功不高,但她的手段却极为厉害。只见她扬手撒出一把药粉,周围的士兵顿时双眼被迷,她趁机跃上一匹战马,紧追潘简若而去。 南院兵和飞狐司倾巢而出,紧追不舍。 然而,由于公主耶律拔芹在她们手中,投鼠忌器之下,这些追兵行动起来畏手畏脚,根本不敢使用弓箭、飞索等工具进行攻击。 一时间只能全力催马,试图将两人包围其中。 潘简若一边不时地向身后扔出几枚轰天雷,借此扰乱敌军的追击节奏,一边瞅准间隙,扯着嗓子大声问道:“咱们往哪儿去?” 李潆骑在马上,身体随着马匹的奔跑起伏,她抬手拂了拂被风吹乱的发丝,大声回应道:“去柳河湾!那儿是颇超氏的山北大营,咱们带着耶律拔芹去求援。现在天色昏暗,这对咱们制造混乱有利。到时候就说追咱们的是杨炯的兵,只要两边打起来,一时半会儿停不了,咱们便能趁乱脱身。” 潘简若重重地点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好奇,忍不住又问:“你是早就谋划好了这条后路,还是临时起意想出来的?” 李潆嘴角微微上扬,耐心解释道:“我心里清楚,耶律拔芹可不是个容易对付的角色,所以早就有所准备。一开始,我本打算引兵去咱们的营地,可那儿路途太远。眼下敌兵追得这么紧,咱们得先摆脱他们的追击,之后再想法子把他们引开。只要能拖住南院军,不让他们前往析津府添乱,不管用什么办法都行。” 潘简若轻轻点了点头,对李潆的话表示认可,当下便也不再多问。她低头看了眼被自己折腾得有气无力的耶律拔芹,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没好气道:“别在这儿装死了,我用了多大的力气我心里有数,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把你给打死了呢。” 耶律拔芹在马背上被颠得头晕目眩,听到这话,她努力睁开眼睛,眼中怒火熊熊,仿佛要将潘简若生吞活剥了一般。 她的嘴唇微微颤抖,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又因为太过虚弱而无法开口,只能在心底不断咒骂这个人来疯的女人。 潘简若见耶律拔芹尚有力气怒视自己,心下稍安,知其暂无性命之忧。 当下她猛挥马鞭,口中呼喝,直趋山北大营而去。 第503章 重逢 <特别鸣谢:tijin的礼物之王,特此加更(2\/2)!> 河柳矿山距柳河湾的山北大营不远,李潆与潘简若快马加鞭,转瞬便到了营地门前。 “快开门!杨炯的追兵已到,公主性命垂危!” 李潆操着契丹语,扯着嗓子高声呼喊。 哨塔上的皮室军将士见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上皆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心中顿生一种荒诞不经之感。 “老大,我莫不是听错了?那女人喊啥呢?” 一名士兵满脸狐疑,伸手掏了掏耳朵。 “妈的!我耳朵也像出毛病了,她好像喊驸马的追兵来了,还说公主危在旦夕。他们若是驸马的兵,那咱们算啥?咱不正要去救公主吗?” 那领头的一边揉着耳朵,一边死死盯着营门前的三人,满脸困惑。 “不对啊!老大!老大,那马上的莫不是兴国公主?我在析津府见过,绝对不会认错,就这天仙般的容貌,肯定是兴国公主!” 一名皮室军士兵激动地指着潘简若马前的耶律拔芹,扯着嗓子大喊。 那领头的眯起眼睛,只瞧了一眼,便认出了耶律拔芹。他丝毫不敢懈怠,转身扯着嗓子吼道:“快!赶紧去通报将军和驸马!” “是!” 身后的传令兵响亮应和,转身飞奔而去。 “怎么还不开门?你们莫非要眼睁睁看着公主被杨炯掳走?颇超氏是何居心?山北军是何居心?” 李潆望着远处越来越近的烟尘,听着那如雷般的马蹄声,心中焦急如焚,厉声喝问。 皮室军面面相觑,暗自腹诽:我们本就不是山北军。况且,我家公主与兴国公主素来不合,驸马跟兴国公主的绯闻更是满天飞,这谁敢放你们进来呀。 一时间,众人皆不知如何作答,只能心照不宣地选择沉默,对李潆的质问全当没听见。 “不对劲儿,这山北大营有古怪,咱们赶紧走!” 潘简若瞧着眼前这怪异的情形,当机立断,猛地一拉缰绳,作势就要撤离。 李潆同样察觉到山北大营的异样,此刻也不敢冒险。眼见身后南院兵穷追不舍,形势紧迫,再不能等,她当即挥动马鞭,催马欲行。 恰在此时,营地大门 “吱呀” 一声缓缓打开。 阿里齐一马当先冲了出来,他迅速扫过李潆和潘简若,紧接着看到气息微弱的耶律拔芹,顿时神色一紧,当下也不废话,高声喊道:“跟上!快随我进营地!” 李潆见来人是阿里齐,瞳孔一缩,旋即很快镇定下来,给潘简若使了个安心的眼色,跟在阿里齐身后,一同进入了山北大营。 阿里齐本来正组织士兵布防,突闻传令兵言说兴国公主被杨炯追逃至营地。他起初听了这莫名其妙的话差点气得骂娘,这都说的什么混账话。 但他脑子转得极快,很快就回过神来:甭管追兵是谁,只要被追的真是兴国公主,他就必须将人救进营地。 阿里齐自从追随杨炯后,仕途顺遂,一路高升,还成了公主的心腹。旁人或许不清楚公主、驸马与兴国公主之间的复杂纠葛,他却是知道些内情。 更关键的是,身处他这个位置,能获取更多情报,对局势的把握也更为透彻。兴国公主向来与自家公主不睦,手里还掌控着两万南院军,于公于私,他都得救下兴国公主。 正这么想着,只见杨炯打马匆匆赶来。还没等阿里齐开口,杨炯便急切问道:“这是怎么回事?我听说杨炯追杀兴国公主?” “啊!传令兵是这么说的。” 阿里齐因事发突然,还没来得及细问,便顺着杨炯的话随口应和道。 杨炯翻了个白眼,目光落在一直紧盯着自己的耶律拔芹身上,不禁轻笑一声,调侃道:“这么直勾勾地看着我做什么?不认识我了?” “哼!” 耶律拔芹微不可察地轻哼一声,赌气般地用力扭过头去,不愿再看杨炯一眼。 杨炯微微有些尴尬,干笑两声后,将目光转向马上的李潆和潘简若,随口问道:“这是怎么个情况?你们二人是何身份?” 潘简若呆呆地凝视着眼前这个自己日思夜想的人,起初,满心的激动与喜悦几乎将她整个人淹没。 可转瞬之间,见杨炯竟完全没认出自己,心中烦闷之感涌上心头。小性子一上来,索性紧闭双唇,一声不吭,俏脸上满是委屈与幽怨。 李潆见到杨炯,原本也是激动得难以自已。然而,杨炯对她们二人全然陌生的态度,让她心里 “咯噔” 一下,差点没克制住,真想冲上去狠狠扇他一巴掌。 此刻,她强压内心的情绪,脸色一沉,声音清冷地回道:“我们是公主的护卫!公主被人劫持到了矿山,之后杨炯的两万追兵赶到,与南院军混战在一处,我们这才趁乱逃了出来!” 杨炯听了,内心大为震惊。自己明明下令让金花卫向自己这边靠拢,怎么会跑到矿山去了? 刹那间,一个可怕的念头在他脑海中闪过:难道是李潆和简若出了事? 这个想法刚一冒出,杨炯只觉一阵心慌意乱,哪还有心思细究这两个 “护卫” 的话。 当下,他脸色一寒,冷冷下令:“给我把她俩抓起来!” 话音刚落,身后的安抚司迅速冲到近前,作势就要对李潆和潘简若动手。 “哼,你当真要对我动手?” 潘简若气得银牙紧咬,双眼圆睁,直直地盯着杨炯的眼睛,目光中满是愤怒。 杨炯抬起头,目光与那说话的护卫对上,刹那间,一种莫名的熟悉感涌上心头。然而此刻,他满心都被对李潆和简若的担忧占据,根本无暇细想。 当下,他驱马靠近,将耶律拔芹抱入自己怀中,仔仔细细检查了一番,见她身上并无外伤,轻声调侃道:“许久未见,你可比那时瘦了不少!” 耶律拔芹听到这话,多日来遭受的欺辱与委屈,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涌上心头。经杨炯这一句撩拨,情绪瞬间崩溃,泪水夺眶而出。她用尽全身力气,紧紧抱住杨炯,朱唇轻启,狠狠咬向杨炯的脖颈。 一旁的潘简若见此,心中压抑已久的怒火彻底失控。她猛地一把扯下脸上的人皮面具,二话不说,挥拳就朝着杨炯身上砸去,嘴里还不停怒骂:“瘦是吧!我让你瘦!我让你瘦!” 杨炯脖子被耶律拔芹咬着,脑袋又被这突然发难的人一顿猛捶。他愤怒地抬起头,正欲发作,待看清潘简若的面容,整个人瞬间僵在原地,不可置信地惊呼出声:“简若,我想……哎呀!” 话还没说完,潘简若的拳头便重重落在他眼眶之上,疼得他大声惨叫。 一旁的阿里齐和萧小奴见状,暴跳如雷,当下就要冲上去收拾这个 “疯癫” 的女人。 “都给我站住!” 李潆一把扯下自己的人皮面具,眼神幽冷,死死注视着阿里齐等人。 阿里齐看清李潆的样貌,惊愕地愣在当场,待对上李潆那幽冷得令人胆寒的目光,全身竟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哆嗦。 阿里齐瞧了瞧被揍得嗷嗷直叫的杨炯,咬了咬牙,面露难色道:“三公主,这……这恐怕不妥吧!” 李潆冷哼一声,迅速掏出耶律南仙的狼头金令,寒声说道:“我管不了你们是吧!那就让耶律南仙回去管!” 阿里齐和萧小奴一看到李潆手中的狼头金令,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彻底没了脾气。见金令如见公主,况且李潆与公主、驸马之间的关系,众人心里都门儿清,当下谁也不敢去触这个霉头,只能转过身去,在心里暗自念叨:驸马,您自求多福吧。 “小棉花!救命啊!” 杨炯瞧见李潆,心中惊喜交加,可头顶上潘简若的拳头一下接着一下,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脖子上还趴着个 “吸血鬼” 耶律拔芹,无奈之下,只能大声呼救。 “我长胖了,走不动路!” 李潆嘴角挂着一抹冷笑,不紧不慢地回应道。 “啊 ——!” 杨炯绝望地大喊,试图躲开潘简若的拳头,可身体却被耶律拔芹紧紧抱住,动弹不得分毫。 他这会儿算是彻底明白了,潘简若和李潆这是在气他没在第一时间认出她们,更气他不仅没认出来,还对耶律拔芹关心备至。 可杨炯心里也觉得冤枉啊。 要是平常,就凭李潆那独有的幽冷眼眸,潘简若那端庄仪态,他肯定能一眼认出来。但当时他满心都在担忧两人的安危,根本无暇顾及其他,更何况两人还特意改变了声音,这让他如何能认得出来呢? 不过,这些解释的话,杨炯心里清楚,就算说出来,自己都不会信。无奈之下,他也只能抱着头,任由潘简若发泄心中的怒火。 恰在此时,一传令兵骑着快马疾驰而来,大声禀告:“驸马!南院军大将军乌古论合合要见颇超屋质!” 潘简若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情绪,拍了拍手,转身看向背过身去的一众军官,语气冰冷地问道:“有谁看见我刚才打人了吗?” “有!” 一众亲兵不假思索,高声回应。 “那好!既然看见了,那就再让你们看点更精彩的!” 潘简若说罢,作势就要朝着杨炯的另一只眼睛挥拳。 “没有!没有!” 亲兵们见状,连忙改口,声音急促而响亮。 潘简若冷笑一声,缓缓收回手,接着又问:“那有谁看见我胖了?” “没有!” 亲兵们整齐划一,扯着嗓子大声回应。 “很好!非常好!那就先办正事吧!” 潘简若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随后收回手,狠狠瞪了杨炯一眼,赌气似的别过头去,不再言语。 李潆面带微笑,轻轻夹了下马腹,驱使坐骑缓缓靠近杨炯。 待到近前,她突然伸出右手,死死掐住耶律拔芹的脖子,眼眸之中杀意弥漫,右手因用力过度而微微泛白,可脸上却依旧挂着那看似温和的笑容,看向杨炯,温柔道:“乖啦!赶紧去处理事情吧。等你回来,咱们再好好叙旧!” “咳咳咳!” 耶律拔芹一开始还死咬着不松口。但脖子上那越来越强烈的窒息感,很快让她头晕目眩。 在那一瞬间,她真切地感觉到,眼前这个女人是真的动了杀心。在强烈的求生本能驱使下,她不由自主地张开嘴,大口大口喘气,剧烈地咳嗽几声,彻底松开了杨炯的脖子。 李潆松开手,瞧着一脸郁闷的杨炯,轻轻哼了一声,瞪眼道:“赶紧去!” “哦!” 杨炯实在不敢招惹这两个 “姑奶奶”,当下只能先去应对眼前这危机。 李潆翻身下马,一把将耶律拔芹从杨炯的马上拖了下来。 等杨炯离开后,她突然俯下身,声音冰冷,一字一顿地说道:“你和耶律南仙之间有什么龃龉,我不想管,也懒得管。但你要是敢招惹我们姐妹,这世上就没有你能藏身的地方!” “咳咳咳!哼,小丫头片子,长得倒是有几分姿色,就是性子太烈,一点都不温柔,哪像个女人。我不过就和杨炯见了一面,他就记我到现在。怎么,你吃醋了?生气啦?” 耶律拔芹坐在冰冷的石板路上,毫不示弱,一边咳嗽,一边嘲讽,脸上满是挑衅的笑容。 李潆从怀中掏出两个瓷瓶,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寒声道:“跟我比狠?看来你还不知道我是谁!” 话音刚落,李潆打开两个瓷瓶,一抬手,将里面的丹药一股脑全都塞进了耶律拔芹的嘴里。 耶律拔芹猝不及防,趴在地上剧烈地咳嗽起来,她双眼圆睁,死死地盯着李潆,大声怒吼:“你给我吃了什么?” “哼,我知道你不怕死!但我倒要看看,你在不在乎自己的尊严!” 李潆嘴角上扬,露出一抹让人不寒而栗的冷笑。 “你到底什么意思?” 耶律拔芹闻言,瞳孔急剧收缩,声音也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你们这些贵族小姐最怕什么?怕被羞辱,尤其是像你这种有精神洁癖的人,哪怕是女人碰你一下,你都浑身难受。你不是问这是什么丹药吗?不妨告诉你,红色的叫崩尿丸,黑色的叫出恭丹!光听名字,你也该明白了吧,一会儿你就好好‘畅快’一下吧!” 李潆一边冷笑着解释,一边挥手示意。 一旁的安抚司女卫见状,哪敢有丝毫怠慢,赶忙上前,不顾耶律拔芹的怒骂,将她搀扶起来,强行送回了房间。 潘简若快步走到李潆身旁,小声说道:“是不是下手太重了些?揍杨炯一顿出出气也就行了,你这么对她,我怕她半条命都得搭进去。” “哼,你个傻丫头,还真把她当成单纯的小白花了?” 李潆瞥了她一眼,眼神里满是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啊?” 潘简若一脸疑惑,眨着大眼睛,显然没明白李潆的意思。 “你以为耶律拔芹刚才只是单纯地为了报复我们才咬杨炯的?你当时一门心思都在揍杨炯那个猪头,根本没留意她的动作。这女人的心机可深着呢,听到杨炯说的那些话,她一眼就看出了杨炯好说话又心软的弱点。她去咬杨炯,根本就没使多大力气,而且她的手还主动和杨炯十指相扣,你觉得她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李潆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眼神中杀气四溢。 “为了什么?” 潘简若追问出声,脸上写满了好奇。 李潆转过身,拉住潘简若的手,朝着营地大门走去。 一边走,一边解释道:“我才不管她想干什么!要是她真和杨炯有什么不清不楚的关系,那耶律南仙该怎么办?你别看她当初一门心思地想让杨炯娶耶律拔芹,可要是今后耶律南仙在争斗中胜出,局势肯定会发生很大变化,以她的性子,能忍受这种事吗?那个小妖女性子孤傲得很,要是杨炯敢招惹其他契丹女子,她非把家掀翻了不可。” “哦!这么说,我揍杨炯那个猪头还揍对了!” 潘简若恍然大悟,连声附和。 “嗯!也得让他长点记性,别一见到公主就迈不开腿。下次动手找个没人的地方,省得麻烦。” 李潆点了点头,眼神中满是无奈。 正言语间,刚至营地门首,忽见数矢疾入营中。 二人互视,旋即缄口,径趋了望台,疾步而登。 第504章 对峙 二人登上城头,李潆与潘简若在零星的箭雨之中闪转腾挪,左躲右避,迅速奔至杨炯身前。 “发生什么事了?谈崩了?” 李潆一把拉住满脸怒容的杨炯,高声问道。 杨炯心中又气又恼,咬牙切齿道:“这个乌古论合合简直鲁莽至极,我还未开口,他便先射来一阵箭雨。他还真以为我不敢杀耶律拔芹!” “你若有胆,便去杀呀!难不成还不认得路?我带你去!” 潘简若狠狠瞪了杨炯一眼,没好气地呛声道。 杨炯无奈地苦笑一声,心里明白潘简若还在气头上。两人分别已久,她不过是跟自己耍耍小性子罢了。若是自己真回嘴呛她,依着她的脾气,保不准又会独自跑到山里生闷气,那日的场景,杨炯真不想再来一次。 想到这儿,他明智地选择了沉默,不再言语。 李潆瞧着杨炯这副模样,心中的气也消了大半。她心里清楚,这次的事多少让杨炯丢了些面子,好在周围都是亲兵心腹,倒也不至于让他太过难堪。 可如今杨炯越来越出色,愈发招女人青睐,尤其是那些公主们。这势头必须趁早遏制住,否则日后家里怕是要成了公主窝了。 李潆心里明白,潘简若之所以能毫无顾忌地闹,是因为她为这个家不辞辛劳,不仅与杨炯有着同袍之谊,更有授业之恩。在局势尚未明朗之时,更是将整个家的前途命运都托付给了相府。 单凭这些,杨炯若是不宠着潘简若,李潆第一个就不答应。 至于自己,能够任性地闹一闹,则是因为与杨炯是青梅竹马之情,两人更是心有灵犀。在杨炯心里,自己永远是最特别的那一个,他向来疼爱自己,这一点,李潆比谁都清楚。 然而,李潆也深知,女人与男人相处,不能仅仅依靠感情,更需要掌握技巧、手段和方法。最忌讳的便是恃宠而骄,不分场合地随意发脾气。 念及此处,李潆自然而然地牵起杨炯的手,语气温柔地问道:“眼下是谁在与对方谈判?” 杨炯满脸愁容,叹气道:“是安抚司里一个精通契丹语的都尉,对外身份是营地守备将军。如今山北军已被我控制,颇朝屋质也已被杀,只剩下了他儿子颇超也先。但颇超也先一直对外佯装痴傻,而我又不懂契丹语,现在可真是陷入两难的困境了。” “我能帮你!” 就在这时,一道清冷且带着幽怨的声音骤然响起。 三人闻声回头,皆是一愣。 李潆随即一脸审视地看向杨炯,潘简若则冷笑起来,刚消下去的火气瞬间又冒了上来。 “她是斡鲁朵?忽兰,颇超也先的妻子。” 杨炯见势不妙,赶忙出声解释。 “我不是!” 忽兰一步跨上前,大声反驳道。 “你是!” 杨炯瞪大了眼睛,一脸正色地撇清关系。 “我是被逼的!我根本没答应!” 忽兰紧握着双拳,情绪激动地说道。 李潆上上下下打量了忽兰好一会儿,只见这女子容颜绝美,肌肤白皙胜雪。尤其是唇边那颗朱砂痣,恰似神来之笔,不仅为她增添了几分灵动俏皮,还与她周身散发的压抑、愁苦气质形成鲜明反差,极具视觉冲击力。 “我看你真是昏了头,在辽国还招惹契丹女子。让那小妖女知道了,就等着被她折腾死吧!” 李潆嘴角挂着一抹冷笑,语气中满是嘲讽。 “我跟她真没那种关系!” 杨炯满心无奈。 暗自思忖:这就是所谓的人设和口碑?怎么只要有漂亮女人跟自己搭话,旁人就笃定自己跟人家有私情呢。 忽兰抬眼,瞧了瞧杨炯身旁这两位气质超凡的女子,冷冷开口:“他确实和我没有那种关系。” “你们看,我就说吧!” 杨炯摊开双手,一副如释重负,沉冤昭雪的模样。 “可他骗了我,这笔账我迟早要讨回来!” 忽兰声音平静,可语气中却透着浓浓的仇怨。 李潆和潘简若听到这话,刚放下的心又猛地悬了起来,看向杨炯的眼神里满是质问与探寻。 潘简若更是往前踏出一步,伸手稳稳接住一支飞来的流矢,手上暗暗发力,“咔嚓” 一声,箭杆应声折断,那架势,仿佛只要杨炯解释不清,她立刻就会让杨炯好看。 “颇超屋质,马上交出公主,否则休怪我不念往日情分!” 乌古论合合的声音再次响起。 杨炯回身瞧了瞧,见箭雨已然停歇,深知事态紧急,此刻也容不得多想。 他一把扯过忽兰,压低声音,嘱咐道:“记住,以颇超氏儿媳妇的身份开口。着重质疑他们南院军的身份,想方设法拖延时间至明日午时。” 忽兰没有吭声,只是静静地凝视着杨炯,眼神澄澈得近乎透明。 “有什么条件,赶紧说!” 杨炯望着眼前密密麻麻的两万南院军,心急如焚,语气不自觉地变得不耐烦起来。 忽兰见状,猛地用力扳过杨炯的脑袋,让他与自己对视,目光冰冷,一字一顿道:“耶律南仙毁了我前半生,让我每日都活在他人异样的目光下。你毁了我的后半生,把我变成了一个人人唾弃的恶女。这两笔账,我都要跟你算清楚,你必须还我一个清白!” “你想我怎样还你清白?” 杨炯一把拨开忽兰捧着自己面颊的手,眼神中满是警惕。 “很简单,我帮你稳住南院军。等事情办妥,你陪我吃顿饭,咱们好好商量个计划。” 忽兰神色凝重,一脸认真。 杨炯眉头紧皱,他心里清楚,忽兰提出的要求绝不仅仅是吃顿饭这么简单。可如今敌军兵临城下,当务之急是尽量拖延时间,等待金花卫赶来救援。 他环顾四周,放眼望去,竟真的找不出一个合适的人能与南院军谈判。权衡再三,也顾不上许多,咬咬牙,干脆地说道:“行,就这么说定了!” 忽兰见杨炯应允,倒也爽快,当机立断转身,双手麻利地将头发高高束起,单手打了个利落的发髻。 而后,身姿挺拔地直面城下数万南院军,声音清脆且洪亮地说道:“我乃斡鲁朵?忽兰,颇超氏少夫人。我颇超氏奉圣上旨意,守备析津府以西京畿要地。尔等究竟是因何缘故,竟兵围我山北大营?” 乌古论合合闻言一愣。待他定睛看清忽兰的容貌,心中对她自称斡鲁朵?忽兰一事,倒是没了怀疑。 毕竟忽兰艳名远扬,乌古论合合见识过的女子众多,可像忽兰这般倾国倾城的女子,也就只有自家公主能与之媲美。 然而,有一点却让他满心疑惑,斡鲁朵氏何时与颇超氏联姻了?如此重大之事,他竟丝毫未曾听闻,着实怪异。 想到这儿,乌古论合合也不打算拐弯抹角,直截了当地问道:“颇超屋质何在?让你一个小辈出面答话,这是何意?” “族长领了圣旨,前往京城面圣,预计明日午时才能归来。你有何事,尽管对我说,我能做主!” 忽兰一边聆听着身后杨炯的指示,一边神色自若地回应,声音平稳,不见丝毫慌乱。 乌古论合合眉头紧蹙,此刻他也懒得再浪费口舌,直言道:“我们乃是南院军,速速交出公主,还有那两个挟持公主的恶贼!” 忽兰嘴角浮起一抹冷笑,旋即轻喝一声:“据我所知,南院军的驻地远在乌古论三路,距京城足有近千里之遥。我可从未听闻陛下有诏书,令南院军入京。你们如何证明自己是南院军?” 乌古论合合一听这话,只觉一股气血直冲脑门,差点没被气晕过去。他带兵征战多年,还是头一回碰上有人要他自证身份,证明自己是南院军的。 刹那间,他双眼圆睁,声如洪钟般怒吼道:“你这毛头小辈懂个什么!老子没功夫跟你啰嗦,赶紧把公主放了!” “这位将军,我曾有幸见过兴国公主,能够确定她的身份,所以才将她接入营地。但我并不认识你,我身后的人也都未曾见过你,如此一来,我凭什么把公主交给你? 更何况,那两个女护卫坚称你们是杨炯的部队,这样的话,我就更不能把公主交予你手了。” 忽兰不卑不亢,条理清晰地回应,语气沉稳,眼神坚定地直视着乌古论合合。 乌古论合合被气得暴跳如雷。实际上,他们南院军常年驻守在乌古论三路,极少踏入京城,而他本人也极为低调,也就只有与他平级的将军、大臣,或是曾与他谋面的人知晓他的身份。 他们此次前来,乃是奉了皇帝的密诏。可眼下,唯一认识他的颇超屋质又不在此地,一时间,他还真找不到办法自证身份。 此时,乌古论合合目光扫过营地的哨塔与防御工事,心中暗自思忖:若强行发起进攻,虽说确实能够拿下这座营地,但己方的损失必然惨重。更为关键的是,攻击友军、擅自挑起事端这一罪名,一旦日后皇帝追究起来,他决然担当不起。 权衡利弊之下,乌古论合合咬了咬牙,强压怒火,声音低沉地喝道:“那你说,要我如何证明?” 忽兰见状,不着痕迹地碰了碰杨炯的手,依照他之前交代的,高声回应:“将军,要不这样。公主现下在我们营地,你尽可放心。你说那两个女卫是挟持公主而来,我已将她们收押看管。 只是,兴国公主此刻受伤昏迷,虽说暂无生命危险,但也得等她苏醒,我问明情况,方能定夺。 再者,如今已近子时,到正午时分,族长便会返回营地,届时也可确认将军身份。你看这样安排如何?” “不行!公主必须由我南院军护持!你若不交出,就休怪我不客气!” 乌古论合合怒声咆哮。 刹那间,两万南院军整齐划一,弓弦拉满,刀枪出鞘,只等一声令下,便要发起进攻。 杨炯站在忽兰身后,瞧见她手掌不自觉地颤抖,甚至还出了一层细汗,杨炯心里明白,此刻她绝不能露怯。 当下,他毫不犹豫地握住忽兰的柔荑,声音低沉却沉稳有力:“别怕,他这是在施压。若他真想强攻,一开始就不会只用零星箭矢试探我们的态度了。他心里有所顾虑,这个时候,你得比他更坚定、更强硬!” 忽兰被杨炯温热有力的大手握住,先是浑身一僵,本能地想要抽回手。 然而,听了杨炯这番话,她莫名地有了底气。深吸一口气,平复情绪后,她声音清朗,高声喊道:“我山北军世受皇恩,与国同休。你若想从这儿抢走公主,那就先踏过我颇超氏全族的尸体!” “吼吼吼!” 她话音刚落,早已接管营地守备任务的皮室军将士们齐声怒吼,声震云霄。 众人拔刀出鞘,箭指苍穹,目光坚定,满是不惧生死、迎敌而上的决然。 乌古论合合见此情景,心中十分纠结。 原本想着凭借自己的威势,吓唬一下没什么见识的忽兰,却没想到这女子如此刚烈。不愧是大辽有名的人物,漂亮的女人果真没有一个是好对付的。 一想到这些,乌古论合合就满心郁闷。 自从兴国公主的母亲离世,南院军就被皇帝有意无意地排挤出中枢权力核心。而兴国公主偏偏又是个不争不抢的性格,这使得乌古论氏的处境愈发被动。 如今,皇帝已经基本掌控了大部分部族的势力,以往那种各部族各自为政的局面很难再现。乌古论合合心里清楚,要不了多久,兴国公主就会嫁人,到时候南院军会作为嫁妆重新进入京城,接受被皇帝拆分改编的命运。 说到底,还是乌古论氏势力衰微,不然一个小小的颇超氏,怎敢这般跟自己说话。 无奈之下,考虑到公主还在对方手中,乌古论合合也不敢轻举妄动。 他沉着脸,语气冰冷地说道:“明日午时,若你还不给出答复,我南院军定要踏平山北大营!” 话音刚落,他身后的两万南院军立即行动起来,迅速将山北大营团团围住。 “将军尽可放心!只要我颇超氏还在,定会保公主安然无恙!” 忽兰看了一眼那些封锁营地四门的南院军,镇定回道。 “最好是这样!” 乌古论合合冷冷回应。 “话说得太多容易出错,是时候结束了。” 杨炯轻轻拉了拉忽兰的手,暗示她结束这次谈判。 忽兰不着痕迹地点了点头,仪态端庄地转身离去,步履迟缓,显然是还有话要同杨炯说。 潘简若立在一旁,目光死死地盯着杨炯握着忽兰的那只手,银牙咬得咯咯作响,忍不住冷哼一声,旋即猛地转身,大步流星地步下了高台。 杨炯见状,暗叫一声 “糟糕”,下意识地抬脚就要去追。 可一回头,瞧见李潆同样阴沉的脸,瞬间僵在了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左右为难,只能满脸无奈地望着李潆。 “小郎君,可别忘了!一会儿来我营帐吃饭哟!” 忽兰轻飘飘地抛下一句话,嘴角挂着一抹似有若无的浅笑,迈着轻盈的步子,袅袅婷婷地朝营地走去。 “承春,情况紧急,这只是权宜之计,吃个饭而已,我保证……” 杨炯急忙向李潆解释,话语里满是诚恳。 “打住!记得多吃点,到时候被那小妖女揍的时候,也能多扛一会儿!” 李潆抬手打断杨炯的话,用力摆了摆手,转身便走。 杨炯呆立在原地,满心郁闷,怎么好好的一次重逢,眨眼间就变成了这般剑拔弩张的修罗场? 关键是,他心里真是冤枉,自己跟忽兰和耶律拔芹,实实在在的一点关系都没有,连一丝一毫那种暧昧的意思都不存在呀,可如今这局面,真是百口莫辩,有苦难言。 正满心愁苦间,萧小奴脚步匆匆,一路小跑着奔了过来,神色急切道:“主子,大事不妙!兴国公主要寻短见!” “啊?你说什么?” 杨炯一时没反应过来,瞪大了眼睛,满脸震惊。 “兴国公主要自杀!情况紧急,你快过去看看吧!” 萧小奴又重复了一遍,语气愈发焦急。 “她这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干嘛要折腾自己?” 杨炯本就内心烦闷,此刻更是烦躁不堪。 萧小奴也是一脸无奈,压低声音说道:“是三公主给她喂了不少崩尿丸和出恭丹,现在她实在是难受得厉害,情绪失控,这才……这才想寻短见……” “我嘞个去!” 杨炯心中猛地一惊,忍不住爆了句粗口,来不及再多说什么,转身便朝着耶律拔芹的房间飞奔而去。 第505章 仙人跳 <感谢tijin于23、24两日送出的大神认证,本章八千字,特此加更以表谢意。愿君随春好,春与君宜。> 杨炯下了高台,一路狂奔,只觉心中像塞了团乱麻,烦闷不已。 虽说他与耶律拔芹彼此并不熟稔,可眼下,耶律拔芹手中那两万南院军的控制权,对他而言至关重要。不仅如此,能否与耶律拔芹展开有效谈判,也是关乎全盘计划的关键。 回想起最初与耶律拔芹相遇,彼时因耶律光的威胁与拉拢,双方有了交集。那时杨炯便看出,耶律拔芹有着自身的软肋,是一股可争取的势力。 在他看来,倘若能成功说服耶律拔芹,那局势将大为改观。届时,杨炯手中握有两万金花卫,再加上八千皮室军、山北联军,若能添上这两万南院军,杨炯便有十足的底气能一举荡平整个析津府,为南仙营造出一个清平世界。 可如今,李潆一番操作,把耶律拔芹折腾得够呛。杨炯满心无奈,在这种局面下,要是还能和耶律拔芹谈拢合作,那就简直是见了鬼了。 杨炯匆匆赶到耶律拔芹的房门前,尚未站定,便听到屋内传来接连不断、嘈杂的劝慰声。情况紧急,他根本无暇顾及其他,抬手猛地一把将门推开,大步流星地冲了进去。 屋内的景象映入眼帘,只见仅有两个女卫守在一旁,神色慌张抓着耶律拔芹的胳膊。而耶律拔芹正握着一块尖锐的碎磁片,对准自己的脖子,作势要割下去。 突兀的开门声让三人一愣,几乎同时抬起头,目光齐刷刷地看向杨炯。 杨炯看向耶律拔芹,只见她衣衫凌乱不堪,原本整齐的云鬓也已散落,发丝随意地披洒,哪还有什么公主仪态。 杨炯眉头轻皱,缓步走到她面前,伸出手,轻轻握住她紧握着碎瓷片的手,而后用力一夺,将碎瓷片抢了过来,随手扔在地上。 随后,转身看向两名女卫,问道:“吃解药了吗?” “回主子,解药已经给公主吃下去了。只是…… 公主之前服用的崩尿丸和出恭丹剂量实在太大,药性猛烈。所以,即便服了解药,估计还得等上半盏茶的工夫,药效才能彻底发挥。” 其中一名女卫微微欠身,神色紧张,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恭恭敬敬地向杨炯解释。 杨炯微微点头,摆摆手道:“我明白了,你们先下去吧。” “是!” 两名女卫忙不迭地拱手,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一般,擦了擦额头上细密的汗珠,慌慌张张地逃出了这个是非之地。 耶律拔芹直勾勾地盯着杨炯,目光中交织着复杂难辨的情绪,委屈更是溢于言表。 她刚要张嘴说话,却陡然感觉天旋地转,四肢绵软无力,“扑通” 一声瘫倒在地。 此前,她全靠一股求死的执念强撑。可她本就身负重伤,之后又因服用了大量药物,频繁如厕,身体早已被折腾得虚弱不堪,彻底脱了力。 在这期间,即便有安抚司的人在旁照料,可对于向来要强的耶律拔芹而言,根本无法忍受自己像个毫无自理能力的废人一样,被他人随意摆弄。 这样的遭遇,让她内心的尊严碎成了一地。她看着如今这般狼狈不堪的自己,满心都是委屈、愤怒与羞愤,各种情绪如汹涌的潮水般一齐涌上心头,瞬间将她淹没。 于是,万念俱灰之下,她顿生求死之意,这才引发了刚刚那一幕闹剧。 杨炯见耶律拔芹软软倒下,心猛地一紧,忙伸出手揽住她的腰身。待看着她毫无血色的苍白面容,急声问道:“你怎么样,还好吗?” “那两个是你的女人?” 耶律拔芹用力推搡着杨炯的胸膛,试图挣脱他的搀扶,可浑身绵软无力,哪有半分力气。 无奈之下,只能瞪大双眼,直勾勾地盯着杨炯,目光中满是质问之色,声音更是冷得仿佛结了冰。 杨炯瞧出她抗拒自己触碰,便轻轻将她扶靠在脚踏上。见她气息逐渐平稳,直言不讳道:“是。” 耶律拔芹听到杨炯的回答,原本就苍白的嘴唇不受控制地微微抽搐了几下,紧接着,语气愈发冰冷,质问道:“杨炯,我问你,咱俩之间究竟有什么仇什么怨?” “没什么仇怨。咱们今天才第二次见面,即便初次相逢,你我也都是受害者,不存在任何过节。” 杨炯目光坦然,诚恳作答。 耶律拔芹没料到杨炯如此坦率,心中对他的认识更深了一层。旋即,她紧盯着杨炯双眸,继续逼问道:“那你的女人打伤我,还用那般不堪的手段羞辱我,你觉得这对我公平吗?你认为我就该承受这种屈辱吗?” 杨炯这下算是彻底听明白了,耶律拔芹显然看出自己并无加害她的意图,这是在向自己讨说法呢。 当即,杨炯无奈地轻叹一声,解释道:“你应当清楚我和南仙的关系,如今这局势,我不信你毫不知情。既然你选择站在皇帝那边,那咱们自然就是对头。” 耶律拔芹嘴角上扬,嗤笑一声,满脸嘲讽地说道:“好啊,说得可真冠冕堂皇。既然如此,那你还来做什么?” “呃……” 杨炯一下子被噎住,原本打算跟她谈谈南院军归降的事,可眼下这情形,实在是难以启齿。 耶律拔芹咬着银牙,忍不住大吼起来:“说啊!不就是想让我把两万南院军拱手交给你吗?杨炯,你要有种就直说,让我瞧瞧你这人究竟多没底线!” 杨炯听了这话,猛地站起身来,脸色一沉,冷冷道:“耶律拔芹!你莫不是仗着咱们之前那点过往跟我撒野?你别忘了,现在你是我的俘虏!你凭什么用这种态度跟我说话!” “哈哈哈!我是俘虏!我竟然成了俘虏!好啊,那你杀了我吧!我耶律拔芹要是皱一下眉头,就不配做大辽公主!” 耶律拔芹仰头大笑,随即怒目圆睁,与杨炯针锋相对,毫不示弱。 杨炯看向眼前这耶律拔芹一副疯狂模样,实在让他无计可施。回想起两人初次见面,当时具体发生了什么,他一无所知。即便什么都没发生,两人再次碰面,也不该闹到如此水火不容的地步。 诚如耶律拔芹所说,她确实从未对自己采取过任何敌对行动。虽说自己要帮南仙争夺权力,换做平时,面对耶律拔芹,他或许还能施展些手段,逼她就范。 可眼下,耶律拔芹已然虚弱得只剩下半条命,自己若再折腾她,她恐怕连活下去的希望都微乎其微了。 想到这儿,杨炯无奈地叹了口气,语气缓和道:“我觉得咱们可以心平气和地聊聊。就当下局势而言,我已经掌控了北山军,不妨跟你交底,我另外还暗藏两万伏兵。要是你能加入我的阵营,那我便有八成把握改天换地,重塑乾坤。 到那时,我向你保证,你依旧是大辽最为尊贵的公主,你麾下这两万兵马,我也原封不动地交还给你掌管,你看如何?” “杨炯!你难道不觉得这想法荒谬至极?先暂且不提你能否成功,就按你所说的情形来分析!你真能替耶律南仙拿主意吗?就算你能,可一旦事成,必然是耶律光继承大统,到那个时候,你觉得你说的话,他还会听进去吗? 咱们初次见面时,他就敢背着皇帝来胁迫我。要是我帮他登上皇位,你认为他还会把你的话当回事?” 耶律拔芹嘴角挂着一抹冷笑,言辞犀利,直击要害。 杨炯听了这话,沉思片刻后,回道:“那这样,西北招讨司归你管辖。那儿紧邻西夏故地,我也可保你周全。” “你为了耶律南仙,可真是费尽心思啊!” 耶律拔芹神色复杂,冷不丁地冒出这么一句,直让人摸不着头脑。 杨炯一脸严肃,语气郑重地回应:“不全是为了她。这种改天换地的大事,向来都是伴随着血雨腥风。但凡有一丝可能能让我的兄弟免受伤亡,我都会全力以赴去争取。而你手中这两万兵马,若是能倒戈相助,那皇帝手中其余势力便都有招揽的希望,所以我必须尝试。” “那要是我不同意呢?” 耶律拔芹目光如炬,紧紧盯着杨炯,眼神中满是戏谑。 “我会竭尽全力保住我兄弟的性命,倘若实在无能为力,我也不会勉强。今日午时,我藏在暗处的两万兵马就会赶到。 届时,我军总计两万八千人,足以诛灭你这南院军。之后换上他们的旗帜与甲胄,由你带领我们入析津!” 杨炯将自己的计划原原本本地讲给耶律拔芹,态度坦诚而坚决。 耶律拔芹听了杨炯的话,眼中闪过一丝惊愕,紧接着怒火中烧,大吼起来:“杨炯!我耶律拔芹生是大辽的人,死是大辽的鬼,绝不可能做那叛国的公主!你给我立刻滚出去!滚!” 杨炯深深地看了一眼披头散发、衣裙凌乱的耶律拔芹,缓缓转过身,声音低沉道:“明日午时之前给我答复,我等你。” 说完,杨炯不再多做停留,迈步朝门外走去。 “你休想!” “我耶律拔芹就算是死,也绝不会屈服于你!” “我永远都不会向耶律南仙低头!” “我耶律……” 就在这时,“哗啦啦” 一阵尴尬的声响传来,杨炯听到此声,脚步不由得一顿。 他刚要转身,就听见耶律拔芹近乎尖厉地喊叫:“你滚啊!滚呀!” 她的声音中带着愤怒、急切,还有一丝难以察觉的慌乱。 杨炯无奈地轻叹一声,停下了转身的动作,对着门外说道:“来人呐!公主喝茶时弄湿了衣裙,去取……” 话还没说完,只听见 “砰砰” 两声沉闷的声响传来。 杨炯本能地回头看去,只见耶律拔芹不知从哪儿爆发出一股力量,竟然一个踉跄摔倒在地。她的泪水喷涌而出,在地上艰难地爬行,眼看着就要抓到地上的碎瓷片。 杨炯心中一惊,连忙快走几步,一脚踢飞了地上的瓷片,随即蹲下身子,将早已哭得妆容花乱、狼狈不堪的耶律拔芹抱了起来,轻声安慰:“没事的,没事的,一会儿咱们换一条更漂亮的裙子。” 耶律拔芹软绵绵地瘫在杨炯怀里,眼神空洞,没有说一句话,可那不断流淌的泪水却怎么也止不住。 “主子,出什么事了?需不需要我帮忙?” 萧小奴的声音突然在门外响起。 杨炯明显感觉到怀中的耶律拔芹身体在剧烈地颤抖,他没有丝毫犹豫,开口说道:“没事,只是不小心打翻了个茶壶。” “哦!” 萧小奴应了一声,随即撇了撇嘴,做了个夸张的鬼脸,无声地吐槽道:“打翻个茶壶,当我是聋子听不出来吗?” 搞怪完后,她也不想再听这些让她心烦的事儿,随即将远处的安抚司的人都打发走,自己则远远地站着,气鼓鼓地踹起了旁边的树干。 屋内,杨炯无奈地轻叹一声。 他心里明白,像耶律拔芹这样从小娇生惯养的公主,何时受过这般屈辱,更何况还是在一个陌生男人面前出尽洋相。再加上她本就性格刚烈,刚才又听到自己打算利用她混入析津府,这两件事叠加在一起,这才让她一时萌生了求死的念头。 杨炯一时间还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这情况和之前南仙那次截然不同。南仙当时是生病,而且两人之间本就有感情基础,所以杨炯照顾她时没有丝毫顾虑。 想到这里,杨炯又长叹一声。他看了一眼耶律拔芹那已经浸湿的裙摆,一咬牙,手上使力,一个公主抱将她抱了起来,然后缓缓朝着床榻走去。 耶律拔芹大概是被杨炯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到了,下意识地双手环抱住杨炯的脖颈,嘴里发出一声细微得几乎听不见的惊呼。 紧接着,杨炯便突感腰身又传来一阵温热。 杨炯强装镇定,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波澜不惊,动作轻柔地将耶律拔芹放置在床榻上。 看着她那如死灰般毫无生气的眼眸,轻声哄道:“我去叫个女卫过来伺候你,好不好?” 耶律拔芹却将头深深埋进衾被里,整个人的身躯不受控制地颤抖,仿佛要将满心的委屈与痛苦都藏起来,那拒绝之意显而易见。 见她这般模样,杨炯无奈至极,忍不住骂道:“耶律拔芹!你能不能有点骨气!就为了这点破事就寻死觅活。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大辽公主,你也不觉得害臊!” “你懂什么!” 耶律拔芹猛地转过头来,用尽全身力气大吼着,眼中满是愤怒与委屈,“我从小就没了母亲,长大后又被皇帝当成交易的筹码,送去给别人做谍子。耶律光更是将我送给你做礼物,现在又被你们这样欺负!我已经很努力地想要好好活下去了,可你却连我最后一丝尊严都要夺走,你就是个混蛋!” “少在我面前装可怜!你自己手里握着两万大军,有这样的实力,为什么还甘愿被别人摆弄?现在跟我发脾气有什么用?当初怎么不敢跟皇帝发脾气,怎么不跟耶律光拼个你死我活?” 杨炯看着耶律拔芹那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心里没来由地一阵烦闷,毫不客气地反驳道。 “我只是想平平静静地过完这辈子,为什么你们都要逼我?都想把我卷入这纷争之中,你们全都是混蛋!混蛋!” 耶律拔芹泪流满面,妆容早已花得不成样子,眼睛红肿得像核桃一般,整个人止不住地颤抖着。 曾经大辽第一美人的风采荡然无存,此刻的她,和那落魄的亡国公主也没什么两样。 杨炯懒得再跟她争辩下去,几步走到衣柜前,从中挑选出一件素色长裙,然后回到耶律拔芹面前,冷冷道:“想死可以,等我进了析津府之后你再死,到时候我要是拦着你,我就是狗!说,要我帮你换衣服,还是叫女卫来帮你换?” 耶律拔芹的眼底满是屈辱,泪水无声滑落,她就那么直勾勾地瞪着杨炯,眼神里满是恨意。 杨炯见状,猛地一把掀开了耶律拔芹身上的被子,紧接着又迅速将被子往上一盖,蒙住了她的头,刚准备动手帮她换衣服,却冷不防地被耶律拔芹将被子掀到了一旁。 她瞪圆了双眼,眼眶通红,一句话也不说,只是任由泪水默默地流淌。 杨炯顿感无奈,再次用被子蒙住她的头,可耶律拔芹又一次迅速地掀开。如此这般反复了好几次,杨炯终于彻底被激怒,大声吼道:“你到底想干什么?女卫帮你换你不同意,我帮你换你也不愿意,你是不是故意找茬!” “你已经看过我了,这辈子你别想就这么轻易走掉!我耶律拔芹就算追到天涯海角,也一定要杀了你!” 耶律拔芹语气平淡,没有丝毫的波澜,但那眼神中却透着无比的坚定。 “行行行!算你狠!我还不想管你这破事儿了呢!” 杨炯气呼呼地直接把裙子扔到耶律拔芹身上,转身就打算去叫萧小奴进来帮忙。 “从来没有人看过我的身体,女人也不行。” 耶律拔芹那冷淡的声音再次在背后响起,不带一丝感情。 “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吗?你都嫁过人了,会没人看过你的身体?” 杨炯翻了个白眼,满脸的不信。 耶律拔芹眼神空洞,呆呆地望着一旁,缓缓说道:“我最珍贵的两样东西,贞洁和尊严,都被你给毁了!” “你别在这儿胡言乱语!我当时昏迷,又不是真傻。你说是我干的,那就是我干的了?” 杨炯冷笑一声,嘴上虽然强硬,可心里却有点没底,这耶律拔芹不会是想玩仙人跳吧。 耶律拔芹不再说话,只是别过了头,任由泪水打湿了枕头。 杨炯见状,心里不由得一阵发慌,心脏突突直跳。 他重新走到床前,一把掰过耶律拔芹的下巴,语气冰冷道:“你今天必须给我把话讲清楚!” “我难道说得还不够明白吗?” 耶律拔芹没好气地回怼道。 “明白个屁!你少跟我耍这些弯弯绕绕的把戏,赶紧告诉我,当日到底有没有……” 杨炯又急又气,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几分。 耶律拔芹冷笑连连,直视着他的眼睛,反问道:“真假你真的会在意吗?就算是真的,你会为我出头吗?还不是和假的没什么区别。” “那你干嘛又提这事儿?你完全可以不说啊!” 杨炯脑子飞速运转,很快便察觉到她言行之间的矛盾。 从这一点来看,果然不能只听女人嘴上说什么,必须得看她们实际做了什么。耶律拔芹既然旧事重提,无非就是想试探一下自己在他心中的分量,好为接下来的行动做打算,不然她也不会话说一半就停下。 耶律拔芹盯着杨炯看了许久,突然绽放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开口说道:“我就是要让你后悔一辈子!” 话音刚落,耶律拔芹的嘴角突然流出一道刺目的鲜血。 “卧槽!” 杨炯惊得大叫一声,连忙一把掐住耶律拔芹的双颊,用力一掰,只听 “咔嚓” 一声脆响,耶律拔芹的下巴被他生生卸了下来。 紧接着,杨炯将她的嘴巴用力掰开,仔仔细细地查看了一番。待看到伤口不算太深,他这才长舒了一口气。 看着满嘴是血的耶律拔芹,杨炯心中的怒火蹭地一下冒了上来,他猛地狠狠吻上她的薄唇,迎着耶律拔芹那充满震惊的目光,眼底满是报复之意。 过了好一会儿,杨炯起身,“呸” 地一声将嘴里的鲜血吐在一旁。他看着羞愤欲绝的耶律拔芹,将她的下巴接上,冷冷道:“跟我耍狠是吧!之前就是我太惯着你了,看来不给你点颜色瞧瞧,你是一点都不老实。” 说完,杨炯拿起那条素色裙子,在耶律拔芹又惊又愤的目光注视下,开始给她换起了衣服。 两人四目相对,杨炯神色平静,没有丝毫邪念,而耶律拔芹的眼中满是羞愤,脸颊瞬间被晚霞晕染。 杨炯看到她这副模样,心中突然涌起一股逗弄她的念头。他紧紧盯着她的眼睛,脸上带着玩世不恭的神情,缓缓吟道: “翠蔓纤纤萦石底,玉露泠泠,悄湿银茎细。九曲阑干扶影起,含风欲绾春云髻。 雪萼初匀香暗递,欲绽还垂,半掩玲珑意。一点檀心偷照水,低颤向人羞难避。” “你…… 你这个混蛋!” 耶律拔芹本就满心羞愤,此刻听着杨炯吟诵的那首《蝶恋花》,再联想当下这尴尬又暧昧的场景,哪里还不明白杨炯话里的意思。 “哎!你怎么能平白无故骂人呢?我可是素有长安探花郎的名号,今日见到你,就如同见到一朵娇艳的星芹花,一时诗兴大发,吟诵咏花之词,这有何不可?” 杨炯大声辩驳,随后用温水仔细地给耶律拔芹擦拭了一遍身体,帮她重新换上了素色纱裙。 随后,杨炯双手背在身后,直直地盯着耶律拔芹,两人一时都没有说话。 “你…… 你招惹了我,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耶律拔芹咬着银牙,眼中满是怒火,死死地瞪着杨炯。 杨炯见状,爽朗地大笑起来:“现在我可以确定了,我们初次见面的时候,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哼!” 耶律拔芹冷哼一声,双手紧紧地抓着衾被,不发一言。 杨炯看到她这副模样,神情越发自信,当下悠悠道:“那天你离开之后,我仔细检查了周围的情况,被子上没有留下梅红,我身上也没有沾染脂粉的香气。所以,当时我就断定,你我之间并没有发生什么。 还有,我是做香水生意的,对各种香气特别敏感。你那天用的脂粉香味独特,我一直都记得。后来我找了很久,才知道那是大辽国御用的烬罗香。这种胭脂有个特点,一碰到汗水就会黏在皮肤上。那天我确定自己身上没有烬罗香。 刚才,我给你擦身体的时候,又偷偷在你脖颈处抹了一点,味道没错,还是烬罗香,而且遇水就黏!” 说着,杨炯伸出食指,在自己手臂上抹了一下,然后凑到耶律拔芹面前,脸上满是戏谑。 耶律拔芹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嘴硬道:“随你怎么说!” “你这仙人跳,跟长安那些风月场中的姐姐们比起来,可差得远了!想我长安探花郎,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靠的就是心思细腻、做事耐心,还有那么一点点小聪明!” 杨炯满脸得意,毫不留情地继续嘲讽着耶律拔芹。 耶律拔芹见他竟把自己与青楼女子相提并论,顿时怒从心头起,猛地一脚踢向杨炯的下体。 杨炯吓了一跳,好在耶律拔芹本就武功平平,先前又被折腾得浑身绵软无力,这一脚可以说毫无力度。 杨炯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她的莲足,冷笑道:“你还跟我耍起无赖来了?小心我把你现在这副丑样子画成画,让整个析津府的人都瞧瞧!” “你……!你杀了我吧!” 耶律拔芹右脚用力扭动了几下,发现根本挣脱不了,便彻底泄了气,向后一仰,干脆装起了死人。 杨炯冷哼一声,嘲讽道:“连说谎都不会,你那贞洁卫的绑带还是未出阁女子才用的五色彩线双花绑,你以为能骗过我?再去练练吧你!” 耶律拔芹的身躯微微颤抖,抿紧嘴唇,一言不发。 杨炯见状,也不想再逗她,直接开口问道:“说说吧,为什么要骗我?” 耶律拔芹的身体颤抖得愈发厉害,双腿紧紧夹着,闭上双眼,眉头拧成了一团。 杨炯疑惑地看着她,随即瞬间反应过来,大声喊道:“你可别……我刚给你换的裙子!” 说着,杨炯一个公主抱将她抱起,快步走到屏风后的恭桶前,把她放了上去,然后迅速转过身去。 “你……你出去!” 耶律拔芹又气又急,声音都颤抖了起来。 杨炯无奈,走到屏风外,嘴里嘟囔着:“星芹花瓣我都看过了,有啥害羞的!” “杨炯!你…… 你……哗啦啦啦啦!” 耶律拔芹话刚说了一半,便传来一阵羞人的声音,让她的话瞬间卡在了喉咙里。 过了好一会儿,那声音才渐渐停歇。 杨炯重新回到屏风后,只见耶律拔芹双手捂着脸,根本不敢看他,脸上那泛起的红晕怎么也散不开。 “你恢复体力了吗?” 杨炯沉声问道。 耶律拔芹只是捂着脸,不发一言。 杨炯无奈苦笑,再次将她抱起,放到床榻上后,轻轻拨开她的手,没好气道:“行了,该看的不该看的我都看过了,你害羞什么。” “你还说!” 耶律拔芹又羞又愤,一脚踹向杨炯的肚子。 杨炯瞪了她一眼,死死抓住她的莲足,怒声道:“你给我老实点!” “哼!” 耶律拔芹冷哼一声,赌气似的别过头去。 杨炯也不再绕圈子,直接说道:“有什么条件你就直说,我尽量满足你,别耍那些小心思,更别玩什么仙人跳,你这手段还不够高明!” 耶律拔芹白了他一眼,深吸一口气,沉声说道:“你想让我倒戈也不是不行,可我和耶律南仙合不来,要是我帮她掌权,今后我的安全谁来保障?你的话,我信不过。” “直接说你的条件!” 杨炯用力捏了捏她那小巧精致、趾角俏利的莲足,瞪着眼催促道。 耶律拔芹吃痛地轻呼一声,狠狠地拍了杨炯一下,盯着他的眼睛,咬牙说道:“我要你做我的驸马!” “什么!?” “我要你做我的驸马!” 耶律拔芹一脸郑重地重复了一遍。 “你疯了?我要是做了你的驸马,南仙第一个就得宰了你!” 杨炯没好气地说道。 耶律拔芹轻轻撩起一缕发丝,轻笑道:“我帮耶律南仙掌权,手里又握着两万兵力,她肯定不会放心我。我唯一的活路就是先和你大婚,以她那孤傲的性子,肯定不会再嫁给你。 这样,我靠着你的名头,就能远离京城,彻底摆脱束缚。到时候,我们的孩子都满地跑了,你要是想让孩子没娘,就看着她杀我好了。” 杨炯听了她的话,沉默了许久,随后放开她的脚,站起身来,郑重地说:“绝对不可能,南仙对我有大恩,她给我的都是她能给的最好的东西,我绝对不会做任何对不起她的事。” 耶律拔芹淡淡地笑了笑,收回自己的莲足,耸耸肩道:“现在你有两条路可选,一是娶我,当南院驸马,既能保住你兄弟们的命,又能兵不血刃地进入皇城,帮耶律南仙取得胜利。二是为了耶律南仙拒绝我,白白搭上你那些兄弟的性命,你自己选吧。” “你……” 杨炯瞪着一脸胸有成竹的耶律拔芹,心中突然涌起一股风水轮流转的感觉,怎么绕了一圈,反倒被她给威胁了? “请回吧,记得明天正午前给我答复哟!” 耶律拔芹摆了摆手,盖上衾被,直接下了逐客令。 杨炯见此,瞋视其背,咬牙,冷哼,离室而去。 第506章 香宴 杨炯刚踏出房门,就瞧见萧小奴正站在树下,一脚接一脚地踹着树干撒气。 杨炯苦笑摇头,喊道:“嘿,受气包,走啦!” 萧小奴闻声转身,脚步匆匆地追上杨炯。可当她瞥见杨炯下衣摆那片氤氲的湿痕,赶忙抬手捂住鼻子,远远地躲开,还故意搞怪地叫着:“咦~~~!” 杨炯低下头,瞧了瞧那耶律拔芹留下的 “杰作”,无奈苦笑,白了这丫头一眼,旋即沉声问道:“你们安抚司跟耶律拔芹周旋了这么久,对她应该挺了解吧?她能完全掌控南院军吗? 我刚刚跟她交谈,听她说是被皇帝逼迫做了谍子。另外,从她的反应和神态判断,十有八九还是个处子之身,这让我百思不得其解。 她手握两万南院军,这在任何国家都是一股不容小觑的势力。看耶律拔芹的性子,也不像是那种逆来顺受的人,那她为啥不反抗呢? 还有,她不是跟萧挞里成过亲吗?怎么还能是处子之身呢?” 萧小奴见杨炯谈及正事,立马收起了玩闹的神态,眉头紧蹙,在脑海中快速梳理着有关耶律拔芹的情报。过了好一会儿,她眼前陡然一亮,赶忙说道:“这下可算说得通了!我说之前咱们费了好大劲,都查不出她背后的人是谁,原来是皇帝在捣鬼。” “哦?这话怎么讲?” 杨炯一脸疑惑,连忙追问。 萧小奴也不再卖关子,有条不紊地讲了起来:“最开始,皇帝要把兴国公主许配给萧挞里,公主对此坚决反对,这事儿当时闹得沸沸扬扬。她先是进宫找皇帝理论,可没起到任何作用,之后又跑到中枢,把赐婚诏书撕了个粉碎。 后来据我们调查,她当晚就打算逃回乌古论三部。然而,皇帝深夜亲临兴国公主府,没人清楚他们究竟谈了些什么。但结果就是,兴国公主像是彻底认命了,从此不再闹腾。 现在想来,皇帝肯定是和兴国公主达成了某种交易,让她去帮忙在太子和萧挞里之间挑拨离间。 最终,太子对萧挞里痛下杀手,而萧挞里手中的兵权,也被皇帝借着兴国公主的名义收走了大半。” 杨炯听完,不禁发出感慨:“这辽皇手段着实高明,从卷入此事的几个人来看,真真假假,借刀杀人,阳谋分权,着实厉害。 他先以赐婚为开端,让太子误以为皇帝要拉拢萧挞里。而耶律拔芹,不管是有意演戏,还是真情流露,都向外传达出她与皇帝不和的信号。 皇帝深夜前去,成功说服了耶律拔芹。所有人都觉得他们达成了某种交易,可实际上,耶律拔芹却是皇帝安插在萧挞里身边的死间,目的就是离间萧挞里和太子,借太子之手除掉萧挞里,这样皇帝便能名正言顺地借耶律拔芹这未亡人的身份收回太子给萧挞里的兵权,好一招虚实结合、借刀杀人之计!” 萧小奴用力点了点头,接着推测道:“我猜皇帝应该也和萧挞里达成了协议,比如承诺给他南院军的指挥权,让他摆脱太子的控制之类的。但条件很可能就是不许他碰兴国公主。有了这个前提,再加上兴国公主皇女的身份,又或许皇帝给出了什么不为人知的条件,这才说动了她。” “嗯,大致就是如此了。对于那些手握重权、身处高位的人来说,有时候,单纯谈利益,反倒不如讲感情管用。人往往越是缺少什么,就越渴望什么,上位者更是如此。” 杨炯忍不住叹了口气,满是感慨。 萧小奴点头表示赞同,也不再在这个话题上纠缠。她抬眼望向前面的营帐,目光瞬间变得锐利起来,带着一丝幽怨说道:“主子,你还真打算赴这场宴啊!” 杨炯抬脚迈进营帐,低声回应:“早点吃完,也能早点把事情解决。” “主子,你该不会真看上她们母女了吧?” 萧小奴满脸狐疑。 “别胡说八道,一会儿机灵点。” 杨炯抬手轻轻拍了下她的脑门,没好气地说道。 “哦!” 萧小奴捂着被拍的脑门,心里暗自下定决心,绝对不能让高丽那档子事重演。当下,她打起十二分精神,全身紧绷,警惕地打量着营帐内的四周。 “来啦!” 忽兰瞧见杨炯踏入营帐,脸上绽出一抹微笑,热情打着招呼,旋即手脚麻利地摆好碗筷,抬手示意杨炯入座。 杨炯礼貌地朝着面色冷若寒霜的孛儿帖点头示意,而后将目光投向在桌旁忙前忙后的忽兰。 只见她一头长发松松挽起,并未梳起繁复发髻,仅斜插着一枚白玉簪,整个人端庄之中透着随性,把草原女子独有的洒脱与自信展现得淋漓尽致。她身着一袭素白纱裙,周身不见任何首饰点缀,也并非契丹女子的传统装束,反倒神似大华的闺阁小姐打扮。 忽兰本就天生丽质,脸上只施了淡淡妆容,非但没有喧宾夺主,反而稍稍冲淡了她身上那股子清冷压抑的气质,凭添几分亲和之感。 杨炯大大方方地落座,这一细看才发现,忽兰身上的白纱裙远看平平无奇,凑近一瞧,裙摆处竟巧妙地织入了银蚕丝,随着她走动,银蚕丝微光闪烁,好似月华倾洒在草原之上,匠心独具,低调又尽显奢华。 杨炯深知她这身装扮必定花了不少心思,由衷赞道:“今日的你,着实漂亮。” “那我之前就很丑喽?” 忽兰嘴角含笑,半开玩笑地调侃道。 杨炯指尖轻触下颌,佯装认真端详:“前日你身着红袍,那也是倾国之色,可今日嘛……” 他突然凑近,压低声音,故意卖个关子,“却大不相同。” “哦?有什么不一样?” 忽兰下意识地上下打量自己,这妆容服饰可是花了她好几个时辰精心准备,满心疑惑地等着杨炯的答案。 杨炯瞧她这模样,不禁莞尔一笑:“你本就天生丽质,在这广袤无垠的草原上,已然足够明艳动人。要是还穿着那身惹眼的红裙,这北地众人的目光,怕都得被你一人吸引去了,旁人还怎么活呀?” “就你嘴甜!” 忽兰被夸得脸颊泛红,咯咯直笑,娇声嗔怪。 孛儿帖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扫了扫,心中暗自叹了口气,缓缓站起身,语气冷淡:“我还有些事,你们自便吧。” 说罢,便朝着营帐外走去。 走到门口时,她停下脚步,回头看向萧小奴,眉头轻皱,略带不满道:“你这下人,怎么这般没眼力见儿,还愣在这儿干什么?” 杨炯闻言,眉头一皱,冷冷道:“她可不是什么下人,她是南仙的陪嫁丫头,是我的家人。” 萧小奴听了这话,心里一暖,可又知道在外人面前不能失态,当下胸脯一挺,下巴高高扬起,满脸都是得意劲儿。 忽兰浅笑着给杨炯斟了一杯酒,目光温柔地凝视着他,轻声说道:“你答应过是陪我单独吃饭,可是又要食言吗?” 杨炯沉默了片刻,转过身,看向萧小奴,轻声说道:“你在外面等我。” 萧小奴点了点头,刚准备转身离开,目光不经意间扫过营帐内的陈设,当下一个箭步冲到案几旁,抱起上面的香炉就往外走,嘴里还喊着:“主子,外面冷得很,我拿个香炉去取取暖。” 说完,头也不回地跟着孛儿帖走出了营帐。 “你这丫头倒是谨慎!不过,我要是真想给你下毒,直接扔到篝火里不就行了,何必用这么拙劣的手段?” 忽兰看着萧小奴离去的背影,轻笑着调侃道。 杨炯听了这话,一脸无奈。他心里清楚,萧小奴是怕忽兰在香炉里做手脚,再现高丽故事,可这话要是说出来,难免显得自己自作多情、自以为是。 于是,他只是笑了笑,没有接话,全当是默认了忽兰的话。 忽兰并不在意杨炯的沉默,她优雅地轻抿了一口酒,挑眉打趣:“怎么?你一个大男人,还真怕我给你下毒不成?” 杨炯没有理会她的调侃。经历过小鱼儿、王槿和完颜菖蒲等人的折腾磨练,他对漂亮女人说的话一个字都不信。 于是,他直接开口道:“你要是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哼,你这人可真没趣!我花了好几个时辰精心化的妆,你就这般敷衍地陪我吃饭吗?” 忽兰有些生气,用力将酒杯砸在桌子上,怒目瞪着杨炯。 杨炯神色平静,无比冷静道:“我吃饭的时候不谈事情,谈事情的时候就不吃饭。” “少拿这话来敷衍我!我都说了,今晚就只是陪我吃饭,不谈其他!” 忽兰当然明白杨炯话里的意思,当下冷着脸,生气地说道。 “希望你能说到做到!” 杨炯确实猜不透忽兰究竟想干什么,不过想到萧小奴就在营帐外面守着,便也不再多言,端起酒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忽兰轻哼一声,对杨炯那处处提防自己的样子懊恼不已。她撅着嘴,气鼓鼓地翻弄着炭炉上的羊肉串,随手抓起一旁的精盐,一股脑全撒了上去。 瞬间,炭炉里火苗猛地窜起。 她似乎还不解气,紧握着签子,用力地在铁篦子上敲打,那副模样,活脱脱就像一个受了天大委屈的小媳妇。 杨炯看在眼里,苦笑着直摇头。 对于忽兰为何会有这样的表现,杨炯心里非常清楚。 男人精心挑选鲜花时的虔诚,与女人对着镜子仔细勾勒唇线时的专注,这些都是爱情里最让人期待的时刻。美好在奔赴的过程中就已悄然抵达,期待本身就是一场甜蜜的仪式,真正的爱意往往在即将触及却还未触及的瞬间最为浓烈。 杨炯不清楚忽兰对自己到底有没有男女之情,但他知道,男子满怀期待地选花,女子用心设计妆容,要是得不到回应,任谁都不会心情愉悦。 想到这儿,杨炯伸手夺过忽兰手中的羊肉串,轻轻抖落上面多余的细盐,一边翻转着羊肉串,一边开玩笑道:“你这是想把我齁死呀?” 忽兰皱了皱小巧的鼻子,又轻哼了一声,安静地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杨炯摆弄。 “我和耶律南仙,谁更好看?” 忽兰突然开口问道。 杨炯听到这话,微微一愣,随后耸了耸肩,坦诚地说道:“单从外貌来说,你比她好看。” “既然这样,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忽兰一脸不解地问道。 “这世上有许多容貌绝美的女子,我也见过不少,但并不是说谁长得漂亮,我就要和她有什么特别的关系。 对我而言,这世上只有一个耶律南仙。她笑起来肆意洒脱,个性自由张扬,既聪慧又深情,既狡黠多变又古灵精怪。虽然有时候她疯起来不管不顾,但我就是对这个小妖女念念不忘,谁都代替不了。” 杨炯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温柔的微笑,眼眸中满是浓浓情意。 忽兰见状,心中没来由地涌起一阵烦躁,语气冰冷地说道:“哼,耶律南仙毁了我的前半生,你毁了我的后半生,你觉得我会让你们好过?” 杨炯听到这话,先是一愣,随后将手中的羊肉串放在盘子里,皱着眉头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早就说过,我就不信我赢不了耶律南仙一次!她加诸在我身上的屈辱,我定要千百倍地还回去。” 忽兰眼中闪过一丝疯狂,死死地盯着眼前的杨炯。 杨炯眉头紧锁,突然感觉一股气血往上涌,紧接着,他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全身瘫软无力,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根本说不出话来。 忽兰轻轻捋起一缕发丝,缓步走到杨炯面前,伸出纤细的玉手,捏了捏他的脸,轻笑着说道:“是不是很好奇,自己是怎么中的毒?” 此刻,忽兰眼中满是畅快和得意,原本压抑的气质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报复后的畅快与癫狂:“你不是一直自诩聪明吗?难道就没发现我撒的盐颜色和普通盐不一样吗?哈哈哈!杨炯,耶律南仙让我成了别人口中的‘浪荡女’。行啊,那我就如她所愿!” 说完,忽兰缓缓解开身上的纱裙,露出那若隐若现、朦胧透明的内衬,向前踏出一步,怒目圆睁道:“看着我!” 见杨炯依然紧闭着眼睛,不为所动,忽兰咬了咬银牙,一把掀开酒壶,猛灌了几口酒,然后突然俯身,一口吻上杨炯的嘴唇,将口中的酒全部渡进他嘴里。 杨炯被呛得剧烈咳嗽起来,猛地睁开眼睛,死死地盯着骑在自己身上的忽兰。 忽兰得意地笑了笑,轻轻俯下身,脸几乎贴到杨炯的脸上,呵出的气息如兰花般芬芳,声音带着一丝媚意:“你给我看清楚了,也记好了,我可比耶律南仙强上一万倍。” 说罢,她便开始接下来的动作。 就在这时,“啪” 的一声闷响,李潆一脚踢开了营帐沉重的幕帘,大步流星走了进来。她眼神幽冷,身上散发着浓烈的杀气,冷冷地吐出一个字:“滚!” 话音刚落,萧小奴冲上前,一把扯开正发愣的忽兰,拖着瘫软无力的杨炯就往营帐外面跑。 “拿自己的清白去报复别人,愚蠢至极!” 李潆冷声呵斥,转身便走。 忽兰听到这充满嘲讽的话语,身子晃了晃,像被抽去了筋骨般,颓然瘫倒在地。她的双手无力地垂在身侧,指尖微微颤抖着。几缕发丝从松垮的发髻中散落下来,遮住了她半张脸。 营帐内的烛火摇曳不定,昏黄的光影在她身上忽明忽暗地闪烁。风从半掩的帐帘吹进来,拂动着她的纱裙轻柔的摆动。纱裙上,被泪水浸湿的地方渐渐扩大,洇出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第507章 咏白芍 <特别鸣谢:tijin的大神认证,特此加更!> 李潆面色阴沉,目光紧紧盯着被萧小奴搀扶着、浑身瘫软无力的杨炯,气得身子止不住地颤抖。 “他中的是什么毒?这毒能解吗?” 李潆声音低沉地问道。 萧小奴没有丝毫迟疑,脸上满是自信之色,立刻回道:“公主不必担心,依着主子现在的症状来看,必定是中了醉心草的毒。这种毒对身体并无实质性的损害。我出来的时候就已经给主子喂了解药。您瞧,现在主子的手都已经能动了。” 李潆微微点了点头,紧咬着牙关,语气中带着几分怒意与委屈:“我还以为你是去哄简若去了!你倒好,竟然先跑去赴宴了!要不是小奴让人提前通知我,你就又招惹了个大麻烦!” 李潆美目紧锁杨炯,一时也分不清他是毒劲未过,还是又在装蒜。心中的怒火 “噌” 地一下冒了起来,她快步上前,狠狠踢了杨炯一脚,杏眼圆睁,没好气地骂道:“我让你去哄简若,你倒好,竟跑去寻花问柳!” 萧小奴见状,刹那间冷汗直冒,手指下意识攥住杨炯的衣袖,声音压得极低:“主子,这回只能靠您自个儿了。” 就在这时,李澈从远处疾驰而来。待看清李潆的面貌,她清逸出尘的面庞上惊喜交加。 李澈足尖轻点,几个起落便闪到李潆身前,双臂一伸,紧紧抱住了李潆,声音因为激动微微发颤:“三姐!真的是你呀!我不是在做梦吧!” 李潆望着眼前的小妹,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先前的愤怒也消散大半。她伸出手,宠溺地摸了摸李澈的头,柔声问道:“这么久没见,有没有想我?” “当然想啦!” 李澈拉着李潆的手,蹦蹦跳跳地说道,“做梦都在念叨三姐,如今可算见到你了!” 在一众姐姐里,李潆对李澈管束最严,可李澈和她反倒最为亲近。或许是因为李澈不远千里赶去寻她的缘故,又或许是和杨炯相关,总之就是对李潆格外的亲近。 李潆抬手,轻柔地抚摸着李澈的发丝,当目光与李澈澄澈的双眼交汇时,她心中猛地一震。 记忆中,李澈的眼神清澈纯净,仿若一泓清泉,不染半分尘埃,可如今好像多了些复杂的意味。她凝眸细看,发现妹妹眼中竟然多了一缕烟火之气。 初次见到这宛如谪仙般的妹妹时,李潆最深的印象,便是她那双无喜无悲、纯净至极的眼眸。可今日,怎么就变了模样? 李潆怔怔地凝视着李澈,心中满是疼惜。想来这一路,妹妹定是历经诸多波折,吃了不少苦头,才让这双澄澈的眼眸沾染上了尘世的烟火气。 念及此处,李潆忍不住将李澈紧紧拥入怀中,声音无比温柔:“这一路上发生的事,等回头慢慢跟姐姐讲。要是有人欺负你,千万别藏在心里,告诉姐姐,我给你出气。” “嗯!” 李澈喉咙像被堵住了,感动与愧疚如潮水般涌上心头。她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这种复杂又奇怪的感觉,搅得李澈心里难受极了。 李潆见李澈这般模样,并未过多深究,抬手轻柔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和声细语道:“天色已晚,你快回去歇息吧。姐姐这儿还有些事要处理。” 李澈听了,缓缓松开环抱着李潆的双手。一转身,瞧见软绵绵瘫倒在地萧小奴怀里的杨炯,顿时吓得花容失色。 她来不及思索,几个箭步冲到杨炯身旁,神色焦急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怎么成这个样子了?” “是忽兰给下了醉心草,现在已无大碍。” 萧小奴言简意赅地解释道。 李澈闻言,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探查杨炯的气息,确认他并无内伤后,原本出尘的面容瞬间冰冷。二话不说,转身就走。 “你去哪儿?” 李潆见状,眉头紧蹙,大声问道。 “我要去宰了那个不安分的女人!” 李澈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道,眼中满是愤怒。 李潆听了这话,眉头皱得愈发厉害,心中不禁泛起嘀咕:李澈何时变得如此嗜杀?这与她往日的性情大相径庭。再者,方才李澈跑动时,自己隐约觉得她的速度较以往慢了许多,是错觉,还是另有隐情? 没等李潆细想,眼见李澈真要去找忽兰算账,她当即厉声喝道:“给我回来!你身为道门正统,一言不合便喊打喊杀,成何体统!” “我…… 我……” 李澈被这一喝,像个泄了气的皮球,气势瞬间矮了半截。她低着头,乖乖地回到李潆身旁,再不敢多言。 李潆见状,狠狠瞪了李澈一眼,严肃教训道:“从明日起,早课加念一遍《止杀经》。小小年纪,怎么戾气这么大。” “哦!” 李澈低着头,乖乖应下,像只犯错的小猫。 看着李澈这副乖巧模样,李潆原本强硬的心瞬间软了下来。两人许久未见,一见面就不停地说教,确实伤感情。 这时,李潆瞥见萧小奴已经将杨炯搀扶进屋内,便和声说道:“我和你姐夫有话要单独谈谈,你先回房去。明日姐姐抽时间好好陪你。” 李澈和李潆亲近,对她的语气格外敏感。听到这番话,心里 “咯噔” 一下,忍不住小声嘟囔:“姐夫又闯祸了?” “哼!他就没让我省过心!走到哪儿都招蜂引蝶。这次要是不好好收拾他,往后家里吃饭,人多得一张桌子都坐不下!” 李潆双手抱胸,气得直跺脚,说完便气冲冲地朝屋内走去。 李澈站在原地,看着李潆气势汹汹的背影,心里暗叫不好。三姐发起火来,那场面谁见了都害怕。要是任由她发作,姐夫就算不死,也得掉层皮。 想到这儿,李澈哪敢离开半步,迅速追上李潆,抱住她的胳膊,急忙劝道:“姐,姐夫和那个忽兰真没什么!他这一路,也就招惹了王槿和完颜菖蒲,真的。” 李潆闻言一愣,脚步骤然顿住,猛地转过身,声音冷寒道:“王槿和完颜菖蒲是什么人?” 李澈暗叫糟糕,心中百感交集:瞧姐姐这架势,显然对王槿和完颜菖蒲的事一无所知。这下可闯大祸了,这该如何是好? “说!王槿是谁?完颜菖蒲又是谁?” 李潆的声音愈发冰冷,目光如刀,直直地刺向李澈。 李澈脑袋垂得更低了,根本不敢与李潆对视,只敢小声嗫嚅:“王槿是高丽公主,完颜菖蒲……是金国公主。” 李潆听了,只觉一股邪火 “噌” 地从心底蹿上脑门,烧得她太阳穴突突直跳,怎么压都压不住。 刹那间,她猛地转身,双眼在房间里四下搜寻能当武器的东西。可找了一圈,愣是没寻到一件称手的,这让她的怒火 “轰” 地一下烧得更旺。 盛怒之下,她铆足劲儿,径直朝着桌子腿踹去。 李潆本就武功平平,而那桌子腿足有手臂那般粗壮。她一脚接着一脚,踹得气喘吁吁,桌子却只是晃了晃,桌子腿依旧稳稳当当。 这一幕,让她彻底发狂,再顾不上许多,直接飞扑向床上的杨炯,手脚并用,毫不留情的捶打起来。 杨炯其实早就恢复了意识,本打算继续装晕蒙混过关。可万万没想到,李澈突然赶来,还稀里糊涂地 “助攻” 了一把,这下可真把李潆彻底激怒了。 事到如今,杨炯再也装不下去了,赶忙伸出双臂,紧紧抱住李潆,脸上堆满讨好的笑,连声求饶:“小棉花,消消气,咱们有话好好说!” “说个屁!我说的话你什么时候听过?你可真是能耐大了,出趟门就招惹公主,你是不是想上天!” 李潆整个人骑在杨炯身上,一边大骂,一边使劲儿捶打,那架势,恨不得立刻跟杨炯拼个你死我活。 杨炯见李潆这副恨不得生吞了自己的模样,心里一慌,急忙伸手牢牢抓住她挥拳的双手,急切地解释道:“这真的纯属意外,你先消消气,听我把事情原原本本讲清楚。” “没错没错!就是意外!高丽公主处心积虑算计我们,金国公主……也是设了圈套!” 李澈见状,赶忙在一旁帮腔。 “算计个屁!若不是你自己心思活络,见了公主就挪不开腿,怎么会掉进人家圈套里?我平日里跟你说的话,你是不是全当耳边风了?你招惹这些公主,后续不用管了是吗? 哪桩哪件不需要花钱?咱们家能有多少家底,经得起你这么折腾?你这是要存心要气死我!” 李潆双眼瞪得滚圆,身子拼命扭动,一心要挣脱杨炯的束缚,狠狠教训他一顿。 “你给我闭嘴!” 杨炯心急如焚,冲着李澈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 “猪队友” 大声吼道。 “你…… 你居然还敢顶嘴!” 李潆闻言,瞬间愣住,紧接着像被点燃的火药桶,彻底失去了理智。 她脑袋猛地一低,狠狠朝着杨炯的脑门撞去。 “哎呀!我吼的是她,不是说你!” 杨炯疼得龇牙咧嘴,双手紧紧捂住脑门,忙不迭地解释。 李潆此刻已完全陷入疯狂,好似感觉不到疼痛,“duang!duang!” 又朝着杨炯脑门撞了两下。 “我的亲姐哟!可别撞了!” 李澈实在看不下去,一个箭步冲上前,一把拉住李潆,双手紧紧抱住她,生怕她再做出什么过激举动。 “你拉着我做什么?你不是一直也想教训他吗?来,咱们一起揍他!” 李潆双眼通红,死死盯着杨炯,浑身气得剧烈颤抖。 “啊?我?我!” 李澈一下子慌了神,结结巴巴,真后悔自己听到姐姐来的消息就跑过来见她,这是出手还是不出手呀。 “我什么我?你到底是谁妹妹?如今连你也不听我的话了,是不是?” 李潆气得直跺脚,这一次的怒火,远比当初得知杨炯和小鱼儿的事情时还要强烈。 事实上,李潆并非反对杨炯与其他女子往来,这点始终未曾改变。可杨炯招惹的女子,个个都非等闲之辈。她们不仅能力出众,独当一面,不少还手握大权,更要命的是,这些女子个个野心勃勃,一心追逐事业,这让李潆头疼不已。 这天下虽大,有能耐的女子,几乎都和杨炯有了牵扯。长此以往,家里必定纷争不断,不得安宁。这也是她对杨炯招惹忽兰和耶律拔芹极为生气的原因。 家里已经有了耶律南仙,那小妖女性格孤傲,杨炯却还不知收敛,继续招惹其他契丹女子,往后家里能安宁,那就有鬼了。 再说那高丽公主和金国公主,如今两国局势动荡,战火遍地,这两位公主又怎会安于现状?到时候家里是帮还是不帮? 李嵬名一个西夏公主,就已经让全家焦头烂额,捉襟见肘。 西夏故地的开发、军队建设,还有繁杂的政务处理,哪一项不需要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和财力?与此同时,家里还忙着造船,如今又多了高丽和金国这两个大麻烦,李潆怎能不气? 想到这些,李潆见李澈低眉垂首,只是死死抱着自己。 当下她缓缓低下头,目光如刀,直直盯着李澈的眼睛。 李澈只觉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瞬间蔓延全身,下意识地松开了手,怯生生地站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 “出去!” 李潆冷冷地吐出两个字。 杨炯见状,无奈地轻叹一声,朝李澈摆了摆手,示意她出去。 李澈抿着嘴唇,偷偷向杨炯投去询问的目光。看到杨炯回以一个让她安心的眼神后,她悄悄瞥了眼门外,用眼神示意自己会守在外面。 紧接着,她又做出张嘴大喊的动作,提醒杨炯要是有危险,就大声呼救。做完这一切,李澈才一步三回头,恋恋不舍地走出房门。 “你和她关系变得这么好了?” 李潆的目光从铜镜上移开,眼神中满是审视。 杨炯被她盯得心里发慌,哪敢与她对视。赶忙扶着李潆,让她在床榻上坐下,转移话题道:“小棉花,你先听我解释。我真没料到忽兰居然这么疯。当时萧小奴就在外面,我一时大意,这才着了她的道儿。往后我一定好好恶补下毒方面的知识,保证不再犯这种错误。” 一番折腾后,李潆的气虽还没完全消,但也明白事已至此,再闹下去也无济于事,于是冷着脸质问道:“少跟我打马虎眼!完颜菖蒲和王槿又是怎么回事?” 杨炯见状,暗自庆幸自家 “小棉花” 通情达理,虽然动手时毫不留情,但心里还是顾大体识大局的好棉花呀。 当下,他便将与王槿、完颜菖蒲之间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讲给了李潆听。 李潆越听,眉头皱得越紧,脑袋也愈发疼痛。 待杨炯讲完,她双手扶住额头,又气又无奈:“你……你让我怎么说你才好?你居然让完颜菖蒲怀了孕!你知不知道,咱们家现在资金已是捉襟见肘。要是再往金国故地和高丽投钱,陆萱和小鱼儿非得被你逼疯不可!” “这个你不用担心。我已经制定了东北航运发展计划,不仅不会向家里要钱,说不定日后还能给家里带来丰厚收益。” 杨炯一脸自信,信誓旦旦地说道。 李潆听后,幽幽叹了口气,眉眼间尽是无奈:“以前啊,我教训你时毫无顾忌。可自从被你骗到手,不仅管不住你,还得整日为你操心,我上辈子指定是欠了你的。” 杨炯听着这番满含幽怨的话语,脑海中浮现出自己和李澈的事,心中顿时涌起一阵愧疚。他嘴唇微微动了几下,话到嘴边,却又被他咽了回去。 李潆本就气血亏虚,加之脾气急躁,上次就被气得喷血晕厥。要是让她知道了这件事,杨炯不敢想象会有怎样的后果。 当下,杨炯将李潆紧紧拥入怀中,声音里满是心疼:“小棉花,辛苦你了。” 李潆听了这话,心中委屈如潮水般翻涌。这一刻,她才真切体会到母亲掌家的艰难。自己一心为这个家着想,脏活累活自己揽,骂名自己担。察觉到未来可能出现的危机,还得像个疯子一样四处周旋灭火。 可如今,杨炯越来越不让人省心,招惹的女子一个接一个,甚至有的直接怀着孕就进了家门。 想到这儿,李潆满心忧虑:这个家以后非得闹翻天不可。 她抬眸看向杨炯,眼中满是疲惫与无奈:“算我求你了,能不能让我省点心?你招惹这么多女子,日后她们要是争个你死我活,你帮谁?咱们这个家又该偏向谁?” 杨炯听后,心里像被重重击了一拳,愧疚感愈发强烈。 李潆向来高傲,如今却这般低声下气地跟自己说话,显然是被气到了极点。即便如此,她还在为自己、为这个家考虑。 念及此,杨炯心里愈发不是滋味。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略带沙哑,却无比郑重地应道:“嗯!” 李潆和杨炯心意相通,知道他听进去了自己的话,便不再多言。她轻轻环抱住杨炯的腰,声音带着一丝疲惫:“抱紧我,我好累。” 杨炯听了,心疼得如同刀绞,却又不知该如何安慰,只是紧紧抱着自己的小棉花,恨不得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一时间,两人默默无言,静静享受着这份只属于彼此的宁静。 过了许久,李潆抬起头,轻轻推了推杨炯,叮嘱道:“时间不早了,快去哄哄简若。她都半年没见到你了,这次又被你气得不轻,你可得给我哄好她。” 杨炯听后,轻轻摇了摇头,抱着李潆,柔声道:“小棉花,我好久没看芍药了。” “滚蛋!” 李潆脸颊微红,羞怒之下,一脚踢在杨炯的屁股上。 杨炯捂着屁股,夸张地跳了起来,一脸委屈地说道:“咱俩也很久没见了,看看都不行啊?” “你还敢贫嘴!” 李潆左右张望,四处寻找能当作武器的东西,那架势,显然是还想再教训杨炯一顿。 杨炯见状,二话不说,撒腿就跑。 待跑到门口,他却停下脚步,深情地吟道:“ 清霜凝素手。记篱角初逢,碧芽纤瘦。 稚香暗逗,偏生就、冷月寒枝相守。 劫尘几度,惯历尽、炎凉时候。 纵雪刃、摧折芳根,幽香未离襟袖。 东君许借春风,便烟萼重苏,玉心依旧。 翠帷红牖。终换得、并蒂云鬟厮候。 簪星酹酒。谢此世、浮沉同寿。 休更问、桥畔年年,为谁白首?” 吟罢一首《玉烛新·白芍》,杨炯推门而出。 李潆神思怔忪,目蕴清泪,良久未觉。 第508章 师徒比武 杨炯出得门来,寻到李澈,没好气的将她拉到一旁,低声骂道:“你是怕我死的不够快是吧!” “我姐没事了吧?”李澈看了眼紧闭的房门,小声询问。 杨炯拉着李澈脚步匆匆,待走到无人之处,神色郑重的叮嘱道:“你姐气血大亏,脾气又爆,咱们的事,千万别跟她说。” 李澈抿唇,小脚不断揉搓着地面,语气满是愧疚:“那怎么办?我姐那么聪明,我又不会撒谎,她迟早会看出来的。” “等辽国事了,我亲自跟她说吧。这时候她正在气头上,要是知道了,我怕她接受不了。”杨炯长叹一声,眉头皱做了一团。 李澈听了,小步走到杨炯身前,低着头抵在杨炯的胸膛,右脚不断踢着杨炯的靴子,声音轻不可闻:“我好难受,我感觉我是坏人,好坏。” 杨炯见李澈如此,心中百爪挠心,揪痛不已,当下轻轻将她拥入怀中,柔声安慰:“这些事我会处理,给我些时间。” “我……我……”李澈有口难言,哽咽不已。 杨炯轻叹一声,牵着她的手,一路无言,将她送回住处后,轻笑道:“早些休息,别想那么多。” “嗯!”李澈深深的看了杨炯一眼,关上房门,待听到杨炯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后,倚靠在门框之上,眼眸慢慢变得空洞,望着漆黑的屋子,不自觉便出了神。 且说杨炯一路飞奔,找到潘简若的住处后,站在门前,看着漆黑无光的内室,愣在原地,踌躇不前。 潘简若在杨炯心中可以说是极为特殊的存在,她敢爱敢恨,对杨炯恩重如山,除了跟自己发脾气,折腾自己外,从来都是任劳任怨,更是在局势不明的情况下,将全家的身家性命都压在了相府身上,这份深情厚谊,杨炯至死都不能忘。 想到此,杨炯原地转了几圈,扯出一个讨好的笑,眼眸含情的演练了起来:“简若,还没睡哈!” “哎呀!这话好蠢呀,这么晚没睡肯定是在等自己呀!”杨炯拍了下脑门,一脸懊恼的再次思索了起来。 “攸宁,我当时以为你和李潆出了事,心烦意乱下才没认出你,真不是……”杨炯这话刚一口,自己就觉得有些羞愧。 他轻叹一声,无奈嘀咕道:“这不成借口了吗?简若那刚烈性子,岂会听这些借口。” 这般想着,杨炯也没了办法,只能烦躁的在门前转圈。 良久,他终是下定决心,深吸一口气,大声道:“攸宁,我错了!” 屋内漆黑一片,不见回应。 杨炯见此,只得拿出杀手锏,他深知简若面皮薄,当下便大喊出声:“师傅,我想你了!” “你要死是不是!”一道冷寒的声音自房顶响起。 杨炯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向后快速退了几步,惊喜抬头。 只见潘简若依旧是那副风姿绰约的模样,一身黑色金花服在营地灯火的照耀下,不时闪出你零星的金光,那一头利落的马尾迎风而动,潇洒又不失婉约,尤其是那周身散发的端庄和英气的矛盾气质,让杨炯爱的不行。 杨炯二话不说,找到一旁的梯子,爬上屋顶后,见她正独自一人饮酒,心头一酸,坐到她身旁,柔声劝道:“夜深风冷,饮酒伤身。” “哼,你吃饱了?”潘简若冷言冷语,噎死人不偿命。 杨炯苦笑一声,拿起酒壶,作势就要将里面的酒全给她喝了。 潘简若眼眸一冷,抬手就要抢夺自己酒壶,瞪眼骂道:“少碰我的酒!找你的忽兰去!” 杨炯深知潘简若嘴硬心软的性子,此时的她明显是在跟自己赌气冷战的状态,这个时候最重要的就是勾起她的情绪,揍自己也好,骂一顿也罢,等她发泄完了,气也就消了,那时候才是哄的时候。 想到到此处,杨炯一个背身,吨吨吨,猛的将酒全都灌进了自己嘴里,随后一脸嬉笑道:“我就喝你的酒。” “你……你……”潘简若气急,一拳挥出,作势就要再给他另一只眼来上一拳。 可这一拳到了半空,又想起他还要指挥军队,当下气闷的收回手,背过身去,一言不发。 杨炯嘿嘿一笑,无赖的靠近这被自己带坏的“乖乖女”,拉起她的手,略带几分醉意道:“攸宁,我想你了!” “别碰我!”潘简若用力甩开杨炯的手,声音冰冷异常。 杨炯见此,索性一把抱住潘简若的身躯,深情道:“师傅,我错了。” “叫我师傅!我没有你这么个孽徒!”潘简若奋力挣扎,杨炯死不撒手。 折腾了好一会,杨炯终于体会到什么叫生气的女友比年猪还难抓,潘简若不同别人,这一身功夫更是了得。 见杨炯跟自己耍无赖,潘简若双肩一抖,开龙脊后,背身一顶,反手一掌,直接拍在了杨炯的肚子之上。 杨炯只觉得腹中一阵翻江倒海,整个人直接被顶飞了出去,溅起一片碎瓦。 潘简若倏然起身,活动了下筋骨,冷笑道:“翅膀硬了?想欺师灭祖了是吧!好呀,今日为师就陪你好好练练!” “不用了吧!”杨炯撑着身子,大声拒绝。 潘简若根本不听,脚下趟泥步欺身而上,一拳裹挟着劲风,直朝杨炯面门砸去。 杨炯瞳孔猛的一缩,右手发力,一个侧身翻到屋脊,左手抄起一片瓦,径直朝潘简若扔了过去。 随后,一招鲤鱼打挺,翻身而立,紧紧盯着眼前的潘简若。 潘简若冷笑一声,一脚踢出,瓦片应声而碎, 未等她继续进攻,杨炯便一掌轰来,大声吼道:“今日我还就真欺师灭祖了!” 潘简若心下一愣,没想到多日不见,杨炯这实战经验增长了这么多,再也不是那个傻傻挨揍的笨蛋了。 想到此,潘简若脚下不停,脚尖瞬间立起,右脚踢踏,借力偏转,这一拳擦身而过,带起她捋捋发丝。 潘简若看准机会,膝盖上顶,同时右手猛的朝他后背拍去。 这两招速度极快,在杨炯旧力已去,新力未生之际,彻底封死了杨炯的退路:“哼,今日我就要清理门户。” 杨炯心下大惊,难怪杨渝会说,自己这三脚猫的功夫,在真正的高手面前,根本就走不了几招,只要稍有破绽,就会死无葬身之地。 来不及多想,杨炯迅速做出判断,后脚蹬地,一个前冲,借着前冲之力,作势就要给潘简若来个抱摔。 想法很好,可当他刚抱住潘简若的腰部时,却发现无论怎么用力都无法撼动潘简若分毫。 “好徒儿,为师马步从小扎到大,你当我跟你一样半路出家呀!”潘简若得意一笑,膝盖已至。 “呕——!”杨炯只觉得肚子一股巨力传来,刚喝下去的酒一口全都喷了出来,整人瞬间瘫软,趴在屋顶,一动不动。 潘简若眉头一皱,冷冷道:“你少跟我装,我下手有分寸,你骗不了我。” 杨炯依旧一动不动,并没有回应。 潘简若见此,冷哼一声,转身便走,暗自下定决心,绝不会上杨炯的当。 想是这么想,可脚步却是很慢,甚至还故意用力踩碎瓦片,生怕杨炯不知道自己要走。 可即便如此,杨炯依旧面目朝下,好像是真的晕厥了一般。 潘简若咬咬牙,又迈出了几步,待走到屋顶边缘,看着梯子来良久,终是忍耐不住心底的担心,转身飞速跑到杨炯身边,一脸焦急道:“你没事吧!你别吓我呀!” 见杨炯全身绵软,双眸紧闭,潘简若心急如焚, 抱起杨炯就要下房寻医。 “吧唧——!”一声清脆的声音骤然响起。 潘简若突觉嘴唇一凉,她先是一愣,随后看着眼前坏笑的杨炯,千般委屈涌上心头,泪水瞬间夺眶而出,双手更是不停地捶打着杨炯的胸膛,哽咽大骂:“你个混蛋!我千里迢迢去兴庆府找你,连你的面都没见到,你们都知道回家过年,就留我一个人在北地受苦,你好狠的心呀!我让你不认识我,让你不认识我!呜呜呜~~!” 杨炯见简若哭得梨花带雨,心疼不已,当下也不多言,轻轻的捧起她的面颊,深情地吻上了她的红唇。 起初潘简若还有些害羞和挣扎,没多久,她那柔然的内心就被压抑已久的思念所吞没,开始热烈的回应起来。 一时间,寒星闪烁,夜静如水,这天地间仿佛唯有两人而已。 良久,唇分。 潘简若愣愣的看着杨炯,饱含幽怨道:“我问你个问题!你要如实回答我,不许骗我。” “当然,我从不骗你!” 杨炯信誓旦旦。 “杨渝跟你一起来的东北,她人呢?” “这次行动是帮助南仙夺权,麟嘉卫于情于理都不该来,所以我让她先行带着麟嘉卫回大华了。”杨炯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提起杨渝,想也没想就如实回答。 潘简若点点头,旋即叹道:“老爷子来信,要我们拆分神符卫,家里都知道了你跟杨渝的传闻。那我现在问你,你跟杨渝走到哪一步了?” “呃……!”杨炯神色扭捏,一时语塞。 潘简若轻哼一声,拍了下他的脑门,沉声道:“我问!你答!” “哦!”杨炯乖乖点头。 “有比我快吗?” “呃……有!”杨炯咬咬牙,沉声回应。 潘简若眉头一紧,追问道:“怀孕了?” “啊?那没有!”杨炯无比笃定地回应。 “那就好!”潘简若小声嘀咕。 杨炯被问得莫名其妙,沉声道:“简若,你在我心中独一无二,无人可比,也不需要跟任何人比!” “你少管!我现在让你给我道歉!”潘简若瞪了杨炯一眼,没来由的哼道。 杨炯好不容易哄好了潘简若,可不敢再惹她,毫不迟疑地开口道:“好攸宁,我错了。” “哼,没诚意!” “那怎么才算有诚意?”杨炯一脸懵。 潘简若听了,面色突然一红,抱着杨炯,颤声道:“我要做孩子娘,我儿子要做哥哥!” “啊?” “啊什么啊?赶紧的!”潘简若拍了杨炯一下,小声催促。 杨炯也不知道潘简若和杨渝之间有什么纠葛,可简若这么面皮薄的人今日这么主动,杨炯哪里能拒绝,抱着她就要走下屋顶。 可潘简若却纹丝不动,对上杨炯那疑惑的眼神,一个翻身骑在他腰上,吐气如兰,眉眼带水,故作镇定道:“ 不许走!就在这!” “啊!玩这么大呀!”杨炯瞳孔剧震,满是震惊的看着眼前这被自己带坏的“乖乖女”。 潘简若一甩乌发,嘴角勾起一抹疯狂的笑意,眼底更是闪烁着激动神色,抓着杨炯的衣领,调笑道:“好徒儿,你不是要欺师灭祖吗?怎么?怕了?” 杨炯一听这话,哪里还忍得住,用力抱住怀中的娇兰,豪气道:“今日就让你看看徒儿的厉害!” 言毕,复与潘简若相吻。 时四境阒寂,远火明灭,近瓦声细。 一个时辰后…… 杨炯抱着瘫软在自己怀中的潘简若,轻轻将她被香汗打湿的发丝捋到耳边,调笑道:“好师傅,徒儿这武功如何?” “孽徒!”潘简若抱着杨炯,一根手指都懒得抬,却依旧嘴硬回道。 “嘿!调皮是吧!”杨炯轻笑一声,坏心顿起,扶着她的腰身,盯着她的眼眸,眼神满是戏谑。 潘简若哪里受过这种欺负,羞愤交加之下,一把将杨炯推倒,冷声道:“今日我就让你知道,你师傅永远是你师傅!” 言罢,欺身而上,誓要让这这“孽徒”俯首称臣。 “嘶——!师傅饶命呀!”杨炯仰面大喊。 “哈!现在知道怕了!晚了,今日为师定要清理门户!”潘简若娇声调笑。 俄而,琉璃振摇,其声不休,迄于天明。 第509章 抉择 <特别鸣谢:tijin的大神认证,特此加更!> 天光破晓,曙光初现。 潘简若像只慵懒的小猫,惬意地窝在杨炯怀中,身姿绵软,吐气如兰。 杨炯垂眸凝视,眼底爱意翻涌,声音轻缓温柔:“这算是咱俩头一回一起看日出吧?” 潘简若嘴角轻扬,声若潺潺春水,带着一丝嗔怪道:“山梁那次你忘了?” 杨炯闻言,脸上浮起一抹温柔笑意,往昔画面涌上心头:“那次啊,看见你打拳的风姿,我整个人都被你勾住了魂,哪里还顾得上看什么日出。” “哼,孽徒!” 潘简若佯装生气,粉唇一撅,眼波流转,娇嗔地白了他一眼。 提及山梁往事,潘简若思绪飘远,往昔记忆翻涌,唇角不自觉勾起一抹浅笑。 她脑袋轻轻靠在杨炯肩头,望着天边缓缓升起的朝阳,嗅着空气中淡淡的晨露气息,鼻子微微皱起,带着几分狐疑道:“你是不是去耶律拔芹那儿了?” “啊?你怎么会知道?” 杨炯愣了愣,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潘简若柳眉瞬间倒竖,一股醋意涌上心头,娇斥道:“我抓了她那么久,她身上是什么味道,我能不知道?哼,你可真行,和她鬼混之后,居然还敢来招惹我!” 说着,作势就要从杨炯的怀抱中挣脱出去。 杨炯见状,急忙按住自己这火爆小娇妻,脸上挂着一抹安抚的轻笑:“哪有什么鬼混。她被李潆羞辱后就要寻死,我不过是去看看情况。后来,她想仙人跳坑我,可惜手段太拙劣,一下就被我识破了。对了,识破她诡计的关键,就是烬罗香,你闻到的香味,就是它散发出来的。” 一边解释,杨炯一边伸出手臂,将沾染烬罗香的地方展示给潘简若看。 潘简若目光紧锁在那缕烬罗香上,眉头紧皱,抄起杨炯的衣角,用力地擦拭起来,直到将香味彻底擦净,才停下手中的动作。 杨炯瞧着被潘简若擦得红肿的胳膊,苦笑着直摇头。他心里清楚,再在这话题上纠缠下去,指不定又要惹得小娇妻炸毛,于是赶忙岔开话题:“攸宁,难得咱俩有空,我陪你好好待会儿。” 潘简若轻点下头,抬眸凝视杨炯,见他神色有异,不禁秀眉微蹙:“你是不是有心事?” “唉!” 杨炯长叹一口气,眉头拧成了个疙瘩,“我本想着说服耶律拔芹交出南院军指挥权。要是成了,金花卫就不用和他们拼命。到时候,我手里攥着五万大军,拿下析津府也会更容易得多。可……” 潘简若挑了挑眉,半开玩笑地打趣:“她提了什么离谱条件,把你难成这样?该不会是让你不娶耶律南仙,改娶她吧?” 话一出口,潘简若自己都觉得荒唐,忍不住笑出了声。 可笑着笑着,她发现杨炯一声不吭,眉头依旧紧皱,丝毫没有说笑的意思。 潘简若心里 “咯噔” 一下,满脸诧异:“不会真被我说中了吧?你们才见过两面,她到底图什么呀?” 杨炯伸手,动作轻柔地抚平潘简若金花服上的褶皱,语调平淡道:“她无非是想保住自己的性命。如今咱们兵临城下,她心里清楚,自己是左右战局的关键人物。可一旦帮了我,事后她又该如何自处?” 顿了顿,杨炯接着说道:“这点,她看得很清楚。耶律南仙和耶律光不会容忍她手握兵权。到那时,她必定一无所有。但要是嫁给我,进了咱们家门,那她就又有了依仗。咱们能为南仙全力以赴,自然也能为她撑腰,这就是她想要的保障。” 潘简若柳眉紧蹙,声音不自觉冷了几分:“所以,她威胁你了?拿兄弟们的性命来要挟你?” 杨炯没有直接回应,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叹道:“说实话,我或许并不适合当将军。在战场上,我总是想着以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胜利。这在军队里,这其实犯了兵家大忌。 我能做到战无不胜,并非我个人有多大能耐。而是内卫和安抚司源源不断提供情报,老爷子在背后给我支持,兄弟们毫无保留地信任,个个冲锋陷阵、不畏生死,这才是我能成功的原因。” 说着说着,他目光渐渐黯淡,语气里满是伤感:“一路走来,我最难以接受的,就是昨天还和我一起吃饭、嬉笑打闹的兄弟,第二天就没了踪迹,更无法面对他们家人和父母那殷切的眼神。” 说到这儿,杨炯声音里满是挣扎:“耶律拔芹提出的条件,我思考良久,直叩我心。为了能和南仙在一起,就放弃这个能减少兄弟们伤亡的机会,这样的我,真的配当这个将军吗?” 潘简若见他如此沮丧低沉,心里难受不已。 她缓缓站起身,直直地盯着杨炯的眼眸,冷声喝道:“你给我站起来!” “啊?” 杨炯一脸疑惑,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潘简若一把薅了起来。 潘简若大声质问:“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攻打辽国?” “救南仙!” 杨炯虽然不明白潘简若的意图,但还是如实回答。 “好!那我再问你,皮室军是谁的私军?” 潘简若紧接着追问。 “自然是南仙的私军!” 杨炯不假思索地答道。 潘简若听后,声音一沉,厉声道:“既然知道,你还有什么可纠结的?你知道私军意味着什么吗?他们都是自愿效忠,一旦加入皮室军,其家族上下共六代都由耶律南仙供养。他们去救自己的公主,心甘情愿,哪来的怨言?”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金花卫是咱们自家的私军。当初招募的时候,我就明明白白地说过,怕死的别来。咱们家拿出右厢朝顺军司三成的赋税来供养他们,还给每个人都置办了房屋。在西夏故地,金花卫的待遇无军可比,他们又能有什么不满? 既然他们都毫无怨言,你还在纠结什么?无论是从家族利益,还是从感情方面考虑,耶律南仙都是咱们家最合适的选择” 潘简若目光紧紧锁住杨炯,语重心长地继续道:“我懂你的想法,你想尽可能减少伤亡,顺利拿下这场战役的胜利。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真为了耶律拔芹的条件而妥协,耶律南仙绝对不会嫁入咱们家。以她的性子,说不定还会挥师南下,进攻大华。到那时,死伤的人只会更多! 这笔账不难算。老爷子已经做出了选择,全力帮助耶律南仙,这就是咱们家的态度,也是大华的态度。一个稳定且对大华友好的辽国,符合各方的利益,也符合长远的发展目标。” 杨炯听着潘简若这番剖析,醍醐灌顶,瞬间清醒过来。他这才惊觉,自己不知不觉被耶律拔芹的条件给绕了进去。 一直以来,他确实不愿让兄弟们白白伤亡,可从长远利益来看,帮助耶律南仙摆平局势,才是最符合长远利益的选择。一旦理清这个关键,所谓难以避免的伤亡,似乎也有了全新的衡量标准。 想通这一切,杨炯心中的纠结烟消云散。他一脸欣喜,紧紧抱住潘简若,在她脸颊上狠狠亲了一口,畅快大笑:“家有贤妻,夫复何求!” 潘简若脸颊绯红,又羞又恼地捶了他一下。眼见天光大亮,她不再和杨炯嬉笑打闹,抬手细心帮他整理好衣衫,上上下下仔细检查一遍,而后拍拍杨炯的肩膀,神色郑重地说道:“打起精神来!让所有人都见识一下镇南侯的风采!” 杨炯用力点头,深吸一口清晨的冷空气,只觉一股寒意顺着呼吸道直贯心肺,整个人瞬间精神抖擞。他不再停留,大步流星地下了房顶。 杨炯快步来到营地行军道,将阿里齐招到近前,压低声音吩咐:“正午时分,两万援军就会抵达。你立刻安排山北军前往北门待命,一旦收到信号,就让颇超也先带领军队从北门突围,营造出咱们要从北门撤退的假象。” 他稍作停顿,条理清晰地分析起来:“到时会出现两种情况。若南院军分兵应对,咱们就立即领兵出南门,与援军前后夹击,形成合围之势;要是他们不分兵,咱们全军从北门出击,火烧大营,迂回与援军会合,彻底切断南院军的退路。 记住,排兵过程中绝对不能让乌古论合合察觉到异常,务必拖到援军赶到。” 阿里齐听闻杨炯竟还有两万援军,震惊得半晌说不出话。待听完这环环相扣的作战计划,他也来不及深究这两万人是哪里来的,当即行了个标准的契丹军礼,迅速转身传达作战指令。 杨炯没有丝毫耽搁,找到内卫和安抚司,再次确认金花卫的抵达时间,深入了解析津府当下的局势,以及周边各个势力的动态。之后,便马不停蹄地开始巡视营地的布防情况。 这一忙就是数个时辰,眼看着就要到了正午,整个营地都开始弥漫起了大战前的凝重气氛。 就在杨炯有条不紊地安排作战任务时,耶律拔芹脚步匆匆,径直朝他奔来。 人还没到跟前,声已先至:“这就是你给我的答复?” 耶律拔芹手指身后那些正在匆忙布防、准备作战的士兵,声音冷冽地质问。 “答案不是显而易见吗?” 杨炯神色镇定自若,从容伸出双手,示意身后亲兵为自己整理衣甲,淡然回应。 耶律拔芹双唇紧抿,心中思绪如麻,暗自揣摩:难道是我看走眼了?听外界传闻,再结合与他相处时的言谈举止,他应是个心软且爱惜士兵之人。尤其为了耶律南仙,他竟不顾自身安危,千里奔袭作战,甚至举全家之力相助。从这点看,他分明是个极其爱护自己女人的人。 基于这两点,只要他答应我的条件,既能保住他手下士兵的性命,又能救出耶律南仙,他为何要拒绝呢? 如今局势危急,自己只有这两万南院军可以依仗,要是真被杨炯歼灭,那之后面临的局面将更加严峻。 想通这些后,她不再与杨炯兜圈子,直接问道:“是我比不上耶律南仙?还是说,我这两万南院军的嫁妆,你瞧不上?” 杨炯穿戴好甲胄,挥挥手示意亲兵退下,迈步走向耶律拔芹,坦率道:“论感情,我与南仙曾共经生死;从长远利益考虑,一个稳定的大辽,对我而言,对大华而言,远比两万士兵更重要。” “哈哈哈!杨炯,真没想到,你竟是个伪君子!明明是为了救耶律南仙,不惜让自己兄弟去送命,现在却拿什么为了大华安定当借口,说得可真冠冕堂皇! 有了这个理由,你的良心就能安稳了?就能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把手下兄弟往死路上推了?” 耶律拔芹语气冰冷,眼中满是嘲讽。 杨炯冷笑一声,对耶律拔芹这番诛心之语毫不在意,当即针锋相对地回怼:“行,既然你不爱听这个答案,那我就说得更直白些。抛开感情不谈,南仙的影响力和能力都在你之上,就这么简单。” 耶律拔芹听了这话,怒火中烧,双拳紧握,猛地向前踏出一步,眼中闪过一抹狠厉的光芒:“杨炯,我给了你机会,甚至放下了公主的尊严向你示好,可你却弃我若敝履,那你可别后悔!” “后悔什么?我有得选,你没有!这两万人马是你唯一的依靠,要是没了他们,就凭你的容貌和这古怪脾气,你该清楚等待你的会是什么下场。” 杨炯冷笑一声,翻身上马,不愿再跟她多费口舌。 耶律拔芹银牙紧咬,恶狠狠地盯着马上的杨炯,大声吼道:“杨炯!你太小看我耶律拔芹了!今日我定要让你付出代价!” 话音刚落,她反手拔下头上的金钗,狠狠一折,金钗 “啪” 的一声断成两截。 紧接着,耶律拔芹将钗头一端放入口中,鼓起腮帮子,用力一吹。 那钗头竟发出一阵尖锐刺耳的鸣叫,声音极具穿透力,在营地中不断回荡。 杨炯心中一惊,迅速翻身下马,几个箭步冲到耶律拔芹面前,一把夺过她手中的金钗,怒声质问:“你找死?” 耶律拔芹脸上露出一抹诡异的微笑,从容地将凌乱的发髻重新盘好,嬉皮笑脸道:“既然你不让我活,那我只能想办法自救咯。” 耶律拔芹话犹未了,忽听营地外弓弦暴响,霎时间,遮天蔽日的箭雨疾若流星,直扑营地而来。 与此同时,喊杀声震天价响,显然南院军已接获耶律拔芹的求救信号,对营地发起了猛攻。 杨炯面色一沉,森冷目光射向一脸得意的耶律拔芹,双眉一挑,眼中杀意大盛。 他疾伸出手,牢牢抓住耶律拔芹的手臂,猛地一扯,将她拉至身前,沉声道:“你真以为我不敢杀你?” 耶律拔芹微微昂首,冷笑道:“哼,你道我会怕死么?” 她神色凛然,虽被杨炯粗暴扯住,却仍身姿挺拔,任由他拉着往高台走去,毫无惧色。 杨炯眼神如刀,右手如铁钳般捏住耶律拔芹的下巴,迫使她与自己对视,咬牙切齿道:“耶律拔芹,我本不想与你为难,你却苦苦相逼。今日便叫你知道我的厉害!你不是最看重贞洁,又有洁癖么?今天我就全给你毁了! 耶律拔芹听了这话,原本镇定的神色瞬间一变,与杨炯那充满杀意的目光相触,心中涌起一阵恐惧。 她双腿一软,瘫倒在地,双手紧紧抱住身旁的旗杆,指甲嵌入旗杆木头之中,面色煞白,死活不肯松手。 杨炯嘴角泛起一抹残酷的冷笑,并不理会,反手将耶律拔芹扛上肩头,迈步沉稳,一步一步朝高台走去。 耶律拔芹在杨炯肩头奋力挣扎,双手握拳,不断捶打他的后背,口中大声叫骂:“杨炯,你如此欺我,算什么英雄好汉!我乃一国公主,你若敢侮辱我,我立刻自尽!” 其声尖锐,隐挟绝望,面布惊怒之色,却怎么也无法挣脱杨炯的束缚。 杨炯充耳不闻,扛着她稳步向高台,直面万军而去。 第510章 阵前谈判 杨炯身形疾掠,几个起落间,便扛着耶律拔芹跃上高台。 他将耶律拔芹稳稳放下,暗中一探手,从她大腿处取出贞洁卫,抵在她脖颈之上,声若雷霆般大喝:“乌古论合合!睁开你的眼睛,好好瞧瞧,这是谁!” 乌古论合合正指挥攻城,听得这声暴喝,目光射向高台。 待看清耶律拔芹的模样,脸色骤变,赶忙扬手示意全军停止放箭,冷冷吼道:“大胆狂徒!你究竟是何人,竟敢挟持我家公主?” “在辽地讲大华语,在这析津府挟持公主的人,还能有谁?” 杨炯故意拖长语调,巧妙周旋,不露声色地拖延时间。 “你……你是杨炯?” 乌古论合合浑身一震,双眼圆睁,失声惊呼。 杨炯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手腕微微用力,将抵住耶律拔芹脖颈的匕首又紧了几分:“既然认出我了,那就别轻举妄动,刀剑无眼,伤了你们的公主可就麻烦了!” 乌古论合合脸沉如水,心底翻江倒海。此前情报明明显示,杨炯率部进入了胡里改路,被徒单山熊追得在东北大地四处奔逃,现在怎么会突然现身析津府? 更让他头皮发麻的是,此处乃析津府西北门户,向来由山北军驻扎。从忽兰之前透露的言辞,到此刻山北军的异样,难道斡鲁朵氏和颇超氏,都已暗中投靠杨炯? 这般想着,乌古论合合只觉一股寒意从脚底蹿升,瞬间浸透全身。他下意识攥紧拳头,双目紧紧盯着高台上的杨炯,目光中满是狐疑与忌惮。 耶律拔芹见乌古论合合阴晴不定的脸色,知道他必定是在权衡局势。可此刻乌古论合合掌握的信息严重不足,极有可能做出错误判断。 局势危急,耶律拔芹来不及多想,当即扯开嗓子大喊:“乌古论合合!他们还有……” 话未说完,杨炯眼疾手快,一把捂住了她的嘴,脸色铁青,低声怒吼:“耶律拔芹,这可是你自找的!” 话音刚落,杨炯大手一挥,身后亲兵们手捂口鼻,脚步匆匆,迅速抬上三个沉甸甸的木桶。 木桶一落地,亲兵们如见洪水猛兽一般,撒腿就跑。 耶律拔芹看见那桶里黄澄澄的金汁,瞳孔骤然一缩,浑身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她慌乱之中张嘴狠狠咬住杨炯的手,待他松开自己的嘴,声音打着颤,满是恐惧地吼道:“你……你究竟要干什么?” “干什么?” 杨炯冷哼一声,脸上神色平淡得可怕,拽着耶律拔芹就往木桶旁拖,“给你洗个澡,让你那些南院兵都瞧仔细了!” 耶律拔芹全身都写满了抗拒,她的洁癖并非与生俱来,而是在被迫与萧挞里成婚后才突然出现,这病症如同梦魇一般,令她痛苦万分。 她清楚这是一种怪癖,可每当接触到她认定的不洁之物,身体深处便会不受控制地战栗和抗拒,任凭她如何努力,都难以抑制。 好在她身为辽国公主,凭借着身份带来的权势和财富,得以维持着极为奢靡的生活。 清晨用花露净身,午时只食新鲜蔬果,夜晚咀嚼繁花入眠。这并非如坊间所传那般,全都是为了保持美貌。实际上,她对肉类有着近乎本能的抗拒,只要看到肉,生理上就会涌起强烈的呕吐感,这让她苦不堪言。 为了摆脱这种折磨,她四处寻医问药,尝试过无数方法,无论是珍贵的药材,还是江湖偏方全都试了个遍,却始终无法改变一接触污秽之物就恐惧战栗的毛病。 在无数个辗转难眠的夜晚,她反复思索自己病症的根源,终于渐渐明白,这一切皆源于那场被迫的婚姻。 尽管并未与萧挞里有夫妻之实,但在她心中,自己已然 “脏” 了。她只能通过这种外在的洁癖行为,发泄内心的痛苦,掩饰深埋心底的脆弱。 乌古论合合眼睁睁看着杨炯作势要将一桶金汁泼向耶律拔芹,瞬间暴跳如雷,额上青筋直跳,扯着嗓子嘶吼:“杨炯!你要是敢动公主一根汗毛,我定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你看我敢不敢!” 杨炯毫不示弱,大手一抄,稳稳提起木桶,作势就要泼洒。 “杨炯!你给我住手!” 乌古论合合心急如焚,声音都带着几分颤抖。 他实在没料到,杨炯竟会用如此下作的手段侮辱公主。耶律拔芹患有严重洁癖,这在辽国上下尽人皆知。一旦这污秽的金汁泼到公主身上,以她心高气傲的性子,必定生无可恋,这比直接取她性命还要残忍。 杨炯冷冷地瞥了乌古论合合一眼,松开手,耶律拔芹像滩烂泥般瘫倒在地。他双手抱胸,语气冰冷道:“现在,咱们可以好好谈谈了吧?” 乌古论合合望着瘫倒在地、身躯剧烈颤抖、大口喘气的耶律拔芹,心中仿若被巨石压着,苦闷万分。 乌古论氏在大辽崛起之初,凭借扼守北部边疆的险要地势,不仅成为抵御漠北等游牧势力的坚固屏障,更掌控了漠北商道的咽喉。依托这一得天独厚的优势,乌古论氏逐渐发展壮大,成功跻身契丹八大部之列。 一切的转变,始于耶律拔芹的母亲踏入宫廷。 起初,这位乌古论氏族长之女还算安分守己。虽未被立为皇后,但诞下耶律拔芹这位大公主后,也算是在后宫稳住了脚跟。借此机会,乌古论氏的族人开始进入朝堂,参与政务。 在后宫,嫔妃们能依靠的,一是母族势力,二是诞下皇子。 耶律拔芹母亲首胎生女,让她与后位失之交臂。或许是这次打击过于沉重,原本容貌绝美、性格活泼开朗的族长之女,性情大变,变得阴鸷暴躁,甚至对亲生女儿耶律拔芹,也是动辄打骂。 遥辇氏和萧氏后宫得势,相继诞下子嗣,乌古论氏愈发着急。为打压母族势力最大的萧氏,乌古论氏联合遥辇氏,设计将萧氏子耶律光送到荒蛮之地历练。 所有人都以为,年仅五岁的耶律光,定会葬身野狼之口,或饥饿致死,可他竟奇迹般地活着走了回来。 后宫斗争波谲云诡,没过几年,即将临盆的乌古论氏突然暴毙宫中。紧接着,遥辇氏与耶律耀秽乱后宫,被皇帝下令满门诛杀。 此后,萧氏再无对手,顺利入主中宫。 实际上,耶律拔芹与母亲感情淡薄。为了躲开母亲的打骂,她五岁便主动出宫别居。因而,她对母亲之死的冷漠态度,众人倒也能够理解。 即便如此,当看到乌古论氏逐渐被排挤出朝堂,耶律拔芹还是毅然挺身而出,在朝堂上与一众朝臣激烈争辩,据理力争,最终为乌古论氏争取到乌古论三部赋税自主的特权,大辽仅此一份。 经此一事,耶律拔芹毫无争议地成为乌古论氏的当代族长。 如今,眼见自家公主遭受这般屈辱,乌古论合合怒火中烧,恨不得将杨炯碎尸万段。但理智告诉他,此刻必须冷静,一切都要以公主的安危为重。 乌古论合合心思电转,强压下心头怒火,沉稳问道:“你想谈什么?” 杨炯听他这般问,心中瞬间明晰耶律拔芹在南院军的分量,于是也不再绕弯子,挺直腰杆,朗声道:“你看清楚了,如今斡鲁朵氏和颇超氏都已与我结盟。就当下局势而言,将军不妨想想,是打算继续远离朝堂,默默无名,还是带领乌古论氏再创辉煌?” “哼!你休得挑拨离间!南院军唯公主马首是瞻!” 乌古论合合暴喝一声,声如惊雷。 “吼吼吼!” 身后南院军整齐划一,发出震天动地的呼应,显然对乌古论合合所言极为认同。 杨炯一眼就看穿乌古论合合故意转移话题的伎俩,嘴角微微上扬,不急不躁地继续说道:“好好好!谁指挥南院军都无关紧要,关键在于,乌古论氏未来该何去何从。是销声匿迹,还是改天换地,重塑往日荣光?将军不妨思量思量。” “哼,投靠你就能让乌古论氏重铸辉煌?” 乌古论合合嘴角浮起一抹冷笑,话语里满是质疑。 杨炯仰头大笑,斩钉截铁地说道:“没错!只要投靠我,待大事告成,我保乌古论氏仕途顺遂,毫无阻碍。将军的一字王爵,我绝不吝啬!” 乌古论合合听闻此言,紧紧盯着杨炯,久久未发一言。 杨炯过往的赫赫战绩,如同一座大山横亘在他心头。仔细想来,杨炯竟能神不知鬼不觉地率军逼近析津府,显然,除了斡鲁朵氏和颇超氏,还有更多势力暗中投靠了他。 当下,皇城有三万守备军,周边另有五万驻军。单从兵力上看,杨炯确实处于劣势。然而,一旦杨炯与城中势力里应外合发动突袭,析津府城防再坚固,也极有可能被攻破。 杨炯的名声传遍天下,乌古论合合对此也多有耳闻。此人胆大心细,善于谋划奇策,且行事滴水不漏,每一步都留有后手,绝不是以运气就能解释概括。 想到这儿,乌古论合合心中一阵纠结。他深知这是个关乎乌古论氏生死存亡的重大抉择,稍有不慎,便会万劫不复。 犹豫再三,他转头看向耶律拔芹,声音带着几分忐忑:“公主,您……意下如何?” 耶律拔芹无力地匍匐在冰冷的高台之上,听到乌古论合合的询问,心中猛地一沉。 她瞬间明白,乌古论合合已然动摇。 对此,她并未感到太过意外。在族人的利益面前,自己的那点恩情,实在是不值一提。 然而,她非常清楚,若是自己就此屈服,即便最终能赢得胜利,等待她的也只有死路一条。 当初投靠皇帝,虽然被皇帝逼迫嫁给萧挞里充当死间,但也正是因为如此,成功延缓了乌古论氏被收回兵权的时间。这使得乌古论氏在北地得以不断发展壮大,就算日后皇帝想要动手拆分南院军,乌古论氏也有足够的实力进行反抗,甚至能够割据一方,称霸为王。 这,也是她那晚答应皇帝成为死间、下嫁萧挞里的关键原因。 可若是如今投靠耶律光和耶律南仙,乌古论氏或许能够平安无事,但她耶律拔芹必死无疑。 道理很简单,对于一支有着精神领袖的军队而言,一旦这支军队改换门庭,那原有的精神领袖便只有死路一条。从近年来耶律光不断扶植拉拢各个部落的青壮派成员,便足以看出这一点。 想通了这些,耶律拔芹心中涌起无尽的悲戚。 她自幼便未感受过父母的疼爱,为了摆脱那种痛苦的生活,五岁时就毅然搬出了皇宫。长大后,她一直努力地想要好好活下去,小心翼翼地与众人保持距离。可即便如此,这些人还是不肯放过她,这让她感到无比的疲惫,觉得活着好累。 刹那间,耶律拔芹惨淡一笑,强撑着从冰冷的地面起身。 她面向数万南院军,抬手将头发高高束起,动作优雅从容,随后轻轻挽起鬓角的碎发,声音虽不大,却清晰地传遍全场:“诸位,我以乌古论氏族长的身份下令,准许你们自寻出路!” 这话一出口,南院军将士们面面相觑,心中五味杂陈。 紧接着,队伍中响起一阵阵此起彼伏的嘈杂声,众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肃静!” 乌古论合合大声暴喝。 耶律拔芹见骚动逐渐平息,脸上依旧挂着微笑,缓缓说道:“乌古论合合,从这一刻起,你便是乌古论氏第十七任族长。” “公主!我……” 乌古论合合眼眶泛红,刚要开口,却被耶律拔芹抬手打断。 耶律拔芹转过身,目光直直地看向杨炯,沉默片刻后,脸上露出一抹释然的笑容,悠悠地叹息道:“活着,实在是无趣啊。” 话音刚落,她猛地转身,衣裙随风翻飞,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毫不犹豫地纵身跳下了高台。 第511章 定盟 <特别鸣谢:tijin的大神认证,特此加更!> 此处高台乃是山北大营的阅兵台,高约九米,平时用做了望和点兵所用。 耶律拔芹毫无预兆地纵身一跃,令在场众人震惊不已,皆不明白先前似已妥协的她,怎会突生此念。 杨炯离她最近,听她那“活着,实在是无趣啊”的话语,心下一惊,杨炯不及思索,双腿猛蹬地面,身形如电般疾冲而出。 生死攸关之际,杨炯右手猛的探出,死死抓住耶律拔芹的手腕,左手则迅速扣住高台边缘。 “砰”的一声巨响,杨炯的身子重重撞在高台外侧石壁上,剧痛袭来,令他忍不住闷哼一声。 此刻,两人悬于高台之外。 耶律拔芹身子晃荡,衣摆飘动,眼神复杂的看着杨炯。 杨炯青筋暴露,左手紧扣石台,额上汗珠密布,可却依旧死死抓住耶律拔芹,唯恐一松手她便香消玉殒。 “你好傻!这样会死的,你知不知道!”耶律拔芹眼眶泛红,泪水在眸中打转,声音颤抖,喃喃低语。 “你给我闭嘴!”杨炯没好气地骂了一句,双手紧紧抠住高台边缘,手臂青筋暴起,正准备发力爬上高台。 耶律拔芹目光紧锁杨炯,心中诸多疑惑翻涌,忍不住开口问道:“为什么要救我?我死了,岂不正合你意?” “我烂好心行了吧!哪怕是阿猫阿狗,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在我面前丢了性命!”杨炯敷衍回应。 耶律拔芹轻哼一声,垂下眼帘,见南院军士兵正匆忙拉扯着捕抓网赶来,眼底忽然闪过一抹狡黠。 她嘟着嘴,嗔道:“哼,一会儿我定让你说出真心话!” 话音刚落,耶律拔芹忽然全身发力,猛地一荡,试图将杨炯一同拽下高台。 杨炯全然没料到她会有此举动,刹那间,只觉一股巨大的拉力传来,身体不受控制地急速下沉。 此前他就已拼尽全力支撑,此刻左手五指瞬间打滑,三根手指脱离了高台边缘,仅剩下中指和食指还在苦苦支撑。 “你发什么疯?!”杨炯低头怒喝,双目布满血丝,脸上写满了震惊与愤怒。 耶律拔芹先是一怔,显然没料到杨炯竟如此顽强。 转瞬之间,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眼眸如春日碧波,波光流转,还俏皮地吐了吐舌头。那模样,大有几分做坏事被抓现行的窘迫。 杨炯见状,眉头紧皱,心中暗忖:这耶律拔芹莫不是疯了?刚刚还一副寻死觅活的样子,怎么眨眼间就像变了个人似的? 正想着,他下意识地瞥了一眼身下,只见南院军早已张开数张捕捉网严阵以待。 刹那间,他恍然大悟,顿时火冒三丈,冲着耶律拔芹破口大骂:“好哇!你这演技可真是绝了!” 耶律拔芹闻言,先是一愣,紧接着一股怒火直冲脑门。 她银牙紧咬,右脚猛地蹬向高台石壁,借助反冲力,双手如树藤一般死死抱住杨炯的腰,拼尽全力向后一拉。 杨炯猝不及防,发出一声惊呼,身体瞬间失去平衡。两人裹挟着呼呼的风声,如断了线的风筝般,朝着下方的捕网极速坠落。 下方,南院军将士们早已张网以待,十几张捕人网被拉得紧绷如弦。数万双眼睛,一眨不眨地紧盯着急速坠落的两人。 转瞬之间,杨炯和耶律拔芹重重地落入网中,在弹性十足的网上连弹数下,这才安然落地。 南院军一拥而上,迅速将耶律拔芹护在身后。一杆杆长枪如林挺立,眨眼间便将杨炯围在了正中。 杨炯被摔得头晕目眩,七荤八素。他强撑着站起身,第一时间转身朝身后大喊:“都不许动!没有我的命令,谁都不准出营!” 城楼上,李潆看到杨炯被围,顿时柳眉倒竖,双拳紧握,用流利的契丹语朝着城下怒吼:“你们若是敢伤他分毫!我大华三公主李潆,定让你们死无葬身之地!” 潘简若二话不说,抄起金花盘龙棍,扯开嗓门下令:“阿里齐!随我去城门!” 阿里齐毫不犹豫,转身振臂高呼:“皮室军听令!准备进攻!” 刹那间,三千皮室军战马嘶鸣,径直朝着营地正门汹涌冲去。 耶律拔芹瞥了自称公主的李潆一眼,迈着轻盈的步伐走向杨炯,嘴角挂着一抹调侃的笑意:“没想到吧!你也有被我俘虏的一天!” “耶律拔芹!我真是小瞧你了!你的心机和手段,当真是让我大开眼界!”杨炯面色阴沉似水,眼眸中满是讥讽之色。 耶律拔芹喉咙动了动,本想解释自己并非处心积虑算计他,谁会拿自己的性命冒险呢?若不是杨炯飞身相救,南院军根本来不及张网。 事实上,耶律拔芹最初确实抱着必死的决心,可杨炯奋不顾身的举动,完全出乎她的意料。在那种生死攸关的时刻,谁也无法预料会发生什么,可杨炯依旧出手相救,这让耶律拔芹心情格外复杂。 她当初向杨炯提出嫁娶的条件,一是为了保命,寻求依靠,更重要的是,在她接触的人里,杨炯是最不让她讨厌,且最为合适的人选。 耶律拔芹心里清楚,自己对杨炯并没有什么感情。但她更明白,如今析津府局势错综复杂,以往她总是选择退让、逃避,这次,她决定主动出击,为自己争取一片安宁。 她所求不多,只盼能摆脱他人的摆布与算计,平平静静地度过余生。 虽然和杨炯接触不多,但从他的言行举止中,耶律拔芹察觉到,杨炯对待麾下士兵、亲卫一视同仁,言语间透着平等与尊重,这种感觉让耶律拔芹惊讶不已。 她深知,判断一个人的品性,不仅要看他对亲近之人的态度,更要留意他对陌生人的举止。 基于此,耶律拔芹相信,杨炯或许能给她带来安稳的生活。 耶律拔芹看着杨炯冷漠的眼神,心中的倔劲瞬间被点燃。 当下也打消了解释的念头,冷冷地问道:“回答我!为什么要救我?” “我他妈瞎了眼!”杨炯一边恶狠狠地说着,一边紧紧握住武器,摆出防备的姿态,随时准备动手。 “好!嘴硬是不是!看我怎么收拾你!”耶律拔芹冷笑一声,转身看向乌古论合合,下令道:“快带他走!去矿山,杨炯还有两万援军,马上就到!” 乌古论合合听后先是一怔,不过他也没纠结为何去矿山而非析津府,当即大声下令:“动手!” 命令刚下,周围长枪兵正要行动,突然,身后传来一阵尖锐的呼啸声。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一道道箭幕如暴雨般冲天而起,瞬间攒射入南院军兵群之中。 紧接着,三道红色信号弹冲天而起。 北门,颇超也先一马当先,率领山北军直冲出营。 南门,营地大开,潘简若带领三千皮室军跃马杀出,快速分割南院军兵群。 李澈、青黛、文竹会同萧小奴五百安抚司紧随其后,直朝杨炯所在之处奔去。 乌古论合合大惊失色,迅速回身大喊:“快!向西北撤退,拉开距离,弓箭反击!” 话还未落,只见数万骑兵人马皆甲,气势如若排山倒海,从南院军后方随箭直扑而来。 更让乌古论合合惊讶的是,这数万敌军竟然人人面覆金色獠牙面具,那马配之上,更是装有片片金甲,冲锋途中,金属甲片相互摩擦,发出刺耳尖锐地声响,汇聚一处,听得人没来由地心底发颤。 杨炯惊喜交加,他着实没想到金花卫来得会这么快,来不及多想,侧身避开刺来的长枪,一脚踢偏枪杆后,迅速向着耶律拔芹冲去。 乌古论合合见此,迅速令亲兵将耶律跋芹护在身后,大声下令:“快!撤退!” 令罢,南院军迅速组织起有效防线,前军冲锋开路,侧翼组建起弓箭反击,被皮室军缠住的南院军应对地更是巧妙,后军分三,两队负责用弓箭截断后续追兵,只放进一小部分骑兵进入,随即三队联合绞杀。 就这样,南院军迅速脱离纠缠,直奔西北矿山而去。 乌古论合合还没来得及喘息,突见五千山北军浑身浴血地迎面奔来。 乌古论合合心下大惊,知道此时已经躲无可躲,当即抽出腰间佩刀,大声怒吼:“兄弟们!狭路相逢勇者胜!南院军!” “杀杀杀!”南院军双目赤红,挥舞着长刀,直接和山北军迎面相撞。 南院军前排骑兵毫无惧色,双腿一夹马腹,战马嘶鸣着高高跃起,向着山北军直冲而去,手中长刀裹挟着呼呼风声,径直劈向最先的颇超也先。 颇超也先大喝一声,手中长枪荡出几朵枪花,直刺这南院军骑兵的咽喉。南院军骑兵躲避不及,长枪瞬间穿透其脖颈,鲜血如泉涌般喷出,颇超也先长枪斜挑,将这士兵身体直接挑飞在地。 其他南院军并未慌乱,催马近前,长刀频出,纷纷砍向颇超也先周身。颇超也先反应极快,侧身一闪,长枪回挑,又将另一名南院军骑兵挑落马下。 与此同时,南院军侧翼的骑兵迅速搭弓射箭,密密麻麻的箭雨朝着山北军攒射而去。 山北军护卫士兵举起盾牌抵挡,“砰砰”之声不绝于耳,不少箭矢被盾牌挡住,可总有流矢射中山北军士兵的身体,一时间山北军亦死伤惨重。 另一边,杨炯率领着金花卫如同一把利刃,在南院军后方来回穿插厮杀。 杨炯手持长刀,左劈右砍,所到之处,南院军士兵纷纷倒下。 南院军见杨炯如此悍勇,迅速放弃原来游动击战术,纷纷向杨炯聚拢而来,试图将这士气之源率先解决掉。 只见,一名南院军士兵从背后猛的窜出,长枪直刺杨炯后心。 一旁的沈高陵见此,眼眸一冷,大喝一声,手中马槊全力挥下,那马槊裹挟着千钧之力,砰的一声巨响,正砸在这士兵后颈之上。 士兵只觉一阵剧痛传来,身体不受控制向前倒去,口中鲜血激喷,意识瞬间消散。 杨炯一边厮杀,一边留意着周围的情况,见此场景,大笑出声:“哈哈哈,神通!今日就让他们看看咱们长安纨绔的风采!” “哈哈哈!你这兄弟好不地道,灭国的事从来不找我,这次兄弟我不请自来,说什么也要抢下这灭国头功!”沈高陵大笑着回应,兄弟重逢,让他畅快不已。 杨炯刚要出声回应,却瞥见南院军有一队骑兵正护送着耶律拔芹折返向东,他心中一紧,南院军可以不要,但是耶律拔芹一定要握在手中,只要有耶律拔芹这个人,自己就可以装扮成南院军进入析津府,这也是杨炯为什么奋不顾身去救耶律拔芹的原因。 想到此处,杨炯大喝一声:“随我去抓耶律拔芹!” 金花卫众人齐声应和,迅速朝着那队骑兵冲去。 此时的耶律拔芹,身处战场中央,周围喊杀声、惨叫声交织在一起,让她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她原本只是想摆脱被人摆弄、算计的命运,却没想到会陷入如此惨烈的战场之中。看着眼前的南院军士兵为了保护自己,一个接一个地倒下,耶律拔芹心中愧疚不已,让她突然间有些迷惘:自己做的这些真的对吗? 就在这时,一根流箭直直射向耶律拔芹的后心,一南院兵见此,大吼一声,飞身扑了过来,箭矢瞬间穿透了他的胸膛,士兵倒地,呕血不止。 那士兵倒在耶律拔芹马下,嘴角却依旧扯出一丝微笑,断断续续地说道:“公主……您……一定……不会有事的!” 话还没完,万马踏身,这士兵瞬间陷入泥土,血肉模糊。 耶律拔芹眼眸瞪大,眼眶一热,泪水夺眶而出。 恰在此时,一股温热的触感自脸上传来,耶律拔芹浑身一颤,下意识的抹了一把脸,待看清手中那一抹刺目的鲜红之时,那颗心瞬间一颤,整个人止不住地颤抖。 她抬头看向鲜血喷来的方向,只见一名南院军士兵被山北军砍中胳膊,鲜血如注般飞溅四处,可南院军却凭借着强大的意志,竟然猛的将这山北军拉下马来,两人相互扭打,以最原始的方式肉搏厮杀。 一瞬,一人死于流矢,一人死于后续士兵的补刀,生命转瞬即逝。 耶律拔芹整个人呆立在原地,听着耳边的喊杀声和惨叫声,看着一个个生命在自己眼前倒下,这是她第一次如此真切的体会到战争的残酷和不讲道理。 她突然意识到,这场莫名其妙的战争许是因自己而起,若再继续下去,不知还会有多少人丧命,多少人因自己而死。 想到此,耶律拔芹深吸一口气,大声呼喊:“停下!都停下!” 然而,战场的喧嚣声震耳欲聋,士兵的喊杀声此起彼伏,她的声音根本掀不起任何波澜,双方士兵全都杀红了眼,眼里只有眼前的敌人,只有对生的渴望。 耶律拔芹见此,用力咬了咬牙,再次提高音量,喊道:“我命令你们,停战!” 就在耶律拔芹奋力呼喊之时,杨炯已经带领金花卫冲了过来,随手一刀砍倒几名南院军士兵后,大喊道:“耶律拔芹,我看你往哪跑!” 耶律拔芹听见这声音,转头看去,眼底瞬间闪过一丝喜色,张嘴大声喊道:“杨炯,快让你的人住手!这样下去,我们双方的人都会死于这场无意义的战争!” 杨炯看着耶律拔芹,见她一脸血污,满是焦急之色,警惕道:“你这人嘴里没一句实话!” 耶律拔芹闻言一愣,旋即咬咬牙,一手按住马背,大腿一荡,整个人马上旋体,莲足轻踩,直立于马背之上。 耶律拔芹极力控制着身躯的颤抖,大声朝周围的士兵呼喊:“都停手!我让你们停手!” 杨炯见此,愣愣看着耶律拔芹,此时的她如若一朵被血污泼洒的星芹花,独立于寒风之中,身形虽然细小,却凭借着坚韧的躯干,迎风摇曳,柔弱中满是坚强,配上她那绝美地面容,简直是这残酷战场最靓丽的一道风景线。 就在此时,一根冷箭从侧方猛的射来,直奔耶律拔芹脖颈而去。 “艹!”杨炯大叫一声,奋力抽马,手中长刀用力掷出,来不及去看是否击中,整个人跃马飞出,抱着站在马上呼喊的耶律拔芹,一个前扑,带着她滚倒在地。 “你以为你是谁?和平女神吗?”杨炯稳住身形,破口大骂。 耶律拔芹不去理会杨炯,站起身,回身看着依旧相互厮杀的众人,在兵群中不断逡巡,待找到乌古论合合的身影后,再次呼喊:“乌古论合合!让士兵停手!” 乌古论合合正与山北军杀得难解难分,突然听到有人喊停战,心中一怔。他抽空朝着耶律拔芹的方向望去,只见公主正站在杨炯身旁,看样子并无大碍。 乌古论合合心中稍安,咬咬牙大吼道:“南院军!向东拉开距离!停止攻击!” 杨炯见此,深深看了眼耶律拔芹,回身看向沈高陵。 沈高陵点点头,轻抬右手,身后亲兵迅速拿出三枚信号弹,扯向天空,三道绿色炸裂苍穹,金花卫见此,迅速做出反应,后军奔马向两翼移动,让出撤退道路且保证前路安全,随时准备应对突发状况。 南院军和山北军听到各自将领的命令,纷纷停止了厮杀。战场上顿时安静了下来,只有伤者的呻吟声和战马的嘶鸣声不时传出,三军对垒,气氛更显凝重肃穆。 耶律拔芹深吸一口气,向前几步,对着南院军和山北军说道:“这场战争已经造成了太多的伤亡,我不想再看到更多的人因我而死。诸位,战争为了什么我不太懂,但绝对不应该是为了我!” 乌古论合合看着耶律拔芹,犹豫了一下,说道:“公主,您是我们的族长,为你而战本就天经地义。” 耶律拔芹轻轻摇头,诚恳地说道:“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天经地义,更多的是假借各种冠冕堂皇的理由满足一己之私。我不曾入过军旅,今日所见让我明白,你们皆是忠勇之士,若为了自己而战,我绝不阻拦,可为我而死,不值当!” 乌古论合合听了耶律拔芹的话,长叹一声,道:“好,既然公主这么说,我们暂且罢手。但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耶律拔芹点了点头,转头看向杨炯,道:“想谈谈吗?” “请说!”杨炯伸出手,示意她言语。 耶律拔芹深吸一口气,突然伸出手,轻声道:“你不该抢我的贞洁卫!” 杨炯闻言一愣,赶忙伸手将腰间的贞洁卫递还给她。 耶律拔芹手握贞洁卫,一刀割下自裙摆一角,缓步来到那替自己挡箭,现在已经完全不见人样的士兵身前,抬手轻轻将他身上的箭矢拔掉,拿起裙角给这已经死去的士兵包扎了起来:“没事的,不疼哈!” 耶律拔芹双手沾满了血污和泥土,可此时的她,洁癖仿佛完全好了一般,往日里沾染些尘土都要洗好几次手才罢休的她,此时却全然没有任何不适,身体亦不再颤抖。 数万士兵静静的看着她做完这一切,谁都没有出声,战场安静得针落可闻。 耶律拔芹做完这一切,缓缓起身,看向杨炯,郑重问道:“你说的话还算不算数?” “我说过很多话,你指的是哪一句?” “关于乌古论氏和南院军效忠之后的条件。”耶律拔芹目光灼灼,声音无比冷静。 “当然算数。” 耶律拔芹点点头,深吸一口气,认真道:“那就好,我代表南院军跟你结盟,但我有个条件。” “请讲!” “事成之后,我可以什么都不要,但是乌古论氏和南院军的待遇必须要翻一倍!一字国公要有两人,北地除了乌古论三部外,西北招讨司也要归乌古论氏。”耶律拔芹沉声提出自己的条件。 杨炯皱眉,沉思半晌,给出自己的还价:“国公不是大白菜,两个太多了,一个部落最多一个。乌古论三部和西北招讨司都可以划给乌古论氏。另外,我会在西夏故地同你们建立商贸联盟,作为中间人,我保证你们的安全。” “好!”耶律拔芹没有废话,也没有得寸进尺,点头答应后,回身看向身后的南院军,“勇士们!乌古论的荣誉自己去取,今后是生是死,我将再不过问!” 言毕,耶律拔芹挥袂,径趋山北大营,唯留一缕烬罗香。 第512章 父子局 晓夜,析津府皇宫笼罩在一片静谧之中,唯有几盏宫灯散发着微弱光芒。 辽皇端坐在龙椅之上,神色凝重,目光死死盯着案几上飞狐司刚刚呈递上来的三份情报。指尖无意识地轻敲扶手,大殿内一片死寂,唯有那一下下的敲击之声,气氛愈发凝重。 其一:契丹皇族信物青玉螭虎佩,出现在了城南的当铺之中。 其二:当铺掌柜察觉到玉佩来历不凡,不敢耽搁,连夜上报给了飞狐司。 其三:酉时三刻,渤海国遗民东青商队一行五十人,携带十只海东青入京,领队是一虎军老兵乞乞仲象,奏报已经做好了明日春捺钵圣宴驯鹰的准备。 辽皇双手交叠,手指下意识地相互打转。他沉思半晌,低声自语:“一个在汤谷里,一个被困公主府,一个远在大华,这青玉螭虎佩究竟是谁的?竟敢在析津府如此招摇,倒勾起了朕的好奇心。” 话音刚落,辽皇抬头望向宫门外,见天色渐亮,便整了整神色,朗声道:“传朕旨意,安国公主、东丹王耶律晖,随朕前往春捺钵。” “遵旨!” 内侍大太监表面上神色如常,心中却掀起惊涛骇浪。 要知道,四时捺钵乃是大辽头等大事,随行者向来都是皇帝的心腹,皇子只有皇嗣可以参加,以往春捺钵都是由太子耶律光主持。可如今,皇帝却点名让年仅五岁的东丹王随侍,其中深意不言自明。 老太监不敢有丝毫耽搁,维持着面上的平静,恭敬地趋步后退,转身匆匆朝后宫传令而去。 辽皇缓缓起身,袍角在地上拖出一道长长的痕迹,他稳步朝着门前走去。行至门前,抬眸望向宫外那渐渐泛白的天际,忽而冷声一笑,喃喃低语道:“且让朕瞧瞧,你究竟是初出茅庐的乳虎,还是能搅动风云的真龙!” 语罢,辽皇挺直脊背,大步跨出宫门,朝着乾安殿的方向走去沐浴更衣,准备捺钵。 此时,析津府望江楼内,耶律倍独自伫立在窗前,目光越过层楼,凝视着不远处冰封的老龙河。 此时,筹备春捺钵的官吏与民夫们正在热火朝天地忙碌着,此起彼伏的号子声悠远传来,在寂静的析津府显得异常清晰。 耶律倍嘴角浮起一抹冷笑,喃喃自语:“契丹向来讲究‘车马为家,转徙随时,秋冬避寒,春夏消暑’。往年春捺钵,都是大哥和姐姐在混同江主持,如今却改在这狭小的老龙河,看来,你也是怕死呀。” 话还没说完,楼下传来一阵轻微却急促的脚步声。 片刻,一个身影匆匆踏上三楼,径直朝着耶律倍奔来。 这女子满脸激动,声音带着几分不可置信:“主子,您竟回来了!” 这话一出,喜悦之色瞬间消失,转而又是一脸的忧虑和惆怅。 耶律倍转过身,望向眼前这位自幼便陪伴自己成长的安抚司女子,眼中满是亲昵,嘴角一勾,说道:“湄奴姐,莫非你不盼着我回来?” “哎呀,你可快别这么叫了!” 萧湄奴一听,神色瞬间紧张起来,几步上前,慌忙地就要伸手去捂住耶律倍的嘴,“要是被旁人听了去,又该编排我不懂尊卑了。” 耶律倍见状,轻声一笑,伸手稳稳握住萧湄奴伸来的手,顺势拉着她走到窗边。 耶律倍耸耸肩,满不在乎地说道:“谁敢这般乱说,你尽管收拾便是。咱们还能被人欺负了不成?” 萧湄奴抬眸看向耶律倍,只觉眼前的少年已褪去往昔稚气。半年未见,他周身更添了几分沉稳,不再是那个整日跟在自己身后嬉笑玩闹的孩子。 时光仿若在他身上变了戏法,漫长又短暂,一瞬之间,竟让她有些愣神。 耶律倍紧紧攥着萧湄奴的手,目光投向灯火辉煌的老龙河,沉声道:“我姐被囚于深宫,我暗中调查许久,却毫无头绪。本想联络萧瑟瑟,问清状况,可如今公主府戒备森严,贸然前去,若姐姐真有计划,反倒会坏事。” 萧湄奴听罢,重重叹了口气,忧虑道:“你实在不该回来。当今皇帝挟持公主,朝中大臣纷纷倒戈。前几日,皇帝册封耶律晖为东丹王,一个五岁孩童,无功无爵,朝臣竟无一人反对。这‘投石问路’之举,已表明皇帝要废黜萧氏一脉的决心。今日正午,皇帝还将带着东丹王主持春捺钵,意图再明显不过了。” “大兄在汤谷浴血奋战,姐姐深陷困境,我怎能躲在后方,看着他们走向败亡?我没有他们聪慧,能平安长大,全仰仗他们庇护。如今,是该我挺身而出了。” 耶律倍目光坚定,话语中满是不容动摇的决心,“整个析津府,没人知道我已从大华归来。姐姐向来深谋远虑,习惯等待时机,一击制胜。但如今局势瞬息万变,我不能再坐以待毙,索性给那昏君来个狠的!” 耶律倍眼眸骤冷,一字一句,仿若从齿间挤出一般。 “你…… 你简直疯了!” 萧湄奴猛地攥紧耶律倍的手,声音不自觉拔高,“春捺钵是大辽头等大事,此次又在京城老龙河举行。外围三万铁林军严防死守,飞狐司和禁卫军把控进出查验,暗处更不知布下多少暗哨杀手,你是要去送死吗?” 耶律倍嘴角浮起一抹淡然的笑意,不急不缓地说道:“姐夫曾教导我两个道理:其一,堡垒外部看似坚不可摧,那不妨看看内部;其二,要找到敌人所惧怕的点,直击其软肋。” 他微微一顿,眼中闪过一丝犀利,“那昏君为何不敢前往混同江主持春捺钵?还不是怕死,怕局势失控?这次,我偏要让京城人心惶惶,让他知道,就算躲在京城,也未必安全。” 耶律倍紧握拳头,咬牙道:“若成功,自然万事顺遂;即便失败,也能搅乱局势,让我姐能将局势看得更清楚。如此一举两得,我为何不做?” 萧湄奴幽幽叹了口气,凝视着短短时日便脱胎换骨的耶律倍,神色一正,郑重问道:“好,你打算怎么做?有需要我出力的地方,尽管吩咐。” 耶律倍闻言,伸手紧紧握住萧湄奴的双手,目光深邃,语重心长道:“湄奴姐,这一步一旦迈出,就再难回头,你可要想清楚了。” 萧湄奴柳眉一皱,佯怒道:“你喊了我这么多年姐姐,我能在关键时刻袖手旁观?再说了,你小时候还喝过我的奶呢,现在问这话,是在试探我吗?” 耶律倍满脸无奈,哭笑不得地辩驳:“湄奴姐,你今年才二十三,那会儿能有多大,怎么可能有奶?” “你还好意思提!” 萧湄奴双手叉腰,嗔怪道,“小时候,你瞧见别家小孩喝奶,就哭闹着非要喝,我被你缠得没办法,只能四处去寻羊奶。结果你还……” 话还没说完,耶律倍已是面红耳赤,急忙伸手捂住她的嘴。 “好姐姐,求你别再说了!” 耶律倍软语哀求,声音里带着几分窘迫。 萧湄奴忍不住 “噗嗤” 一笑,轻轻拨开他的手,白了他一眼,不再打趣。 她收敛笑意,神色严肃起来,催促道:“别贫嘴了,时间紧迫。快说,到底要我做什么。” 耶律倍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绪,神色变得愈发凝重:“湄奴姐,春捺钵现场,有不少人是姐姐多年来暗中招揽的渤海国遗民。我故意向昏君泄露大量信息,让他时刻感觉头顶悬着一把利剑,迫使他不断增派防备力量,始终处于高度紧张的状态。” 他顿了顿,继续道:“等到时机成熟,我们便抛出一个‘答案’,让他产生‘原来如此’的错觉。而就在他如释重负的那一刻,便是我们动手的最佳时机。这个‘答案’,就是老国公萧奕。” “我不太明白。” 萧湄奴秀眉紧蹙,眼中满是疑惑,“萧奕一直保持中立,虽说他如今已集结了一千精兵,但他怎么会为我们效力?再说,仅凭这一千人,又能掀起什么风浪?” 耶律倍没有卖关子,直言道:“萧奕一直在寻找他的孙女萧崇女。我们就从这儿入手,以绑匪的名义给他送信,约他见面。等他一来,我们立刻撤离,再安排人冒充萧崇女,引导这一千精兵冲击春捺钵的守备。只要外围一乱,皇帝确定了未知的恐惧,稍有松懈,我便能在春捺钵内部施为。” 萧湄奴沉思片刻,将整个计划在脑海里推演了一遍,随后郑重点头:“此事非同小可,我亲自去办。你务必事事小心,不可大意。” 说完,她抬眸看了看天色,深知时间紧迫,一刻也不敢耽搁,转身便疾步朝楼下走去。 “湄奴姐!我……你也一定要小心!” 耶律倍望着萧湄奴的背影,万千思绪涌上心头。 这个自幼陪伴自己,对自己关怀备至的女子,早已在他心中占据了极为重要的位置,可话到嘴边,最终只化作这句满含担忧的叮嘱。 萧湄奴走到楼梯口,停下脚步,抬手将散落的长发熟练挽起,回头飞给耶律倍一个俏皮的媚眼,笑语嫣然:“好好活下去,等这事了结,姐姐就满足你小时候的那个心愿。” “湄奴姐!” 耶律倍瞬间涨红了脸,又羞又恼。 “哈哈哈!” 萧湄奴迈着轻快的步伐走下楼,身影渐渐消失,笑声渐行渐远。 耶律倍望着她离去的方向,脸上露出无奈的神情,心中满是对她的牵挂,却又拿这个大姐姐毫无办法,只能苦笑着摇头。 未己,晨光裹挟着凛冽寒风汹涌而入,将耶律倍的衣角吹得猎猎作响。他伫立在窗前,周身沐浴在晨光里,身形在光晕中隐没,唯有那轩昂的神态,愈发清晰可辨。 耶律倍缓缓转过身,目光投向渐渐从沉睡中苏醒的析津府,神色凝重,低声吟诵:“夫龙之为虫也,可扰狎而骑也。然其喉下有逆鳞径尺,若人有婴之者,则必杀人。” 其声锵然,若钟磬之鸣,威神凛凛,有若矫龙。 第513章 捺钵风云 <特别鸣谢:tijin的大神认证,特此加更!> 耶律费扬古身为捺钵指挥使,官居正四品,这官职虽说没多大实权,却胜在清闲自在,他一直以来都颇为满意。 在这捺钵使的位子上,他已然度过了好些年头,可春捺钵在河上举行,对他而言还是头一遭。 这消息传来,他接连好几晚辗转难眠。加之这几日析津府的局势剑拔弩张,耶律费扬古不禁暗自思忖:难不成契丹老祖宗传下来的四时捺钵制度,就要在自己手中走向终结? 一想到这儿,往日里脸上常挂的笑容瞬间消失,满心忧虑。 要知道,“捺钵” 本意就是行帐、行宫,四时捺钵制度可是契丹先祖所创之制。 大辽疆域广袤,杂糅大华与草原两种文明,为应对两种文明碰撞产生的冲突,根据四季变化巡视全国的捺钵制度,便逐渐形成。凭借着 “移动朝廷” 的法子,既能确保契丹草原民族本色,又能震慑心怀不轨的部落反叛势力。久而久之,五京制度也就随之诞生。 然而,时过境迁,四时捺钵不再像初创时那般严格遵循时间和地点,更多的是保留了象征意义。 如今刚入春季,辽皇便迫不及待带着耶律晖举行春捺钵,显然是在为东丹王上位布局。 真正的春捺钵,程序繁杂,场面浩大。 数月之前,鹰坊使就得率领两百轻骑,探查混同江冰层厚度,寻觅天鹅栖息地。选定驻扎地后,需呈请皇帝批准,紧接着搭建三层环形营帐,做好各项前期准备。 与此同时,还要备好黑牛白马各九头、海东青十只,向大华、高丽、西夏等周边各国发送头鱼宴邀请文书,还得附上天鹅翎作为信物,不可谓不隆重。 但现在局势紧张,辽皇只能选择在老龙河举行春捺钵,一切从简,仅保留头鱼宴和头鹅宴这两项最重要的仪式。 耶律费扬古一想到头鱼宴就头疼不已。这老龙河,怎能与混同江相提并论?要是捞不到尺寸达标的头鱼,自己这捺钵指挥使的位子,怕是也就坐到头了。 耶律费扬古正自愁眉不展,忽听得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抬头一看,原来是鹰坊使慌慌张张奔了过来。 “指挥,陛下已然出宫,片刻便至。捺钵之地诸事俱备,只是……只是……” 鹰坊使气息未平,话语中带着几分忐忑。 “只是什么?” 耶律费扬古眉头一皱,冷冷喝道。 “只是猎鹅用的海东青还未抵达。” 鹰坊使声音愈发低沉。 耶律费扬古闻言,微微一怔,随即疑惑道:“乞乞仲象在搞什么名堂?往年这个时候,海东青早就到了,怎么今日竟延误至此?” 鹰坊使亦是满脸不解,又接着禀报道:“指挥,卑职已派出数拨人手前去接应,未见回应。可眼下还有一桩难题,万一从老龙河捞出的鱼尺寸不合,陛下怪罪下来,那可如何是好?” 耶律费扬古沉默半晌,目光如炬,盯着鹰坊使问道:“你可有应对之策?” 鹰坊使也不啰嗦,几步凑近耶律费扬古,压低声音道:“指挥,咱们兄弟追随您多年,承蒙您的关照,自然不能看咱们的饭碗被砸。老龙河不比混同江,要捞出符合尺寸的大鱼,谈何容易。 陛下对此岂会不知?这次陛下如此匆忙地举行春捺钵,还带着东丹王一同前来,其用意已是人尽皆知。在这个节骨眼上,要是咱们坏了陛下的大事,即便不是咱们的过错,陛下也绝不会轻饶。” 见耶律费扬古皱眉沉思,鹰坊使又接着说道:“您瞧,这周围聚集的析津府军民,少说也有好几万。这次的春捺钵,和以往大不相同,陛下这是铁了心要与民同乐,为东丹王上位造势。” “行了!别再拐弯抹角,快说你的办法!” 耶律费扬古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厉声催促。 鹰坊使四下瞧了瞧,见无人留意这边,这才压低声音道:“指挥,卑职找了三个信得过的兄弟,购置了近百条尺寸达标的大鱼。只需将这些鱼放入老龙河,今日捞起的鱼,陛下必定能挑出满意的头鱼。” “你……你这是欺君大罪!” 耶律费扬古双眼圆睁,低声怒吼。 “指挥!如今这形势,陛下想要什么,咱们就得给什么,这都是为了保住性命啊!” 鹰坊使言辞恳切,苦苦相劝。 耶律费扬古猛地转过身,背着手在原地来回踱步。片刻后,他突然停下脚步,目光如电,直视鹰坊使的双眼:“昨夜子时,本指挥梦到河伯托梦,说有三条金鳞逆水而来,此乃祥瑞之兆。你这主意,简直是亵渎祥瑞!” 鹰坊使浑身一震,额头上瞬间冒出冷汗。 “去上游将河道清理干净,准备迎接那三条金鳞。” 耶律费扬古突然拍了拍鹰坊使的肩膀,手掌重重落下,特意加重了 “干干净净” 四个字的语气,目光如刀,死死盯着鹰坊使的双眼。 鹰坊使心中一凛,犹豫道:“可……那三个兄弟……” “既是祥瑞,岂容凡人沾染?” 耶律费扬古冷冷一笑,手指看似不经意地划过脖颈,“你说,若有人妄图窃取天瑞,该当何罪?” 鹰坊使瞳孔骤缩,沉声道:“卑职明白!卑职这就亲自去清理河道,定让祥瑞如期而至。” 耶律费扬古满意地点点头,转身望向老龙河上渐消的雾气,沉声说道:“记住,此事只有你我二人知晓。要让陛下知道,这是我大辽国运昌盛,老龙河主动献上的祥瑞!” 鹰坊使后退半步,深深鞠了一躬:“卑职这就去办。” 说罢,鹰坊使转身匆匆离去,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 耶律费扬古看着远去的鹰坊使,眼眸闪过一丝冷芒,冷笑一声,刚要转身,却见乞乞仲象带领五十人,拉着十只海东青匆匆赶来。 耶律费扬古瞧见乞乞仲象赶来,急忙紧走几步,眉头拧成了个疙瘩,问道:“老伙计,你这是怎么回事?往年这个时候,你早就来场地里忙活了,今天怎么姗姗来迟?陛下眼瞅着就要到了!” 乞乞仲象赶忙摆摆手,示意身后亲随将海东青送往捺钵地,随后一把拉住耶律费扬古,走到一旁僻静处,脸上满是愁容,骂骂咧咧道:“甭提了!他娘的,也不知道这些海东青抽什么风,昨晚突然有三只蔫头巴脑的。好在我发现得早,喂了些草药,今早才缓过神来。” “怎么会这样?难道有人……?” 耶律费扬古闻言,眉头皱得更深,惊呼出声。 “可不是嘛!也不知道是哪个缺德鬼,居然在海东青车底偷偷放了毒烟,差点没把老子吓死。这不,昨夜审了那帮手下一夜,这才耽搁到现在。” 乞乞仲象越说越气,一张脸涨得通红。 耶律费扬古回头瞧了瞧那五十名渤海国遗民,见他们正小心翼翼地将车上的海东青卸下来,心中还是放心不下,担忧道:“老伙计,你可千万别坑我!春捺钵的头一场重头戏,就是海东青围猎天鹅。头鹅必须得是陛下放出的海东青捕获,要是到时候出了岔子,咱们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行了!咱俩一起参加过三次春捺钵了,哪次出过篓子?你就把心放到肚子里吧!” 乞乞仲象拍了拍耶律费扬古的肩膀。 正说着,一抬头,瞥见一个亲随差点把海东青的笼子弄掉,他顿时火冒三丈,也顾不上和耶律费扬古多说,气冲冲地走过去,大吼道:“你小子怎么回事?手爪子不利索是咋的?要是摔伤了海东青,老子扒了你的皮!” “是是是!小的一定注意!” 那少年满脸赔笑,瞅见乞乞仲象递过来的安心眼神,赶忙稳稳地抬起笼子,朝着捺钵高台走去。 耶律费扬古眉头依旧紧锁,总觉得这次春捺钵处处透着蹊跷。不放心的他,刚想着亲自去检查一下海东青的状况,就见皇帝的仪仗已经浩浩荡荡地赶来。 耶律费扬古丝毫不敢懈怠,扯着嗓子大喊:“捺钵司!随本指挥接驾!” “是!” 众人齐声回应,迅速各就各位,跟在耶律费扬古身后,朝着辽皇迎去。 “春时始,万物鸣,恭迎陛下敬天法祖,以牧万民!” 耶律费扬古带着身后捺钵司众人,躬身行礼,高声唱喏。 “嗯,费扬古,可都准备妥当了?” 辽皇在马上微微点头,轻声问道。 “回陛下,一切就绪。” 耶律费扬古回答得干脆利落,没有多余废话。 辽皇对他这种干练的作风颇为满意,瞧了眼飞狐司和禁卫军已经接管了捺钵地的防卫,便不再多问,一夹马腹,带着文武百官朝着捺钵台走去。 登上高台,辽皇望着远处围聚的析津府百姓,深吸一口气,朗声道:“春和景明,与天同庆!朕今日携东丹王、安国公主,祭天求福,与民同乐!” “吾皇圣明!” 百官齐声高呼,百姓们也跟着呼喊,声浪一波接着一波,震得人耳朵嗡嗡响。 许是这喊声太大,惊到了笼子里的天鹅“嘎嘎” 乱叫,不断扑腾着翅膀,喧闹不已。 辽皇瞧向吵闹的天鹅,还未说话,一旁的东丹王耶律晖眼珠子一转,挺着肥胖的身子,几步上前,一脚踹在天鹅笼子上,嘴里骂道:“你们这些畜生,竟敢惊扰天子!” 辽皇见状,眉头微微一皱,语气平淡道:“鹅之鸣,禀于天性,弗能易;人之言,发乎本心,犹可更。” 耶律晖听了,一时没太明白,不过 “鹅鸣禀于天性” 这句话还是听懂了,赶忙拱手说道:“谢父皇教诲。” 辽皇深深地看了一眼这个看似早慧的儿子,摆了摆手:“准备围鹅猎吧!” “是!” 耶律晖眼底闪过一丝难以抑制的激动,脚步轻快地朝着结冰的老龙河走去。 他虽然年纪尚小,但生在皇家,心里清楚这春捺钵对自己意味着什么。单从身边内侍对自己态度的转变,他就知道,今日或许就是自己改变命运的契机。 “唉!这些孩子,没一个能比得上南仙和太子的。” 辽皇语气平淡,转头对身旁的山踟蹰说道。 山踟蹰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随即附和道:“人之言,发乎本心,犹可更。” “呵,你倒是会宽慰人。” 辽皇不置可否,随口应了一句。 说话间,耶律费扬古宣读祭词完毕,乞乞仲象将一只海东青亲自送与辽皇身前,一渤海国少年将另一只送到耶律晖身前,围鹅猎正式开始。 乞乞仲象打开笼子,将里面带着脚链的海东青引导而出,随后递到皇帝身前,恭身而退。 辽皇接过耶律费扬古双手递上金刀,目光陡然一凛,手腕奋力一翻,寒光闪过,海东青脚上的铁链 “啪” 地断开。 旋即,皇帝声如洪钟的大吼出声:“松!” “松!” 百官齐声高呼,声浪滚滚。 海东青重获自由,眼眸瞬间锐利如刀,双翅猛烈扇动,裹挟着一股劲风,直冲云霄。 “放!” 辽皇高高举起金刀,再次大吼。 乞乞仲象得令,迅速指挥手下将其余海东青尽数放出。 刹那间,尖锐的鹰啸声此起彼伏,一只只海东青如离弦之箭,向着天际飞去。 反观耶律晖,此刻却显得有些手忙脚乱。他用力拽了几下笼子,笼子却像被钉住一般纹丝不动。 耶律晖顿时火冒三丈,冲着身旁的渤海国少年破口大骂:“狗奴才!长眼了吗!” 少年眼中闪过一丝冷意,赶忙低下头。他瞧向海东青,只见其爪子死死卡在笼子门上,心里顿时“咯噔” 一下。 来不及多想,少年猛地伸手进笼子,在锋利的鹰爪间灵活闪躲,拼尽全力将爪子拔了出来,随后用力一扯,终于把海东青放了出去。 “哼!狗奴才,连这点事都办不好,被抓一下会死吗?” 耶律晖见自己的海东青飞向天空,骂了一句后,便不再理会少年,扯着嗓子对着天上的海东青呼喊,引导着它去抓捕冰面上逃窜的天鹅。 围鹅猎是春捺钵的重头戏。 海东青升空后,文武百官依照惯例,纷纷下到河道冰面之上,观看皇帝指挥海东青捕杀头鹅,显天命武勇,以宴群臣。 文武百官对这套流程早已烂熟于心,当下快步奔上冰面。众人望着皇帝不断向海东青发出指令,阿谀奉承之语不绝于耳。 乞乞仲象站在一旁,看似随意地瞥了眼河岸上的少年。见少年微微点头,乞乞仲象心领神会,俯身将两根手指放入口中,作势就要吹响口哨。 耶律南仙对这场小家子气的春捺钵本就兴致缺缺,不经意间瞥见乞乞仲象的动作,瞳孔瞬间一缩。她反应极快,立刻将手指放入口中,吹出一道指挥海东青回头的哨音。 乞乞仲象听到哨音,浑身猛地一颤,转头对上耶律南仙幽冷如霜的目光,顿感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脑门,再不敢轻举妄动。 辽皇也听到了哨音,回头笑道:“没想到你还会控鹰之术?” “之前练习过。” 耶律南仙神色平静,淡淡回应。 辽皇点点头,对这个解释并未起疑。毕竟,以耶律南仙的本事,要是处处都是破绽,那反倒不正常了。 辽皇回身,正准备继续指挥海东青抓捕天鹅。突然,喊杀声、叫骂声隐隐传来,远处卫兵处一阵骚乱之景。 辽皇嘴角浮起一抹冷笑,悠悠说道:“来得倒是挺快!” 话还没说完,一名飞狐司的精锐士卒飞速跑来,单膝跪地,大声禀报道:“陛下,老国公领兵前来,称其孙女萧崇女就在捺钵地,请求觐见陛下。” 辽皇眉头微微皱起,沉默片刻后,开口道:“让他一人来。” 话音刚落,卫兵处陡然传来 “轰” 的一声巨响,让本就嘈杂的捺钵地更是喧闹。刹那间,喊杀声震得人耳鼓生疼,居民和百官纷纷循声向骚乱处望去,脸上满是惊惶。 众人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一直伫立在河岸上的少年,目光如电,深深凝视了耶律南仙一眼。 耶律南仙心头一震,还未等她反应过来,少年突然连续吹出三声短促的哨音。 紧接着,少年身形一闪,一把折断笼子上暗藏的铁条,寒光一闪,直刺向耶律晖的脖颈。 铁条瞬间穿透耶律晖咽喉,血花飞溅,耶律晖瞳孔满是震惊和恐惧,轰然倒地。 “有刺客!!!” 飞狐司率先反应过来,大吼出声,随后迅速向皇帝身边聚拢。 那三声急促的哨音刚落,天空中盘旋的十只海东青像是得到指令一般,眼中凶光毕露,纷纷如流星般俯冲而下,目标直指辽皇。 乞乞仲象见状,暴喝一声:“一虎军!杀!” 五十名渤海国移民得令,瞬间发难,掰断笼子上预先藏好的铁条,如饿狼般扑向辽皇。 文武百官吓得面如土色,慌不择路地朝着岸边奔逃,场面一片混乱。 少年仰头大笑,计算好时间,知道自己布置在鱼身上的轰天雷即将到达此处。 只见他转身张开双臂,高声大喊:“轰!” 话音未落,仿佛言出法随一般,冰面下接连传来 “轰轰” 巨响,爆炸声如滚滚惊雷,一波接着一波,一浪高过一浪。 冰面瞬间被炸得粉碎,冰面上来不及逃跑的文武官员,有的被炸得肢体横飞,有的落入冰冷刺骨的河中,拼命挣扎着呼救。 高台上,更是乱作一团。 五十名渤海国死士手持尖锐铁条,不顾生死地与飞狐司展开殊死搏斗,誓要刺杀辽皇。天空中的海东青如同发了狂,一只接一只俯冲而下,利爪如刀,直扑皇帝而去。 一名飞狐司士卒面对俯冲而来的海东青,下意识抬手格挡。海东青的利爪撕开他的胳膊,带出一片血肉。 这飞狐司士卒也是勇猛,甩了甩胳膊上的鲜血,正准备迎接海东青的第二次攻击。可突然,他只觉天旋地转,身体再也支撑不住,口吐白沫,栽倒在地。 “弓箭!弓箭齐发!鹰爪上浸了毒!” 飞狐司大总管扯着嗓子大喊,一边喊一边护着皇帝撤离。 辽皇面色冷峻,身形一闪,夺过身后亲兵递来的长弓,大喝一声,搭箭拉弓,三箭齐发,直奔天空中飞扑而来的海东青。 “噗噗噗!” 三声闷响,正中其身,三只海东青如同断了线的风筝,直直坠落。 “哈哈哈!好倍儿,就这点手段可杀不了为父呀!” 辽皇大笑着将弓箭扔给身后亲兵,目光如炬,死死盯着台下的少年。 少年一把扯下人皮面具,毫不畏惧地迎着辽皇的目光,问道:“你怎么猜到是我?” “拥有青玉佩的皇族,不过你们三人而已。一个远在汤谷,自然排除。那就只剩你和你姐了,这就是你们的反击?” 辽皇大笑回应。 耶律倍闻言,心中一凛,不着痕迹地看了眼高台上的耶律南仙,冷笑道:“老糊涂了?我姐不就在你旁边吗?” 辽皇摇摇头,脸上浮起一抹冷笑:“你姐从大华将你救出来,一路上瞒过了所有人,岂会派你来送死?以朕对她的了解,她绝不会只有这点手段。后手呢?不妨让朕见识见识!” 辽皇扫视了一眼被禁卫军和飞狐司联合绞杀的五十名渤海国遗民,一脚踢开身前海东青的尸体,目光灼灼地盯着耶律倍。 耶律倍咬了咬牙,眼眸阴冷,怒道:“你确实很了解我们姐弟!” 话音刚落,耶律倍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中,面向数万混乱的析津府百姓,张开双臂,大声吼道:“辽皇无道,天降神罚!” 随着他的呼喊,原本就混乱的百姓群中瞬间浓烟滚滚。预先埋伏的死士一个接一个引爆轰天雷,火光遇到浓烟,瞬间燃成一片火海。 人群中的惨叫声此起彼伏,“辽皇无道,天降神罚!” 的呼喊声一浪高过一浪,直冲云霄。 辽皇见状,瞳孔骤缩,心中惊惧不已。 但见耶律倍一副从容赴死的模样,他迅速镇定下来,质问道:“你以为,这样就能动摇朕的根基?” “哈哈哈!我姐夫说,坚固的堡垒都是从内部被攻破的。如今,投靠你的朝臣死了一半,信任你的百姓被天火灼身。我不过是点了一把火,待东风一起,便是你的覆灭之时!” 耶律倍张狂大笑。 辽皇看着远处混乱的百姓,眼中杀意涌动,怒吼道:“既然你自己找死,那就休怪朕无情!” 说罢,他用力向后挥手。 身后一直守护在皇帝身边的亲卫,从怀中掏出牛角号,放入口中,鼓起腮帮子奋力一吹,悠扬低沉的号角声从高台上响起,传遍全城。 紧接着,混乱的百姓之中,数万居民猛地扯下外衣,露出身上鲜红的鹰扬服,抽出匕首,直接冲进人群,开始驱赶屠杀。 一时间,惨叫声不绝于耳,百姓们惊慌失措,拼命朝着城南逃去。很快,混乱的局面就被控制,数万隐藏在百姓中的鹰洋军齐声怒吼:“为国尽忠,义不容辞!” 耶律倍愣愣地看着这一切,猛地转身,惊呼道:“你竟然在析津府藏了近两万兵马!!!” 辽皇死死盯着耶律倍,喝道:“小子,下辈子再跟你爹较量吧,这辈子你输了!” 言罢,辽皇用力挥手,禁卫军和飞狐司一拥而上,毫不留情地朝着耶律倍杀去。 耶律南仙站在高台之上,望着即将命丧当场的耶律倍,心脏狂跳,身躯止不住地微微颤抖。 生死一瞬,她心下一横,反手解下头上的红色发带,在空中用力弹了三下,随后又迅速将其系回。 这看似不经意的动作刚一完成,身后便传来急促的马蹄之声。 五千皮室军汹涌而至,长枪挺立,迅速分成两队。一队直冲向辽皇的亲卫,另一队则朝着耶律倍飞驰而去。 辽皇见状,瞳孔瞬间收缩,一边在士兵的重重护卫下急速后退,一边扯着嗓子怒吼:“真是朕的好女儿!这一手,倒是让朕大开眼界!” 耶律南仙同样震惊不已,猛地回身,厉声质问:“你们究竟要干什么?” 五千皮室军仿若未闻,为首的将领长枪一挺,寒光一闪,直刺耶律南仙前胸。 千钧一发之际,老太监反应极快,掌心运力,“啪” 地一声拍飞长枪,随后一把拉住耶律南仙,紧跟在皇帝身后一同撤退。 五千皮室军在禁卫军的阵营中左冲右突,大杀四方,趁铁林军和鹰扬军还未完成合围,成功救下重伤的耶律倍后,随后掉转马头,直奔析津府城区而去。 是日,五千皮室军为数万之众环逼。 战苦日夕,竟无一人得脱。 耶律倍中数矢,命悬一线,有赖卢和铃眼线察之,援而出险。 未几,辽皇降诏天下,斥耶律光偕同耶律倍,犯上弑弟,悖逆人伦,罪大恶极,人人得而诛之。 诏令既出,析津府九门尽闭。 飞狐司纠合诸曹属,按户索捕耶律倍。 一时间,闾阎震恐,市井惊扰,风声鹤唳。 入夜,老国公萧奕,率甲士强犯捺钵禁地。辽皇亲书,夺其封爵,贬为编氓,幽于府第,责令自省。 自兹朝纲紊乱,邦国不宁,辽运之衰兆渐显矣。 第514章 好兄弟 山北大营,南院军万余,金花卫一万六千,山北军、皮室军各三千,合三万两千之众,整军完毕,浩浩荡荡,直趋析津府西门。 行至距析津府十里之地,杨炯领兵先行,独立山丘之上,目光远眺,神色焦急,正等萧小奴传回情报。 未几,萧小奴匆匆而至,身后却跟着一个魁梧壮汉。 此人看着陌生,身如山岳,浑身透着一股野蛮之气,压迫感十足。 那壮汉一眼瞥见杨炯,眼中顿时精光四射,马尚未停稳,便飞身从马背上翻下,“砰” 的一声,稳稳落地,大步流星地朝着杨炯奔去,爽朗大笑:“哈哈哈!杨兄弟,可把我想死啦!” 杨炯听闻这熟悉又洪亮的声音,一时竟愣在原地。还没等他回过神,整个人便被那壮汉猛地抱住,后背结结实实挨了三拳,“砰砰砰” 的声响清晰可闻。 “咳咳咳!” 杨炯被捶得一阵咳嗽,费了好大劲才推开对方,目光中满是惊疑,试探着问道:“阿耶朗兄弟?!” “哈哈哈!我就知道,啥都瞒不过杨兄弟!” 阿耶朗开怀大笑,伸手扯下人皮面具,脸上的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杨炯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笑骂道:“整个大辽,就凭这大嗓门和这身蛮力,除了你还能有谁!” “嘿嘿嘿!” 阿耶朗挠了挠头,笑容憨傻质朴。 杨炯嘴角含笑,上前一步,同样重重地捶了捶阿耶朗的胸膛,关切问道:“好兄弟!怎么突然跑到这儿来了?” 阿耶朗见谈及正事,神色立刻严肃起来:“杨兄弟,大事不好!倍皇子刺杀皇帝未遂,还连累公主反间的五千皮室军身份暴露。这五千弟兄残遭数万人围堵绞杀,全军覆没,倍皇子至今下落不明!” “什么?!这混小子,简直……” 杨炯一听,顿时暴跳如雷,脸涨得紫红,双手紧握成拳,恨不得立刻冲进析津府,狠狠教训耶律倍一顿。 萧小奴见杨炯急得在原地打转,赶忙上前一步,耐心解释:“主子,先别着急。虽说倍皇子行动失败,却意外探出皇帝在析津府藏有两万鹰扬军。而且,他手刃了东丹王耶律晖。如今,皇帝膝下除了太子,就只剩倍皇子这血脉了。” “荒唐!谁让他擅自行动!我需要他去试探吗!” 杨炯双眼通红,破口大骂。 见萧小奴和阿耶朗吓得不敢吭声,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怒火,看向萧小奴问道:“现在析津府局势如何?” “全城戒严,太子和倍皇子被指为逆党,老国公萧奕遭夺爵圈禁,捺钵司全被投入刑部大牢。析津府人心惶惶,风声鹤唳。主子,咱们原本的计划,恐怕得……” 萧小奴眉头紧皱,脸上满是忧虑之色。 杨炯眉头紧蹙,陷入沉思。 忽然,他注意到阿耶朗欲言又止的模样,不禁疑惑问道:“是不是有话要说?” “嗯!公主早就吩咐过,要是杨兄弟你来了,就让我来找你。” 阿耶朗声音浑厚,瓮声瓮气地回应道。 杨炯闻言,眼中瞬间闪过一丝光亮,难掩激动地问道:“南仙还有后招?” “嗯!公主已安排萧瑟瑟监视颇超氏二少主,必要时可借此要挟,迟滞山北军的进攻。遥辇氏的五千远探拦子军,驻扎在城东十里的望龙山。安抚司随时能放火烧山,阻断他们的行动。 另外,皇帝的一万皮室军中,公主安插了不少死谍。一旦开战,这三支部队至少半个时辰无法赶到京城。 如今,京城内只有耶律斜轸的三万铁林军、两万鹰扬军,以及守卫皇城的一万禁卫军。” 阿耶朗有条不紊地介绍着,突然话锋一转,“对了,杨兄弟,你是如何穿过山北大营来到这儿的?山北大营可是进入西门的必经之地,他们居然没发现你?” 杨炯随意地摆摆手,语气轻松道:“山北军已被我策反,如今我手上有三万两千人马。原本打算挟持耶律芹混入析津府,可现在全城戒严,这计划恐怕得重新制定了。” 阿耶朗听后,震惊得半晌说不出话来。过了许久,才由衷感叹道:“杨兄弟果真是深不可测呀!” 杨炯嘴角泛起一丝轻笑,却又很快陷入沉默。许久,他突然发问:“我之前给南仙筹备的火器,怎么没在皮室军行动时发挥作用?按常理,凭着火器突袭,不至于全军覆没啊!” “哎呀!瞧我这记性,差点把这关键事儿给忘了!” 阿耶朗猛地一拍脑门,满脸懊悔,旋即语速飞快地说道,“杨兄弟,公主把你提供的火器,全安排给安抚司了。安抚司一共三千人,扮作僧侣和香客,长期潜伏在析津府的十二座寺庙里。公主特意让我赶来告诉你,听候你调遣。” 杨炯闻言,沉思良久,咬了咬牙道:“眼下析津府全城戒严,想靠挟持耶律拔芹突袭西门,很难达成出其不意的效果。为今之计,唯有分散敌军守城兵力,强攻入城。” “杨兄弟,你尽管下令,俺绝不含糊!” 阿耶朗胸脯拍得震天响,笑得十分爽朗。 杨炯重重地点点头,开始部署:“析津府由三万铁林军负责守备,南门是他们防御的重中之重,东西两门的防守相对薄弱。我打算派出一万南院军和山北军,强攻东门。 阿耶朗兄弟,你带领这三千僧兵,不必吝惜火器,全力向铁林军发动攻击,从城内配合这一万兵马进攻东门。在内外双重压力下,铁林军必定会分兵救援。 届时,我带着耶律拔芹以勤王的名义从西门入城,在这巨大压力之下,相信会容易许多。” “好!” 阿耶朗毫不犹豫,点头应允。 杨炯还是有些不放心,又叮嘱道:“阿耶朗兄弟,你务必牢记,你们的行动,本质上是佯攻。利用火器之利,以声势和威慑力压迫耶律斜轸分兵,甚至于皇帝的两万鹰扬军都可能前来支援。 在这种情况下,千万不要和敌军硬拼,要借助民房街巷,且战且退。你拖得越久,我越有机会顺利进入析津府。等你看到我发射的三发绿色信号弹,就说明我已经入城,届时你立即率军向皇城靠拢。 明白了吗?” “明白!” 阿耶朗回答得干脆利落。 杨炯见状,心里仍是不踏实,吩咐道:“你把部署复述一遍。” 阿耶朗微微一怔,随即扯着嗓子喊道:“誓死拖住敌军,时间越久越好!” “拖什么拖!还誓死!” 杨炯一听,顿时火冒三丈,一脚踹在阿耶朗屁股上,横眉怒目地骂道。 阿耶朗捂着屁股,委屈巴巴地看着杨炯。 杨炯抬手揉了揉太阳穴,强压下怒火,冷冷说道:“我讲一句,你跟一句。” “哦!” 阿耶朗忙不迭点头。 “记清楚了!” “记清楚了!” “这句不用重复!” 杨炯气得跳脚。 “啊?” 阿耶朗挠挠头,一脸茫然。 杨炯望着阿耶朗,对南仙的佩服又多了几分,要是这兄弟天天在自己身边,自己非得少活十年不可。 无奈之下,杨炯整理思绪,神色严肃地说道:“第一,要是敌军形成合围,别犹豫,马上撤进民居,和他们打巷战。” “第一,要是敌军形成合围,别犹豫,马上撤进民居,和他们打巷战。” 阿耶朗声音洪亮,复述得一字不差。 杨炯满意地点点头,接着说:“第二,要是我军伤亡过半,立刻撤进民居,打巷战!” “第二,要是我军伤亡过半,立刻撤进民居,打巷战!” 杨炯目光如炬,紧紧盯着阿耶朗的眼睛,冷峻地说:“第三,看到三发绿色信号,马上向皇城靠拢!” “第三,看到三发绿色信号,马上向皇城靠拢!” “都记住了?” 杨炯压低声音,再次确认。 “记住了!” 阿耶朗胸脯一挺,神色庄重地点头。 杨炯凝视着阿耶朗,认真地说:“好兄弟,等我进了析津府,那些欺负过你的人,你都指给我,我帮你讨回公道!” “嘿嘿!自从杨兄弟给了俺痒痒粉,就没人敢欺负俺了,连背后说坏话的都没了,效果可好啦!” 阿耶朗难得露出狡黠的坏笑。 杨炯听了,心里十分欣慰。他抬头看了看天色,伸手拍了拍阿耶朗的肩膀,微笑着说:“那就好!时间不早了,今夜子时准时发起进攻。半盏茶后,我就会赶到西门。快则半香,慢则半辰,咱们皇城再见!” “嗯!” 阿耶朗重重地点头,猛地捶了捶自己胸膛,转身就要离去。 “等等!” 杨炯突然喊道。 “啊?” 阿耶朗脚步一顿,回过神来,眼中满是疑惑。 “第四,你不能死!” 杨炯向前跨了一步,扯着嗓子大声叮嘱。 “第四,你不能死!” 阿耶朗神色一凛,认真地复述。 “艹!是你不能死,不是我!” 杨炯又好气又好笑,忍不住破口大骂。 阿耶朗咧嘴一笑,翻身上马,声音爽朗:“杨兄弟,俺花了半年积蓄,买了一坛五十年的鹿鸣浆,就埋在俺家白桦树下。之前咱们可说好了,等你到析津府,俺请你喝最好的酒!” “好!事成之后,咱兄弟不醉不休!” 杨炯高声回应,眼中满是期待。 阿耶朗心满意足的大笑出声,背过身去,潇洒地向后摆了两下马鞭作别,奋力抽马,绝尘而去。 “好兄弟,多保重!” 杨炯望着阿耶朗远去的背影,扯着嗓子大喊。 阿耶朗没有回头回应,只是嘴唇微微蠕动,喃喃自语:“第四,誓死拖住敌军!” 马隐尘烟,声没青山。 第515章 求生就隐 <特别鸣谢:求求你多写一章送出的大神认证,特此加更!> 入夜,杨炯领兵,直抵析津府西门。 众人寻得一处高坡,纷纷举起望远镜,仔细观察城头的守备情况。 许久,潘简若放下望远镜,率先开口:“这析津府不愧是辽国南京,皇帝常年居住之地。城墙高耸坚固,与长安相比,也丝毫不落下风。” “不错。你们瞧,城头的卫兵,甲胄鲜明,五人一组,一人为首。这般配置,可见耶律斜轸绝非等闲之辈。再者,看这城头士兵的换岗时间,每个小队都不尽相同,换岗之后,巡逻位置也会变更。这防范手段,当真周密。何况,这还只是明面上的布置,暗处指不定藏着多少暗哨呢。” 沈高陵眉头紧皱,神色凝重地附和道。 杨炯微微点头,旋即双眉紧锁,说道:“我做了三手准备。李潆已经提前潜入析津府,正会同内卫和摘星处,打算从城内制造混乱给我们分散压力。与此同时,一万兵马已经抵达东门附近,想必很快就会发动佯攻。一旦耶律斜轸调兵支援东门,我便带着耶律拔芹前去西门叫门。 若一切顺利,自然再好不过。可要是出了意外,简若,你立刻指挥后军弓箭手铺箭掩护,神通则带领金花卫,将半数轰天雷堆积在城门处,咱们强行破门!” “好!” 潘简若和沈高陵齐声应和,各自下山清点人手,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大战。 杨炯向亲兵再次确认了时辰,又在心中估算东门发起进攻的时间,刚要转身和阿里齐商议入城后的军事部署,忽然瞥见孛儿帖身姿婀娜,款步走来。 杨炯微微皱眉,目光在这位美少妇身上停留片刻,率先开口:“夫人,夜里风大,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吧。” 孛儿帖白了他一眼,俏脸寒霜密布,嗔怪道:“你把我女儿弄得茶饭不思、神思恍惚,自己却像个没事人一样。哼,你这探花郎的名声,还真是名不虚传!” 杨炯闻言,脸色瞬间一沉:“夫人要是专程来无理取闹,那就请回吧,我没时间奉陪。” 说罢,转身就要离开,全然不顾一脸尴尬的孛儿帖。 孛儿帖轻咬下唇,快步上前,一把拉住杨炯的胳膊,郑重其事道:“我能帮你进入析津府!” “啊?” 杨炯不动声色地抽回胳膊,眼中满是狐疑。 “我认识耶律斜轸。” 孛儿帖语不惊人死不休。 杨炯嘴角浮起一抹轻笑,带着几分嘲讽,道:“那又如何?” “我可以进城邀约,帮你拖住他,为你攻城争取时间。” 孛儿帖轻捋鬓边发丝,眼神中透着十足的自信。 杨炯不禁莞尔,调笑道:“夫人,且不说你跟耶律斜轸有什么不为人知的过往,即便是情谊深厚,在这关键时期,他会擅离职守,赴你的约吗?” “哼,你这小子,好不老实!明明是担心我将你兵临城下的消息告诉耶律斜轸,嘴上却是另一番说辞,真是个口是心非的家伙。” 孛儿帖毫不留情的嘲讽出声。 杨炯被拆穿,脸不红心不跳,他突然发现,自从自己跟忽兰有了那一档子荒唐事后,孛儿帖就安分了很多,说话再也不像之前那般大胆,举止更是故意摆出一副长辈的姿态。 杨炯不想跟她纠缠,本着敌人越是回避,就是越害怕的理念,反其道而行之,扯出一丝玩世不恭的笑:“夫人,以前你不都是叫侯爷的吗?” 孛儿帖见此一愣,瞬间就明白了杨炯是在故意让自己难堪,当下嘴角勾起一丝玩味的笑意,不进反退,挺起胸膛,直接撞向杨炯。 杨炯没想到孛儿帖经验如此丰富,他这探花郎今日算是遇到对手了,无奈之下,只能侧身闪。 这一闪,本来就奔着往杨炯怀里撞的孛儿帖,瞬间失去了平衡,直直的就要栽倒在地。 杨炯下意识伸手扯住孛儿帖的胳膊,却被她突然一拽,整个人失去平衡,直挺挺的和她一同栽倒在地,将她牢牢的压在了身下。 孛儿帖盯着杨炯的眼睛,咯咯直笑:“侯爷,原来你喜欢这个调调呀!” 杨炯算是怕了这个女人,双手撑地,迅速起身,看向孛儿帖,冷声道:“咱们该谈的已经谈了,只要你战后帮助南仙稳住局势,我绝不食言。” 孛儿帖缓缓起身,也不再逗弄这臭小子,直接道:“我已经没了选择,这一点我不信也得信你。” “既然如此,你也知道我不可能将你放去见耶律斜轸,那你还想谈什么?”杨炯皱眉质问。 孛儿帖整肃精神,背过手,看向远处灯火通明的析津府,悠悠道:“我这辈子做了很多事,有对有错,可我都不后悔,唯一觉得后悔的,就是没能同忽兰好好相处,好好说话,不然也不会造就如今这种奇怪的母女关系。 忽兰生的漂亮,性子却很是执拗,我的过去不该成为她未来的枷锁,她还很年轻,更不应该沉浸在那些无聊的比较之中,她应该好好享受生活,去爱人,去被人爱。” “说得很好,但你应该去跟她说,而不是跟我说。”杨炯隐隐猜到了孛儿帖想要干什么,当即直接将的后话截断。 孛儿帖回身恼怒的瞪了杨炯一眼,再不跟他绕弯子,直接道:“我帮你拖住耶律斜轸,你娶忽兰,好好爱她。” “神经病!我耶律拔芹都不娶,我娶她?”杨炯没好气的骂道。 这般说完,转身便走。 “你常年带兵,应该知道,若是主帅不在,上下不通,会对战局产生多大的影响。你这次是突袭,抢的就是时间,你兵力不占优势,唯一能赢的方式就是一举攻下皇城,诛杀辽皇。对于主帅而言,从来不会嫌多一分胜算。”孛儿帖独立风中,望着杨炯的背影,冷静而言。 杨炯冷笑,用力摆手:“我作为主帅,更知道情报的重要性,你知道的太多,我不可能将你送到敌人手中。” “我的女儿在你手中,还不够吗?”孛儿帖银牙紧咬,冷声喝问。 “理论上是够,你说的话也很感人,但理智告诉我,一件事一旦风险大于收益,且涉及生命之时,那就不值得冒险。”杨炯语气平淡,脚步匆匆。 孛儿帖见此,急步追上杨炯,一把抓住他的手,死死盯着他的眼睛,旋即,在杨炯震惊的目光中,竟然开始脱起了自己的衣服。 杨炯瞳孔一缩,一把将她半裸的香肩重新遮上,怒骂道:“孛儿帖!你给我放尊重些!” “尊重于我而言,早就没有了。我现在只想给忽兰尊重,只想让她以后不再走我的老路。”孛儿帖嗤笑一声,眼底闪过一丝深深的悲伤,旋即,她自嘲一笑,“我能拿得出手的也就是这了,你嫌脏?” “你……你有没有脑子?忽兰嫁给我就快乐了?嫁给我就能走出牛角尖了?你这是什么奇怪想法!”杨炯破口大骂。 “有没有用我很清楚,忽兰从小没被人爱过,只要有人能让她感受到温暖,到了我这个年纪,她会慢慢明白的。”孛儿帖无比笃定。 “你这话我不认同,你明明在很努力的去爱她,我不相信她感受不到。她要是知道你用这种方式来找我谈条件,你觉得她会开心吗?”杨炯皱眉反驳。 孛儿帖听了这话,盯着杨炯看了很久,释然一笑:“来之前我还是有些担心看错人,现在我很放心将忽兰托付给你。” “你简直不可理喻!我跟你说不清楚!”杨炯怒不可遏,转身便走。 孛儿帖凄苦一笑,旋即一件件的开始脱自己的衣服,动作轻柔,泪水却无声滑落。 杨炯紧走了几步,听见身后悉悉索索的声音,咬着牙不去想身后的事情,可没走几步,杨炯终是不忍看一个母亲如此为女儿计,当下猛的转身,大跨步走到孛儿帖身前,一把将她的衣服穿起,冷声道:“我不会娶忽兰,但我保证她以后衣食无忧,你也不必如此逼我,也不用去找耶律斜轸。” 孛儿帖听了这话,擦掉眼泪,轻轻拍了杨炯的脑袋一下,叹息道:“小鬼,这么心软,以后可有苦头吃了。” “你少得了便宜还卖乖,我只是看不得一个母亲用如此方式来为女儿计远。”杨炯没好气的白眼道。 孛儿帖听了,深深看了眼前这少年一眼,旋即仔细的将自己凌乱的衣裙整理平整,认真道:“我这一生都在跟人做交易,尽管很多都是被迫,但终究是个货物的命。这一次,我不想欠你,你发自本心,我就会给你本心,我要去见耶律斜轸,帮你拖住他一个时辰,倾尽全力。” “行!我替他做决定了,让安抚司的人跟你去!”一道女声自远处悠悠传来。 “你是谁呀你,你替我……”杨炯寻声看去,但见耶律拔芹独立于远处山头,夜风吹得她长发飞舞,远处析津府的灯火隐现,远近相交,她整个人仿佛与这周围之景融为一体,隽逸飞扬。 孛儿帖听了,淡淡一笑,款步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你凭什么替我做决定?”杨炯大步登上山丘,寒声质问。 耶律拔芹目光悠悠,语气平淡:“孛儿帖没有说谎,她确实认识耶律斜轸,且是耶律斜轸求而不得之人,这是耶律斜轸年轻时候的遗憾,我做皇帝死间之时,知道朝堂上不少人的秘闻。” “那又怎么样?你能保证她不会出卖我吗?”杨炯语气依旧冰冷。 “我能保证。” “你凭什么保证?” 耶律拔芹转过身,盯着杨炯的眼睛,叹道:“我母亲因为我是女孩,将不能成为皇后的原因全都归咎于我,动辄打骂。 我性格软弱,从来都先找自己的问题,遇到事,第一反应就妥协服软,我那时候一直以为,天底下的母亲都是这样。 直到我一次偷跑出宫,我才发现,原来母亲也可以对自己的孩子笑,也可以夸他们‘很棒’,更可以和他们一起玩闹。 那一天,我看到了无数母亲的眼神,她们看自己孩子的时候都是一样,唯独跟我的母亲不一样。” 耶律拔芹说完,用力将凌乱地发丝拨到一旁,仿佛是要将那记忆全都扫去一般:“刚才,孛儿帖的眼神,同那些母亲一样。” 杨炯听了,咬咬牙,哼道:“你倒不如直接说是怕你的南院军伤亡过多,这样更有说服力。” “不重要,你觉得是哪个原因都行,我给她担保,给一个母亲担保,她若背叛,我死在你面前。”耶律拔芹语气无比平淡,像是在说一件无比平常的小事。 杨炯皱眉,看向灯火通明的析津府,心思百转。 自从忽兰下药失败后,他整个人仿佛变了一般,神情枯槁,完全没了生气,眼神更是失了华光,同行尸走肉一般无二。 杨炯知道,对于忽兰这种钻了十几年牛角尖的人来说,在这接连的打击下,彻底陷入了自我否定和绝望之中。 此事,杨炯倒是清楚,不过自从他答应了李潆不再招惹女人之后,杨炯便违心的选择视而不见,对孛儿帖那整日皱眉不展的模样更是置若罔闻。 可该来的总归要来,孛儿帖以母亲的身份找到自己,以身入局,以此为条件,求他好好照顾忽兰,这让杨炯头疼不已。 从理智上讲,杨炯有一百个理由拒绝,可从一个母亲的角度来讲,杨炯却无言以对。 念及此,杨炯咬着牙道:“我就信你一次。” 耶律拔芹嗤笑一声,冷哼道:“我耶律拔芹都不娶,我娶她?我用你娶!” 杨炯气息一滞,老脸一红,赶忙岔开话题道:“定盟那日,我看你似乎有了隐志?” “高台一跳,让我明白了很多。以前很多我以为很重要,以为不能失去的东西,其实并不重要。我已经三十三了,前半生过得并不快乐,也没有为自己活过,后半生我想好好活。”耶律拔芹嘴角勾起一抹微笑,语气中满是轻松。 “那你有什么想法?”杨炯知道她心意已决,便顺着她的话问道。 “找个没有人的草场,养几头牛,几只羊,再养几匹马,独自生活。”耶律拔芹眼眸中满是向往之色。 杨炯听了,翻了个白眼,打击道:“你从小锦衣玉食,你会放牧吗?还养这样那,你先养好你自己再说吧!瘦的都快成竹竿了!还无人的牧场,整个漠北,好的牧场哪里没人? 你现实一点!” 耶律拔芹轻哼一声,无赖道:“那我不管,我要你干什么吃的?你拿了我的嫁妆,不能白拿吧?” “你……你这是自欺欺人!让我给你整个人造无人牧场是吧!那你这算什么隐居?”杨炯没好气的吐槽道。 可回头见耶律拔芹神色暗淡,轻叹一声,满是无奈道:“要不就鄂尔浑河谷地?那里水草丰美,冬暖夏凉,离西夏旧地也不远,你觉得呢?” “那不是漠北敌烈部的地盘吗?”耶律拔芹疑惑问道。 “管他谁的地盘,打下来就是你的地盘。”杨炯无所谓道。 耶律拔芹轻笑一声,故作崇拜道:“侯爷威武!” “见笑见笑。”杨炯挺起胸膛,故意迎合她,轻笑回应。 两人皆是莞尔,旋即便一同沉默的望向析津府。 夜风自两人之间穿过,扬起两人的衣摆,纠缠、分离、如此往复。 “听说养这些东西,晚上还要给他们加餐?”耶律拔芹突然开口。 “你真是契丹人?马无夜草不肥你没听过?”杨炯无语吐槽。 “啊?那……那我起不来咋办?”耶律拔芹满脸担忧。 杨炯听了,以手扶额,无奈道:“能怎么办?换新的呗。” “呃……那你可得换勤快点,可不能饿着我。”耶律拔芹语气无比郑重。 “你不是不吃肉吗?”杨炯一脸疑惑。 “昨天吃了,好吃。”耶律拔芹一脸的回味和开心。 “那就好,以后多吃点,总吃花早晚得出毛病。” “嗯。” 夜风渐消,声音渐止。 夜色渐深,东门火起。 第516章 望西 <特别鸣谢:tijin的大神认证,特此加更!> 阿耶朗身披犀牛战甲,头戴杨炯所赠锁子篼鍪,胯下骏马嘶鸣,手中长刀泛着冷光,风驰电掣,直奔东门。 他抬眼望去,城外喊杀声震天,显然是进攻已然打响,他浓眉一皱,毫不犹豫地转身,向着身后三千僧兵暴喝:“火枪列阵,轰天雷推进城头!” 三千僧兵训练有素,闻令而动,迅速分成三排。前后两排火枪兵,中间一排投雷兵,肩扛轰天雷,向着东门迅猛推进。 城头上的铁林军,本就被城外如密雨般的箭雨压制得抬不起头。他们在城垛后艰难躲避,满心盼着是城内鹰扬军前来救援。 然而,还没等他们缓过神,铺天盖地的轰天雷便朝着城头席卷而来。 “轰——!”震天的爆炸声此起彼伏,数百轰天雷呈批次飞向城头,瞬间将城楼炸得摇摇欲坠,大火骤起。 城外南院军和山北军见内应已到,进攻势头更加猛烈,弓箭一波接着一波,瞬间将城头笼罩在一片铁幕之下。 城头铁林军指挥目眦欲裂,听着耳边不断响起的爆炸声、求援的号角声、以及士兵的惨叫声,一颗心瞬间沉入了谷底。 这一刻,他完全搞不清楚状况,心中一个疑问萦绕在他心头,经久不散:难道是遥撵超兵败,太子归来? 来不及多想,指挥心下一横,朝身后大声嘶吼:“将绞盘给老子绞死,弓箭反击!” 指挥话还未完,只见阿耶朗奋力举刀,大声呼喊:“装填!” 随着阿耶朗一声令下,前排火枪兵迅速行动起来。 他们熟练地从腰间取下牛角形火药筒,小心翼翼地将筒内的黑火药沿着枪膛口倒入。倒完火药后,士兵们拿起通条,用力地将火药夯实。从随身携带的弹药袋里取出铅弹,放入枪膛,再用通条将铅弹推至火药顶端,确保二者紧密贴合。 紧接着,士兵们打开枪机上的药池,将少量火药倒入其中,随后合上药池盖。自从腰间取出火绳,将燃烧的一端夹入枪机的蛇形杆上。 至此,装填过程才算完成。 阿耶朗见装填完毕,扫视了一遍整齐列队的火枪兵,大喝一声:“放!” 刹那间,前排火枪兵迅速扣动扳机。 “砰!砰!砰!”密集的枪声如同爆豆般响起,一团团白色烟雾从枪膛口喷涌而出。铅弹裹挟着炽热的气流,如雨点般朝着城头的铁林军射去。 城头上的铁林军,原本正准备拉弓射箭进行反击,听到枪声的刹那,下意识地转头望去。还没等看清来者何物,铅弹便狠狠地击中了他们的胸口。 巨大的冲击力将士兵推得不断向后踉跄,手中的弓箭也随之掉落。他们从没见过这是何物,瞪大了双眼,嘴巴大张,想要发出呼喊,却只觉得胸口火辣辣的疼,口中鲜血狂喷,身体重重地摔在地上,四肢抽搐了几下,便再没了动静,直至死亡的最后一刻,都没明白自己因何而亡。 此时,一都头见同伴被击中,心中一紧,刚想躲避,却感觉肩膀一痛。回头一看,铅弹擦过他的肩膀,撕开一道深深的口子,鲜血瞬间涌出。 他疼得脸色煞白,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滚落下来,嘴里忍不住发出痛苦的呻吟。他紧咬牙关,双手捂住伤口,身体剧烈颤抖,眼神中满是恐惧和难以置信。 他从军多年,火器也见过不少,可这看似不起眼的东西,竟能有如此强大的杀伤力,这让他惊惧不已。 城头上的铁林军指挥,看着自己的士兵一个个倒下,脸上满是狰狞之色,大声怒吼:“别慌!快,弓箭反击,这火器射程不占优势,装填慢!找空档反击!” 可以说,这指挥不愧是军中悍将,一眼便看出火绳枪的缺点,大声呼喊着周围士兵反击。 可现实却结结实实的给了他一巴掌,并不是所有人都如他一般冷静。 火绳枪虽然射程同弓箭相差不大,准头也没有弓箭精准,但胜在威力大,训练成本低。尤其夜间发射,在城头的铁林军眼里,他们只看到一阵火光,听到一声巨响,紧接着便是身旁的战友倒地而亡。 他们都是训练有素的弓箭手,若是弓箭对射,他们丝毫不惧,可凭借着多年的经验,一眼就能猜出弓箭的轨迹,可这火绳枪完全不可预测,这种未知的恐惧,让他们时刻都在想,下一个倒下的是不是就是自己。 城头一片骚乱,在两排火枪兵交替射击之下,城头的铁林军哀嚎遍地,他们有的捂着肚子,肠子流了一地,脸上满是痛苦和恐惧;有的被击中头部,脑浆溅出,倒地身亡。 城头上弥漫着浓烈的硝烟味和血腥味,铁林军士兵们的惨叫声和呼喊声此起彼伏。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恐怖攻击,他们完全失去了抵抗的能力,只能在恐惧和绝望中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阿耶朗见城头士兵在火枪和弓箭的内外夹击之下,溃不成军,四散奔逃,当机立断,大声下令:“快!冲上城头,绞开城门!” “二傻子!你找死!”一声暴喝由远及近,紧接着马蹄如雷,五千骑兵直冲火绳枪阵地。 阿耶朗回身,待看清楚马上之人,眼眸瞬间闪过一丝狠厉,大吼出声:“轰天雷阻路!火枪装填!” “是!”中间千名投掷兵大声回应,一步踏出,奋力将手中的轰天雷和霹雳炮扔向敌军。 “轰轰轰”的爆炸声此起彼伏,紧接着,霹雳炮爆炸崩起的石灰弥漫四处,轰天雷爆炸的火光在一片白雾中时隐时现,惨叫声,马嘶声不绝于耳。 石灰中的少年被呛的眼泪直流,嗓子火辣辣的疼,他强压心底怒火,回身大吼:“我爹呢?怎么东门被攻击这么久,他还没来?铁林军其他援兵呢?” “少爷,老爷去了红楼,说是去见什么故人。”亲兵大声回应。 “去青楼见什么故人!”少年大骂了一句,紧咬牙关,再次怒吼,“求援信号发了吗?” “已经发了!四门守军都在往这里赶。”亲兵大声回应。 正说话间,突然无数黑点穿透石灰,直扑兵群而来。 首当其冲的便是少年身旁的亲兵。 一颗铅弹瞬间穿透他的脖颈,亲兵瞪圆了双眼,双手下意识地捂住脖子,可鲜血还是如喷泉般从指缝间涌出。他的身体剧烈颤抖,嘴里发出“嗬嗬”的声音,仿佛想要说些什么,却再也无法出声。 片刻,他从马背上重重摔下,溅起一片石灰。 少年目睹这一幕,瞳孔骤然收缩,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恐惧和愤怒。他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又一颗铅弹擦着他的脸颊飞过,火辣辣的疼痛让他瞬间清醒过来。 少年握紧缰绳的手微微颤抖,迅速抢过亲兵的盾牌,高举身前,砰砰砰的声响击打在盾牌之上,听得少年心惊肉跳。 此时,火绳枪持续射击,铅弹如雨点般密集地落入骑兵群中。 有的战马被铅弹击中腿部,前蹄瞬间跪地,将马背上的骑兵狠狠甩了出去,随后便被倒地的战马砸中,身体不断抽搐;有的骑兵被铅弹击中胸口,整个人向后仰倒,自马背上跌落在地,被惊慌的战马不断踢踏,惨叫不绝。 少年环顾四周,到处都是士兵和战马的尸体,石灰与鲜血混在一起,形成一片诡异的泥泞。幸存者们在石灰中四处逃窜,发出惊恐的呼喊。 “都别慌!举盾!冲击火器阵地!”少年声嘶力竭地喊道。 少年乃梁王耶律斜轸嫡子,鹰扬军五品将军,年少有为,将门虎子,在军中威望极高。 号令既下,残存鹰扬军齐声高呼‘举盾’,奋不顾身的冲向阿耶朗火枪兵阵地。 阿耶朗回身,见数千铁林军正朝东门围堵而来,耳边响起杨炯交代的第二条,趁着敌军尚未合围之际,撤退至民居打巷战。 这般想着,刚要下令三千兵向民居撤退,却见前方民居处竟然涌出数百铁林军,他们动作迅速,将拒马置于街道各处,甚至于在主要路口处,还铺上了绊马索,显然是早有防备。 阿耶朗钢牙紧咬,大声怒吼:“还有多少轰天雷?” “三百!”亲兵大声呼应! “快,我掩护你们!冲上城头,给老子将城门绞开!引兵入城!”阿耶朗当机立断,权衡利弊后,做出了当下的最优解。 “是!”士兵大声怒吼,眼现疯狂,翻身下马后举着火绳枪,扔着轰天雷,直奔向城头的绞盘房。 “二傻子!你找死!”少年大吼一声,人还未出石灰,声已先至,紧接着,一绳镖突现,直取阿耶朗前胸。 “耶律饽饽,老子今天就要了你的命!”阿耶朗大吼一声,侧身闪过这刁钻一击,纵马前冲,挥刀相迎。 耶律饽饽策马冲出,一声怒喝,绳镖绕头一圈,裹挟着尖锐的破空声,镖头直取阿耶朗心口。 阿耶朗暴喝一声,手中长刀猛地横扫,刀风凌厉,发出刺耳的尖啸,誓要斩断这刁钻的绳头。 耶律饽饽手腕一翻,绳镖诡异变向,擦过刀身,直刺阿耶朗身后一名火枪兵。 “噗”的一声闷响,绳镖穿透火枪兵咽喉,那士兵反应不及,鲜血如注般喷涌而出,身体轰然倒地。 阿耶朗见状,目眦欲裂,纵马向前,长刀自上而下,携万钧之力劈砍而下。 耶律饽饽反应极快,侧身一闪,长刀擦着他的衣衫划过,却不想,巨大的力道将他座下战马的马头直接斩断。马头与马身分离的瞬间,鲜血如喷泉般迸射,战马前蹄跪地,发出一声凄厉的嘶鸣。 耶律饽饽飞身而起,空中绳镖缠腰,接着旋转,绳子迅速缠向阿耶朗脖颈,用力一扯,阿耶朗慌忙下马闪躲镖头,反手竖刀格挡,绳身紧紧缠上刀身,两人同时发力,僵持不下,双目相对,火花四射。 “二傻子!你永远都是被老子踩在脚下的蝼蚁!”耶律饽饽咬牙切齿。 阿耶朗眼眸陡冷,大声怒吼:“耶律饽饽,今日我就要将新仇旧恨全都跟你算清楚!” “下贱东西,以前我可以将你踩在脚下凌辱,现在依旧能!” 耶律饽饽言罢,突然松手,阿耶朗因用力过猛,身体向前一个踉跄。 耶律饽饽趁势欺身而上,绳镖在他手中如灵动的巨蟒,瞬间击中阿耶朗身旁两名火枪兵。 一名火枪兵腹部中镖,绳镖穿透衣物,在他肚皮上划出一道长长的口子,肠子瞬间涌出,他惨叫一声,捂着肚子瘫倒在地;另一名火枪兵肩膀被击中,绳镖带着尖锐的倒刺,撕开皮肉,鲜血染红了他的衣衫。 阿耶朗稳住身形,大吼一声,长刀如狂龙出海,横斩而出,刀气四溢,大有移山填海之势。 “艹!还是他妈的一股子傻劲儿”耶律饽饽大骂了一句,接连后退数步,方才避开这凌厉的一击。 二人缠斗之际,周围不断有士兵被殃及。 有的被绳镖缠住脖颈,窒息而亡;有的被长刀砍中手臂,断臂“啪”地掉落在地,断臂上的手指不断抽搐, 耶律饽饽深知阿耶朗力大无穷,不能与之正面硬拼,于是脚下步伐灵动,绳镖如毒蛇般不断刺向阿耶朗的下盘和咽喉,招招阴狠毒辣。阿耶朗则凭借自身力量,大开大合地挥刀抵挡,势势崩山裂石。 两人斗了数十回合,耶律饽饽见难以取胜,心生毒计,暗中向身旁士兵使了个眼色。 士兵们心领神会,迅速张弓搭箭,瞄准阿耶朗周身要害,静等时机。 耶律饽饽一边挥舞绳镖,一边不断靠近阿耶朗。绳镖在空中划出一道道诡异的弧线,从各种刁钻的角度刺向阿耶朗的要害。阿耶朗左挡右格,可由于不够灵活,身上还是被绳镖划出一道道伤口,鲜血顺着伤口缓缓流出,染红了身上的犀牛战甲。 就在阿耶朗费力地抵挡绳镖之时,数只冷箭利箭突袭而来。 阿耶朗身形笨重,躲避不及,一支箭“噗”地射中他的大腿,阿耶朗吃痛,单膝跪地,嘶声怒吼。 耶律饽饽眼中闪过一丝狠厉,绳镖如灵蛇般缠向他的脖颈,试图将这个自己从小欺负到大的傻子活活勒死。 千钧一发之际,杨炯送的锁子篼鍪发挥了作用,绳镖被篼鍪上的锁子紧紧缠住,根本无法收紧。 阿耶朗看准时机,奋力挥刀,径直砍向耶律饽饽前胸,耶律饽饽瞳孔猛的一缩,一个狼狈的侧翻,将将躲过这致命一击。 待稳住身形后,怒吼着指挥士兵放箭,同时不断用绳镖攻击阿耶朗的伤口,骚扰其闪躲的路径。 尽管阿耶朗浑身是伤,但手中长刀依旧挥舞得虎虎生风。每一次挥刀,都带着崩山巨力,让耶律饽饽轻易不敢靠近。 然而,耶律饽饽的绳镖如附骨之蛆,不断在阿耶朗身上制造新的伤痕,阿耶朗身上伤口越来越多,鲜血汩汩,脚步渐渐踉跄。 此时,阿耶朗见兵们已经攻入了城头的绞盘房,数百士兵将没有铅弹的火绳枪扔在一旁,抽出身后长刀,以身为阻,牢牢护住绞盘房,给里面的士兵争得绞动之机。 “嘎吱嘎吱”的绞盘转动之声响起,城门缓缓裂出缝隙,一点点不断扩大。 阿耶朗心中大喜,当下怒吼着就要继续拖住,周围涌过来的援军。 恰在此时,异变突生,只见那铁林军指挥不知何时从城头上冲了下来,怀中抱着巨形大锁,直朝渐开的城门奔去。 阿耶朗目眦欲裂,这大锁要是勾住城门后的暗扣,那即便是再怎么推动绞盘也无法再开城门。 念及此处,阿耶朗大吼一声,手中长刀猛地掷出,直奔那指挥后心而去,自己则是紧随其后,直冲城门。 耶律饽饽见城门大开,再顾不得其他,大声嘶吼:“万箭齐发!给老子射死他们,不分敌我!” 刹那间,无数利箭直扑向正在激战的士兵,只一瞬,城门前瞬间被清出一片空地。 阿耶朗那一刀力道极大,铁林军指挥根本没反应过来,只觉得后背像是被重锤猛捶了一下,紧接着,整个人不受控制的前扑倒地,“铛”的一声巨响,身体被牢牢钉在了地面之上,至死都抱着手中的大锁。 阿耶朗急冲向城门,脚下生根,双手抵住半开的城门,大声嘶吼:“啊——!” 其声若巨象咆天,其力若犀牛哮地。 “艹!阻止他!给老子射死他!”耶律饽饽目眦欲裂,大声嘶吼。 吼罢,他一把夺过弓箭,奋力拉弯,一箭直射阿耶朗前胸。 阿耶朗只觉前胸一冷,紧接着,全身仿佛是被无数拳头捶打一般,这感觉让他恍惚间回到了小时候被众人欺负殴打的场景,疼得他浑身颤抖。 “啊——!”阿耶朗大声嘶吼,鲜血自口中狂喷而出,可他却坚定的一步步踏出,手中力道不减,城门越开越大。 箭矢呼啸,万箭穿身,阿耶朗眼前一片血红,周遭再无声响, 这一刻,他仿佛听到了杨兄弟那开朗的笑声。 “哎哟!你可是阿耶朗兄弟?” “杨少卿,您……您还记得俺?” “皇天在上,后土在下……你我富贵共享,贫贱不弃,若违此誓,人神共弃,天地不容!” “俺也一样!” 阿耶朗想着两人初见之时,默默念着他偷偷背了好几遍都记不住的结义誓词,用尽全身力气,大声怒吼:“第四,誓死拖住敌军!” 奋力一退,城门大开。 阿耶朗力竭,滑落在城门旁,全身插满了箭矢,口中鲜血汩汩,语不成言:“第四……你……你不……不能……死!” 士兵呼啸而过,阿耶朗望西而亡。 第517章 留春 耶律斜轸独立西门红楼之前,举目四望,只见外国商旅络绎不绝,楼内大堂喧嚣鼎沸。眼见自家产业一派兴隆,他心中颇为自得。 恰在此时,寒风裹着楼内脂粉香扑面而来,耶律斜轸深深吸了口气,顿觉神清气爽。他下意识抖了抖身着的紫色蟒袍,抬手正了正衣领,阔步迈入红楼。 耶律斜轸步伐稳健,沿着廊道缓步前行,并未刻意隐匿行踪。 红楼内,嫖客们推杯换盏的喧闹声、女子们的娇笑声瞬间戛然而止。众人目光齐刷刷投向他,一眼便认出那象征权势的蟒袍。 一时间,场内静得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所有人纷纷投来目光,暗自揣测究竟是哪位姑娘,竟有这般天大的能耐,能引得梁王亲自登门。 耶律斜轸踏上楼梯,沉稳有力的脚步声在楼道里回荡。每一步,都似在叩响往昔的岁月,那些艰难打拼的日子,如潮水般涌上心头,个中滋味,唯有他自己知晓。 耶律斜轸虽出身耶律氏,却命运多舛,自幼父母双亡,成了无依无靠的孤儿。少年时,为了糊口,只能给人牧羊为生。 在最落魄的时光里,他邂逅了一位惊艳绝伦的女子。彼时,强烈的自卑感如影随形,想追求幸福,却又无能为力。 那种求而不得的失落感,宛如一道伤疤,深深烙印在他心底,即便岁月流转,仍清晰可见。 “你是给他们家牧羊吗?” “是。” “你这么年轻就给人牧羊呀。” “我养的羊是方圆十里最肥的,而且……而且这些羊都听我的话,你看!我让它们去哪里,它们就去哪里。” “那你就这么牧羊一辈子?你现在都这么厉害了,那今后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你还能如何厉害?能让羊开口说话吗?” “我……” “人,最重要的是心气,不要过一眼望不到头的生活。” 耶律斜轸拾级而上,往昔投身军旅的缘由、那女子惊鸿一瞥的侧颜,在脑海中不断交织。 想到此处,他脚步愈发急促。 登上三楼后,耶律斜轸在房门前久久伫立,深吸一口气,平复心情后,缓缓推门而入。 屋内,孛儿帖一手撑着下颌,一手随意转动着酒杯,正对着摇曳的红烛出神。 听到开门声,她缓缓抬眸,嘴角浮起一抹浅笑,柔声道:“你来了。” “嗯!” 耶律斜轸微微点头,如今的他,早已褪去几十年前的怯懦与自卑。稳稳落座后,目光静静凝视着眼前这位求而不得的女子,愣愣出声。 孛儿帖与耶律斜轸碰面次数寥寥,加起来也不到十次,可却对他的心思了若指掌。 孛儿帖心里明白,耶律斜轸钟情的并非真实的自己。时光悠悠流转,耶律斜轸念念不忘的,不过是在岁月沉淀中,于他脑海里构建出的那个完美无瑕、符合他所有想象的虚幻形象。 不然,耶律斜轸也不会迟迟不来寻找自己,更不会在自己三次嫁人的重要时刻,始终无动于衷。 想到这儿,孛儿帖心下有了盘算,只要表现得像少年时两人初次相见那般,不急躁、不逢迎,便能为杨炯拖延更多的时间。 “这身蟒袍,穿在你身上,倒是极为合身。” 孛儿帖笑意盈盈,一边为耶律斜轸斟满酒,一边看似随意地开启话题。 耶律斜轸凝视着孛儿帖,恍惚间,觉得她与记忆中模样并无二致,可又分明透着些说不清楚的陌生。 耶律斜轸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感慨道:“说起来,还得感谢你。当年你的一番话,让我如梦初醒。不然,我恐怕至今还在某个角落教羊说话呢。” 孛儿帖听后,掩嘴轻笑,眉眼含波,嗔怪地瞥了他一眼。 随后,她夹起一片莲藕,轻轻放入耶律斜轸碗中,放下筷子,手托香腮,默默凝视着他。 历经岁月洗礼,耶律斜轸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懵懂青涩的少年。多年来,他出生入死,周旋于朝堂纷争,娶妻生子,阅人无数。 本以为自己早已心如止水,面对这般暧昧举动,不会再起波澜。然而,当那雪白的莲藕落入碗中,他内心深处,还是不可抑制地泛起层层涟漪,生出丝丝期待。 这欲说还休的举动,以莲藕自比,暗示出淤泥而不染,隐隐透着倾心之意,瞬间勾起了他压抑多年的期待。 但出于本能,耶律斜轸并未动筷,神色平静地淡淡问道:“找我,是有事相求?” “没错。” 孛儿帖常年周旋于各色男人之间,对他们的心思了如指掌。 她深知,对待耶律斜轸,需恰到好处地保持暧昧,尽量不要破坏自己在他心中那圣洁、虚幻的形象。一旦他心中的幻想破灭,事情就变得不可控。 因此,行动上要拿捏好分寸,适当暧昧又不卑不亢,既满足他的期待,又能激发他的征服欲。 耶律斜轸并未因孛儿帖的直白而反感,相反,心底涌起一股扬眉吐气的自豪与得意。 但他表面上却依旧不动声色,开口问道:“是忽兰嫁给颇超也先的事?” “你知道?” 孛儿帖瞳孔微缩,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耶律斜轸自信一笑,语气笃定:“在整个大辽,除了皇帝密切关注你,大概就属我最为上心了。” “哼,那为何眼睁睁看着我三次被当作货物般交易?” 孛儿帖目光转冷,紧紧盯着耶律斜轸。 耶律斜轸轻叹一声,自斟自饮三杯,缓缓说道:“第一次,我不过是个小都头,入不得你眼。第二次,我正在前线与大华作战,对此一无所知。第三次,我即将封王,急需斡鲁朵部的支持。” “呵呵,理由倒是充分,也够坦诚。看来在你眼里,我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货物,确实不值得上心。” 孛儿帖苦笑着自嘲,拿起酒壶,猛灌几口。酒液顺着嘴角滑落,浸湿胸前一片,内衬若隐若现。 耶律斜轸微微皱眉,语气低沉:“你变了,和以前截然不同。” “你不也从一个牧羊娃,摇身一变成为手握重权的大辽梁王了吗?这世间,又有谁能一成不变?” 孛儿帖心中一惊,突然意识到,耶律斜轸心目中的 “孛儿帖”,经过岁月的沉淀,早已成为完美无瑕的神女。无论自己如何伪装,都难以企及他心中的形象。 耶律斜轸深深地看了孛儿帖一眼,心中的期待与分享喜悦的兴致,瞬间消散。 对他而言,并不在意孛儿帖嫁过几次人,可她的精气神,必须与记忆中那个完美的形象相符。可如今眼前的孛儿帖,已不再是那个言笑晏晏、自信张扬、豁达洒脱的少女,更不是他记忆深处善解人意、无可挑剔的孛儿帖。 一时间,耶律斜轸心中涌起一丝怅然与无趣,直接问道:“你是想让我与颇超氏作对,还是打算让我暗中违抗皇帝的旨意?” “呵,是我想多了!当初你都不愿为我放弃什么,又怎么会为了忽兰出手呢。” 孛儿帖苦笑,不再多言。 耶律斜轸见状,缓缓起身,语气平和道:“就当是报答当年你点醒我的恩情。你设法解决掉颇超也先。战后,我会安排我儿子迎娶忽兰。” 孛儿帖闻言,微微一怔,旋即嗤笑道:“我听闻耶律饽饽年少有为,是析津府众多闺阁小姐倾慕的对象。你当真要让他迎娶再嫁的忽兰?” “你还有别的选择吗?投靠我,可保你们母女平安,仅此而已。” 耶律斜轸语气毫无感情,反声询问。 孛儿帖凄然一笑,缓缓起身:“看来,是我高估了自己在你心中的分量。于你而言,我手中三族的权力,显然更具价值。” 耶律斜轸被这话搅得心烦意乱,脸色阴沉,冷喝道:“你不是也说过,人不可能一成不变吗?” 孛儿帖对此早有预料。既然无法伪装成他心中虚幻的 “孛儿帖”,那就彻底击碎他的幻想。 想到这儿,孛儿帖盈盈一拜,语气恭敬:“谢王爷活命之恩,奴家无以为报,唯有一首《留春》,聊表心意。” 言语间,尽显卑躬屈膝之态。 耶律斜轸烦躁不已,眼睁睁看着自己求而不得的形象在眼前崩塌,心中瞬间被一股虚无感填满,沉闷异常。 恰在此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紧接着,管家焦急的呼喊声从门外传来:“王爷!大事不好!析津府城内多处衙门失火,户部衙门更是被炸塌,据报,似是安抚司的人在冲击银库!” “知道了!” 耶律斜轸本就满心烦躁,没好气地回道,“城内的事由各衙门和鹰扬军处置,别再来烦我!” 听闻这消息,他稍一思忖,便大致猜到是安国公主的反击手段。对此,耶律斜轸并未放在心上。 安国公主的安抚司早已被飞狐司绞杀殆尽,析津府内又驻扎着数万鹰扬军。在他看来,这种通过小打小闹制造混乱的行径,根本不值一提,也轮不到他出面处理。 这般想着,他重新落座,目光投向孛儿帖,示意她继续抚琴。 门外,管家听了王爷的回应,额头瞬间冒出一层冷汗。待屋内传来悠扬的《留春》琴声,他心里 “咯噔” 一下,瞬间明白,王爷今晚怕是要在此留宿了。 管家跟随耶律斜轸多年,深知王爷向来不好女色,与夫人的关系也平淡如水。可今日,王爷不仅大张旗鼓地来到此处,还对府外的变故毫不在意,他就算再迟钝,也能察觉出王爷与屋内女子关系非比寻常。 想到这儿,管家不再多言,匆匆退到远处,将周围伺候的人全部遣走,自己则守在楼梯口,警惕地留意着四周动静。 红楼转角处,卢和铃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大脑飞速运转。 半晌,她迅速回身,向角招低声吩咐:“三公主已在城内制造混乱,这意味着东门的进攻已然打响。可耶律斜轸偏偏在今日现身红楼,彻底打乱了咱们的计划。如今,咱们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尽可能拖延时间。” 她目光如炬,紧盯角招,继续说道:“你立刻带人守住红楼的各个入口。但凡发现前去给耶律斜轸报信的人,不惜一切代价除掉,绝不能让他知晓东门的战况。” “好!” 角招没有半句废话,站在楼上向隐藏在红楼各处的摘星处杀手使了个眼色,便匆匆下楼而去。 卢和铃转头看向角徵,银牙紧咬,沉声道:“角徵,你马上联络负责埋设轰天雷的摘星处兄弟。耶律斜轸一旦要离开,咱们立刻炸塌红楼。” “嗯!少夫人,你千万小心。” 角徵神色关切,叮嘱一句后,迅速消失在了转角。 卢和铃吩咐完毕,听着从三楼隐隐传来的《留春》琴音,嘴角浮起一抹冷笑。 旋即,她转身走进房间,推开面向析津府西门的窗子,目光远眺,轻声呢喃:“好弟弟,姐姐一定会帮你守住退路。” 时,红楼丝竹靡靡,夜风穿堂入室,携闺粉之香,如若留春。 第518章 入析津 <特别鸣谢:tijin的大神认证,特此加更!> 时过半盏,杨炯再不耽搁,与耶律拔芹飞身上马,振臂一呼,率领数万骑兵,径直朝着析津府西门奔去。 一时间,马蹄声奔腾咆哮,响彻旷野。 数万铁骑仿若从天际压来的黑云,气势汹汹,扬起满天沙尘。 城头守军远远瞧见这阵仗,神色骤变,赶忙握紧长枪,如临大敌,目光警惕地注视着越来越近的骑兵。 “来者何人!” 析津府西门,铁林军五品将军讹都碗俯瞰着城下密密麻麻的兵马,厉声喝问,强装镇定的语调里,却难掩心底的慌乱。 “本宫乃兴国公主耶律拔芹!奉父皇之命,入京勤王,平定叛乱!” 耶律拔芹端坐马上,衣袂随风翻飞,尽显仪态雍容,清朗的回应声穿透夜色,传向城头。 讹都碗闻言,瞳孔一缩,待借着火把昏黄的光亮,看清耶律拔芹面容后,心猛地一沉。 短暂思索后,他满脸堆笑,高声应道:“殿下,末将并未接到中枢通知,枢密院也无传令接引。还望殿下稍作等候,卑职这就派人去请梁王前来迎接殿下。” 这番话看似恭敬有礼,实则暗藏玄机,既直白地表明了不开城门的立场,又巧妙地将责任推给耶律斜轸,可谓左右逢源、滴水不漏。 耶律拔芹唇角一勾,发出一声轻笑:“讹都碗,你倒是够鸡贼。窝在梁王手下做什么将军?要不本宫出面举荐,给你在南院军谋个大将军当当?” “殿下谬赞!末将才疏力薄,能当上五品将军,已是承蒙陛下隆恩,岂敢再有更高奢望?” 讹都碗忙不迭地拱手作揖,趁着俯身的瞬间,不动声色地向身旁亲兵低语:“速去王府通知王爷,务必核实公主所言真假!” “将军,人已经派出去了,回信还需时间,您还得想法再拖延一二。” 亲兵凑到他耳边,小声回复。 耶律拔芹见讹都碗油盐不进,面色瞬间转冷,举起手中一张空白皇绢,高声质问:“讹都碗,这是父皇的秘旨,你要不要下来一辨真伪?” 讹都碗心里清楚躲不过这一遭,咬了咬牙,满脸无奈:“殿下,数万大军入城,末将却未收到任何接引文书与命令,还望殿下多多体谅。” “这讹都碗软硬不吃,得给他点厉害瞧瞧!” 杨炯听了,眉头紧皱,低声向耶律拔芹建议。 耶律拔芹不着痕迹地点点头,寒声怒喝:“讹都碗!你可知杨炯正猛攻东门?你却在此阻拦本宫入城支援,到底有何居心?” 讹都碗神色一凛,拱手正色道:“殿下,末将已接到消息,并且早已派兵驰援。据报,东门攻城军队仅有一万,四门守军正陆续向东门集结,不会出大问题。而卑职身为守备将军,守卫西门责无旁贷。” 讹都碗话音刚落,析津府内城突现火光,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接连响起,一波接着一波,好似滚滚惊雷在城中炸开。 “快!李潆动手了,加大施压!” 杨炯见此,压低声音,急切催促。 “讹都碗!本宫现在严重怀疑你通敌叛国!杨炯都已攻入内城,你却紧闭城门。既如此,那就休怪本宫不讲情面!” 耶律拔芹柳眉倒竖,厉声怒喝,旋即猛地挥手示意。 身后士兵得令,齐声怒吼,刀出鞘、箭上弦,齐刷刷指向城头。 讹都碗双拳攥紧,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滚落,回头望向火光肆虐的内城,心中犹如热锅上的蚂蚁,纠结万分。 他在心底早就将耶律斜轸骂了个遍,往常这种危急时刻,命令早已下达。可如今敌军都已杀进内城,防卫指令却迟迟不来,这到底怎么回事? 杨炯见讹都碗装起了死人,当下心急如焚,城内喊杀声一阵高过一阵,他深知,再不能等了。 于是,心一横,咬牙下令:“攻城!” 耶律拔芹微微一怔,深深看了杨炯一眼,见他眼神决绝,知道其心意已决。 当下不再犹豫,扯开嗓子高呼:“讹都碗反叛,阻挠勤王军入城,罪不容诛!南院军听令!” “杀!杀!杀!” 数万士兵齐声呐喊,声浪排山倒海,震得人耳膜生疼。 紧接着,后军潘简若高举盘龙棍,大声下令:“放箭!” 令下,万箭齐发,极速泼向城头。 与此同时,沈高陵猛地一夹马腹,身先士卒,带着半数轰天雷,径直朝着西门下冲去。 “艹!举盾反击!” 讹都碗万没料到,兴国公主行事竟如此果决,当下暴跳如雷,大声呼喊指挥城头士兵防御。 铁林军将士面面相觑,一时乱了分寸,全然不知到底该听谁的。他们本归讹都碗统辖,可眼前兴国公主身份确凿,所言也属实。 此刻,内城爆炸声接连不断,足以证明公主并未说谎,何况她还持有皇帝诏书,为何迟迟不开城门? 要是平常,众人怕担责任,倒也罢了。但如今内城已被攻破,梁王那边却毫无消息传来,这般情形,又怎能再按常理判断? 这一犹豫,讹都碗的命令石沉大海,难以得到有效执行。城头的弓箭兵、城卫兵,要么慌慌张张寻找掩体躲避,要么手忙脚乱高举盾牌抵挡箭雨。 讹都碗见状,气得七窍生烟。可他对此却也无可奈何,若城下站着的不是兴国公主,而是其他权贵,讹都碗大可以用无法确认身份为由敷衍过去,士兵们也不会这般犹疑。 但兴国公主素有大辽第一美人之名,举国皆知。但凡来过京城的人,无不想方设法一睹公主芳容。 时日一长,京城上下,无人不识公主。尤其是她那张倾国倾城、极具辨识度的面庞,只要见过一面,便让人终身难忘。 讹都碗瞧着这一轮箭雨,虽来势汹汹,却并非密不透风,前后还间隔了数息。 显然,公主意在施压,并未真想大开杀戒。 正思索间,讹都碗望着内城愈发逼近的火光,刚想开口恳请公主停手,忽见身后千余骑兵,浑身浴血,疾驰而来。 耶律饽饽端坐马上,手提一颗头颅,望着城头纷飞的箭雨,大声喝问:“讹都碗!发生了何事?” 讹都碗看清来人,赶忙回应:“少主!兴国公主率领数万南院军入京勤王,称是奉了陛下密令!可末将既未接到中枢诏令,也没收到王爷的接引指令,因此不敢贸然开门!” “确定是兴国公主?” 耶律饽饽神色凝重,沉声追问。 “确定无疑!末将已派人前往通知王爷,至今尚未得到回音!” 讹都碗不卑不亢,有条不紊地回应。 “艹!” 耶律饽饽忍不住破口大骂,转头望向灯火辉煌的红楼,一股怒火直冲脑门,“敌军都打进内城了,还在寻……速去红楼叫人!” “是!” 身后亲兵见少主面沉如铁,哪敢多言,领命后直奔红楼而去。 “还愣着作甚?快开城门!” 耶律饽饽盯着讹都碗,厉声怒吼。 “遵命!” 讹都碗等的就是这句话,如今有人担责,他自然毫不犹豫,下令打开城门。 沈高陵策马冲到城门之下,正要指挥士兵埋放轰天雷,忽听 “轰” 然一声巨响,城门竟骤然打开。 正准备堆雷的士兵们猛地一怔,本能地抽出长刀,摆出拒马防御的架势,神色紧张、目不转睛地盯着城门内的动静。 杨炯见状,哪还顾得上许多,运足中气,厉声嘶吼:“冲!” 令下,沈高陵一马当先,如若先锋利刃,鞭马直入城中,大声呼喊:“轰天雷开路!入析津!” “吼吼吼!” 金花卫将士们齐声呐喊,杀气盈天,朝着耶律饽饽骑兵迅猛冲去。 耶律饽饽瞧见这一幕,暴跳如雷,大声吼道:“娘的!都睁开眼瞧清楚!老子是耶律饽饽!” “饽你娘!” 沈高陵暴喝一声,借助战马的冲力,手中马槊狠狠刺向耶律饽饽前胸。 耶律饽饽大惊失色,不及多想,拼尽全力翻身躲避,狼狈地摔倒在地。他满眼震惊地望着如潮水般涌入内城的数万南院兵,刚要出声组织士兵反击,却被赶来的金花卫长枪指喉,不敢动弹分毫。 金花卫行动迅速,一轮轰炸过后,金花卫横刀冲锋,仅仅一次冲击,一千鹰扬军便被冲得七零八落,再难列队反击。 杨炯驱马踏入析津府,正准备向身后将士下达进攻皇城的指令。 恰在这时,一抹熟悉的金属光泽,从马鞍旁晃入他的眼帘。 杨炯眉头一皱,目光下意识投去,只见一颗人头枕在马鞍后方,那人后脑所戴的篼鍪,样式独特,竟带着浓郁的大食风格。 一瞬间,杨炯瞳孔急剧收缩,握着缰绳的指节弓起,周身气息也随之冷凝。 “不可能……” 杨炯喃喃自语,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颤抖。 他猛夹马腹,战马嘶鸣一声,几步便行至那颗人头旁。随着距离拉近,篼鍪上的纹路愈发清晰,杨炯的内心,一点点沉入了无底深渊。 杨炯翻身下马,动作僵硬得如同木偶。他双脚刚一落地,便踉跄了一下。定了定神,杨炯缓缓走向人头,每一步都似灌了铅般沉重。 他弯下腰,双手颤抖着,一点点捧起那颗人头。 此刻,杨炯的嘴唇抖动,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终于,他缓缓将人头转向正面。 刹那间,杨炯如遭五雷轰顶,阿耶朗那熟悉的面庞映入眼帘,让他僵立当场,大脑一片空白。 许久,他眼眶泛红,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 “阿耶朗——!第四!第四呀!” 杨炯悲恸地嘶吼,声音里满是绝望。 他身形踉跄,接连后退数步,一个不稳,差点摔倒在地。 幸好文竹就在近旁,一个箭步上前,稳稳扶住身形踉跄的杨炯。 文竹牙关紧咬,压低声音,沉声道:“你振作点,你是全军统帅!” “我是全军统帅……我是全军统帅!” 杨炯嘴唇颤抖,机械地重复着这句话。 他缓缓抬头,目光扫过整齐待命的入城士兵,所有人都在等待他的命令。 杨炯双拳攥得咯咯作响,强撑着站起身来,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大吼:“全军不得停歇,分东西两路,避开主路敌军,强攻皇城大顺门!阻拦者,杀无赦!” “杀无赦!杀无赦!” 数万士兵齐声响应,扬鞭如风,径直冲向皇城大顺门。 杨炯脚步沉重,一步一步走到被金花卫制住的耶律饽饽面前。 他缓缓抽出长刀,高高举起,猛地砍向耶律饽饽大腿。 “住手!” 一声暴喝自红楼三楼突兀传来。 杨炯恍若未闻,手起刀落,耶律饽饽的大腿被齐根斩断。 “啊 ——!” 耶律饽饽惨叫连连,只觉下身瞬间冰凉,紧接着剧痛如汹涌潮水,瞬间淹没了他的意识。 他眼睁睁看着自己大腿离体,鲜血如泉涌般喷出数尺之远,怎么也止不住。 “贼子敢尔!” 三楼上的耶律斜轸目眦欲裂,额头上青筋暴起,一把拽过衣衫不整、满身污秽的孛儿帖,愤怒咆哮。 杨炯双眼赤红,瞧见阿里齐已率人将红楼团团围住。他二话不说,一把揪住耶律饽饽的衣领,像拖死狗一般,拖着耶律饽饽,一步一步朝着红楼走去。 “啊 ——!爹!痛!痛啊!” 耶律饽饽声音凄厉,大腿处喷涌的鲜血,在地面拖出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杨炯眼眸一片死寂,毫无波澜。 待走到红楼近前,抬头看向孛儿帖,只见她虽被折磨得不成人样,却依旧笑意盈盈的看着杨炯。 杨炯见此,全身止不住地颤抖,内心冷成了冰坨。 “臭小子,可不能骗我呀!” 孛儿帖自见到杨炯后,嘴角就一直挂着笑容,尽管衣不蔽体,尽管浑身浴血,却依旧努力表现出优雅。 杨炯喉咙剧烈蠕动,几次欲言又止,最终只是不住地点头。 “哈哈哈!好孩子,那还等什么?动手吧,我一个肮脏的女人,能换大辽梁王的性命,值了!” 孛儿帖畅快大笑,对自己凄惨模样毫不在意。 “啪!” 一声清脆耳光骤然响起,紧接着耶律斜轸一拳狠狠砸在孛儿帖肚子上。 孛儿帖死死咬着银牙,嘴角溢血,却不吭一声。 “啊——!” 耶律饽饽的惨叫声再次划破夜空,杨炯手起刀落,将他另一条腿也齐根斩断。 耶律饽饽惨叫一声,两眼一黑,彻底晕死了过去。 耶律斜轸见状,浑身剧烈颤抖,大声怒吼:“杨炯,你真不在乎她的死活?” 杨炯紧握长刀,指节泛白,死死盯着耶律斜轸,一言不发。 “你呀!心软早晚都得吃大亏!” 孛儿帖轻笑一声,低头看了眼自己裸露的上身,突然大吼,“你想让我这么没尊严地死吗?” 杨炯钢牙紧咬,从牙缝中挤出两字:“举箭!” “举箭!” 阿里齐大声传令,身后契丹神箭手纷纷张弓,箭头直指三楼。 “不!不要!” 忽兰从后军拼命奔出,扑倒在杨炯怀中,全身瘫软,痛哭流涕,“你救救我娘,我求你了,只要你救我娘,让我做什么都行,好不好?好不好!” 杨炯紧紧抱住瘫软的忽兰,抬眼看向三楼的耶律斜轸,眸中杀气腾腾。 “杨炯,没必要如此!你我各为其主,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说说你的条件,咱们大可以谈谈。” 耶律斜轸虽摸不清杨炯与孛儿帖的关系,但见忽兰与杨炯如此亲密,他心思也开始活络起来。 杨炯怎会不知耶律斜轸在拖延时间,以待铁林军救援。 他冷哼一声,道:“你没资格跟我谈条件,拖延时间在我这儿没用,放人!” “哈哈哈!看来你毫无谈判的诚意呀!” 耶律斜轸癫狂大笑,双目赤红,双手开始继续撕扯孛儿帖的衣服。 杨炯目眦欲裂,一把推开忽兰,手起刀落,耶律饽饽身首分离。他提着耶律饽饽的头颅,大声怒吼:“耶律斜轸!老子最后给你一次机会,无条件束手就擒,否则,老子他妈的屠你满门!” 耶律斜轸死死盯着自己儿子的头颅,强烈的愤怒让他险些将孛儿帖的胳膊折断,可此时他也清楚,自己需要这个保命符,更需要用她来拖延时间。 想明白了这些,耶律斜轸强压心头怒火,冷漠道:“这世上没什么不能谈的,你要什么?金钱?女人?亦或是权力?只要你想,我立刻可以改换门庭,拥你为帝。” “哈哈哈!放羊娃就是放羊娃,披了身紫也遮不住那一身腥膻味!”孛儿帖大笑不止,嘲讽意味十足。 耶律斜轸听了这话,大手猛的探出,死死掐住孛儿帖的脖子,看向杨炯,吼道:“杨炯,别逼我!” 剑拔弩张之际,卢和铃提着裙摆匆匆而来,拉着杨炯急声问道:“你跟姐姐说实话,那女人是你什么人?” 杨炯看向卢和铃那焦急的神色,轻叹道:“我跟她没太多关系,她想要我娶她女儿,以此为条件,她去死间耶律斜轸,帮我拖延时间,助我入城。” 忽兰听了这话,身躯剧烈颤抖,旋即,疯了一般,起身就要冲向红楼。 杨炯眼疾手快,一把抱住她的腰身,冷喝出声:“你给我冷静一点。” 忽兰在杨炯怀里不断挣扎,朝三楼的孛儿帖大声呼喊:“你少自作多情,我不念你的好!我不念!” 卢和铃见此,瞬间明白了怎么回事,当下侧身凑到杨炯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小声道:“楼里我布了轰天雷,我替你做决定!” 杨炯瞳孔一缩,转头看向卢和铃,还未说话拒绝,就听见身前的忽兰突然凄厉大吼:“不——!” 杨炯猛的回头,只见孛儿帖一脚踹在了耶律斜轸的下体之上,在他吃痛之际,纵身一跃,从三楼坠落而下。 “砰”的一声巨响,孛儿帖摔落在地,鲜血在她身下蔓延开来。 杨炯瞳孔瞪大,几步冲到近前,看着在呼兰怀中不断呕血的孛儿帖,喉咙像是被什堵住,说不出一句话来。 “我……我……脏了!”孛儿帖看向杨炯,一字一血。 杨炯重重摇头,将自己的上衣脱下,覆盖住孛儿帖的身体,努力扯出一丝微笑:“不脏,很干净,是我见过最干净的女人。” “小……小鬼!”孛儿帖想要微笑,可却只是不断呕血。 孛儿帖再无说话的力气,只是盯着大哭的忽兰,眼底满是愧疚和不舍,她努力转头看向杨炯,嘴唇动了动。 杨炯会意,一把握住她的手,微笑道:“我答应你的,算数。对了,你刚才的问题,我回答的不好,我再回答一遍。” 这般说着,杨炯握紧她的手,轻声吟道:“莺莺燕燕春春,花花柳柳真真。事事风风韵韵。干干净净,停停当当人人。” 孛儿帖听了这赞美自己的话,黯淡的眼眸瞬间一亮,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微笑。 一刹,光芒如流星般消逝,她瞳孔开始慢慢涣散,握着杨炯的手,从指尖开始,一点点松开,最终无力地垂到一旁。 “娘——!”忽兰抱紧孛儿帖,哭得声嘶力竭。 杨炯提刀而起,角宿映月,徐入红楼。 初登阶,甲士暴起,杨炯横刀掠喉,血溅画壁。 复登二层,敌兵张弓,杨炯侧身避矢,刃劈连珠,弦断弓折,敌兵皆伏尸廊柱之下。 至顶层,烛影幢幢,丝竹乱耳。 耶律斜轸袒胸露乳,左拥美姬,右持金杯,大笑不止:“小子,愤怒吗?是不是觉得谁都护不住?” 杨炯不答,脚踏毛毯七步,一步一杀,敌兵无可匹敌,银盘崩断,葡萄滚落,纹尽染赤。 忽有冷刃破风,直贯杨炯左肩,复有弯刀斫背,裂甲胄三寸。 杨炯身形微晃,反手断其腕,血污满面而瞳光愈清。 耶律斜轸掷杯提刀,怒吼相迎。 杨炯腾跃如鹘,刀光过处,耶律斜轸首级飞触鎏金屏风,屏上猛虎目眦尽裂。 少顷,杨炯携其首出,血沃丹墀,月华为之赤。 杨炯负刀过市,左悬耶律斜轸首,右坠其子耶律饽饽颅。 百姓伏道战栗,甲士不敢逼视。 是夜,星斗摇落,析津尽赤。 第519章 龙凤对 析津府慈寿宫内,月光透过雕花窗棂,洒在案几之上,一片光洁。 耶律南仙眉头微蹙,指尖反复摆弄着瓶中的迎春花。几个时辰过去,瓶中的花枝在她看来始终差了几分韵味,怎么摆弄都不甚满意。 这时,皇后萧观音款步走来,看着耶律南仙专注的模样,嘴角勾起一抹轻笑:“平日里,你最厌烦这些浪费时间之事,今日怎么一反常态,这般上心?” 耶律南仙心头烦闷,伸手狠狠拍了下那迎春花头,起身踱步至窗前,指尖不自觉摩挲着腰间的水云青木福寿佩。 玉佩触手冰凉,令她思绪渐平,开口道:“为了这一天,我筹备许久,本以为一切尽在掌握,可意外一个接一个,如今的局势好像脱离了我的预想。” “你呀,心思太重,总想着事事完美,把所有人都算计在股掌之中。可这世上,哪有人能做到这般地步?真要有,那和神明又有何异?” 萧观音踱步至案前,目光扫过耶律南仙满是愁容的脸,指尖轻轻摆弄着云水瓶中的三支迎春花,和声劝道,“你已经竭尽全力,剩下的,就听天由命吧。说不定,会有意外之喜呢。” 话音刚落,她正打算将最长的那支迎春花折出 “天下同春” 的造型。可刚一用力,“咔” 的一声,花枝齐着瓶口折断。 萧观音微微一怔,旋即苦笑着摇了摇头。心想,这花被女儿摆弄了许久,本就脆弱,断折也在意料之中。 这般想着,她将断了的花头放在一旁,准备重新设计一个 “二分明月” 造型。 “就拿我来说吧,当年家族将我送进宫,所有人都盼着我当上皇后。可我那时,只想安安稳稳过一生。” 萧观音手下不停,思绪却飘回往昔,声音也多了几分感慨,“但现实哪能尽如人意?光儿被送去与野狼搏命,你处处受人欺负,我在这后宫更是步步惊心,稍有不慎就粉身碎骨。既然老天不肯遂我心愿,那我只能去争、去抢。” 她顿了顿,目光柔和下来:“这么多年过去,对这皇后之位,我早已看淡。不过是管的人多些,能给你们多些助力罢了,没什么值得夸耀。唯一让我欣慰的是你们三个孩子,各个都有出息。这,才是我最大的骄傲。” 萧观音语调悠悠,伸手去扶那支软塌塌的迎春花。可花枝像是故意跟她作对一般,几次都软倒在一旁。 这让自诩插花行家的她气闷不已,一巴掌拍在花头之上。随后抽出瓷瓶,随手扔到一旁,目光落在瓶中仅存的一支迎春花上,莞尔一笑:“这倒应了 “一枝独秀” 的景儿。” “娘,大兄性格豪爽,有雄主之风,可有时行事冲动,我得时刻在旁规劝。小弟性子跳脱,但心性善良,对皇位没什么野心,我得给他好好挑选个贤妻。咱们谋划的是改天换地的大事,容不得半点疏忽,我岂敢懈怠。” 耶律南仙轻叹了一声,眉间满是忧愁。 萧观音款步走到窗前,望着宫门前神色惊慌、脚步匆匆的内侍宫女,突然开口:“那你呢?” “我?” “对,你!” 萧观音凝视着耶律南仙的侧脸,眼中满是担忧,“等一切尘埃落定,你和杨炯打算怎么办?” 耶律南仙沉默了许久,缓缓叹道:“我从小到大,从不亏欠别人。可唯独对杨炯例外,他宠我爱我,纵容我任性,我耶律南仙这辈子注定要欠他。” 萧观音听后,神色忧虑地摇了摇头:“孩子,别钻牛角尖。一个女人,一辈子能遇上两情相悦之人,是天大的幸运。别等到了娘这般年纪,才追悔莫及。” “我不后悔。” 耶律南仙神色凝重,语气无比坚定。 萧观音深知女儿性子执拗,无奈地叹了口气:“娘只在光儿大婚时见过杨炯一面。但从近来情报看,他千里奔袭,远涉重洋,途经高丽、金国,历经千难万险来救你。这份恩情,你就打算不还了? 如今咱们面临的结果,无非两种:要么家族惨败身死,要么诸事顺遂,光儿得偿所愿。若你助力光儿成功,还有什么可顾虑的?去追求自己的幸福,没人会反对。难道你真想被政务困住一生,青灯相伴,孤独终老?” 耶律南仙听了,深吸一口气,快步走到桌前,盯着那 “一枝独秀” 的迎春花,愣愣出神:“经此一役,大辽国至少需要五年休养生息,稳定战后局势,恢复生产。还要选贤任能,平衡各方势力,移风易俗等等,诸多事务繁杂,大兄根本忙不过来。 我若撒手不管,谁能帮他? 如今,金国内乱,高丽群雄并起,唯有大华最快稳定下来。若边境爆发战事,大兄可领兵作战,朝堂之上,只有我能镇住局面。 杨炯家族在大华虽位高权重,但也并非只手遮天。若有人蓄意推动华辽开战,我在大辽手握重权,还能与杨炯相互配合,从中斡旋。可要是我嫁入大华,势必得放弃手中权力,到那时,我便没了话语权。即便杨炯再疼爱我,届时也会陷入两难境地。” 萧观音静静地听完女儿这番话,一时语塞,陷入了长久的沉默。良久,她才无奈地叹息一声:“你怎么偏偏生在帝王家,还是这大辽的公主呢,唉!” 耶律南仙眼前突然浮现出杨炯捉弄自己时那坏笑的模样,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流露出一抹温柔笑意:“他喜欢的,恰恰就是身为公主的我。” “啊?” 萧观音微微一怔,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耶律南仙轻轻抬手,弹了弹面前那枝 “一枝独秀” 的迎春花,刚要开口,尖锐的声音突兀响起:“陛下有旨,宣皇后、安国公主,即刻入昭德殿晚宴!” 两人闻言,目光交汇,眼中都闪过一丝惊讶。 耶律南仙迅速起身,伸手拉住萧观音的手,脸上扬起一抹安抚的笑容:“娘,有我在,别怕。” “你这丫头!” 萧观音佯装嗔怪,轻啐一声,“娘好歹在这后宫摸爬滚打了大半辈子,还轮不到你来安慰,这么一说,倒是显得娘胆小怕事了。” 话虽如此,她还是反手紧紧握住女儿的手,母女二人不再多言,携手走出了居住数十年的慈寿宫。 二人步入昭德殿,目光瞬间被大殿正中的巨大圆桌吸引。桌上摆满了山珍海味,各类菜肴琳琅满目,从菜品样式和规格来看,即便身为皇家贵胄,一年之中,这般规格的宴席也实属难得。 萧观音拉着耶律南仙,身姿婀娜地向皇帝盈盈行了一礼,脸上挂着如往常般温婉的笑容,轻声说道:“陛下,深夜设宴,恐伤龙体,还望陛下克节。” “快过来坐!咱们一家人许久未曾团聚,往后还能不能有这样的机会,都未可知。” 辽皇声音依旧洪亮,但话语间,疲惫之意尽显。 耶律南仙闻言,心中 “咯噔” 一下,刚欲开口,却被萧观音轻轻拉扯落座。 萧观音看向皇帝,声音轻柔,劝慰道:“陛下何出此言?等光儿和倍儿回来,咱们一家人热热闹闹地吃顿团圆饭。” 辽皇幽幽一叹,拿起筷子,夹了一片清炒百合放入萧观音碗中。随后,目光转向耶律南仙,神色复杂难辨:“杨炯来了。” 耶律南仙嘴角勾起一抹浅笑,回应得语调波澜不惊:“哦。” 辽皇见状,又仰头灌下一杯酒,目光透过殿门,投向被火光映得通红的城南天际,开口道:“南仙,你这招‘假凤朝阳’,可真是让爹大开眼界。若不是倍儿,我还不知道要被你瞒到什么时候。” 从进门起,耶律南仙就察觉到气氛异样。如今皇帝摊牌,她倒也没太过意外,略作沉吟,沉稳回应:“这么说来,今晚这是给我准备的断头饭?” “哎!你跟你娘长得像,性子也有几分相似,可在豁达这方面,还是比不上她。” 辽皇说着,见萧观音毫无顾虑地吃完自己夹的百合,脸上浮起一抹微笑,又夹了一块羊肉放进她碗里,“百合性寒,慎食。” 萧观音回以微笑,轻声说道:“姑娘不容易,哪像我,什么都不用操心。” 辽皇微微点头,目光转向沉默不语的耶律南仙,神色一肃,沉声问道:“咱们父女,怎么就走到了今天这步田地?” “从你对我和兄长不闻不问的时候起,一切就早已注定。” 耶律南仙语调平静,毫无波澜。 辽皇听了,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有些话,即便他不说,以耶律南仙的聪慧,也早已心知肚明。为了打破皇后皆出萧氏的局面,辽皇放任遥撵氏和乌古论氏合谋对付萧氏,确实存了借刀杀人的心思。他本意是试探各方势力,借他人之手制衡萧氏,却没料到五岁的耶律光却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你设计让爹杀了遥撵氏母子,乌古论氏又突然暴毙后宫。虽然朕没有确凿证据,但整个大辽,有能力做到这般滴水不漏的人,只有你而已。” 辽皇顿了顿,声音转冷,“爹不是输不起的人。朕知道真相后,虽气愤不已,但比起你和光儿,比起大辽的未来,这也不算什么。 然而,有一件事朕绝不能容忍,你竟要动摇大辽的根基,大规模任用华人,全面吸纳大华文化。这无异于自掘坟墓,朕无论如何都不会答应!” 耶律南仙嘴角轻扬,抬手优雅地挽起一缕发丝,神色笃定,缓缓说道:“爹,你不妨想想,咱们契丹人口几何,华人又有多少?金国的前车之鉴,你难道看不见? 一个长期处于野蛮状态,且民众常受饥饿困扰的民族,一旦在军事上遭遇重大失败,整个国家就会瞬间崩溃。根源就在于他们没有稳定的产业,经济与军事行动过度绑定,这就是草原民族的通病。 但咱们契丹祖先极具先见之明,开创了四时捺钵、南北院和五京制度。凭借这些,大辽逐渐摆脱单一的游牧生活,逐渐开始耕种和商贸,成为多元民族国家。” 她微微一顿,目光灼灼,继续道:“然而如今,局势发生了巨大变化,大辽发展遭遇瓶颈。那些食古不化的老贵族,依旧想着躺在先辈的功劳簿上坐享其成,妄图紧握权力,阻碍大辽继续发展,这绝对不行!” “你可曾想过,大辽能有今日,靠的正是这些老贵族祖辈父辈的支持。你剥夺他们的权力,大量任用华人。长此以往,契丹的根基必将被动摇。倘若华人反叛,谁来保卫大辽?到那时,大辽究竟是契丹人的大辽,还是华人的大辽?” 辽皇声音冰冷刺骨,厉声质问侃侃而谈的耶律南仙。 面对辽皇审视的目光,耶律南仙毫不退缩,从容回应:“契丹永远不会消失,只不过会以另一种形式延续。我并非只重用华人,只要有才能,不论出身民族、身份贵贱,我都会任用。 那些老贵族,若能安心享受富贵,我自然不会为难他们。可他们偏不,仗着有你撑腰,肆意妄为。他们不参与生产,连骑射本领都已生疏,却还想凌驾于有才之士之上,这不是痴心妄想又是什么?若继续任由他们侵蚀国家,那才是真正的祸国根源!” 辽皇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声音透着彻骨寒意:“看来咱们父女俩,谁也说服不了谁。那就战场上见分晓,看看是杨炯先杀到这儿,还是朕技高一筹!” 耶律南仙心里清楚,她和父亲在这件事上的分歧,若能轻易化解,也不至于走到如今这般境地。 听了辽皇这番话,她神色平静,嘴角浮起一丝轻笑:“好,那就拭目以待。” 话音刚落,飞狐司的传令兵一个接一个,急匆匆冲进大殿,大声禀告前线情报。 “报!东门陷,敌众万余,已入内城!” “报!兴国公主率南院军赴援!” “报!南院军反,西门破,梁王父子,俱为杨炯所戮!” “报!杨炯兵临大顺门!” 面对接连不断的紧急军情,辽皇神色镇定自若,端起酒杯,悠然饮下一杯酒,语气平淡地说道:“这场大戏,终于要开场了。” 第520章 鱼龙咸集 <特别鸣谢:tijin的大神认证,特此加更!> 杨炯勒住缰绳,仰头凝视高耸入云的大顺门。 城墙守军如蚁,长枪如林,显然早已严阵以待。 “神通!” 杨炯转头看向沈高陵,见他神色凝重,目光中透着焦虑,高声问道,“战况如何?” 沈高陵快马赶到杨炯身旁,沉声道:“我已率兄弟们强攻三次,可敌军守备滴水不漏。城头设有遮箭棚,兄弟们射出的箭雨难以对其造成威胁,城门更是早早落下千斤闸,短时间无法打开。每次冲锋,都要折损数百兄弟,咱们没有攻城器械,想强行入城,难如登天。” 杨炯面色沉凝,听完沈高陵的汇报,缓缓点头:“我们一路赶来,几乎没遇到像样的抵抗。辽皇显然把守军都集中到了皇城,看来是想拖延时间,等铁林军从背后包抄,对我们形成合围之势。” 沈高陵瞥向南城,见那里火光烛天,不禁咬了咬牙:“潘将军带着兄弟们去皇宫北门探查情况,到现在还没回来。依我看,其他城门的防守,恐怕是和大顺门一样严密。行章,咱们得尽快想出应对之策,一旦腹背受敌,后果不堪设想。” “这析皇城简直像个铁乌龟,有这千斤闸挡着,就算轰天雷数量翻倍,也未必能炸开!” 想到这,杨炯心急如焚,双手不自觉地攥紧了腰间佩刀。 杨炯身经百战,攻破过无数城池,见识过形形色色的城门。但像眼前这种装着千斤闸的城门,还真是头一遭遇到。 原本金花卫带来近万枚轰天雷,对付寻常城门绰绰有余。可这千斤闸,名为千斤,实则通体用生铁铸就,厚度近一米,落下后深入地下半米,内部还有暗扣锁卡。别说短时间炸开,就是想把它拉起来,没个十天半月都办不到。 杨炯心中清楚,当下时间紧迫,铁林军随时可能杀到。他扫视着周围的将领,当机立断,大声下令:“速去城中棺材铺!抬棺垫脚,强行攻城!” “是!” 众将轰然应诺,在安抚司的带领下,迅速朝着城西棺材铺奔去。 “等等!” 一道清脆的女声骤然响起,打破了现场凝重的氛围。 杨炯循声回头,只见许久未见的萧瑟瑟带着两名女子,从后军急奔而至。 杨炯微微一怔,眼中闪过一丝惊喜,转瞬又恢复了冷静,不解地问道:“发生了何事?为何阻拦军令?” 萧瑟瑟面色凝重,顾不上与杨炯叙旧。她侧身将身后的女子拉到身前,语速极快地介绍道:“主子,这是老国公家的嫡女。公主早就料到此次攻城会困难重重,便与老国公设局演了一场戏。虽说中途出了些意外,但老国公还是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按照事先约定,她会助我们攻入皇城。” “如何相助?” 杨炯心急如焚,顾不上追问背后的曲折,目光直直的看向萧崇女。 萧崇女察觉到杨炯审视的目光,顿时柳眉倒竖,冷哼一声,嗔怒道:“看什么看!没见过本小姐这样的大美人?” “啊?” 杨炯一下子愣在原地,满脸茫然,一时竟不知如何回应。 萧崇女狠狠瞪了他一眼,冷冷道:“南仙跟我爷爷有约定,她赢了,我带来了十八架床子弩助你登城。事先说好,这些床子弩都是拼接而成,威力只有原来的六七成,不过钉上城墙倒是没什么问题。” 杨炯双目陡然一亮,心急之下,伸手一把抓住萧崇女的胳膊,大声催促:“既如此,还愣着作甚?快把床子弩推上来!” “砰!”萧崇女毫不留情,一拳直接砸在了杨炯的鼻子之上,破口大骂:“登徒子,你离我远点!” 杨炯猝不及防,捂着流血的鼻子连连后退,可面上却依旧堆着微笑:“好好好!够远了吧?快点吧,大小姐!” 萧崇女轻哼一声,回头大声吩咐:“把床子弩推上来!” 刹那间,数百名士兵齐声应和,步伐整齐地将十八架拼接床子弩推至军阵前。 士兵们手脚麻利,迅速将巨箭装填到位,随后分列两旁,齐声吼道:“装填完毕!” 杨炯来不及多想,大吼下令:“弓箭铺城,掩护进攻!” “吼!”弓箭兵得令,齐声高呼,箭指城头,弓弦震荡,万箭泼洒。 “床子弩准备!” “有!” “第一轮,西侧城头,上下间隔半丈,左右交错,间隔三尺,放!” 士兵得令,大声重复杨炯的命令,调整好角度,挥动打扳锤,“砰砰砰”,一连串巨响震得大地都微微颤抖,十八根巨箭接连朝着西侧城墙飞去。 沈高陵见此,不等巨箭钉上城头,大吼下令:“金花卫!全军下马,步战登城!” 金花卫得令,背负长刀,齐声怒吼,直冲西侧城头。 杨炯毫不拖沓,见士兵装填完毕,再次下令:“第二轮,东侧城头,上下间隔一丈,以此向东,阶梯三排!” 令下,杨炯回身,看向同自己一路跋山涉水的皮室军,深吸一口气,大吼道:“兄弟们,今日同凿阎罗壁,来世共饮孟婆汤。大顺门前骨作阶,黄泉路上不独行!” “杀杀杀!”皮室军热血沸腾,紧随杨炯身后,直奔东侧城墙。 奴奴看着有些愣神的萧崇女,忍不住开口道:“小姐,你为啥突然打他啊,他咋就成登徒子了?” 萧崇女回过神来,一脸嫌弃道:“你看看他那德行,全身上下都是定情信物。腰间的贞洁卫、靴子上的青荷绣、就连手腕上都有姑娘的肚兜鸾绦。这得招惹了多少姑娘,辜负了多少人的心意,不是登徒子是什么?” 奴奴闻言一愣,看向身先士卒的杨炯,小声嘀咕:“听传闻,他是风流了些,可也不至于这么严重吧。” 萧崇女冷哼一声,双手抱胸:“你太单纯了。就他刚才看我的眼神,两个字:轻佻。我跟你说,这种人最会花言巧语哄骗小姑娘,你可别被他这表象给蒙了。” 奴奴皱着眉头,小声道:“可他是灭国无数,威震天下的少年将军耶,这么有能耐的男人,女子喜欢也正常呀。” 萧崇女听了这话,满脸审视的看着自己的大伴,没好气地骂道:“你个丫头才见了他一面,这就被他勾去了魂儿?行呀,等回去了,我跟南仙去说,看她还缺不缺陪嫁丫头,给你送过去。” “小姐~~!”奴奴小脸被羞得通红,抱着萧崇女的胳膊,不依的将头埋进了她前胸。 萧瑟瑟:(ーー゛) 萧小奴:(ー`′ー) “哼!”二人齐声冷哼,抽出匕首,直奔大顺门东侧城墙而去。 城头守将耶律不花见敌人竟然用床子弩登城,惊惧大吼:“快!滚木礌石,弓箭反击!” 令毕,城头三短一长的号角声响起,前排鹰扬军迅速后撤,后排禁卫军蜂拥而上,滚木礌石直朝着城头砸下。 登城的前排士兵刚靠近城墙,滚木礌石,夹杂着弓箭就从城头泼洒而下。 一皮室军借着冲力,一个飞身攀爬上床子弩,他身姿敏捷,在箭杆之间来回穿梭,刚至半程,一支利箭便从斜上方呼啸而来,瞬间穿透了他的肩胛骨,巨大的冲击力使他身子一歪,可双手却依旧死死抓着弩箭杆。 这名皮室军忍着剧痛,怒吼一声,作势就要继续攀爬,突然,他整个人顿感头晕目眩,紧接着双手一松,整个人如断了线的风筝般从半空坠落,重重砸在城下的御街之上,脑浆迸裂。 杨炯回身,见那皮室军口吐白沫,瞳孔猛一缩,大声提醒:“小心,有狼毒箭!” 此时的皮室军犹如挂在箭杆上的活靶子一般,根本无处可躲,唯有向前冲锋一路可走。 杨炯见此,焦急地回身大吼:“阿里齐,箭缚轰天雷,给老子射!” 后方阿里齐见自己兄弟一个个从城头被砸落,一脚踹开身前的轰天雷木箱,大声嘶吼:“快!给老子炸死他们!” 皮室神箭手对此战法熟稔于心,三人成伍,各负五雷一弓。 渐近城墙,于十步间绑雷于箭。 十三步挽弓。 十五步发矢,雷箭齐落城头。 “轰轰轰”的爆炸声此起彼伏,皮室军神箭手皆是万里挑一,箭随心动,落点尽是城头兵群聚集之处。 一时间,攻城士兵得到喘息,呐喊着奋力攀登。 耶律不花身在最前,一颗轰天雷的落点就在他附近爆炸,来不及反应,一股气浪冲来,直接将他掀飞数丈之远。 耶律不花挣扎起身,脑袋嗡鸣作响,只见士兵张嘴,不闻其声。 他顾不得许多,抽出长刀,大声怒吼:“此役过处皆良田!此血洒处免税赋!” 他听不见周遭声音,只是不断重复重复着这句话,大声鼓舞着周遭士兵。 城头西侧,数根粗壮的滚木裹挟着巨石轰然滚落。 一根滚木径直砸向一名金花卫,那士兵反应极快,侧身一闪,滚木擦着他的手臂而过,巨大的冲击力震得他虎口发麻,带着他整个身体都跟着向一侧倾斜。 还没等他喘口气,另一根滚木从更高处滚落,直接砸中他的腰部,随着一声骨骼断裂声响起,这名金花卫口吐鲜血,随着滚木一同砸落下城。 混乱中,一名金花卫眼看就要登上城头,突然一支利箭从他的眼窝穿过,箭头从后脑穿出,带出一片红白。他双手本能地捂住眼睛,身体失去平衡,从城墙上直直坠落,砸向下方正在攀爬的同伴,两人一同摔落在地,了无声息。 城墙上的禁卫军不知疲倦,数十人将磨盘大小的礌石推下。这礌石仿若山岳,瞬间将最顶的箭杆砸断,精准地砸中一名金花卫的头顶,他口喷鲜血,怒吼一声,一脚蹬墙,试图用自己最后的力气将这礌石撞偏。 诸军御石,犹蚍蜉撼树,石固不动。 石落,箭折三,七人毙于石下。 沈高陵见状,心急如焚,眼看就到城头,可头顶巨箭却被巨石砸断,看着身下金花卫一个个倒下,沈高陵心下一横,抬头看向城头。 只见他立在一箭杆之上,绕颈卷手,拖槊扎马,浑身气息鼓荡,大吼一声,双脚一蹬,整个人如炮弹般向上窜起来。 脚下巨箭应声而断,沈高陵行到半空,马槊为横,用力插向最顶端那根断了半截的巨箭末尾。 槊头寒光一闪,直入其中,沈高陵双脚一荡,以槊杆为弹,空中翻身转体,右手拔槊,接一招力劈华山,城头一人,脑浆迸裂,身碎两半。 沈高陵率先登城,大喝:“先登者,大华沈高陵!行章安在?” 言罢,马槊横扫,三人身倒。 杨炯继之,刚上城头,长刀飞掷,城楼皇旗立断,高呼:“斩旗者,大华杨炯!神通兄,犁庭扫穴,就在今朝!” 二将神勇,士卒气盛,咸呼军号: “金戈裂日,破垒争先!” “皮甲焚天,厥功无竞!” 呼声震天,皆舍生忘死,奋勇登城。 杨炯手持赭黄断旗,一刀劈死当先一人,朝城下大声嘶吼:“全军听令,杀一人,赏一银;斩一将,得一金;破一宫,授百户;碎一殿,封千骑!同勋者,升三级!” “吼吼吼!”越来越多士兵登上城头,听到杨炯的四一三赏,瞬间红了眼,手持长刀,直冲内宫。 城下,奴奴看着士兵登城,激动得热血沸腾,这就是她话本中看到的场景呀。听着杨炯那慷慨激昂的话,一股热血直冲脑门,挥舞着小拳头,跟着大声呼唤:“吼吼吼!” 萧崇女被她突如其来的喊叫吓了一跳,待看到她那精光闪闪的双眸,没好气地骂道:“回去把你那些害人的话本都给我烧了!” “啊!”奴奴一脸苦涩。 萧崇女瞪了她一眼,刚要说话,却见自家老人前来,立刻趋步上前,亲近道:“安叔,您怎么来了?” “小姐!不好了,斡鲁朵氏五千宫卫骑军和乙室已氏五千护驾军根本就没去北地御敌,他们一出北地就藏入了林海,此时已到北门。老爷分析,杨炯的诱敌之策早就被看穿了,皇帝这是来了一招诱敌深入呀。 另外,耶律氏一万皮室军遭遇死间扰营,五千死忠断臂求生,根本没有平叛之意,直奔皇城而来,半个时辰即到。唯独遥辇氏五千远探拦子军,深陷大火,恐难……” 这安姓老人“恐难”二字刚说了一半,突觉面上一凉,还没等反应,“啪啪啪”的雨点便接连而下,让他的瞳孔猛的一缩。 萧崇女伸手感受了下雨滴,来不及多想,沉声问道:“爷爷什么吩咐?” “老爷曾跟安国公主就萧氏在大辽的地位有过激烈的讨论,如今结果不言而喻,即便老爷一退再退,皇帝也不会让萧氏存于朝堂。所以,老爷只说了一个字‘干’!”安姓老人言罢,用力挥手,身后瞬间涌出五千老兵。 这五千人大多年过五旬,但却各个精神瞿烁,手中长刀凛冽,眸中杀气四溢,静等萧崇女下令。 萧崇女见此,敛衽着甲,夺亲兵环首刀,振袂大吼:\"拽剌军何在?敢效死节者前!\" 声若寒泉击石,裂帛穿云。 拽剌军应声而进,皆披白狼裘,面刺靛纹,齐举镔铁弯刀,以刃划地,霜刃裂石,齐呼:“冰原断骨,拽剌焚天!” 其声如群狼啸月,震得御街青砖寸寸龟裂。 萧崇女倾酒于刃,霎时酒凝为冰,开刃为杀,领兵直驱北门拒敌。 是夜,东门之役,山北军列阵如磐,矢石交坠,血浸玄甲,城堞为之赤。 南门之战,南院军持重斧斫地,每退一步则埋尸为垒,乌古论持狼首铜符者十七将,皆殁。 城外三十里,有公子一步一喘,汗如雨下,率商旅三百,拖车曳马,昼夜兼程。 城外五十里,有劲卒衔枚疾走,甲映寒星,引铁骑五万,鞭马奔驰,夤夜潜行。 析津府银河倒泻,鱼龙咸集。 第521章 凤囚皇 昭德殿,晚宴如常。 辽皇听着渐近的喊杀声,神情自若,同皇后萧观音有说有笑,举止从容,尽显天子雍容气度。 他亲手夹起一块鱼肉,细心剔除鱼骨,递到萧观音面前。 随后,目光一转,落到一旁闭目养神的耶律南仙身上,开口道:“丫头,赌桌上有个规矩,买定离手,愿赌服输。不知,你的赌品如何?” “我不好赌。”耶律南仙缓缓睁开双眼,声音低沉清冷。 “哦?听你这话,倒是胸有成竹,是打算大杀四方了?” 辽皇唇角浮起一抹淡笑,紧紧盯着耶律南仙的双眼,眼中满是好奇。 耶律南仙笑意清浅,回应得模棱两可:“我运气向来不错。民间不是常说,头赌必赢么?” “哈哈哈!好!朕前半生驰骋沙场,与兄夺嫡;后半生又碰上子女反目,与朕谋国。不过丫头,朕至今还未尝败绩。今日,就瞧瞧咱俩谁手气更旺!” 言犹未毕,飞狐司驰报连至: “报!南城、东城,铁林军攻战受阻,每进寸步,辄亡半数。” “报!皮室军乍现死间,唯五千死士赴难。拦子军为火所困,天雨火熄,四千骑疾驰勤王。” “报!斡鲁朵氏五千宫卫骑军、乙室已氏五千护驾军,兵至北门!” “报!杨炯攻入大顺门,为鹰扬军阻,战于御街甬道。” 耶律南仙闻言,心头猛地一颤,脱口而出:“你如何知晓,杨炯意在诱军出城?” 辽皇轻笑一声,眸中闪过一丝锐利:“朕并不确定他在诱兵。可自十三岁统兵起,朕便深知,分兵乃兵家大忌,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可行。杨炯一门心思要攻入析津府,既然如此,朕不妨就遂了他的心愿。借此机会,也好看清楚水底下有多少鱼龙,一扫尘垢,海晏河清。” 耶律南仙秀眉紧蹙,追问道:“据我所知,宫中仅有一万禁卫军与一万鹰扬军。你怎就这般笃定,能抵挡住杨炯的进攻?” 辽皇并未言语,只是朝身后老太监递去一道眼色。 老太监心领神会,猛地一抖衣袖。刹那间,原本佝偻如弓的身躯,竟挺得笔直。这一回,他未向皇帝行礼,而是大步迈向昭德殿外。 老监张全挺立丹墀,筋骨铮铮作响,昔年佝偻之态尽化云烟,挺立之姿,凛凛若长松拔地,竟使殿前铜鹤为之失色。 时,雨幕垂天,檐角铁马急鸣。 张监振臂高呼:“红衣枭安在?” 声如裂帛,穿云破雨。 但闻簌簌之声不绝,侍立诸阉人尽解青衫,露出内里玄甲赤袍。其服式取法古礼,左衽绣鸱鸮,金线缀目。 转瞬之间,千员红枭整列阶前,甲光映电,刀气冲霄。 张监按剑南指,厉声大吼:“昔者文臣守节,武将卫国,今贼寇犯阙,诸君何为?\" 众监齐跪,声震九阙:“臣等世受国恩,当效死以报!” 言毕三稽首,一拜宗庙,二拜社稷,三拜君父,奋衣袂起身。 忽,中门洞开,天光晦明。 张监率先突阵,赤袍翻卷,雨幕不得进。 千员阉宦结雁翎阵,以袖中连弩为翼,玄铁刃为喙,踏水疾行。 霹雳破云之际,忽闻履声橐橐。 一老妪踏雨而来,骨瘦如枯松,面皱若裂帛,唯双目精光暴射,恍若九幽磷火。 此乃尚宫张氏,掌掖庭三十载。 但见其自腰间解下守贞卫,此刃长七寸,柄嵌彩华,乃节妇断指明志所用,旋即,她以刀指天,喝道:“胭脂虎安在!” 应声盖雷,五百宫娥自廊柱阴影急闪而出。 只见这五百人自股间解下贞节卫,掖裳于腰,手持短匕,直入中庭。 其手中刀刃寒光闪烁,雨打刃身,竟溅起团团青雾,显然是淬以孔雀胆、鹤顶红所致。 崔氏挥匕长啸:“昔人皆言女子不如男,今敌来犯,可向后来者证之?” 语毕,五百利刃齐出,裂帛声此起彼伏。但见素绢纷飞似雪,宫娥以断裙结索,束腰作甲,露胫若精铁,赤足踏水,步步生雷。 五百胭脂虎携刃向南,其势之烈,竟使檐间铁马尽朝其向,满池水草皆作剑立。 耶律南仙缓缓起身,目光久久凝望着奔赴战场的众人,心中五味杂陈,不禁轻叹:“一千五百宫人,不足以改变局势。” 辽皇闻言,神色自若,淡笑道:“据朕所知,杨炯麾下兵力不足四万。他已分兵抵御皇城外的援军,真正能攻入皇城之卒,最多不过一万。而朕坐拥两万大军,再加上这一千五百死士。即便杨炯有兵仙之才,要冲破防线,至少也得一个时辰。你且想想,他部署在外围阻截援军的兵力,能支撑这么久吗?” 耶律南仙若有所思,转身看向辽皇,试探着问道:“以我对你的了解,若没有十足把握,你不会贸然对我出手。这么说来,你暗中还藏有伏兵?” 辽皇坦然一笑,毫无隐瞒之意:“算不上藏兵,不过是由死刑犯、重刑犯组成的刑徒军罢了。再加上京司各衙门的官吏,勉强凑够一万之数。用来对付城内叛军,绰绰有余。” 辽皇见耶律南仙紧蹙眉头,心下好奇,开口问道:“朕自认为还算了解你。你策划这假凤朝阳之计,只是想在关键时刻,动用那五千皮室军,给朕致命一击?” 耶律南仙目光平静,缓缓说道:“起初,你要囚禁我,我也猜不透你的意图。所以,我安排了替身,替我试探你的真实用意。确认你并无杀我之意后,我便将替身换了出来。 毕竟,待在你身边,才能更好掌控局势,获取准确消息。靠五千人就想刺杀你,我还没那么天真,这不过是我的保命后手罢了。只是没想到被那莽撞小子提前暴露,好在,也因此获取了不少重要情报,倒也不算白费功夫。” “既然如此,你真正的目的是什么?” 辽皇眉头紧皱,追问道。 耶律南仙眼神骤冷,语气波澜不惊:“斩草除根。” 辽皇闻言,瞳孔猛地一缩,沉声道:“丫头,就凭你的武功,怕是难以成事。” 耶律南仙神色镇定,从容不迫地从怀中掏出三个玻璃瓶,不紧不慢地将瓶子依次摆放在桌上,嘴角勾起一抹轻笑:“这是杨炯送我的液体炸弹。别看瓶子小,一瓶的威力,足可媲美五枚轰天雷,要不要见识一下?” 话刚落下,一道黑影从她身后疾射而出,目标直指耶律南仙脖颈。 耶律南仙冷笑一声,抄起一瓶炸弹便向后掷去。紧接着,她身形向前猛滚,顺势拿起桌上银盘,全力砸向空中的玻璃瓶。 “轰!” 的一声巨响,黑影刚迈出几步,距离尚远,却被爆炸产生的强大气浪掀飞,径直抛向殿外。 爆炸的冲击力震得殿门摇摇欲坠,半扇门瞬间被炸得粉碎。 黑影重重摔在雨幕之中,四肢不受控制地抽搐,浑身衣衫破碎,鲜血汩汩流出,将周围的积水染得一片赤红。 耶律南仙站稳身形,双手各握一个玻璃瓶,掌心相对,做出随时碰撞引爆的姿态。 她目光冰冷,扫视着不知从何处涌出的十几名暗卫,声音冷冽:“本宫脾气暴躁,世人皆知。诸位若想动手,最好三思而后行。” 辽皇目睹这一幕,眼眸阴沉如墨,冷喝出声:“弑君杀父,此等恶名,你当真不在乎?” 耶律南仙眼底的哀伤转瞬即逝,双手下意识将玻璃瓶握得更紧。 辽皇目光带着探究,凝视耶律南仙片刻,忽然轻笑出声,挥手示意暗卫退下,语气里满是嘲讽:“丫头,你利用杨炯来背负弑君骂名,等事成后,再出面收拾残局,上演一出再造社稷的好戏。这才是你‘假凤朝阳’的真正目的吧? 不过,朕有一事不解,根据情报显示,你对杨炯情根深种。这么做,就算最后成功,你们二人也再无可能,你当真舍得?那小子,真不知道自己被你算计了?” “他心思通透,怎会猜不到,不过是不愿相信罢了。” 耶律南仙嘴角浮起一抹苦笑,心中满是愧疚。 辽皇浅酌一杯酒,悠悠叹道:“杨炯这样的青年才俊,世间罕有,更难得的是,他肯为你做到这地步。丫头,人生缘分有限,很多时候总以为来日方长,实则一旦错过,就是一生。” “我和他的事,轮不到你操心!” 耶律南仙情绪少见地激动起来,声音不自觉提高了几分。 辽皇见状,活动了下筋骨,慢悠悠道:“倘若朕非要让你背上弑君的罪名呢?” “哼!我大兄和小弟都在,即便如此,他们也会为我正名,不过是时间长短的问题罢了。不过,你跟我鱼死网破,对你而言,并没有任何好处。” 耶律南仙目光冷冽,条理分明地陈明利害。 辽皇缓缓摇头,目光投向漫天雨幕,语气平淡道:“看来,你并不想死。即便筹备了诸多后手,却依旧不敢采取最直接的办法。” “我从不畏惧死亡,只是怕死得毫无意义。我答应他要一起去看杜鹃花,不能死。” 耶律南仙神色坚定,话语掷地有声。 辽皇闻言,转头紧紧盯着耶律南仙坚毅的脸庞,追问道:“倘若你输了呢?” “若败了,你我父女,来世再分高下!” 耶律南仙死死握住玻璃瓶,眼神中尽是决绝。 “哈哈哈!丫头,好一招凤囚皇!那就看看最后谁能笑到最后。” 辽皇仰头大笑,丝毫没有被眼前紧张的局势所影响。 笑声落下,他从容地摆摆手,示意内侍呈上饭菜,竟悠然自得地吃了起来。 耶律南仙凝视辽皇良久,不明白其是故作镇定,亦或暗藏后着,一时间也没了说话的心思,只是默默注视着殿外的大雨。 俄而,雨势骤狂,若天河倾斗,九霄崩摧。 杀声穿石,电鞭裂空,宫殿火光冲天,恍如烛龙怒目。 黑云翻墨压檐,大雨腾雾锁宫,昭德殿脊兽尽作哀鸣。 第522章 血染天街 <特别鸣谢:tijin的大神认证,特此加更!> 时入平旦,颓云駃雨,霆击析津,血染天街。 东城,山北军且战且退,阻敌近一辰,人不足千。 颇超也先甲胄破败,身中三刀,披头散发,血流如注,宛若赤鬼。 “少主!杨炯已攻入大顺门,咱们得赶紧撤!” 颇超敌鲁虎趟着齐膝深的积水,脚步踉跄地奔到颇超也先身旁,扯着嗓子大喊提醒。 颇超也先抬眸望去,见敌军越聚越多,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小腹,眼底闪过一丝决绝。 只见他猛地挥动手中长枪,枪尖裹挟着凌厉的气势破水而出,一道寒光闪过,冲在最前面的敌军咽喉被瞬间洞穿。 那人双眼圆睁,脸上还带着惊恐的神色,便直挺挺地倒下,溅起大片水花。 颇超也先没有丝毫犹豫,一把掏出怀中的山北军兵符,重重地扔给颇超敌鲁虎,神色凝重道:“把这兵符给杨炯送去!告诉他,我颇超也先如约赴死。如今,该他兑现承诺了。” “少主!” 颇超敌鲁虎眼眶泛红,双手死死攥住兵符,想要说些什么,却又被哽在喉间,难以出声。 “走!以我残躯,换颇超氏三代荣宠,值了!” 颇超也先大喝声落,手中长枪瞬间化作一道寒芒,拦、拿、扎接连三枪,所过之处,两人一马瞬间殒命。 颇超敌鲁虎双眼通红,钢牙几乎咬碎,紧紧握着兵符,转身大吼:“颇超五部少主何在?” “有!” 五位少年浑身甲胄湿透,雨水顺着脸颊滑落,齐声应喝,声音稚嫩却无比坚定。 “带着这兵符,领五百山北青壮,立刻前往皇城!” 颇超敌鲁虎言罢,运力甩手,将手中兵符朝着一少主扔出。 “是!” 五族少主牙关紧咬,飞身上马,踏起层层水花,径直朝着皇城疾驰而去。 颇超敌鲁虎长刀指天,看向身后仅剩下的五百山北军,大呼军号:“凿山骨为盾,饮北风作旌!” “凿山骨为盾,饮北风作旌!” “凿山骨为盾,饮北风作旌!” “凿山骨为盾,饮北风作旌!” 山北军齐声高呼,纵马踏波,直冲敌群。 一轮冲锋,先遇箭阻,后逢枪林,杀敌过百,人马皆伏。 颇超也先见此,仰天长啸,一枪挑起水中破损的青山旗,以枪做杆,奋力一卷,带起道道雨滴,大踏步直入敌群。 颇超敌鲁虎紧随其后,牢牢护在颇超也先身旁,再次与铁林军战在了一处。 颇超也先枪法刚猛,青山旗随枪而动,展、卷、刮、披,青山纹于雨幕中时隐时现,所触者皆亡枪下。 颇超敌鲁虎亦是勇猛,一把长刀刮风带雨,动作毫无花哨,前刺割喉,反身撩刀,俯身横扫,所遇者皆殁。 “敌鲁虎!我娘的知遇之恩你早已报答,为何还要留下?”颇超也先看向将两人包围地兵群,沉声询问。 “知遇之恩形同再造,九死难报,何惧一死?”颇超敌鲁虎朗声回应。 颇超也先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被长枪贯穿的腹部,轻叹道:“我不走,是因为命定如此。你活着,至少还能看到颇超氏重现荣光。” “少主无需多言,山北军阻敌之名岂能败在咱们手中?铁林军,一些京城的少爷兵罢了,有何惧哉?”颇超敌鲁虎豪迈大笑。 颇超也先听了,再不多言,以枪驻地,震水起波,大吼出声:“山北军颇超也先,想要此过,踏吾尸身!” “山北军颇超敌鲁虎,小崽子们,来吧!”颇超敌鲁虎狂傲一笑,挥刀疾冲。 暴雨愈狂,老龙河倒卷天街。 颇超也先枪卷残旗,青山纹浸血竟成玄色。每进一尺,积水没胫,血浪翻涌间,浮尸如苇。 铁林军一敌将持戟横挑,颇超也先枪尾击水,激浪迷目,反手挺枪,贯其前胸,枪头透甲而出,带出心肺半幅,随水漂流。 铁林军列阵如墙,箭雨纷飞,颇超也先长啸震瓦,以青山旗卷飞数十箭,反掷敌阵,铁林军惊惧避让,皆恐中的。 颇超也先大笑不止,复展旗为幕,雨打青旗,声若擂鼓,气盖青山。 敌鲁虎趁势挥刀斫马足,积水顿作赤潮。 突然,数支冷箭穿穿雨而过,直奔颇超也先周身要害,颇超也先横旗为盾,箭入旗面三寸,竟借力旋旗成轮,绞杀持弓者五。 力战半盏,人力有穷。 颇超也先复中三刀一枪,踉跄后退,枪尾驻地,勉强稳住身形。 铁林军见此,哪肯放过这绝佳机会,百卒挺枪而上,眼看着就要将颇超也先刺死当下。 颇超敌鲁虎见此,护主心切,大吼一声,长刀上撩,击偏数杆长枪后,中门大开,后续长枪突至,数枪透其腹。 颇超敌鲁虎虎目圆睁,弃刀握住枪杆,仰天长啸,生生将其折断,反以断枪刺向敌喉,铁林军血喷如注,瘫软倒地。 其余铁林军见此,怒吼连连,长枪频刺其身,颇超敌鲁虎长枪贯身,鲜血激喷丈远,其目染赤,犹自大吼:“山北饲我三十年,今当还矣!” 言罢,折枪而立,气绝不倒。 颇超也先目眦欲裂,手中枪法陡变,大开大合,视死如归,雨幕中但见其人枪合一,挑、劈、扫,隐带风雷之音,趟水过处,敌皆避退。 三息,青山旗裹尸七匝,竟成血旗。 颇超也先终是力竭跪水,以枪拄地,犹作虎踞。 铁林军胆颤心惊,逡巡不敢前。 恰在此时,城东号角骤起,四千拦子军呼啸而至,其将见铁林军怯弱之态,怒吼大骂:“一个傻子就能阻拦你们进军,真给你们铁林军丢脸!” 言还未落,身后骁将掷斧斫其膝,颇超也先怒吼连连,终被乱刀加身。 铁林军蜂拥而上,取其首,竟见齿间紧咬敌手指三根,盖最后一击,死不瞑目。 拦子军将领马不停蹄,大吼下令:“清扫残敌,入城勤王!” 暴雨骤歇,积水平地三尺,浮尸皆朝北向。 山北老卒见旗不倒,血书“山北“二字,经雨愈显。 城南,南院军以马尸为拒,人尸为阻,堆叠成坝,厄守三街,拦铁林军骑兵一辰,一步一尸,兵仅存八百。 乌古论合合凭借着多年征战经验,指挥士兵不断设置障碍拒马,逼得铁林军骑兵不得不下马越障,一步一越,同南院军进行惨烈的肉搏战。 “将军,杨炯入大顺门,我们任务完成,可以撤了!”传令兵疾冲而至,大声呼喊。 乌古论合合听闻此言,面色一喜,吐了口血沫,大笑道:“好! 儿郎们,隐入民居,撤退!” 话还未落,遮天箭幕呼啸而至,令天地之雨都为之一停。 乌古论合合目眦欲裂,回身大吼:“快!撤退,撤入两侧民居!” 事发突然,八百南院军完全没反应过来,这箭雨自铁林军后方而起,可范围却不分你我,尽皆覆盖。 一时间,铁林军和南院军皆被万箭贯身,生者寥寥。 须臾,五千黑甲皮室军呼啸而至,披水前行,钩尸索齐出,一百清障骑兵动作娴熟,分列两队,弓箭铺天,钩尸开路,气势冲天。 乌古论合合看向身后仅剩不到百人的南院军,见已经围堵上来的皮室军骑兵,知道退路尽绝,当下咬牙切齿,大声怒吼:“乌古论勇士,敢死乎?” 声落,一百南院军一步踏出,崩水四溅,高呼军号:“剜心饲九凤,沥血侍蛟龙!” “哈哈哈!儿郎们!都说皮室军是什么大辽第一军,我咋就就不信呢?今日咱们就试试这第一军的斤两!”乌古论合合大笑一声,长刀高举,踏尸而进,每步皆溅血浪三叠。 皮室军铁骑挟浪冲阵,南院军解甲裸身,以血涂面,示以死志。 乌古论合合极奔而至,挥刀长啸,当先一皮室军头颅滚地。但见其脚步不停,如鳄潜行,逆浪突至马腹下,长刀反挑战马蹄筋。中刀战马哀鸣跪水,皮室军坠地呛水,乌古论合合长刀忽至,血溅三尺。 皮室军一都尉见此,怒掷钩索,直取乌古论合合脖颈。乌古论反手接索缠腰,奋力一扯,待皮室军落马,乌古论合合几步上前,劈斩其颅。 头落,刀势未减,陷泥一尺。 乌古论合合仰天长笑,突被一刀劈背,乌古论合合躲闪不及,长刀入身半寸,反手一刀将其斩落马下。 乌古论合眼眸杀气腾腾,左手扯碎军服,其背上旧疤尽裂,血水顺脊而下,背后青蟒刺青染血,隐隐有赤龙之相。 皮室军将领见此,长刀高举,冷漠而言:“杀!一个不留!” 话落,前锋以铁蒺藜铺地,南院士卒足底洞穿,仍抱敌滚入水。有断臂者口衔利刃,突刺马眼;有肠流者以腔血糊敌目。更有目被流矢所伤者,竟扯断箭杆连目拔出,掷向敌将。 其行之野,如狼似虎,其势之盛,如火如荼。 皮室军训练有素,当下迅速后撤,弓弩兵进前,三轮齐射,活者仅三。 三人皆身负重伤,被围堵至路旁一白桦巨树之下,乌古论合合忽以刀斫树,树皮飞溅,现出契丹文“南院”二字,此树乃大辽第三代天子亲手所植,为南院军之肇始。 其余二人会意,齐唱南院军歌《破阵谣》,声裂层云。 皮室军万箭齐发,三人身护“南苑”二字,箭透人而钉于树。 三人皆殁。 时,血染天街,浮尸满城,两门皆失。 第523章 阻援 <再次鸣谢:tijin的大神认证,特此加更!> 且说潘简若领兵三千绕皇城寻找攻城机会,可结果却跟她预想的差不多,皇城九门皆闭,城头甲士林立,城门尽落千斤闸。 当下,她再不迟疑,即刻下令回军大顺门。 恰在此时,斥候来报:“将军,北门突现近万骑兵,观其姿态,一路遇阻不停,像是辽皇援军。” 潘简若闻言一愣,脑中迅速回想起内卫和安抚司的情报,自言自语道:“这是哪来的援军?” 话还未落,身后传令兵至,大声禀告:“将军,大顺门开始攻城,进展不顺。” 潘简若听了,来不及多想,大声下令:“不管了,传我命令,全军隐入民居,五百身携轰天雷,埋伏于护城河斜坡一侧,我不管他们是不是去增援,他就是去拜寿,也不能让他们得逞!” “是!”三千金花卫大声回应,旋即奔马后撤,大张金花旗,做出一副支援大顺门的姿态,在北城士兵视野消失后,迅速折返。 两千五隐入民居,手中神臂弩直指入口,蓄势待发。 潘简若亲领五百金花卫,翻身下马,身携轰天雷,借着夜色和雨幕,直入护城河冰面,沿着侧坡矮身前行。 抵达预定的埋伏地点,潘简若目光审视着周遭地形,旋即压低声音,向身旁传令兵下达指令:“此地甬道狭长,前来支援的敌军多达万人,他们很难直接进入皇城,极有可能取道此处奔赴大顺门。 因此,咱们静待时机,尽可能让更多敌军进入甬道。待看到我的信号,南北两侧埋伏的士兵,以十丈间隔为基准,同时投掷轰天雷。目的是制造混乱,让敌军首尾不能相顾。只要敌军阵脚大乱,咱们便有取胜的机会!” “是!”亲兵得令,猫着腰迅速向后传令。 时,大雨滂沱,衣甲皆湿,然肃杀之气弥漫四处,唯余雨打冰面之声。 不多时,马蹄滚滚,数千骑兵呼啸而至。 潘简若神色一凛,死死盯着这疾驰在甬道之上的骑兵,根据父亲教给自己的测速之法,心中不断默念:“五息三丈,兵马行百,二十息、三十息……” 默默呼吸至五十,潘简若眼眸一冷,大吼下令:“投雷!” 令下,亲兵迅速扯出三枚红色信号弹,五百轰天雷分三个批次,直扑甬道上疾驰的骑兵。 “轰轰轰”的爆炸声此起彼伏,甬道上近千骑兵还没搞清楚状况,瞬间被炸得人仰马翻,惨叫连连。 潘简若毫不停留,身上轰天雷全部投尽后,抽出身后金花盘龙棍,一人当先,大声下令:“兄弟们,冲!” “杀杀杀!”五百金花卫气势震天,抽刀直冲向只剩下百人的敌军,开始了单方面的屠杀。 甬道最北端,斡鲁朵氏族长斡鲁朵达尔与乙室已氏族长乙室已兀良对视一眼,脸色凝重。转瞬之间,二人便意识到,前方很可能敌军早就设伏以待。 此刻,大雨如注,烛火难张,四周漆黑一片,根本无法探明埋伏圈内究竟藏了多少敌人。 但军情十万火急,摆在他们面前的这条南北向甬道,是前往大顺门的必经之路,即便前方是龙潭虎穴,他们也不得不硬着头皮闯一遭。 短暂对视后,斡鲁朵达尔咬了咬牙,冲着乙室已兀良微微点头,率先开口:“我领四千宫卫骑军强冲甬道,你的五千护驾军立刻冲下护城河,走冰面去大顺门,你我互为犄角,相互依仗,总有一方可率先抵达!” “好!我先领兵入冰面,若有敌阻,你便即刻冲锋!”乙室以兀良回应一声,当即奋力鞭马,直冲护城河冰面。 潘简若见此,彻底确认了这就是去大顺门的援军,当下杨炯正在强攻大顺门,自己绝对不能让其这么顺利的穿过冰面。 念及此,潘简若大声下令:“全军奔走甬道,接敌后,折下向河,入冰面阻敌!” “吼吼吼!”金花卫吼声震天,紧随潘简若身后,自甬道狂奔向北。 冰面,五千乙室已护驾军一路向南。 两军上下接触的一瞬,潘简若率先发难,飞身冲下甬道,直入五千护驾军兵群。 潘简若踏水而进,金花盘龙棍搅风动雨,竟在周身织就三尺水幕,一手夺命十三棍使得虎虎生风,刚入兵群,横扫竖劈,点戳砸打,棍落处,皆是人亡马惊。 乙室已护驾军前军冲锋势头不减,可很快就被金花卫缠住了去路,同一时间,金花卫将全身蒺藜钉掷于前路冰面,护驾军战马失蹄者十之三四。 “结破甲阵!”潘简若大声下令。 五百金花卫得令,瞬间分作五人小队,其阵似梅开五瓣,相互配合,忽开忽合,专刺马腹,专砍马蹄。 双方接战,金花卫以少战多,唯有悍不畏死一途可胜。 金花卫有卒被长枪贯肩,竟顺枪杆滑进,以齿咬断敌喉;有断臂者以臂塞敌口,呛敌同尽。 一时间,冰面血污浸染,浸润其里,雨刷不净。 乙室已兀良见此,高举狼牙棒,径直朝潘简若冲去。 潘简若棍交左手,忽以右脚猛的踢出,这一脚携水带冰,直迷其目。 兀良躲闪不及,下意识狼牙棒护眼。 潘简若看准时机,盘龙棍自腋下反撩,正中其护心镜中心。 “咔嚓”一声脆响,兀良喷血跌马,潘简若顺势而上,盘龙棍高过头顶,一招力劈华山,断雨分冰,直砸兀良头颅。 “砰”的一声闷响,兀良脑浆迸裂,瞬死当下。 金花卫见此,气势更盛,呼声震天。 有兵卒身中数刀,气息奄奄,然却解甲裸身,将火油倾体引燃,化作火人直冲敌阵;有少年手持双钩专砍马蹄,身死前犹断筋三条。 战过半辰,潘简若甲碎如絮,左臂箭簇未除,手中金花盘龙棍点、崩、绞间,带起雨水如箭,敌人无可近身。 潘简若棍扫一片敌兵,旋身三匝,棍风卷雨成柱,直捣中军牙旗,待到近前,奋力挥棍,旗杆应声而断,护驾军阵脚大乱。 然护驾军终非等闲,族长身死指挥接权,指挥刚毙,将军指兵。 此时,乙室已残部在一将军指挥下,忽列鱼丽阵,以皮索连环战马,长枪挺立,墙进如潮,一往无前。 潘简若率余众十三人退守南岸,以尸筑垒,拒马阻敌,其势渐颓,危在旦夕。 恰在此时,忽闻长刀划冰之声自后方响起。 潘简若惊讶回头,但见五千拽剌军自雨幕曳刀而出,白狼裘遇水贴身若夜叉探路,其面靛纹似厉鬼画皮。 但见拽剌先锋三千突然解裘裸身,以狼尾缠腕。镔铁弯刀衔于口,手足并用贴冰滑行,恍如饿狼猎食,直冲敌阵。 距敌三十步,忽暴起,玩刀自下而上,挑裆剖腹,出手刁钻狠辣,皆一击中的。护驾军坠马,未及爬起,已被拽剌老卒坐胸拗颈,骨折声混杂惨叫声,几不可辨。 拽剌鬼面旗下,萧崇女横刀立马,忽举牛角,鼓吹鹿鸣之音,传令全军。 五千拽剌军挥刀击冰回应,其声此起彼伏,如若群狼啸月。 紧接着,拽剌军三卒围一骑,一卒斩马腿,一卒钩敌铠,一卒专削面皮。 顷刻间,冰面铺满带须人皮,随雨漂荡,竟似赤幡,此杀人之法,恐怖诡谲,护驾军肝胆俱裂,心神皆荡。 乙室已残部欲退,拽剌军分作十股穿插。每股皆呈雁翎状,前者斩马,次者割喉,末者收颅,动作干练整齐,迅速且狠辣。 萧崇女亲率亲兵百人,踏尸跃马直捣中军。亲兵拽剌军皆携拖尸网,网上缀满碎骨,罩人即收,骨刺入肉难分,拖行数丈,骨肉分离。 以此之法,冰面战场迅速被打扫一空,速度之快,手法之惊悚,令人瞠目结舌。 潘简若也算是见过世面,大小征战更是经历无数,可这诡异狠辣、充满野性的战法还是看得她毛骨悚然,暗道:好在这是己方援军。 这般想着,见甬道之上,两千五百金花卫自南向北,四千斡鲁朵宫卫骑军自北向南,于七丈七的甬道上,相向而冲。 金花卫以双马错蹬阵迎敌,斡鲁朵列锥形突骑阵冲锋。 相距百步,双方短兵相接。 斡鲁朵前锋校尉察和,急令战马覆面铁甲,重甲骑突如铁墙,连撞金花卫七卒。 金花卫兵卒拓跋塞被狼牙棒击中前胸,肋骨尽断,口喷鲜血,然其双手死死攥紧缰绳,挥刀扎马,双臂死死抱住马脖,惊马直冲敌阵,踏翻敌军十余骑。 拓跋塞大笑气绝,口中犹含一缕马鬃。 大雨倾盆,战势越发胶灼。 金花卫有卒以尸体为阶,跃起劈斩马上之敌;斡鲁朵骑则俯身捞抓,将步卒拖行致死。甬道北段积尸成坡,一斡鲁朵十人队借尸坡跃马凌空,却被金花卫以长枪架起,人马坠地时颈骨尽折。 战过半辰,斡鲁朵达尔亲率死士凿阵。其持双刀,连挑金花卫三什长,其势之盛,人皆侧目。 潘简若已至兵前,见此敌将,大喝一声,飞掷盘龙棍击其马膝,达尔坠地瞬间,反手掷刀贯穿金花卫两卒。 潘简若策马近前,夺刀反刺,达尔竟空手接刃,掌心见骨犹进三步。 潘简若眼眸一冷,并指为枪,直碎其喉,达尔气滞,长刀脱手,终被金花卫乱刀分尸。 主帅既殁,余众溃散。 金花卫残卒九百七十三人,皆以布裹手,持断刃逐杀溃军。 是役,七丈甬道积尸丈余,血水自排水孔奔涌如瀑,三日未竭。 第524章 战甬道 析津府皇城甬道,宽阔雄浑,足宽九丈九,高达六丈六。 甬道之中,数万兵卒如蝼蚁般攒动,密密麻麻,一眼望去,根本看不到尽头。 杨炯亲率近万将士,鏖战半辰,一步一尸,眼前堆尸成丘,众人只得攀爬着尸堆,与敌军展开殊死搏斗。 “驸马,这般下去,咱们怕是要全军覆没!”阿里齐满脸焦急,脚步踉跄地奔到杨炯面前,“咱们弓箭已然耗尽,敌人源源不断。若不能尽快攻入内宫,等援军赶到,咱们插翅难逃!” 杨炯浓眉紧锁,凝视着在狭窄甬道中浴血奋战的士兵,心中暗忖:莫非真中了辽皇帝的圈套?自攻入大顺门,守军便龟缩于皇城九门,进入内宫,仅这一条甬道。 刚踏入甬道,敌守军就万箭齐发,己方死伤惨重。?好在金花卫携带了足够的轰天雷和弓箭。数轮狂轰滥炸后,双方短兵相接,展开近身肉搏。 可越打,杨炯越觉得蹊跷,这守军仿佛无穷无尽一般,双方你来我往,寸进半丈,就会被逼回半尺。甬道虽是宽阔,可数万人拥挤其中,愈显狭窄逼仄,况且己方时间紧迫,再拖下去,这些兄弟怕是都要埋骨于此。 杨炯瞬间想清局势,心中一横,雨水顺着他坚毅的脸庞滑落,他猛地转身,长刀直指苍穹:“兄弟们!咱们已无路可退,唯有死战,方能杀出一条血路!听我命令,身负武功者,速到前列,随本将冲锋!” 话音刚落,众人大步前出。 沈高陵虎目圆睁,身上的锁子甲在雨中泛着冷光,他一步跨出,溅起大片水花:“死战不退!” 阿里齐紧握巨斧,斧柄被他攥得发白,同样踏出一步,声如炸雷:“死不旋踵!” 李澈道袍染血,长剑挥动,朗声道:“视死如生!” 文竹身姿轻盈,脆声道:“九死无悔!” 青黛发丝凌乱,却难掩眼中的决绝,高声呼应:“战!” 萧小奴匕首寒光闪烁,贴着墙根疾行而出,喊道:“杀!” 萧瑟瑟双匕交错,划破雨幕,娇喝:“锐!” 皮室军、金花卫中身负武功的五百一十三人,整齐划一,一步踏出,长刀破水,发出清脆声响。 他们浑身杀气涌动,紧紧跟在杨炯身后,组成一道坚不可摧的人墙,向着敌军阵营奋勇冲击,所到之处,喊杀声震天,似是能将这天地都撕出一道口子一般。 刹那间,暴雨如天河决堤,似银河倒悬,汹涌而下,九丈甬道,目力所及处,尽是刺目的赤红,血水混着雨水肆意横流。 杨炯周身散发着凛凛杀意,手中长刀裹挟着万钧之力,不断劈开密不透风的雨帘。刀锋过处,血浪翻涌,敌人的头颅纷纷滚落。他脚踏堆积如山的尸体,身陷敌阵,不得而出。 就在此时,三道寒芒从尸堆中骤然刺出,直奔杨炯咽喉、心口与小腹等要害。 杨炯瞳孔一缩,眸光瞬间冰冷,整个人急速旋身。 只听“咔嚓”两声脆响,两杆长矛被他精准斩断。然而,第三杆长矛速度太快,尽管他极力躲避,仍穿透了肩甲,深入三寸有余。 剧痛瞬间袭来,杨炯怒目圆睁,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竟以肩骨死死锁住长矛。紧接着,他暴喝一声,反手挥刀,敌头瞬飞。 血水顺着刀槽如洪流般奔涌而出,在暴雨的冲刷下,刀身的角宿愈发夺目,隐隐生破军之气。 沈高陵双手紧握马槊,在风雨中左突右进,马槊带着凌厉风声,大开大合,人不可阻。 他瞅准一名重甲卒,大喝一声,槊尖如电,猛地刺出。 “噗”的一声闷响,马槊精准贯穿重甲卒胸膛,将其死死钉在宫墙之上。 雨水混杂着鲜血顺着槊杆不断滑落,使得槊杆异常湿滑。 敌校尉见状,眼中闪过一丝狡黠,趁机大踏步冲来,双手抡起巨斧,狠狠劈向槊杆。 沈高陵眉头紧皱,当机立断,松手弃槊,身体高高跃起,足尖精准踏在斧背之上,借这股反作用力,身形再次拔高数寸。 与此同时,他眼神一冷,袖中短刃滑出,空中旋身,短刃贴着敌校尉脖颈快速划过,一连三圈。 刹那间,敌校尉双眼圆睁,脖颈处血如泉涌,头颅缓缓滑落。 沈高陵一把抓住敌校尉首级,手臂奋力一挥,将其狠狠掷向敌群。 紧接着,他双脚稳稳落地,双目圆瞪,满脸怒容,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啸叫,周围敌人被这气势震慑,面面相觑,惊惧不敢前。 阿里齐双手抡动巨斧,斧刃裹挟着呼呼风声,径直向着盾阵凶猛劈去。 “咔嚓”一声,斧刃深深嵌入碎盾之中,任凭他如何用力,都难以拔出。 与此同时,五名敌卒瞅准时机,手持刮骨网,如饿虎扑食般飞身扑来。 阿里齐暴喝一声,声如惊雷,果断弃斧,身体如陀螺般就地翻滚。翻滚过程中,身体迅速蜷曲,脚蹬地面,加速逃离刮骨网。 然而,连续的翻滚让他后背瞬间露出空门。 一名长戟手眼光毒辣,抓住时机,大喝一声,长戟挺立身前,借着冲力,迅猛刺出。 “噗”的一声闷响,长戟透甲而入,戟枝勾住肋骨,随着敌人用力拉扯,一阵剧痛瞬间传遍阿里齐全身,眼看着肺腑就要被扯出。 阿里齐双目瞬间赤红,脸上青筋暴起,嘶吼一声,反手握住戟杆,手臂肌肉高高隆起,借助这股蛮力,竟硬生生掰断戟杆。 此时,他胸前血肉模糊,却浑然不顾,带着淋漓的血肉,向前冲锋三步,断杆如同一把利剑,直刺戟手咽喉。 戟手双眼圆睁,满脸惊恐,还未发出一声惨叫,便倒地身亡。 紧接着,阿里齐伸手扯下胸前的碎肉,放入口中咀嚼。他一边咀嚼,一边发出癫狂的大笑:“小子们!老子的大好头颅就在这儿,你们有胆就来取!” 笑声在甬道中回荡,震得众人耳膜生疼。 敌军望着他这副凶狠模样,只觉头皮发麻,双腿不受控制地颤抖,竟无一人敢前。 李澈铁剑点水成幕,雨珠四溅,竟凝作一幅若隐若现的八卦图状。 陡然间,三道血影裹挟着凌厉杀意,自八卦图的乾位迅猛突进。 李澈眼眸一凛,脚下轻点,稳稳踏于坎位,旋身之间,衣袂飘飘,仿若仙人临世。 手中铁剑挥动自如,穿风过雨,寒光闪烁间,只听接连几声闷响,剑锋所过之处,六名敌人的小腿应声而断。 激战正酣,一支流矢破雨而出,直奔李澈前胸而来。 李澈反应极快,不假思索并指成印,迎着流矢极速拍去。 “噗”的一声,流矢虽被拍落,可巨大的冲击力还是将她的掌心擦刮得皮开肉绽,鲜血瞬间涌出,滴落入水。 李澈眉头微皱,看着越来越多的敌人朝着自己围来,她却未作丝毫停顿,深吸一口气,脚踏禹步,于尸堆间稳步前行。 每一步落下,积水便急速旋转,形成一个个旋涡。 所到之处,敌人如遭无形之力拉扯,刀头偏向,枪身失准,李澈剑掌齐出,在敌群横冲直撞,所遇之敌,皆似倒麦,毫无招架之力。 文竹身姿轻盈如燕,手中长剑在雨幕中快速搅动,剑锋所及之处,雨珠竟幻化成道道蛇影,点剑频频,制造出大片混乱。 她眼眸冷凝,专挑敌人甲胄的系带,手腕轻抖,长剑似灵蛇吐信,精准无比。短短片刻,七名敌人的甲胄便被挑开,甲片散落一地,随后脚下步伐灵动,在七人间来回穿梭,点、刺、横、劈,招式变化无穷,七人立毙剑下。 然而,激烈的拼杀让剑身不堪重负,逐渐弯曲卷刃。 文竹眉头微皱,瞅准时机,手腕发力,长剑直直插入一名敌人的眼眸。 敌人惨叫一声,捂着眼睛倒地。 文竹顺势从地上拾起一杆长枪,继续投入战斗。 正激战间,一道黑影裹挟着呼呼风声,从侧面直砸而来。 文竹躲避不及,铜锤擦腰而过,“嘶”的一声,锦衣瞬间撕裂,鲜血渗出,迅速浸染罗纱。 她咬了咬下唇,强忍着腰间的剧痛,快速撕下一块帛布,熟练地裹住伤口。 紧接着,反手从发间抽出玉簪,眼中寒光一闪,玉簪如同一道利箭,径直贯入锤手的太阳穴。只听“咔嚓”一声,玉簪尾因巨大的冲击力碎作齑粉。 锤手瞪大双眼,身体摇晃了几下,轰然倒地。 青黛藏身于尸骸之后,抬手射出最后一枚袖箭,随着破空声消逝,袖箭已然用尽。 她目如鹰隼,扫视周遭,急中生智,反手将弓身翻转,披散长发,紧紧绷作弓弦。手指自死尸身上拔出箭矢,搭箭于发,发矢如电,箭矢穿透雨幕,正中当先一卒胸膛。 然而巨大的拉力让她的发丝不堪重负,“啪”的一声,数缕长发断裂,连带着弓身也出现道道裂痕。 就在此时,一道寒光从斜上方袭来,一名敌兵挥舞长刀,劈头盖脸砍向青黛。 千钧一发之际,青黛来不及多想,仰身如游鱼般滑过堆积如山的尸堆。慌乱中,后脑重重撞在宫墙砖石上,砖石竟被撞得裂开缝隙,剧烈的疼痛瞬间让她眼前发黑,鲜血顺着脸颊滑落,模糊了双眼。 但她凭借着顽强的意志,摸索着拔下尸身上的箭簇,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刺向敌兵足部。 敌兵吃痛,“扑通”一声跪地。 青黛趁机夺过对方手中长刀,寒光一闪,精准划过敌兵咽喉,温热的鲜血喷洒而出,在雨幕中喷出丈远。 萧小奴将匕首狠狠插入墙面,三寸刃身没入其中。借助匕首的支撑,她猫着腰,紧贴墙壁缓缓前行。 她眼眸锐利如刀,在混乱的战场中敏锐地捕捉着敌人的破绽,专挑敌阵的薄弱之处攻击。匕首借着雨幕,以各种刁钻的角度刺向敌军,转瞬之间,竟在敌阵中冲开一条时隐时现的通道。 另一边,萧瑟瑟挥舞着双匕,穿梭于血水之中。双匕交错舞动,恰似一把锋利的剪刀,专朝着敌人的跟腱刺去。 一时间,敌兵接连倒地,血水迅速在地面汇聚,很快便漫过了脚踝。 突然,萧瑟瑟脚下一滑,整个人失去平衡。慌乱中,手中的匕首不慎刺中自己的大腿,鲜血瞬间涌出。但她银牙紧咬,强忍着剧痛,单手撑地,迅速站起身来。 此刻,她的眼神中透着决绝,毫不犹豫地将手中匕首掷出,精准地刺瞎了一名敌人的左眼。 随后,萧瑟瑟拖着受伤的大腿,奋力冲向萧小奴的身后,与她并肩作战,守护着彼此的后路。 此时,战场的最前端,杨炯手中长刀在激烈拼杀中,不堪重负,刀刃崩缺数口。 他紧咬牙关,死死握着半截刀身,拼尽全身力气,朝着最后一道拒马劈去。 “咔嚓”一声脆响,拒马应声而断。 杨炯缓缓回身,目光扫过身后敢死队,最初的五百一十三人,如今剩不足百。他们身上满是伤痕,血迹混着雨水,顺着铠甲不断滴落。 甬道中,血水如决堤的洪水般奔涌而出,层层叠叠的浮尸堆积在一起,阻挡了血水的去路,致使血水倒灌入宫,聚成一片血海。 杨炯身中三刀两箭,伤口处血流如注,衣甲赤红一片。 事不宜迟,杨炯再不拖沓,迅速扯出一枚绿色信号弹,声嘶力竭地大吼出声:“前路已开!畅行无阻!” 话还未落,鹰扬军残兵迅速后撤,转瞬之间,一千名红衣太监从雨幕中蜂拥而出,他们提刀拖水,脚步整齐,气势汹汹地再入甬道。 杨炯神色一紧,凝视着这群衣袍在风雨中剧烈震荡,闲庭信步搬趟水前行的红衣太监,回身看向李澈,目光中满是询问之意。 李澈面色凝重,银牙紧咬,眼眸中闪过一丝惊讶,沉声回应:“近百顶尖高手,余者武功亦是不凡!” 杨炯听了这话,心中一沉,再次转身,扫视着眼前不到五千、人人带伤的入城士兵。 此刻他深知,即便能全歼这一千高手,可后续还有近万鹰扬军严阵以待,己方绝无胜算。 沉思片刻,杨炯当机立断,大声下令:“撤退上城墙,守住入口!分散前往其他城门,寻机入宫!” 众将对进攻计划早已烂熟于心,虽明知这备用计划不尽人意,但眼下局势危急,若继续强攻,只会全军覆没,之前的伤亡也将付诸东流。 念及此处,众人毫不拖沓,立刻大声传令,组织士兵有序撤退。 就在众人匆忙行动之时,雨幕中陡然传来“轰”的一声巨响。 刹那间,地动山摇,大雨为之一停。 紧接着,爆炸声连绵不绝。 大顺门城墙在剧烈的震荡中,砖石四溅,尘烟滚滚,仿佛随时都会崩塌。 杨炯听到这熟悉的炮声,浑身一震,眼眸瞬间亮了起来。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又是一声“轰隆”巨响,大顺门东侧城墙轰然倒塌,扬起的灰尘遮天蔽日。 就在此时,一个熟悉的身影自尘烟而出,婷婷玉立于城头之上,笑意盈盈,双眸不断在人群中搜寻。 王修气喘吁吁,发丝凌乱贴颈,待看到杨炯后,立刻挺直了腰身,背起那修长白皙的玉手,虽满脸疲态,却依旧努力绽出一抹浅笑,扯着嗓子大声呼喊:“夫君!我来救你啦!” 杨炯又好气又好笑,望着王修这副柔弱病态的模样,心中感动不已。 可他也知道此刻不是叙旧的时候,来不及回应这百变小毒女,当即挥手大喊:“炮口抬高三尺,仰射入城!全军后撤!复令!” 话音落下,身旁的传令兵立刻张开红色令旗,急奔向后,扯开嗓子,大声复令。 甬道中,士兵闻令,齐声高呼,将“炮口抬高三尺,仰射入城!全军后撤!”的命令一遍又一遍地重复,传至全军,传递出城。 随后,众兵脚步急匆,迅速向后撤退,在泥泞的地面上溅起大片水花,很快让出了炮弹落点。 王修望着杨炯那冷峻的侧脸,满心期待的回应并未得到,心中委屈顿生:“我千辛万苦,远涉重洋运来大炮救你,你竟连个像样的回应都没有!” 王修越想越气,不自觉地跺了跺脚,暗自咬牙:“哼,回去我定要你好看!” 尽管心中埋怨,王修也知道事情轻重,当下迅速转身,扯着嗓子大喊:“炮口抬高三尺,仰射入城!” 御前武备司 749工坊的大工匠们接到命令,手脚麻利地开始调整炮口。 随着一阵阵“嘎吱”声响起,五门大炮调整到位,紧接着“轰”的一声巨响,五发炮弹裹挟着滚滚硝烟,如流星般坠落皇城。 刚冲入甬道的一百红衣枭,皆是武功高强之辈。待听到这震耳欲聋的炮声,众人皆是一愣,脸上闪过一丝惊疑,随即一种莫名地惊恐之感自心底涌起。 多年的江湖经验,让他们瞬间感知到致命之险,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快撤!” 然而,此时再撤,为时已晚,五发炮弹转瞬即至,在甬道中轰然炸响。 老太监张全抬首望天,面色因惊惧扭曲,但见一道黑影破雨穿尸,势若山岳倾塌。 “雷神震怒?!”小宦尖叫未绝,首弹已至,触地炸响。 尸堆的断肢残甲随气浪翻卷,甲胄破片四溅,在甬道来回弹跳,削头断臂,穿腹碎骨,一千红枭死伤过百。 次弹正中甬道侧墙,六丈砖石混着积尘轰然倾泻,将三十余宦崩作碎肉,不见全貌。 三弹落于中段尸堆,崩裂开后,炽热金属四散飞溅,一遇大雨,白气升腾,“滋滋滋”的声音不绝于耳,溅到人身,瞬燃其衣,透入白骨。 红枭首领王全须发尽燃,脖颈焦黑,仍挥刀前指:“杀!” 其麾下八虎见此,纷纷上前扑救,未几,皆燃。 四弹穿入尸山,肠肚油脂遇热迸溅。 一独臂老宦被热油糊目,反手以刀削去面皮,露白骨犹冲三步。忽有断矛飞射,钉其于墙,脏腑垂落如绦。 五弹迟至,弹丸裹尸血成赤球,所过处犁出丈宽血沟。 小宦忽英右腿齐根而断,竟爬行七尺拾起长刀,以残骨为梯,爬行欲砍。忽见流氏迎面,瞳孔骤缩,正中眉心,穿脑而过,唯余红靴深嵌砖缝,靴头金丝映火生辉。 残存二百红枭结龟甲阵,以尸为垒,疾冲杨炯后军,誓死如归。 就在此时,忽有流火点燃尸油,浮水瞬燃,甬道顿成熔炉。 大监哈桑解袍覆雨,嘶声如鸦:“主子……老奴尽……” 未尽之言随舌焦卷而绝,其蜷缩状竟似婴胎,手中紧握鎏金腰牌,烙出“忠”字印于掌心。 及至硝烟稍散,甬道已成阿鼻。 碎骨与铁片嵌壁三寸,五脏共袍服流入深宫。积水赤黑粘稠,浮尸指节仍作擒拿状。 唯一完整首级飘至杨炯靴前,怒目圆睁,齿咬半截令箭,正是红枭首领张全。 杨炯见此,轻叹一声:“爷们儿,走好。” 话落,忽闻索索响动,三焦尸自尸堆爬出。 其一持断刀叩砖,其二以肠为索,其三无目仍辨方位,皆向内宫方向匍匐。 青黛引弓欲射,杨炯抬手制止。 数万人注目,但见三尸爬行七步,同触宫墙轰然倒地。 杨炯不再拖沓,挥刀高呼:“冲!” 话落,身后传令兵突至,大声禀告:“驸马!大顺门突现一万皂吏刑徒,正强攻城墙缺口。” “报!南城突现五万兵,与军接战,不知其番!”传令兵人还未至,声已传至。 “哈哈哈!老子咸州萧嗣先!奉太子令,领兵五万来援!”一声大笑穿云过于雨,自城头传来。 不等杨炯回应,萧嗣先手提长枪,独立城墙缺口,背北靠南,身旁咸州兵蜂拥而入,萧嗣先朗声大笑:“杨炯,老夫守此城头,你尽可施为!” 杨炯见此,全身因激动而颤抖,当即挥刀大吼:“今夜屠龙,明朝披蟒!富贵千金在眼前,尔等肆意取之!” “吼吼吼!”数万士兵齐声高呼,直入内宫。 第525章 长歌汤谷 汤谷里,雾气蒸腾。 此前交锋,两军主将双双重伤,或许是出于对彼此的忌惮,又或是都急需喘息休整,双方竟默契地选择了休战。 遥撵超自断臂之后,身体状况急转直下。此刻,他僵直地躺在行军床上,牙关紧咬,嘴唇因用力而泛白,四肢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浑身的骨骼仿佛被重锤反复敲打过,每一寸都散发着剧痛。他的面容因痛苦严重扭曲,嘴角歪斜,脸色惨白如纸,毫无血色。 遥撵超身为久经沙场的将领,军旅生涯中,目睹过太多兵将被破伤风夺去性命。 作为遥撵氏的当家少主,他自幼便被灌输家族的荣耀与使命,遥撵氏传承数代的门风,绝不允许他在生死攸关之际,表露出哪怕一丝一毫的怯懦。 这般想着,遥撵超充血的双眼死死盯着军医的嘴唇,哪怕身体正经受着痉挛的折磨,他依旧凭借着顽强的意志,用颤抖的双手,一下又一下重重地拍打着行军床。 一旁遥撵纳合见此,虎目含泪,钢牙咬碎,一字一顿道:“用药!” 军医不敢怠慢,深吸一口气,接过早已准备好的玉真散,混入白虎追风汤中,用力掰开遥撵超的嘴,颤巍巍的全都灌了进去。 半晌,遥撵超身体抽搐的更加剧烈,双腿僵直,剧烈的疼痛让他全身大汗淋漓,面无人色,手指蜷曲成爪,死死握住行军床侧,将其铁棍都掰得弯曲成弓,却愣是没吭一声。 其余将领见此,双目赤红,纷纷背过身去,给遥撵超留下该有的尊严。 军医稍等片刻,见遥撵超四肢痉挛渐平,当下快速取出银针,深吸一口气,三针齐出,直入百汇、檀中、大椎三穴道, 三针没入其里,只见一点银毫。 遥撵超银针入体,绷直的四肢渐渐趋平,舒缓半晌后,遥撵超喉咙动了数下,声音如若金铁擦刮,尖锐的直震人心:“耶律……耶律光如何了?” 遥撵纳合听见这虚弱无比的声音,迅猛回身,待见到浑身湿透,毫无人色的少主,悲从中来,急切道:“少主,我们只剩下三万兄弟了,这是咱们遥撵氏最后的精锐了,敌军还剩四万,如今你又……少主!我们撤吧!” 遥撵超听了,呼吸一滞,气若游丝却无比坚定的吼道:“告诉我!耶律光现在怎么样了?” 遥撵纳合见此,哪里还不知道他要继续作战,当即牙关紧咬,恭敬回道:“少主,耶律光一夜白头,主帐封锁,生死不知。” 遥撵超自知道时日无多,丝毫没有犹豫,看向帐中的将领,沉声道:“自从咱们遥撵氏投入皇帝阵营,就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走,最初我本打算留兵自重,这才冒进追敌人,这是我指挥失误,责无旁贷。对此,秘令军曹归族,军属家眷全部归主脉赡养。” 众将听到这话,已然明白遥撵超打算殊死一搏,当即只是漠然点头,静等其下令。 遥撵超此刻已经完全不能站起,只能仰着头看向众人,眼底那那一丝狠厉一闪而过:“现在我们已无退路,唯有跟耶律光决一死战,赢了,遥撵氏虽无兵可以倚重,但至少还有功勋富贵。若输了,耶律光所剩兵力也不会太多,能胜过皇帝的概率不足一成。 我时日无多,此时回军,皇帝绝不会放过我遥撵氏,与其如此,倒不如为了遥撵氏的未来,拼上一把,给族内少年,拼出个光明未来。” “唯少主命是从!”众将领齐声回应。 遥撵超再不多问,直接下令:“我如今的情况你们都已看到,再无什么战斗力可言。唯一有用的就是这残烛之身。 所以,你们要故意制造出我已身死的假象,但在行动上却要半遮半掩,虚实结合,撤退更是要做到井然有序,这样才能完全骗过耶律光。他急着去析津府,即便有所归怀疑也不得不追。 如此,我们在汤谷里青禽口设下埋伏,那里出口宽阔却枯草丛生,就在他们以为逃出生天之时,正是我们火攻之机。” 遥撵纳合沉思半晌,转身开始布置具体细节:“遥撵阿伦,你立刻组织士兵戒严,一定要外松内紧,用世代兵守护少主车驾,隐晦的透露出少主离世的消息。” “好,我这就去办。”一老将发声回应,转身便走。 “遥撵环之,组织士兵撤退,只说回族,只强调不需多问,安排五百死士,埋伏于青禽口放火。”遥撵纳合看向一少年将军,继续下令。 “是!”遥撵环之猛锤甲胄,匆匆而去。 遥撵纳合安排完毕,步出大帐,深吸一口气,大吼下令:“全军撤退,回族!” 话音刚落,营地瞬间变得针落可闻,他们当兵多年,按照军规,进攻和撤退两项军令,必须是要由主帅亲自下达,从来都没有副帅代为下发的道理,除非主帅出了重大变故。 这个念头一起,士兵再不敢往下想,沉闷的齐声应诺,旋即迅速整顿军马,气氛凝重地许许撤出了汤谷里防御阵地。 此时的耶律光中军大帐却是另一番光景。 萧兀纳与拔里黑齿看着瘫倒在一旁,眼神空洞,神情恍惚的安抚司军医,恨不得现在就上去砍了这个一心求死的家伙。 萧兀纳钢牙紧咬,盯着他那刚因自刎失败而留下血痕,怒喝道:“到底怎么回事?为何太子至今昏迷不醒?为何会一夜白头,明明是轻壮之年,为何现在看起来有四十余?” 军医不答,只是不断呢喃:“臣有罪”三个字,早已没有了之前那悬壶济世的明医风采。 “艹!老子真是给你脸了!”拔里黑齿脾气火爆,一把攥住军医的衣领,啪啪两个耳光,“你他妈赶紧说话!太子到底怎么了?再跟老子装疯卖傻,现在就活剐了你。” 军医被这两巴掌打醒,愣了一瞬,旋即悲怆的哭嚎起来:“太子旧疾,每逢大战,越战越勇,可人力有穷,极限之时,便会昏睡不醒,头发也会变白数根,这次更是激发了身体的全部潜能,恐怕……恐怕……” “你他妈找死!”拔里黑齿怒不可遏,一脚将这军医踹倒,拔出佩刀就要砍了这个口无遮拦的蠢货。 “住……住手!”一声微弱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拔里黑齿闻声一愣,惊喜的转过身,待看见耶律光那气若游丝的模样,一颗心瞬间沉入了谷底。 “太子,你……”萧兀纳一步上前,握住耶律光的手,眼眸中满是惊恐。 耶律光扯出一丝安心的微笑,扫了眼营帐,眉头一皱:“哈林呢?” “他……黑石军八千,扼谷拒敌万众,鏖战半辰,无生。”萧兀纳沉默半晌,对上耶律光那炽热的眼神,只能如实回答。 耶律光听了,瞳孔一缩,身躯微微颤抖,咬了咬牙,看向那军医,冷声道:“孤问你,可否给孤续命?” 军医连滚带爬的来到耶律光身前,声音颤抖道:“殿下,您现在……现在脏腑等同四十岁无异,且正以极快的速度衰老,恐怕三天就……就……” “孤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回答我!能不能续命?”耶律光声音微弱,眼眸中的威严却不减分毫。 军医愣愣的看着耶律光,双拳紧握,大声回应:“可续命三个时辰!” “战力几何?”耶律光追问。 “巅峰!”军医自牙缝中挤出了两字。 耶律光点头,淡淡道:“下去准备吧!” “是!”军医回答得干净利落,可脚步却沉重无比,好几次都差点跌倒,幸得安抚司搀扶,这才得出。 耶律光见帐中只剩下两人,眼眸平静无波,淡淡道:“三个时辰全歼遥撵超部,有劳两位伯父了。” “臣万死不辞!”萧兀纳和拔里黑齿见耶律光交代后事,立刻单膝下跪,大吼回应。 耶律光点点头,问道:“遥撵超如何了?” “根据探子来报,遥撵超放弃了汤谷里各处要地,正有序自青禽口撤退。具体是他真的出了变故,还是佯装撤退,目前仍不得知。”萧兀纳沉声回应。 耶律光闻言沉默,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三日不足以赶回析津府,自己眼下唯一能做的就是彻底消灭遥撵超这三万的残军,防止他赶回析津府,扰乱京城局势。 想到此,耶律光转头看向两人,认真道:“拿着孤的青牛令,告诉我小妹,纥石烈氏与国同休,追封纥石烈氏哈林为忠勇王,由同族近支过继为子,世袭罔替。 拔里氏同此殊荣,黑齿伯父自选择继承人。 后族必出自萧氏,写入国法,永不变更。” “臣族当效死,无悔!”二人齐声高呼。 耶律光并没有回应,面无表情的继续问道:“我兄妹二人从不亏待功臣,更是对忠臣毫不吝啬。二位,扶龙之功,孤给你们了,莫要让孤失望。” “若背誓言,全族皆亡!”二人双膝跪地,指天发誓。 耶律光轻叹一声,认真道:“无论遥撵超是否真的撤退,你二人都要想尽一切办法回京,以谋后事,以安局势。 战术上,我带一万兵先出青禽口,你二人从两翼全速冲锋,以回京为先,我来拖住遥撵超。” “太子……还是老臣……” 耶律光摆手打断:“出去安排作战任务吧,孤想一个人静静。” 二人见此,原地立正,郑重的捶了胸口三下,行了一个最庄重的军礼后,转身便走,再没回头。 耶律光缓缓闭上眼眸,二十多年的光阴自脑海飞速闪过,往事如烟,明明平时历历在目之事,现在想起来却也只能记住三事。 其一,五岁时同野狼拼死。 其二,七岁时同小妹分食一个馒头。 其三,十岁时答应小妹要亲手送她出嫁。 本以为,自己记忆最深的会是成为太子的那一天,可如今想来,却全然不记得其中细节,甚至于是十一岁还是十岁都已记不太清。 正思忖间,突闻急促的脚步声,耶律光整肃精神,静静等待自己最后的三个时辰。 半晌,耶律光一头白发披散,身披全新甲胄,手持亮银长枪,一步踏出营帐,大声吼道:“全军听令!” “吼吼吼!”四万早已装备齐整的将士高声回应。 耶律光扫视一周,长枪指天,嘶吼下令: “敢死者前!” “鳏独者前!” “双子者前!” 令毕,四万将士步伐一致,一步踏前,齐声高呼:“敢死者,无畏!求生者,皆惧!愿随太子赴死!” “哈哈哈!好好好!兄弟们,孤送你们回家!”耶律光豪迈大笑,翻身上马,领一万先锋,直冲青禽口。 青禽口残阳如血,耶律光甲胄被映照的光芒万丈,一头白发肆意飞舞,平添几分悲壮之意。 一万骑踏得碎石迸溅,山谷间回荡着金铁撞击之声,不多时便已冲出青禽口。 天色渐暗,日落西山,周围夜风竟让耶律光莫名的感受到一丝暖意,他瞥了眼飘扬向北的军旗,不再多想,领兵径直朝着遥撵超的后军追去。 行至半途,忽见天际火星明灭,千百支火箭突从两侧草丛中倾泻而下,箭簇钉入枯黄草丛,火舌轰然蹿起三丈之高。 “有埋伏!分散突围!”耶律光勒马长嘶,迅速做出决断,示意士兵寻机突围。 可此地枯草丛生,近千火箭落在周围,迅速形成一片密不透风的火海,前锋战马惊蹶,士卒衣甲尽燃,哀嚎声未起便被烈焰吞噬。 “举盾!仰射反击!随我中军冲锋!”耶律光横枪扫落数支流矢,大声变令。 八百神臂弓手列阵张弦,箭雨逆冲云霄,虽暂且压制住不断抛洒下来火箭攻势,可西风愈烈,火借风势,竟俨俨成合围之势。 一兵卒被大火燃身,忽地掷刀于地,竟纵身滚入火海,皮肉焦裂声清晰可闻,其犹嘶吼:“为太子开道!” 紧接着,他不顾周身的剧痛,毅然决然在地上翻滚压火,试图滚出一条生路,随着他身体的滚动,皮肉与滚烫的地面、燃烧的枯草剧烈摩擦,焦裂声接连不断地传来,每一声都揪动着周围兵卒的心弦。 这一幕,瞬间点燃了所有将士的热血。 “为太子开道!” 千百甲士齐声高呼,声音响彻云霄,旋即,纷纷抛下手中兵器,毫不犹豫地滚入火海。 士没于焰,筋挛而势犹前趋,燃柯裂肤,血沃焦土而不辍。 焦骸累途,寸进即殁。 半辰,士皆面如沸鼎而目若寒星,息灼炭犹啮齿迸血。 焦躯叠道,丈阔遂开。 耶律光目眦尽裂,银枪横扫劈开焰浪:“过火者赏千金!殁者三倍抚恤!” 一千骑冒烟突火,马蹄踏处,皆是不断抽搐的焦躯。 待冲出浓烟,甲缝间犹带火星的耶律光忽见前方尘头大起,料定是遥撵氏后军,当即嘶声怒吼:“竖旗!擂鼓!” 话落,耶律光扯落残破披风,一马当先,直冲入营,掌旗官紧随其旁,高高擎举青牛大纛,即便是被流矢贯穿咽喉,却依旧趴扶于马背,用双手和肩颈牢牢掌旗不倒。 耶律光见此,反手斩断青牛军旗,背在身后,距敌军一里,大声怒吼:“结阵冲击!” 千骑得此命令,迅速结成楔形阵,以耶律光为先锋直插敌阵。 两军相接,夕阳彻底坠入地平线,夜色里但见兵刃寒光交错,只闻杀声震天。 遥撵环之奉命率死士横截,刚一照面,却被耶律光一枪挑飞半副肩甲。 “敢阻者!杀无赦!”耶律光暴喝如雷,枪尖突刺,直接贯入遥撵环之咽喉,紧接着顺势旋腕,竟带着尸身横扫半圈,尸体脱枪,撞入敌群,砸倒一片。 周遭敌军见此,惊得肝胆俱裂,他们皆知遥撵环之乃军中悍将,却不想竟然连耶律光一招都接不住,再看向耶律光那头白发, 这哪是什么太子,分明是堕入人间的太岁神。 敌军正惊惧得不知所措之际,萧兀纳同拔里黑齿已经分别率领一万五千自火海冲出,嘶吼着直冲而来。 耶律光眼神微眯,再火光映照下,遥撵超车架赫然显现。 遥撵超以铁链缚身固定,右手铁钩勾住车栏,左手犹在挥舞令旗。 耶律光刚要催马前冲,周遭突然涌现数万敌军,他们分做两批,一万火箭指天,一万竟然直接用火把点燃了周围枯草,随后将火把一扔,怒吼着直冲耶律光千军。 “耶律光,今日你我就一同下地狱吧!”遥撵超仰天大笑,声音中满是畅快和复仇后的快感。 耶律光看着四周的大火和滚滚浓烟,知道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用自己为数不多的时间,死死拖住数万敌军,给萧兀纳和拔里黑齿争取突围时间。 心中有了计较,耶律光仰天大笑,声震火海:“本太子的头颅就在此处,有胆就来自取!” 言罢,领兵直冲敌群。 火云压阵,赤龙卷地。 耶律光银枪挑落三支火箭,枪尖扫过烈焰竟带起丈余火舌。马蹄踏碎焦骨,冲锋势头不减分毫。 恰在此时,突见五名刀盾手结阵阻路,耶律光暴喝如雷,长枪贯入首盾缝隙猛然上挑,连人带盾甩向半空,那盾手坠入火堆之时,枪杆已横扫劈断另外二人胫骨,速度之快,力道之猛,令人瞠目。 “拦我者死!”耶律光纵马踏过哀嚎敌兵,甲胄缝隙渗出缕缕血雾。 眼看着距离遥撵超越来越近,忽有铁蒺藜阵破土而出,战马吃痛,耸立嘶鸣。 耶律光心下一惊,马上凌空翻身,靴底踏碎两颗头颅借力前冲,银枪顺势穿透一敌军皮甲,竟将那人直接钉在枯树干上。 与此同时,西北角杀声骤起,萧兀纳率军破围而至,当即分出萧氏青壮继续突围,自己则是领兵协助耶律光围剿残军。 耶律光虽然落地,却不退反进,枪出如龙直指遥撵超车架。 遥撵超亲兵结对上前,三柄斩马刀同时劈下,耶律光长枪横挡刀锋,顺势右腕急转,枪尖自下而上挑飞敌将下颌,那头颅还挂着惊愕,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坠入火海。 遥撵超在车架上厉声长笑,铁链因为四肢抽搐,哗啦作响:“耶律光,你太子之位今日算是到头了!” 耶律光冷笑一声,周身杀气更盛,为节省体力,他忽然弃枪于地,反手抽出腰间长刀。长刀挥舞,如若毒蛇吐信,专击甲胄接缝。 一时间,遥撵超亲兵被他杀得血雾蓬起,敌军接连倒地,遥撵超亲兵所剩无几。 恰在此时,火光中突现寒芒,七尺长的透甲锥破空而至。 耶律光侧身避让,长刀缠住锥柄猛地一敲。使锥敌将被巨力震得踉跄前扑,耶律光欺身而上,夺锥在手,反手掷出三十步外。 那锥携风带啸,在周围亲兵震惊的目光中,直直钉入了遥撵亲兵队长的胸膛。 耶律光此时白发已染作赤红,战至此时,已过一辰,他再不留力,右脚勾回银枪,枪杆横扫击碎拦路战马头颅,奔至距车架三丈时,刚要挺枪上前,却被二十名长刀手再次拦住了去路。 耶律光怒吼连连,纵身一跃,人在半空,枪作棍使,砸碎三颗头颅后,借力再起,落地时长枪如电,旋身突刺七枪,枪枪自下颚贯入敌脑,前路为之一空。 遥撵超双目充血,死死注视着一步步走来的耶律光,眼眸中不甘、仇恨交织一处,化作赤红。 耶律光毫无废话,银枪突至,直刺其胸,却被其精钢护心镜所抵挡。 耶律光冷喝一声,弃枪登车,匕首用力刺向遥撵超脖颈,却被其突然掀起的铁链缠住右腕。 二人贴身肉搏,骨裂声清晰可闻,遥撵超已断一臂,全身更是抽搐痉挛,只能张口咬向耶律光咽喉,耶律光头槌相迎,瞬间将遥撵超的鼻骨撞碎。 旋即,反手拔出遥撵超腰间短刃,自肋下斜插心脏,遥撵超双目圆瞪,气绝身亡。 耶律光取回银枪,挑飞遥撵氏军旗,倚靠在车辕,看着南方析津府方向,气力全无,愣愣出神。 恍惚间,耶律光突觉周身冰冷,自南方忽现一身着嫁衣的女子,耶律光努力瞪大眼眸,却怎么也看不清她的模样。 半晌,耶律光神思飘散,喃喃自语:“小妹这身九凤嫁衣,好看呢。” 战至三辰,敌军皆绝,萧兀纳破围而入,见太子银枪拄地,白羽没镞,甲胄尽赤。北望析津而笑,忽折如松。 亲军裂裳裹骸,叠躯为墙,斥候前出十里,万军皆百,长歌汤谷,报丧入京。 青禽口大火弥漫,残枪指京,其锋犹鸣。 第526章 宫门喋血 雨势不歇,水漫皇宫。 杨炯领兵刚出甬道,却见鹰扬、禁卫两军丝毫不做抵挡,迅速让出前殿广场,依次撤退到开皇殿、安德殿、昭德殿三大殿,设置拒马,组织拒守防线。 “神通,为怎么感觉处处都透着诡异呢?心中总有一种不安之感。”杨炯站在没过大腿的积水之中,看向开皇殿周围蓄势待发的弓箭手阵地,眉头紧锁,沉声询问。 沈高陵抹了一把顺着脸颊流下的雨水,扫视了一眼开皇殿周围的兵力部署,回应道:“从兵力部署上看,拒马阻骑,其后长枪兵阶梯分布,弓箭阵地远近搭配,基本可将前殿广场覆盖,看来他们是早有准备呀。” 杨炯点头,看向趟水推进的士兵,回头皱眉问道:“小奴,这雨下了多久了?” “快有三个时辰了。” 萧小奴大声回应。 “三个时辰,三个时辰就能有这么深的积水吗?析津府的皇宫我来过,与大华皇城相比,绝对只大不小,难道是排水口积水了?”杨炯弯腰测了下积水深度,自言自语的皱眉自问。 沈高陵见士兵已经准备完毕,当下随口应道:“皇宫九门都落了千斤闸,排水口一般跟城外的护城河连接,有的时候确实会出现淤塞的情况,我在金吾卫当值的时候,也遇到过几次。” 杨炯听了,也不再多想,看着防备严整的开皇殿,回身大吼:“咸州兵弓箭掩护,皮室军箭绑轰天雷,给老子射!” “遵命!”众将齐声高呼。 旋即,咸州五千弓箭手,箭矢齐发,还未落地,防守开皇殿的守军就迅速龟缩入殿,弓箭并未造成多少伤亡。 杨炯等的就是这一刻,当即接过数枚轰天雷,一人当先,趟水而进:“阿里齐,给老子开路!” “快!朝宫门里射!”阿里齐挥手下令。 令下,数百轰天雷自杨炯身后骤起,穿透雨幕,直入开皇殿。 “轰轰轰”的爆炸声此起彼伏,开皇殿中瞬间火光四起,惨叫连连。 杨炯趁着敌人混乱之际,浮水近前,将十几枚轰天雷奋力扔向开皇殿大门,旋即迅速的潜入水底,待听到一声巨大声响后,窜出水面,大吼:“神通,不要跟他们纠缠,横穿宫殿,入后宫!” 沈高陵马槊贯虹,刚一突入开皇殿门,穹顶琉璃轰然坠水。三具铁甲浮尸正好卡住门枢,沈高陵大吼一声,槊尖横挑,一槊贯三人之躯,竟带起连串骨裂声,奋力向后一甩,挺槊直入宫门。 鹰扬军见此,立刻手持长刀斩浪劈波而来,刀刃过处水纹皆作赤色,悍不畏死,奋勇拼杀。 沈高陵眼眸一冷,马槊前出,槊尾用力一荡,槊头三点,缠住三人长刀后,反手一横,长刀崩断,断刃贯入敌喉,两人立毙当下。剩余一人,愣愣的看着自己的断刀,未来得及反应,突觉前胸一冷,低头一看,马槊贯身,瞳孔一缩,未发一声,便已瘫倒在地,溅起大片水花。 杨炯紧随而至,目下四扫,却见这宫殿后门被数百兵卒牢牢围住,数十强弩手严阵以待,显然是做了最后鱼死网破的准备。 “艹!娘的,想死是吧,老子成全你们!”杨炯大骂一声,转身大声嘶吼,“破梁!” “破梁!” “破梁!” “破梁!” 命令层层相传,响彻苍穹。 咸州兵得令,五百悍卒奋勇向前,以钩索缠柱绕梁,旋即,数千潜兵握住绳索,一同发力,“轰隆”一声巨响,楠木巨柱应声而断。 穹顶瞬间塌落,杨炯一把扯过沈高陵,一个飞跃后撤,扑入水中。 紧接着,阿里齐再次令神箭手箭绑轰天雷,目标直指沉重巨柱,“轰轰轰”的爆炸声此起彼伏,整个开皇殿在咸州兵的拉扯下,摇摇欲坠,眼看着就要倾倒。 残存鹰扬军惊慌失措,后门被堵死,唯有前门一路可走,可刚一出门,却被万箭攒射,堆尸如山,不得寸进。 “咔嚓”一声巨响,承重巨柱轰然倒塌,旋即,整个开皇殿瞬间塌陷,守军绝望惨嚎,幸存者皆被弓箭穿身,无一得还。 杨炯独立雨幕,眼神凛冽的看着这一切,有了上一次进攻西夏皇宫的经验,他事后分析了很久,既然有利器之便,那就不能做无谓牺牲,破宫之法千万,最不可取的就是同敌做阵地拉扯,不到万不得已,决不能再走老路。 这般想着,见烟尘散尽,扶尸遍地,杨炯几步踏入废墟,矗立破碎金龙藻井之上,挥刀大吼:“兵入安德殿!” “杀杀杀!”全军高呼,踏碎开皇殿废墟,捋刀淌水,全力奔行。 杨炯一人当先,只觉得脚下越走越是费力,不时还会被水中尸体绊倒,眼前更是浮浮尸遍地,放眼看去,雨落积水,溅起密集的血花。 杨炯抬眼看向眼前的安德殿,见此殿门中门大开,守军全无,顿感不妙的他刚要提醒士兵小心。 却不想原本还漂浮在水面上的扶尸突然暴起,手中断匕迅猛而出,直取杨炯咽喉。 “小心!”一直跟在杨炯身旁的李澈时刻注意着周围的动静,见这明明没有气息的宫女死尸突然暴起伤人,脑海中瞬间浮现“龟息术”三个字,来不及多想,手中铁剑脱手而出,人随剑后,诛邪印直取那宫女前胸。 杨炯只是愣了一瞬,反应过来后,迅速后仰入水,那宫女一刀而空,刚要入水继续搏杀,突感觉脖颈一冷,她下意识的想要摸一下脖颈,李澈身已至前,一掌含怒而出,这宫女能清晰地感觉自己的心脏瞬间崩碎,狂喷一口鲜血,轰然倒地。 杨炯水下翻滚,隐约见数道黑影自水下窜出,来不及多想,杨炯窜出水面,放眼望去,数百宫女人持短匕,或从水中突现,匕首贯胸,或诈作浮尸,阴刀夺命。 五百宫娥胭脂虎乍起,袖中短刃皆泛幽蓝。 咸州兵长戟方阵挑开水面浮尸,忽见绛衣翻涌,三寸毒芒已没入喉头。中者喉间紫纹如蛛网蔓延,未及呼救便栽入血水,须臾浮起时面皮尽墨。 沈高陵瞳孔骤缩,怒吼一声,马槊戳地,用力搅动积水,荡开十具女尸,却见其中两具倏睁双目,毒匕穿过槊杆直刺其面门。 沈高陵怒发冲冠,槊头急下,直奔那胭脂虎头颅而去,“咔嚓”闷响,这宫女脑浆崩裂,污血飞溅四处,死后仍奋力投匕,毒匕落入沈高陵身前半寸,“扑通”一声,沉入水底。 后方士卒举盾成墙,将士兵护在身后,缓步向前推进。胭脂虎入水似鱼,绕至盾兵身后,凭借着龟息之法,在水中不断划割士兵腿弯,一时间,士兵纷纷倒入水中,口吐白沫,气绝身亡。 盾兵阵地渐乱,其余胭脂虎看准时机,直冲兵群,悍不畏死,匕尖凿人之声未绝,人已若游鱼般钻入水中。 杨炯见此,目眦欲裂,长刀提起,嘶声怒吼:“四人一组,向两侧撤退!长枪兵!枪头破水犁地!” 令下,士兵迅速向两侧撤退,让出空地后,长枪兵枪头入水,交错三排,两排犁地,一排枪刺水中胭脂虎。 众胭脂虎见此,知道杨炯就是此军统帅,当下迅速朝最前方的杨炯奔行,誓要以命换命。 杨炯眼眸陡冷,踏尸跃起,长刀劈开雨幕,刀锋过处,一刚出水的胭脂虎左臂瞬断,这断臂宫娥眼眸杀气腾腾,以齿衔匕,继续突刺。 杨炯见此,心中杀意更甚,长刀反手上撩,直取其下颚,胭脂虎血溅当场,头颅仅半寸连体。 七名宫娥借同袍尸身遮掩,毒匕结成燕翅阵,转瞬即至。 杨炯身旁亲兵挥斧前冲,孤身破阵,斧刃陷一女体不得出,转瞬被后方毒匕贯入双目,立毙。 天光暗淡,暴雨倾盆,只偶尔闪电凸显,方可看清楚这些胭脂虎的位置,如此对己方大为不利。 念及此,杨炯咬牙大吼:“阿里齐!火箭照明,给老子将身后的安德殿点了!” “是!”阿里齐得令,手拉三箭鸣镝,确认方向,直射安德殿。 紧接着,数千火箭掠空,火光下惊现宫娥口衔毒匕潜行,暴起时毒匕专取膝窝。一什长左腿中刃,未待毒发竟自断其肢,单刀劈碎偷袭者天灵。脑浆尚未落水,又见三宫娥突刺,匕尖穿透铁甲接缝,什长立毙。 沈高陵马槊连挑,五名宫娥肠穿肚烂,皆被其甩飞到安德殿玉阶之上:“尔等再不投降,皆如此!” 话还未落,一胭脂虎袖中忽射出淬毒铁蒺藜,直取神高陵头颅。金花卫亲兵见此,大吼一声,举尸为盾,挡在身前,那尸肉遇毒竟嗤嗤作响,皮肤瞬间焦黑一片。 这宫娥趁机贴地蛇行,毒匕刺入这亲兵腹肚,亲兵手中尸体掉落,嘶吼一声,死死掐住那宫娥匕首,反手抄起一断裂手臂,折断为刃,贯穿其颈,双双身死。 恰在此时,安德殿角忽起埙声,残存宫娥闻声结阵,踏浪疾走,竟成楔形箭阵,袖箭齐出,隐成箭雨。 毒箭扑至,中者如熟柿坠地,毒血染透三重地衣。 杨炯怒吼连连,滚地游至胭脂虎箭阵,借着安德殿的火光,从侧方杀入,刀卷七刃,瞬间冲散胭脂虎刚结成的箭阵。 恰在此时,杨炯忽觉脚踝刺痛,垂首见已毙宫娥五指深陷甲胄,毒匕正要刺入战靴。 身旁文竹见此,长剑入水,直断其腕,黑血喷溅处,如若锦鲤翻肚,浮尸而起。 杨炯朝文竹点点头,见宫娥渐已清扫完毕,暴喝出声:“杀!一个不留!” 令毕,枪兵长枪突刺,一步一踏,涌起层层波浪。 残存三十宫娥退守昭德殿阶,见此情形,忽扯落外衣,露出火药引线。 旋即,手拉着手,点燃引线,怒斥众将:“尔等毁我家国,此仇来世再报!” 话落,火光暴起,琉璃瓦如雨倾泻,玉石阶寸寸崩裂。 杨炯破烟突入,刀头挑起半截焦尸,那宫娥首领虽剩残躯,右手犹握淬毒匕首,直刺杨炯咽喉,行至三寸,方绝。 大雨漂泊,水漫腰身,倒灌入安德殿,五百胭脂虎尽伏尸水泊。 但见,有宫娥五指深抠地砖,指甲尽翻仍保持突刺姿态;有老妪怀抱同袍残躯,毒匕双双贯入彼此心窝;更见少女尸身护住幼妹,四手共握一匕刺穿敌腹。 杨炯面色阴沉,望着远处雨幕下若隐若现的昭德殿,深吸一口气,大声嘶吼:“全军举火,入昭德!” 令下,全军烈酒黑油裹布,燃起火把,举火烛天,徐徐穿过安德殿门。 行路之时,侧目宫娥浮尸,惊觉每人皆怀揣玉牒,血字斑驳,皆书“卫宫”二字。 全军肃立,禁声,挺身而行。 第527章 洪峰噬阙 <特别鸣谢:tijin在4月3日送出的大神认证,以及今日送出的礼物之王。本章不算加更,明日恢复更新,会逐渐补上三章,同时再次感谢兄弟们的理解,感谢!> 昭德宫穹顶之下,琉璃灯盏明晃晃连成一片,将周遭映得恍如白昼。 耶律南仙手中紧握着装有液体炸弹的玻璃瓶,神色平静,紧紧盯着宫门外雨幕,不喜不悲。 辽皇与萧观音谈笑风生,饮尽一壶酒,一切如常。 这时,内侍毕恭毕敬地呈上一碗清汤面。辽皇接过,脸上浮现一抹追忆之色,随后将碗中面条拨出半碗,推至萧观音面前,轻声笑道:“朕至今都记得,你刚入宫时,总会亲手做一碗面,慰藉朕的辘辘饥肠。可自你成了皇后,朕已许久未尝这般滋味了。” 萧观音嘴角泛起一抹浅笑,并未即刻回应。 她缓缓端起碗,轻轻吹了吹热气,优雅地吃了一口面,这才抬眸,目光带着一丝眷恋与感慨,柔声道:“陛下,想当年咱们大婚不久,您常带我出宫游猎。时光飞逝,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如今诸事缠身,咱们再难有机会像从前那般独处了。” 辽皇手持银箸,将碗里的面送入口中,清汤寡水的味道却如同他此刻复杂的心境,怎么也品不出滋味。他轻叹了一口气,抬眸静静的看向多年来好像从未变样的萧观音。 萧观音出身辽国后族萧氏,生得倾国倾城,身姿绰约,更难得的是善解人意,聪慧过人。二人成婚以来,虽不可避免地夹杂着政治考量,但在众多妃嫔之中,辽皇对她仍是偏爱有加,若非如此,也不会同她共育两子一女。 也正因为这份偏爱和喜欢,让他时常忍不住揣测,萧观音的温柔体贴,究竟是她与生俱来的品性,还是萧氏精心培养的结果? 若为后者,那就意味着自己的一举一动,一思一想,都被臣子洞悉,甚至被整个萧氏所掌控,这对一个帝王而言,无疑是致命威胁。 这样的猜忌一旦萌生,便如野草般疯狂生长,怎么也压制不住。 正因为此,辽皇为了试探萧氏的意图,这才放任乌古论氏和遥撵氏针对耶律光的小动作。 那段时间,朝堂局势波谲云诡,各方势力暗流涌动。从那之后,他与萧观音之间的关系,也在不知不觉中渐渐疏远。 如今回想起来,辽皇突然意识到,自己或许犯了先入为主的错误,带着猜忌去寻找原因,得到的只能是佐证。也许从一开始,他就误解了萧观音,误解了这份感情。 但事到如今,局势至此,即便心中懊悔,他也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 想到这儿,辽皇放下了碗筷,目光扫向殿外撤退至此的士兵,伸手抖了抖身上的龙袍,作势就要起身。 “陛下,刚用完膳,不宜走动,暂且饮杯茶吧。”萧观音缓缓起身,莲步轻移,稳稳拿起茶壶后,指尖轻捻壶柄,另一只手自然地托住壶嘴,动作优雅自然,茶水如一道剔透的银线,缓缓注入杯中。 抬眸间,萧观音眼眸澄澈明亮,恰似多年前两人大婚之夜,令皇帝心动的模样,毫无二致。 皇帝凝视萧观音片刻,目光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他接过茶杯,仰头一饮而尽,滚烫的茶水顺着喉咙滑落,却无法驱散他心底的阴霾。 随后,皇帝将视线转向耶律南仙,声音低沉道:“走吧,一起去见见你一直等着的人。” 耶律南仙微微颔首,双唇紧闭,一言不发,紧紧跟在皇帝身后。 三人先后步出昭德宫,宫门外大雨倾盆,远处火把烛天,数万兵卒趟水而至。 辽皇负手而立,朗声道:“小子!别来无恙?” 杨炯面色冷峻,第一时间看向耶律南仙,待瞧见她双手紧握着自己所赠的液体炸弹时,瞳孔瞬间一缩。 旋即,他深吸一口气,平复内心的波澜,高声回应:“我还是老样子。倒是您老,看上去颇为憔悴,与初次见面时的意气风发相比,判若两人。” 辽皇神色微微一黯,语气中透着几分疲惫:“国家动荡,子女反目,想要拨乱反正,总是让人心力交瘁。” 杨炯没有回应辽皇的感慨,转而将目光投向一旁的萧观音,恭敬拱手:“拜见母后。” “你这臭小子,嘴巴跟抹了蜜似的,怪不得招姑娘们喜欢。”萧观音笑着嗔怪,眉眼间的满是看女婿的满意之态。 说罢,她解下腰间的火凤朝阳赤纹佩,手臂轻扬,将玉佩掷向杨炯:“给我未来外孙的见面礼。” 杨炯身形敏捷,伸手稳稳接过玉佩,紧紧攥在掌心,声音低沉道:“母后,这见面礼自然得您亲手给外孙。转赠的,怕是没福气。” “就你歪理多!”萧观音笑着摆摆手,心中暗自赞叹这小子心思通透,一点就明。 萧观音将象征皇后身份的火凤朝阳赤纹佩赠予杨炯,个中深意,全是为了缓和南仙与他之间的关系。 自得知杨炯不惜跨越千里,奔赴析津府前来相助,萧观音打心眼里不希望南仙因为一时倔强,错失这段良缘,最终在悔恨中度过余生。 这次,南仙打算让杨炯背负弑君之名。萧观音心里清楚,只要南仙手握大权一天,两人因这沉重的罪名,便再无在一起的可能。虽说寻常人或许能私下往来,但以杨炯和南仙的身份地位,他们绝不可能做出这般有失体统之事。 正因如此,萧观音才把玉佩送给杨炯。她知道,杨炯重情重义,收下这份饱含深意的赠礼,以这孩子的性格,就绝不会轻易舍弃南仙。 身为母亲,萧观音所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至于这两个孩子日后能否携手相伴,成就美满姻缘,那就凭天意了。 辽皇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并未多言,反而是大声赞道:“小子,你这镇南侯当真是名副其实!率军攻入别国都城,竟如同吃饭喝水一般轻松,实在令人佩服。” 杨炯耸耸肩,神色自若,与辽皇谈笑风生:“我不过是有幸结识了一群信任我的兄弟,仰仗他们悍不畏死罢了,并没什么值得夸耀的。” “好小子!”辽皇仰头大笑,眼中毫不掩饰地流露出赞赏,“当真是年轻一辈中的翘楚!” 杨炯不置可否,听着身后逐渐逼近的喊杀声。他心里清楚,南门战事已经到了万分紧急的关头,当下也不再废话,直截了当道:“您老要是还有什么手段,就别藏着掖着了,尽快使出来吧!” 辽皇微微一愣,眼中闪过一丝惊奇:“小子,你怎么就断定朕还有后手?” “您老少年时就领兵出征,以三皇子的身份在激烈的夺嫡之争中胜出,最终登上皇位。这其中的艰难险阻超乎常人想象,以您的谋略和手段,绝不会仅拿出这点本事。 再者,我进军至此,一路上遇到的种种阻碍,无论是千斤闸,还是守军的调度,目的都只是拖延我的进军速度,既没有对我军实施包围歼灭,也没有死守战略要地。这显然说明,您在等待某个时机,准备发动致命一击。”杨炯紧紧盯着辽皇,条理清晰地分析道。 “啪啪啪!”辽皇用力鼓掌,脸上的欣赏之意愈发浓烈。 紧接着,他神色一正,沉声问道:“既然分析得如此透彻,那你可猜到朕在等什么?” 杨炯缓缓摇了摇头:“我不是神,不可能知晓一切。就目前局势而言,昭德殿守军不到万人,城外援军虽有数万,但远水救不了近火。既然不是依靠兵力,我一时也想不明白,您究竟有何依仗。” 辽皇嘴角噙着一抹轻笑,随意摆了摆手,居高临下地看着玉阶之下的杨炯,悠悠说道:“这个,你很快就会知道了。不过,有件事朕一直想不明白,你能否为朕解惑?” “请讲!”杨炯神色镇定,内心却如翻江倒海般,迅速权衡着当下局势。 此刻,他手中兵力不足两万,贸然发动攻击,不仅难以立刻除掉辽皇,还极有可能让耶律南仙陷入绝境。想到这里,杨炯暂时按捺住冲动,顺着辽皇的话回应下去。 “你明知此番前来,极有可能背上弑君之名,即便侥幸成功,也未必能得到实质性好处。”辽皇顿了顿,直视杨炯,问出了萦绕心头许久的疑惑,“那究竟是什么,让你一定要做呢?” 在辽皇眼中,杨炯是个极为特别的人。他聪慧过人,却又重情重义,明明知晓结局,依然选择义无反顾。这与辽皇以往接触的那些追名逐利、老谋深算的权贵截然不同。 杨炯的所作所为,在他眼中,宛如一个为情痴狂的将军。然而,辽皇又很难相信,杨炯这样的俊杰会被儿女情长左右判断。 杨炯没料到辽皇会抛出这个问题,苦笑着看了耶律南仙一眼,语气中满是无奈:“我还有别的选择吗?她甘愿被囚禁于此,不管是真是假,我都无法坐视不理。” “仅仅是为了儿女私情?”辽皇眉头紧皱,眼中满是不解。 杨炯缓缓摇头,神色变得愈发凝重:“从感情上说,我亏欠她太多。她毫无保留地付出一切,这份深情,我不能辜负。 从大华的利益出发,一个与我相识、相知的人掌权,更有利于两国百姓休养生息,维持和平稳定的局面。 往大了说,我认同他们的治国理念。民族融合是大势所趋,每个人都有追求美好生活的权利。大华百姓并非生来就该种地,契丹百姓也并非天生就得放牧。同样,大华人不能只会种地,契丹人也不能只会放牧,我们应当赋予所有人自主选择的权利,而不是替他们做决定。” 辽皇静静听完,对杨炯给出的前两条理由,倒是认同。但一提到民族融合,他的眼神瞬间变得冰冷,内心更是充满抵触。 这些年,大辽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了诸多变化,契丹百姓的生活愈发多元,放牧、经商、读书、种地,各行各业一片繁荣,国库也跟着日渐充盈。 可辽皇却敏锐地察觉到,契丹民族骨子里那份锐意进取的冲劲正悄然消逝。越来越多的契丹人从马背上下来,转而买房置地,试图以耕读传家。 太子和南仙主导的改革,仅仅推行了几年,就带来如此巨大的改变,这让辽皇心惊不已。 遥想当年,先祖凭借八百皮甲起兵,在各部落的鼎力支持下,才成功建立大辽国。多年来,先祖定下的辽华分治、以辽治华、用华不分权的祖训,一次次被历史证明其正确性,在辽皇心中,这是不容置疑的铁律。 在他看来,若是任由太子的改革持续推进,要不了几代人,契丹民族要么被大华彻底同化,从此消失在历史长河中,要么被赶回漠北,失去祖宗留下的这份基业。 一想到这些,辽皇心中的忧虑和不安愈发强烈,对于民族融合这一理念,他绝不可能有丝毫妥协。想到双方在这一根本问题上的巨大分歧,辽皇顿时没了继续交谈的兴致。 他目光冷冷扫过漫上玉阶的积水,声音冰冷道:“小子,你们败局已定。如今连老天都站在朕这边,我倒要看看,你们还能如何翻盘!” 话刚落音,辽皇便毫不犹豫地用力挥手下令。 身后飞狐司大总管心领神会,一步跨出,动作干脆利落地向空中连续扯出三发黄色信号弹。 刹那间,三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划破天际,耀眼的烟火在空中短暂绽放后转瞬即逝。 同一时刻,禁卫军们齐齐奔上昭德殿的玉阶平台,有的甚至熟练地抛出飞爪,攀附上屋檐,还有些迅速脚缠绳索,攀上梁柱。 杨炯紧紧盯着眼前这一幕,大脑飞速运转,各种念头在脑海中不断闪过,却始终猜不透辽皇此举的意图究竟为何。 就在他满心疑惑之时,皇城北门突然传来一阵惊天动地的巨响,紧接着,轰隆轰隆的声音如滚滚闷雷般迅速传来。 杨炯猛地抬头看去,当看到那汹涌而来的波涛时,瞳孔骤然紧缩,一股寒意瞬间涌上心头。 他来不及多想,声嘶力竭地转身大吼:“河水倒灌,撤退至高地!” 杨炯一人当先,踏尸跃至安德殿藻井残梁,忽觉靴底隐震,安德殿殿基竟随水势渐倾。 时,夜雨倾天,洪峰噬阙。 蟠龙柱迎洪而倒,琉璃瓦逐浪浮沉。 析津府皇城转瞬化作一片泽国。 第528章 龙凤双陨 杨炯踏在安德殿破碎的藻井梁上,脚下的横梁发出不堪重负的 “嘎吱” 声。他低头俯瞰,只见浑浊的洪水如狰狞巨兽,正以惊人的速度漫上玉阶。 目光一转,便瞧见禁卫军如黑色的蚁群,依托昭德殿高处回廊迅速结阵。 刹那间,杨炯心中一凛,瞬间明白辽皇其意,他这是打算凭借昭德殿高的地理优势,以洪水为刃,将自己麾下将士困在这片泽国,一举绞杀。 回想起此前的种种迹象,杨炯不禁懊恼地握紧了拳头。 自进城伊始,他便留意到皇城积水上涨的速度异乎寻常。可当时,皇城九门都落下了千斤闸,又值暴雨倾盆,仅凭那寥寥几个排水孔,积水似乎也属正常。加之南门战事吃紧,辽军小股部队又不断骚扰,使得他无暇深入探查,以致于错失了察觉辽皇阴谋的最佳时机。 辽皇老谋深算,早便盯上了这点。大概是在谋划之时,他就暗中派人凿穿了地下暗河,精心布下这致命陷阱。那看似用以抵御敌军的千斤闸,实则落入地下后,不仅能阻挡敌人进攻,更兼具阻水蓄水的双重功效。 此刻回想,城北传来的爆炸声,无疑是皇帝炸碎暗坝,让积蓄已久的洪水奔涌而出的信号。 辽皇这最后的杀招,可谓气势恢宏、狠辣决绝。 即便此刻没有这瓢泼大雨,仅凭这汹涌洪峰,他也能轻松冲散敌军。整个皇宫之中,昭德宫地势最高,辽皇站在这里,指挥若定,借滔滔洪水,将自然之力化为克敌制胜关键一招,着实令人惊骇。 杨炯看着眼前浊浪滔天的景象,一种荒诞感涌上心头。曾经,他率领大军,一路势如破竹,直逼皇城。如今,却被辽皇利用地利与天象,逼入绝境,真是风水轮流转呀。 事态紧急,容不得杨炯有半分迟疑。他迅速扫视周遭环境,旋即向亲卫厉声下令,将所有轰天雷集中起来,对准东北侧的皇城角楼,大声吼道:“炸塌角楼石堤,把洪水引向东北!” 令下,数百名死士挺身而出,他们腰间紧系绳索,以盾牌当作简易舟筏,怀揣轰天雷,顺着洪水迅猛而下,朝着角楼飞速靠近。 辽皇在高处将这一幕尽收眼底,不慌不忙地转身看向飞狐司大总管。大总管心领神会,当即带领三十名水鬼跃入水中。 一时间,扑通之声接连响起,水鬼们如一条条敏捷的黑鱼,仅仅几个呼吸的时间,水面便恢复平静,消失得无影无踪。待再次出现时,已然神不知鬼不觉地游到了以盾为舟的士兵身前。 但见这群水鬼有的跃出水面,手中匕首挥动如飞,盾上士兵惨死无数,有的在水底掀翻士兵盾舟,士兵落水后,双方在水底再次展开搏杀,更后甚者,直接飞扑上盾,抢夺防水袋里的轰天雷,手中火折子数次试图点燃轰天雷。 激战之下总有意外,一水鬼于水面拾到一袋子轰天雷,未做任何迟疑,一把将火折子戳进雷堆,旋即大吼一声,直接扑向了兵群。 “轰”的一声巨响,近处士兵被炸得四分五裂,血肉弥漫,强大的气浪将远处的士兵掀翻,落入水中,随后便被赶来的水鬼缠住,于水底再次展开厮杀。 行在最前的金花卫长庚兵见此,目眦欲裂,大声嘶吼:“小崽子们!抛雷传递!” 话落,一百长庚兵直接跳下盾牌入水,大声呼喊:“快!抛雷!” 身后士兵见此,含泪将轰天雷抛给长庚兵,旋即纷纷跳入水中,赤红着双眼,同水鬼展开殊死搏斗。 飞狐司水鬼卫队长见长庚兵要以身炸楼分水,当即大吼出声:“快,拦住他们!” “拦你妈!”一金花卫被水鬼刺穿的胸膛,口角溢血,凭借最后一股狠劲儿飞扑向这的水鬼卫队长。 只见这金花卫张开血口,咬住这卫队长的脖子,双臂如同铁钳一般,死死箍住他的身体,一同沉入了水底。 “砰砰砰!”卫队长一拳接着一拳,一刀接着一刀的击打着身上金花卫,直至肺部空气耗尽,猛呛了几口水后,绝望的沉入水底。 长庚兵冒死贴近角楼基座,见积水已然没过头顶,根本无法下放轰天雷,若是放入水中,将会大大削弱轰天雷的威力,根本不足以炸塌城楼。 “老刘,你他娘发什么愣呀?叠罗汉,擎举轰天雷炸楼呀!小崽子们还在身后搏命呢,磨蹭个啥!”一长庚兵游到墙下,直接将发愣的刘三托起,大声叫喊。 刘三回过神来,见长庚兵两人一组,叠罗汉手举轰天雷,苦笑一声,回应道:“老张,你他娘嘴怎么还是那么臭?难怪那些小崽子都不待见你!” “你懂个屁,那群臭小子拿着最高的军饷,突然有了钱就不知道该怎么卖弄好了,吃喝嫖赌,别有用心的人就全都来了,我要不替他们父母管着点,早晚得出大事。”张传没好气的骂道。 刘三轻笑一声,叹道:“你呀,下辈子脾气别这么臭,不然有了儿子可管不好。” “哼,老张我就是光棍的命,要个屁的儿子。”张传低声骂了一句,转头看向在水中同水鬼拼杀的金花卫,深吸一口气,沉声道,“老刘,别磨叽了,兄弟们都到齐了!” 刘三点头,看了眼双手高举轰天雷的长庚兵,当下不再多言,大声嘶吼:“长庚开路,有生无死!” “长庚开路,有生无死!” “长庚开路,有生无死!” “长庚开路,有生无死!” 一百长庚兵齐声呐福,随即纷纷点燃了手中的轰天雷。 轰的一声巨响,角楼崩塌,洪水如狂龙般撕开缺口,向城外护城河奔涌,皇城中央水位骤降三尺。 杨炯见此,紧咬牙关,怒吼下令:“水性佳者,入水,不佳者,寻浮物涉水。屠龙者,万万金,一往无前!” 言罢,杨炯背负长刀,直入水中,其余士兵见状,知道杨炯此时已经红了眼,这命令显然是已经不再考虑公主安危,只求速战速决,减少伤亡。 当即,兵卒纷纷入水,再次向昭德殿发起进攻。 辽皇见此,面色阴沉,看向一旁浑身颤抖的耶律南仙,冷声道:“就目前来看,你和我同归于尽算是最好的结果,如此,无论是杨炯还是士兵,无论是敌军还是友军,皆可将伤亡控制到最小,为什么还不动手呢?” 耶律南仙并未回答,转而问道:“年初,我去大华和亲之时,工部疏通排水道,那时候你就已经开始谋划了?” “那时,朕将能收回的兵权都收的差不多了,再做任何动作都是和你们不死不休的结局,朕自然要未雨绸缪。”辽皇坦然直言,毫不遮掩。 耶律南仙皱眉沉思,盯着辽皇良久,突然问道:“这么说,你也早就预料到会被劫持?你还有后手?!” 辽皇冷笑一声,嗤笑道:“刚才北门的爆炸声听到了吗?那是朕令人仿造的轰天雷,这一点倒是还要感谢你和杨炯的交易,不然朕也不会如此容易就仿造出来。 看到前面的玉阶了吗?最近刚刚修缮完毕,九龙壁内藏有数千斤火药,本来是给光儿准备的,却不想被杨炯抢了先。” 耶律南仙听了,瞳孔猛的一缩,旋即看向正奋力朝昭德殿九龙壁游来的杨炯,声嘶力竭的大吼出声:“别过来!有埋伏!快走!” 话落,耶律南仙饱含深情的看了杨炯一眼,千言万语如鲠在喉,却只是默默流泪。 随后,她愤而转身,银牙紧咬,双手用力,作势就要将两瓶液体炸弹碰碎。 就在此时,耶律南仙突觉手腕一麻,待回过神来,咔嚓一声脆响,手腕已被扭断,手中玻璃瓶瞬间掉落。 辽皇帝一步踏出,一脚将坠落的玻璃瓶踢入水中,随后反手掰断耶律南仙另一只手腕,握住另一个玻璃瓶,交给身后的飞狐司,看向震惊地耶律南仙,冷哼道:“朕能从三皇子一路走到今天,经历过无数次暗杀,你以为单单靠谋略就能成吗?” “你……你竟然是内家高手?!”耶律南仙踉跄数步,瞳孔中满是惊惧之色。 “哼!” 辽皇冷哼一声,并不答话,挥手示意飞狐司将耶律南仙控制住,冷冷的看向朝此处游来的杨炯。 萧观音被刚才那一幕差点吓死,一颗心七上八下,好在南仙有惊无险,她稍稍平复了下心情,晃了晃有些昏沉的脑袋,款步走到辽皇身边,看向水中的杨炯,感慨道:“多好的孩子呀。” “是很好,可却不能为朕所用。”辽皇淡淡回应,挥手示意飞狐司准备点燃引线。 萧观音轻轻挽起耳边碎发,悠悠出声:“既然胜券在握,我今后也不在了,那就放过这孩子吧,千里驹不常有,还有人味的就更是难得,这孩子小小年纪能有这般成就,不容易。” 辽皇听了,瞳孔微微一缩,叹息道:“别怪朕,你活着,萧氏就永远无法绝了掌控大辽的决心,这一次朕谋划了很久,一定要一扫尘垢,彻底根除所有隐患。” “不怪呢,你是皇帝,有自己的考量,我能理解。只是你怎么就用我最喜欢的百合呢?这可真不好吃,苦得很呢。”萧观音语虽哀伤,可嘴角却始终挂着微笑。 辽皇听了这话,根本不敢看萧观音的眼睛,默默无言。 萧观音自嘲一笑,深吸一口气,轻轻抬起自己的玉手,递到辽皇眼前,轻声询问:“陛下,妾身这蔻丹好看吗?” “好看,比大婚时还要艳丽三分。”辽皇沉声回应。 “那就好,臣妾怕黑,又怕丑,陛下,同我一同走那黄泉路吧。”萧观音嘴角划出一道黑血,声音却依旧平静如常。 辽皇瞳孔猛的一缩,迅速后撤一步,惊惧道:“你……你什么意思?” 萧观音踉跄几步,缓缓软倒在耶律南仙身旁,握住自己女儿的手,看向辽皇,气若游丝道:“陛下给臣妾下了百合散,臣妾就只能给陛下用蔻丹红,我这一辈子,并未怎么照顾儿女。 好在孩子们都争气,还扶我登上了后位。以前都是孩子们照顾我,我这母亲临走前,总要做些什么,不然可就太不称职了。” “你……你……!”辽皇惊惧,瞬间明白萧观音是在那盏茶中下的蔻丹红,当即,他怒火攻心,一口黑血喷射而出,踉跄着向后栽倒。 “陛下!”身后众人惊惧不已,纷纷上前扶住辽皇,迅速在其周围筑起防线。 辽皇摆摆手,看向一直微笑着的萧观音,长叹一声,道:“看来,朕还是棋差一招,你们赢了!” “并非如此,若陛下对我无情,也不会用百合散这种慢性毒药,更不会喝下我的茶。”萧观音轻声回应,声音中竟然难得多了几分俏皮之意,这让辽皇仿佛回到了大婚那日,掀起萧观音红盖头时看到的那惊鸿一笑,一般无二。 辽皇依靠在柱子旁,摆摆手示意众人退下,看着一步步走上玉阶的杨炯,朗声道:“小子,你赢了!朕愿赌服输!” 杨炯神色复杂,看向明显是中毒的两人,叹息回应:“您老还有什么交代?” 辽皇闻言一愣,旋即皱眉道:“你小子怎么如此烂好心?政治斗争和军事斗争,哪个不是你死我活?你早晚会因为好心吃大亏!” “我跟您没什么斗争,更没什么深仇大恨,无论是对天子还是对岳父,我都不应做出一副胜利者的姿态。”杨炯目光真挚,认真回应。 辽皇愣愣的看着杨炯,长叹一声,悠悠道:“那我就以岳父之名说话,请你勿伤吾民,勿杀吾兵,可行?” “不敢承请,行章自当从命。”杨炯拱手,恭敬回应。 辽皇见此,朗声大笑:“好孩子,扶我起身!” 杨炯一步上前,将辽皇搀起,行到玉阶之前,见其摆手,杨炯便退到身后,静等其言。 辽皇努力挺直身子,眼眸精光四射,鼓足全身力气,大吼出声:“全军罢兵!” 声若苍龙悲鸣,气若烛龙睁目。 全军得令,迅速后撤,静等其令。 辽皇扫视一周,朗声道:“逆贼耶律斜轸伙同遥撵超欺上瞒下,蒙蔽朕之耳目,致使朕骨肉相残,父子反目,罪不容诛,今真相大白,朕悲愤自愧,无颜面对列祖列宗。 现拟旨,禅位于太子耶律光,晋安国公主为大长公主,监国摄政,总领百官。 诸军皆赦其罪,皆有封赏,望尔等协助新皇,再造大辽!” “陛下圣明!”全军五味杂陈,纷纷跪地,大声呼喝。 辽皇微微点头,看向杨炯,摆摆手示意其到自己身边来。 杨炯不疑有他,提刀快步上前。 “小子,听说你连杀三皇,如今朕之头颅就在此处,这传世之名,你要不要?”辽皇嘴角噙笑,沉声询问。 杨炯闻言一愣,旋即连忙摆手:“您老就……” 话还没完,辽皇猛的一步踏出,握住杨炯的长刀,用力刺向自己的心窝,抬眸对上杨炯那惊诧的目光,略带歉意道:“小子,别怪朕,大华跟大辽终有一战,你不能娶南仙。” 话落,辽皇转身,怒吼出声:“杨炯伙同耶律斜轸,弑君!尔等速速擒杀!” 杨炯瞳孔猛的一缩,深深看了辽皇一眼,拔出长刀,大声下令:“金花卫,西门撤退!” 是夜,天雨遮甲,夜晦星沉。 龙旗委地,凤扆倾颓,龙凤携手,共赴黄泉。 耶律南仙于昭德殿前晋大长公主,监国摄政,宣敕九阙,大赦寰宇,历数耶律斜轸、遥撵超、杨炯谋逆之罪。 擢阿里齐为护国大将军,赐虎符,发缇骑三千逐敌。 杨炯率金花卫残部西驰,会诸军于析津西城门。 回望宫阙处,烟雨迷龙首,隐现凤鸣,默然无言,绝尘而走。 第529章 白桦树下 析津府方才还是疾风骤雨,转眼间雨收云散。 长街石板经雨水冲刷,纤尘不染,一片清冷。但见家家户户门前皆挂着白色素幡,于冷风之中无力摆动,街巷之间,此起彼伏的哭声如丝线般缠结,这雨虽停,悲恸却永无尽头。 杨炯和潘简若跟在阿里齐身后,走街串巷,旁若无人。 阿里齐在前引路,脚步缓了几分,侧过脸来,面上带着几分热络,语气满是挽留:“驸马,您好不容易来一趟析津府,兄弟我还没尽地主之谊,实在过意不去。” 杨炯双眉一拧,冷冷哼了一声,驳斥道:“你可别乱叫!我如今背负弑君大罪,是人人得而诛之的反贼,哪是什么驸马!” 阿里齐闻言,脚步猛地顿住,转过身来,神色凝重,双手抱拳道:“驸马何出此言?事情真相如何,兄弟们心里最是清楚,这些话都是搪塞群臣百姓的借口,若要真论起罪来,谁也跑不了。别的不说,至少我们皮室军上下,我阿里齐这条命,都认定您是驸马!” 杨炯听了这话,一时语塞,沉默片刻,闷头走了几步。回想起方才冲阿里齐发火,自己都觉得有些没来由。 半晌,他抬眸看向阿里齐胸前,声音不自觉柔和几分:“你伤口恢复得如何?” “驸马放心!咱老阿身强体壮,公主赐下的金疮药灵验得很,再加上直鲁古的妙手,这点小伤算不得什么!” 阿里齐拍着胸脯,为了证明所言非虚,还重重捶了几下伤口。这一下用力过猛,疼得他五官都扭曲起来,忍不住龇牙咧嘴。 杨炯又好气又好笑,抬腿轻轻踢了他一下,佯怒道:“都是大将军了,行事还这般莽撞,日后还怎么统领大军?” 阿里齐挠了挠头,憨笑一声,瓮声瓮气道:“什么大将军不大将军的!在我老阿心里,若是有朝一日驸马爷也能专程来看我,就算立马赴黄泉,我也心甘情愿。” “少他娘的乌鸦嘴!” 杨炯双眼一瞪,作势又要动手。 阿里齐嘿嘿一笑,转身继续前行。 三人一时都没再言语,唯有脚步声在街巷中回响,气氛透着些许沉闷。 阿里齐性子急躁,实在忍受不了这沉闷,犹豫再三,还是开口问道:“驸马,您当真不去见公主一面?” 杨炯目光微微一黯,没有直接回应,反问道:“见了面,又能说些什么?” 阿里齐重重叹了口气,神色间满是无奈:“驸马,公主她…… 其实从未想过利用您。起初,她打算派山踟蹰去刺杀皇帝。后来公主顶替了山踟蹰,山踟蹰便扮作昭德殿的宫女,潜伏在皇帝身旁,只等最佳时机发动致命一击。可谁能料到,皇帝竟是深藏不露的内家高手,这一计划才……” “这些,是她让你转达给我的?” 杨炯声音一沉,打断了阿里齐的话。 “并非公主,是萧瑟瑟说的。” 阿里齐不敢隐瞒,如实答道。 杨炯嘴角泛起一丝苦笑,语气中带着几分自嘲:“若是旁人这般说,我或许会信。可对于她,恐怕早就有了这心思。说不定,让我背负弑君罪名,本就是她谋划中的备选。正因如此,她才会进宫自囚,逼得我不得不来救她。若她真的问心无愧,大可以亲自来找我,又何必借瑟瑟之口,再由你转达。” “哦。” 阿里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转瞬又一脸疑惑地问道:“既然您这般明白,那为何还不顾一切地赶来?” 杨炯仰头望向日头,长长地叹了口气,目光落在巷子尽头那棵参天白桦树上,声音低沉道:“她曾救过我的命。在我最为艰难,手中无兵之际,她将自己仅有的精锐兵马借给我,让我能尽快赶回长安,稳住局势,得以见兄弟最后一面。虽说这其中不乏利益权衡,但这份恩情,我始终铭记于心。我此番前来,只求问心无愧,别无所求。” 杨炯不再言语,大步流星地来到这座偏僻的小院门前。 抬眼望去,院门破败不堪,门上的漆皮早已剥落,露出斑驳的木色;屋瓦陈旧,东一片西一片,仿佛一阵风就能将它们吹落。他越过院墙,瞧见院内仅有一间简陋的茅草屋,四下萧索,心中那股憋闷之气愈发浓烈,却怎么也吐不出。 阿里齐快步上前,掏出钥匙打开门锁,“吱呀” 一声,推开了那扇摇摇欲坠的木门,轻声道:“这是阿耶朗的祖屋。公主一直想让他搬进公主府,或是为他换一处宽敞的宅子,可他性子执拗,始终不肯。虽说身为公主的侍卫长,阿耶朗从不缺钱,日子却过得极为清苦。 公主后来派人调查,才发现这群街坊邻居得知阿耶朗追随了公主,便纷纷跑来借钱。说是借,可实际上没一个人归还。公主一怒之下,令安抚司的人出面惩戒,起初倒是见效,可财帛动人心,没过多久,他们又找来些小乞丐,装疯卖傻,继续骗取阿耶朗的钱财。 公主气得差点要将这些人全部诛杀,阿耶朗再三哀求,公主才打消了杀念。从那之后,公主便不再多给阿耶朗钱财,让他的吃穿用度都从公主府支取,每月只给十两银子做零花。要是不够,随时去公主府拿。不过听说阿耶朗自此以后,从未主动开口要过。” 杨炯静静地听完,抬脚迈过门槛,看似随意地问道:“析津府的鹿鸣春酒,售价多少?” “普通的鹿鸣春,十两银子一坛。要是年份久远的,价格更是翻倍。我这就派人去买几坛,给驸马带上。” 阿里齐说着,便要向远处的亲兵吩咐。 杨炯摆手制止,追问道:“那五十年陈酿的鹿鸣春呢?” 阿里齐一脸疑惑,但还是如实答道:“五十年的鹿鸣春,至少得百两银子一坛,整个析津府,恐怕都凑不出十坛,堪称一坛难求。” 说到这儿,阿里齐突然凑近杨炯,压低声音,神神秘秘道:“驸马,公主府的库房里藏着几坛,我去给您偷出来。” “不必,我好兄弟已经给我准备好了。” 杨炯嘴角上扬,语气中透着几分得意。 话落,杨炯从潘简若手中接过首函匣,小心翼翼地抱在怀中,迈着沉重的步伐,朝着院子旁的白桦树走去。 阿里齐见状,刚欲抬脚追随,却被潘简若伸手拦住。 潘简若轻轻摆了摆手,二人默契地一同退出院门,将这小院留给了杨炯。 “好兄弟,你平日里看着老实,没想到也有这心眼儿。一个月就十两银子,半年的俸禄也买不起这五十年的鹿鸣春,这下可露了馅喽。” 杨炯嘴角含笑,对着空气自言自语打趣道。 说罢,他将阿耶朗的首级轻轻放在树下,弯腰抄起一旁的铁锹。目光顺着白桦树干上绑着的红色封酒带垂落的方向望去,确定好位置,一锹一锹地挖了起来。 “你呀,连埋个酒都记不住位置,还得绑个封酒带做记号。要是被旁人知晓了,这坛美酒可就到不了我嘴里了。” 不知为何,杨炯只觉心中有千言万语,总想跟阿耶朗唠唠。 可话一出口,尽是些絮絮叨叨的调侃,原以为会悲痛万分,可此刻却并未如此,一切的动作自然流畅,就像阿耶朗仍在身旁,两人还如往昔那般相处。 “咔嚓” 一声沉闷作响,杨炯轻轻晃动铁锹,拨开表层浮土。待看到那红色酒封,他沿着酒坛边缘用力铲了几下,稳稳地将酒坛提出,随后靠着白桦树缓缓坐下。 杨炯伸手打开身旁的首函匣,望着阿耶朗的面容,轻笑一声:“好兄弟,我喝过的美酒不计其数,倒要看看你这银子花得值不值。” 言罢,杨炯掀开酒封,刹那间,一股凛冽醇厚的酒香扑面而来,紧接着,浓郁的花香萦绕其中,细细品味,竟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麝香气息。 杨炯眼眸一亮,反手在首函匣前洒下些许酒液,而后仰头猛灌一口。 酒液如一把冰刀划过喉咙,凛冽的寒气直冲肺腑,落入胃中后,却又生出一股融融暖意,恰似寒冬过后冰雪消融,迎来春暖花开之景。紧接着,花香在唇齿间四溢,微醺间,仿佛置身于春日繁花之中,耳边似真有呦呦鹿鸣。 “好酒!” 杨炯忍不住大声赞叹,又猛灌一口,目光看向阿耶朗,嗔怪道:“你让我怎么说你!当初说好让你去佯攻阻敌,若是打不过,撒腿跑便是,你怎么就非要攻城?兄弟我点子多,你回来咱们再从长计议,怎么就这么死脑筋!” 话落,杨炯陷入长久的沉默,只是不断的饮酒,酒液在酒坛中晃动的声音,于寂静的小院中回荡不绝,格外清晰。 蓦地,一阵寒风呼啸而过,肆意掀起杨炯的衣袍,猎猎似哀嚎。头顶的白桦树枝相互摩挲,瑟瑟若悲鸣。 杨炯长叹一声,再次将酒洒于地面,开口骂道:“怎么,你还不服气?难不成你还能从这地底跳出来?如今你连身子都没了,除了乖乖听我念叨,还能怎样?” 寒风渐渐平息,白桦树在微风中沙沙作响,如泣如诉。 “唉!我来到这世间,知心兄弟本就没几个。从军之后,身边兄弟多了,可真正能推心置腹的,也就寥寥数人。你们倒好,一个个走得如此决绝。之前其他人离去,我好歹还能见上最后一面,可你……你连……” 杨炯只觉喉咙像被堵住一般,干涩难受,他猛地灌下一大口酒,那股凉意瞬间传遍全身,稍稍抚平了他内心翻涌的情绪。 “这析津府啊,真没什么好。” 杨炯摇头感慨,说罢,将坛中鹿鸣春一饮而尽,就这么静静地在白桦树下坐了许久,仿佛时间都在此刻凝固。 日头渐夕,金光泼洒。 杨炯缓缓站起身来,将首函匣轻轻合上,放入埋酒的土坑之中。他默默抄起铁锹,一锹又一锹,将泥土覆盖其上。 待地面渐渐平整,杨炯解下鹿鸣春酒坛上的红色封酒带,小心翼翼地系在白桦树上阿耶朗做记号的封酒带上,轻声呢喃:“好兄弟,你弟妹们大多已有身孕,若有来世,就投胎到我家吧,没人能欺负你。” 这时,潘简若重新走进小院,听到这番话,心头猛地一颤。她微笑着将盛有天下春的酒囊递给杨炯,没好气道:“你呀,就爱占人便宜,这辈分可差着呢!” 杨炯没有回应,默默拧开酒囊,再次将酒洒在地上,神色庄重道:“这是长安的天下春,好兄弟,你也尝尝。” 酒洒于地,风乍起,吹灭一抹残阳。 “喜欢就好!兄弟,我日后有时间再来看你!” 杨炯嘴角泛起一抹浅笑,转身缓缓走出这座残破的小院。 随后亲手关上院门,透过门缝,看见两片封酒带在风中肆意摆动,宛如挥手作别。 “再见!”杨炯低声一句,彻底关上了院门。 行没多远,杨炯将阿里齐劝回后,与潘简若一路沉默,沿着来时的路,朝着西门默默前行。 二人行至半途,前方一座酒楼映入眼帘。酒楼前,两人相互拱手,正依依惜别。 其中一人身着契丹军服,身形魁梧,声音如洪钟般响起:“刘兄,今日这一别,山高水远,不知何时方能重逢。长安路遥,望你一路顺风!” 对面的大华人一袭书生装扮,听闻此言,爽朗地大笑着,勒住缰绳,回身说道:“兄弟,何必这般伤怀。今日你能安然无恙,便是万幸。待下次我再游历至此,咱们定要痛饮一番,不醉不归!” 契丹军汉听后,仰头大笑,目光紧紧追随着好友离去的背影,扯着嗓子喊道:“下次来,兄弟我定要请你喝析津府最好的美酒!” 书生潇洒地挥鞭摆手,马蹄声起,扬尘而去。 杨炯目睹这一幕,心头猛地一颤,身体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他极力克制情绪,勉强扯出一丝微笑,转头对身旁的潘简若说道:“简若,我内急得紧,你且在此稍候片刻。” 潘简若神色如常,嘴角带着一抹调侃的笑意:“你呀,当街就忍不住了?快些去吧,我在这儿给你看着,要是被人看见镇南侯当街出糗,传出去我这脸可没处搁。” “好嘞!” 杨炯应了一声,转身快步朝着巷子深处奔去。 杨炯勉强撑着身子,踉跄前行没几步,胸口翻涌的愧疚与悲愤,如决堤洪水般瞬间将他淹没。脑海中,阿耶朗鲜活的音容笑貌与契丹军汉和书生告别的场景不断交织、重叠。 刹那间,双腿仿若被抽去了筋骨,整个人重重地软倒在墙根。他大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压抑至极的嘶吼,却没有一丝声音。双眼瞪得滚圆,血丝密布,豆大的泪珠不受控制地奔涌而出,肆意划过脸颊,砸落在满是尘土的地面。 正是:埋酒共约千樽诺,策马同驰万里疆,当时只道是寻常。 第530章 谋衡 <特别鸣谢:tijin的大神认证,特此加更!> “哎哟哟!快让我瞧瞧这是谁?呀!这不是威震天下的镇南侯吗?躲在这偷偷哭鼻子,真是难得一见呀!” 一道清脆且带着几分戏谑的女声,从巷子另一头悠悠传来。 杨炯闻言,浑身一僵,迅速低下头,不着痕迹地抹了一把脸上的泪痕。待看清来人容貌,他缓缓站起身,二话不说,转身便走。 “嘿!不就是背上反贼之名嘛,至于哭鼻子吗?你都杀了三个皇帝了,还差这一个?” 女子动作敏捷,快步上前,一把缠住杨炯的手臂,言语间满是娇蛮。 杨炯眉头紧皱,用力甩开她的手,紧紧盯着女子眼眸,冷冷说道:“你只管做好你的皇后,莫要来招惹我!” “谁招惹你了?我是有事要与你商谈。” 萧崇女轻哼一声,身形一转,小跑着来到杨炯身前,伸手拦住他的去路,那刁蛮任性的模样展露无遗。 “我是登徒子,你跟我谈什么?谈恋爱吗?”杨炯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绕过她,继续大步前行。 “嗯!” 萧崇女郑重点头。 “你神经病!” 杨炯只觉这女子莫名其妙,此前还对自己拳脚相向,如今却突然转变态度,实在叫人无语。 “耶律光死了!” 萧崇女语不惊人死不休。 杨炯身形猛然顿住,瞳孔瞬间收缩,随即皱眉,满脸狐疑地问道:“你这话,可当真?莫要拿此事开玩笑!” “我爷爷提拔起来的军官,遍布全军,军中消息,我自然比旁人灵通些。耶律光力竭身亡,遥撵超所率军队全军覆没。如今,他们应该停驻在析津府向东十里处的北州停陵。要不了多久,耶律南仙就会得到消息。” 萧崇女收起平日里的刁蛮之态,神色前所未有的认真。 杨炯听完,沉默良久,抬眸看向萧崇女,眼中满是疑惑:“你特意来找我,究竟所为何事?” “你不是已经猜到了吗?自然是来与你谈恋爱呀!” 萧崇女耸了耸肩,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 杨炯听到这离谱的回答,冷声道:“以你的家世,就算当不成皇后,也不至于随便找个人托付终身,更何况还是个大华人。你到底有什么打算,不妨痛痛快快地说出来!” “你果然聪明!” 萧崇女伸出纤细的玉指,毫不吝啬地夸赞了一句。紧接着,她双手背在身后,绕着杨炯缓缓踱步,“耶律光临终前曾承诺,要让萧氏永为后族,并将此事明书于国法。可如今耶律光已死,以耶律南仙的性子,必定会想尽办法让我嫁给耶律倍。对我来说,嫁给谁本无太大差别,但至少得是个正常人吧!” “耶律倍哪里不正常?” 杨炯目光如炬,冷声喝问。 萧崇女停下脚步,毫不示弱地回瞪杨炯,双手叉腰,嗔怒道:“你跟我装什么糊涂?你救下的耶律倍,你会不清楚?他身中数箭,血流如注,能活下来已是万幸。如今气血大亏,最多不过三年时光。 我若嫁给他,每日只能被逼着生孩子,这与圈养的母猪有何区别?再说,耶律南仙一旦掌权,我哪里争得过她?就算我生下儿子,也不过是个傀儡皇帝,说不定随时都会被她除掉。所以,我必须为自己的将来打算。” 杨炯眉头紧锁,听完她的话,沉声道:“首先,你对耶律南仙怕是了解不够。她不会对自己的亲弟弟下手,更不会欺负你们孤儿寡母。其次,你也并不了解我,我并非好色之徒。” “哈哈哈!” 萧崇女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捂着肚子笑个不停,眼中尽是戏谑,“到底是谁不了解耶律南仙?你若真那么了解她,怎么还会被她利用?她或许不会对弟弟下手,可谁能保证她不会对付我?又有谁能保证她永远不会变? 你说我不了解你?我可了解得很呢!你分明就是个好色的登徒子。你不好色谁好色?你身上挂满女子的定情信物?你说这话,骗鬼呢?” 杨炯懒得与她在这个话题上纠缠,直接说道:“我对你的未来不感兴趣,也没必要为你负责,你找错人了。” “不不不!我找的就是你。对耶律南仙而言,唯一有所忌惮的就是你。而你,难道就从未担心过?担心她大权在握后,彻底改变性格,挥师进攻大华?” 萧崇女伸出玉指,在杨炯眼前来回晃动。 杨炯一把打开萧崇女的手,冷声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疼呀!一点都不懂怜香惜玉!”萧崇女捂着手指,狠狠的踹了杨炯小腿一脚,旋即气鼓鼓道:“我听说你招惹了耶律拔芹和斡鲁朵·忽兰?” “难怪皇帝说什么都要铲除你们萧氏,难怪耶律南仙说什么都要让你去做太子妃,就你们这无孔不入的情报网,我要是皇帝,第一个就要铲除你家。”杨炯剑眉竖起,没好气地斥道。 “彼此彼此!你们家在大华可比我家厉害多了,我这才哪到哪?你回答我,你是不是跟她俩有一腿?”萧崇女得意一笑,旋即正色询问。 杨炯横了她一眼,满脸不悦:“你说话能不能放尊重点?什么叫有一腿?我们只是合作关系!” “对对对!合作关系,那我也想跟你建立合作关系,行不行?”萧崇女懒得跟杨炯在言语上纠缠,索性直接表明意图。 “合作什么?一同对付耶律南仙?你疯了还是我疯了?”杨炯双手环胸,倚靠在墙壁上,眼中满是质疑之色。 “哟哟哟~~!没想到你还是个痴情种呀!她都这么算计你了,你还护着她呀!”萧崇女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意,面上尽是嘲弄之色。 “我着急回家,没时间跟你粘牙!”杨炯再没了耐心,转身便走。 “站住!” 萧崇女娇喝一声,身形如燕,瞬间飞身贴近杨炯。她双手用力,一把将杨炯推到墙上,右腿高高抬起,抵住墙壁,直接给杨炯来了个腿咚:“你若敢走,我就把你刚才哭鼻子的糗事宣扬出去!” 杨炯看着她这副恶狠狠的模样,又好气又好笑:“你小孩子吗?” “哼,你少给我打岔!我知道你知道我要表达什么意思!”萧崇女杏眼圆睁,一副咄咄逼人的架势。 杨炯长叹一声,无奈道:“你既想自保,又不愿得罪耶律南仙,于是便想与耶律跋芹、忽兰结成三角同盟,找上我合作,当作保命的后手。可你想过没有,耶律南仙或许会放走耶律拔芹、忽兰,却绝不可能放你这萧氏嫡女离开。你连析津府都出不去,还谈何同盟?又拿什么制衡她?” “正因如此,我才来找你呀!” 萧崇女目光灼灼,紧紧盯着杨炯,眼眸中满是算计,“你名义上娶我,将我带出析津府,我便前往漠北老家,重建拽剌军。日后,一旦耶律南仙对你动手,我就在背后捅她一刀。怎么样,这提议够诱人吧?” 杨炯被这刁蛮女子的话气得哭笑不得,旋即收敛笑容,分析道:“其一,你我素不相识,毫无信任可言; 其二,以你的容貌,在我见过的女子中不过平平,即便我喜好美色,也犯不着为你得罪耶律南仙; 其三,从利益权衡来看,有耶律拔芹和忽兰作为后手已然足够,我并不需要你,况且你也无法完全代表萧氏。” 萧崇女闻言,怒极攻心,一个头槌撞到杨炯脑门之上,旋即大声反驳:“哼!第一,想增进了解?我请你喝酒,酒过三巡自然就熟络了; 第二,我容貌如何,轮不到你评头论足。虽说比不上耶律拔芹,可自认不比耶律南仙逊色; 第三,论利益,耶律拔芹所属的乌古论氏已然式微,忽兰不过是个没有实权的部落共主,她们都得仰仗你扶持。我却不同,我萧氏门生遍布大辽全军,随时能起兵相助。 你还有什么理由?一并说了!” 杨炯没料到这萧崇女如此泼辣,动辄动手,活脱脱一头暴烈雌虎。他捂着脑门,冷冷质问道:“我又如何确定,你日后不会背叛盟约?” “当初,你就能确定耶律南仙不会算计你?这世上,又有何事是绝对确定的?我能向你保证,只要你助我逃出析津府,我必定帮你对付耶律南仙!我萧崇女言出必行,若违此誓,一辈子吃糠咽菜!” 萧崇女神色凝重,高举双指,郑重起誓。 “这誓言真够毒的!我还以为是人神共弃之,这种轻飘飘的话呢?” 杨炯忍不住嘲讽道。 萧崇女自然听出他话中的揶揄,急忙解释:“这对我而言,已然是最毒的誓言了。我生平别无嗜好,唯独贪恋美食。若你觉得不满意,我可按你所说的重新起誓!” “不必了!” 杨炯挥手打断,沉声道,“带你出析津府并非难事,但娶你之名我绝不会担。再者,你所说日后对付耶律南仙,太过遥远,我等不起。眼下,我看上了漠北鄂尔浑河谷地。你率拽剌军将敌烈部赶出鄂尔浑河谷地,咱们的交易就算达成,如何?” “你要那地方做什么?你家大业大的,富可敌国,哪还有精力打理牧场?” 萧崇女柳眉紧皱,疑惑问道。 “你怎的这般多问题?到底答不答应?” 杨炯不耐烦地催促。 “你急什么!问问都不行吗?” “少废话,给我个痛快话!” 萧崇女沉思良久,暗自估量,以拽剌军的实力,对付兵力薄弱的敌烈部并非难事。于是,她不再犹豫,当即应道:“好!我答应你!” “好,我这便带你出城!” 杨炯也不废话,当即就要推开仍腿咚着自己的萧崇女。 “哼,你这内急来得可真是‘急如星火’啊!” 潘简若那一贯冷漠的声音,冷不丁在身后响起。 杨炯听到这声音,下意识地转过头去,右手也随之自然落下。巧的是,萧崇女正撤回大腿,侧身朝着潘简若的方向望去。 一瞬间,杨炯只觉手上一软,下意识地捏了一下。 “不是说我容貌平平吗?登徒子!” 萧崇女声音冷若冰霜,话音刚落,一巴掌径直朝着杨炯扇了过去。 杨炯做贼心虚,哪敢停留,撒腿便跑。 “你给我站住!今天我非得让你这登徒子见识见识本姑娘的厉害!我叫你平平无奇!” 萧崇女气得柳眉倒竖,迅速抽出大腿内侧的贞洁卫,双眼仿佛要喷出火来,死死盯着杨炯,紧追不舍。 潘简若见状,心中又气又无奈。就这么一会儿没看住,杨炯便招惹上了这泼辣姑娘,日后可如何是好? 这般想着,刚要出手阻拦萧崇女,却被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断了思绪。 蓦地,十八骑快若闪电,从远处狂飙而来。骑手们身披素白孝服,两面大旗在风中半卷翻飞,猎猎作响,径直朝着皇城方向狂奔。 杨炯目睹这一幕,心中猛地一沉,立刻意识到这是耶律光的报丧骑兵。他来不及多想,长叹一声,动作敏捷地抓住萧崇女的手腕,沉声道:“事不宜迟,咱们必须马上离开!一旦大军归京,城中必然戒备森严,到那时,想要脱身,可就难了!” “放手!” 萧崇女银牙紧咬,强压着心中熊熊怒火,冷冷喝道。 杨炯见她逐渐恢复冷静,便松开了手,率先朝着巷子外走去。 刚一走出巷子,便瞧见萧瑟瑟和萧小奴二人早已等候在那里。 二人见到杨炯,快步上前,神色凝重地说道:“主子,公主有令:请您陪她同去送迎接太子。” 杨炯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轻声叹道:“这么说,她已然知晓一切了?” 萧瑟瑟并未回应杨炯的问话,而是将目光转向萧崇女,眼神冰冷如霜,冷冷道:“公主让我给你带句话:你未免太过看重自己了。若想去漠北,尽可离去,我绝不阻拦。但倘若你敢纠缠他,那便永远别想离开了!” 萧崇女气得咬牙切齿,冷声质问:“这就是她对待我萧氏的态度?” 萧小奴瞧都没瞧萧崇女一眼,转头低声对杨炯说道:“主子,公主说:自家之事,关起门来解决,切莫叫外人看了笑话。” “唉!我若是不去,是不是她就要动用那两个条件来逼迫我了?” 杨炯无奈地叹了口气。 “并非如此,公主说您一定会来的。被皇子想您了,接太子的人中,不能没有您。” 萧瑟瑟轻声回应。 杨炯听了这番话,再也找不到拒绝的理由。一个是自己的弟弟,一个是有着复杂纠葛、亦敌亦友的故旧。即便心中百般不愿,他也不得不去。 念及此处,杨炯转头向潘简若投去一个安心的眼神,随后跟随萧瑟瑟二人,匆匆朝着皇城奔去。 萧崇女远远望着三人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之中,嘴角突然勾起一抹得意的微笑,低声自语道:“我就知道,你最在乎的人始终是他。” 说罢,她脚步轻盈,如同一缕夜风,迅速消失在了巷尾。 第531章 山河誓 杨炯一路缄默不语,随着萧瑟瑟、萧小奴二人,穿宫过殿,行至奉先殿前。 抬眼望去,只见耶律南仙一身素白孝服,神色哀戚。杨炯见状,不禁幽幽叹了口气,举步缓缓踏入殿内。 殿中气氛庄严肃穆,弥漫着一股浓烈的纸灰气味,杨炯悄然走近,并不言语,俯身拿起纸钱,一张张地投入帝后二人棺椁前的金盆之中。 待他刚要起身之时,一道清冷的声音骤然响起:“磕头!” 杨炯身形一僵,伫立原地,许久,终是一声长叹。他缓缓双膝跪地,郑重地磕了三个响头,这才起身看向耶律南仙,神色间满是复杂难言的情绪。 耶律南仙面色稍稍舒缓,一边往金盆中投放纸钱,一边悠悠开口问道:“你可怨我?” “过去的事,我不愿再提。” 杨炯神色平淡,语气中透着几分疏离。 “如此,那便是怨了。” 耶律南仙轻声呢喃,语气笃定。 杨炯一时语塞,唯有沉默回应。 “你心中,可有不甘?” 耶律南仙眼眸低垂,神色复杂难辨,往昔那娇艳动人的面庞,此刻愈发憔悴。 杨炯只觉心中憋闷得慌,定了定神,认真说道:“我并无不甘。只是这结局,实在配不上我当初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那份决心。我拿出了我最大的诚意,于此事,问心无愧。” “你难道从未觉得,我是在骗你?” 耶律南仙忽然抬眸,目光灼灼地看向杨炯,眼中似有万千情愫涌动。 杨炯嘴角泛起一丝轻笑,故作洒脱道:“有些事,不可细究,更不能拿尚未发生之事,无端揣测。” “真是个实心眼的笨蛋。” 耶律南仙声音发颤,眼眶微微泛红,金盆中的纸火忽明忽暗,映照得她的面容愈发凄楚。 杨炯忙背过身去,暗暗握紧双拳,强忍着心中如刀绞般的疼痛,岔开话题道:“被子呢?怎么不见他的身影?” “他身受重伤,时而昏睡,时而清醒。子时我要带他去北州迎大兄回家,让他先睡会儿吧。” 耶律南仙抬手抹了一把眼泪,声音带着浓浓的哽咽。 杨炯听了这话,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哽住,动了几下,才沙哑着说道:“对不起,是我没照顾好他。” 耶律南仙轻轻摆了摆手,幽幽叹道:“他性子使然,你拦不住。” 杨炯听后,心情愈发沉重,抬头望向那漆黑如墨的夜空,沉默良久,轻声提醒:“时辰差不多了,该出发了。” 耶律南仙缓缓站起身来,努力扯出一丝微笑,看向杨炯,言辞恳切道:“你且等我片刻。” 杨炯并未起疑,点了点头,目送耶律南仙与萧瑟瑟的身影渐行渐远。 此时,奉先殿外冷风呜咽,金盆纸灰打着旋儿卷上雕梁,声景极哀。 良久,忽有珠玉琳琅声自回廊深处漫来,鎏金铜鹤衔着的长明灯晃了晃,照见耶律南仙一身九凤红嫁衣灼灼如血,衣摆逶迤三丈金砖。 这云锦织就的嫁衣裹着她纤秾合度的身段,金丝绞作百鸟朝凤纹自肩头盘桓至腰际,九尾火凤衔着东珠在裙裾间作振翅欲飞之态,每片羽翎都缀着米粒大小的红珊瑚,华贵夺目。 其腰间悬七宝璎珞禁步,玛瑙与青金石交缠成并蒂莲状,随着她莲步轻移,碎响泠泠,声夺心魄。广袖随身翻涌,赤若云霞,袖口暗藏白线挑绣的折枝白梅,原是那孝服改就的嫁衣,生生将缟素揉进喜红之中。 “当啷”一声脆响。 九凤衔珠金步摇重重一颤,映出她描画精细的眉目。黛眉斜飞入鬓,额间垂着赤金花钿,偏那对眸子似浸了寒潭秋水,纵然妆艳绝,眼底却凝着化不开的哀愁。 那一头青云鬓衬得她脖颈愈发纤长,金累丝项圈压着伶仃锁骨,倒像是要将这副玉骨生生锁在锦绣牢笼之中。 “南仙!”杨炯喉间愈发干涩,心中那股酸涩越发浓烈。 耶律南仙驻足金盆前,火光照亮嫁衣上密匝匝的缠枝纹。忽有纸灰沾贴上嫁衣上的凤凰眼,她抬手拂尘间皓腕凝霜,震荡得嫁衣来回摆动,腰间水云青木福寿佩一闪而现。 耶律南仙唇角笑意未达眼底,倒似檐角冰凌映着残阳,美则美矣,却透着彻骨冰寒。 “这嫁衣原是备着与你去阿尔山的,如今穿与你看,你我灵前拜堂,也算是了我一桩心事,其余的话我也不必再说,你恨我怨我,我都认。”耶律南仙神色郑重,屈膝直接跪倒在帝后棺前。 杨炯听了这话,目光投向耶律南仙,心间陡然泛起一股兰因絮果之叹。 耶律南仙性子刚烈矜傲,往昔旁人皆难近其身,唯有对着杨炯,才这般不厌其烦地解释。 只是,二人之间横亘着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这弑君一事引发出的信任危机,像一团阴霾,笼罩着往昔种种,致使双方对彼此的感情都生出了疑窦。 于杨炯而言,背负弑君骂名并非不可承受之重。 然而,关键在于,杨炯代表的是大华,耶律南仙则是大辽真正的主人。起初,杨炯连同老爷子,都试图将此事局限于家事纷争,尽量避免事态扩大,以免在两国间种下民族仇恨的种子,为日后冲突埋下隐患。 可耶律南仙的种种举措,却似步步为营,处处留有余地。辽皇的最后推动,更是让局势急转直下,二人想要重回往昔,已然难如登天,两国之间的战争,似已不可避免。 一个国家若想从伤痛与废墟中浴火重生,要么得有一位宛如神明的精神领袖,要么就得树立一个共同的外敌,激发民众同仇敌忾的斗志。显然,耶律南仙与辽皇对此心知肚明,故而都刻意保留了这恢复元气的治病良方。 曾经,杨炯与耶律南仙相处时,虽时有打闹,甚至还曾经历生死较量,但他从未怀疑过耶律南仙的初衷。 可如今,一桩桩变故,让他的信念逐渐开始动摇。 男女之间的情谊,一旦开始猜忌发心,往往难以善终。 更何况,杨炯身后是整个大华,肩负着众多责任;耶律南仙则身为大辽的最高掌权者,一举一动都关乎国家兴衰。 二人皆聪慧过人,本应洞察世事,可却都被自身的身份和责任所困,犹如深陷牢笼,虽有心随性而为,却终究身不由己。 耶律南仙见杨炯目光呆滞、神思游离,当下黛眉微蹙,声音清冷道:“杨炯,我只给你这一次抉择的机会!若与我拜堂成亲,我便从此身属于你,还可保华辽两国十年太平。可要是你拒绝,休怪我日后行事不再留情,哪怕是你,我也绝不手软。” “你这是什么意思?补偿?亦或是安敌之心?”杨炯皱眉反问。 耶律南仙听闻此言,眼底寒光一闪,伸手便要扯下身上的嫁衣。 “扑通”一声闷响,杨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双膝跪地。 耶律南仙一怔,旋即转过头来,狠狠瞪了杨炯一眼,没好气地嗔怪道:“你就非得气我这一回不可?” “问问都不行嘛!” 杨炯缩了缩脖子,小声嘟囔着。 “你问个……你爱怎么想怎么想,现在就拜堂!”耶律南仙气得浑身颤抖,脏话刚要出口,念及此时此景,银牙紧咬,冷声吩咐身后的两个丫头主礼。 二人得令,萧瑟瑟捧鎏金青玉盘,萧小奴执错银鹤颈壶,绕灵前三圈,重摆红果,酹酒于地,燃四支高香,以告帝后。 未几,萧小奴大声启礼:“时,二月初十,启礼!” 声落,殿外忽起三声铜磬,余音传遍皇宫,震得殿内纸灰纷扬如雪。 萧瑟瑟展赭皇帛书,高声唱诵: “两姓缔盟本循天地正序,然逢国殇蔽月,权借灵枢为证。今有大辽耶律氏南仙,并大华杨氏子炯,上告昊天上帝、后土神只,下启列祖英灵、幽冥往圣。虽兵戈横阻山河,然赤绳早系夙缘。九凤衔珠代三书,青庐燃烛充六礼。以山河为誓,许鸾凤和鸣,止干戈十载,倘违今朝誓约,甘受雷霆万世。” “一拜紫微镇山河!”萧小奴扬臂挥洒五色粟,金盆骤爆火星。 二人闻礼,面北而跪。 “二拜幽都证鸳盟!”萧瑟瑟掀开帝后梓宫前素帷,露出并排而置的玄纁二圭。 杨炯右掌压左拳行稽首礼,耶律南仙行送灵手印,双双叩拜。 “夫妻交拜锁同心!”此声方落,殿外忽起大风,吹入殿中,灯火剧烈晃动,素幡猎猎作响。 二人相对而立,杨炯袍上衣角,正勾着嫁衣火凤的珊瑚眼。耶律南仙俯身时金步摇扫过杨炯发际,十二旒玉藻受风一荡,缠作死结。 “礼成!”萧瑟瑟同萧小奴眼眶泛红,齐声高呼。 二人缓缓起身,耶律南仙瞥见杨炯头发竟缠住了她的金步摇。她微微一怔,随即抬手,自发髻间轻轻抽出金步摇,动作轻柔地解开缠绕的发丝,将金步摇稳稳放入杨炯手中。 她凝视着杨炯的眼眸,忽然开口:“你若有什么要求,今日一并说来,我耶律南仙一并偿还于你。” 杨炯从未想过,自己竟会在灵堂之前举行婚礼,更未料到,婚礼誓词并非寻常的祝福之语,竟是订立两国盟约。 听到耶律南仙这番话,杨炯凝视着她的双眸,一咬牙,沉声道:“你给我的已经足够,不必再多此举。过往之事,我也无心再问。至于往后,一切听凭天意吧。” 耶律南仙瞳孔猛地一缩,心间瞬间酸涩弥漫。 她深知,自己与杨炯皆为刚强骄傲之人,到了这般境地,终究谁都不愿率先低头。最终,二人还是割舍了儿女私情,选择了各自的家国。 想到此处,耶律南仙强忍着满心苦涩,抬脚迈出奉先殿,悠悠说道:“走吧,要到子时了。” 言罢,她脚步匆匆,引领着杨炯穿过重重宫殿。 一路上,二人皆沉默不语,径直朝着东门奔去。 两辆马车早已在东门等候多时。待二人走近,耶律南仙伸出玉指,指向身旁的马车,轻声说道:“弟弟在车上,他一直念叨着你。” 话落,未等杨炯回应,便率先登上了马车。 车轮辘辘作响,耶律南仙倚在马车壁上,像霜打的花枝般瘫软下来。泪水悄无声息地滚落,她忙用手死死捂住嘴,把头深深埋进九凤嫁衣里,身子止不住地颤抖。 不知过了多久,耶律南仙面上的铅华被泪水冲得七零八落,浑身软绵,没了一丝力气。她扶着车壁,缓缓直起身子,目光落在身上的嫁衣之上。指尖轻轻抚过腰间的水云青木福寿佩,往昔与杨炯相处的画面,如同走马灯在脑海中一一浮现,桩桩件件,仿若就在昨日。 耶律南仙定了定神,抬手擦去脸上的泪水,平复了一下剧烈起伏的胸口。而后,一寸一寸地缓缓褪去身上的九凤嫁衣。这动作看似缓慢从容,实则每一下都似在剜着她的心,痛彻心扉。 半晌,嫁衣滑落在地。 耶律南仙俯身,小心翼翼地将嫁衣叠好,玉手轻轻抚摸着自己选了很久的嫁衣,眼神中满是眷恋。 旋即,她目光落在腰间的水云青木福寿佩上,犹豫再三,手指几次想要扯下玉佩,却始终下不了决心。 耶律南仙眼眶泛红,幽幽叹了口气,轻声呢喃:“娘、大兄,就容仙儿留个念想。我就任性这一回,你们泉下有知,莫要怪我。” 车外风声呼呼,无人应答,无声哭泣。 第532章 仙凤驾北州 杨炯登上马车,目光所及,只见耶律倍面色苍白如纸,毫无血色。见此情形,杨炯心中猛地一沉,急忙快步上前,稳稳扶住欲要起身的耶律倍,口中轻声骂道:“还逞能不?这下可老实了吧!” 耶律倍嘴角勉强扯出一丝笑意,往昔眼眸中的那份稚气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超乎年龄的沉稳。 他稳住身形,低声回道:“姐夫,我此番可探出了他的底牌,也算不辱使命。只可惜,差一点便能大功告成了。” “你……你这孩子…… 哎!叫我如何说你才好!” 杨炯一时语塞,满心的关切与责备,最终都化作了一声沉重的叹息。 “咳咳咳!” 耶律倍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一声高过一声,好似要将心肺都咳出来一般。这声声咳喘,如同一把把重锤,狠狠砸在杨炯心上,让他的心瞬间沉入了谷底。 杨炯眉头紧锁,掌心轻柔地抚着耶律倍的后背,言语间满是忧色:“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起初我只知你失血过多,可瞧你如今这模样,分明要严重得多。莫不是伤及肺腑了?” 耶律倍缓了缓神,脸上扯出一抹带着苦涩的笑容,语气故作轻松:“被射中五箭,挨了三刀,其中一箭伤到了肺。若不是卢姐姐及时发现,为我缝合伤口悉心救治,我恐怕早就命丧乱箭之下了。” 听闻此言,杨炯牙关紧咬,沉思片刻后,沉声道:“今日事了,你便随我回大华。我带你遍访名医,倘若不行,咱们就去道门、佛门探寻机缘。你年纪尚轻,往后的日子还长,我还盼着喝你的喜酒呢。” “嘿嘿!姐夫,我正想跟你说这事呢。我就要成亲了!等一百天后,国丧一过,姐姐就会为我举办婚礼,姐夫到时可一定要来呀。” 耶律倍提及此事,仿佛想起什么开心事,气息也平稳了些许,眉眼含笑地发出邀请。 杨炯一听这话,顿时怒目圆睁:“我看她真是糊涂了!就你现在这身子,怎么能大婚?我看她是彻底被权力迷了眼!” 说罢,作势就要下车找耶律南仙理论一番。 耶律倍见状,赶忙伸手拉住杨炯,轻轻晃了晃脑袋,劝道:“姐夫,你可千万别怪我姐。她本就不是贪恋权势之人,只因自幼和大兄在艰难处境中长大,饱受欺凌,一路走来,历经无数生死危机,一心只为辅佐大兄登上皇位。 可如今,大兄不幸身亡,皇帝、皇后也相继离世,各氏族人心思各异,局势动荡不安。所有的重担,一下子都压在了姐姐一人肩上。哪怕她不想卷入这纷争之中,残酷的现实也会迫使她前行,容不得她有丝毫退缩。 我身为她的弟弟,自知时日无多,顶多还有三年光景。如今能帮她的,便是尽早诞下子嗣,好让姐姐稳定局势,守住祖宗留下的基业。若我都不能体谅她,她该多么难过啊。” “这便是你此番想见我的缘由?” 杨炯眉头紧皱,没好气地瞪了耶律倍一眼,暗骂这小子居然还当起了和事佬。 “嘿嘿!自然是想姐夫了。听闻姐夫急着返家,怕是赶不上我的登基大典了。此番见面,说不定……” 耶律倍嘴角泛起一抹轻笑,话说到一半,便戛然而止。 “你这小鬼头!” 杨炯笑骂一声,随后不动声色地岔开话题,“你要是和谁成婚?我得早点准备贺礼,也好提前来看你。” 耶律倍听闻杨炯应下会来参加自己婚礼,心中顿时如释重负。他深知,自家姐姐与姐夫皆是执拗之人,死不认错,要是任由他们这般僵持下去,往后怕是连当面沟通的机会都没有了。 这二人,一个怀疑对方欺骗感情,一个又觉得自己不被信任,双方都倔强得很,既不愿主动解释,更不肯低头服软。 姐姐命苦,从小到大,她从未为自己活过。早些年一门心思帮大兄争夺权势,后来又整日忙于国事,常年四处奔波,一年到头,也就生辰那日,才给自己放一天假。 耶律倍幼时,很少能见到姐姐。他至今仍清晰记得,那时曾问姐姐:“为何要如此辛苦?” 姐姐只是微笑,并未作答。 时光匆匆,多年过去,耶律倍知晓的事情越来越多,对往昔种种也了解得愈发透彻。至此,他才明白,姐姐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不想再受人欺凌,不想再过回儿时担惊受怕的日子。 就如杨炯曾对他所言:“若碰上想不通的事,不妨花上三天时间,细细思量;若一段关系错综复杂,理不清楚,那就暂且离开,让自己冷静下来。” 姐姐和姐夫,皆是当世绝顶聪慧之人,耶律倍相信,只要他们能静下心,给彼此一些时间,总有一日能想明白两人之间的种种纠葛。 杨炯见耶律倍突然沉默不语,心下疑惑,不禁问道:“怎么?难道这其中有什么隐情,不便言说?” “这有何不能说的。女子是与我自幼相伴长大的大伴,名叫萧湄奴。姐姐已将她过继到了萧家主脉萧兀纳门下。萧崇女先前去找你,实在是有些不知分寸。” 耶律倍神色冷峻,言语中满是冷意。 杨炯不置可否,并未戳破萧崇女的真正意图,转而问道:“那你对她,究竟是何感情?心里可喜欢她?” 耶律倍闻言,微微一怔。刹那间,他只觉唯有这位姐夫,才是真正懂自己的人。姐夫并未过问那女子的容貌美丑、家世如何,亦或是这段姻缘背后有无其他考量,单单只关心自己是否真心喜欢。 念及此处,耶律倍勉强挤出一丝笑意,故作洒脱道:“自然喜欢。湄奴姐自小就对我悉心照料,一片赤诚,她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几人之一。” “哎!被子,恩情与爱情,万不可本末倒置。虽说可因恩情而生爱意,但恩情只能是萌生爱意的起因,而非爱的理由。通常而言,应是先有爱情,两人相伴久了,才衍生出恩情,如此感情方能长久。你若只把那姑娘当作姐姐,成婚后,无论是对你还是对她,相处起来都会觉得别扭,此事你可要想好” 杨炯语重心长地提醒出声。 “姐夫,我又何尝有选择的余地?我时日无多,只剩三年寿命。湄奴姐是唯一一个从小就毫无保留地宠溺我的女人。这辈子让她嫁给我做皇后,实在是委屈了她,只能下辈子早些与她结为夫妻,好好补偿她。” 耶律倍苦笑一声,脸上满是哀愁。 杨炯见状,轻轻拍了拍耶律倍的肩膀,故作调侃道:“这爱情之事,本就变幻莫测,没有定数,我说的也未必全对。别看我顶着探花郎的名号,还不是被女子弄得晕头转向?别总提什么下辈子,这辈子就要好好珍惜人家姑娘。一个明知结局,却仍愿意嫁给你的女子,实属难得,一定要倍加珍惜。” “嗯!” 耶律倍重重地点了点头,旋即故意扮出一副滑稽模样,挤眉弄眼道:“姐夫,这还不止呢!拔里氏、乙室已氏和斡鲁朵氏主脉家的女子,也有意与我结亲。这次姐姐可管不了我啦!” 杨炯凝视着努力活跃气氛的耶律倍,心中一阵酸涩。眼前这个弟弟,年纪尚小,刚刚情窦初开,还没来得及享受爱情的美好,便要面临如此残酷的命运。 如今,见他还强颜欢笑、故作洒脱,只为让自己宽心的模样。杨炯只觉一股闷气堵在胸口,无处排解。 半晌,杨炯伸手搂住耶律倍的肩膀,同样笑着打趣:“那你小子可真是艳福不浅,一夜之间能做四次新郎,这可是旁人梦寐以求的福气呢!” “是呢!” 耶律倍嘴角勾起一抹笑容,然而笑意并未达眼底,话语里透着几分勉强。 杨炯见状,故意摆出一副深谙世事的模样,胳膊轻轻碰了碰耶律倍,挑眉打趣道:“哎,我家中藏着些传世珍品,等你大婚之时,给你带来长长见识,省得被新娘子笑话。” “是何种传世珍品?” 耶律倍满脸疑惑,待瞧见杨炯脸上那狡黠的坏笑,瞬间恍然大悟:“哦 ——!莫不是那些…… 可之前不都被姐姐给烧了吗?” “嘘!你这小子,小声些!” 杨炯急忙伸手捂住耶律倍的嘴,旋即神秘兮兮地说道,“这你就不懂了,此乃兵法中的避实就虚之策,先抛出些假象,待她们折腾一番,没了精力,哪还有心思去搜寻其他?” “姐夫!你这……简直堪比军神啊!” 耶律倍一时语塞,思索片刻,由衷地赞叹道。 “哼,你就慢慢学着吧!等你成了亲就知道,咱们男人总得留些小秘密,要是两人都像透明人一样,生活还有什么趣味可言?” 杨炯一脸得意,如同一老司机般传授着自己的心得。 耶律倍眼眸中闪烁着光芒,任由杨炯搂着自己的肩膀晃来晃去。杨炯说什么,他都微笑着回应,恰似二人此前一同千里奔袭前往析津府时一般无二。 二人一个滔滔不绝地讲,一个笑意盈盈地听,都竭力营造出轻松的氛围。 马车在官道上疾驰,没过多久,便抵达北州大营外。 杨炯见马车停下,赶忙搀扶着耶律倍下车。 “姐夫,要不你戴上人皮面具?我怕有些不长眼的人找你麻烦。” 耶律倍脚步虚浮,低声提醒道。 “不必担心,来时路上,萧瑟瑟已让安抚司仔细排查过了。除了皮室军的亲兵,没人知道我是谁。我就扮作你的亲兵,送耶律兄这一程便好。” 杨炯一边搀扶着耶律倍入营,一边小声回应。 耶律倍听闻,便不再多问,紧紧跟随着耶律南仙的脚步,踏入大营正中的耶律光灵堂。 “大长公主万安!倍皇子万安!” 萧兀纳与拔里黑齿站在众人前列,率领将士们齐声请安。 “诸位不畏艰辛,卫国死战,其忠其勇,天地可鉴,本宫亦不能忘,传令全军,太子所言即准。”耶律南仙声音清朗,郑重而言。 言毕,她将耶律倍引领至众军面前,自己则默默退到耶律倍身后。 耶律倍挺直腰板,扫视着一众将领,振臂高呼:“全军听令!自即日起,加发三月军饷!战死者,其家属按月领取抚恤金,为期三年!立下战功者,待回京之后,论功行赏!全军七日休假,回家与亲人团聚!” “谢陛下!” 萧兀纳与拔里黑齿率先跨出一步,带头高呼。 众将士先是面面相觑,短暂的寂静过后,迅速单膝跪地,齐声呼嚎:“谢陛下!” “诸位不必多礼!还望大家再送大兄最后一程!” 耶律倍双手抱拳,欲行答谢之礼。 众将士立刻整齐踏步,齐齐捶胸三下,声如雷霆,响彻云霄:“吾辈义不容辞!” 耶律南仙不着痕迹地瞥了萧兀纳和拔里黑齿一眼,见二人微微点头,心中顿时安定下来。随即轻声对耶律倍说道:“小弟,再看大兄最后一眼!” 说完,她引着耶律倍,缓缓来到棺椁一侧。 杨炯紧紧跟在耶律倍身后,目光投向棺椁之中的耶律光。只见他一头如雪白发,面庞枯槁,往昔那意气风发的大辽太子形象早已荡然无存,眼前分明是一位年逾半百、身形蹒跚的老人。 若不是仔细辨认,杨炯实在难以相信,这棺椁中躺着的竟是耶律光。 耶律南仙双唇微微颤动,双手死死地攥住棺椁的外壁,她极力抑制着夺眶而出的泪水,凝视着数月未见,再见却已天人永隔的兄长,心中悲怆翻涌,整个人摇摇欲坠,几近晕厥。 杨炯见状,不禁幽幽叹了口气,不动声色地向萧小奴递去一个眼色。萧小奴心领神会,立刻上前一步,表面上是在护卫耶律南仙,身子却悄然贴近,暗暗给予她支撑,同时不着痕迹地小声提醒:“主子,君仪!” 耶律南仙深吸一口气,强打精神,努力在脸上扯出一丝笑意,故作欢喜道:“大兄,我带着弟弟来接你回家啦。” 话落,她从耶律倍手中接过馒头,动作轻柔地掰成两份,小心翼翼地放在耶律光的枕边,声音带着几分哽咽:“大兄,你饿坏了吧?小妹再陪你吃最后一顿饭。” 正说着,她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又将手中的半个馒头一分为二,递给耶律倍后,便忍不住抽泣着吃起来。 耶律南仙幼时,虽身为公主,却常遭乌古论氏指使的宫人欺辱。时常因吃不饱饭而饿晕过去,那时的她面黄肌瘦,身形瘦小,还屡遭宫女、嬷嬷暗中刁难。每日里除了要绞尽脑汁与这些人周旋,唯一的期盼就是大兄能带回一个馒头。 那些年,兄妹俩常常躲在角落里,分食一个馒头。在耶律南仙心中,这世上再没有比馒头更好吃的东西了。 可随着年岁渐长,她手中权势日盛,不知不觉间,竟再也没吃过馒头。此刻,她轻轻咀嚼着口中的馒头,只觉又冷又硬,满是苦涩。 “你要不要尝尝?这可是我小时候最爱吃的呢。” 耶律南仙转过身,望向杨炯,眼中泪光闪烁。 杨炯接过那一小块馒头,放入口中。 馒头并无特别味道,只是干涩得难以咽下。 “大兄,我带他来看你了。” 耶律南仙见杨炯吃下馒头,微笑着转过身,对着棺椁喃喃自语。 杨炯听了,缓缓走上前,凝视着耶律光。他喉咙动了几下,千言万语涌上心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最终,只平淡道:“耶律兄,一路走好。” 耶律南仙鼻子微微一皱,想到大兄想见的人都已见到,重新振作精神,浑身气势陡然一变,威严更胜往昔:“盖棺!启程回京!” 话一落地,萧兀纳、拔里黑齿、耶律倍、杨炯四人即刻上前。待亲兵将棺盖稳稳抬至棺木之上,四人各自扶住棺木四角,齐声发力一推。只听 “咔嚓” 一声沉闷声响,棺盖严丝合缝地扣合起来。 紧接着,“铛铛铛” 的报丧钟声悠悠响起。 阿里齐手持白幡大纛,利落地翻身上马,一骑当先,扯着嗓子大声吼道:“子时已至,主上灵幡向西,启程归家!” “归家!” 一众将领齐声高呼,纷纷翻身上马,抬棺入城。 是夜,耶律光回灵奉先殿,析津府哀怆之气更浓。 耶律倍灵前践祚,改元神册,于三日后举行登基大典。 杨炯与耶律南仙在奉先殿中守灵一夜。 这一整夜,二人相对无言,唯有烛火摇曳,噼啪作响。 天光破晓,曙光入扉。 杨炯抬眼望了望天色,神色平静道:“此间诸事已了,我也需尽早返程。” 耶律南仙缓缓起身,默默陪着杨炯步出皇宫。 待杨炯翻身上马之际,她仿若突然想起什么,急切开口:“你曾应下我的事,可还算数?” “嗯?什么事?” 杨炯微微一怔,面露疑惑。 “第二个条件!不许你娶任何契丹女子!” 耶律南仙目光如炬,直直地凝视着杨炯的双眼,语气不容置疑。 杨炯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带着几分调侃应道:“你不妨直接点明,不许我娶耶律跋芹和忽兰,不就得了!” “还有萧崇女!” 耶律南仙黛眉微蹙,咬了咬下唇,又补充道。 “知道了!只是我此前对她们许下的承诺,还有对颇超氏三代荣宠的诺言,你需一一兑现。” 杨炯神色郑重,出言提醒。 “我耶律南仙并非小气吝啬之人,此事你尽可放心。可我毕竟也是个女子,难免会小心眼,往后你行事可得多加留意。” 耶律南仙嘴角泛起一丝笑意,试图以玩笑缓和气氛,然而言语间,早已没了长安一别时的洒脱自在。 杨炯愣愣的看着明显清减憔悴的耶律南仙,心下一叹,想着离别之时总不能两人皆哀,旋即便洒脱吟道:“若将花比人间事,花与人间事一同。只今只道只今句,梅子熟时栀子香。” 吟罢,挥鞭绝尘,没入朝阳。 耶律南仙背起双手,迎着朝阳,矗立良久,直至看不见杨炯的踪迹。 她抬手遮了遮阳光,转身落下一抹晶莹:“三里清风三里路,步步清风再无君。但曾相见便相知,相见何如不见时。” 声渐消,一人南归,一人北向。 第533章 三个女人 <特别鸣谢:tijin的大神认证,特此加更!> 杨炯出了析津府,再不耽搁,扬鞭若飞,一路向西。 行至正午,终是追赶上西归兴庆府的金花卫,见众人正埋锅做饭,当即也不废话,翻身下马后,直入主营,准备同李潆商议归家事宜。 刚一入营,就见五个女人散落营帐各处,气氛低沉,诡异非常。 五女一同看向刚步入营帐的杨炯,潘简若冷哼一声,缓步出帐外,阴阳怪气道:“侯爷可真是厉害,一晚上就能让人找上门来,两天还不得直接进家门呀!” 杨炯无奈苦笑,刚要说话解释,可潘简若根本不给机会,气鼓鼓的扬长而去,路上还不忘一脚踹翻兵器架,以泄己愤。 “不错,再接再厉,我已经给陆萱去信,让她造船时多留意一些参天巨木,好给咱家做个大点的餐桌,不然以后我恐怕得躲在桌子底下吃饭喽。”李潆嘴角含笑,眼神却无比冰冷,狠狠瞪了杨炯一眼,拉着李澈就走。 李澈行到半路,狠狠踢了杨炯的小腿一脚,眼眸满是幽怨和无奈,旋即不发一言,紧随李潆走出了营帐。 杨炯一个头两个大,他才刚回来,什么都没干就又惹这三个祖宗生气了,当下看向坐在营帐中的三人,无奈问道:“三位,今日是什么特殊的节日吗?组团踏青?” “我要牧场!”耶律拔芹淡淡而言。 “我要财货!”忽兰一捋秀发,直接伸手。 “我要火器!”萧崇女饮一口水,目光盈盈。 “要个屁!老子又不是土财主,不需要你们打土豪!”杨炯气得跳脚,一回来就碰到三个讨债鬼,任谁心情也好不到哪里去。 耶律拔芹缓缓起身,沉声道:“南院军是我的嫁妆,他们按照约定,替你攻打皇城争取时间,无一生还,于理,你得给我补偿。另外,你答应过要给我牧场,不能骗我。 我现在无家可归,无处可去,我给你两个选择。 一、娶我回家,别人不愿意做金丝雀,我不在乎,你管我吃穿就行。 二、给我牧场和牛羊猪狗马,我就不缠着你。” 不等杨炯说话,忽兰缓缓起身,逼近杨炯,认真道:“你答应了我娘要让我衣食无忧,我娘一死,原来的那些势力,我只收回了一半,我没钱没根基,你得给我钱货支持,不然我会饿死。我不做金丝雀,我也不白要你的钱。三年后,我连本带利还给你。” 杨炯以手扶额,看向一旁一副看好戏模样的萧崇女,瞪眼道:“她们俩找我要东要西就算了,你凭什么跟我要?我跟你很熟吗?” 萧崇女本来看得正起劲儿,对杨炯吃瘪她是开心不已,却没想到杨炯一开始矛头就指向自己,说话还这么不留情,当下怒从心头起,拿起篝火旁的木柴,挺起胸膛,直愣愣的逼近杨炯。 萧崇女步伐不停,直至跟杨炯面贴着面,一只手死死握住木柴,一字一顿道:“你说我凭什么?啊!你说我凭什么!” 杨炯低头看向她那伟岸的胸脯,心虚的后撤一步,萧崇女冷哼一声,继续逼近,杨炯再次后撤,萧崇女直接一把抓住他脖颈,骂道:“你心虚什么?” 杨炯被这泼辣又狡黠的萧崇女弄的有些无语,说实话,那么一点误会就想威胁自己给她火器,简直是天方夜谈,可萧崇女聪明就聪明在她会借势模糊身份,她若自己来,绝无可能,可同耶律拔芹和忽兰一同来,那结果就可能大不一样。 想到此,杨炯拨开她的手,正色回应:“你想要火器,那就给我个理由,你我之间,还没到那种你要什么我就可无偿提供的关系。” “好呀!占了我的便宜,现在想不认了?”萧崇女冷笑连连。 杨炯听了这话,面色一冷,寒声道:“你是聪明人,别在我面前装刁蛮,你这手段,早就有人在我身上用过,人家可比你豁得出去。我明确告诉你,我心中只对一个女人有亏欠,你比她差远了。” “杨炯!你欺人太甚!”萧崇女气急,挥舞着手中木柴就朝杨炯头顶砸来。 忽兰见此,一把握住她手腕,用力一甩,冷声道:“你没那么金贵,别不知好歹。” 萧崇女听了这话,冷笑反驳:“我确实不金贵,但名声却好得很,不像某些人,啧啧啧,闻名大辽呀!” “你找死!”忽兰最恨别人拿这说事,当下抽出自己的贞洁卫,挥刀就朝萧崇女刺去。 “来得好!本小姐早就看你不顺眼了!”萧崇女冷笑一声,拔出自己的贞洁卫,迎面而上。 “哎呀!忽兰呀,你这武功稀松平常呀,怎么处处受制呀!我说萧崇女,你没吃饭吗?析津府卖糖水的老太太都比你有力气。” 耶律拔芹在一旁煽风点火,一把将杨炯拉到自己身前,低声道:“快点给我答复,带我回家还是给我牧场!” 杨炯今天算是明白什么叫三个女人一台戏了,这简直鸡飞狗跳,鸡飞蛋打,鸡犬升天。 “说话!”耶律拔芹见杨炯发愣,冷声喝道。 “喊什么喊!再喊给你关家里,天天生孩子!”杨炯被这三个女人弄的心烦意乱,见耶律拔芹还敢跟自己瞪眼,切齿大骂。 “好嘞!我没她们那么大志向,你好好养我,我给你生一窝!对了,南院军抚恤金你送去乌古论三部,就当是给我的彩礼。那我走了哈。”耶律拔芹毫不拖沓,顺着杨炯的话直接替他做了决定。 杨炯一把抓住她胳膊,无语道:“我什么时候说要娶你了?” “那你给我牧场呀?哇~~~!你要耍赖?”耶律拔芹泪光盈盈,作出一副被负心汉欺骗的表情,泪光闪闪的望着杨炯。 杨炯真是服了这些女人,一个比一个会演戏,当下深吸一口气,看着扭打在一起,马上就要开始薅头发的忽兰和萧崇女,赶忙上前将两人分开,大吼一声:“都给我住手!” “你放开我!我今天非要刮花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的脸!”萧崇女在杨炯怀中一窜一窜,贞洁卫不断挥舞。 “有本事你就来!萧氏出了你这么个刻薄女人,难怪失了皇后!”忽兰毫不示弱,针锋相对。 杨炯真的有些搞不懂,她们俩也没啥仇呀,怎么三句话不到就打起来了,当下也来不及深究,一把夺过萧崇女贞洁卫,随后抢过忽兰手中贞洁卫,冷声道:“想谈就给我好好坐下说话,再无理取闹就全都给我滚蛋!” “哼!”二人齐哼一声,各自将头侧向一边,显然是谁也没服气。 杨炯懒得理会两人,将手伸向耶律跋芹。 “啊?啥意思?”耶律跋芹一脸懵。 “你的贞洁卫呢?” “我又没闹,干嘛要给你!”耶律跋芹撇嘴,满是不忿。 杨炯冷哼一声,弯腰就要自取。 “唉唉唉!”耶律跋芹吓得连连后退,赶忙将大腿内侧的贞洁卫解下来扔给杨炯,随后气鼓鼓的蹲在一旁,活脱脱一个受气的小媳妇。 杨炯没想到耶律跋芹还有这么可爱腹黑的一面,心下好笑,可面上却依旧冷着脸:“都坐下,一个个谈!” 二人狠狠瞪了对方一眼,相对而坐,默默无言。 杨炯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下烦躁的心情,看向萧崇女,开口问道:“是你跟我要火器,还是你爷爷跟我要?你要火器干嘛?” “要火器当然是打仗了,难道是放烟花吗?”萧崇女没好气地回道。 “那我凭什么要给你火器?你别以为我不知道,我要是给你提供火器,第二天你爷爷就会组织起一支火器营,你们想干什么?造反呀!” 杨炯皱眉质问。 “我们造反也好,不造反也罢,对于你和大华而言,都是百利而无一害。我们不造反,却能壮大实力制衡耶律南仙,我们造反,一个混乱的辽国,更利于大华和平发展,这不好吗?”萧崇疑惑问道。 杨炯冷笑连连,嘲讽道:“你爷爷可够狠的,耶律南仙才刚动了更换萧氏主脉的意,你们就生了二心,这两头押注,提前谋后路的心思,令人佩服呀。” 萧崇女对他的讥讽毫不在意,反问道:“你凭良心说,一个口头承诺值得信赖,还是利益捆绑更值得信赖?你要大华和平,跟我萧氏合作,牵制耶律南仙,可再给你加上一道安全锁,我不知道你有什么理由拒绝。” “第一、我跟南仙有矛盾那也是我俩之间的事,我不会背后捅她一刀。 第二、火器你别想了,火器大规模出现,只会助长人们杀戮扩张的野心,战争非但不会少,反而会更多,烈度也会比之前更强。 第三、我帮你,南仙一定会知道,她疯起来,我害怕,你疯起来,我不怕。”杨炯毫无遮掩,直白而言。 “哈?看来你还是对我萧氏的力量一无所知,你要知道,你现在是弑君的反贼,是整个大辽的敌人,我只要让萧氏门徒在军中鼓动一番,一年都不需要,全国就会掀起反华浪潮,我看耶律南仙到时候怎么挡住这汹涌民意。”萧崇女冷笑一声,起身便走。 杨炯听了,瞳孔一缩,当即一把扯过她身子,没好气道:“你哪来那么大脾气?” “哼,能不能谈?”萧崇女冷冷质问。 杨炯微微皱眉,咬牙道:“轰天雷,每月两千枚,不过我有条件。” “说!” “色楞格河谷、鄂尔浑谷底、仙娥湖牧场、温昆山牧区,漠北四处牧场,你替我打下来,给我提供保护,我要在这里建立养殖场和纺织厂。”杨炯直接提出了自己的条件。 萧崇女微微皱眉,疑惑道:“你之前只是让我帮你打色楞格河谷,现在怎么又加了三个?这几个牧场都是有主之地,敌烈部、回鹘、乞颜部、撒拉哈部加起来有近万常备军,你让我一千拽剌军跟他们火拼?” “谁让你一下子同时开战了?你先给我将色楞格河谷打下来, 拿出你们诚意来,之后我便将轰天雷送来,咱们的交易才算开始。 随后你要在十八个月内拿来其他三处牧场,你用什么办法我不管,我只提供十八个月的火器,早拿下来,就一次性结清,若过了半年,进展缓慢,我便单方面终止合作。”杨炯沉声回应,见萧崇女还要反驳,直接摆手制止,“我给你三个时辰考虑,这是我的底线,不会再有丝毫让步。” 萧崇女盯着杨炯半晌,暗自思忖:从情报上看,皇帝也是大半年就仿制出了轰天雷,虽然威力没有大华新式轰天雷大,但也足够使用,这东西得先有,其后才是改良的问题。 想到此,萧崇女再不多言,缓缓起身,一言不发的朝帐篷外走去。 “干什么去?”杨炯疑惑发问。 “给你这天杀的地主打长工!”萧崇女跳脚骂了一句,气鼓鼓翻身上马,直奔出营。 杨炯轻笑一声,看向忽兰,继续道:“你要钱,这很容易,但是想要一个持续生钱的产业却很难。你如今是三族名义上的共主,可这名头是耶律南仙给的,随时都可以收回。你的威望不够,根基不稳,光凭给钱还不行,还要给常业。” “你有什么想法?”忽兰凝眉询问。 杨炯也不废话,直言道:“等萧崇女打下牧场,我会在这几处牧场建立纺织厂和养殖场,届时会需要大量工人,你将三族中的青壮、妇女、甚至老人也行,全都送来,我保证他们能给家庭带来持续的收入,如此一来,你以此为抓手,就能更好的控制三族势力,最多一年,应该就能彻底掌控三部。” 忽兰听了,有些疑惑道:“这纺织厂真有那么赚钱?” “比兰蔻坊只多不少!”杨炯尽量简单明了的解释。 “好,那我这就去做前期工作,第一批先送去些自己人,摸清楚状况也好回来发展人员。”忽兰干劲儿满满,自言自语的转身便走。 “哎!你就这么轻易的将轰天雷给萧崇女了?我看她们萧家是越来越不安分了,你跟耶律南仙合作,她至少跟你有感情,行事上也是说一不二,你跟一个首鼠两端,四处押注的人合作,小心引火烧身。”耶律拔芹见帐篷中只剩下两人,便毫不避讳的出言提醒。 “轰天雷可不是那么好仿造的,皇帝能仿造是因为他有众多熟练技术工匠来拆解摸索,萧奕可没这个基础。按照我的推算,他最快也得一年半的时间才能仿制出来,我大华的第三代轰天雷早已量产,他仿造出来的也就跟一代的差不多,威胁不算大。 与之相比,这四处牧场却无比重要,一是水草丰美,适合放牧养马;二是这些牧场犬牙交错,与辽国和漠北接壤,有几处更是距离西夏故地很近,控制住这几处要地,便可北拒漠北,东遏大辽,西夏故地将彻底安全。”杨炯条理清晰的给耶律拔芹解释。 “哈!原来你这么鸡贼呀!我还以为你是为了我呢?”耶律拔芹重重拍了杨炯一下,起身便走。 杨炯见此,看向她的背影,忍不住调侃道:“不做金丝雀了?” “做你个头!”耶律拔芹回身,褪下绣鞋,用力就朝杨炯砸去。 杨炯眼疾手快,一把接住,故意捏着鼻子,作出一副嫌弃的模样。 “啊——!我跟你拼了!”耶律拔芹羞愤大叫,直接扑进了杨炯怀中,同她扭打争抢了起来。 恰在此时,一纤细玉手掀帘而入,待看到这一幕,先是一愣,旋即大吼一声,怪叫道:“八嘎,哇他西,你敢打我夫君!” 旋即,营帐便再次叫嚷了起来。 第534章 接二连三 杨炯还在跟耶律拔芹嬉闹,眼见王修冲了进来,怪叫一声就朝耶律拔芹挥拳砸来。 杨炯吓了一跳,慌忙将绣鞋还给耶律拔芹,抱住气喘吁吁的王修,没好气道:“你可给我省点心吧,就你这身子,能打得过谁?” 王修脖颈处满是细汗,瞪着耶律拔芹大吼道:“你个疯女人!你敢打我夫君,我宰了你!” 耶律拔芹缓缓直起身,提上自己绣鞋,扫了这王修一眼,皱眉看了好久,满是疑惑的看向杨炯:“你还有这癖好?” “癖你个头!她是女的!”杨炯无语骂道。 不知道耶律拔芹这女人是有意还是无心,听了杨炯这话,眼神满是好奇的在王修周身上下打量,旋即嗤笑一声,悠悠道:“你可真是个平易近人姑娘!” 王修从小混迹市井,干的更是港口码头生意,什么污言秽语没听过,见这女人出口伤人,当下冷着脸回骂:“那也比你举足轻重强,小心绣鞋砸死人!” 耶律拔芹气息一滞,低头看了眼自己脚,当即怒火攻心,转头看向杨炯,质问道:“我脚大吗?” “呃……不大。”杨炯扫了眼耶律拔芹的脚,按照现代的标准,属实正常。 “你呃个屁!你犹豫什么?!”耶律拔芹原本并没有怎么在意,对大华那什么小脚审美更是嗤之以鼻,可见杨炯竟然如此回答,这让她的心情莫名烦躁。 王修骂人就从来没输过,见耶律拔芹被自己气得跳脚,当下更是来劲,轻哼道:“你喊什么喊?大不大你心里没数吗?你不说你是公主,我还以为是哪里来的村妇呢。” “好好好!我村妇!我村妇是吧!我宰了你这嘴刁的病秧子!”耶律拔芹怒不可遏,挥拳就朝王修砸来。 杨炯被这些女人吵得脑袋嗡嗡作响,见耶律拔芹真的动了怒,当下立刻松开王修,牢牢抱起耶律拔芹的腰身,小跑着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停下后回身瞪了王修一眼:“你少说两句。” “凶什么凶!她先骂我的!”王修回瞪杨炯一眼,气得胸膛剧烈起伏,大口喘气。 杨炯倍感无奈,真是拦了这个怕那个,王修如此模样,怕不是又要犯病,当下赶忙哄道:“好好好,我的错,不凶你不凶你!” “你错什么错?”耶律拔芹见杨炯如此宠着王修,更是气闷,待看到王修那得意的模样,耶律拔芹心下一横,一把将杨炯按倒,旋即褪下绣鞋,划下锦袜,露出那的修长合宜的赤足,一脚踩在杨炯的胸膛,居高临下的喝道:“说你喜欢!” “你有病吧!关我什么事?”杨炯气急,大骂了一声,双手撑地,作势就要起身。 可刚一用力,却发现耶律拔芹竟然将后脚高高抬起,脚趾死死的踩着自己的前胸,那修长的玉足白得发光,晃得杨炯直愣神。 待回过神来,杨炯用力动了几下,却发现耶律拔芹踩得更加用力,气急的杨炯刚要大骂,却对上耶律拔芹那饱含羞辱、泫然欲泣的眼眸,心中没来由一荡。 他突然明白,耶律拔芹并非如她表现的那样豁达。她如今真的是毫无依靠,无家可归,且眼下只能先跟自己回长安,待萧崇女打下了鄂尔浑谷地,牧场全都建设完毕,她才能北返。如此,她身边确实只认识自己一个人。 异国他乡,从公主成为笼中雀,想来滋味并不好受,在前途未卜的情况下,自己对她的态度就显得至关重要。 这也是为什么刚才嬉闹,耶律拔芹会生气的原因,她身有洁癖,一天恨不得熏八遍衣服,自己更是尘垢不染,怎么可能会有味道,可如今寄人篱下,患得患失之感就会被无限放大,她无处倾诉,只能跟自己作闹,想要得到一个明确的态度。 想到此,杨炯轻柔的握住她脚踝,起身后柔声安慰:“很美,我喜欢。” 耶律拔芹听了,心中委屈一瞬间迸发,却只是安静的盯着杨炯,默默流泪。 她觉得自己很奇怪,跟杨炯之间的关系更奇怪,本来只是合作关系的两人,自从那日自己在他面前出了大糗后,对杨炯的感情就更是复杂。 耶律拔芹不知道自己是为了杨炯未来能对自己好些才这样做,还是因为真的对他有了那种感情,她只知道此刻她很委屈,被杨炯嫌弃让他很伤心,很想哭。 杨炯最受不了的就是女人这一招,尤其是再加上那一双大眼睛,含泪之下,看得杨炯心里直发慌。 当下,杨炯心思电转,低头看着耶律拔芹踩着自己脚背的赤足,捏了捏她的鼻子,小声调笑:“还说自己没洁癖了,脚不染尘,你要做神女呀!” 耶律拔芹被杨炯这突如其来的亲昵动作弄得一愣,一颗芳心也跳个不停,当下哭也不是,笑更是笑不出来。 这种感觉让她心慌不已,当下银牙紧咬,狠狠踢了杨炯小腿一下,哽咽道:“你欠我的,你得还我!还给我,我就走!离开你们所有人!” “好好好!还给你,等回了长安,慢慢还,行不?”杨炯也是无奈,只能柔声哄劝,谁让自己将人家两万南院军给弄没了,现在公主也做不成了,一无所有之下,她也就只能跟自己使使小性子,若是这点情绪价值都不给,以她这古怪性子,说不上会做出什么来。 “哼,算你有良心!”耶律拔芹皱皱鼻子,一手扶着杨炯的肩膀,弯腰提上锦袜,转身便走。 “哎!你的鞋!”杨炯捡起地上绣鞋,看着耶律拔芹远去的背影,大声提醒。 “送你了!”耶律拔芹摆摆手,一瘸一拐的狼狈离去,显然是刚才那一脚没把杨炯怎么着,倒是将自己疼得够呛。 杨炯摇头苦笑,转头看向立在一旁,难得老实的王修。 王修见他看向自己,戏精上身,修长的玉手扶住胸口,大叫一声,缓缓软倒。 杨炯翻了个白眼,却还是几步跨到她身前,一把搂住她单薄柔弱的身子,没好气道:“你演得再假点!” “嘿嘿!假不假不重要,在夫君眼里是真就行!”王修狡黠一笑,搂着杨炯的脖子就是不肯撒手。 杨炯瞪了她一眼,拖着她来到篝火旁坐下,沉声道:“你别乱叫!我啥时候说要娶你了?” 王修轻哼一声,坐到杨炯怀中,一把扯下腰间的花水佩,仰着下巴,一脸得意的在杨炯眼前晃了晃:“家里给的!你休想不认账!” 杨炯一眼就认出了自己的姻缘佩,沉默半晌,叹息道:“你什么时候找上家门的?” “唉唉唉!你可别冤枉人,我当初可很老实的替你经营登州港,是家里人先找上的我,说是你失踪了,让我经辽地打探你的消息。 后来摘星处传回了消息,说你去了析津府,老爷子就紧急调来了大炮,让我给你送来,那我就来喽。”王修展示完花水佩,小心翼翼的重新系在腰间,末了还不忘轻轻拍上两下,珍视之态尽显。 杨炯见小毒女如此模样,心中疼惜不已,当下搂着她的腰,轻轻的给她擦拭起脖颈处的细汗:“你本来身子就弱,让别人来就行,干嘛自己跑来?再这么折腾几次,我也不用到处给你找解药了!” 王修对杨炯这温柔的关心颇为受用,揽着他的脖子轻叹道:“家里人都脱不开身,郑秋本想着来的,可听说中央银行出了大事,她也走不开,那就只能我来喽。再说了,这么重要的事,要是没有一个家里人看着,也是不行,好在我紧赶慢赶,总算赶上了你攻城。” “辛苦你了!”杨炯听着这平淡的话语,心中却温暖不已。 王修什么体质他再清楚不过,一个走几步就喘,一激动就憋气的病弱女子,这一路艰辛可没有她说得那么简单。 大炮沉重,需要人拉马拽,还要伪装成商队,就更别提什么马车带步了,根本不现实,这一路上吃了多少苦,恐怕只有这傻姑娘自己知道。 王修嘴角勾起一抹浅笑,旋即像是想起了什么,薄唇一嘟,修长的玉指捏着杨炯的脸,轻轻揉了几下后,嗔怪道:“知道我辛苦还不理我,你好没良心!” 杨炯知道她是说当初城头上的事,也知道她就是想跟自己撒撒娇,并非是真的想要个什么说法,她这么聪明的女人,自然知道当时的局面如何。 于是杨炯也不多做解释,只是握住她修长的手指,轻轻摩挲:“咱们尽快回家,待收集够倭国的情报,就去给你报仇。对了,还有倭国那些制造毒女的势力,我已经让家里人先去倭国探查,应该很快就能有结果。” 王修听了这话,顿时觉得有家依靠的感觉真好,当即勾着杨炯的脖子,吧唧就是一口:“谢谢夫君!” 杨炯白了这越来越大胆的毒女一眼,沉声道:“别惹我,我怕被你毒死!” 王修被杨炯那一本正经的模样逗得咯咯直笑,旋即凑到他耳边,不安的勾了勾脚趾,那右脚的绣鞋竟然直接被她踢落在地。 旋即,她眉眼含水的小声道:“你真喜欢这个呀。姐姐我会的可多着呢,要不要尝尝毒女的手段?” 杨炯被她撩得口干舌燥,可身处营地,周遭还全都是自己的红颜知己,要是这时候还明目张胆的胡闹,那可就真是昏了头。 杨炯喉结微微滚动,深吸一口气,缓缓俯身,捏起地上的绣鞋后,尽量让自己的动作看起来自然一些。 可他刚将绣鞋套上王修的脚趾,还没来得及提上,王修忽然脚踝轻扭,玉足向左俏皮一偏,轻巧避开了他的动作。 杨炯怔了一瞬,右手下意识向右追去,王修却似早有预料,脚尖一缩,脚跟往后一撤,他再次扑了个空。 几次三番下来,杨炯哪还不明白,这小毒女分明是在故意逗弄自己。刹那间,杨炯心下一横,双手稳稳握住她的莲足。 王修的脚小巧玲珑,此时却像是受惊的小鹿一般,在他掌心微微颤抖,满是细汗。杨炯喉咙干涩,深吸一口气,缓缓将绣鞋往她脚上套去。 哪曾想,王修的玉足软若棉团,柔若无骨,一个后撤,直接脱离了杨炯掌握,滑出锦袜后,重又搭在杨炯手中,故作惊呼:“呀!这么猴急呀!” 杨炯气急,手上动作用力,重重的捏了作怪的小妖精一下,骂道:“等回家看我怎么收拾你!” 王修听了这话,更是来劲儿,直接一个翻身骑在杨炯腰上,娇滴滴道:“夫君~~~!你要怎么收拾我呀?” 这般说着,莲足还不忘有意无意的摆弄杨炯的衣角,俏皮之态尽显。 杨炯算是看明白了,王修这是在故意跟耶律拔芹较劲呢,不然以她这谨小慎微的性子,可不会不分场合的瞎闹。 想明白了这些,杨炯面色一正,一巴掌用力拍在她翘臀之上,沉声道:“快别闹了,我还得去安排下西夏后事,咱们得赶快回家!” “呀!讨厌~~~!”王修一个音绕八个弯,娇柔之态尽显。 恰在此时,一声古铃般嗓音自帐篷外响起:“行章,家里出了点事,咱们得快……” 话说了一半,卢和铃见到杨炯和王修这亲密模样,先是一愣,随后狠狠瞪了杨炯一眼,娇声骂道:“你就胡闹吧你!这是军营!大白天你就……!赶紧收拾下,我有事跟你说!” 言罢,看了眼将头埋进杨炯胸膛装鸵鸟的王修,苦笑一声,转身便走。 杨炯也是无语,这怎么接二连三的一个个的出现呀,还有没有个头了。 不及多想,杨炯拍了王修,揶揄道:“现在知道害羞了?刚才不是挺厉害的吗?不是要让我看看姐姐的手段吗?” “要死呀!”王修大窘,慌忙从杨炯身上下来,匆匆穿上鞋袜,作势就要逃走。 走了没几步,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立刻回身来到杨炯身前,抬起他的右手,待见到自己系下的肚兜鸾绦还在,眉头一喜,随即踮起脚尖,狠狠的亲了杨炯一下:“等回了家,姐姐好好奖励你!” 言罢,落荒而逃。 杨炯苦笑不已,这小毒女自从被家里认可,真是一心一意的为家奔走,这应该是她从小漂泊,没有依靠的缘故。有了家,大概是让她生出一种在大华生根落地之感,所以才会对家里的看法这么重视。 想到此,杨炯轻叹一声,心中暗自盘算一会儿该怎么去哄自己的好姐姐,脚上步伐也不自觉加快了几分,匆匆而去。 第535章 风云再起 杨炯问清楚卢和铃的去向,便眉头紧锁的朝着营地外的山坡行走去。 行至不远,但见卢和铃发丝迎风飞扬,一身素色裙装上下翻飞,本就身姿婀娜、玲珑有致的她,经风一裹,更显成熟韵味。 可她那本是浓密的黛眉此时却满是愁色,长长的睫毛交替扑闪,愣愣地凝望着南方。她双手交叠压住被风吹起的裙角,那优雅端庄之态,让杨炯看了,倍感安心亲切。 杨炯登上山头,同卢和铃错身而站,自然的用身体帮卢和铃挡住侧面山风,落手处压住摆动裙裾,柔声道:“好姐姐,山高风大,有什么事下去说吧。” 卢和铃轻轻摇头,长叹一声看向杨炯,神色复杂道:“家里出事了,咱们得尽早回家。” “可是中央银行的事?我之前听王修说过,有郑秋在还处理不了吗?”杨炯点点头,旋即满是疑惑的问道。 卢和铃扫了下被风吹皱的裙角,轻叹道:“家里刚刚来信,事情有些多,这只是其中之一,还有很多更重要的事等着你去处理。” 杨炯见一向沉稳的卢和铃这副模样,拉起她的手,十指相扣,沉声安慰:“别着急,纵使千头万绪,咱们也得一个个解决不是,天塌不下来。” 卢和铃点点头,也不再卖关子,直接道:“第一件事便是十天前,长安压樊楼接二连三的有寒门学子被杀,截止来信之时,已经有四人遇害,京兆府光嫌疑人就抓了近十三人,可越往下查事越大,牵扯的人就越多,且都是世家子弟。 于是中枢发令,三法司会同皇城司一同调查此事,无论是谁,绝不姑息。这一查不要紧,定国公嫡子岳展、莱国公嫡子沈高岳、魏国公嫡孙李飞都被牵扯其中。 长公主立刻察觉这是冲着自己来的,当即就将所有涉案的世家子弟都羁押到了宗人府。 这一下可算是捅了马蜂窝,春闱在即,长安学子近万,不知道是谁传出的长公主要打压的寒门谣言,一夜之间,群情激奋,近五千学子于宣德门前请愿。随后更是和世家学子起了冲突,打死打伤近百人,若不是金吾卫及时赶到,事态将更加不可收拾。 现如今,两千寒门学子上书罢考,堵住宗人府要求严惩凶手,弹劾长公主的奏折堆满了政事堂,这次怕是要出大事。” 杨炯静静听完,并且未多想,分析道:“事情倒是不难猜,我不相信这些公卿子弟会去杀什么寒门学子,他们之中要么已经有了官身,要么家中也找好了门路,跟寒门学子走的根本就不是一个路子,没有动机去杀什么寒门学子,这很明显是一场栽赃。 从动机上看,无非就是李淑或者颜夫子,也有可能是李泽一党。这到底是他们一人所为,还是联合行动,还要具体分析。 李淑希望铲除李漟所代表的世家和宗室,颜夫子想要扩大取士,为寒门筑起龙门,李泽的目的除了拉拢人才,更多的是想让双方争斗,他好坐收渔人之利。三方势力有合作也有矛盾,这要回去了解案情后才能捋清楚。” “嗯,老爷子让我给传话,回来后先别急着表态,局势尚在可控范围,首先要做的就是携大胜之威先将被煽动起来的学子镇压疏离,旗号要跟最近的寒门学子被杀案严格区分开,如此一来,便可将他们连贯的谋划和动作打乱,牵扯进更多的势力进来,也好有更多的的时间查出背后之人是谁。”卢和铃补充说道。 杨炯听了,暗叹老爷子老谋深算,明知道你儿子跟李淑不清不楚,你还让我领兵去解决寒门学子暴动,那无论最后结果如何,无论李淑有没有参与,她都会作出应对动作,甚至会直接找上门来。 这一招不但稳住了局势,还能率先将李淑的意图试探出来,先发制人,投石问路可比暗中调查要更有效率得多。 问题是,杨炯怎么突然有一种被老爹卖了,去行什么美男计的错觉。 杨炯摇了摇头,不再多想,接着问道:“中央银行是怎回事?” 卢和铃眉头皱得更深了几分,轻声回应:“石师兄推行新政,其中青苗法在南方各路推行,由于石师兄在基层摸爬滚打多年,对基层的猫腻非常了解。所以,推行起来速度虽然慢,但成果却很显着,借助保甲法和宗族关系,贷出去的青苗钱都落到了农村真正需要的人手中,且都有族长和富户担保,成为呆账死账的概率也减低了不少。 可问题却出在了在长安、洛阳推行的助商法上。” “怎么?出现商人骗贷,非法使用贷款的情况了?”杨炯皱眉询问。 卢和铃摇摇头,回应道:“他们现在还没那么大的胆子敢骗贷,可由于咱们商贷的利率低,这让一些钱庄的掌柜气愤不已,于是他们暗中联合起来提高存钱利息,这就让那些从中央银行四大钱庄借到贷款的商人,全都存进了利息更高的钱庄,那些小钱庄再用这些钱去放高利贷,商贷绕了一圈,钱一直在空转,根本没去到该去的地方。” 杨炯冷哼一声,切齿道:“好呀,这背后要是没有四大钱庄掌柜的影子,打死我都不信,跟我玩金融套利是吧,回去我非给他们搞的倾家荡产不可!” 卢和铃见杨炯心里有了底,深吸一口气,握着杨炯的手紧了又紧,看着他的眼睛,沉声道:“最后一件事,杨渝没有回国,去了倭国。” “这个我知道,我之前跟她谈过备用计划,经大岛去倭国,然后撤回大华,只是速度有这么快吗?她们都到倭国了?”杨炯抬起眼眸,疑惑问道。 卢和铃幽幽叹了口气,紧咬银牙:“杨渝原本计划从率滨城撤兵,可就在这时,竟查出率滨城主擦木哲乃是倭国的谍子。这擦木哲与叛徒东海商路大总管杨锡甲狼狈为奸,竟将三百名身负战争创伤的麟嘉卫凿船沉海。其后,更是把先行撤退的四百八十八名麟嘉卫也沉入海底。杨渝怒不可遏,率领剩余麟嘉卫,决意马踏倭国京都,此刻想必已经在倭国登陆了。” 杨炯越听,心中越是震惊,怒火也愈发旺盛。当下,他双目瞬间通红,急切地看向卢和铃,追问道:“姐姐,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倭国为何平白无故招惹我大华?他们莫不是疯了?” 卢和铃轻柔地拍了拍杨炯的肩膀,试图安抚他激动的情绪,随后将一条天皇与藤原家之间的矛盾,以及敦成亲王妄图离间相府和藤原道长的动机,毫无保留、详详细细地讲给杨炯听。 讲完后,还特意叮嘱:“老爷子特意交代,你只能带一千人回长安,其余不到万人的金花卫必须返回西夏。另外,不许你前往倭国,有杨渝和麟嘉卫在倭国就足够了,你只需在家负责好后勤事宜便可。” 说着,卢和铃见杨炯神色凝重、面色阴沉,心里便明白他定是在盘算着如何去倭国。 卢和铃不禁轻轻哼了一声,缓缓说道:“可别说姐姐不帮你。瞧见那边的定风波了吗?他已经接到老爷子的命令,会时刻守在你身旁,务必将你安全带回家。你清楚的,定风波执行任务从未失手,你大可以试试。” 杨炯转过身,望向远处定风波带领的一众摘星处高手,无奈地长叹一声,苦笑道:“有这样一个料事如神的爹,我可真是‘幸福’啊!” 卢和铃拍了他胸膛一下,瞪眼教训道:“不许口无遮拦!” “是是是!姐姐教训的是!”杨炯乖乖受教。 卢和铃见他这模样,转身朝定风波挥了挥手,定风波会意,领着一众摘星处迅速消失在了原地。 杨炯见此,惊讶地看向卢和铃:“姐姐,你什么时候都能指挥老爷子的人了? 这些人连我的话都不一定全听!” “老爷子下的令,但凡涉及管你的事,我说得算!”卢和铃得意一笑,旋即调侃出声,“以后可得对姐姐尊重些,不然我可让他们揍你!” 说完,佯装狠厉的挥了挥拳头,威胁意味明显。 杨炯彻底无语了,老爷子这是干什么呀,自己好不容易找了个知心姐姐,这下好了,成自己的紧箍咒了。 本来陆萱、郑秋、李潆三个女人管自己就够头疼的了,这下可好,又来了个更厉害的卢和铃,这他以后可真就是“妻管严”了。 卢和铃见他一副不情愿的模样,微笑着问道:“怎么?我不能管你?” “哪能呢?求之不得!”杨炯口是心非,心中暗自盘算怎么将这好姐姐给彻底攻略,好让老爷子竹篮打水一场空。 卢和铃并不在这个问题上深究,转而轻轻捋了捋长发,眺望远方,悠悠道:“我不爱出远门,家里的鸡不知道瘦了没有,那条老狗牙口不好,别人喂得肯定不精心。” “荼蘼还没种吧?这次回去路过太原府,先送你回家,就同你种下后,待5-6月,我还要北上一次,到时候还要回家喝你的梨花春呢。”杨炯握着她的手紧了紧,一同盘算着今后的日子。 “嗯!那老太太不让我种,你去帮我骂她!”卢和铃气鼓鼓道。 杨炯轻笑点头,知道卢和铃的性子喜静,很少在家里见人办公,不然哪个不开眼的敢欺负她, 让自己给她出气,不过是想婉转的表达自己是这个家的男主人罢了。 卢和铃面皮薄,很多时候都是杨炯绞尽脑汁的诓骗她,推着她向前走,这攻略之路漫漫呀,估计等什么时候她做了娘,才会不这么别扭。 念及此,杨炯叹道:“有时间还是要回趟家的,不然别人都不知有你这么个卢少夫人,让人笑话,以后要是有哪个不开眼的因为这事惹了你,平添烦恼。” “今年除夕吧,北方辽地和金地乱成一片,生意不好做,我得重新打通商路,组织乘风速运贩卖些兵器粮食,同时还要贯通西夏纺织厂和大华商路,有的忙呢。”卢和铃柔声回应。 “好。”杨炯知道自己不能逼的太紧,卢和铃本来自尊心就强,被自己连哄带骗的拐到手,若是不让她作出些成绩来,她可没脸进家门。 一时间,二人迎风矗立,望向南方这一片苍茫之景默默无言。 良久,卢和铃替杨炯重新整理好衣衫,直到自己满意后,这才道:“去安排后续事宜吧,咱们早些回家。” 杨炯见她这贤惠温婉的模样,情难自抑,拉着她手,重重地吻向了她的红唇。 卢和铃瞳孔猛的一缩,轻微的捶了杨炯胸膛几下,却被杨炯搂得更紧了几分。 卢和铃缓缓闭上眼眸,彻底认了命,任由这坏弟弟欺负。 冷风过,衣袂翻,阳暖而气清,两心灼热。 良久,唇分,卢和铃气息微喘,略显害羞的白了她一眼,嗔道:“你就会欺负我!” 杨炯爽朗大笑,吧唧一口亲在了她的脸颊之上,像是个偷了糖的孩子般,撒腿就跑,径直冲下山坡。 许是攻略好姐姐有了进展,喜悦之下,杨炯一个不留神,直接栽倒在地,大叫一声,没入了枯草丛。 “哎呀!你没事吧!”山顶上的卢和铃铛吓了一跳,提起裙摆就朝山下冲来。 “没事!我没事!”杨炯一手捂着屁股,一手捂着鼻子,赶忙制止卢和铃,狼狈的落荒而逃。 卢和铃见此,又好气又好笑,心中满是疼惜,在旁人面前,杨炯是威风八面的镇南侯,是百战百胜大将军。可在自己眼中,他不过是个未及弱冠的少年,只有在自己面前他才会毫无顾忌的展露孩子气的一面。 对此,卢和铃既心疼又开心,还有那么一丝丝得意。 望着杨炯一瘸一拐的背影,卢和铃噗嗤一笑,想起这坏弟弟刚刚欺负自己的模样,俏脸一红,见摘星处的人赶来,便淡定整理发髻遮掩。 待平复心情后,款步同摘星处的人离开,一同准备归家事宜。 第536章 心惊肉跳 <特别鸣谢:tijin的大神认证,特此加更!> 杨炯一瘸一拐,好不容易挪到李潆的帐篷跟前。他先抖落身上沾着的枯草,强扯出一抹笑容,这才伸手掀开帐帘,抬脚走了进去。 刚一进帐,杨炯便觉一股子压抑之气扑面而来。抬眼望去,只见李潆端坐在行军椅上,那双眼眸冷得好似结了冰,正死死盯着站在跟前、脑袋耷拉着的李澈。 杨炯瞧这架势,心里 “咯噔” 一下,可面上仍装作若无其事,抬脚走到近前,满脸疑惑地问道:“这是怎么啦?又把你姐给惹恼啦?” 李澈闻声抬起眼眸,那一双大眼睛里满是复杂和凄苦。 杨炯见状,心里一紧,也顾不上许多了,赶忙开口打圆场:“好啦好啦,她都多大个人了,训两句也就罢了!” 一边说着,一边还偷偷朝李澈摆手,示意李澈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 李澈心里早就像有只兔子在蹦,一门心思只想脚底抹油赶紧溜。瞅见杨炯递来的暗号,作势就要逃跑。 “你给我站住!我许你走了吗?” 李潆声音冷得吓人,厉声喝道。 李澈被这一嗓子喊得,身形猛地一僵,脑袋垂得更低了,眼珠子在眼眶里滴溜乱转,赶忙抢先开口:“姐哟,我可真没遭人骗呐!” “有没有遭人骗,我自个儿心里有数!你眼下只需跟我讲,那个哄你的人到底是谁!” 李潆眼眸寒得像两把利刃,浑身杀气腾腾的,显然是真动了杀心了。 李澈本就心里有鬼,哪敢对上李潆的目光,只能可怜巴巴地将目光投向杨炯。 李潆瞧见这一幕,心里那股子火 “噌” 地一下烧得更旺,狠狠瞪向杨炯,冷冷说道:“你来得正好,她一路都跟在你身边,你这当姐夫的是干啥吃的?她被人哄骗,你愣是一点儿都没察觉?” 杨炯一听这话,心里暗自松了口气,好在李潆知道的事儿不多,当下厚着脸皮,装傻充愣道:“啊?不会吧,她一直跟着我呢,我可没瞅见啥异常呀! 她武功那么高,谁有那本事骗她哟?” “武功高顶个屁用!” 李潆气得胸脯剧烈起伏,一把将一条银制脚链和一支挽发青木钗朝杨炯扔了过去。 杨炯瞧着那瑞香银制脚链,还有那专门用来挽发髻的青木发钗,心里头 “砰砰” 直跳,可面上却跟个没事人一般,神色不动,只开口问道:“啥意思?” “定情信物!” 李潆一字一吐,咬得那叫一个清晰,跟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般无二。 说罢,她“唰” 地一下站起身来。几步走到李澈跟前,伸出手指,捣蒜似的狠狠戳了李澈脑门几下,冷声骂道:“你瞅瞅你,才多大个人呐?你莫不是要疯?还好我发现得早,若是再晚点,我怕是就要当三姨了!” “哎哟,不至于不至于!” 杨炯心里直发虚,赶紧上前,伸手拉开越说越气的李潆。 他可太清楚两人的性子了。别看平日里李澈见着李潆跟耗子见了猫似的,可真要把她逼到绝路上,她那倔脾气上来,可什么都不怕。要是真把这事一股脑抖落出去,就李潆这身子骨,还不得被气得散了架。 “你拦我作甚?赶紧给我交代!那个天杀的混蛋到底是谁?我今儿个非宰了他不可!” 李潆用力将杨炯的手甩开,对着低头不吭一声、双拳攥得紧紧的李澈大声训斥。 杨炯见李澈这副可怜模样,心中愧疚和疼惜一同涌上心头。这些糟心事,本就不该让她一个人承担。当下也顾不上许多,伸手拉住李澈的胳膊,半推半搡地把她送出营帐外,压低了声音说道:“你先回去,我来想法子摆平。” 李澈听了这话,眼眶里蓄满了泪水,泪光闪闪地看着杨炯,紧接着伸出手,抽抽噎噎地说道:“还我!” 杨炯先是一愣,眨眼间就回过神来,赶忙把那脚链和青木钗放回她手心。 李澈抬手胡乱抹了一把脸上的眼泪,头也不回,径直离开了营帐。 杨炯望着李澈离去的背影,重重地叹了口气,这才转身重新回到营帐之中。只见李潆一脸的疲惫之色,右手撑着额头,正不停地揉着自己的太阳穴,瞧那架势,显然是被气得不轻。 杨炯轻手轻脚地走到她身后,缓缓伸出双手,轻柔地帮她揉起了太阳穴,嘴里还念叨着:“她都十三岁了,眼瞅着过了五月就十四了。先甭管有没有这么个人,就算真有,你咋就笃定她是被骗了呢?你一开口就说要宰了人家,她能跟你说实话才怪嘞。” 李潆听了这话,满心疑惑地转过身来,目光直直地盯着杨炯,冷冷说道:“你看着我的眼睛!” “啊?” 杨炯一脸茫然地回望着她,心里头却跟走马灯似的,把这辈子、上辈子做过的好事都在脑海里过了一遍,面上还努力摆出一副坦然无辜的模样。 李潆就这么紧紧地盯着杨炯,看了好一会儿,心里的疑惑反倒更深了,忍不住转过身,小声嘀咕道:“真不是你?” “你这人,莫不是魔怔了吧!” 杨炯一听这话,佯装恼羞成怒,提高了音量反驳道。 李潆也懒得再跟他这般拌嘴,神色冷淡地说道:“我打算带梧桐回兴庆府,你帮我多留点心,留意下那个人。我也会安排内卫去查,就不信找不出他来。” 杨炯一听这话,心里 “咯噔” 一下,神色一沉,赶忙问道:“梧桐能跟着你一道走吗?” “她就是不情愿,也得跟我走!你瞅瞅她现在那副模样,哪还有刚下山时的纯真劲儿?那双眼睛里都没了当初的清澈,满是尘世的浑浊。我去找她的时候,她正自个儿晃着那脚链,傻呵呵地笑呢!这不是被人骗了,还能是啥? 那男人要是有担当,敢作敢为,还会藏头露尾地躲起来吗?他到底在怕些什么?好在梧桐还是个黄花闺女,要是真出了啥岔子,我就是翻个底朝天,也得立马揪出那个混蛋!” 李潆越说越气,胸脯剧烈起伏,身子也忍不住微微发起抖来。 杨炯听了李潆这话,自己都觉得自己该死,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搭话,只得默默站在她身后,手上继续给她揉着太阳穴。 “你怎么不言语了?” 李潆疑惑问道。 “啊!我这不是正琢磨着,有没有更好的法子来处置这事儿呢。你这般强硬,梧桐心里头难免会埋怨你。你越是阻拦,她这逆反劲儿就越大,反倒会让他们那点情愫愈发浓烈。到最后,你非但拦不住,还落得个里外不是人的下场。” 杨炯脑子一转,谎话张口就来,拐弯抹角地就想劝李潆把梧桐留下。 李潆听了,心下也明白杨炯说得在理,可这么一想,只觉脑袋愈发胀痛,她有气无力地拨开杨炯的胳膊,无奈叹道:“哎,梧桐如今是越来越难管了!眼下都开始跟我无声作对了,我问啥她都不吭声,死活都不愿告诉我那人是谁。 我本也不是反对她谈情说爱,可她总得跟我这个姐姐说一声吧?她为啥不肯讲,莫不是这人我还认识?可也不对呀,军队里我认识的人,我都让内卫细细排查过了,没一个跟梧桐有过往来的。 那到底会是谁呢?这人一看就是个没担当且胆小如鼠之人,让梧桐一个姑娘家在前头扛着,哪像个顶天立地的大男人! 你说梧桐咋就被这种人给哄骗了呢?” 杨炯听着李潆这话,咋感觉句句都像是在试探自己,话里话外都透着一股子揶揄的意味。可瞧她那眼神,又不像是真知道了什么。要是她真察觉了,以她那火爆性子,还不得把天给捅破了。 “啊!我方才绞尽脑汁想了一圈,也没啥头绪。你说会不会是其他国家的人呢?我此番远行,穿越了高丽、金地、辽地,遇着了不少人,不一定是咱们身边的人呐。” 杨炯回过神,赶忙抛出个错误方向,试图引开李潆的注意力。 李潆也是关心则乱,听杨炯这么一说,皱着眉头沉思了好一会儿,突然惊呼道:“莫不是耶律倍?还真有这可能!他俩年纪相仿,一路同行,难免日久生情。” 李潆越琢磨越觉得是耶律倍,当下叹气道:“不行,我必须得带梧桐回兴庆府!要是从前的耶律倍,我倒也乐见其成,可如今耶律倍身负重伤,梧桐那模样,明显是情根深种。要是任由他们这么发展下去,梧桐怕是得深陷其中,这可万万不行。” 杨炯轻叹一声,知道李潆这回是铁了心要带李澈走,当下无奈道:“我去跟梧桐说说吧。你们姐妹往后还得在兴庆府相处,别因为这事儿结下仇怨。我去说,兴许能缓和些。” 李潆点了点头,顺势将杨炯拉到跟前,神色一正,说起了正事:“如今西夏故地发展得一片向好,虽说这次咱们金花卫折损了近半兵力,但好歹也给西夏故地和大华争来了和平发展的时机。 你和耶律南仙之间的事儿,我也不多问。但不管怎样,你得想法子保证,十年之内,咱们不能跟辽开战。十年之后,大华和西夏必然能恢复元气,甚至远超从前。再加上你在金国的布局,辽地已然处在三面包围之势,量他们也翻不出什么风浪。 不过,眼下有件更棘手的事儿,得你拿主意。” “西夏的事儿你看着办就行,我还能信不过你?” 杨炯满脸疑惑地问道。 李潆远山眉微微一蹙,眼底的纠结一闪而过,旋即认真说道:“李嵬名是咱家人,我也一直拿她当自家人看待,不然也不会把半个西夏还给她,让她掌权。 可近来我发现,她复国的心思压根儿就没死。她弟弟也不知是得了大梁皇后的宝藏,还是她在背后暗中资助的缘故,短短不到半年时间,就拉起了一支五千人的骑兵部队,还把黄头回纥打得节节败退,眼瞅着都快占了半个黄头回纥了,发展势头着实惊人。 这还不算完,李嵬名提拔了好些灵州的老勋贵,这些人可都是大梁皇后的死忠。如今,我掌控着西夏故地所有的军队和经济大权,李嵬名则手握近半数的行政官吏。 她的心思也不难猜,无非是想让她儿子日后掌控西夏,再谋复国罢了。 你得给我交个底,你是什么打算?” 杨炯听了这话,眉头紧锁,沉默了许久,才道:“西夏故地既然已经并入大华版图,那就绝不能再让它脱离出去,她想都别想。 你尽管按你的想法行事,等我腾得出时间,亲自去兴庆府见李嵬名。以后要是有了儿子,直接带回给老爷子带。 你就着力推动大华和党项各民族通婚、交流、融合,咱们上下齐手,等儿子长大了,自然不会有独立的心思,西夏故地的百姓也能明白好日子来之不易。没了这些复国的根基,她休想翻出什么花样。” “有你这话,我也好提前做些准备,省得到时候局面失控。” 李潆点头,沉声回应。 杨炯面色阴沉,咬着牙道:“你尽管放手去做,她要是跟你闹,你就把事儿都推我身上,到时候我亲自跟她解释。” “行了,真要按你说的这么做,我俩非得打起来不可。我心里有数,知道该咋办,你就放心吧!” 李潆拍了拍杨炯的肩膀,旋即轻叹一声,“你去帮我劝劝梧桐,黄昏前我就得启程。” “这么急?” 李潆点头,认真道:“我离开太久可不行。西夏故地有青龙卫,还有李嵬名那帮西夏老勋贵。我走这几天,保不齐他们又要整出了啥幺蛾子。 你也得赶紧回长安,我收到李嵬名飞书,沈槐和邹鲁分别领着三千熊罴卫和两千领军卫回了长安,名义上是换防,可具体啥原因,还不清楚,估计是跟长安最近地局势有关系。” 杨炯听了这消息,知道长安怕不是要出大事,当下也不再多言,起身匆匆朝着李澈的营帐走去。 李潆目送杨炯离去,盯着篝火发起愣来,手上拿着根木柴,无意识地在地上乱画。 许久,她喃喃自语:“好像真不是他?那到底会是谁呢?梧桐眼光可不低,到底啥人能入得了她的眼?” 问一句,画一道,画一道,又打个叉,终究是毫无头绪。 第537章 诉衷情 杨炯这一路,只觉心中五味杂陈,每一步都迈得极为沉重。 于杨炯而言,他满心满眼都不愿放李澈去往兴庆府。他曾亲口应下李澈,待五月之时,要一同种下一棵瑞香,还要助力她成为道门魁首。可如今,若她这一去兴庆府,这些承诺怕都要化作泡影,再难实现。 偏又李潆气血大亏,那性子又极为火爆,将李澈视作心头至宝,比自己的性命还重。若知晓自己被蒙在鼓里,以她这孱弱的身子,只怕当场便要气出个好歹来。 这般思量着,杨炯只觉自己仿若置身于两难之境,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若将实情相告,李潆定会气到癫狂,若隐瞒不说,又实在对李澈不公平。这般艰难抉择,真真叫他愁肠百结,不知如何是好。 正自思索间,杨炯已然行至李澈营帐跟前。他刚欲抬手掀帘进入,不经意间抬眼一望,却见远处那营台之上,一抹青白道袍正迎着风猎猎飘扬。 杨炯见状,不及细想,脚下步伐瞬间加快,急匆匆朝着了望营台奔去。 待到近前,杨炯定睛一看,只见李澈身上背负着长剑,脚上也不再是平日里最喜爱的柔软鹿皮靴,而是换上了更适宜远行的牛皮靴。瞧这模样,分明是一副整装待发、即将赶路的打扮。 杨炯见此情形,心中猛地一紧,喉咙下意识地动了几下,终是长叹一声,说道:“你……你都知晓了?” 李澈嘴角泛起一丝苦笑,幽幽说道:“我姐姐那般聪慧,必定会察觉到些许端倪,只是她心底不愿相信罢了。以她那凡事防患于未然的性子,定会将我带在身旁,严加看管。我方才瞧着,她可没少吓唬你吧。” “梧桐,是我对不住你。这些糟心事,本不该由你来扛,我……” 杨炯凝视着李澈的侧脸,见她强装坚强的模样,只觉心头一阵憋闷,难受得厉害。 李澈微微低下头,轻轻摆弄着被风吹乱的道袍一角,柔声道:“我心里都明白。姐姐身子骨不好,若是让她知晓了此事,只怕要出大乱子。你无需向我赔罪,说到底,是我行事欠妥。” 杨炯实在不忍见李澈这般故作成熟、隐忍的样子,当下向前跨出一步,紧紧握住她的手,一脸认真地说道:“等你生辰那日,我定会如约而至,我对你许下的诺言,断断不会落空。” 李澈听了这话,琼鼻微微皱起,拼命压抑着内心想哭的冲动,转过头望向杨炯,突然小声说道:“我实在不愿欺瞒姐姐,这般做,我只觉自己坏透了。” 这已是杨炯第二次听李澈这般说了,再瞧她那副楚楚可怜、孤立无助的模样,杨炯只觉自己的心好似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揪住,反复地揉搓、扯碎,痛意蔓延至全身。 杨炯再也顾不得许多,一把将李澈拥入怀中,言辞恳切地说道:“待到五月,我便向李潆坦白一切。如今她正在气头上,我着实担忧她承受不住,给我些时日,让我好好琢磨个法子,可好?” 李澈的身躯在杨炯怀中止不住地微微颤抖,听了这话,瞬间寻得了宣泄的出口,先是低低地呜咽了几声,而后小声抽泣起来。 杨炯只觉心痛如绞,抬手轻轻抚着李澈的后背,口中喃喃:“ 瑞香暗付心,桃李自成春。 一芳心,一星眸,人间谁似此情真? 风有约,花不误,年年岁岁不相负。 落日与晚风,朝朝又暮暮。” 李澈听着杨炯这般深情告白,心中委屈恰似决堤洪水,瞬间汹涌翻涌。大颗大颗的泪珠扑簌簌滚落,不过片刻,便将杨炯肩头浸湿了好大一片。 半晌,李澈泪眼蒙眬,抬起头望向杨炯,贝齿轻咬薄唇,声音轻柔:“我年纪尚小,许多事理都不懂,只能凭着自己这颗心去行事、去思量。你若骗我,我便由着你骗了去。可我就只有这一世,能任由你这般欺负,若是到了下辈子,我定不会再与你相见。” 杨炯听了这话,心中一酸,用脑袋轻轻磕了磕她的脑门,神色无比郑重:“杨炯此生,绝无半句诓骗李澈之言,天地可鉴。” 李澈眼眸清澈见底,目光直直地凝视着杨炯,仿若鼓足了全身的勇气,轻声问道:“你……你可喜欢我?” 见杨炯一时发愣,李澈眼眸中瞬间涌起一层水雾,带着几分哽咽,追问道:“到底……到底喜欢不喜欢?” 杨炯并未言语,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 “那你可敢娶我?” 李澈眼眸仿若夜幕中的星辰,熠熠生辉,继续紧盯着杨炯问道。 杨炯心里清楚,李澈已决意跟随李潆前往兴庆府,只是她这颗懵懂少女心,不知该如何安放,不过是一心想求得心中那个期盼已久、明明白白的答案罢了。 杨炯回望着李澈的眼眸,往昔与她相处的桩桩件件,如走马灯般在脑海中一一闪现。当下,他也不再逃避,再次重重地点了点头。 李澈见此,嘴角浮起一抹释然的浅笑,旋即将头轻轻抵在杨炯的额头,亲昵地左右晃动了几下,小声说道:“我怕你往后会忘了我。可我既不会唱歌,也不会跳舞,要不我给你舞剑吧?” “好啊,那我可是头一个看你舞剑的人?” 杨炯也学着她的样子,轻轻用脑袋磕了磕她的脑门两下。 “除了我娘,就只有你见过啦。我娘还夸我舞得好呢!” 李澈直起身子,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欢喜些,可那眼底深处暗藏的一丝哀伤,却怎么也掩不住。 旋即,她也不等杨炯再开口,莲步轻移,缓缓走到营台正中央。只见她抽出那柄含章木符剑,抬眼望了望天边渐染金黄的夕阳,深吸一口气,周身气息陡然一变,道袍随风烈烈震荡,剑指苍穹,徐徐舞动了起来。 时,残阳西坠,金芒泼洒层云。 李澈足踏禹步,左三右七,暗合北斗之数。剑锋倏尔南指,气贯长虹,乃上清派“清风掠云”式,剑尖轻颤间,竟有风雷隐动。 杨炯见其旋身如孤鹤临渊,道袍广袖翻卷似碧波,剑光过处,营台青石迸火星数点。 李澈忽而剑势转圜,掐出翻天印诀,右手剑走偏锋,斜挑东南。足下忽疾忽徐,踏九宫八卦方位,两步踏出,双靴脱落,每至离位则剑芒暴涨,再踏两步,锦袜旋飞,又至坎位则剑气凝霜。 剑及半空,李澈忽作回风折柳势,脚踝银链与落日余晖相激,散作碎金万点。其身形倏尔凝定,剑指长安,眸光一冷,正合“玉女汲水”之精要。 忽闻“锵”然剑鸣,剑锋回扫,竟将三丈外旌旗缨络齐齐削断,正是上清派“断江分海”秘技。 杨炯看得目眩神迷,惊叹连连,他惊讶的发现,李澈的一举一动间好像是在同自自己说话一般,随着她的剑招变幻,其中眷恋、警告之意仿佛直达灵魂,让杨炯清晰非常。 但见李澈皓腕轻抖,剑尖于空中虚画太极,方圆三丈落叶皆随剑势浮空。其左掌并指,暗掐子午诀,剑锋过处,竟在青石板上刻出河鼓织女二星,随即她眸光一动,木箭横扫,一剑断银河,二箭铸鹊桥,潇洒决绝,气势宛若谪仙下凡,凛冽逼人。 残照渐隐,李澈剑势忽变缠绵。 一招“春风荡波”,剑走游丝,竟在暮色中挽起朵朵剑花,她足尖点地,脚踝处银链震荡作响,直击杨炯内心。忽而凌空倒翻,剑随身转,使出上清绝学“天河倒悬”,剑光如瀑,直泻九霄。 剑势将尽,李澈忽以剑脊接映夕阳,金光沿剑身流转,竟在杨炯衣袍上投射出点点瑞香花影,旋即背身收剑,含章剑归鞘刹那,三十步外枯叶齐齐摇曳飘落,宛若仙子踏波绝尘,哀伤离愁满溢四处。 杨炯见此,刚要出言赞叹,却见李澈莲足轻点,忽以指尖轻触脚踝银链,调整了下错乱的位置,铃音清越间,已至杨炯身前。 李澈轻笑着看向杨炯,伸手接过已飘落而至的青丝半缕,原是刚才舞剑时自断的秀发,她低眉拾发,轻轻放入杨炯怀中,抬首时眸中映尽残阳光华。 杨炯被李澈的深情瞬间淹没,想要将她拥入怀中狠狠疼爱,可却又怕玷污了她的那份真挚独特的情感。 当下,杨炯抽出匕首,自断己发,旋即放入她手中,引着她的右手扶住自己的肩膀,弯腰默默的给李澈穿起了鞋袜。 李澈任由杨炯动作,一颗芳心再没了之前的慌乱,反而满是坦然和雀跃,温暖得让她完全感受不到暮寒。 她右手手指翻飞,将杨炯的头发挽成一个同心结,随后嵌入自己的发间,又系了个锁心扣,满眼含笑的看着给自己穿好鞋袜的杨炯。 “五月要带着瑞香花来,可不能忘了。”李澈柔声叮嘱。 “不能忘。” “要早些来,不然没人给我做长寿面。”李澈声音软糯,又低了几分。 “好!” 李澈见杨炯神色不佳,满是离别愁绪,当下一步踏前,凑到杨炯耳边,娇滴滴道:“姐夫~~~!” “别闹!”杨炯听着这声呼喊,一颗心直突突。 “哼,我知道你喜欢什么,你早些来见我,我都依你!”李澈嘟着嘴,满是认真之色。 杨炯苦笑不已,怎么这些红颜知己都知道呀,当下杨炯老脸一红,正色道:“别瞎说,我会早些接你回来,我还要帮你成为道门魁首呢不是?” 李澈并不接茬,将脑袋抵在杨炯的胸膛,脚尖撒娇般的轻轻踢着杨炯的小腿,小声嘀咕:“不好看吗?你嫌弃我。” 杨炯无语,哪里不知道这小丫头在跟自己演戏耍赖,当即无奈一叹,牵着她的手,一同看向渐落的夕阳,轻声哄道:“我好久没跟你在一发呆了,让我再陪陪你。” “嗯!”李澈重重点头,也不再嬉闹,同他一同看着夕阳西下。 不多时,马蹄震震,李潆打马而来,远远眺望两人,大声呼喊:“梧桐,该出发了!” 李澈大声回了一句,松开杨炯的手,抿了抿唇,转身就跑下了营台,她不敢回头,她怕自己舍不得走,她更不敢再说话,她怕自己哭出来,惹杨炯担心。 杨炯独立营台之上,看着渐渐没入夕阳中的西行队伍,轻叹一首《诉衷情令》: “营前黄昏暂相离。苦恨阻从容。奈何影单行远,云黯日西朦。 风不尽,思无穷。两心同。此时愿作,踏马烟尘,绊惹春风。” 声落,烟尘尽,夜幕垂。 第538章 铺路 杨炯在营台上伫立良久,眼见潘简若已将一千金花卫整饬停当,当下再不耽搁,即刻点兵向南折返,往大华而去。 但见马蹄踏踏,烟尘滚滚,一千金花卫旌旗招展,星夜兼程,过得真定府,于一日正午时分才入太原府城。 待城门在望,早见太原知府已率一干属吏候在道旁。 那知府见大军到来,忙趋步上前,躬身行礼道:“下官太原知府褚安民,见过……” 杨炯忙翻身下马,抢步上前将这鬓发花白的师兄搀住,半嗔半笑道:“储师兄这是成心让我难堪不是?您老眼看就到花甲之年,比家父还长着几岁,若是让他老人家知道您给我行此大礼,他不得扒了我的皮呀!” 褚安民面色一肃,沉声道:“师弟这说的是哪里话!你如今是当朝实打实的侯爷,此番征战更是为大华谋得十年安稳,莫说我行个礼,便是满朝文武列队相迎也不为过。想我本是一介都进奏官,若非恩师提携,哪有今日?数十年案牍劳形,这份知遇之恩岂敢相忘?” 说着又要俯身行礼。 杨炯早知这褚师兄的倔脾气,当下忙侧身闪至一旁,既不落他礼数,又将这一拜虚引向身后一干金花卫。 待褚安民礼毕,方笑着将他搀起,朝身后一众太原府属官挥了挥手,朗声道:“都散了吧!我最不喜这些虚礼,诸位且去安排驻军事宜,各忙各的便是!” 众官员面面相觑,原都巴望着在镇南侯跟前露个脸儿,最不济混个脸熟也好。全国谁不知当今梁王看重的人,升迁的速度比那燎原之火还要迅猛,哪个能不眼红? 单说这新上任的褚府尹便是现成的例子:一个在进奏院理了数十年奏折的都进奏官,不过因送折时与左相攀谈几句,便被外放做了知县,短短十载竟已历两府,如今更是坐镇边陲的封疆大吏。 人生能有几回这般际遇?坊间都传镇南侯用人不拘一格,单是西夏一战,受封的大将军便快赶上开国时的阵仗。众人岂肯错过这等良机?当下忙凑将上来,你一言我一语,皆是些奉承话。 杨炯听着这些言不由衷的话语,只觉浑身难受,当即心中一转,便抬手虚按,示意众人噤声。 随即将潘简若与卢和铃唤至近前,笑着向褚安民引荐:“师兄,这位是拙荆,长安潘氏千金。” 潘简若款步上前,盈盈一礼,风姿绰约:“师兄安好。” 褚安民见状,忙不迭拱手回礼,口中连道:“哎呀!可是金花卫潘帅的掌上明珠?老夫如何受得起真将军的礼数!” “师兄忒也见外了,自家人哪论这些!” 潘简若言笑晏晏,礼毕便轻移莲步,退至杨炯身侧。 杨炯清了清嗓子,特意抬高声调,又引过卢和铃道:“师兄再看,这位亦是内人,范阳卢氏女。她常住太原府,往后还请师兄多多照拂才是。” 褚安民尚未及言,身后一众官员早七嘴八舌抢着应和。 一属官堆起满脸笑纹,忙不迭道:“侯爷这话忒见外了!太原府谁人不识卢夫人的尊容?往后夫人但有差遣,小的们跑腿儿都嫌慢呢!” 话音未落,一员面相憨厚的武将已扯开嗓子嚷道:“侯爷只管把心揣回肚里!有俺牛三在,定保夫人周全,若有半分闪失,俺提头来见!” 说罢还重重拍了拍胸脯,生怕杨炯漏了他的名字。 其余官吏见状,纷纷效仿,一时喊名表忠之声此起彼伏。 杨炯冷眼瞧着这出热闹戏码,心下暗忖:官场这大染缸,若事事较真,倒真就无人可用了。 念及此,杨炯面上已堆起笑意,抬手虚按道:“诸位美意本侯记下了,眼见日头将沉,且先安置驻军要紧。” 众官吏在宦海沉浮数十载,岂有不明白的?皆知卢夫人这一出,名为 “照拂”,实则是镇南侯给众人指了条攀附的明路。 既已得了要领,再纠缠反显愚钝,当下纷纷拱手告退,簇拥着潘简若与金花卫进入城中。 褚安民与杨炯并辔而行,苦笑着摇头叹道:“师弟莫怪这些同僚。太原地处边隅,他们终年困在此处,盼个上进也是人之常情。他们其中不乏干练之才,只是久在这官场泥沼里打滚,难免沾些习气。这滋味,愚兄深有体会。” 说罢抚了抚鬓角霜白,眉间似有几分自嘲之意。 杨炯闻言,唇角微扬,打趣道:“褚师兄这做派,与当年在进奏院判若两人呢。” 褚安民摇了摇手,鬓边白发随动作轻晃:“你当我愿这般?早年埋头案牍,单是各府县奏折分类排序便忙得脚不沾地,哪有空琢磨这些人情世故?若不是那日给恩师送折时得了机缘,怕真是要老死在那堆文书里了。” 杨炯对这位师兄印象颇深,老爷子书信里倒是着重提过,此人品性端方,于权位向无贪念,偏生记性惊人。近三年奏折能一字不差复述,五年内的也能道出梗概。这般 “活典籍” 本是入中枢做舍人的上佳人选,却因淡泊名利反被埋没。 亏得老爷子慧眼识珠,才将他调出京城历练。 想来也是,整日批阅天下政务,眼界格局自非寻常官吏可比,不过缺些地方实务罢了。加之他不争权柄,治事反倒稳妥,这些年政绩斐然,连年升迁。此番坐镇太原稳住北方,当真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 正思忖间,杨炯抓住褚安民手臂,沉声道:“闻说师兄一到任,便将太原官场整顿了个遍?” “哪算得上整顿!” 褚安民抚须笑道,眼中闪过锋芒,“前任知府调离后,底下人只知争权夺利。这边境之地靠着贸易,又有乘丰速运襄助,便是不及江南富府,也不该闹到时有饿死人的地步。 那些官商勾结、鱼肉乡里的蛀虫,我索性摘了几颗脑袋,借着新政由头裁撤些冗员。如今太原府已清清爽爽,只等师弟这尊‘财神爷’来添把火呢。” 杨炯无奈一笑,望着这比老爷子还年长几岁的师兄,打趣道:“我的好师兄呀!我这刚踏入太原地界,饭都没吃上一口,倒先成了‘肥羊’。” “哎呀,你瞧我这记性!老糊涂了,该打该打!” 褚安民一拍额头,忙不迭拽着杨炯便走,“府衙早备下接风宴,咱们边吃边叙旧!” 说罢,竟似比年轻人还心急几分。 杨炯含笑连摆双手,旋即敛了笑意,正色道:“师兄与我何须这般客套?眼下长安波谲云诡,我还须星夜赶回料理事务。至于振兴太原一事,师兄尽可宽心。” 说着,杨炯抬手遥指北方,目光灼灼:“如今既由师兄主政,我正打算打通北上纺织商路。往后太原必成大华商贸首站,届时需招募大量人手,不出数年,定能跻身富裕州府之列。” “妙极!妙极!” 褚安民抚掌而笑,眉间愁云尽散,“辽地金地乱象频生,太原乃是边境重镇,若没了商贸进项,我可真是坐不安稳了!” 杨炯闻言神色一凛,压低声音道:“师兄可知‘稚子怀金过闹市’的典故?太原富则富矣,难免招歹人觊觎。日后我会从西夏旧地调遣精兵驻守,裁撤厢兵改用禁军。这军营选址、防线构筑,往后皆是治府的头等大事。” 褚安民深深望他一眼,忽而长叹:“你但能助我富民,其余诸事,我一概不问。” 这话一出,杨炯便知师兄已瞧破自己控扼北疆的盘算。然念着老爷子知遇之恩,又盼着为百姓谋条生路,这师兄索性也就睁只眼闭只眼。 说来也怪,这年过花甲的老者,偏生存着份赤子心性。他在进奏院埋首数十载,早悟透 “活在当下” 的道理。能为一方百姓谋些活命生计,便是天大的正经事。至于来日局势如何翻覆,哪里顾得上? 这般想着,褚安民已扯着杨炯的衣袖往府衙去:“走走走!再说下去,酒菜都要凉透了!” 杨炯见他应得爽利,心下暗叹老爷子果然慧眼如炬。这世道波谲云诡,老爷子岂会瞧不出他的筹谋?不过借着荐贤举能的由头,早将心腹安插在要害之处,这分明是悄无声息地给自己铺好了前路。 且看这太原府的褚安民,西北熙河兰湟与秦凤路的张泉,再到两浙路满布的相府门生,北据雄关要隘,南扼财赋咽喉。若算上登州王修、华庭陆萱、川蜀柳师师,假以时日,半壁大华尽在彀中。 只是眼下尚在织网布局,要成气候,还需些水磨工夫。 见褚安民并非惯于虚与委蛇之人,杨炯便寻了个由头,目光不着痕迹地瞥向身后卢和铃:“师兄,明日黄昏我便要赶回长安,这……” 褚安民见状,抚须朗笑:“哈哈哈!师弟不必多言,师兄省得!既是归心似箭,便自去安排。” 杨炯笑着应了声 “晓得”,一路将他送至角门。待褚安民的袍影转过照壁,方整了整衣襟折返。 卢和铃杏眼圆睁,狠狠剜了杨炯一眼,嗔道:“偏拿我当挡箭牌!没我你倒活不成了?” 杨炯忙赔着笑,攥住她的手哄道:“姐姐往后常驻太原,又总爱独居一隅。上次那遭我还悬着心呢,叫他们都晓得些轻重,省得日后哪个不开眼的再生事端。” “油嘴滑舌!” 卢和铃甩脱他的手,莲步轻移便往小院走去,裙裾扫过阶前青苔,倒像携着股子恼意。 杨炯正要追去,忽闻远处传来卖花之声:“迎春桃李绽芳华,荼蘼香染碧玉纱。千红万紫皆来贺,占尽东风第一家。” “小哥留步!” 杨炯疾步上前,目光落在竹篮里几株荼蘼苗上,“这荼蘼可还有存货?我尽数要了。” 卖花郎一愣:“客官莫打趣 ——” 话音未落,杨炯已接过青黛递来的五两银子塞过去,催促道:“快些取来!我家娘子等着种花呢。” 那汉子捧着银子直晃神:“这……忒多了!” “千金难买心头好,休要啰嗦!” 杨炯说着,抱起五株花苗便追向卢和铃。 耶律跋芹立在远处瞧着,忽觉心头发酸,轻嗤一声:“败家子儿。” 王修见状直跳脚,扯着杨炯衣袖娇嗔:“我也要!” “要什么?” “要花!” “自己买去。” “哇 ——” 王修跺脚便要撒泼,杨炯被缠不过,只得软下声:“回长安便给你置个园子,种满早樱晚樱,管叫你三四月间日日见芳。” 王修破涕为笑,粉臂如藤蔓般缠住他,泪珠还挂在睫毛之上,眼底满是得逞后的小窃喜。 杨炯瞥见耶律跋芹冷着脸疾走,顺口唤道:“可要寻些星芹花?种在你院角倒也相宜。” “不必。” 耶律跋芹头也不回,“我坟头自己会长。” “疯婆子!” 王修跳脚大骂。 杨炯苦笑摇头,耶律拔芹脾性古怪,忽而浅笑嫣然,忽而冷若冰霜。当下也不与她计较,只抱着花苗引众人往小院去。 彼时,檐角风铃叮咚,倒似碎了满院霞光。 第539章 种花 <特别鸣谢:tijin的大神认证,特此加更!> 杨炯携着一众女眷,臂弯里抱着荼蘼花苗,方至小院角门,就听得里头吵嚷声沸。 “好个没影的小蹄子!这几日死哪去了?你家那条老黄狗整日整夜嚎得人头疼,再不见你回来,老婆子我可要下砒霜了!” 一声尖利呵斥刺破暮色,惊得杨炯眉峰微蹙,脚下步子也紧了几分。 卢和铃立在阶前,声若寒泉:“接我夫君归家。” 老妪闻言先是一怔,忽而扯着嗓子嗤笑起来:“哟!没听说你有婆家呀?莫不是傍上了哪个走南闯北的商贾?” 她上下打量着卢和铃,嘴角撇出轻蔑的弧度:“你这样的人我见得多了。仗着几分颜色就想攀高枝,吃不得苦便走了歪路。瞧你这弱柳扶风的样儿,莫不是身子早亏空了?哪个正经人家敢要?也就剩几个臭钱置这小院,巴巴等着人来接。还夫君呢,依我看,能寻个挑担卖货的就不错喽!” 卢和铃斜睨她一眼,指尖轻轻摩挲着老黄狗的耳朵,柔声道:“可怜见的,定是饿狠了。我这就给你备食去。” 那老妪扒着墙头,枯枝般的手指敲得砖石作响:“丫头,且听我一句。城东多少如花似玉的归良女,嫁了商人还不是守活寡?” 她扯着嗓子,眼里闪着精光:“罢了罢了,看你孤苦伶仃,我家儿子正缺个通房。你若肯进门好好伺候,老婆子保管亏待不了你。” 卢和铃蓦地笑出声来,眼尾挑起一抹冷意,玉指轻点自己眉心:“你让我做妾?” “哟!” 老妪皱如核桃的脸猛地一抽,嗓门拔高八度,“也不掂量掂量自个儿!我儿可是府衙县尉,正经的官身!能瞧上你,是你祖坟冒青烟的福气,倒还拿捏上了?” 她探出半截身子,浑浊的眼珠上下打量,活像只守着腐肉的老鸹。 正闹得僵时,耶律拔芹款步踏入庭院。她只淡淡瞥了老妪一眼,便径至老黄狗身侧,纤指轻戳那湿润的鼻尖,忽而唇角微扬,将狗头搂入怀中摩挲逗弄。 老妪直勾勾望着她,手中竹杖 “当啷” 磕在砖缝,原以为卢和铃已是人间绝色,不想这女子踏月而来,眉眼似浸着霜雪,身姿丰腴婀娜,倒真像是话本里走出来的仙子。 “这位姑娘,你是?” 老妪咽了咽唾沫,枯树皮般的脸上堆起笑纹,心下早转了念头:这等丰姿,又生得宜男相,哪是卢家丫头能比的? 正要再攀谈几句,却见耶律拔芹冷嗤一声:“我是恁娘!” 这话揶得老妪踉跄后退数步,枯枝似的手指抖个不停:“好个没家教的浪蹄子!莫不是在勾栏里学的腌臜话?” 她抄起墙角的枣木棍,骂骂咧咧翻过矮墙,浑浊眼珠瞪得快要迸出,活像只发了狂的老鸹。 此时,恰逢杨炯步入院中,见那老妪举着枣木棍气势汹汹扑来,墨眉一竖,冷喝道:“不想死就滚出去!” 老妪被这声威吓住,手中木棍颤了颤,转瞬又梗着脖子冷笑:“好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下贱商贾!可晓得我儿是谁?” 话音未落,王修一步跳将出来,粉面涨得通红,指尖几乎戳到老妪鼻尖:“老虔婆!敢骂谁下贱?莫不是今早没灌够黄汤?你那宝贝儿子,且叫他来试试,姑奶奶定教他葬身海底!” 老妪被骂得一怔,瞥见王修紧挽着杨炯胳膊,顿时尖笑起来:“哟!原来是只露怯的兔儿爷!当心叫人抓去喂萝卜!我儿可是府衙刘县尉,待会儿让他拿了你们,好好尝尝大牢里的粗萝卜!” 王修哪容得这般羞辱,跺脚啐道:“腌臜泼妇!没牙的老斑鸠!你儿若真孝顺,怎留你这孤老婆子守着漏风破屋?瞧你那屋顶瓦片,怕比你坟头草还稀疏!莫不是早被亲儿厌弃了?也对,指不定你外头私生子成群,谁认你这丧德的老货!” “反了反了!” 老妪青筋暴起,二话不说,枯手如鹰爪般挥棍砸来。 杨炯刚要抬脚,忽见耶律拔芹欺身而上,一把抄起杨炯的长刀,长刀出鞘声未绝,紧接“噗嗤”一声,已然没入老妪心口。 “磨叽什么?吵死了!”耶律拔芹甩了甩刀上血珠,瞥一眼怔在原地的众人,复又蹲回老黄狗旁,指尖温柔挠着它的下巴。 杨炯回过神来,忙拖着老妪尸身往外拽,若叫卢和铃见这血染庭院,少不得又是一场风波。他苦笑着唤来亲兵,寻了几只粪桶,将尸身裹了。幸得处置熟练,也算是一切顺利。 这边刚将装着尸首的木车遣走,忽见那卖花郎推着独轮车气喘吁吁赶来,车板上青竹筐里挤着五十株荼蘼,叶片油绿欲滴:“贵人!您要的荼蘼,小的把园子里最壮实的苗全刨来了。” 杨炯俯身细看,见每株根茎皆裹着湿润的红泥,新抽的嫩芽上还凝着夜露,不禁颔首笑道:“难为你这般尽心。” 说话间亲兵已将竹筐搬入院中,卖花郎抹了把汗正要走,目光不经意扫过邻家斑驳的柴门,忽又踅回来压低声音:“贵人且听小人一句,您这邻居,可不是善茬。” “哦?小哥何出此言?” 杨炯抬手虚引,示意他近前。 卖花郎左右张望,见四下无人,方凑到廊下:“这老婆子早年开着勾栏妓院,因得罪了显贵才落魄至此。偏生狗改不了吃屎,如今专使些下三滥手段,哄骗外地女子说是给儿子做妾,实则转手卖给窑子。” 卖花郎攥紧车把,眼中泛起怒意:“这些腌臜事做了不下十几桩!可她儿子在府衙当县尉,谁能拿她怎样?小人瞧您是外乡人,若有法子,还是早寻别个住处吧。” “多谢小哥提点。” 杨炯从袖中取出五两纹银,见卖花郎慌忙推拒,硬塞到他掌心,“你这番好意,比金子还贵重。” 那汉子红着脸倒退两步,竹车撞得墙角砖石簌簌落:“贵人折煞小人了!卖花的钱已是厚赐,哪能再要?” 说罢推着车小跑着拐进巷子,瘦弱的身影在暮色里晃了几晃,转瞬不见了踪影。 杨炯望着空荡荡的巷口,喟然长叹:“同是卖花者,却是两样人。” 言罢转头吩咐亲兵:“速去知会褚大人,就说太原府有个刘县尉,该清清门户了。” 亲兵领命而去,靴声踏碎一地月光,匆匆消失在了夜幕之中。 杨炯返身踱入院中,见卢和铃正给鸡犬喂食,他忙抱过几株荼蘼,眉梢带笑道:“好姐姐快看,路上正巧遇着卖花郎,说再迟些,今年花儿可就赶不上开了。” 卢和铃唇角微扬,转身从柴房取出铁锹递来,自己则蹲在竹筐旁挑拣花枝:“且挑这几株枝干遒劲的,定能开得热闹。” 杨炯挥锹刨土,忽想起什么,随口问道:“坊间都说‘荼蘼过尽春事休’,这般不祥的花儿,姐姐怎偏生爱种?” “谁说不祥?” 卢和铃扶正一株荼蘼,指尖拂过嫩叶,“‘荼蘼不争春,寂寞开最晚。情深偕春醉,幸有一朵黄’,它偏选这百花凋零时吐艳,倒比那些赶热闹的花儿更见风骨。” 杨炯闻言心头一动,这话哪是说花?分明是她自比荼蘼,暗表不争宠之意。再细品她念的 “幸有一朵黄”,不觉哑然:原把我比作残春里的黄花了? 他望着满地花苗,半真半假叹道:“也不知这些里有几朵黄花,几朵白花?这院里已有老梨树,若再添些素色,倒显得冷清。” 卢和铃直起腰身,念道:“谢了荼蘼春事休。无多花片子,缀枝头。庭梨影碎被风揉。花虽逝,韵尚带娇羞。” 杨炯听出弦外之音,突然感觉自己好像是被这好姐姐给调戏了,这首词表面上是说花意逝,可末尾分明是暗示自己要惜春爱春,果然姐姐们的手段的都高超得很。 这般想着,杨炯靠近卢和铃,压低了嗓音:“‘雪散荼蘼架,金炉爇细香。’姐姐可知,玉钗堕处……” “没个正经!” 卢和铃飞红了脸,指尖掐住他腰间软肉,无力地扭了几下。 杨炯笑得更欢,铁锹铲土声都带了几分轻快:“五月能尝到姐姐酿的酴醾酒么?” “若想来,便早些。” 卢和铃种下最后几株,垂眸道,“荼蘼架的活计重,我一人可做不来。” “当真?” 杨炯惊喜抬头,见她耳尖泛红,知是应了邀约,忙不迭应道:“一定早来!打死也要来!” “先给花儿浇水!” 她转身入屋,又回头补一句,“饺子要什么馅儿?” “随姐姐心意!” “那就白菜馅,吃饱了好‘拱白菜’。” 杨炯被这话噎住,偷眼瞧着她背影,见裙裾扫过门槛,竟不时带起细碎笑声,显然是又被这好姐姐给调戏了。 院角处,王修揪着老狗耳朵,眼巴巴望着这边。 耶律拔芹攥着狗尾巴,撇嘴道:“酸得牙都倒了,种个花也能说出许多酸诗,不就是生孩子吗?遮遮掩掩的,你们大华人真虚伪!” “我是倭国人!” 王修回呛。 耶律拔芹轻哼:“那更虚伪!” 王修气急大骂:“你有病吧!” “你有药吗?”耶律拔芹耸肩反驳。 二人正拌嘴,老狗 “呜呜” 求饶。 耶律拔芹狠拍狗头:“嚎什么?当心剁碎了你肥田!” 说着将狗一推,跺着脚出了院门。 “别理她!她脑子有问题!”王修拍了拍狗头,安抚一句,步入屋内,同卢和铃一起包起了饺子。 夜风穿堂而过,摇得梨树沙沙作响,满天星子跌入院中,映着新栽的花苗,倒像是谁把银河种在了人间。 第540章 笼中雀 杨炯将最后一桶水泼洒在新栽的荼蘼苗畔,抬袖擦了擦额角薄汗,瞥见屋内蒸腾的热气里,偏生那耶律拔芹的座儿空着。 “可瞧见耶律姑娘往哪去了?” 他探身问正在擀皮的王修。 王修头也不抬,指尖沾着面粉朝西墙努了努:“气鼓鼓往城西去了,说是瞧不得人‘腻歪’。” 杨炯闻言抿唇一笑,转身取过廊下灯笼,边走边道:“我去寻她回来。” 话音未落,灯笼已晃过院门,夜风卷着新泥土的香气追来,倒像是要拽住他袍角,问一声何时而归。 说来耶律拔芹在杨炯所遇女子中,论年岁是最长的,论脾性也是最古怪的。倒也不是那等惹人厌弃的刁钻,偏生像夏日里的雷阵雨,忽而晴,忽而雨,叫人摸不着头脑,根本不知道她下一刻的阴晴。 杨炯身边红颜知己本就不少,或温婉如春水,或泼辣似榴火,各有千秋。比耶律拔芹厉害的也不在少数,可似她这般喜怒无常、转瞬阴晴的,倒真是头一遭见。 这般思忖着,不觉已行至鱼沼湖畔。 月华如霜,漫过粼粼波光,远远望见那抹茜色裙裾斜倚在青石上。耶律拔芹正百无聊赖地掷着石子,“扑通”“扑通” 的声响惊碎满湖星斗,涟漪荡开时,倒像是揉皱了半阙未填的闺怨之词。 杨炯抬手示意内卫退远,挨着耶律拔芹身侧坐下。他不着痕迹地侧身半转,将料峭夜风挡在身后,温言道:“回家吧,饺子该浮锅了,都等着你呢。” 耶律拔芹指尖摩挲着石砾,声音轻得像要化在风里:“我就是无根的蓬草,哪还有什么家?” 说罢抓起块拳头大的青石,狠狠掷向湖心,水花溅碎了月影,荡波而开。 杨炯见她这般萧索,故意调笑道:“往日里是谁豪言要给我生一窝小崽子?还说什么‘愿做笼中雀,温饱便是家’,莫不是转脸就忘了?” “你休来惹我!” 耶律拔芹猛然转头,眼尾泛红,瞬间就炸了毛。 “好心唤你用饭,倒成了我的不是!” 杨炯被这没来由的脾气激得心头火起,袍袖一甩便要走。 耶律拔芹望着那渐行渐远的背影,忽觉胸腔里空荡荡的发疼。她抬眼望向湖面,喃喃道:“罢了罢了,这人间原就没什么可留恋的。” 话音未落,她已缓缓起身,绣鞋浸在冷水中也浑然不觉。一步,又一步,朝着湖心走去,裙裾漫过脚踝,惊起一群夜鹭。 耶律拔芹只觉满心乱麻,原想着做那金丝雀又何妨?只要能守着一方清静,伴着日升月落度此残生,也算遂了心愿。 可自见了卢和铃与杨炯闲话浇花的光景,那静好岁月里的烟火气,倒像根根细针,无声的刺进了她的心窝,搅得她昼夜难安。她这才明白自己原是贪心的,既想要个栖身之所,更盼着那人能多看她一眼。 偏生自己身如飘萍,除了这副皮囊,又有何可与人交换?杨炯待她,不过是随口一句允诺,哪有半分真心?这般将命悬在他人唇齿间,整日里患得患失,恰似惊弓之鸟,活着还有何意思。 方才杨炯那声呵斥,更似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让她顿觉前路茫茫,倒不如溺在这湖水里干净。 寒水漫过她单薄的肩头,耶律拔芹却恍若未觉,只木然地往湖心挪步,待湖水漫至脖颈时,发间银簪已散落几支,随波沉入湖底。 杨炯只顾负气往前走,越想越窝火:便是那最烈的猫儿,也得容人哄两句不是?哪有一句话都不让人说的。 正自懊恼,忽听身后女卫惊呼:“侯爷快看!” 杨炯听了,转头望去,月光下见耶律拔芹已在湖心沉浮,水色浸透茜纱,几欲灭顶。 杨炯当下哪里还顾得置气,“扑通” 一声扎进水里,奋力几划便到近前。 “你疯了!” 杨炯攥住她手腕,触手冰凉一片。 耶律拔芹呛得咳出血沫,仍挣扎着要往深处去,指甲更是在杨炯手背上抓出几道血痕。 杨炯见此,一把将人扛上肩头,任她捶打哭喊,死死箍住她乱蹬的双腿就往岸边蹚。 耶律拔芹挣得脱力,忽将脸埋进他后背,呜咽声混着水声,倒像只被雨打湿的孤雁般凄惨。 杨炯涉水至岸,将耶律拔芹重重撂在青石板上:“你个疯女人!说,是谁惹了你,偏要寻这般死路?今日若讲不出个道理,我非得给你再来一遍山北大营故事!” 耶律拔芹仰起湿漉漉的脸,乌发散在身后,倒像条浸了水的墨色绸缎。她冷哼一声,杏眼圆睁盯着杨炯,睫毛上凝着的水珠簌簌滚落,偏生牙关咬得死紧,半字不吐。 “好个硬骨头!” 杨炯怒极反笑,劈手将人拽过来按在膝头。“啪” 的一声脆响,她单薄的臀上顿时泛起红痕。 耶律拔芹浑身颤如筛糠,却猛地转头直勾勾望着他。那双美目里汪着清泪,恰似寒潭结了冰,裹无尽的委屈,可却依旧咬着牙关,一字不言。 杨炯咬牙又连落几掌,“啪啪” 声不绝于耳,她却只由得挨打,连抽噎都忍着,唯见泪珠子大颗大颗砸在青石板上。 这光景倒叫杨炯彻底泄了气。耶律拔芹本是大辽金枝玉叶,一朝流落至此,离乡背井跟着自己。若真学李潆的狠辣手段,倒显得自己忒不怜香惜玉。况且当日南院军阻敌之情未还,纵使她性子乖张些,终究是自己招惹来的孽缘,这苦酒也只得自家咽下。 杨炯长吁一口气,将人搂在膝头,指尖替她理开黏在颊边的湿发:“姑奶奶,便是天上的星星,你要摘也只管言语。这般闷着,莫说我这凡胎肉眼,便是大罗金仙也猜不透你的心思。” “你根本不懂我!” 耶律拔芹别过脸,发间银簪早不知去向,几缕碎发扫过泛红的眼角,凄婉非常。 “你若不肯说,我便是有七窍玲珑心也无从猜起。” “真正的知心哪用得着言语?你与那卢姑娘可曾这般絮叨?” 杨炯只觉太阳穴突突直跳,强压着气道:“你跟她比什么,你说了我不就懂了?” “说了又如何?你听了未必懂,懂了未必做,做了偏又错,错了还不认,认了不肯改。你倒教我如何是好?” 她越说越急,泪水混着湖水里的碎草,顺着下颌线滴在他襟前。 杨炯忽觉头疼欲裂,这三十多岁的人倒比十五六的小丫头更难缠。正思忖间,瞥见她泛红的唇瓣微颤,心一横,猛地扣住她后颈就吻了上去。 耶律拔芹瞳孔骤缩,没想到杨炯会这般无赖,待缓过神来,她眼底闪过一丝狠厉,忽反客为主将杨炯按倒在岸,用力回吻了起来。 杨炯脑袋一懵,本想着打断耶律拔芹无理取闹,好让她能安静的同自己说话,却不曾想,这女人直接破罐子破摔,竟然反过来强吻自己。 耶律拔芹发间混着湖水腥气,舌尖带着几分狠劲,末了咬住他下唇冷笑:“往日里端着正人君子的架子,如今可是要借我报复那耶律南仙?” 杨炯望着她湿透的茜纱紧贴脊背,勾勒出曼妙柔美的弧线,忽想起她向来有洁癖,独在自己面前这般不管不顾。耶律拔芹这轻生的勾当已是第二遭,若往后动辄以命相挟,倒真要愁煞人了。 念及此,杨炯强压下乱绪,抚着她腰肢温声道:“可好些了?现在可以跟我说说了吗?这次是因为什么?” 耶律拔芹经过这么一闹,心情舒解些许,随即翻身躺倒,望着满天星斗,忽然道:“你说,人活着究竟为何?” 杨炯翻了个白眼,不答反问:“若有人说你命带桃花,当如何解?” “我看你才是成精的桃花妖!” 耶律拔芹毫不留情的嘲讽出声。 “说正经的!” 杨炯侧身看她,见月光洒在她睫毛上,映得那双眸子波光流转,心底没来由一跳,“为何世人说‘好色’便是罪过,却不见这色字里头藏着的真意?山川风月、美人如玉,何尝不是天地间的至美?” 耶律拔芹挑眉:“倒把风流说得这般冠冕堂皇。” 杨炯索性坐起,指着天际流云,“朝阳夕照、落英流水,哪样不是转瞬即逝?活着便要尝遍这人间千般滋味。待春深时同去江南看花,秋高时乘舟出海观鲸浪,莫困在一方小天地里辜负了好光阴。” 耶律拔芹轻哼了一声,看着天空的星辰良久,突然道:“你打算怎么处置我?” “我不喜欢‘处置’这个说法,你是自由人,没人能限制你想要做什么,想要去哪。”杨炯认真回应。 “我不是你的俘虏吗?不是你抓回去的笼中雀吗?”耶律拔芹轻笑着侧过身,眼角含笑的看向杨炯。 杨炯懒得接她这故意贬低自己的话,只是一脸认真道:“江南马上就要到了百花盛开的时候,你没出过远门,可要趁着这次机会去看看,保准你去了就不想走。 对了,最近家里造了大船,你要是看腻了,就坐船出海,看看什么叫海天一际,波澜壮阔,不要只活在自己的小天地中,世界可大得很,你要都看了,这辈子才算不白活。” “我没有家。”耶律拔芹目光盈盈,轻声而言。 杨炯闻言一愣,旋即轻笑道:“这个倒是不急,你可以先在我家住着,要是觉得拘束,我在枸桔巷还有院落,那里清静,你挑个喜欢的住,要是都不喜欢,那就到处走走,找到让你心安处定居。” “这么说,你不打算放我回漠北了?”耶律拔芹好笑的看向杨炯,眼底竟然多出了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一丝期待之意。 “啊?我不是说了嘛,你不是谁的金丝雀,你想去哪就去哪,等萧崇女打下了牧场,你若想回去,我亲自送你回去。”杨炯沉声回应。 耶律拔芹眼眸一暗,撇嘴道:“我不是吗?一个不事生产,什么都帮不了你,只能靠着这张脸乞求你施舍的女人,不是你金丝雀是什么?” 杨炯心头火起,翻身将她压在草甸上:“再这般作贱自己,我就把你拘在房里,生上一窝小崽子!” “哈哈哈!那感情好,至少说明我还有点用,也不算白吃你的饭” 耶律拔芹笑得花枝乱颤,湿发铺散如墨,“只是我嘴刁得很,少了山珍海味,饿着了我,可要掀了你的锅灶。” 两人衣衫尽湿,贴得极近,杨炯这才觉出她身上除了湖水味,还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檀香。 耶律拔芹眼角含春,丰腴的身姿在月光下更显秾丽,见杨炯看着自己发愣,先是疑惑的想要开口询问,却突然间感受到了杨炯的异样,当下俏脸绯红一片,飞了他一记媚眼,嗔骂道:“当心我染了风寒,那可就赖上你了。” 杨炯耳尖通红,慌忙起身搀扶:“快些回去,饺子该凉了。” 耶律拔芹盯着杨炯看了半晌,瞥见他弓起的上身,噗哧一笑,伸出指尖戳了戳他胸膛:“方才说的发现美,发现生活的真谛,原是这般‘发现’的?” 言罢,银铃般的笑声掠过湖面,人已踏着月色远去。 “哎!刚才不还是要死要活的吗?”杨炯跳脚呼喊,试图掩盖自己的窘态。 “我改主意了!你个小笨蛋,身体可比嘴老实多了!”耶律拔芹调笑意味更浓,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杨炯大窘,深吸数口冷气,平复了躁动的情绪后,暗骂一声姐姐都是妖精,这才追着耶律拔芹回了小院。 第541章 回京 <特别鸣谢:tijin的大神认证,本章6千字,特此加更!> 众人于卢和铃家中共享了一顿饺子,饱腹之后,便在此安歇了一晚。 翌日清晨,杨炯伴同卢和铃在太原府的街巷间悠然漫步。但见市井繁华,店铺林立,街边小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那琳琅满目的货物,恰似繁星点缀着这方天地,倒是真生出几分繁华潜力。 行至晌午,杨炯才前往衙门,与一众属僚打过照面,又同褚安民寒暄作别,而后便点齐麾下金花卫,整军开拔,向着长安疾驰而去。 一路上,偏是应了那句一语成谶。耶律拔芹平日里茹素寡食,又常服些花瓣草药,本就生得弱柳扶风的她,那日经冷水一浸,风寒入体,竟烧得昏昏沉沉,双颊酡红似着了胭脂,久是不退。 杨炯原想将她托付给卢和铃照料,那知耶律拔芹攥着他衣角不放,病中言语倒更泼辣:“若真当我是累赘,趁早丢进汾河喂鱼!” 杨炯气得额角青筋直跳,几欲发作,可这耶律拔芹如八爪鱼般缠着他不放。那滚烫的身子倚在怀里,呓语喃喃,翻来覆去只一句:“莫要丢下我,我没有家了。” 这话说得他心头一软,满腔怒意化作一声长叹。无奈只得与她共乘一骑,同归长安。 正行间,潘简若策马掠过,瞥见耶律拔芹蜷在他怀中的模样,杏眼圆睁,柳眉倒竖:“好个怜香惜玉的!她平日里只吃些露水花瓣,如今风寒未愈又受颠簸,待到长安,能剩下半条命我都算她命大!” 杨炯苦笑着抚了抚怀中滚烫的人:“我何尝不知?只是她那性子,稍不如意便要寻死觅活,我纵有三头六臂,也不敢松手呀。” “你就充这滥好人吧!”潘简若咬得银牙作响,马鞭狠狠抽在马臀上,冷声骂道,“总有一日,要教你在这花丛里跌个狠的!” 杨炯闻听此言,喉头微动却终未辩驳。旁人尽可对耶律拔芹冷眼旁观,唯独他却不行。 当日既立了盟约,耶律拔芹不惜赔上南院军相助,如今自己若背信弃义,对一个孤苦无依的公主下手,这等事他说什么也做不出来。 潘简若早知他这 “见了公主就走不动路” 的毛病,当即冷哼一声,从袖中抽出张素笺:“老爷子差人传信,明日午时宣德门前,那群书生又要聚众请愿。届时咱们带兵入城,便好借‘平乱’之名行事。” 她指尖轻点笺上六人名讳,继续道:“前三人是实心眼的呆子,叫人当枪使还蒙在鼓里;后三人背后或有推手,目前摸不清底细。” 说罢将纸笺递给杨炯,柳眉微蹙:“老爷子的意思是设法拿住这六人,却万不能闹得鱼死网破。旁的他一概不管,只教咱们自个儿拿捏分寸。” 杨炯接过素笺,细目一扫,见那六人籍贯天南地北,却皆是寒门出身,且在府县素有才名。杨炯指尖摩挲着纸面,忽想起昨日吃饺时,那炉火映得铜壶滋滋作响的光景,如今这烫手山芋,倒比那铜壶更叫人难握。 处理书生聚众上书,分寸很难拿捏。处置重了,难免落个 “戕害斯文” 的骂名;轻了,又似隔靴搔痒,丝毫起不到实质性的效果。此番叫他这新胜还朝的 “局外人” 先以霹雳手段弹压,再作恍然大悟状安抚,倒像那戏台上唱的双簧,红脸白脸皆是一人扮了。 想到此处,杨炯冷笑一声,将纸笺折作两截放入怀中。那日领军出征,虽未走中枢明诏,却实打实给大华争来十年太平。朝堂上下偏装聋作哑,讳莫如深。 说到底,不过是忌惮杨家出现一门两公的局面。杨炯至今空有爵位却无实职,全是李乾元临死前亲手给他套上的枷锁,若非边疆战事吃紧,这口闷气他岂会轻易咽下? 潘简若见他神色阴晴不定,忽轻笑一声:“老爷子此番差使,怕也是存了敲打朝堂的心思。朝廷不给你官身,便要借这书生闹事,教你露一手真本事。” 潘简若斜倚在马鞍上,折了根柳条把玩几下,继续道:“要说这天下传闲话的本事,哪有比书生更厉害的?待明日你这常胜将军归朝,安邦定国的名声一经传开,便是朝廷想捂,也捂不住喽。” 杨炯闻言颔首,目光扫过暮色里蜿蜒的驿道,沉声道:“传令下去,教兄弟们莫入邸店投宿,且于十里外桃花林安营扎寨。养足精神,明日卯时整队入城。” 潘简若拨转马头,柳鞭轻点鞍鞯:“颜夫子和中立派,心思倒比九曲回廊还绕。你空有爵位却无实职,便是想要招揽人才也名不正言不顺。他们既要你卖命办事,又怕你揽权坐大,这么大的军功,偏生装聋作哑全当没见。 更别提你跟李淑的婚事了,你若加了驸马都尉衔,往后想谋个实职,更是难如登天。按例驸马任职需天子亲批、中枢复核的规矩,如今这没主的朝堂,可不就断了你的路?李乾元这招,真真是阴狠呀。” 杨炯抚掌而笑,回应道:“所以老爷子才另寻蹊径,朝堂公卿想‘用人时蜜糖,不用时砒霜’,那咱们便就在野积攒声望。待他日书生们将‘埋没功臣’的话头传遍勾栏瓦肆,朝堂上那些人,可就不得安生喽。 功劳这东西,终是掩不住的。且看那声望涨高,他日朝堂若有风波,朝野上下第一个便要问‘杨家父子为何不用’?只是眼下不宜急着入朝,真要闹个‘封无可封’的僵局,反倒落人口实。何苦为了顶乌纱帽,教他们狗急跳墙?大华需要这承平年月,且容咱们慢慢周旋。” 潘简若颔首称是,柳眉微扬:“且歇着吧,这扎营的事自有我料理。” 言毕马鞭轻扬,枣红马踏碎一地残阳,转眼便没入了桃花林中。 杨炯望着她远去的背影,高声唤道:“夜深露重,小心着凉!” “管好你那病公主吧!” 远远飘来一句嗔怪,伴着清脆的马蹄声渐行渐远。 杨炯怀中耶律拔芹忽幽幽转醒,睫羽轻颤道:“这小丫头,脾气倒是不小。” 杨炯探手试了试她的额温,触手仍是滚烫,不由得皱眉:“往后你这饮食,须得我盯着才成。瞧你这弱不经风的样儿,还口口声声说要给我生一窝!莫说一窝,便是一个,怕也要将你这副娇弱身子骨折腾散了。” 说罢轻轻替她掖紧披风,指腹扫过她泛着病态潮红的脸颊,皱眉不已。 耶律拔芹只觉头重如铅,眼皮似坠了金箔般发沉,却强撑着往杨炯怀里蹭了蹭,鬓边残存的碎发扫过他衣襟,声音绵软道:“早听说那李淑是大华第一美人儿,你且说句公道话,我与她……” 话未说完,已带着三分困意。 杨炯低头见她半阖的杏眼蒙着层水雾,嘴角却还噙着抹促狭笑意,便顺着她道:“她生就双剪水桃花眸,你却是……” 故意顿了顿,指尖划过她纤柔的腰线,“体态风流。” 说话间已入桃花林深处,杨炯翻身下马时,特意将她裹在狐裘里抱稳,生怕惊了这病弱身子,缓步朝着简易的营帐走去。 “油嘴滑舌!” 耶律拔芹勉力翻个白眼,玉指戳了戳他胸膛,“既不得罪美人,也哄得病人欢喜。” 营帐内早已支起铜炉,杨炯将她安置在简易的木椅上,又取来软垫垫在她腰后,旋即挽起袖管开始煎药。 铜壶里的水声渐沸,火光映得他眉眼柔和,不经意间瞥见耶律拔芹歪着头要睡,忙取过毛毯披在她肩头:“吃了药再睡,小心着凉。” 耶律拔芹蜷在木椅上,披着赤狐毛边的毛毯,倒像只被雨水打湿了的猫儿,满是病弱慵懒之态。药炉里的炭火噼啪作响,映得她苍白的脸泛起淡淡光晕。见杨炯忙着碾药捣臼,那专注的侧影在帐幕上投下晃动的剪影,她忽觉心底漫起股暖意,竟比这狐裘更教人熨帖。 “那枸桔巷……” 耶律拔芹拈起毯角摩挲,声音轻柔非常,“离你府上近么?” 杨炯正将几味草药按君臣佐使分拣,听她相问,随口回道:“都在东城地界,挨着西园街。枸桔巷居北,我家在南,约莫两盏茶的脚程。” 耶律拔芹拢紧毛毯,发间金步摇晃了晃:“头回拜见尊长,总不好空手去。不知伯父伯母……” 话未说完,已被杨炯浸着冷水的帕子覆上额头。凉意沁入肌肤,却听得他笑道:“我家什物不缺,你人到便可。若嫌拘束,我便带你直接去枸桔巷的宅子,不必如此劳心。” 耶律拔芹听了这话,忽然抬眸,杏眼含嗔:“合着我是见不得人吗?” “这是哪里的话?” 杨炯蹲下身,帕子顺着她发烫的鬓角轻轻擦拭。 “你这般安排,教二老如何看我?” 她猛地坐直,狐裘滑落半边,露出月白中衣,“你是杨家嫡子,他们自然护短。可我若真依了你的主意,倒成了不知礼数的轻狂女子!” 这般说着,耶律拔芹指尖戳向他胸口,轻声哼道:“莫不是对旁的姑娘,你也这般敷衍?那倭国来的船娘,你也打算这么对待吗?” 正说着话,帐帘忽地一掀,王修风风火火闯进来。 她原是笑意盈盈,偏听了耶律拔芹那话,顿时柳眉倒竖:“好个嚼舌根的小家雀儿!谁是船娘子?你全家都是船娘子!” 杨炯揉着太阳穴,伸手将王修拽到身侧:“你怎么来了?” 王修被扯得踉跄,眼圈忽地红了:“我不能来吗?倒成我的不是了!既是嫌我累赘,我这就回登州,省得碍眼!” 说着甩袖便要走,罗裙扫翻了脚边药筐,故意将里面药材踢倒在地。 杨炯见此,额角青筋直跳,一把将她住了回来,巴掌不轻不重落在她臀上:“有话好好说,扯什么登州?” 王修揉着泛红的臀,水汪汪的杏眼瞟向他,略带哭腔道:“那我问你,头回见爹娘,该备些什么礼?” “哟,这‘爹娘’叫得倒亲热。” 耶律拔芹冷笑连连,“八字没一撇呢,倒先把自个儿当杨家媳妇了?” 王修听了,轻轻推开杨炯,一把扯下腰间的花水佩,举到她面前冷声道:“瞧见没?这是婆婆给的姻缘佩,韬光寺的镇寺之宝,你有吗?” 王修叉腰踮脚,罗袜轻点地面,眼神睥睨的看向耶律拔芹,活脱脱一只斗胜的小公鸡。 杨炯见状忙扯了扯她的裙角,瞪眼骂道:“站没个站相,注意仪态!” 王修吐了吐舌头,怏怏收了脚,期间还不忘抽空冲耶律拔芹扮个鬼脸。 耶律拔芹对此仿若未见,慢悠悠拢了拢狐裘,目光似笑非笑扫向杨炯,开口问道:“她有姻缘佩,我呢?” “我书房里有的是” 杨炯喉头发紧,瞥见她眼底暗涌的波澜,忙道,“你看中哪块玉佩,自取便是!” “我这可是姻缘佩,同青山佩是一对,韬光寺的宝贝,婆婆同意给我的,你想要可没有呢。”王修气死人不偿命,又凑上前来,佩饰撞得叮当作响。 “是这样吗?”耶律拔芹皱眉看向杨炯。 杨炯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狠狠瞪了王修一眼,无奈道:“具体我也不太清楚,这事都是我爹娘管,我只听说有十二时辰团花佩,这姻缘佩确实是我小时候韬光寺老方丈送的。” 耶律拔芹指尖绕着狐裘流苏,眼波流转间瞟了王修的花水佩一眼:“若给你生一窝小崽子,可能讨得这姻缘佩?” 话音未落,已被杨炯一声闷笑打断。 “先顾着你这病吧!” 杨炯舀起药罐里蒸腾的雾气,瓷勺在碗沿磕出清响,“你这孱弱的身子,生一个怕都要脱层皮,还敢提一窝?” 耶律拔芹轻哼一声,忽地蹙眉:“药沸了呢,我要喝药。” 那娇嗔的尾音拖得绵长,倒像猫儿在挠人,直叫人心痒痒。 杨炯无奈一笑,将药碗吹了又吹,待递到她唇边时,又不忘叮嘱:“仔细烫着。” 王修见此,也没兴趣再跟这病秧子斗嘴,当即追问道:“快说快说,给公婆备什么礼才好?” 杨炯皱眉,仔细想了想,开口道:“我娘早年爱藏宝剑,后来府中事务缠身,也少了闲情。她吃穿用度也不讲究,没什么特别的讲究。倒是我爹,每日必饮新茶,兴致来了便挥毫泼墨。” “可咱们明日就到长安了!” 王修急得跺脚,罗裙上的银线蝴蝶跟着乱颤。 杨炯轻笑一声,安抚道:“我那些师兄早把老爷子的笔墨茶叶包圆了,就是你早知道也送不出什么花样来呀。” 王修听了,咬着下唇思忖片刻,忽地眼睛一亮,也不顾帐外暮色渐浓,提起裙摆便往外跑。 耶律拔芹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将凉透的药碗搁在矮几上,指尖摩挲着碗沿暗纹:“你认识好一点的女医吗?” “倒有位尤神医,专治妇人病症。待她进京时,定请她给你瞧瞧。”杨炯认真回应。 耶律拔芹轻摇螓首,抬手示意他近前。待杨炯俯身时,耶律拔芹忽地握住他手掌,掌心温软却攥得发紧:“须得多寻些名医来,仔细调理我这身子,我要备孕。” “啊?你来真的呀!”杨炯目光扫过她苍白却认真的脸,惊讶出声。 “难不成我还哄你?” 耶律拔芹冷笑一声,指尖划过他面颊,“你我都这般亲近了,你不要我生?那我就……”耶律拔芹尾音忽地转凉,“那我就改嫁他人!” “快别胡说!” “偏要你听!” 耶律拔芹杏眼圆睁,夺过药碗仰头饮尽,双颊鼓起,气鼓鼓的模样倒是多了几分娇蛮可爱。 杨炯望着她鬓边散落的碎发,幽幽叹道:“跋芹,我原当你那些话不过是病中戏言。” 耶律拔芹倚着椅背,药气混着帐中熏香,在她身侧织就朦胧的雾。她忽将手指绞着杨炯发丝,眼波流转:“我有桩秘事,从未与人说过,你可愿听?” 杨炯点头,忙在杌凳上坐近了些。 耶律拔芹轻笑出声,苍白的脸颊泛起薄红,柔弱道:“我小时候只见过祖母一面,那时她抱着我坐在毡帐里,边塞的月光透进牛皮帘子,碎成满地银霜,简直美极了。 她还会喂我吃奶皮子糖,哼着古老的歌谣哄我睡觉,说我是春天头茬抽芽的柰棠,往后定要拔节向上,开一树好花。所以就给我起了个闺名叫‘小柰棠’。可自她去世后,就再也无人这般叫过我了。” 杨炯见她眼尾凝着点水光,忙伸手替她拢了拢滑落的披风:“小柰棠,这名字真好,既有破土的生气,又含着长辈的期许。想来老人家定是慈眉善目的模样,连取个名儿都带着福气。” 耶律拔芹倚着杨炯肩头,鬓边的金步摇轻轻摇晃,在他衣襟上投下斑驳细碎的暗影:“我晓得你心思,莫不是怕日后孩子受委屈?怨我这做娘的没给留下半分基业?” 杨炯伸手替她理了理滑落的披帛,烛火映得他眼底泛起层层波澜:“我倒不在意这些,只是怕你多心,也怕孩子将来……” 话未说完,已被耶律拔芹纤手按住嘴唇。她将脸埋进他肩窝,声音闷闷道:“我不要那劳什子名分,也不图你的家财,只盼你心里头有我,可成?” “这是自然。” 杨炯攥住她冰凉的手,郑重回应。 耶律拔芹轻笑出声,绣着并星芹花的袖口扫过他手背,沉声道:“我也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待调养好身子,便回北地讨回属于我的一切。只是孩子……” 她忽而仰起脸,睫毛上凝着水光,“往后就托付给你了。” “孩子哪离得开娘?” “你若留我,我自然愿做你的笼中雀。可今日那王修的眼神,你当我瞧不明白?我好歹是大辽公主,受你的气也就罢了,却受不得旁人轻贱。” 杨炯听了这话,忙将她搂入怀中,指尖轻轻抚过她的秀发,柔声安抚:“你莫多心,王修嘴利心软,断不会有轻视你那心思。” 耶律拔芹不愿纠缠此事,只是将头枕在他胸膛,听着心跳声呢喃:“你说,咱们日后要个男孩好,还是女孩好?” “自然是女孩。” 杨炯低头看向她那如水般的眼眸,伸手替她揉着太阳穴,满是憧憬,“像你这般容貌,生的女儿定是个天仙。” 耶律拔芹却蹙起眉:“太出众反招祸事,普普通通、平安喜乐便好。” “若生了一窝,偏有个随了我的长相……” 杨炯故作苦恼,“只怕那孩子要怨我这爹生得潦草喽。” “呸!” 耶律拔芹轻拍他胸口,烛火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帐幕上,晃作交缠的藤蔓,“你这模样,若算不得俊,这世上便没可人的男子了。” 这般说着,耶律拔芹忽又想起什么似的,她坐直身子,眼眸闪亮:“我听宫里嬷嬷说过,孕妇多吃葡萄,孩子眼睛亮;多食秋柰,皮肤便似凝脂,往后你可得备齐了,都喂给我吃。” “依你这话,不如寻些虎骨狼筋?” 杨炯捏了捏她泛红的脸颊,满是宠溺道,“保准生个虎头虎脑的小将军。” “嗯,你说的在理,只要对孩子好,我吃!”耶律拔芹无比认真的回道。 杨炯气息一滞,气恼道:“你先前乱吃花草惹出一身病,若是真怀孕,我必须时刻看着你,这要是吃了什么奇怪东西,全家都得被你吓死。” “哪有那么严重!”耶律拔芹脸色一红,不服气的撇了撇嘴。 杨炯也懒得跟她掰扯,索性将人打横抱起,轻轻搁在行军床上,掖好被角,嘱咐道:“先养好这副弱身子再说!” 耶律拔芹缩进锦被里,只露出双眼睛,点头道:“你且去料理军务吧,莫叫底下人说闲话。” 杨炯点了点头,又轻声嘱咐了几句,才依依不舍的出了营帐。 待杨炯掀帘离去,耶律拔芹盯着帐顶愣神发呆,喃喃自语:“我的孩子……总不会太丑吧?” 话音渐弱,帐外传来更鼓声声,混着她细碎的鼾声,与夜风缠作一团,渐作无声。 第542章 入城 天光破晓,晨露瞬华。 杨炯于十里桃花林处整顿兵马,晓谕全军。 “上马,覆金甲!”杨炯高声下令。 一千金花卫动作整齐划一,左脚踏入马镫,一个翻身跨上马背,旋即摘下腰间金色面具,覆盖上脸。 一时间,千人金花卫气势突变,但见金甲战马昂首扬鬃,筋肉虬结的脖颈上青筋暴起,铁蹄叩地如惊雷连绵。金面獠牙覆甲之下,寒眸如星,杀气四溢,腰间三尺长刀与精钢神臂弩相击,发出细碎铮响,静待其令。 杨炯勒缰立于阵前,乌云挺立嘶鸣,杨炯虎目一扫,挥臂大吼:“展旗!入长安!” 令下,十名旗令官骤然抖腕,黑底金纹大纛轰然展开。百锻鲛绡织就的旗面泼出漫天流金,旗角猎猎翻卷似黑龙摆尾,中央怒放的金花被日光点燃,花芯竟是以紫色金丝织就,每条金丝折射出万千道虹芒,映照得整个桃花林金光一片,仿佛一瞬春光乍现,百花齐放。 “入——长——安——!” 全军齐声高呼,声震寰宇,直趋长安。 这一千金花卫,皆是潘简若精挑细选的虎狼之士。胯下坐骑更非寻常,皆是选自西夏贺兰山牧场,通体墨缎般油亮,四蹄遒健有力,虽不及河西马耐得长途跋涉,可若论短途奔袭,当真是千里挑一。 十里烟尘未散,杨炯与潘简若已并辔行至朱雀门下。但见这朱漆大门紧闭如铁,门钉上霜花未化,檐角铜铃在风中乱撞,一片肃杀之气。 城下人喊马嘶,门前数十个挑担贩夫被拦在城外,箩筐里的萝卜白菜滚了满地,远处更是蜿蜒着近千的入城队伍,各行各业,应有尽有。 杨炯勒马停驻,扫了眼慌乱躲向远处的入城百姓,皱眉道:“简若,这城门向来归殿前司守备,莫不是你数月未归,他们连你这个大小姐都不认了?” 潘简若柳眉倒竖,马鞭 “啪” 地甩在马臀上。战马人立而起,惊得城边老鸦扑棱棱乱飞:“今日殿前司哪个当值?还不速速开门!” 话音未落,垛口后转出个一铁甲都虞候,他眯眼打量城下金甲金面的军阵,声音裹着朔风砸了下来:“哪个军卫,竟敢领兵犯阙!” 杨炯扫了眼这都虞候的装束,目光落在他左胸前的虎獠纹上,眉头皱得更深了几分:“步军司的虎翼军,他们不在城外训练士兵,怎么干起了殿前司守城的活?谁给他们的权力?” 潘简若眸光亦是冰冷,喝道:“瞎了你的狗眼!姑奶奶正是正四品金花卫大将军潘简若!今奉令,迎接镇南侯凯旋。再敢拦路,小心你的脑袋!” 话音未落,身后千骑同时按住刀柄,金甲金面在阳光下泛起森森寒意,惊得城头旗杆上的“虎”字大旗猎猎作响。 那步军司都虞候只觉后颈发凉,冷汗顺着锁子甲缝隙直往下淌。城头猎猎风声响得刺耳,偏生城下那面金花旗耀得人睁不开眼,与兵部黄册上的图纹分毫不差,再看那金甲金面的千骑,可不正是镇南侯麾下的金花卫? 他在军伍里摸爬滚打十数年,哪能不知杨炯的威名? 麟嘉卫的战功早被说书人编成话本传遍勾栏,破三国都城的壮举,便是封个国公也不为过。可如今却让他这小小六品都虞侯,拦这尊煞神?当真是要人命呀! 前日那道中枢令旨犹在耳畔,说什么新政改制,将殿前司九门守备权一分为三:步军司掌长安南北二门,金吾卫辖东西二门,殿前司虽仍守五门,却被调去皇城守备。 原以为是上头抬举,如今看来,倒像把他们步军司推去当那顶缸挡煞的冤大头。 城楼下潘简若的马鞭甩得脆响,都虞候望着她腰间明晃晃的金花卫兵符,忽觉这朱雀城门钥匙烫手得紧。 步军司往日只管练兵造械,如今平白揽了这烫手山芋,分明是教他们做那夹板肉,夹在朝廷与镇南侯中间,直受两头气呀。 想到此,他喉头滚动,瞥见杨炯手中马鞭正慢条斯理地卷着缰绳,那动作看似悠闲,可那周身的杀气,即便是他身处城头都能感觉到几乎要凝成实质。 那都虞候早吓得面如土色,战战兢兢抱拳作揖,锁子甲撞得叮当乱响:“侯爷容禀!如今长安南北二城门归步军司辖制,末将既无指挥使钧令,又无枢密院、兵部的虎头牌,便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私开城门呐!” 他偷眼觑着杨炯攥得发白的指节,忙又赔笑道:“末将已着人快马通报中枢,想来即刻便有回音。只是这九门分属三个衙门,南北归我步军,东西归金吾卫,余下五门方归殿前司,您看……要不……” 话未说完,已被杨炯一声冷笑截断。 杨炯扯紧缰绳,黑马人立而起,嘶鸣声震得城头瓦片簌簌作响:“凯旋之师走偏门?我大华何时有这腌臜规矩!吾等将士九死一生,踏平三国都城,换得十年太平,你倒教本侯走侧门?” 都虞侯 “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磕在城砖上咚咚作响:“侯爷饶命呀!小的不过是个听令的卒子,您要怨就怨上头那道新令……要不,容小的再去催催指挥使?” 都虞侯心里叫苦不迭,早知今日,何苦接这城门守备的差使?得罪了梁王一脉,往后莫说升迁,便是脑袋还能不能长在脖子上都难说了。 城楼下千骑按刀,金甲映着铅云如铁,吓得城头守兵连弓弩都端不稳。 潘简若柳眉倒竖,马鞭 “啪”地甩在马鞍之上:“少跟姑奶奶滚刀!你们步军司何时敢骑在我殿前司头上了?让凯旋之师等一个三品指挥,他也配!” 杨炯仰头望着日头,见那金轮已悬至中天,知道时不我待。 当即他忽地冷笑,“噌”的一声抽出长刀,大吼下令:“全军听令!十息入城!” “喏!” 金花卫轰然应命,众将士齐刷刷负弓上前,雕翎箭搭在弦上,箭头直指城头。 刹那间,连城边枯树都似屏住了呼吸,唯余弓弦震颤的嗡鸣混着朔风,卷得城楼上步军司“虎”字大旗瞬间折转方向,震荡几下后,风落偃旗。 却说城门下聚了千余百姓,贩夫肩挑的扁担压得吱呀响,商贾的骡马队挤作一团,更有学子们踮脚张望,帽翅在风中乱晃。 忽见城头剑拔弩张,众人皆是一凛,嗡嗡议论声如蜂群乍起。 一位富态商贾滚下马车,锦缎大氅扫过车轮溅起的泥点,望着紧闭的城门直拍大腿:“这可如何是好!长安绸缎庄还等着这批大食绒呢,城门若关个三五日,我那白花花的银子呀!” “老丈莫急。” 斜刺里转出个折扇公子,一展折扇轻笑安抚,“便是步军司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与镇南侯叫板,你且瞧好吧!” 商贾忙整衣作揖,脸上堆起笑纹:“小老儿初到贵地,还望公子指教。” 公子轻摇白扇,眼角瞥着城头抖如筛糠的都虞候,微笑解释:“今年上元,镇南侯破高丽、平金国,前几日更传捷报,亲斩辽皇于析津府。现如今,北地三国,西夏已纳入我大华版图,金国大乱,辽国元气大伤,镇南侯此次出征,至少能保证北地十年无战。 你说他功劳够不够大?” “天爷!” 商贾抚着圆滚滚的肚皮,惊呼不已,“这泼天功劳,怕不是前无古人!” 富商对公子故意卖关子的行为视而不见,依旧是一副悉心求教的模样。他常年奔走各地,对镇安侯的大名早有耳闻,可这最新的消息自然没有长安本地人灵通,这不是长安店铺传来消息,说是中央银行可倒出钱财谋利,他也不会以送货之名,怀揣大量飞钱票据来京,更没想到会遇到这种变故。 要知道,钱财利差玩的就是个时间差,这机会不可能一直有,多等上一天,损失可不计其数呀,他怎能不急。 公子见他这模样,虚荣心得到小小满足,继续道:“这等功勋,本该百官郊迎,封个国公都不为过,可现如今非但没有这种待遇,还不许凯旋之兵归京,你说镇南侯能不怒吗?” 话音刚落,旁侧一暴怒之声陡然响起:“朝廷昏聩!” 人群中挤来个青衫书生,腰间玉佩撞得叮当响:“镇南侯爵位可是刀尖上舔血,真刀真枪挣来的,如今连正门都不许进?便是宰了这都虞候,也是他咎由自取!” 恰在此时,一卖糖葫芦的老汉晃了晃草把子,嗤笑道:“后生仔,一门两国公本就犯忌,历朝历代都无先例。现在梁王主持朝局,正全面推行新政,若是这时候再给镇南侯封个国公,那可就真的封无可封喽。” “迂腐!” 书生颈间青筋暴起,大吼,“前朝可有连破四国、三斩天子之人?死守成例,岂不误国!” “唉唉唉!外乡人,你可别跟我叫唤,我也替镇南侯和死去的将士觉得不值,可人家朝廷就这么办了,咱们平头老百姓能说个啥?我就是一个卖糖葫芦的,嚼嚼舌根还行,这天下事,可轮不到我来说三道四。” 书生听了此话,剑眉倒竖,厉声喝道:“愚昧!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赏罚不明则朝野动荡,朝野动荡则天下不安,天下不安你还能卖你的糖葫芦吗?” 老汉长年奔走在长安及其周围,靠着做些小买卖过活,见过的书生也算不少,对这种刚入京豪言壮语,得中后意气风发,当了几年官就脑满肠肥的人见过太多太多,当下也不跟他掰扯,扛着自己的糖葫芦,继续挤进热闹的人群中叫卖。 书生见此,气得双拳紧握:“民智不开,纵富难强,我鲁贯非要跟此事死磕到底,定要给镇南侯和死去的将士讨个公道,让这些人都知道,有些事,你不争取,即便本该是你的东西,也不会落到你头上。” “哎!少说大话,你先考中进士再说吧!”那公子一摇折扇,见杨炯已经数到了五,当下便直接招呼身后的随从准备入城。 且说杨炯杀气腾腾的盯着城头上的都虞候,一字比一字冰冷,杀气节节攀升:“四!” “三!” “二!” 杨炯心下一冷,当下就要下令放箭。 “艹!你们她妈的步军司是不是要疯!啊!是不是要疯!拦老子大哥,真当我麟嘉卫好欺负!”一声暴喝在城头陡然响起。 紧接着,近千身着红色麒麟服的麟嘉卫涌上城头,手中棍棒翻飞,毫不留情的就朝城头的步军司虎翼军身上招呼。 虎翼军见此,也被打出了脾气,当即抽刀就要还手。 “艹!你敢还手是吧,我爹是粮料院公事,你敢还手老子让你三个月没军饷!” “来来来!朝我脑袋上打!我叔叔兵部押纲官,最近他们正查兵甲损耗,正愁找不到人平账呢,你来!” “艹!你还手,你怎么不还手?啊!刚才不是还跟老子瞪眼吗?放心,老子家里没有当官的,我王家早就破落了!” …… 麟嘉卫的叫骂声此起彼伏,打得城头虎翼军憋闷非常,根本不敢还手。 全大华,谁都知道麟嘉卫权贵云集,之前杨炯打西夏死了一批顶尖权贵子弟,可那名声却是打了出来,这让那些权贵更是眼红,迅速改变策略,纷纷将家中嫡子和有出息的送去麟嘉卫历练。 这后来的一批,清贵者有之,实权者更有之,可谓涵盖了大华大半的勋贵,他们这群大头兵哪里敢惹这群少爷兵,本来惹上镇南侯就够糟心的了,要是平时镇南侯还能约束约束这群无法无天的纨绔,可现在这局面,不打死他们就够给面子的了。 杨群一棍子将这都虞候放倒,又朝着装死的都虞候大腿上给了两棍子,这才朝城下大喊:“大哥大嫂!入城!” 杨炯看着被麟嘉卫缓缓推开的朱雀大门,大笑着喊道:“你小子不在华阴老家,怎么跑来麟嘉卫了?” “大哥!你可别叙旧了,郑嫂子让我赶快来接你,那些书生已经去了宣德门,看那架势怕是要闹大!”杨群一脸焦急之色,大声催促杨炯入城。 杨炯和潘简若对视一眼,当即再不废话,领兵直入朱雀门,循街疾驰,径趋宣德。 第543章 满城红袖招 <特别鸣谢:tijin的大神认证,本章六千八百字,特此加更!> 朱雀大街贯南北而通帝阙,素称长安第一衢。 街衢阔可并驰十马,檐角相接处朱楼鳞次,酒旗拂云间香车辘辘。绸缎庄悬大食绒,金银铺列南海珠,更兼红楼妓馆飞红叠翠,凡占此寸金地者,非勋贵荫庇则显宦照拂,方能长踞繁华而不倒。 此街更是朝班奏对之必由,郊祀大典之经途。 晨钟暮鼓间,簪缨冠盖往来如织,故市人目若鹰隼,耳通宫禁,虽贩夫走卒亦能辨紫袍金带,识得朝堂气象。 而杨炯做这一年风头正盛的长安权贵,自然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此时,一千金花卫呼啸而过,街道行人纷纷闪躲,刚要咒骂上几句权贵恶贼,可待看清楚马上之人乃是杨炯和潘家大小姐后,纷纷向两侧避让,眼底的那点不满,也随之烟消云散,纷纷对这千人投去敬畏的注目礼。 长安百姓俗称 “长街活史书”,檐下茶摊闲坐,便能把朝堂诸事掰扯得明明白白。 都说杨文和父子权柄过重,可市井巷陌自有杆秤,梁王殿下扶危济困,安邦定国,西园千顷琼林,说与百姓踏青便铲了朱门,哪桩不是实诚恩惠? 再说杨炯,早年虽留恋红楼,到底不曾折辱布衣百姓。别说是梁王嫡子,就是普通商贾还经常去青楼呢,实在算不得什么大毛病。偏这杨炯沙场归来,建功无数,倒成了浪子回头的活话本。 如今哪家阿婆训顽童,不提 “镇南侯十八岁封疆” 的故事?前日醉仙楼说书人拍醒木,直把他从纨绔到战神的旧事讲得满堂喝彩。这口碑翻转比翻书还快,倒叫那朝堂清议都没了声响。 到底是百姓眼里,能让北境烽烟熄、市井酒旗飘的,便是真英雄。 杨家父子向以亲和闻名,从无侯府架子。此番千骑过市,两侧红楼粉黛早隔帘窥得真切,霎时间彩帕翻飞,调笑声碎玉般洒落长街。 “侯爷马蹄踏碎春云,可留片羽寄相思?前日新谱《清平乐》,正缺知音共赏呢!”一女斜倚二楼窗台,怀抱琵琶,眼波随扬尘流转,轻声呼唤。 “昨夜西窗烛花爆,原是应了这马蹄声。侯爷鞍边可缺个暖酒的人?”一鬓插玉簪的歌姬手托着鎏金酒壶,小跑着出了红楼,绛纱裙裾扫过雕花木栏,带起阵阵香风,举杯相邀。 “杨郎莫学负心人!去年赠的同心结,姐姐还系在肚兜上呢!”又有一绿鬓女子背靠着朱栏,回眸娇笑,故意抖开猩红罗帕,露出角上金线绣的并蒂莲。 “那……那是镇南侯?快!快帮我理理鬓发!”新来的清倌人躲在老鸨身后,藕荷色衣袖绞着帕子,耳尖红得要滴出血来,人却踮着脚不断朝着人群张望。 潘简若听得那莺声浪语越发不堪,粉面早笼了层寒霜。忽勒住坐骑,腰间配刀 “呛啷”出鞘半寸,怒吼出声:“都给老娘闭嘴!再敢抛些肚兜帕子,我拆了你们这腌臜地!” 声如裂帛,惊得红楼彩旗猎猎。 老鸨们听闻此言,瞬间慌了神,忙拽着花枝招展的姑娘们往屋内躲,胭脂香混着慌乱脚步声,娇笑声响做一片。 有那机灵的女子,忙赔笑将探出的半截绣鞋缩回去:“潘将军息怒!咱们这就关窗煮茶 。” 长安众人皆知,这潘家嫡女可不好惹。正四品金花卫大将军,大华开国来第三位挂印女将,坊间早传她与镇南侯是并辔沙场的璧人。哪个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顷刻间,满街笑语化作无声,唯余长街上空,飘荡四处的各色肚兜,旋转飘落,铺满街头。 杨炯喉间发紧,哪还敢多言?此时潘简若眉峰如刀,周身寒气直逼得胯下黑马不安刨蹄,就这当口开口说话,定是烈火烹油,最终落的悻悻然的下场。 杨炯想要沉默,可身后却突然传来银铃般的笑:“夫君往日说那‘长安探花郎’的名号,原来真不是虚言?” 王修半倚在雕鞍上,眼波流转间尽是促狭,素绢掩唇时还朝街面飘飞的肚兜瞟了瞟,幸灾乐祸之态尽显。 杨炯脊背发凉,回瞪过去的眼神里满是“休要多事”的警告意味,偏那小毒女眨眨无辜的大眼,故意歪着脑袋佯装不解。 耶律拔芹本眯着眼打盹,忽见锦帕如蝶乱舞,倒被惊得精神了些许。仔细听了听姑娘们的调笑,竟也勾起唇角,揶揄道:“没看出来,你这么受欢迎呀。” 杨炯喉头滚动,硬着头皮把披风下摆一甩,故作镇定道:“长安百姓素来重情义,不过是为凯旋之师喝彩罢了,你们不要多想。” 话音未落,街边又飘来声娇嗔:“侯爷去年送我的玉簪,奴家还藏在枕下呢!” 饶是杨炯沙场千战,听到这些前身惹下的风流债,此刻耳尖也微微发烫,直恨不能挥鞭催马,快些掠过这是非之地。 “哼,确实重情重义,肚兜满天飞,满楼红袖招,这肚兜锦帕都够织一块云锦了,要不我亲手要给你做件风流大氅?”潘简若冷哼连连。 杨炯苦笑一声,额角沁出层层细汗,无奈道:“我的姑奶奶!自打当初被李渔打了后,我便是路过了红楼都绕得着走。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一年我都在外征战,哪有时间和精力招惹她们呀。” 潘简若咬着银牙攥紧缰绳,望着不时飞到自己面前的彩帕,心底又酸又涩。杨炯如今战功赫赫,便是立在这朱雀大街上不动,都有莺莺燕燕扑将上来。偏生他又是个心软的,保不准哪天又得添几个妹妹进门。 思及此,她不由得想起柳师师,心中暗自感慨:这祸根便是从她那起的! 在西夏时她就听李潆说过,自柳花魁入了相府后,长安勾栏里的姑娘们都红了眼。学她梳妆的、效她抚琴的,更有胆大的,竟守在世家府门前献舞献诗。 可惜相府容得下柳师师,别家公子未必有这般雅量,多少花魁被打得只剩下半条命,杨炯这“探花郎”的名头,倒因着这些事越发响亮了。 如今满街青楼女子望着杨炯的眼神,活像猫儿见了腥,大胆的话是不说了,可那眼神看得潘简若心下直突突,分明是恨不得将杨炯立刻就吃干抹净。 潘简若越想越气,马鞭“啪”地甩在马臀上,咬牙道:“快走!莫要沾了这胭脂气!” 街边老鸨们望着扬尘而去的千骑,摇着团扇直叹:“都说镇南侯是风月场的痴情郎,哪个姑娘不想着做第二个柳师师?若是潜龙在渊或许还有些机会,现如今飞龙在天,怕是很难再低头喽!” 王修高坐马上,指尖绕着自己的长发打圈,眼波盈盈似浸了蜜,娇声调笑:\"夫君何必臊得耳尖发红?我听刚才一姑娘们说,你收的肚兜能叠成千层锦呢,是不是真的?” 说罢,王修朝街边红楼瞟了瞟,引得几个胆大的姑娘娇笑出声,纷纷朝王修这招手调笑,显然是退而求其次,对杨炯身边这佳公子也喜欢的紧呢。 杨炯怒极,猛地一扯缰绳,乌云嘶鸣着贴近王修的坐骑,杨炯探手扣住她手腕,咬牙道:“小毒女!再敢撺掇是非,今夜看我不给你施家法。” 王修丝毫不带怕的,她全身身上下都是剧毒,自己这小夫君也就只能吓唬吓唬自己,真到了那份上,他可不敢拿自己怎样,无非就是欺负欺负自己了事。 想到此,王修嬉笑伸出自己修长的手指,调皮的勾起杨炯的手指,打趣道:“罚我什么?抄《玉女经》可以吗?还是罚我给你……” 话音未落,忽觉腰间一紧,已被杨炯揽了过去:“回家便知。” 王修眼底闪过狡黠,趁势往他怀里蹭了蹭,故意扬声道:“姐妹们瞧仔细!探花郎抱得这般紧,哪像是常去青楼的花丛老手,分明是个情窦初开的愣头青,你们可不能污蔑我夫君呀!” 此言一出,惹得满街红楼娇笑成团,气氛非但未减,甚至还有愈演愈烈之势。 潘简若见此,气得重重甩了下马鞭,狠狠瞪了“一丘之貉”的两人一眼,作势就要跟他们撇清关系。 正闹得沸沸冲天之际,忽见一抹赤红撞入马前。但见这披红戴珠的女子如鬼魅般出现在街道正中,惊得杨炯急忙双手扯紧缰绳。 胯下乌云撕鸣一声,前蹄几乎指天,形似人立,随后仿佛通灵一般,后蹄为轴,马身向左旋身侧转,砰的一声闷响,前蹄重重砸在青石板上,距那女子裙摆堪堪半寸。 杨炯按住乌云震颤的脖颈,指腹抚过其冒汗的鬃毛,墨色眼瞳淬了寒冰一般,冷喝道:“你是何人?当街阻军乃十恶重罪,不想活了!” 那女子也被这惊险一幕给震在了原地,嫁衣上的珍珠流苏簌簌乱颤,整个人木然无神,过了半晌,待杨炯话音落定,她忽地踉跄半步,素手攥紧红绸帕,幽怨大喊:“杨郎——!” 尾音未落便哽咽住,睫毛上凝着的泪珠坠在金线绣的鸳鸯纹上,声音哀婉凄楚:“你出征那日在我窗前立誓,得胜归来便三书六聘迎我入门,怎的今日却要装作陌路?” 杨炯垂眸扫过她沾了泥的裙裾,忽地嗤笑出声:“我娶你?姑娘,我说句实话,单就从相貌上讲,你比柳师师差了十万八千里,性格上就更别提了,根本就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言罢,杨炯猛地直起腰,寒声道:“我劝你莫要执迷,背后推手若真想害我,该寻个更像样的由头,找个像样的女子来,我感觉他们在侮辱我的审美。” 女子听了这话,泪水瞬间夺眶,整个人无力的跌跪尘埃,珠冠歪坠,嫁衣沾满青石板的尘灰,她仰起泪痕的脸,绣着并蒂莲的袖口死死攥住杨炯马镫,失魂落魄道:“杨郎,看来你还是嫌弃我的出身,可你当初来百花楼同我说的那些情话,发的那些誓言都是假的吗?如今我不顾颜面的来找你,你……” “停停停!”杨炯不耐烦的摆手制止,目光扫过层层叠叠的围观百姓,知道时间紧迫,当即冷喝道:“金花卫听令!刀出鞘,箭上弦,凡阻王师者,立斩不赦!” 刹那间千骑甲光如阳,长刀映得红楼粉黛尽皆失色。 杨炯勒马欲行,忽觉马镫被拽得生紧。低头见那女子竟将脸贴在乌云马腿上,发丝缠进铁蹄缝隙,凄厉笑声混着哭腔刺破长街:“杀呀!杀了我这痴心人!也好让长安百姓瞧瞧,镇南侯如何玩弄女子的!” 杨炯凝眉,杀心顿起,面无表情的提起长刀,作势就要了结这不知死活的女子性命。 “镇南侯刀下留人!” 一青衫书生自人潮中抢出,走到这嫁衣女子身旁站立,长揖到地,发间儒巾随风轻晃,倒是还真有几分儒雅气质:“市井虽陋,亦知法理当明。还请侯爷容此女分说一二,方显磊落襟怀。” 杨炯垂眸望向这书生,眼底的杀意渐趋浓烈,这二人选在朱雀大街拦马,又掐准他急赴宣德门的当口,背后必是有人刻意为之,想来宣德门今日之事怕是小不了。 “阁下倒是好胆量!你可知道,拦阻王师者,延误军情,不论贵贱皆可不问即斩?”杨炯冷喝出声。 书生腰杆挺得笔直,大义凛然道:“学生颍州方四,本为赴试举子。见弱女泣血当街,实难袖手。” “赴试?”杨炯忽然轻笑,探手从怀中拿出信笺,名单上方四二字被朱砂圈得醒目,“数日前聚众冲击宣德门的六学子里,倒也有个颍州方四。怎么?今日你不去堵宫门,改拦军了?” 方四长身而立,青衫在千军阵前猎猎作响,倒似一杆不屈的竹:“侯爷消息灵通,当知学子赴宣德门,乃为寒门学子被杀一案鸣冤。至于今日……” “住口!”杨炯马鞭重重砸在马鞍上,惊得乌云踏蹄嘶鸣,“其一,当街聚众生事,已犯《军防令》阻军罪;其二,诬告勋爵者,按《大华律》,不问缘由,先杖二十。\" 杨炯顿了顿,俯身冷笑道:“你既是学子,可记得律文后注?‘军前犯者,罪加三等 ’。” 方四不退半步,不卑不亢道:“侯爷此言差矣,学生并未阻军,道路就在这,侯爷自走便是。学生只求侯爷给这女子一个说话的机会。若此女所言属实,此刻却被指作诬告,律法当如何论断?还请侯爷示下。” 方四不等杨炯开口,猛地转身面向那女子,眼神锐利如鹰:“你该清楚,诽谤朝廷军勋是何等重罪?” 女子身躯一颤,垂下头去,泪水夺眶而出,声音带着哭腔:“轻者发配,重者立斩不赦!” 方四嘴角微微上扬,眼中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狡黠,紧接着追问道:“既明白这等后果,那必定是事出有因,哪有女子会拿自己的清白和性命开玩笑?若你有证据,便拿出来给众人瞧瞧。否则,谁会信你所言?” 话还未落,宣德门方向陡然传来一阵震耳欲聋的喧闹声。 杨炯脸色瞬间阴沉下来,他猛地一夹马腹,乌云如离弦之箭般冲向学子方四。杨炯手中长刀寒光一闪,方四还来不及做出反应,头颅已是离体,鲜血如注般喷涌而出,溅洒在青石板上,泼洒出一道刺目的暗红。 杨炯怒目圆睁,周身散发着浓烈的杀气,大骂出声:“你一介无官无勋的学子,竟敢阻拦本侯行军!便是京兆府府尹,也不敢如此放肆地质问本侯,你算什么东西!” 声如雷霆炸响,吓得周围百姓脸色煞白,忙不迭往后退去,大气都不敢喘上一口。 当街杀人,满朝文武,敢为者,不足十。 杨炯眼神冰冷如霜,扫向那被吓得抖如筛糠、面无人色的女子,鼻腔中冷冷哼出一声,随即伸手拎起方四的头颅,鲜血顺着他的指尖滴落在地上,洇出一朵朵殷红的花。 杨炯面不改色,双腿一夹,径直朝着宣德门的方向疾驰而去,只留下那女子瘫倒在地,茫然无措地小声抽泣。 潘简若素手轻扬,留下五十金花卫,旋即于马上看向那女子,冷笑道:\"我道是哪来的轻狂浪蝶,敢在我杨家门前扑火?合着当我这将军妻子是泥捏的不成?” 那女子膝行两步,茜色嫁衣拖出满地泥痕,忽从袖中抖出一玉佩。但见玉佩温润如霞,青花纹间嵌着紫晶,在日光下流转出星子般的幽光,一看就是千金贵物。 “各位看官做个见证!” 女子高举玉佩绕场一周,钗环相击叮咚作响,“这青花紫晶佩乃杨郎所赠,价值连城,岂是寻常人家能有?” 周遭百姓踮脚张望,有认得玉器的倒抽冷气:“这成色确不是寻常物件,倒是符合镇南侯的家世!” 更有好事者交头接耳,议论声浪混着红楼飘来的脂粉香,直把朱雀大街烘得喧闹非常。 王修唇角勾起一抹冷峭笑意,莲步轻移翻身下马,款步来到这女子身前,“啪”的一记清脆耳光震得朱雀大街鸦雀无声。那女子半侧的脸颊瞬间泛起五道红痕,鬓边金步摇晃得乱了章法。 王修修长的手指从腰间解下自己的花水佩,高举过头,朗十声道:“好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浪蹄子!且睁大你的杏仁眼瞧瞧!” 说着,将手中玉佩展示一圈,这才转头骂道“诬陷人你都不会,仔细看清楚了,我家人的信物都有传承出处,这块花水佩乃是我婆婆梁王妃亲自应允的韬光寺姻缘配,全天下只此一份。” 言罢,王修忽地俯身,指尖挑起女子下颌,眼波流转尽是嘲讽:“你这紫晶佩虽值千金,可瞧这螭纹雕工、沁色深浅,真要说起来,这种货色,我王府送人都拿不出手!” 话落,王修松手,玉佩掷落在地,脆响惊得众人纷纷侧目,“原以为敢拦军阵是有几分胆色智谋,却不想是个连王府家风都摸不清的蠢物。背后主使怕也是个没见过世面的笨蛋,拿块俗玉就想诓骗世人?不知所谓!” 周遭百姓挤作一团,有那识货的啧啧称奇,更有好事者踮脚张望:“这公子倒是个玲珑心肝,今日可见真章了!” 红楼之上传来细碎的喝彩声,混着金钗环佩叮当作响,倒比方才的喧闹更添三分兴味。 王修冷笑一声,将花水佩纳入袖中,忽地扬起纤手,“啪”地又是一记脆响。 那女子被这一耳光扇倒在地,鬓边碎发黏着泪痕,倒把周遭百姓唬得屏息凝神,静看好戏。 “擦亮你的招子!”王修踩着月白软缎绣鞋逼近,裙裾扫过女子猩红嫁衣,指向耶律跋芹,“瞧瞧那边马上的美人儿,我家夫君新纳的小妾,那才叫天下无双,这才叫女人。就你这副模样,便是在教坊司怕也排不上头牌!竟还敢胡乱攀附,我看你是活腻了!” 众人循声望去,见耶律拔芹身披玄狐大氅,鬓边斜簪的东珠映着她那双冷艳的眉眼,果然是瑶池仙姝般的人物。 街边更是炸开了锅,有婆子踮脚拍腿:“哎哟!就这双眉眼,倒比年画里的仙女还俊三分!\" “可不是!”茶摊掌柜晃着铜壶凑趣,“想当年侯爷流连勾栏,招惹的也是柳师师那样的长安第一花魁。如今功成名就,眼光岂会倒退?” “要说这女子…… ”有书生摇着折扇点评,“放百花楼里怕也能争个花魁,可与这马上娘子一比,倒像那瓦罐配了玉盏,差着十万八千里呢!” 更有好事者朝王修挤眉弄眼:“这个兔爷也是生的标致,又有这等伶牙俐齿,莫怪侯爷独宠!” 王修正自得意,忽听得人堆里飘出声“兔爷”,气得她顿时柳眉倒竖,猛的转身寻到说话源头,指着那汉子大声叫骂:“哪个嚼舌根?老娘把你舌头割下来喂狗!” 潘简若用力揉了揉眉心,也懒得管这跳掉的倭女,当下看向地上的嫁衣女子,冷声道:“既敢拦军阵,便莫做缩头乌龟。带她去敲登闻鼓,让三法司还她个公道!” 金花卫得令,一拥而上,那女子被架着拖行,猩红嫁衣扫过青石板,破音哭喊:你……你们欺压良善,我……我不去敲登闻鼓!我……不要了!我什么都不要了!” “这会儿想溜?晚了!” 潘简若冷笑,护甲划过刀鞘,寒光映得眼尾丹红似血,“敢在朱雀大街生事,便休怪我军法无情。” 潘简若扬手示意,早有两名内卫欺近。 一人钳住女子下颌,用力一扯,卸了下巴,带出三颗门牙。另一人“咔嗒”两声卸了女子双肩,又探入衣襟、发间细细搜检,丝毫不给她自戕的机会。 街边百姓看得屏息敛声,有老妪攥着孙儿耳语:“潘将军这手段,比秋霜还冷三分呐。” 更有人望着远去的队伍咂舌:“原以为是出好戏,倒成了活阎罗审案!” 红楼上的粉黛们早缩了回去,只余未关严的雕花木窗后,漏出几声怯生生的议论。 三人并辔而行,忽闻耶律拔芹冷嗤一声:“我方才倒没听清,哪个是小妾来着?” 王修自知失言,绞着丝绦转了转眼珠,赔笑道:“姐姐可别恼!不过是为堵那些碎嘴的,偏就姐姐生得闭月羞花,不衬出这‘正室与妾室’的反差,哪能教人信服?” 耶律拔芹玉手轻扬,马鞭梢挑起王修鬓边一缕秀发,冷声反驳:“若论说服力,倒不如直言你‘兔爷’的身份,再道杨炯好龙阳之癖,岂不更有说服力?” 王修杏眼圆睁,绣鞋蹬得马镫当啷响:“你说谁兔爷?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话音未落,已探身来抓耶律拔芹的衣袖,两人的银铃璎珞缠作一团,倒惊得坐骑嘶鸣连连。 耶律拔芹毫不示弱,一字一顿的重复:“你——是——兔——爷!够清楚吗?平易近人的兔爷!” “你!你个举足轻重的小妾!” “兔爷!” “小妾!” “平平无奇!” “举足轻重!” 潘简若听得身后乱作莺燕啼,只得回首蹙眉:“二位姐姐且消停些!宣德门前还不知什么光景,莫要叫外人看了笑话。” 这一声倒似清凉散,霎时压下了两人的争执,当下二人互相瞪了对方一眼,各自撇过头去,默默拍马。 三人再无言语,唯有马蹄声叩着青石板,直奔宣德。 第544章 宣德喋血 宣德门前早聚作沸鼎,数千青衿学子如蚁附膻,簪缨坠地声混着慷慨陈词,直把朱漆宫门震得嗡嗡作响。 忽见一灰布袍生员挤至阶前,竹骨扇“唰”地展作满月,高声道:“列位且静!” 众人闻声渐息,唯余呼吸如潮。 那生员一步踏出,竟攀至护龙桥石栏,衣袖奋力一拂,声如钟鼓:“世家门阀残杀寒门子弟,三法司铁证如山!偏那长公主倒把刑书视作废纸,遮掩罪孽、颠倒黑白!” 这生员越说越气,奋力一振右臂,腰间旧锦囊晃出半截褪色绦子,“吾辈寒窗十载,图的是明镜高悬、牧守一方。今日若容这等草菅人命之事过了,他日便是金殿传胪、紫袍加身,又有何颜面坐那青天衙门?” 桥下金龙河翻起细浪,映得学子们攥紧的拳头泛白。 有鬓发斑白的老童生抹着泪:“苍天无眼,奸佞满朝!” 更有年轻气盛者解下儒巾掷地:“吾与这等腌臜世道拼了!” 声浪如潮,惊得城头宿鸦扑棱棱乱飞。 正喧闹间,拱桥另一侧忽有一人大步而出,头上儒巾拍打着青玉簪撞得叮咚响,引得众人频频侧目。 但见这生员束发未冠,宽袖卷至腕间,倒比旁人多了三分爽利:“傅幼兄这话真真是一针见血!我裴毓无比赞同!” 言罢,他扬手展开素绢,血书“冤”字刺得人眼疼,“压樊楼四同窗横死当日,同他们起过起过冲突、有交集的就是三个国公家的嫡子嫡孙,直接或者间接有关系的多达十三名世家权贵。 诸位君且听吾之一言,今日我等若冷眼旁观,他日谁能为你我仗义执言?” 话音未落,周遭已炸开锅。 有生员抖着衣襟嚷:“那日我亲眼见定国公府的恶仆,拎着铜锤往人头上砸!” 更有老者捶胸顿足:“三法司早已证据确凿,偏长公主一纸令下,将凶手藏入宗人府!何其荒谬!” 一少年书生踩得桥栏吱呀作响,满脸涨红附和出声:“今日我等若忍气吞声,他日寒窗苦读换来的乌纱,怕也成了遮羞布!” 他忽地扯开衣襟,内里短打上斑斑血迹未干,“这是前日拦轿鸣冤时,被金吾卫打的!可皮肉之苦算得什么?若连公道都不敢争,倒不如把这顶儒冠掷进金水河!” 此言一出,犹如巨石投潭,惊得满场青衿振臂。 有性急的已解下腰间随笔,径直要往宫门匾额砸去,倒叫那“宣德”二字在众人眼中,都染了三分污色。 未己,又一个紫棠面皮的书生抢出,只见他抖开怀中《大华律》,黄纸黑字在风中哗哗作响:“列位且看!《臣民上书陈言令》几行朱批上,律法明载:布衣可经公卿代奏,若受阻则直投衙署,再拒便可递褶入进奏院,倘连进奏院都闭了门,便有权立于宣德门前,上达天听,面圣直奏!” 周遭青衿闻言,皆是骚动起来,有一老书生颤巍巍附和:“不错!开皇初年既定此例!进京入奏者总计三百一十二人,皆由先帝亲审!” 紫棠面书生将律书往怀中一揣,接话道:“可如今呢?公卿推诿、衙署闭门、进奏院空无一人!既律法之路全被堵死,吾辈便闯进宫去,我杨叔就要问问这紫袍金带的衮衮诸公,可还记得先帝‘民无小事,律法皆平’的训诫!” 言犹未了,阶下转出两个黑面书生。但见那二人葛衣洗得发白,补丁摞补丁倒缀成朵朵梅影,为首的长身玉立,朝众人长揖到地:“裴毓兄、杨叔兄!我梁氏昆仲虽家徒四壁,却不敢忘圣贤教诲。今日愿为诸君前驱。” 话落,其弟已抢上半步,袖中露出半截卷边的《圣贤论》:“纵是宫门九重,我也要问个青红皂白!” 兄弟二人对视一笑,袍角扫过护龙桥青砖,昂首挺胸的停在朱漆宫门之前,倒教满场学子眼眶发烫。 有老童生抹着泪喃喃:“这补丁衣裳,倒比锦袍玉带更鲜亮三分!” 更有学子振臂高呼,声浪卷着声浪,呐喊助威。 学子们心中都清楚,此番聚于宣德门前,明里为同窗鸣冤,暗里却是要与朝廷议价,求的是寒门取士的员额,争的是朝堂用贤的公道。更为紧要的是寻个“公平”“国法”的大义做护身符,免得事成之后,朝廷翻手便是场“秋后算账”的雷霆雨。 这些年在家乡,学子没少合着邻里族老向官府施压,早把朝廷手段摸了个透:那出头的椽子必先烂,纵是朝廷暂作退让,也断不肯认半分错处。为立威,总会拿挑头的开刀。可若没这“出头鸟”振臂一呼,众人各怀心思向后缩,朝廷便能分而治之,逐个击破。 正因此,这梁氏兄弟倒成了上上之选。虽家徒四壁,却存侠肝义胆;身无长物,偏以天下为己任。众人知道,这般心怀执念之人,便是最合适的“先锋”人选。 念及此,数千青衿齐刷刷躬身,齐声高呼:“梁氏贤昆仲且前行,吾等皆是依傍!” 梁氏兄弟并立宣德门下,布衣在风中猎猎作响,倒是衬出几分刚正风骨。 二人抬眸望向城头,正撞见虎翼军铁甲映得日光碎金般乱闪。 兄长整了整歪斜的儒巾,朗声道“徽州梁伯赞!” 弟弟跟着踏前半步,随即高呼:“徽州梁叔赞!” “请指挥使大人出城答话!” 城楼深处传来靴底叩地之声,步军司指挥使牛马身披甲胄,现身雉堞之间。这位新掌宣德门宫禁的武将揉着太阳穴,心内早把举荐他的颜夫子祖宗十八代都咒了个遍。 原该想到,这些舞文弄墨的老狐狸,哪有一个是省油的灯!瞧今日这阵仗,宣德门前数千学子,倒比他麾下虎翼军更叫人头皮发麻。 牛马少年参军,四十三载光阴在他眼角刻下层层沟壑,当年放牛娃的草鞋早换成了嵌银皂靴,虽在三衙里屈居末席,可出了皇城,哪声“马指挥”不是带着三分敬畏? 膝下儿女早已成家立业,孙儿们绕膝时软糯的“祖父”声,早把他当年沙场的锐气磨平。若非瞧着麾下年轻人没个上进之路,何苦应了颜夫子的人情,接下这宣德门守备的烫手山芋? 原以为得罪殿前司也就得罪了,也并不是什么不死不休的深仇大恨,无非是让原本就不睦的关系更紧张些,可现在看来,这哪是什么单纯得罪殿前司这么简单。 但见数千学子人挤着人,牛马摩挲着腰间长刀,忽觉这沉甸甸的三品鱼符,倒比当年陷阵时的铁盾还压得人喘不过气。 放这些学子入宫,便是与长公主作对;不放,则坐实“阻塞言路”的罪名。左右都是火坑,偏生步军司还想守着中立的幌子!看来,这颜老狐狸是非要逼我站队呀。 想明白了这些,牛马阴沉着脸扫向梁氏兄弟,冷冷道“你们找本指挥想说什么?” 梁伯赞见牛马现身城头,忙整衣长揖,葛巾下目光灼灼:“马指挥容禀!吾等依《陈言令》请入中枢,求见诸公卿辩个黑白。” 牛马挺立雉堞,平淡回应:“枢密院未发虎头符,中枢亦无钧旨,若人人揣本律书便能闯宫,这九重城阙早成了瓦罐市场!” “指挥好是健忘!”梁叔赞抢前半步,“《大华律》明载:臣民上书,若诸衙闭户,诸法皆绝,则可直叩宫门!” 牛马冷笑一声,诘问出声:“休拿律条压人!你说诸法皆绝,可有各衙拒书为证?再者,即便你所言属实,那也要天子亲令,方可进宫,你们现在纠集数千人于宣德门前,真的是问个黑白?” 话音未落,杨叔已抢至桥心,指着牛马破口大骂:“好个睁眼瞎!长安哪处不知压樊楼血案?哪处不知我等告遍衙署?你若说这都不算诸法皆绝,倒指条明路来! 你也休要说些罗圈话来搪塞我们,我们入宫,就是要去中枢面见包括颜夫子、高枢密等一众公卿,当面论个是非对错!你现在拥塞言路,我有理由怀疑你受了长公主指使,故意包庇凶手,阻止公卿了解真相!” 不等牛马回话,立在护龙桥两侧的傅幼和裴毓相互对视一眼,心领神会,迅速跳下桥面,朝身后呼喊:“诸位同窗!之前我们亲自去了颜夫子、高枢密府上,他二人已入宫十几日未归,为何会如此?” 裴毓立刻接话,提醒道:“梁王一直在城外的白虎观问道,这又是为何?” 众学子早就听到了些许风声,如今见傅幼和裴毓挑明,人群中瞬间爆发出阵阵爆喝。 “牝鸡司晨,祸国殃民!” “锁拿公卿,与篡逆何异!” “今日我不言语,他日死不足惜!” …… 牛马看着群情激奋的学子,大骂了一声,回身怒吼道:“中枢还没来消息吗?长公主呢?大公主呢?” “指挥!公主早间就出了宫。颜夫子回话,让指挥自行定夺!”亲兵战战兢兢的回应。 牛马虎目圆瞪,怒骂出声:“艹!这老不死的真他娘的狠呀!这是要把我往死路上逼呀!” 话音未落,学子中瞬间爆发出骚乱。 “满朝文武,无一人可言!麟州曲思贤今日就效法先贤,死谏!”一学子双眸赤红,用力一震衣袖,以头撞门,“砰”的一声闷响,血流满面,身躯软倒,气绝朱红宫门。 早就立在一旁的十名颜家史官立刻秉笔高呼:“麟州曲思贤,以命谏阙,血证长公主蔽目塞听,真当世之贤良也!” 众学子见此,立刻红了眼,浑身颤抖,大叫着冲向紧闭的宣德门。 “奸佞当道,朝臣昏聩,均州周霄贤以血为后生开路!” “平日袖手谈心性,临事一死报君恩!金州王明,十年科考未第,蒙受先帝特恩容岁,得以再考,今国朝如此,老朽一条残躯,死则死矣!定要去黄泉面君陈情!” “牛马!你个奸贼,拥塞言路,党豺为虐,助人下石!可曾想过汝之子孙也有上告无门的一天!” …… “砰砰”之声不绝于耳,转瞬之间,一十二人血洒宫墙。 牛马在城头睚眦欲裂,眼见一个接一个的书生横尸宫门,颜家呵笔郎们竟轮换着狼毫,蘸着鲜血在纸张上疾书。 那生生怒吼不绝,新血盖上旧血,直把宣德门前铺成血色长河。 学子怒发冲冠,群体情绪一旦被掀起,便再难遏制。 傅幼振臂高呼,怒吼出声:“妖魅女主!主国一天,我大华寒门将永无出头之日!今日不言,更待何时?” 裴毓紧随其后,不知从哪里搬来人粗树干,大声招呼:“随吾开宫门,诛奸佞,杀女主!” 牛马惊惧,迅速命令士兵堵住宫门,口中怒声呵斥:“你们疯了!冲击皇宫,如同谋反!” “国将不国,留之何用!” “奸逆当道,不除何以言公!” “吾辈读书人,今日就用这一腔热血,让尔等名留青史!” 激愤之言此起彼伏,三根树干撞门之声不绝于耳。 正值血光冲天之际,忽闻得城南传来急雨般的马蹄声。但见百余骑金花卫金光耀城,面具上吞金兽张牙舞爪。 为首将官得杨炯军令,令旗猛地一挥,刹那间弓弦绷成满月。 “放!”杨炯冷声下令。 一时间,弓如急筝,箭若泼洒,直射向城门搬木撞宫的书生。 “咣啷啷”三声闷响,那些怀抱树木撞门的书生尚未及抬头,便被透胸贯脑,血花混着木屑飞溅四处。朱漆宫门本就染着斑斑血迹,此刻更似被泼了桶滚热的朱砂,直把满地碎儒巾都浸了个通透。 杨炯轻叩马镫,乌云踏碎满地血珠。那“哒哒”蹄声混着未散的血腥气,直似重锤敲打众人天灵盖。方才还激昂的学子们顿时噤若寒蝉,眼眸瞪大,满是惊惧。 战马忽在丹墀前驻足,鎏金鞍辔映得杨炯面色如霜。他垂眸扫过傅幼和裴毓二人,声音冷得不带一丝感情:“本侯浴血八千里,踏破三国皇城。却不想凯旋归来,竟见尔等持械造反?” 杨炯探手按向刀柄,虎啸般的声响惊得众人腿软:“冲撞宫门者,按《军防令》当诛九族。你们既读得圣贤书,可知‘逆’字怎写?” 声平如渊,震若雷霆;语轻似羽,直摄心魄。 众皆股栗,莫敢仰视,唯喏喏而已。 第545章 粉墨登场 <特别鸣谢:求求你多写一章于4月11日送出的大神认证,本章六千字,特此加更!> 但见千骑金花卫钢刀出鞘,分作四支小队纵马穿插,金甲金铃搅碎满场青衿。 蹄声过处,儒巾翻飞似败絮,数千书生转瞬被截作困兽,唯闻弓弦铮铮,箭簇抵住眉心,惊得众人额汗簌簌滚落。 城门血泊里残存的学子更是不成模样,眼前横七竖八倒着箭穿胸腑的尸身,脑浆混着碎石溅在朱漆门上,血气裹着肠秽冲天弥漫。有那弱冠书生瘫坐门前,双腿筛糠似的乱颤,喉间呕声连绵不断。 梁氏兄弟骤见铁骑如潮,怔得片刻,旋即对视一眼。二人整衣趋至杨炯马前,深深一揖。 哥哥梁伯赞抬眸,率先开口:“敢问,可是镇南侯得胜归来?” 杨炯并不答话,忽扬手掷下一物。方四的首级骨碌碌滚至傅裴二人脚边,人头未停,杨炯冷声已至:“回答我!为何要鼓动学子闯宫?” 梁叔赞急欲抢言,却被兄长暗拽衣角,唇角微动:“且慢,咱既敢做出头椽子,便不惧铡刀。且看侯爷这话锋如何,后头怕有梁王的意思。” 傅幼此前从未经历过这般真刀真枪的厮杀,早闻杨炯威名,今日一见,其刚一照面便出手射杀数十书生,手段狠辣,令人惊骇。 长安守备军,无论是金吾卫还是殿前司,向来不过以棍棒维持秩序,断不会轻易对百姓动用军械。 杨炯此番一出手便见血,先声夺人之势,大大出乎傅幼的意料。 想到此,傅幼转头见原本冲锋在前的梁氏兄弟此刻竟默不作声,心中顿时明白,此事自己已无法置身事外。 于是,他整了整衣袍,拱手回应道:“侯爷容禀。学子们因长公主包庇凶手之事心生不满,欲要上告却无门可入,无奈之下,才于宣德门前上书请愿。吾等皆为自发之举,既无他人鼓动,亦不存在谁引领谁之说。” 杨炯听了,嗤笑一声:“倒会撇清干系。” 言罢提刀下马,行至二人跟前:“合着是本侯有眼无珠,瞧不出你们是攻城还是上书?” 裴毓见其步步紧逼,忙跨前拱手:“侯爷明鉴!学子们不过欲入宫面陈冤情,求公卿断个是非。怎奈步军司指挥闭门不纳,百般刁难,众人情急之下,才出此下策。” 杨炯斜睨一眼,缓步踱至三根撞木前,怒声喝问:“好个‘情急’,好个‘下策’。你们这些书生竟深谙军旅门道,撞木前端还晓得安铁撞头?” 杨炯说着,长刀已探入撞铁与木身衔接处,猛地一撬,缝隙乍开。他睨了眼内里精巧的榫卯结构,冷笑更寒:“诸位好学问,竟连军器监秘传的铁木反榫之法都如此熟稔?” 他忽地扬声,刀锋点过众人:“且说来,这攻城重器是哪位‘情急’之作?本侯征战不下百场,时常为无法就地取材制造攻城器械而发愁,说到底还是我那麟嘉卫的桥道兵学艺不精。” 语罢忽而冷笑,语气陡然一寒:“有这般手艺还考什么科举?本侯即刻保举从五品军器监大监之职!都别谦虚,让本侯看看是哪位青年才俊被埋没了!” 裴毓听着这字字如冰锥般的话语,两股颤栗,哪里敢认这攻城锤是经他手里筹措? 当下强撑着镇定,作揖道:“侯爷明察!学生们实为寒门子弟横死一案,特来讨个公道。您看,是否能允我等入宫面见公卿,将实情一一禀明?” “老子他妈问你!这攻城锤打哪儿来的?私藏军械,你就是有十个脑袋,都不够本侯拿来祭旗!” 杨炯暴喝如雷,话音未落,身后内卫已如狼似虎般扑上,铁钳似的双手直接将裴毓掼倒在地,膝盖死死抵住他后颈。 “侯爷!这是何意?难道您也要学那奸佞,堵天下言路、包庇真凶不成?”裴毓只觉心坠冰窖,脖颈处传来的剧痛混着地面碎石硌入皮肉的刺痛,却比不过杨炯眼底森然杀意让他心颤。 他拼尽气力挣扎,嘶吼声里满是孤注一掷的决绝:“我等依国法请愿,侯爷此举难不成要践踏王法?” 杨炯冷笑一声,缓缓提起滴血长刀,刀刃挑起裴毓下颌,平静道:“念你尚有张嘴能说人话,本侯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告诉我,这攻城锤到底是谁给你的?” “你……你无权审问我,你没有官身……你……” 裴毓话未及半,杨炯腕间青筋暴起,长刀裹挟着腥风劈落。 裴毓喉间喷涌的血柱溅上宣德门朱漆,一颗头颅滚落在地,瞳孔却犹自圆睁着,满是惊恐之色。 “你来说!” 杨炯猛然转身,沾血的刀锋直指簌簌发抖的傅幼,“这攻城锤究竟从何而来?” 傅幼垂首望着青砖缝里蜿蜒的血线,两颗头颅眼眸空洞,发梢还缠着碎肉。他喉结剧烈滚动,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待瞥见杨炯靴底碾过裴毓半张面孔,心一横,咬牙道:“侯爷明鉴!伐木备料皆是裴毓一手操办,学生并不知道这是军械。” “倒是伶俐。” 杨炯嗤笑打断,靴尖挑起傅幼下颌,刀尖在他眼皮上虚晃,“知道把脏水全泼给死人?” 猩红的血珠顺着刀刃滴在傅幼眉心,他却连大气不敢出,任由那血腥气弥漫全身,良久才听杨炯 “啧” 了声,收刀转身再不看他。 就杨炯而言,按照老爷子的意思,此番处置只需杀几个不知深浅的书生立威便可,毕竟眼下的首要目的是稳住局势,而非激化矛盾。 要知道,对梁王府而言,无论是站队世家还是偏向寒门,都绝非明智之举。虽说梁王府与世家贵族盘根错节、纠葛颇深,但也慧眼识珠提拔了诸多寒门子弟。单说杨炯那些师兄弟,出身寒门者便占了大半。 治国之道,取士用人本就不该偏倚一端。 世家子弟承继着累世底蕴与完备教育,可寒门基数庞大,其潜力亦不可估量。一个国家若想长治久安,唯有让世家门阀与寒门新秀并行不悖、相辅相成才是长久之道。 杨文和与杨炯深谙此理,多年来也始终朝着这个方向经营。只是身处波谲云诡的权力旋涡,道理归道理,真要付诸实践,却往往要在各方掣肘间艰难斡旋。 譬如颜夫子这般寒门领袖,哪里等得及循序渐进地制定人才流动之策?对他而言,最快捷的法子,便是彻底铲除世家豪族,以寒门子弟全面取而代之,如此方能立竿见影地扭转乾坤。 可这对世家而言,这无异于断其命脉、夺其根基,又岂会坐以待毙,眼睁睁看着手中权势被蚕食殆尽? 其实早在开国之初,杨文和便曾与陈群彻夜长谈,深入探讨过这个问题。二人竟罕见地意见一致,都认定若任由世家豪族垄断朝堂,大华王朝迟早重蹈前梁覆辙。 为此,杨文和凭借开国之威,耗时数年逐步将旧贵族边缘化,同时完善恩荫制度,构建起与科举并行的多元取士体系,只为确保人才流动活水不断,避免朝堂沦为某一方的一言堂。 然而改革非一日之功,推恩封赏、腾挪官职都需时日。 杨文和本打算以春风化雨之姿,花十年光阴彻底完善大华取士制度。他甚至破天荒地增设武举、医科、算科、恩科,对女子入学、领兵、为官之举也鼎力支持,只为打破陈规旧念,拓宽万千才俊入朝之路。 可惜世家与寒门之争,早已沦为党争利器。 无论升迁入仕还是党伐同异,只要站定阵营,便能轻易获取支持。这般乱象之下,就连皇帝李乾元也从最初的全力支持,渐渐态度暧昧,最终彻底放弃改革,重走历朝历代的老路,玩起了帝王均衡之术。 现如今新政正如火如荼的推进,急需大批锐意进取、胸怀理想的官员奔赴地方主政。加之大华近五年的国策都是围绕着安定和发展两个主题,绝不能让别有用心之人做出动摇国本之事。 这便是杨文和非得派杨炯出面的缘由:一来向各方昭示梁王府不偏不倚的立场,二来震慑暗处蠢蠢欲动的宵小,划出红线,让他们明白王府底线何在,哪些事绝不可为。 杨叔见数千学子被杨炯一人震慑得大气都不敢喘,少年血性陡然上涌,一步跨出,抱拳朗声道:“襄州杨叔,斗胆请问镇南侯,当街刑杀,可有律法凭证?” “金花卫乃大华禁军卫,本侯为主帅,按《军防令》第二十一条:遇阻拦行军、延误军情、造反谋逆者,不问可斩。听闻你熟稔大华律典,这也要本侯逐字解说?” 杨炯话音未落,指尖已重重叩击腰间悬着的金花令符,铿锵声惊得周遭学子纷纷后退。 杨叔闻言,瞥向被金花卫盯紧的同窗学子,知道今日事已再难转圜,不禁长叹一声,强压下心头愤懑,直指要害:“侯爷!敢问学子议论朝政得失、弹劾朝臣,可在律法许可之内?” “此等事何须问我?你们只管议,本侯绝不干涉。但有句话,诸位须得听真切!本侯率万千将士九死一生,才换来这边境太平。若有人敢趁机祸乱大华根基,本侯立斩不容!其余诸事,法无禁止即可为,诸位请便!”杨炯故意提高了声音,表明态度后,翻身上马,准备离去。 众学子面面相觑,眼底皆是茫然,原以为杨炯此番前来,或是替梁王府出面定夺事端,又或是为长公主撑腰、屠戮寒门。 可瞧他所作所为,倒真如方才所言,只是拦阻众人冲击皇宫,并未起赶尽杀绝之意。 但好不容易等来个身份地位皆可的人物,学子们岂肯轻易放过?霎时间,众人蜂拥围聚,七嘴八舌争着诉说冤情。 一时间,诸如长公主如何包庇凶徒、寒门子弟如何屡遭打压之言此起彼伏,字字泣血。 杨炯浓眉陡蹙,猛地暴喝:“肃静!” 金花卫闻令而动,长刀齐刷刷高举过头,齐声怒吼:“肃—— 静——!” 学子们霎时噤声,可双脚却如钉桩般立在原地,密密麻麻的人墙将杨炯去路堵得严严实实,显然是想要从杨炯这讨个说法。 杨炯目光扫过众人,半真半假道:“本侯刚从辽地归来,本要去枢密院交令,不想半路撞上诸位上书。方才听你们说长公主包庇、寒门冤死种种。这些既非我职权所管,也不归金花卫处置。大案要案自有三法司审断,若觉不公,大可去宗人府递状,或进奏院呈折子。拦着本侯有何用?我既不晓内情,更无权越俎代庖。” 杨叔闻言,心底暗啐:这镇南侯满嘴虚言!方才分明早知道自己的底细,不然怎么会这般容忍自己诘问?此刻却摆出公事公办的架势。我岂能放你离去? 当下抢前一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拱手嘶喊:“侯爷乃大华肱骨,如今国法蒙尘,乱象已显亡国之兆,您怎能坐视不理?难不成要看着奸佞蛀空家国根基?” 此言一出,如火星坠入干柴,众学子恍然惊觉:满朝公卿避之不及,可镇南侯背靠梁王府,权势可压半个朝堂,若他肯接手,比面见什么中枢公卿可管用得多。 刹那间,“哗啦啦” 一片衣袂声响,数千人齐刷刷跪倒,声浪直冲云霄:“请侯爷为民做主!诛除奸佞,还天下个朗朗乾坤!” 杨炯见次,面色一黑,大骂出声:“你们说话就说话,能不能别张口闭口就‘国之将亡’?真要是快亡国,老子还拼死拼活在边疆打个什么仗?全都给老子起来!一个个将来都是国之栋梁,当街下跪成何体统,让老百姓瞧见不笑话?” 学子们见杨炯收了杀气,语气也松快了几分,知道这事有门儿,当下也不纠缠,纷纷起身,屏息等着下文。 杨炯拧眉沉吟片刻,忽地扬声道:“长公主包庇是真是假暂且不论,方才你们闯宫是对是错,我也只当你们遭奸人蒙蔽。可数千人想要入宫,这绝无可能。但你们想向公卿陈情这一点,倒是不难。” 话落,杨炯猛地勒马逼近几步,惊得前排学子后退半步:“你们推举三人跟本侯进宫!我丑话说在前头,挑些口齿利索的,别让公卿问两句就傻了眼,连累本侯跟着丢人!” 这般说着,杨炯轻扯缰绳,策马行至宣德门下,扬声朝城头的牛马喊道:“牛指挥!本侯做保,带三人入宫!” 牛马闻言,虽心底感激杨炯解围,却也只能据实回禀:“侯爷,有您担保自然妥帖。只是两位公主一早就离了宫,眼下中枢唯有颜夫子值守,诸位入宫,怕也只能见着他一人。” “那老狐狸不是成天嚷嚷着要为寒门学子撑腰吗?” 杨炯冷笑一声,马鞭重重甩在马鞍上,“如今学子都堵到宣德门上书,他倒躲着不见?既然他不出来,本侯就带人进去找他!” 话音未落,眼底已泛起精光,正愁寻不着由头敲打这老货,这次非得好好折腾折腾他。 “哈哈哈!小子,刚回京城就编排老夫,越发没规矩了!”宣德门轰然洞开,颜夫子一袭青衫扶须而出,笑声震得檐角铜铃轻晃。 但见其迈着方步穿过中门,银丝长髯随夜风轻摆,倒还真有几分当世大儒之态。 “夫子!”众学子见状,齐刷刷躬身行礼。 杨炯翻了个白眼,语调里满是讥讽:“您老人家可真沉得住气,徒子徒孙都快被奸佞撺掇着反了天,现在才现身,是不是有点晚了?” “小子莫要血口喷人。” 颜夫子抚须大笑,分毫未被绵里藏针的话激怒,“他们不过是上书言事,谈何造反?” 杨炯懒得与他虚与委蛇,这老狐狸若没插手谋划,除非日头打西边出。既已将人逼出来收拾烂摊子,杨炯也无意多留,当即扬声和众学子划清界限:“你们的夫子到了!都是敢以死直谏的血性儿郎,尽可同他诉冤陈情?颜夫子作为寒门领袖,定不会让你们失望,这敢为人先,以死明志的心可比你们坚定多了!” 这话一出,听得颜夫子暗啐一声 “好个阴损的小子”,面上却不动声色,自袖中抽出一卷明黄圣旨,冲欲走的杨炯高声道:“镇南侯接旨——!” 杨炯身形猛地僵住,迅速翻身下马,几步跨到颜夫子跟前,牙关紧咬,挤出低语:“老东西,你该不会又给我挖坑吧?” 颜夫子对杨炯的话置若罔闻,展开黄卷大声念诵:“ 门下: 镇南侯杨炯,靖边有功,凯旋归国。兹赐金千两、腴田千顷,以彰劳勚。 今学子案急,国势攸关。特敕杨炯知审刑院院事,总领三法司,主鞫此案。 限十日具结,逾期当自劾奏闻。 故兹诏示,咸使闻知。” 读罢,颜夫子将黄卷径直塞入杨炯手中,抚须笑道:“好生办差,老夫可不似那些腐儒,区区差遣官身,何吝一纸?” 杨炯捏着圣旨冷笑嘲讽:“往日倒没瞧出你这般虚伪!不过是个从四品的流官、案结即撤的差遣,想要以小御大,统领三法司,说到底还不是靠我梁王府的家世撑腰,倒被你说得好似天大恩典。若想拖我王府入局,或是另有算计,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这般遮遮掩掩,好不爽利!” 颜夫子轻笑着摆摆手,目光灼灼落在杨炯脸上:“小子,莫把老夫想得太差,等你翻开卷宗就会明白,为何满朝公卿都对此案避之如虎。这桩案子绕来绕去,还真只有你镇南侯能下得去手、查得彻底!” 杨炯浓眉陡蹙,眼底翻涌着狐疑,试探性的问道:“所以那女子污蔑阻拦、学子血溅宫门,还有你掐着时辰现身,桩桩件件,都是为了逼本侯接这烫手山芋?你不会这么无聊吧?” 颜夫子抚须笑得高深莫测,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只朝怔在原地的学子们挥袖朗声道:“都散了吧!镇南侯知审刑院院事,十日之内,必还你们一个公道!” 颜夫子刻意将 “必” 字咬得极重,旋即一甩袍袖,潇洒离去。 杨炯望着颜夫子青衫没入宫门,太阳穴突突跳动。老爷子交代的差事好歹落定,可这从天而降的烫手差遣却如巨石压心,让他满心疑惑。 对杨炯来说,接下这案子本不算什么难事。即便颜夫子没设局相逼,他也早有暗中彻查的打算。 毕竟涉案的定国公嫡子岳展,其父与己父情同手足,他和岳展自幼便以兄弟相称,家族相交,情分不能断。 至于莱国公嫡子沈高岳,虽说平素并无往来,且沈高岳与沈高陵兄弟关系不睦,但两家累世通好,他又怎能坐视不管? 其他涉案的勋贵子弟,杨炯大多相识,不少还是蒙学时期的同窗。念着昔日同砚的情分,他也断不会置之不理。 可一个凶杀案竟闹得满城风雨,这其中蹊跷实在难解。长安显贵哪个不是人精?无论从动机还是证据来看,三法司岂会看不出冤情?明知是冤案,却还故意放出风声挑动学子闹事,这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回想起颜夫子方才的言辞,杨炯愈发觉得此案并非他一人谋划。若真是那老狐狸一手操办,怎会留下这么多破绽?如此看来,多半是多方势力各怀鬼胎,都想借这案子谋利,才把局面搅得这般混乱。 这般想着,杨炯利落地翻身上马,轻轻扬了扬马鞭,下令金花卫收队。紧接着,他轻夹马腹,乌云嘶鸣一声,驮着杨炯疾冲离去。 杨炯人在马上,眉头却始终未得舒展,内心暗自揣度:究竟是何等人物,竟有如此能耐,能使得满长安的公卿们心照不宣地保持缄默?就连颜夫子那样老谋深算、手段高明之人,都得借我的手来查办此案,长安城内当真存在这等厉害角色吗? 数千学子目睹杨炯策马离去,又听闻颜夫子定下了事情的基调,一时间面面相觑,都被事情的发展态势弄得晕头转向。 学子中,有人攥紧弹劾疏折,目光滞在半空,犹陷惊怔;有人直视地上斑驳血痕,神思游离。 俄顷,众人三三两两散入街巷,檐下碎语渐起:“镇南侯当真能破案?” “颜夫子怎这时现身?” “不是说已经证据确凿了吗?还查什么?” …… 暮色漫过朱雀街衢,窃议声裹着疑惑,随步履荡开。 第546章 睽 潘简若见诸事尘埃落定,再不耽搁片时,扬手便将金花卫整肃如列。但闻令旗一展,马蹄踏踏声中,潘简若引军暂入殿前司大营休整,这个是非之地她是一刻也不想待。 杨炯见此,目光在耶律拔芹与王修面上逡巡。却见耶律拔芹抱臂斜睨,王修则闷头踢着地上碎石,两人活像两尊泥塑对峙,半晌不发一言。 杨炯见状,不由得哑然失笑,心下已然明了:这两人定是又起了龃龉,闹了别扭。 杨炯冷着脸,额角青筋突突直跳,当即冷冷骂道:“你俩就作吧!有本事回家当着爹娘的面闹,让二老也瞧瞧自个儿儿媳的好模样!” 耶律拔芹斜倚着绸缎庄的朱漆廊柱,指尖绕着鬓边金步摇轻晃,眼波流转间尽是嘲讽:“哟,你可别抬举我了。按大华规矩,我这小妾连吃饭都上不得桌,哪敢称儿媳呢?是不是呀?船娘子?” 尾音婉转如丝,字字藏针。 王修倏然挺直脊背,杏眼圆睁:“我是倭国女子,不懂大华章程。只晓得吃饱了才有力气生养,往后要给杨家绵延子嗣,总不能蹲茅房用膳吧?” 这般说着,她忽地凑近耶律拔芹,鼻尖几乎相触:“姐姐若是爱蹲茅房,妹妹绝不拦着,不过我提醒你一下哈,夫君可不喜欢臭豆腐!” 耶律拔芹闻言,愣了一瞬,胸口剧烈起伏:“你……” 她万万没料到这看似柔弱病态的倭女简直就是个无赖,论起装傻充愣,撒泼打滚,真是无人能及。 耶律拔芹柳眉倒竖,刚要张口唤杨炯帮忙,杨炯早从她眼底翻涌的怒意瞧出端倪。这几日里明争暗斗的戏码,他已看得头疼,哪敢再蹚浑水? 当下双腿一夹马腹,乌云似通人意,扬蹄嘶鸣着窜入街角,三转两绕便隐入熙攘人流。 杨炯抹了把额角冷汗,放缓缰绳任马踱步。耳边虽没了聒噪,太阳穴却仍突突直跳。 想起晨起时王修嬉笑怒骂、昨夜耶律拔芹的阴言怪气,他就忍不住长叹:“这些红颜个个冰雪聪明,偏生将他的软肋摸得透透的。今日使个小性,明日闹场醋海,手段翻着花样来,倒比朝堂权谋更难应付。 “罢了罢了。” 他轻拍马颈自嘲,忽见廊桥飞檐掠过眼前。 西园街的松针筛下斑驳日影,桥边垂柳拂过水面,总算让紧绷的神经松泛些。这般想着,不知不觉间,已经沿着西园街来到了廊桥。 未行多远,忽听得斜刺里传来破锣般的呼救:“杨少卿!救命 ——!” 循声望去,只见青石板路上烟尘骤起,一灰袍老道跌跌撞撞奔来,腰间葫芦叮当作响,活像被追魂索命的野鬼。 还未及他反应,黑影已 “嗖” 地掠过马前。 那老道竟纵身扑向乌云,枯枝般的双手死死抱住马头,涕泪横流:杨少卿行行好!你家公主发了雷霆,把老道这卦摊砸得稀烂!你还管不管哟!” 话音未落,老道涎水已滴在马鬃上。乌云鼻孔喷气,四蹄不安地刨着地面,马眼瞪得浑圆,分明是嫌恶至极。 杨炯见状暗叫不妙,慌忙探身去拽老道:“松手!” 指尖刚触到老道的破袖,胯下骏马已人立而起,长嘶声震得街边酒旗乱颤。 林庚白却似咬定救命稻草,一个骨碌滚到马腹下,双臂如铁钳般箍住马腿,破锣嗓子扯得更响:“杨少卿不能见死不救啊!那琉璃盏、龟甲卦……全碎成渣啦!那可是我新置办的家当呀!” 老道头顶道髻散落,莲花冠歪斜一侧,灰白长发沾满尘土,哪里还有什么仙风道骨的模样,倒更像是从地底下钻出来的冤魂。 杨炯见此,心头猛地一紧,这乌云可是其其格所赠,性子却比赠礼的人更烈三分。初见时它便咬断了缰绳要跑回家,直到自己亲手喂了七日苜蓿,才肯屈尊让人靠近。 犹记前几日,他带王修试骑,乌云当场人立而起,将王修掀翻在地,气得王修连着三日不肯同他说话。 此刻乌云骢鼻孔喷气如雷,四蹄不安地刨着青石板,琥珀色的马眼瞪得浑圆,脖颈鬃毛根根倒竖。 杨炯刚伸手去拽老道,胯下乌云已是立起,前蹄悬在老道头顶,作势就要踩踏下去。 杨炯见乌云后腿肌肉紧绷,知它就要使出 “连环踢” 的狠招,冷汗瞬间浸透后背。 当下,他立刻翻身下马,安抚好乌云后,一把拉起林庚白,皱眉问道:“到底怎么回事?什么我家公主?我家哪来的公主?” 林庚白袖口蹭过脸颊,在灰扑扑的脸上抹出两道白痕,颤巍巍的手指猛地指向廊桥:“那不就是!” 杨炯抬眼望去,但见廊桥朱栏边,李淑掐着裙边,桃花眸似淬了冰,冷冽目光扫过杨炯时,隐隐有警告锋芒。 她身后数十内卫正扯着卦布,签筒 “哗啦” 摔在青石板上,竹签骨碌碌滚得满地都是。周遭百姓早躲到茶棚后头,交头接耳的议论声混着瓜子壳落地声,窃窃私语之声不绝。 “你明知她是公主,何苦招惹?” 杨炯眉头拧成个结,拽着林庚白的破袖便要走。 林庚白听了,突然扯开嗓子大喊:“杨少卿!你晓得我规矩,一日三卦,前两卦已解,今日特意给你留了一卦!可她非逼我给她算卦!这还有天理吗?还有王法吗?” 他气得白胡子乱颤,腰间葫芦晃得叮当作响,“不算就说要押我进诏狱,这不是强买强卖么!” 杨炯松了手,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那你当真给她算了?下下签?” “嗯!” 林庚白梗着脖子应得干脆。 “那确实该砸。”杨炯脱口而出。 “好哇!” 老道蹦得三尺高,破鞋差点甩飞,“你夫妻俩穿一条裤子!我好心留卦,她偏要插队,算完又翻脸!我林庚白走南闯北二十年,哪受过这腌臜气!” 杨炯望着满地狼藉的卦摊,忽而笑出声,伸手拍了拍老道沾着尘土的肩头:“老林啊,你这榆木脑袋该开窍了。给公主算卦,递支上上签哄她开心,哪至于赔了卦摊?” 林庚白的破鞋刚落地,闻言猛地挺直佝偻的背,浑浊老眼里炸开两簇火苗:“杨少卿莫要打趣!我清徽派批命算卦,向来讲究一个‘诚’字,哪能睁眼说瞎话?” 他攥着腰间葫芦的指节发白,金镶玉的道冠随着动作微微摇晃,“若为奉承改卦,往后还如何有脸回清徽?” 杨炯无奈地扯了扯嘴角,暗道这老道是真犟,当下忍不住揶揄:“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你清高,你了不起!你是道门大贤,行了吧!” 他轻叹一声,瞥向廊桥台阶上正款步而下的绛色身影,李淑眉梢眼角的阴鸷藏都藏不住,当下也没了和他打趣的心思,赶忙道:“你这摊子也该换换了,回去我让人送你两百两,就当给清徽派添的香火钱,还不快溜?” 老道浑浊的眼珠滴溜溜一转,突然扯住杨炯的袖口,低声道:“这话当真?可不许算在陆姑娘今春的香资里!” 老道方才还义正言辞的模样荡然无存,倒像个讨价还价的市井小贩。 “你可真是个老财迷!” 杨炯被拽得一个趔趄,哭笑不得地甩开他的手,“再不走,李淑的诏狱怕是要给你腾单间了!” 他眼角余光瞥见内卫们已按上腰间刀柄,心下一紧,狠命推了把林庚白的后背,示意他赶紧跑。 林庚白被推得踉跄几步,却突然转身,朝杨炯深深一揖。灰白长发在风中散开,倒显出几分仙风道骨:“杨少卿仗义!改日定当补上那支天机卦!” 说罢撩起道袍,跌跌撞撞地扎进巷口。 杨炯望着老道消失的方向摇头苦笑,忽觉后颈发凉。转头正迎上李淑似笑非笑的目光:“你跟他很熟吗?” “还行,算是故交。你一个公主,别跟他一般见识,有失身份。”杨炯手掌抚过乌云起伏的脖颈,指腹蹭过马鬃打结处,继续安抚显然还没有平静的乌云。 李淑冷笑一声,朱唇轻启:“你可知他算的什么命?便急着当这和事佬。” “他一个道士能说什么?你找他算命,信不信都由着你,吓唬吓唬就得了,砸了人家吃饭的脸面,实在不好。”杨炯轻轻拍了拍乌云,皱眉回应。 “哼,你倒是会装好人!”李淑轻哼一声,缓步转身,朝翠微湖方向走去。 杨炯也懒得去探究李淑发什么疯,当下扣上马镫,后脚用力,作势就要翻身上马。 “你要走?不想救你那些兄弟同窗的命了?”李淑清冷的声音再次响起,砸在杨炯耳中,让他刚抬起的左脚又放了回去。 杨炯看着李淑的背影,没想到自己刚解决完宣德门的事,李淑就找了过来,这是巧合还是有意为之? 来不及细想,在老爷子的谋划中,首先就是要先弄明白李淑在整件事中的态度如何?做了什么?如今她这明显是有话要说,当下杨炯只得牵着乌云,快步追上了悠闲四望的李淑。 “马不错。”李淑撇了眼杨炯身旁的乌云,随口说道。 “朋友送的。” “女朋友?” “嗯!”杨炯点头,如实回应。 李淑沉默半晌,不愿在这个话题上纠缠,抬眸看向躲着自己老远的百姓,目光幽深,继续道:“听说你杀了辽皇?” “呃……实际上我只是攻入了析津府皇城,他先被人下了毒,自己故意撞上了我的刀。”杨炯尽量将事情说得简短,省得解释起来没完没了。 李淑点点头,转头认真问道:“这么说,你跟耶律南仙闹掰了?那她是否会……” “不会,前五年辽国没能力对大华兴兵,后五年大华元气恢复,她即便想要兴兵,也不占优势。”杨炯直接摆手打断李淑的话,无比笃定的回应。 “嗯,没被女色迷惑,于你来说,倒是不容易!”李淑轻笑着揶揄道。 杨炯翻了个白眼,将乌云散在湖边灌木丛,沉默着同李淑来到一处僻静湖湾。 二人并肩而立,一同看着午后波光粼粼的湖面,天气渐暖,春意渐苏。 “念初长大了不少,估计很快就有我膝盖这么高了,吃得也比你送来的时候要多了许多,不过还是笨笨的,不认人呢。”李淑嘴角挂着温婉的笑意,周身气质陡然一变,比那暖阳还要让人暖上三分。 杨炯闻言一愣,转头看向李淑的眼眸,良久良久,终是忍不住开口问道:“你……你怎么说变就变?到底哪个才是你?” 李淑见他这模样,噗哧一笑,白了他一眼后,柔声嗔道:“你比念初还笨。” 杨炯愣愣的看着自己记忆深处的李淑,轻叹一声,道:“你刚才廊桥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你谋划的命案?” 李淑听了这话,轻叹一声,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幽怨和惆怅,旋即迅速被一抹冰冷所取代,声音也不似之前温柔:“你觉得是不是我?” “应该不是,根据我对你的了解,你不会这么蠢的同时得罪三位国公,更不会处处都留下破绽。想来你应该是有参与其中,或者说是后知后觉,做了些推波助澜的事罢了。”杨炯对李淑的转变渐渐适应,沉声分析回应。 李淑并不解释,直入主题道:“我说什么于你而言都是假话,不过我有一句话要说与你听,你若敢去帮李漟,我就让宗人府那些权贵全都死无葬身之地,你可以试试看。” 杨炯气息一滞,转头看向李淑,冷漠道:“你这是在威胁我?” “随你怎么想!”李淑轻哼一声,旋即转身,瞪着她那双绝美的桃花眸子,切齿道,“你给我拎清楚一点,你我既有夫妻之名,更有夫妻之实,你不帮我,我不怨你,可你若是去帮外人,那就休怪我对你不客气!” “呵,你怎么对我不客气?”杨炯好整以暇,故意激怒李淑。 李淑见杨炯跟自己耍混,气得胸膛激烈起伏,半晌,她突然一笑,眼底满是疯狂之色,玉手覆盖上杨炯的脸颊,轻轻摩挲,语气平淡却冷得吓人:“知道林庚白说了什么吗?” 杨炯拨开她手,皱眉道:“有话直说!” 李淑笑意更甚,盯着杨炯的眼眸,毫无生气道:“睽卦,下下签。双株同蒂犯孤辰,朔望交辉影自分。血沁冰绡摧玉骨,魂散玉壶碎金樽。” 杨炯听完,嗤笑道:“就因为这话,你就要砸人家摊子?这说的不就是你跟李漟那点事儿嘛,有什么特别吗?” 说着,杨炯背着手,解释道:睽卦,二女同居,其志不同行。 双株同蒂不就是你们姐妹?红梅映血为离火之相,白梅凝霜属坎水之形,然离坎本相冲,梅开两度,各占春光。正是日月同宫,必有一伤。 红梅应心宿,商星主杀,白梅应房宿,仁星主生,恰合商房不相见之忌。双星同现命宫,恰应阴阳差错,骨肉分离。 赤者得势则雪融成灾,白者逞强则火熄为患。更暗合双生花煞,若强行合契,必致赤梅癫狂焚天地,白梅零落葬九泉。 这有什么可生气的?我还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批命,全长安乃至全天下,谁不知道你们姐妹不对付,甚至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就这几句模棱两可的话也值得你生气?你也够可以的!” 李淑听了他这无所谓的言语,神色复杂的看了他一眼,愤而转身,一脚踢飞身前的枯木,冷冷骂道:“真是个笨蛋!” “啊?”杨炯见李淑这样子,疑惑不已:这睽卦本来就是这么解的呀,没错呀。 此刻的李淑突生一种对牛弹琴的郁闷之感,当下也来了脾气,大喊道:“我就是不许你帮她!你要是敢帮她,我就拉着你一起死!” “你神经病吧!我帮个屁帮!我刚回来,都不知道具体怎么回事。再者说,怎么才算帮她?你到底干了啥?我全都不知道,你跟我发什么脾气!”杨炯被这疯女人弄得气愤不已,当即针锋相对的反怼出声。 李淑听见那句重话,心口像是被无形的手攥紧。 自从她掌权以来,日日都活在算计和被算计之中,周边除了念初,没有一个能同她说话的人。百官对她不是阿谀奉承就是嗤之以鼻,百姓更是不像最初那般笑脸相迎,见了自己仿佛是蛇蝎一般,避之不及。 她已经很久没有真正同人说话了,每日回到冰冷的宸仙殿,除了对不会说话的念初说些无人知晓的心里话,心中一直盼着杨炯回来能好好同她说上几句话,可杨炯却每次都不让她如意,每次都让她的希望破碎。 这般想着,李淑悲从中来,数月来堆积的冷寂与委屈突然决堤,绛色裙裾翻飞间,整个人狠狠撞了上去。 杨炯猝不及防,直接被李淑扑倒在地,滚烫的泪瞬间洇湿了他的领口。李淑却是不发一言,只是一边流泪,一边挥拳朝杨炯脑袋捶打。 “你……” 杨炯的质问被淹没在呜咽声里。 李淑蜷在他怀中,素白指尖揪着他的衣襟,像溺水之人抓住最后浮木。发间梅花香混着咸涩的泪意让杨炯为之一愣,她闷声捶打着杨炯肩头,一下比一下更轻,最后化作颤抖的抽噎。 杨炯被她弄的莫名其妙,当即双手握住她的手腕,双腿夹住她腰身,胯下用力,一个翻身直接将她压倒在地,冷声骂道:“你少跟我发疯,你知道我的手段,逼急了我,你那什么侄子也不用出生了,你直接回扬州养胎去吧!” “你……你……混蛋!”李淑整个人被气得剧烈颤抖,全天下,也就杨炯敢这么对自己,自己还毫无办法。 她与杨炯本就是名正言顺的钦定夫妻,更早有肌肤之亲。李淑深知他行事狠绝,若真做出那等事来,自己岂不成了全天下的笑柄? 可这僵局却如铁网罩顶,她能躲一时,难道能躲一世?眼下朝堂波谲云诡,杨炯身为大华梁柱,掌兵揽政;其父杨文和权势滔天,朝野间堪比无冕帝王。 若杨家父子铁了心,她一介妇人又能如何?逃不过,争不得,连个喘息的缝隙都寻不见。 这般想着,李淑胸中郁气如沸水翻涌,眼眶瞬间充血。她指尖深深掐进掌心,指甲几乎刺破皮肉,喉头更是泛起腥甜。 她死死盯着杨炯,再不想被杨炯用这事威胁,当下心一横,大吼出声:“来!有本事你就来!你敢欺负我!我就敢打胎!” 话音未落,一声调笑陡然自岸边响起:“哎呦!夫君呀,这光天化日的干什么呢?真不知羞!” “哼,这就是让你记忆深刻的桃花眸?疯桃花吧!”另一声讥笑紧接着响起。 李淑闻言,眼底血丝骤然褪去,颊边泛起薄红。她嗔怪地剜了杨炯一眼,这才转头望向发声处。 只见一女子姿容倾城,柳腰款摆间自有风流;身旁公子打扮者倚着树干,慵懒神态里透着三分娇俏,那一双葱白玉手晃在袖外,格外惹眼,分明是个女扮男装的俏佳人。 李淑见此,忽地敛起神色,指尖轻叩杨炯肩头,唇角勾起笑意:“下去。” 手臂落时,腕间玉镯碰到杨炯腰间的玉佩,撞出声声清响,倒将方才眼底的癫狂掩了个干净。 杨炯被李淑这瞬息万变的态度弄得怔在当场,像根木桩似的从她身上直起身子。 李淑顺势瘫软在地,皓腕轻扬,玉指微蜷如兰。 眼波流转间,她直勾勾盯着杨炯,那目光勾得人心里直发颤。 杨炯霎时会意,忙攥住她柔荑,使力将人搀起。 未及开口,李淑已莲步轻移抢了先,嘴角挂着三分笑,话里却淬了冰碴:“这便是你新纳的美妾?” “你说谁小妾?”耶律拔芹美眸圆瞪。 “你全家都是小妾!”王修跳脚大骂。 李淑置若罔闻,杨炯一头两大。 第547章 棋局 <特别鸣谢:tijin于昨日送出的大神认证,特此加更!> 李淑素来心性高傲,在杨炯手下虽屡屡被欺负,实则大半因她甘愿低头。于她而言,无论情分抑或利害权衡,杨炯皆是最特殊的存在。 并且,杨炯这人既能容她使小性儿,她亦肯为他收锋芒。纵两人纠葛千般复杂,终究是关起门来的私事,若旁人胆敢插手,她向来手辣如刀。 这般念头转过,她只淡淡瞥过耶律拔芹与王修,目光凝在杨炯面上,朱唇轻启:“去了趟北地便招蜂引蝶,只是这两位小妾忒不懂规矩。不如送进宫里,我替你好生调教?不出半月,保管温顺得像猫儿似的。” 王修自幼便深谙处世之道:新入一处,必先摸清利害脉络。得罪何人会招来杀身之祸,讨好何人能保平安,远比巧言令色更是紧要。 自入杨家,李淑与杨炯的渊源,但凡族中核心人物皆能道出一二,她早将其中深浅摸了个透彻。 这般想着,王修冷笑一声,分毫不让:“既讲礼数,怎不知寡妇门前是非多?整日缠着我夫君不放,难不成也想当妾室?可你连我家门槛儿都跨不进来,摆的是哪门子主母架子?” 李淑原本噙着笑意的眼骤然凝霜,眸光如淬了毒一般,一字一顿转向杨炯:“若我杀了这两个贱妾,你可要替她们找我报仇?” 耶律拔芹本就瞧不惯李淑作派,又听王修句句拿 “寡妇” 刺人,李淑反以 “小妾” 嘲讽,可字字句句却似是都扎在自己身上。 这般莫名情绪一起,她本就不是什么吃亏忍让的性子,当即怒喝一声,贞洁卫刀出如电:“就你是公主?公主了不起?” 话音未落,刀锋已裹着寒气直取李淑胸口。 李淑立在原地纹丝不动,目光却牢牢锁着杨炯,声线凉薄如冰:“内卫皆是百里挑一的好手,她敢跟我动手?别说我没提醒你,她这条命,不过是须臾之间。” 杨炯岂会不知这话分量?李淑的狠绝他早有领教,这女子既能对旁人下得了狠手,对自己更舍得剜肉剔骨。若耶律拔芹当真触怒了她,待内卫动起手来,自己根本就拦不住,即便最后他杀了李淑报仇,那也没什么意义。 当下再不迟疑,长臂一揽将耶律拔芹护在怀中,俯身低语时温热气息拂过她耳畔:“莫与她计较,她犯起浑来没个轻重。” 耶律拔芹狠狠剜了李淑一眼,收刀时故意将刀鞘撞得 “哐当” 作响:“早说她脑子不清醒,我何苦跟个没人疼的可怜人置气?” 话音未落,尾音拖着颤颤的调子,似嘲讽又似撒娇。 “我脑子有病?” 李淑咬着下唇,眼尾泛着薄红,柔弱声线里裹着化不开的幽怨,“杨炯,你给我过来!” 王修莲步轻移,玉指勾住杨炯衣袖,娇嗔道:“夫君,婆婆还等着咱们回家吃饭呢。不相干的人再闹,难不成还能拦了咱们归家的路?” 李淑深深望了杨炯最后一眼,喉间似哽着什么,终究没再开口。 她长袖一甩,转身时裙裾扫过岸边枯草,倒比来时更显孤绝。 杨炯望着李淑的背影,眉头轻皱,低骂了一声甩开二女纠缠:“正事还没问完呢,你俩且安生些!我去去就回。” 说罢提步便追。 王修与耶律拔芹对视一眼,望着杨炯匆匆离去的背影,王修咬着下唇喃喃道:“咱们... 莫不是闯了祸?” 耶律拔芹望着百步外刻意放缓脚步的李淑,冷笑一声扯住王修手腕:“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子!那女人分明是踩着碎步等他去追,你若没胆子呛声,往后就收着些利嘴。” “谁没胆子了?” 王修甩开她手,杏眼圆睁,“我是怕坏了夫君的谋划!给家里惹麻烦。” 耶律拔芹听了这话,审视的上下打量着这个嘴不饶人倭女,突然问道:“你好像很在意杨炯家里对你的看法。” “当然在意了!我在大华好不容易找到靠山,可不能轻易撒手!”王修耸耸肩,故意说些不着边际的话来搪塞。 耶律拔芹嗤笑一声,并不拆穿她的小心思,顺着她的话道:“那你一会儿可要嘴甜些,莫要让你婆婆厌你。” “哼,说得好像你不在乎一样!”王修轻斥一声,突然转过头,捅了捅耶律拔芹的胳膊,挑眉问道,“哎,你准备的什么礼物?” “干嘛?打探敌情?” “什么话什么话!我是提醒你一下,别一会儿被我的礼物比下去,脸上无光也就算了,若是婆婆因为这事看轻你,你可别怨我!”王修突生一种好心当作驴肝肺的感觉,轻哼一声再不想去理她。 “礼物在心不在贵,反正我身无长物,若是因为礼物被看轻,那我也没办法,大不了以后不来便是。”耶律拔芹无所谓的回应。 “你到底准备了啥?若是真没钱,大可以找我,不用还,咱俩毕竟同一天入门,大是大非上还是谨慎点好。”王修看她这模样,终是忍不住小声叮嘱。 耶律拔芹摆摆手,懒得看远处的杨炯和李淑,径直走上堤坝,悠悠道:“没什么,就一剑穗,稀松平常。” 王修听了,也不好再劝说,回身看了眼杨炯,快步朝耶律拔芹追去。 且说杨炯追上了李淑,略显尴尬的开口:“兰陵……内个……” “学子谋杀案不是我干的,我没那么蠢。”李淑懒得跟杨炯矫情,直接进入正题。 “那是谁干的? 我听说京城各衙门都对这案子避之不及,就连颜夫子都给我挖坑让我来查,听说你跟李漟也早早离开了皇宫,我很不理解,这长安能有谁是你们都避之不及的?”杨炯终是将自己一直想不通的问题问出了口。 李淑倒是没什么遮掩,淡淡道:“这个事比较复杂,种种迹象都表明学子不是那些权贵所杀。此事表面上是要针对李漟,但我这个她的死对头却一无所知。 这就说明,背后之人并不是单单针对李漟,而是想要通过学子被杀案来掀起朝堂争斗,逼着我跟李漟火并。你觉得谁嫌疑最大?” 杨炯听了这话,皱着眉头思索起来:若李淑没有说谎,那从动机和获利方来推算,一旦李漟代表的世家和簇拥李淑的寒门真的因为这事掀起大规模的争斗,因此获利的势力太多,这个还真不好猜。 当下,杨炯只得一个个分析:“若你和李漟争斗,国家就会变得动乱,从大处着眼,周边各国都会获得喘息机会,也不用时刻担心大华会突然对他们用兵。 所有,首先要确认是否有外部势力介入。若是没有,那从内部分析,干这事获利的人有很多。 首当其冲的就是李泽,听说他正在四处招揽人才,发展势力,积累名声,若你们两败俱伤,此消彼长之下,作为先帝唯一的子嗣,他的地位将大大提高,甚至有一飞冲天之势。 其次,颜夫子也有可能。 自从先帝驾崩后,先帝口头承诺给他的安国公爵位,在中枢一直被我师兄以各种原因推诿,到头来,他就领了个右相的职。而右相本该总领兵、刑、工三部,可兵部是李泽的自留地,工部被你跟李漟瓜分,他就剩下个刑部,保不准他等不及,想要以此来要挟你和李漟让步放权。 另外,万和宜和康白已经卸去了军职,只是领了个顾命的大臣的头衔,虽然朝章规定军国大事需要他们复核,但哪些事大,哪些事小,还不是你和李漟说的算。所以,他们也有作案动机,将你和李漟的势力稀释分解,他们就可有所突破,也可再次领兵。” “还有呢?”李淑听了杨炯的话,轻笑着追问。 “还有?”杨炯满是疑惑。 李淑摇摇头,桃花眸远眺湖面,悠悠道:“老太君你忘了?” “啊?她没必要吧!她家目前已经是大华第一将门,手握神符、神策、青龙三个禁军卫,虽然神符卫被拆分打散成了青龙卫,可番号没撤呀,这就意味着她随时都可以再次招兵。天波府现在首要的任务是默默发展和牢牢控制这三个禁军卫,没必要故意招惹你和李漟吧。”杨炯眉头皱成一团,一脸的费解。 李淑轻轻颔首,又摇了摇,分析道:“你说得很对,但是你没从一个女人、一个母亲的角度想问题。天波府想要传承百年,杨朗就得召回,不然他随时都可能出现意外,导致天波府绝嗣。问题的关键就在于,无论是朝规还是公卿,绝不可能允许长安周边出现三个禁军卫,还都是天波府指挥的军队。 那老太君该怎么做?无非就是挑头做将门领袖,用各种方法削弱我跟李漟手中的权力,联合万和宜、康白,将大华变成个军政府,这不就是她的动机喽。” 杨炯听了这分析愣在原地,旋即面色陡然一冷,寒声道:“若真的是他们,我不介意立刻宰了杨朗!大华绝不允许出现军政府,现在国家太平,正是该休养生息的好时机,若让他们将门掌权,大华必将陷入永无休止的战争泥潭。” 李淑轻笑一声,对杨炯的话不置可否,继续问道:“还有呢?” “还有?!”杨炯声音提高了几分,实在想不出还能有谁可作这局棋的棋手。 李淑见他这惊讶模样,也不再卖关子,直接道:“余下的可称为第三代外戚派,比如崔穆清的崔家、比如李清、比如皇太后。 她们的目的也很简单,我跟李漟的权力越来越大,我和你要七月七大婚,李漟跟你的关系人尽皆知,你父亲权势滔天,如此看来,最后他们的孩子真的能顺利下生并成为皇嗣吗?若是你,你会不会心里打鼓?会不会想方设法的削弱我跟李漟手中的权力,搞臭我们的名声?” 杨炯这下算是彻底明白了,这一桩学子谋杀案,最初的凶手现在显得已经没那么重要,无论凶手是谁,眼下的局面都已经脱离了他的设想和掌控。 并且,随着事情的发展,以上这些人和势力,都可能或多或少的参与进来,都希望借此案件为己谋利。 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三法司越查越乱,越查越不敢查,实在是这局棋的棋手太多,完全不知道该查谁,从哪下手。 而李漟和李淑显然也知道自己被人做了棋子,于是纷纷选择沉默,远离是非,躲在暗处静观其变。 这案子牵扯如此之大,以学子案开局,以世家寒门之争都为眼,各方势力纷纷出手,各怀鬼胎,各有所求,也难怪无人敢接,无人敢查。 想明白了这些,杨炯便有了初步的计划,首先要去白虎观跟老爷子碰个头,了解下事情全貌。其次再去宗人府见见那些被当做棋子的勋贵,最后才能根据局势落子,不然没个方向,总有一种盲人摸象之感。 李淑见事情说的差不多了,当即转过身,绽出一抹令百花都黯淡的微笑:“现在还觉得我脑子有问题吗?” 杨炯气息一滞,他发现自己跟李淑相处好像是在跟两个人交流一般,就此时的李淑而言,跟自己记忆中的一模一样,大气温婉,言笑晏晏,举手投举间自成一道风景。 可之前的李淑却完全是截然相反的感觉,总觉得跟那个人说话非常压抑,且最后的结果总是会变得歇斯底里,一地鸡毛。 如今见李淑跟自己玩笑,杨炯只得满是歉意道:“哄小女人的戏言,你别见怪。” “哼,跟我道歉!从小到大,你还是第一个说我脑子有病的人!”李淑许是无人陪她说话的缘故,这说话的语气竟然带着几分撒娇和耍赖的意味。 杨炯也是第一次见李淑如此,当下只能顺着她,故作郑重道:“公主殿下恕罪,小生口无遮拦!他日定当登门谢罪!” 李淑见他故意挤眉弄眼的搞怪模样,噗哧一笑,刚要再调笑几句,却见那两位女子正朝这边走来。 李淑心下一叹,当即轻笑一声:“欢迎回家!” 语罢,潇洒转身,脚步轻快的没入了层层绿柳之中。 第548章 归家入门 <特别鸣谢:tijin的大神认证,特此加更!> “别看了夫君!人都走远了!”王修轻轻踢了杨炯的后脚跟一下,满是幽怨的调侃出声。 杨炯回过神来,刚要说话,却见远处阿福正朝自己招手,当下也不再解释,赶忙拉着两人大步流星的朝岸边走去。 阿福见到杨炯,眼中满是激动之色:“少爷,你可想死我了!” “哈哈!算你小子有点良心,不枉我以前上花楼都带着你!”杨炯调笑一声,搂着他的脖子,满是疑惑,“你怎么来了?” 阿福听此一问,瞬间从重逢的喜悦中回过神来,一脸正色道:“少爷,事情有些多,我一件件说。” “嗯!慢慢说,不着急!” 阿福点点头,深吸一口气,认真道:“老爷去白虎观前,特意嘱咐家里,让你先不用急着查出凶手,他们肯定还有后手,可以等等看。果不其然,就在三个时辰前,又有两个寒门学子死在了咱家的冰雪城,现在坊间说什么的都有,甚至有说是老爷故意为之,要借此为你揽功,封官入朝。” “三法司的人去了吗?”杨炯眼眸一冷,沉声询问。 “去了,事发后半盏茶,刑部和大理寺的人就到了,查验好现场,他们就要封了冰雪城,是郑少夫人出面,拿着御史台的复核令,这才作罢。”阿福有条不紊的回应。 杨炯沉默半晌,继续问道:“阿四呢?他怎么说?” “阿四第一时间就封锁了现场,找到摘星处的六丑和八归先刑部的人勘查了现场。他们得出的结论是这二人皆被一刀毙命,根据刀口推断,杀手有两人,功夫路数看不出来,应该是早就潜伏在了屋内。 阿四知道后,迅速翻阅了迎客登记册,三天前确实有两个自称是黄州来的商人客宿玩乐,但是在案发前已经办了退房手续,伙计们亲眼目睹其离开,且他们住的房间都彻底打扫过,所以阿四也搞不清楚这两人是怎么去而复返的。”阿福皱着眉头禀告。 杨炯听了,沉思半晌,抬头见日头西垂,便轻笑道:“我这都饿坏了,我娘等急了吧?” “啊?少爷,你不去冰雪城看看吗?”阿福满是疑惑。 杨炯摆摆手,招呼耶律拔芹和王修近前,随口回道:“没什么可看的,阿四和摘星处我有什么信不过的,去了也是一样的结果。” 这般说完,杨炯转头,指着阿福介绍道:“这是和我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未来家里的管家。这是……” “王少夫人和耶律少夫人!”阿福微笑着抢先回道。 “你认识我?”王修满是惊奇。 她是第一次来长安,耶律跋芹更不用说,听说她析津府都没出去过几回,同这阿福也是第一见,怎么一见面就能清楚的分明白两人。 阿福轻笑一声,神色扭捏的回应:“这是夫人订下的规矩,一切跟少爷有接触的女子,摘星处都要画像送回家,若是确认了关系,夫人就会将画像传遍府内,免得不开眼的冲撞了少夫人。” 耶律拔芹神色玩味的看向杨炯,揶揄道:“你娘真是为你操碎了心,你以前不会是被女子以怀孕要挟过吧?” “呃……这个倒是有,但应该不是这个原因!我娘对儿媳妇大多没什么意见,应该就是单纯的好奇。”杨炯哪里敢明说谢南已经让文竹带话警告自己不要再往家里领人了,并且暗示过青黛必要的时候可以直接替杨炯摧花折柳。当下也只能编瞎话搪塞过去。 耶律拔芹哪里会信他的鬼话,可眼看着前方就是梁王府,也不再纠缠,仔细整理了下自己的发髻和衣裙,优雅的跟在杨炯一侧,步入了正门。 杨炯领着两人一路穿屋过廊,待到正堂,远远便见谢南领着李渔立在门口张望。 杨炯见此,心底一酸,紧走几步,刚要下跪行礼,却被谢南一把拉住:“我儿辛苦了,也瘦了许多,吃了不少苦吧?” “不苦,就是时常念着娘亲,盼着能早点回家吃娘亲手做的饺子呢。”杨炯任由谢南拉着手打量,故作轻松的回应。 谢南一听这话,眼眶泛红,转身抹了一把泪,拍了杨炯肩膀一下,骂道:“就会惹我担心!” “嘿嘿!”杨炯憨憨一笑,随后转身,示意王修和耶律拔芹上前。 二人会意,一同上前一步,耶律拔芹刚要躬身行礼。 却见王修“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双手扶地,“嘭嘭嘭”地重重磕了三个响头,口中大呼:“王修给婆婆请安!” 耶律拔芹看着背刺自己的王修,嘴角直抽抽:你这头磕的可真顺当,婆婆叫得是真顺口,给我一个晾在这,你让我磕是不磕? 不磕显得我故意拿腔拿调,不懂礼数。磕了吧,但我没名分呀,以什么身份磕头呀。 谢南也被王修弄得一愣,没想到这姑娘这么干脆,这倒是让她这个当做婆婆的有些不知所措。 李渔深深看了一眼这个自己拍板招进门女人,见其确是个知情识趣、聪慧真情的女子,当下满是亲近的扶起王修:“姐姐快快起身,听闻你身子弱,可别沾了地上潮气。” 谢南也反应过来,急忙拉住王修的手,郑重道:“傻孩子,以后可别动不动就跪了,咱家不兴这一套。” “嗯!”王修自然的挽起谢南的胳膊,眼眶泛红,重重点头。 杨炯见身旁的耶律拔芹一脸尴尬地不知所措,赶忙拉着她上前:“娘,这是拔芹,孩儿能攻入析津府,可多亏了她呢。” 耶律拔芹对杨炯给自己解围感动不已,当下小手轻轻勾了下他的手心,旋即赶忙躬身施礼:“耶律拔芹见过夫人!” 谢南抬眸,看向这个辽国第一美人,确是个倾国倾城,体态风流的女子,且先不论性格如何,单就这相貌而言,全大华也就李淑可比。 谢南见她给自己行礼,故作生气道:“夫人?你该叫我夫人吗?” “呃……婆……婆婆?”耶律拔芹也不知道谢南什么意思,只得试探性的问道。 “怎么?你不想做的我儿媳妇?”谢南审视的看向耶律拔芹。 耶律拔芹瞬间领会其意,如今这王府的人可都看着呢,今日两女同日入门,若一个叫了婆婆,一个没叫,一个磕了头,一个没磕头,且不说谢南心里会怎么想,单就是府里的人就会在心中有所比较。 谢南掌家多年,自然知道其中门道,有的时候并不是她区别对待,可下面的人总会揣测她的意思,自作聪明的曲意逢迎。所以,为了防止这种情况出现,必须从源头遏制住这种可能。 耶律拔芹也不再扭捏,屈膝下跪,重重磕了三个响头:“小柰棠,给婆婆请安!” 这次谢南倒是安心受下这一礼,扶起耶律拔芹,柔声道:“好名字,听着就是个有福气的!路上可饿坏了吧,快进屋!我听说你常年吃素,特意给你包了香椿饺子。” “婆婆不用如此麻烦,我吃肉的。”耶律拔芹不好意思的小声道。 “这个我听说了,你吃素多年,饮食习惯得慢慢改,冒然大变会出大事。等清明时节,家里会来个女神医,我让她给你好好调理调理。”谢南一边说着,一边将耶律拔芹和王修安排在自己两侧,示意身后的仆人开宴。 “婆婆!我身子也不好,您偏心!”王修挽着谢南的胳膊就没撒开过,见谢南对耶律拔芹如此上心,立刻眼眶微红的叫屈。 谢南哪里不知道这丫头在撒娇,只得宠溺的刮了下她的鼻子,掀开王修面前的一道菜,轻笑道:“我岂能忘了咱们家的大功臣,这道槭叶煲雪莲可是我学了很久,专门给你做的。你这个病,家里遍寻全国,都没个好的办法。 无奈,我就去道门中寻个机缘,没想到白虎观老道还真有个法子,这道菜就是他教给我的。你多吃些,虽然不能解你身上的毒,却可让你神清气爽,不再那么难受。 那老道还送了些行气安神的法门,明日你就跟行章去白虎观让那老道好好看看,哪怕治不好,缓解一二也是好的。” 王修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关心自己,她七岁远涉重洋来到大华,受的苦不计其数,从来都是靠着自己咬牙坚持。 有的时候就是这样,当你独自面对风雨的时候,你比自己想象的要坚强,可一旦有人为你撑伞,你却又比自己想象的要脆弱。 此时的王修正是如此,此情此景,让她泪水瞬间溢满眼眶,抱着谢南,嘤嘤抽泣了起来。 “可怜的孩子!莫哭莫哭!咱家虽比不得皇家,但也还算有些能力,全家都在想办法给你治好身子,要开心些,我还等着给你带孩子呢。”谢南轻轻抚摸着王修的脑袋,柔声安慰。 王修重重点头,抽泣了一会儿,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噌”的一下自椅子上窜起,奔到门外,接过丫鬟递过来的木盒子后,郑重的放在谢南面前,轻轻打开后,柔声介绍:“婆婆,这是我出海的时候,偶然间打捞上来的粉紫砗磲,不是什么值钱东西。” “你……你这丫头,你这粉紫砗磲我也是早年在皇宫见过几个,这个成色很晕染,必然是深海才能有,说是价值万金都不为过,你当婆婆不识货呀!”谢南无奈的看了王修一眼,暗自感叹这孩子真是大方,一见面就送这么贵重的礼物,这东西可是可遇不可求的宝贝,于茫茫大海寻到这么一个砗磲,说是登天之难都不为过。 王修连连摆手,丝毫不接话,只是不断往自己嘴里塞着槭叶煲雪莲,连连夸赞谢南手艺好。 耶律拔芹见此,自怀中拿出一五色剑穗,放入谢南手中,满是歉意道:“婆婆,听说您早年喜欢藏剑。我身无长物,只能将我下小时候的护身五色绳拆解下来,给您编制了剑穗。 您看,这白色是牦牛脖颈绒,红色是红花柞蚕丝,青色是极南之地的降香木丝,金色是大辽木叶山金箔线,黑色是墨燃苎麻线。祝愿婆婆福寿安康、衣食无忧。” “哎呀!你这孩子,怎么能把自己的五色绳拆了呀,你这礼物让我怎么能收?这不是坏了你这孩子的福气吗!”谢南没想到耶律拔芹会将自己的五色绳送出,这在大辽可是跟随一个孩子从生到死的护身之物,岂可轻易与人。 耶律拔芹淡淡一笑,郑重回应:“婆婆,入了家门,您还能少我吃穿不成?您就是我的护身五色绳,原来的自然就无须再带了。” 一旁的王修见耶律拔芹在那侃侃而谈,突然想起之前她说的那句‘就一剑穗,稀松平常’,心中陡然生起一种被刺之感,合着你送的就是真心,我给的砗磲就俗气呗,你可真是我的好姐妹呀。 杨炯见此,心中苦笑不已,怎么送个礼也相互比起来了,当下赶快解围道:“娘,拔芹说得在理,您就收下吧。我这都快饿死了,咱们就别客道了!” “你就知道吃!”谢南白了他一眼,嘴上说得厉害,手上动作却是端起一盘饺子递到杨炯面前,随后便招呼耶律拔芹和王修吃饭。 杨炯见两人没了最初的拘谨,当下便同一旁的小鱼儿说着话,吃着她给自己碗里夹的菜,心中颇感满足。 可这饺子杨炯才吃了三个,却见阿福匆匆赶来,急声道:“少爷!不好了,兰蔻坊发现一具死尸,万掌柜来报,看样子是被毒死,且应该是应试的学子无疑。” 杨炯听了这话一愣,旋即面色阴沉如墨,缓缓起身朝谢南道:“娘,你们先用饭,我去处理下!” “嗯!早去早回!给你留着饭!”谢南点点头,轻声嘱咐。 杨炯投给三女一个安心的眼神后,转匆匆朝府外行去。 第549章 暗流涌动 杨炯阴沉着脸翻上马背,狠抽了下马臀,直奔兰蔻坊。 此时的杨炯一股邪火憋闷在胸。自从回京,整个长安无数双眼睛都在盯着自己,先是颜夫子的中枢令旨,后就是李淑那模棱两可的交代。 以前这背后之人或是在针对权贵,或是激化李淑和李漟的矛盾来谋利。可自从回京城后,先是冰雪城发生命案,现在又是兰蔻坊,这是明显冲着自己而来。 杨炯实没想到,自己刚回家,饭都没吃上几口,就被这背后之人强拉入了局,气闷之情可想而知。 这般想着,乌云踏风,已至兰蔻坊外。 兰蔻坊万掌柜是一三十一岁的寡妇,家中男人已经死了十多年,本来只能靠纺纱为生抚养幼子,却因太过拼命,惹恼了其他织娘,备受排挤,最终遭陷害解雇。 孩子等着钱读书,婆婆等着汤药费,走投无路的她险些一脚踏入红楼。 许是天可怜见,兰蔻坊正在招香娘售卖香水,这万娘子打算再给自己最后一次机会,于是那踏入红楼的半只脚收了回来,迈进了当时已如日中天的兰蔻坊。 按照她的年纪,早就过了兰蔻坊招工的标准,万娘子心如死灰,刚要离开,却正赶上兰蔻坊的姑娘下工,她们统一着装,年轻美丽,自信张扬,三五成群的相约去冰雪城喝杯最新出的啤酒。 这群姑娘们于她身边而过,那兰蔻坊香水特有的香风萦绕,让万娘子一下子找到了人生的方向。她确信,这才是自己想要的生活。 于是乎,这万娘子想尽办法了解兰蔻坊的一切,一次次面试,一次次被拒绝,也算是成了兰蔻坊的名人。 上天总会眷顾一直努力的人,李渔来到兰蔻坊查账,知道此事后,便给了她入职的机会。 这万娘子一直憋着股子狠劲儿,也算是没给李渔丢脸,一路凭借着自己的业绩和努力,短短数月便进步神速,也正是前几日才提拔上兰蔻坊大掌柜。 万娘子也是头一回遇到命案,不过自从进入王府核心的圈子,她早就不是那个任人欺凌的寡妇,如今倒也是能八面玲珑,四下联络,暂且稳住局势。 “少爷,您来了。”万娘子急忙躬身行礼。 杨炯翻身下马,脚步匆匆:“三法司的人来了吗?” “没!我最先封锁的现场,随后立刻联系的了摘星处的六丑和八归来查验尸体。第一时间传消息回了家,现在才打算去通知三法司。”万娘子一边说,一边引着杨炯上楼。 “嗯,做的不错。不过这事八成是有人要找咱们家的事,估计三法司的人很快就会得到消息,你带着人去准备一下,莫要起了冲突。另外,通知金吾卫来维持秩序,放那些喜欢看热闹的百姓进来,不必如此遮掩,越是遮掩就越落了下风,反是不好。”杨炯抬眸看了眼守备森严的案发现场,沉声吩咐。 万娘子雷厉风行,低声应了一句,匆匆下楼而去。 杨炯步入现场,还没等询问情况,却见一红衣女子闯入眼帘。 “谭花?!” 那女子被赤红皇城司锦秀服包裹,婀娜多姿之态尤为夺目,尤其是那傲人的双峰,简直是云堆雪耸,玉壶春满,生平仅见。 “嗯,你不是刚到家吗?饭都没吃就来了?”谭花撩开死者的后腰衣襟,自然地随口问道。 杨炯跟谭花也算是老相识,当下凑上前去,帮着向外扯开死者的外衣,无奈叹道:“别提了,刚吃三个饺子。对了,你怎么来了?皇城司什么时候管起凶杀案了?” 谭花并未急着答话,待看到死者后腰上的黑手印后,这才指给杨炯,道:“看这个,吐蕃莲花寺蕃僧的绝神掌,这种功夫阴毒非常,修炼者需要从小跟死尸为伍,搬运尸体,涂抹尸油,沾染尸气,直到尸毒入体,才能用秘法修炼此邪功。 据说,这功夫想要大成,至少要手触数千尸体,可正常人上哪去找这么多不间断的尸体供应,而吐蕃密宗盛行,恰恰有这个条件。” “这么说,凶手是吐蕃的人?”杨炯听了这话,眉头紧锁的看向谭花。 谭花收回目光,双手环胸,解释道:“南边七公主闹得凶,将大半南诏都打了下来。吐蕃、孔雀国、大越国、占城国、蒲甘国、吴哥国等都密集向长安派遣使臣和谍子,皇城司一直密切监视着他们动向。 前几日,八公主的镇武司传来消息,长安突然涌现了数十高手,另外还有一些降头师、番僧、采珠女等杀手,我们第一时间就锁定了大部分,这次也是寻着蛛丝马迹,才找到这来。 我推测,大概率是吐蕃所为,但是吐蕃部落众多,目前还不知道具体是哪个部落,还是他们整体的意志。” 杨炯听了,心下陡然转冷:看来事情越来越复杂了,真是什么宵小都想坐上棋盘执棋,当真是不知所谓。 这些南方小国显然是被七公主的凌厉手段给吓得够呛,生怕自己就是下一个南诏。 按照往常,大华开战前总是会有诸多预兆,更是会明发檄文,对于此,他们早就习以为常。 毕竟,大华乃天朝上邦,发兵即是数万乃至数十万,南国地形复杂,土地贫瘠,拖上个一年半载,待大华后勤吃力,再上书请罪称臣,大华便会象征性的申饬一二,只得了个大义的名声,并无其他实质性的好处,这战争游戏双方心照不宣的演了数十年,可自从大华同西夏国战胜利后,一切仿佛都变了。 无论是威震天下的杨炯还是镇守南疆的七公主李溟,一改之前的作战方式,不宣战,没征兆,奇兵突袭,直取国都,根本不给他们投降认输的机会,极如狂风,迅如烈火,动辄屠龙弑君,灭族平城,这他们哪里还坐得住,纷纷遣使入京,希望能弄清楚,大华到底对他们是个什么态度。 小国就是如此,其中有战略者少之又少。众多国家中,免不得会有些按耐不住的,有些在不知所谓的,有些阴鸷诡谲的。 而这次,很有可能是杨炯在南方开辟的茶马古道和咖啡商路被吐蕃一些部落给看上了,想要通过制造混乱让自己焦头烂额,无瑕南顾。 想明白了这些,杨炯面色极冷,转身看向阿福:“去通知南方诸国主使,一个时辰内赶来兰蔻坊,赶不来的,就可以回国告诉他们君主准备后事吧!” 阿福面色也不甚好看,自家少爷为了大华,除夕都不在家中团圆,好不容易回了家,饭都没吃上几口,就被这群蛮夷给弄了来,而且还接二连三的在自己家闹事,当真是不知死活。 当即,阿福那自小养成的贵气陡然一升,扫了眼周围的相府亲兵,面色阴沉的怒吼:“走!” 话落,一路通知鸿胪寺,一路由阿福亲自带队,长刀出鞘,直趋使臣驿馆。 “镇南侯出去一趟,脾气倒是涨了不少!”大理寺卿张灵缓步登上二楼,嗤笑走来。 杨炯冷冷扫了他一眼,语气平淡:“学子案最初卷宗,明日正午前送到本侯府上,我要复核。” “现在卷宗被刑部和御史台调走大半,三法司上下都在查这案件,想要调回卷宗,至少要三天时间。”张灵面色不变,官场上那一副推诿扯皮之态,着实令人生厌。 杨炯面色冷寒,一字一顿道:“那是你的问题,本侯只要结果,我以审刑院的名义给你下令,明日本知事若看不到卷宗,那就由大理寺少卿来提供,少卿无法提供,就由大理寺正提供,以此类推。如今春试在即,最不缺的就是上进之士,大理寺若想做新政试点,本侯乐意之至!” 张灵双目圆瞪,冷哼一声立在原处,再不言语。 “哎呀呀!这是怎么了这是?都是为国尽忠,皆是为了查出凶手,没必要如此说话。大家都消消气,别百姓看了笑话。”恰在此时,刑部尚书洪必大皱着老脸,满是堆笑的走到两人身前,出声缓解气氛。 杨炯对这个官场老好人早有耳闻,洪必大出身寒门,可却偏生了一副八面玲珑性子,于官场沉浮多年,明面上十三不靠,可却和谁都能搭上关系。 从最初的皇帝、太子,再到现在的颜夫子,此人这刑部尚书的位置可谓坐得稳如泰山,无论上头如何变幻,竟然都没有人去动他,这一点着实令人钦佩。 “洪尚书,就你一人?”杨炯皱眉询问。 洪必大轻笑一声,回应道:“老朽一个足矣,有镇南侯主理此事,我刑部也算是再不用担惊受怕,那卷宗我已经令人送到府上,辛苦镇南侯为国分忧啦。” 杨炯冷笑一声,讥讽道:“你刑部倒是摘得干净!” “这是哪里话,只要知事吩咐,刑部定当全力配合,绝不推辞!”洪必大立刻表态,空口承诺张嘴就来。 杨炯懒得跟这官场老油条磨叽,当即沉声开口:“洪大人,安排你刑部的人查验死者身份。张大人,待各国主使到来,带几个不老实的进大理寺审几天!” 张灵听了这话,皱眉开口:“镇安侯,别怪老夫没提醒你,私下召见各国主使本就犯了忌讳,无凭无据捉拿使臣,更会闹出大事来!恕老夫不能听令,若镇南侯执意如此,大可以去找公主,由内卫诏狱协办。” “呵!张大人,看来你对公主抓你儿子进诏狱的事耿耿于怀呀。你若觉得你儿子煽动书生谤君的罪名不实,大可以去中枢理论呀,再不济也可以去找魏王呀。怎么,他过河拆桥,不管你了?”杨炯缓步走到张灵身前,大声嘲讽。 “哈哈哈!杨炯,背后言人可不是君子所为!”李泽刚一入门,就听到杨炯的话,大笑着朝二楼呼唤。 “参见魏王殿下!”众人纷纷躬身行礼。 李泽对杨炯这随意拱手敷衍的行礼浑不在意,缓步走上二楼,沉声道:“听说你要找那些使臣麻烦?” “不是我要找他们麻烦,是他们要找我大华麻烦!你也看到了,跑我兰蔻坊杀人,我倒要看看这些宵小要干什么?”杨炯冷漠回应。 李泽听了,咬咬牙,沉声道:“户部新政,拿不出钱!大华经历国战,民生凋敝,兵部再不能强征兵卒,七妹在南诏还需时间稳固占领的土地,你莫要冲动,若再开战事,朝中公卿绝不会同意。 你刚得胜回朝,本就处在风口浪尖,如今私下招见使臣,本就犯了忌讳,再弄出些事来,纯属是自绝上进之路。” 杨炯审视地上下打量李泽,半晌,嗤笑出声:“你这突然的关心,真让我有点不适应,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是亲兄弟呢。” “这有何难?只要行章瞧得起本王,咱们现在便可结拜!”李泽目光炯炯,嘴角始终挂着微笑。 杨炯愣愣的看着如今大变样的李泽,沉默良久,意有所指的叹道:“权力真是个好东西!” “确实!”李泽无非是借机摆明态度,自己也知道跟杨炯不是一路人,见他如此回应,当下就随口应了一句,转身看向匆匆赶来的各国使臣,再不言语。 杨炯心底冷笑,扫了眼渐渐浮出水面的鱼龙,小声呢喃:“今晚可真热闹。” 第550章 掌中局 <特别鸣谢:tijin的大神认证,本章6千字,特此加更!> 阿福眉峰凝霜,手中长刀映着冷光,一袭青衫早洇得斑斑血色。他领着王府亲兵雁翅排开,簇拥着南国使臣直入兰蔻坊。 那靴底踏地之声如催命鼓点,周遭百姓被唬得倒退数步,方才还沸沸扬扬的街谈巷议,霎时间都化作噤声的鸦雀,只余目光随着这队人马游移。 阿福来到近前,抢上两步,撩袍躬身:“少爷,各国使臣闻说有新茶品鉴,皆欣然同来。唯吴哥国主使登车时不慎失仪,额角磕碰见血,已着人送往鸿胪寺杏林所安置,料无大碍。” 杨炯闻言,唇角勾起三分笑意,声线却似腊月冰霜:“既是爱茶之人,倒叫人挂心。遣人速去鸿胪寺,烦请皮师兄悉心照料看护,既是金尊玉贵的客,可莫要再让他乱跑,若再有个闪失,咱们可担待不起。” 众南国使臣瞧着这主仆二人一唱一和,心中早如吞了苍蝇般作呕。 想那方才他们正推杯换盏,忽见廊下刀光霍霍,那王府亲兵蜂拥而入,口口声声只道‘镇南侯有请’,哪里容得人分说? 做使节的哪个不是玲珑心肝?镇南侯刚一归京便行此霸道之举,岂会有甚好事? 当下吴哥国主使便出声拒绝:“按照规矩,必须得鸿胪寺行文,再遣三名主事同往,方可见贵国朝臣。” 阿福正寻不着由头发作,直接抢上前去,皮笑肉不笑道:“既如此,便请使者随我往鸿胪寺取文书吧!” 话音未落,早命亲兵架了人就走。 那吴哥主使挣扎间,暗处拳脚更如雨点落下,打的他哭爹喊娘,怪叫不止。 吴哥副使见状,跳脚大骂着就要扑来,阿福目露凶光,闪身欺近,手中长刀倏忽没入其腹。 末了还犹自笑着揽住这副使软倒的身躯,朝亲兵使个眼色:“仔细着些,莫惊了贵人,少爷还候着诸位前去品茶呢。” 众人见此人狠辣手段,哪里还敢造次?况现在身在大华地界,镇南侯既有雷霆之势,他们纵有千般不愿,也只得忍气吞声,战战兢兢随至兰蔻坊。 此时众人立在堂下,皆拿不准杨炯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得抬眼望着二楼,静等其言。 却见杨炯负手而立,唇角噙着三分冷意。他微微抬手示意,万娘子即刻领着一众香娘,托着茶盏款步而出,盏中茶香袅袅,倒比堂中杀气更叫人不安。 香娘们依次分茶完毕,皆是垂手退至廊下,环佩无声,只余烛火摇曳,更衬气氛压抑。 杨炯垂眸转着茶盏,只见那茶汤琥珀色里泛着金圈,热气翻涌,他忽而轻啜一口,抬眼笑道:“诸位且尝尝这盏产自南诏的普洱,醇厚回甘,香透盏壁,当真是妙品。 早年我与南诏国王闲谈,便说‘守着这满山茶园,做些利市营生,教百姓富足不好?’” 他顿了顿,指尖叩着盏沿轻敲,见众人皆垂首不语,倒嗤地笑出声来:“偏他说什么‘茶树三年方采,制茶又费功夫,贵国茶种繁多,南诏货卖不上价。国人图个短平快,都愿种粮,等不得茶树成荫。’” 说罢将茶盏递给一样的香娘,冷笑开口:“这话倒也实在。既然他等不得,我替他等便是了。” 众使臣闻言,面上虽仍端着笑,眉峰却早蹙成一团。他们这些南国藩邦山水相连,消息最是灵通。 前岁南诏犯边,哪是什么 “种茶种粮” 之争?分明是段氏觊觎成都府路膏腴之地,趁着大华北境战事起了贪心。谁料偷鸡不成蚀把米,一日间国灭身死,旬月间半壁江山反并入广南西路。 杨炯见众人只若有所思的默默饮茶,当即便绵里藏针的再次提点“若哪家等不得富足,本侯便不吝援手,南诏可替种茶,占城能代种稻,便是吐蕃那片雪域,若要传教布道,我也能帮上一二。” 话音未落,堂中茶香混着寒意,倒叫听者喉头直发紧。 杨炯目光扫过众人,忽而朗声道:“哪位是吐蕃青塘部董毡少主?” 话音方落,人群中抢出个虬髯汉子,绛红面膛泛着油光,声若洪钟的回应:“我便是!” 杨炯上下打量他一番,忽而唇角勾起,揶揄道:“怎的?这盏茶入不得少主法眼?” 董毡粗豪汉子哪里听不出话中试探,当即在一众吐蕃使臣的惊呼声里,抄起茶盏便一饮而尽,抹着嘴大笑:“好个醇烈滋味!” 杨炯轻笑着抬手虚引:“诸位既是礼佛之国,素日诵经之余,正该品茶论道。” 话犹未了,阿福已朝亲兵递个眼色。 一刹那,但听得刀鞘轻响,众兵卒齐声暴喝:“请贵客上楼!” 使臣们心下皆知,这才是今日关键所在。 杨炯在大华素有信诺之名,既已亮明态度,众人倒也松了三分。当下纷纷整冠敛袍,鱼贯拾级而上。 刚入二楼,正中尸首便撞入眼帘。那后腰处乌青掌印触目惊心,南国诸使素知彼此底细,目光不约而同投向了董毡。 董毡浓眉骤拧,大步抢至尸身侧,单膝跪地细看掌印纹路,指腹反复摩挲尸身凹陷处。他越看神色越重,粗粝指节捏得咯咯作响,心中更是惊诧莫名。 “听闻这是莲花寺的绝学?” 杨炯倚着雕花栏杆,慢条斯理地发问。 董毡仍未起身,喉间滚出闷雷般的应答:“掌毒透骨,落点七分偏右,确是莲花寺的绝神掌。” 张灵与洪必大交换个眼色,冷笑质问:“这绝神掌一脉单传,向来只在吐蕃境内授徒。青塘少主,这话可当真?” 董毡粗豪性子,倒未遮掩,声若擂鼓:“正是!” 张灵闻言,眸光骤寒如刃,袍袖一甩喝道:“放肆!竟敢在长安城残害大华学子,还敢如此坦然!当我大华律法是儿戏不成?来人!将吐蕃使团即刻押解大理寺!犯我天威者,定叫他宗祀断绝!” 话音未落,大理寺衙役已拔刀出鞘,靴声杂沓如骤雨,直冲使团之中。 “啪!啪!啪!” 杨炯击掌三声,忽而朗笑:“往日倒没瞧出张大人这般血性!方才还劝我顾全邦交,这会儿倒换了副面孔,这变脸的功夫,怕比梨园名角儿还要厉害。” 张灵额角青筋暴起,甩袖冷哼:“先前劝你是为官本分,如今凶徒自承,难道还要姑息?镇南侯北地归来,倒似没了半分胆色!” 他顿了顿,昂首道:“也罢!你若怕担干系,自有本官担着!大理寺掌天下刑狱,岂容外邦放肆?” 旋即,张灵转头厉喝:“还愣着作甚?拒捕者,按谋反论处!立诛当下!” 霎时,兰蔻坊外杀声四起,百余名衙吏持刀如林,刀光映得檐下灯笼都泛着冷芒,竟比夜色更骇人三分。 各国随行使臣哪有寻常人物?见衙役刀光霍霍,哪里还不明白这根本就不是缉拿,分明是要斩草除根,杀人灭口。 霎时间喝骂声四起,大越国降头师猛地扯碎衣襟,满背符咒刺青泛着幽蓝诡异的冷芒,手中降魔杵搓得火星迸溅,一化二、二生四,四柄杵影如风车般旋在使团身前;占城四姝娇叱着甩裙,腰间钩蚌软鞭倒刺翻飞,裙裾扫过处竟卷得木屑纷飞,三丈内无人敢近;孔雀国众人更就地结阵,七人如七宝莲台般扭转腾挪,手印变幻间指风呜呜,且战且往柱后退去。 吐蕃这边最是惊险,来时就是三人,此时只剩下一老僧与一少女。见大华不问青红就要发难,老僧大吼一声,一声佛号震得梁间积尘簌簌,少女尖啸如鹰,隐晦咒语频频而出,二人竟要踏着桌凳,攀这楼梯,直扑二楼。 “反了!” 李泽暴喝,玉色栏杆被他拍得咚咚作响,“京畿之地容得外邦撒野?神臂弩!” 话音未落,三十亲兵齐刷刷自袍底抽出弩机,弦声铮铮如裂帛,弩箭泛着寒芒已然上膛,黑洞洞的弩口正对着使团众人。 杨炯面色沉得似要浸透墨汁,靴底重重踹在雕花栏杆上。但听得 “喀喇” 裂响,檀木碎块纷扬如雨:“都给老子住手!我看你们谁敢动手!” 阿福见状,刀锋寒光一闪,转身朝廊下疾呼:“韩将军!还不动手?” 话音未落,金吾卫大将军韩约顶盔掼甲抢入门来,手中金瓜铜锤映得烛火乱颤,身后千余甲士如黑潮漫涌,铁靴踏地声震得地砖砰砰。 顷刻间,兵刃相交的铮鸣、使臣的呼喝都被压了下去。 李泽额角青筋突突直跳,攥着的玉带扣硌得他掌心生疼:“杨炯!北地一趟倒把你吓破了胆?小小番邦敢在天子脚下撒野,你竟拦着自家兄弟扬威?怕死便直说,本王一人担着!” 这番话激得围观百姓胸膛发热,虽不敢高声,却都攥紧拳头,怒目直瞪杨炯。 杨炯斜倚着断栏,眸光冷得能削铁:“魏王殿下好威风,你的亲兵什么时候竟个个背上了神臂弩?你有军功?你身领军职?” “休要顾左右而言他!” 李泽牙关咬得咯吱响,眼尾血丝暴起,“敢犯天威者,杀无赦!你若缩头,本王亲自动手!我大华的脸面,容不得番邦践踏!” 杨炯负手转向韩约,声调陡然拔高:“韩将军!长安内城守备皆归金吾卫节制,若无军勋而私动军械者,该当何罪?” 韩约猛地抱拳,金盔流苏晃得人眼晕:“押解枢密院勘问!御史台、都察院彻查军械来路,敢有抗命者——” 他铜锤重重磕在青砖上,迸出道道火星,“立斩不赦!” 话落,千余金吾卫轰然扑上。 李泽亲卫尚不及抽弩,早被按得面朝地,麻绳捆得粽子也似。神臂弩 “当啷” 坠地声里,李泽暴跳如雷:“杨炯!你这是怯战!本王为国扬威,你反倒拦着,究竟安的什么心?” 杨炯慢条斯理掸着袖上木屑,唇角勾起三分讥诮:“魏王殿下的手段,倒和一年前一般无二。莫不是想哄着我挑起同南国的战争?届时挂帅之人,是你?英国公?杞国公?亦或是你那好妹妹李溟?看来这兵部你是真的呆够了,迫不及待的想要出去为国扬威呢!” “你休得含血喷人!” 李泽甩袖震得玉带环叮当作响,玄色蟒纹袍摆扫过打翻的茶盏,怒目圆瞪,“镇南侯不愿担责,本王自领三军!保家卫国,何罪之有?” 杨炯嫌恶地瞥一眼李泽,忽而转头看向张灵,眸中寒星点点:“张大人这大理寺的属吏,倒个个似行伍出身。不知道吏部可曾注过籍?兵部可有过备录?改日倒要寻我那石师兄说道说道,他那吏部的眼睛,最是容不得沙子。” 他顿了顿,漫不经心转着腰间玉佩,“听说新晋御史中丞丁凛大人最是铁面,大理寺这番用人,怕得细细查上一查这流程。” 张灵面皮涨得发紫,官帽翅子都跟着乱颤:“杨炯!休要血口喷人!眼下正办学子命案,更要扞卫国威,你却东拉西扯,莫不是有意混淆视听?” 杨炯忽而冷笑,眸光转至静立一旁的董毡,意味深长道:“少主倒是好定力。这般乱象里竟能沉得住气,既不见分辩,亦不露怯色,倒不愧是青塘掌舵之人。” 董毡粗粝左手随意一摊,言语爽利如刀切酥油:“大华若铁了心要兴兵,我便是舌绽莲花,怕也是对牛弹琴。何苦费那唇舌?” 杨炯颔首,袍袖轻扬,步入正题:“方才少主言‘从位置与掌痕看是莲花寺绝神印’,这言下之意,别处瞧来却另有蹊跷?” 董毡浓眉一挑,在众人正惊愕间,却见这吐蕃汉子竟径直俯下身去,舌尖重重舔过尸身腰际的乌青掌印。继而鼻尖凑近细嗅,喉间发出老牛反刍般的低吟,双目阖起似在凝神分辨,模样怪异得令周遭之人皆倒抽冷气。 半晌,董毡猛然睁眼,直视杨炯:“若我说这并非莲花寺的绝神掌,镇南侯可愿信?” 杨炯眉头一蹙,没好气道:“少打哑谜!有话直说。” 董毡喉头滚动,似咽下块冰碴,忽而问道:“你尝过人肉滋味么?不,该问,你可曾尝过沁着尸油的腐肉?” 杨炯目光微凛,转瞬笑道:“你吃过?或是辨得出来?” 董毡不答,慢条斯理褪下右腕鹿皮手套。 众人的目光皆被这动作吸引,但见那手掌竟生得玉润修长,与布满茧子的左手判若两人,便是闺阁女子的柔荑怕也不及这般细腻。 董毡也不多言,五根手指稍稍活动几下,忽地暴喝一声,皓白手掌如苍鹰扑兔,直直按向死者后腰之上。 杨炯眯起眼细细观瞧,只见那新掌印初时泛着淡红,转瞬如浸墨般发黑,不过几息便与旧痕别无二致。 “镇南侯请看仔细。” 董毡利落地套回鹿皮手套,粗粝手指点向尸身。 谭花旋即不着痕迹地挪至杨炯身畔,腰间软剑已隐有出鞘之势。董毡却恍若未觉,只抬了抬下颌:“劳驾凑近些,闻闻可有蹊跷?” 杨炯强忍恶心,屏着气屈膝俯身,鼻尖在两团乌青间游移。 良久,他直起腰来,喉间似压着块铅般沉重:“腐臭味倒相似,唯独……”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董毡,“你这掌落下的手印,倒透出一丝檀木香气。” 董毡抚掌赞叹:“镇南侯果然好见识!” 说着他背过双手,缓步凑近压低嗓音:“我吐蕃莲花寺的绝神掌,所炼尸油皆有秘法,毒性需循次渐加,方能保修炼者无虞。可这掌下气息杂乱,绝非我寺路数。某愿以青塘部之守护神起誓,此事与吐蕃无关。” 杨炯垂眸思忖片刻,忽而轻笑出声:“单凭这番说辞,恐难洗脱嫌疑。这样,驿馆住着怕不安生,皇城司最近倒是空着。十日后,本侯自会查个明白。” 董毡听了,心中立刻明白杨炯已经基本上信了自己的话,将自己送去皇城司,名为羁押,实则是周全。 现如今,大华没有天子,这皇城司就成了一个特别尴尬的衙门,本来皇城司就只听命于皇帝,权力也都是来源于皇帝的临时诏令,可现在却只剩下书面上写的‘宫禁守卫’,着实令人唏嘘。 一个部门想要有实权,除了要稳固自己本来有的权力,更要去争取那些可以确定的权力,而皇城司的‘防谍肃奸,监察百官’的权力便是眼下谭花的首要之重,不然她也不会出现在此处。 谭花闻言眸光一转,立刻领会了杨炯深意,当即凑近悄声道:“改日请你吃饭。” 杨炯唇角噙着笑,出口揶揄道:“难得谭大人肯破费,说好了,这次你再抠门我可要掀桌子了!” 谭花杏眼一瞪,偏过头去不再搭腔,只扬手唤来皇城司众人:“还愣着作甚?照镇南侯吩咐,将诸位贵客好生‘护送’回司里。” 话落,直接带着众使臣扬长而去。 张灵见此,用力一甩官袍,眉峰拧做一团,寒声质问:“镇南侯!董毡乃学子命案首犯,依律当押刑部,由大理寺提审,送去皇城司是何道理?” 杨炯听了,慢条斯理转着腰间玉佩,悠悠回道:“张大人这是忘了皇城司的差事?防谍肃奸、监察百官,哪条不合规制?倒是张大人——” 杨炯故意拉长声音,沉默半晌,忽而抬眼,“不如多操心操心明日吏部的质询、御史台的参本,别到时候顾头不顾尾,露了马脚!” 洪必大见状,忙抢步上前,捋着花白胡须朗笑解围:“镇南侯果是我大华柱石!这般乱麻似的案子,三法司数日理不清头绪,你一出手便拨云见日,倒教老夫这把老骨头惭愧。” 这般说着,他眯起双眼,眼角堆起层层笑纹,继续道:“中枢委你总领三法司,当真是慧眼如炬。待此案水落石出,凭这等奇功,日后入主中枢,怕也是指日可待!” 洪必大这一番话落,廊下百姓早如惊蛰的蚁群,嗡嗡私语便漫了开来。 檐角灯笼摇晃着昏黄光影,将一人影投在青砖之上,碎成点点斑驳:“哎,我听前街茶馆的伙计说,这案子怕是牵扯到了梁王……” “作死的!” 邻人慌忙捂住他嘴,袖口沾着的油渍蹭了满脸,“诏狱的锁链子可不长眼!没见大理寺张大人的嫡子还在里头吊着?咱们这些平头百姓,少瞎嚼舌根!” 一老汉摇头叹气,搓搓手附和道:“自古便是一将功成万骨枯呀。” “呸!” 卖花娘子白他一眼,鬓边绢花跟着乱颤,“该是‘一相权倾千僚黯’!整日价蹲墙根听书,倒听岔了文墨。” 众人磨磨蹭蹭往兰蔻坊外挪步,鞋底蹭着青石板沙沙响。 有提着灯笼的老叟,灯笼罩里的火苗被穿堂风一撩,映得周遭人脸忽明忽暗。 这边厢还在议论书生掌印稀奇,那边厢已有人嘀咕皇城司插手古怪,待众人全部而出,细碎话音便渐行渐远,隐隐没入夜色。 杨炯平静的目送百姓离开,待一切平静,便深深看了洪必大一眼,小声道:“老倌儿,这点事就想坏我父子名声?那老东西是不是糊涂了?” “哈哈哈!镇南侯万不可如此说话,岂不闻风起于微末,浪生于涓滴。”洪必大朗声大笑,旋即眼眸精光闪烁,低声耳语,“那不开口的犬最会咬喉,艳极的花多带毒刺,病虎磨牙时,才最是凶险。” 话音未落,早扬声吩咐刑部衙役:“还不速速收拾尸首!莫教脏了这兰蔻坊的地!” 转身时,紫袍下摆扫过满地碎瓷,踏着灯光消失在了巷陌深处。 “杨炯,可慧极伤身,有时候没必要事事都弄个清楚明白。你可同蛟龙言辩,可同应龙相交,亦能给鼍龙体面,为何就不能同夔龙慑军呢?幼龙未长成,成龙已在天,世人皆选稳妥,你又何必……”李泽言辞恳切,目光灼灼的看向杨炯。 杨炯嗤笑一声,眼底满是嘲讽和不屑,随即缓步踏下楼梯,冷声回应:“扶龙我不擅长,屠龙倒是干过几回,有时间咱们切磋切磋!” 言罢,仰笑震衢,声慑百兽,踏风而去。 第551章 白虎观 白虎观位于长安城向西十里处的四象山巅,传说乃是灵宝祖师化白虎道人所建,因是西出长安第一高山,又可夏夜观星。 久而久之,不知是因为传说导致了香火鼎盛之局,还是香火鼎盛反溯了传说,总之是白虎观竟渐渐的成为历朝历代出兵穰福必去之所。 正所谓盛极而衰,月满则亏,万事概不能外。 前梁时期,白虎观盛名之下,引得无数学子前来投宿留诗,吟风弄月,学子一多,免不得就会对朝局、天下产生议论,渐成风尚。 前梁皇帝深知堵不如疏,特令七位朝臣前往白虎观同天下学子阐述、讨论国家政策,责令会后汇总成《白虎通义》,呈报中枢传阅。 朝野之间本就关系微妙,一日未过,朝臣同学子便由最初的探讨变成了相互争吵,双方上到圣贤经义的解释、义利善恶的辩论,下到仁法之别、外交政策、官营盐铁等问题展开了长达一个月的争吵。 最终,光这《白虎通义》就装满了三个大木箱,也算是有史以来最大的一场朝野辩论。 杨炯引着耶律拔芹和王修沿着石阶攀山而上,因两人身体都不好,他便故意将脚步放得极慢,轻声给两人介绍着关于白虎观的掌故历史,倒也是难得几分悠闲。 “这么说,白虎观理应香火鼎盛,人潮如织才对,可我怎么感觉如此……冷清呢?咱们上山也好一会儿了,除了偶见两个道童,一个香客也没见到,这……这是怎么回事?”王修满是疑惑的扫了眼蜿蜒入山的石阶,其中几阶背荫处都生了青苔,显然是香火稀疏。 耶律拔芹对登山兴致缺缺,可这般同杨炯平静悠然的闲逛踏青却让她开心不已,本是疲累的她被心底那份一直求索的安宁所冲淡,她确信,这就是她梦寐以求的平淡生活。 听到王修的询问,耶律拔芹稍稍平复了气喘,猜测道:“无论是道观还是寺庙,一旦跟皇家扯上关系,总是福祸相依,可一朝登天,亦可一夕地狱,更何况这白虎观还跟书生、前朝有这般大的关系,想来是大华有意疏远吧。” 杨炯轻轻点头,拿出王修送给自己的锦帕,轻轻给她擦拭掉额头和脖颈的细汗,这才继续道:“朝臣和书生论了这么久,皇帝总要看个结果,这一看自然而然的就会产生倾向,若前梁皇帝是个优柔寡断的性格也就罢了,可他偏偏是个要做圣明天子的刚硬性格。 于是,短短百日,皇帝既定翰林招募天下才学之士,会同各方大儒,重新编纂、整理、解释圣贤经义;传告全国以仁孝治天下;官营盐铁酒;对外政策更趋强硬。 如此做法,非但没怎么强国安邦,反是加剧了朝野之间的矛盾。 这前梁皇帝一心要聚拢天下钱财,以筹备对辽作战的军费,可又不想担这骂名,于是这声势浩大的百日新政就如墙头芦苇般,自相矛盾,前后不一,一变再变。 这就导致皇帝必须要提拔支持自己新政地官员,于是乎朝野上下百官起落,如若沸锅跳鱼,人心惶惶。” “这么说,前梁是亡于皇帝兴起的党争喽?”耶律拔芹一针见血,直戳其要。 杨炯听了,自然地牵起这个聪明女人柔荑,护着她走过一段布满青苔的石阶,微笑道:“表面是这样,李乾元也是如此总结的前朝得失,所以大华对书生论国的态度就比较暧昧,政策上无比开明,可真要实施起来却困难重重,没有哪个衙门会凑过去招惹这群最容易被煽动,且同朝中百官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的书生。 皇帝有此态度,朝臣又怎会再来这白虎观自找没趣?于是也便成了如今这般冷清光景。” “听夫君这么说,你不认同前梁是亡于党争的总结喽?”王修见杨炯同耶律拔芹这恩爱模样,嘟着嘴一把挽起杨炯的胳膊,气哼哼接话。 杨炯苦笑一声,轻轻刮去她鼻头上的汗珠,悠悠道:“人们总想将一个王朝的兴衰归纳总结成一个或者几个原因,然而事实上这却是非常困难的一件事。大多数人都以为自己足够客观冷静、实事求是,可得出的却都是一个自己本就要想要的答案。 前梁的问题有很多,突出表现在外的便是的这新旧党争,可皇帝的决策反复难道不是原因吗?书生大儒之间对经义的解释权导致书生内部产生分歧,谁不想掌握这经义注解之权,做这天下的圣人?皇帝想要外儒内法,可满朝皆是儒生,其争论焦点全都是仁恕之别,义利之辨。说得久了,新政也就永远跳不出这个圈。 再有这经济一策,从官营盐铁酒到茶瓷绸,最后甚至扩大到了木炭、冰块、香料,大有愈演愈烈之势。 此法一出,国库充盈却民生凋敝,整个天下死气沉沉,怨声载道,还没来得及攻打辽国,天下便就已经的烽烟四起。” 耶律拔芹轻叹一声,无奈道:“百姓忙碌一生,所求不过是能吃饱穿暖,若一个国家连这都满足不了,前梁确实该亡。” 杨炯只是微笑,并没有搭话。 老爷子不会无缘无故跑来这白虎观。记忆中,老爷子同佛门和道家都有颇深的渊源,可他自己并不是求佛修道之人,此次来这被人遗忘的白虎观,估计是意有所指。 耶律拔芹见杨炯皱着个眉头,故作嗔怪地在他腰间拧了一下,轻声耳语:“好不容易出来陪姐姐散心,你这么不愿意吗?” 不等杨炯回话,王修立刻审视的看着两人,阴阳怪气道:“哟~~!看来是我碍你们眼了,有什么话要背着我呀?那我走?” “那你走吧,反正老爷子就在山上,回家不见公公,看下面的人怎么编排你!”耶律拔芹早就摸清楚了王修的软肋,出口就直击要害,眼睛还不断给杨炯使眼色,示意他不要接茬。 王修一听这话,立刻气息一矮,旋即又想起了见婆婆的事,当即怒视耶律拔芹,咬牙道:“这次你要是再背刺我,我跟你没完!” 耶律拔芹耸耸肩,满不在乎道:“什么叫背刺你呀?你没背刺我吗?再说了,你送你的礼,我送我的礼,心意到了就行,你瞎比个什么劲儿?” 这般说着,见王修余气未消除,耶律拔芹只得柔声哄道:“礼物不在贵贱,在心意轻重!你那砗磲可是世间少有,昨晚我见婆婆特意嘱咐家里人放在了公公的书房中作景,根本就不舍得去找人雕个镯子磨个珠子什么的,她这是喜欢砗磲吗?咱婆婆啥没见过,她这是喜欢你呀!” 杨炯一听这话,满是佩服的朝耶律拔芹伸出个大拇指,这哄女人的本领,当真是春风化雨,有理有据。 王修心头一甜,嘴角的笑差点没压住,撇过头轻哼道:“那可说好了,礼物在心不在贵,你这次给公公准备了啥?” “没什么特别的,公公不是喜欢品茗吗? 我就让人准备了些茶叶。” 耶律拔芹随后回道。 “哦!我再信你一次!”王修点点头,见她说得诚恳,也不再跟她置气,缓步登上了白虎观门。 待到三人登上门前平台,但见那朱漆山门半掩,阶前碧藓侵阶,几片枯叶打着旋儿落在“白虎观”鎏金匾额下。 那匾原是前朝御笔亲题,金箔虽已斑驳脱落,倒多了几分玄门真人不恋红尘的仙风道骨。两只鎏金狻猊蹲在檐角,口中衔的宝珠早教风雨磨成了灰白颜色,偏生那昂首睥睨的神气,倒似比当年香火鼎盛时更添几分出尘意趣。 再看那楹联处,金漆剥落处竟生出几茎翠萝,刚刚生出点点新芽的茎身攀着“金戈耀日”四字蜿蜒,倒像是哪位仙人以草木为笔,在旧日经书上另题了一卷《黄庭篇》。 上联“炼就先天一气”的“气”字下半浸着雨痕,下联“劈开混沌三光”的“劈”字裂了道道细纹,显是无人打理。 王修仔细看了半晌,轻声念出楹联:“金戈耀日,白虎踞高台,炼就先天一气。” “玉律调元,青牛巡碧落,劈开混沌三光!”耶律拔芹一甩袍袖,抚开尘土,接出下联。 杨炯轻轻推开吱呀作响的门扉,但见三清殿前古柏森森,昔年丹墀下跪满王侯的莲花砖缝里,如今竟钻出星星点点绿草野花。 台上香炉虽冷,偏有两只白鹤悠然踱步,长喙轻啄炉中陈年香灰,倒像是在啄寻什么灵丹妙药一般。 “夫君!你这镇南侯做得忒没意思!这都没人出来迎接指引,我看着白虎观也不怪它变得如今这般萧索。”王修嘴上说着白虎观的不是,可那意思分明是在故意调笑打趣杨炯。 杨炯轻笑一声,引着两人自偏殿走向其里,随口道:“这白虎观我小时候跟老爷子来过一次,当时记得是给我批什么命数。那时候,这里就是如今这般模样,整个道观就一个白虎道人和三个道童,刚才你们看到那两个下山的道童,估计是去采买生活物资了。 这白虎观就是这样,自从第十七代观主白虎道人接管后,去留无意,不迎不接,观中定额三个道童,十七岁后就赶下山,重新再招。” “这规矩倒是新奇!”耶律拔芹跟在杨炯身后,微笑着四下打量这周围的景致,闲庭信步,对这安静之所倒是颇为喜欢。 杨炯领着两人转过回廊,忽见前方银杏树下杨文和正独自翻着一卷道经,石桌上放一盏茶壶,叠在一起的三本书卷被清风吹得“哗啦”作响,纸页间栖着只翠羽雀儿,不时跳动几下,倒是颇为和谐,互不侵扰。 杨炯定了定神,快步近前,惊得那雀儿扑棱棱飞起,翅膀扇动的间,竟将那桌上经书掀开一页,露出“夫心者,一身之主,百神之帅。静则生慧,动则成昏。” 正是那《坐忘论·收心三》。 “爹!您一个读书人,咋弄得比人家修道的还有仙风气度?那白虎老道不会是因为这才不来见我的吧?”杨炯嬉笑着抱起杨文和的茶壶,对着茶壶就牛饮了一口。 “嘿!臭小子,糟蹋了郑丫头送我的春毫!”杨文和笑骂了一声,对这个根本不懂茶的小子满是无奈。 杨炯嘿嘿一笑,转头看向有些扭捏的两女,随口介绍道:“爹,又给你弄回来两个儿媳妇。” 杨文和听了这话,嘴角抽了抽,狠狠瞪了这让自己头大如斗的儿子,心中又气又无奈。这小子招惹的姑娘就没一个是省油的灯,这两个更不像是安生的主,以后指不定要闹出什么幺蛾子呢。 可在自己儿媳面前,也不能不给这臭小子面子,毕竟是第一次见面,当下也只能微笑着打招呼:“是芹儿和修儿吧!身体不好就不要跟来了,咱们家没这么多讲究。” 耶律拔芹和王修哪敢怠慢,一齐屈膝跪地,郑重的磕了三个响头:“拜见公公!” “好啦好啦!都起来吧!”杨文和摆摆手,轻笑着抬手虚浮。 杨炯适时起身,将两人扶起后,出言宽慰:“老爷子不喜这些虚礼,以后在家随意些便好。” 杨文和嘴角噙笑,摆摆手示意两人进前,旋即自怀中掏出一七星金令,递到王修手上,嘱咐道:“磕了头就是进了家门,以后辛苦些,帮着家里人看好登州,若是需要摘星处和水军帮着办事,用这金令便可。” 王修愣愣地握着手中金令,心中震惊得无以复加:这是……这是将登州彻底给我了? “还不快谢谢爹!”杨炯好笑的出声提醒。 王修回过神来,作势就要再次下跪。 “好啦!你身子本就不好,就别这么客气了,这些都是你应得的。”杨文和摆手示意杨炯将王修拉起,随后又看向耶律拔芹,“不想在家常住?” 耶律拔芹抿了抿下唇,小声道:“我……我打算生了孩子就回乌古论三部,漠北有几块牧场,我去给家里看着。” “胡说,家里什么时候缺你那牧场了?”杨文和声音有些冷,听得耶律拔芹心里直打颤。 杨文和看着这将自己两万家底都“败”光的丫头,不知道是感慨自己儿子魅力大还是该骂这丫头深情。 当即,满是无奈地自腰间取下一块黄玉团龙七星佩,放到耶律拔芹手上后,轻声吩咐:“好好在家养身体,生孩子的事不着急。你既然先给了嫁妆,这彩礼就不能按照原来的算,不然就失了礼数。 这块玉是当年摘星卫的亲令,等你想回北地了,就带上三千摘星卫的老卒。你说要给家里守着牧场,那就得守好,到时候家里若是落魄了,可是要去你那里讨生活的。” 耶律拔芹倒不知道摘星卫的分量,只知道公公这是给了自己三千兵做底气,更是让自己为家里谋取后路,这是信任,更是责任。 当下,耶律拔芹恭敬的施了个万安礼,一脸认真道:“公公放心,儿媳会经营好漠北,定不给家里丢脸。” 杨炯满脸诧异的看着老爷子:“爹,这重建摘星卫是不是……?” 杨文和摆摆手,平淡道:“摘星卫就剩下三千老卒,长安眼皮子底下想要发展,掣肘颇多,漠北你选的那几牧场我看了,确实是个好地方,芹儿既然一心一意跟了你,那就没什么不能给的。况且,她在漠北没有依仗,一个人回去怎么能行,就这么定了。” 杨炯一脸无奈,他哪里是说这事呀,他是想表达老爷子若是想给耶律拔芹兵,直接从西夏故地招募便可,没必要把为家族奔波一生的摘星卫老卒都送去漠北呀。 如此看来,耶律拔芹在老爷心里的地位,比杨炯想象得还要高。 王修见此时气氛有些尴尬,当即眼眸一转,自身后取出一樱花木雕书签,恭敬的放在杨文和面前,柔声道:“公公,这是修儿亲手雕刻的书签,这樱花木是百年老樱,树身萦绕淡淡樱香,可醒神明思,儿媳没学过雕工,怕毁了这上好的料子,就单单写了个‘福’字,公公可不要笑话。” 杨文和拿起这用樱花木做的书签,还真的有淡淡的樱香萦绕,再看这右下角歪歪扭扭的一个‘福’字,杨文和会心一笑,将书签放入自己的金鱼袋中:“这我可舍不得用,到时候可得让那些老家伙们瞧瞧,他们那些儿媳妇可没这么用心。” 耶律拔芹见王修还要拍马屁,赶忙抢先一步,从身后拿出一包很是普通的茶包,拆开绑带,打开后微笑道:“公公,听闻您时常处理政务到深夜,儿媳思来想去,还是身体最为重要,于是就让人带来了些五味子,往后您可以加入几粒到茶中,虽说不是什么珍贵药材,也不是什么灵丹妙药,但胜在可补气宁心,安神助眠。也算是全了儿媳的一番孝心。” 杨文和看着眼前这通体赤红,硕果大小的五味子,满是无奈的追忆道:“早年攻入前梁皇城,就是我负责清理国库,我记得那时候就有一包成色和大小都同这一模一样的五味子。当时不懂,只以为是普通药材,后来一问才知道,这是辽皇送来的产自木叶山的百年五味子,三颗便能让人精力充沛,常服可轻身生发,延年益寿。 据说这百年五味子老树就只剩下七棵,过了百年就会渐渐枯死,这东西一颗就是等量黄金,可遇而不可求,你这哪是什么普通药材!” 王修听了这话,猛的转头看向耶律拔芹,眼眸中满是腾腾冷光:“?” 第552章 姤 <特别鸣谢:tijin的大神认证,特此加更!> 杨炯听杨文和说得玄之又玄,早按捺不住,目见案上摆着的绛红圆润的五味子,便随手拈起一枚,笑道:“真有这么厉害?老爹,我先替你尝个鲜哈。” 说着便往口中送了一颗五味子。 耶律跋芹瞥见,急得粉面失色,慌道:“你干嘛呀!这是百年老参般的金贵物儿,须得九蒸九晒才敢入药,你怎么囫囵个儿吞了!” 说着便探手去抠他嘴角,头上金步摇撞得叮当作响。 杨炯偏头躲过,舌尖还在咂摸酸涩滋味,含混笑道:“姐姐忒也小气,不过嚼颗野果儿,倒像我糟践了什么仙丹妙药似的。” 耶律跋芹急的直跺脚,娇嗔骂道:“你且看这果儿,比寻常的五味子都大出半指,表皮血丝纹路盘得像金线缠挂,分明是吸足日月精华的灵物,怎么能生吃呀?” 一面说,一面扯着他袖口不放,倒似怕他跑了一般。 杨炯暗道这耶律跋芹太小题大做,想他前世随导师遍历名山大川,五味子漫山遍野,他嚼过不知多少,不过酸涩里透着甜津,哪有这般玄虚? 正这般胡思,见耶律拔芹急得鬓边步摇乱颤,素手还要来探他牙关,便顺势执住那温软的皓腕,含笑道:“姐姐莫急,不过比寻常的五味子尝的甜些、个大些,难不成这野果还真能成仙不成?” 耶律跋芹被他握着手挣不脱,又气又笑,凤眼圆睁啐道:“你这夯货!且等着今夜星斗明灭之时,看你合不合得上眼!” 说着用袖子狠命去掸他手背,腕间谢南送的白玉镯撞出泠泠声响,倒比话里的嗔怪更清亮三分。 杨炯挑眉看向耶律跋芹,唇角噙着三分笑意:“真有这么厉害?若说是百年人参,倒还唬得住人。偏这五味子,再成精也不过酸甜果子罢了,难不成还能嚼出个长生不老来?” 杨文和抚着鬓边霜色,望着杨炯的莽撞样儿,又是摇头又是叹气:“你这毛毛躁躁的脾性,到底何时能改?倒像个馋嘴的孩童,见着什么都往嘴里塞。” 说罢端起茶盏,却因笑意晃得盏中茶汤轻漾,终究没落得及饮上一口。 杨炯掸了掸衣襟,笑笑不在这个话题上纠缠,沉声问道:“爹,我听母亲说起,这白虎观的道长擅岐黄之术,可解得王修的毒?” 杨文和搁下茶盏,指节轻叩石桌,叹道:“要说根除,怕是难。那倭国的毒方诡谲,咱们连个药名儿都摸不着,如何对症下药?不过这白虎道长医卜双绝,总能叫修儿少受些苦楚,养得精神健旺些也是好的。” 王修闻言福了福身,眼波里凝着温软,哽咽回应:“公公切莫挂怀,修儿能得这安身之所,已是天大的福分。纵是有几分病痛,也比从前强上千倍了。” 说罢唇角不自觉的扬起,倒似春日里的早樱,虽迎着春寒,却仍悄然开放,自有一番暖意在眉眼间流转。 杨文和听了,只抚着杯沿默了半晌,终是将那青瓷杯往案上轻轻一搁,轻声吩咐:“那老道正在三官殿做晨课,我方才已着道童知会过了,你二人且去殿前候着吧。” 王修与耶律跋芹对视一眼,早瞧出杨文和眉间隐有遣人之意。当下二人齐齐福身,两双绣鞋一前一后,踩着檐下漏下的日光,往观内逶迤而去。 二人谁都没有说话,待至拐角,离开了杨文和的视线后,王修忽地收了脚步,杏眼瞬间凝了霜雪,扬手便是一记直拳,直取耶律跋芹面门。 耶律跋芹早就看这小倭女不对劲儿,心有防备之下,迅速侧身闪过这招,鬓边发丝被这拳风带得乱颤:“你好没道理!平白撒什么疯?” 话音未落,王修已扯着她前襟扑了上来,发髻松散间,几绺乌发垂在泛红的眼角,大声怒骂:“你这腌臜货!黑心肝烂肺的浪蹄子,我今日定要跟你拼个死活!” 这般说着,王修十指如钩,专往面门抓挠,倒似一只被逼急了的野猫般疯狂。 王修追得额发黏在汗湿的鬓角,喘着粗气踉跄两步,直指着耶律跋芹叫骂:“好个巧舌如簧的狐媚子!头回见婆婆,我千辛万苦寻来的大砗磲,原是片孝心,偏你轻飘飘捧出五彩剑穗,倒说‘有您在,哪用得着旁的护身物’,合着倒显得我巴巴儿献宝,成了市侩俗人!” 她攥着裙摆又追上耶律跋芹,双拳胡乱的挥舞,毫无章法可言:“上回算我糊涂,这回特意取了我从家乡带来的唯一的一块百年樱花木,亲手雕那‘福’字书签,想着总不会再落了俗套。偏你捧出些万金五味子,还说得冠冕堂皇‘身子骨最金贵,孝心不在物件’!我送得贵重,嫌我俗气;我费了心思,倒成了寒酸。横竖好赖话都让你占尽,你黑心肝简直比墨斗还黑!” 骂到恨处,她狠命将帕子摔在地上,双脚一跳,直接合身扑了上去:“我今日就将你那颗心掏出来瞧个清楚,看个明白!看看是不是早就生了蛆虫,发得死黑!” 耶律拔芹左躲右闪,衣袖早被王修攥得发皱,反手揪住她一绺乌发,气得声音都颤了几分:“你倒说起我来了!头回见婆婆,你扑通就跪,可曾同我商量过半句?晾着我在旁干站着,这会儿倒装起委屈!” 这般说着,她偏头躲过王修抓来的指甲,发丝却被王修戳散了半边:“我早同你提过剑穗、茶叶,怎的如今倒成了我的不是?分明是你成心挑刺儿!” 话未说完,王修一记窝心拳擦着肩头掠过,耶律拔芹心火 “腾” 地窜起,扬手就朝她小腹捶去。 王修本就体弱,这一拳下去,顿时让她弯着腰呕出酸水,眼前金星乱冒。 王修狠劲儿也上了来,当即两手死死掐住耶律拔芹两颊,扣入她嘴中,大声怒骂:“我今日定要撕烂你这张巧嘴!” 耶律拔芹痛得尖叫,攥着王修发髻狠命后扯,两人瞬间缠作一团滚在青石板上。 王修发丝缠在耶律拔芹指缝里,生生扯落几缕,却仍咬着牙嘶吼:“你个满嘴谎话的浪蹄子!” 耶律拔芹被她挠得满脸血痕,发间金步摇也不知甩到何处,疯了般回骂:“小毒妇!今日不将你拔成秃毛,我就不姓耶律!” 但见那甬道青砖上,二人早没了平日里的窈窕温婉模样。 王修劈面抓来,耶律拔芹扬腿便踹,你扯我前襟,我撕你裙边绣线,发簪滚落在阶下,青丝缠作乱麻。直打得香汗浸透罗衫,尘土沾满裙裾,竟在碎石子地上滚作两团泥人,口中犹自狠命厮骂。 不知过了几盏茶工夫,方听得两声闷哼。 王修瘫在青苔边,胸口剧烈起伏,鬓发散作乱草,连咳带喘的模样倒似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耶律拔芹斜倚着廊柱,唇色煞白如纸,小腹抽痛得蜷成虾米,额上豆大的汗珠顺着下颌直滚进衣领,全身更是抖如筛糠。 偏生那四只手仍不松劲,王修死死扯着耶律拔芹腮边,耶律拔芹指节攥着王修半把青丝。 两人喘得说不出一句话,却都瞪圆了充血的眼眸,活像庙里塑的怒目金刚,直把满腔愤怒都凝在目光里,烧得那周遭空气都似要着了火。 二人互瞪着对方乌青的眼眶,喉间同时迸出句:“你放手!” “你先放!” 这话又似约好了般撞在一处。 王修喘着粗气,眸光在对方狼狈模样上一转,忽地冷笑:“你是辽国公主,我是登州掌事,这般撒泼滚打,传出去岂不折了体面?倒叫家里长辈跟着蒙羞。依我看……” 她舔了舔带血的唇角,“咱们一同松手,可好?” 耶律拔芹倚着廊柱,指节发白却仍死拽着发绺,面上却扯出个皮笑肉不笑的弧度:“倒会拿身份压人。也罢,我数一二三,谁要再使坏,便是那市井泼皮!” “一!” “二!” “三!” 话音未落,两人指尖刚松,瞬息间又各自换了只手,一齐狠狠揪住对方发髻。 耶律拔芹唇角勾起抹冷笑,眼中更似淬了寒冰:“果然是惯会耍心眼的小毒妇,我早防着你这招!” 王修喘着粗气,鬓角发丝黏在汗津津的脸颊上。她忽将攥着的头发往自己脸上用力一蹭,污了半面尘土,反唇相讥:“呸!倒说得自己多清白,黑心肝的浪蹄子,整日里就会算计人!” 耶律拔芹瞧着王修拿自己发丝往汗涔涔的脸上蹭,只觉胃里翻涌,差点没将昨夜饭吐出来。 她平日里最见不得脏污,此刻仿佛千万蚂蚁顺着脊梁乱爬,浑身寒毛倒竖,连声音都带了颤:“脏,脏死了!” 偏那王修还故意扯着她发辫来回抹,惊得她浑身颤抖,强忍着恶心,盯着王修鬓边沾的草屑,咬牙道:“这巴掌大的地界,拳脚都施展不开。一会儿若叫人撞见失了体面,要打便去后山,省得给杨炯丢人!” 王修本又要将发丝往脖颈擦了擦,闻言指尖一顿,抬眼打量她青白的脸色,忽地嗤笑出声:“如你所愿!这回我来数。你若是再耍诈,我非得将你推进粪坑!” 尾音未落,王修便大喊出声: “三!” “二!” “一!” 王修 “一” 字方落,两人竟同时腾出另只手,如饿虎扑食般又攥住对方另一侧发绺。 耶律拔芹鬓发凌乱,气得太阳穴突突直跳:“好个言而无信的小毒女!” 王修扯得对方踉跄半步,发丝缠在指间绞作死结,冷笑道:“你在我跟前早就没了信誉!” 耶律拔芹额角渗出汗珠,猛地仰起头,发间玉梳 “啪嗒” 坠地:“既如此,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说罢竟拿额头直撞王修面门,两人衣袂翻飞间,惊起廊下白鹤扑棱棱乱响。 正闹得昏天黑地之时,三官殿朱漆门 “吱呀” 半开,一道清癯嗓音漫出来:“姑娘若要上香祈福,须往三清殿去;若求算卦批命,旁边的云水观才是去处。” 这话惊得两人皆是一愣。 耶律拔芹手忙脚乱甩开王修发丝,踉跄着爬起身,忙将歪斜的衣领一掩,仰起脸装作看檐角流云;王修则慌乱拍着裙摆尘土,转身对着红墙,把沾着草屑的发辫匆匆往袖中藏。 两人屏着呼吸僵在原地,唯闻彼此擂鼓般的心跳,混着廊下未散的粗喘声,生怕来人见到自己这狼狈模样。 那冷冽女声自殿内再次掷出:“非为祈福,特来解惑!” 门内道士缓声回道:“解惑当往长安去,那佛寺林立,或可寻个究竟。” 耶律拔芹与王修四目相撞,眼底皆是惊魂未定。 王修忙用指节抿平乱发,耶律拔芹则抖开裙摆褶皱,正待悄步挪开,忽听殿内木椅 “吱呀” 响动,那声音又起:“老道这观里只供香火,解不得姑娘心头结。” “白虎老道,你不必跟本宫装糊涂,你知道我想问什么!”那女生冷喝一声,声音穿透殿门,震得屋檐法铃叮当乱响。 白虎老道轻叹一声,抓起一旁的竹扫,走出殿外,轻轻扫着被白鹤弄落在地的香灰,悠悠道:“梁王和镇南侯就在西院银杏树下叙话,长公主亲自去问便可,何必来为难老道呢?” “哼,你少跟本宫说罗圈话,我要是能去早就去了,何必转着弯子来找你?”李漟步出门外,轻轻拍了拍凑到近前的白鹤,语气复杂难喻。 “公主……老道……” “庄肥!” 李漟猛地踏前半步,红裙扫过青石板,惊起阶前阵阵香灰缭绕。她凤目圆睁,寒声道:“仔细掂量你自个儿的身份!当年若不是我祖父以命相护,咱们庄氏一门能有今日?后来我母亲四处周旋,才保住这白虎观一脉香火。这般大恩,你要当作秋风过耳不成?” 耶律拔芹与王修四目一对,原还拧着的眉梢瞬间舒展。两人忙整了整歪斜的衣襟,悄没声儿贴着三官殿朱红墙根挪步。王修的裙摆扫过青苔时,特意将裙角提得老高;耶律拔芹则竖起耳朵,连气都屏了几分,生怕漏了墙那畔半字言语。 老道将竹帚斜倚在朱漆廊柱,直起佝偻的脊背,鹤发在风中轻颤:“公主何苦这般相逼?老道虽姓庄,可也受着梁王活命之恩。他此番入观小住,究竟所为何事,老道实是不知。天下事原就雾里看花,能瞧真切的又有几人?你若真想探听,何不光明正大去问?” 李漟盯着老道斑驳的道袍补丁,眸光忽地黯淡。 她攥紧腰间丝绦,喉间溢出声苦笑:“你会不知?梁王翻那《白虎通义》旧稿,除了琢磨新政还能有甚?我不过想确认个答案,新政若变,那他……” 话音戛止,她望着檐角低垂的云影,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你是庄家唯一的出家人,医卜双绝,偏说什么不知道?这消息于我而言有多重要你会不知道?梁王若真有那意思,我拿什么抵挡?” 李漟又踉跄半步扶住门框,语气满是落寞:“你让我如何去问?梁王于我有恩,我与杨炯又是青梅竹马,这话一旦出口,怕是连面上情分都要折尽了。” 老道抚着竹扫把的残枝,喉间溢出声长叹,白发随穿堂风轻颤飞扬:“你方才也说了,若梁王父子存了揽政之心,凭你一己之力又能如何?” 他枯瘦的手指叩了叩廊下石柱,回声在空殿里悠悠荡开,直白道:“便是无心争权,这新政一推,多少人会因此起落?到头来鹿死谁手,岂是你我能料的?” 见李漟双手微微发抖,他又缓声道:“莫不是想听老道说几句宽慰话?求个心安?可这世上哪有什么定数,不过是各人修来的缘法罢了。” 老道话音方落,李漟周身锋芒竟似被霜雪削尽,直挺挺的脊背忽地佝偻下去。原是英气逼人的凤目,此刻蒙了层雾霭般的怅惘,连眼角细纹里都浸着颓唐。 她攥着裙摆的指尖泛白,一步一趔趄地挪下青石阶,那身大红裙袍扫过苔痕斑驳的砖缝,恰似残霞坠入寒潭,美则美矣,转瞬即逝。 一阵风过,檐角法铃忽然乱响,惊起数只白鹤冲天而起。它们在灰沉沉的天幕下盘旋,唳鸣声刺破道观死寂,尾羽掠过李漟发顶时,几片白羽悄然落进她发间,与鬓边青丝缠作一处。 红衣、白羽、灰云,一片萧索。 老道望着李漟红衣没入转角,侧身低头,原是方才扫落的香灰在青砖上聚作一卦,正是天风姤,细细看来,偏生那九五爻位的香灰被风卷得微微凸起,倒像要挣破卦象一般。 他枯瘦的手指悬在卦象上方僵了僵,袖中拂尘垂落扫过青砖,簌簌声响里,卦象化作细灰顺着阶缝流散。 良久,方听得声叹息混着穿堂风漫开:“茴香木巽位逢冲,双星入怀月犯空。乾龙已踞紫薇斗,坤水须借震雷功。 梅煞冲宫伤六甲,虎符倒悬泣残红。若得青龙盘玉柱,莫向白虎问吉凶。 这一卦……终究是应在劫上了。” 言罢,他袍袖一甩,缓步踱入三官殿。 殿内,鎏金烛火摇曳,天、地、水三官御座泛着层层冷光,倒像将他佝偻身影也镀上了层霜。 良久,听得声叹息撞在穹顶:“庄姜啊庄姜,今日老道便将这恩情还了你,往后,咱们便两不相欠!” 说罢,他垂首整了整道袍褶皱,枯瘦指节叩开地官座下暗格,从中取出一檀木盒,打开后,尘封四十年的九鼎莲花紫金冠赫然在目,冠上碎玉映着烛火,竟似要将满殿金色都灼出个窟窿。 冠冕刚落头顶,他又自天官座下拖出个蒙尘签筒。那筒身蛛网缠绕,倒像锁住了几十年的光阴。 老道撩起道袍重重跪地,签筒三晃,震得梁间积尘簌簌而落。 刹那间,老道衣袍猎猎如鼓,竟隐隐有紫气自周身翻涌,似是要将殿外青天都染作霞色:“帝女命格——庚辰、丙戌、甲午、壬申!今叩请天官赐福,祈个逢凶化吉、逆天改命!” 言犹未落,签筒 “当啷” 一震,竹签疾窜而出,骨碌碌滚至蒲团边缘。 老道抖着手拾起,烛光映得那签面字迹血红:“下下,天下有风,命诰,大凶”。 “轰” 地一声,似有惊雷在老道天灵炸响。 他喉间腥甜翻涌,“噗” 地喷出大片血雾,正溅在天官袍角的云纹之上。 但见那老道鹤发须臾间雪白如霜,褶皱里爬满细密纹路,不过眨眼工夫,竟似已达百岁。 老道脊背佝偻如弓,紫金冠歪斜欲坠,唯余指节死死攥着那支凶签,连指甲缝里都渗出道道刺目血红。 “三官大帝在上!”老道趴伏尘埃,紫金冠歪斜欲坠,喉间腥甜混着嘶喊迸出,“弟子入道五十一载,素守清规,活人无数。今愿以身殉道,只求三官庇佑帝女,了却残愿!” 言罢,老道连喷三口热血,暗红溅在天官座下青砖三寸。 刹那,溃散的紫气竟似被什么攥住,猛地凝作一团。 老道忽又直起佝偻腰背,却见他面如金纸,瞳仁涣散,枯手狠命将签筒掼向地面。 “哗啦”一声巨响惊得殿外白鹤乱飞,筒子骨碌碌滚至殿门,停于门槛,最后一支竹签 “铛” 地弹出:“上上,以杞包瓜,含章,大吉。” 老道望着那支上上签,嘴角忽地扯出抹笑纹,喉间逸出声极轻的 “两清了!” 旋即,身体便如松了弦的古琴,气息散得无影无踪。佝偻的脊背轰然伏地,白发覆住半张带笑的脸,紫金冠滚落阶前,骨碌碌撞在签筒一边。 时,白虹贯日,雷霆震殿,俄而阴云四合,雨如悬河。 观中古柏皆作龙吟,丹炉青烟尽化玄鹤,冲天而去。 第553章 论政 杨文和指尖绕着茶盏盖儿,轻轻刮去浮沫,待那两道身影彻底没入月洞门,这才将茶盏搁在石面上,平淡询问:“那桩案子,可有眉目了?” 杨炯原以为老爷子总要先细究自己回来后的见闻,再斟酌局势谋算,却不想劈头问的就是这学子案。 他抬眼瞥见杨文和半阖的眼睑下泛着青影,忽地明白,想来老爷子早得了消息,若无七分把握,怎会这般单刀直入? 杨炯转着眼珠,早瞧透老爹肚里的弯弯绕绕,当下也不拿捏,凑到石桌前笑道:“爹!这案子里各方搅成乱麻,您老就别拿我当雏儿考校啦!快说说,真凶到底是谁?” 杨文和端茶的手顿在半空,听了这话,无奈用茶盏盖儿虚点杨炯鼻尖,又好气又好笑:“你这小子!” 话未说完,眼底却漫起暖意。自家儿子哪般心性他最清楚,这般插科打诨,倒比那些个刻板孝道更熨帖。 思及此,他搁下茶盏,指尖叩着石桌轻响:“实话告诉你,压樊楼头一遭命案,是皇太后下的手。” 杨炯听得 “皇太后” 三字,眉头瞬间拧成个死结。他背着手绕着石桌踱步,靴底碾着细小石子沙沙作响,半晌才道:“竟是她?可她一介失势太后,撺掇两位长公主相争能得什么好处?便是为了皇嗣计,也该先与李淑通气才是。我一回京就见了李淑,瞧她言语间虽有掺和痕迹,却分明不知这起手的谋划是谁。皇太后这般贸然行事,究竟打的什么主意?” 杨文和被杨炯绕得发晕,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手指用力戳了戳石桌面:“还能因为什么?自然是因为你!” 杨炯 “腾” 地站直,指尖戳着自己胸口,双眼瞪得滚圆:“我?!” 杨文和扯着嘴角冷笑,手指蘸了些茶渍,在石桌上划出一苍劲的 “皇” 字:“你且算算,三国天子折在你手,便是那李乾元,也脱不得你我父子干系。如今你携大胜之威回京,莫说皇太后寝食难安,满朝公卿哪个不是提心吊胆? 更别提你与兰陵早有婚约,偏又与漟儿……” 话未说完,已用袖角将石桌上的字抹得干干净净,“旁人或能装聋作哑,看局势发展再做定夺,可皇太后却等不及,一朝天子一朝臣,她怕的是江山改姓、宗庙易主!” 杨炯听了,喉头溢出声轻笑,信步踱至石桌前。见那红泥小火炉歪歪斜斜,便弯腰拾起,从一旁抓一把松针细细填进炉口。 火星子 “噼啪” 爆开,他头也不抬:“她当我与两位公主能暗结珠胎?忒也多心了。” 杨炯将铜壶坐上炉口,水汽渐起。复又执起旧陶壶,先倾出半盏洗茶,又稳稳续上滚水,接着道:“皇太后这般借学子命案生事,既挫了两位公主的声威,又挑得她们反目。莫不是弃了第三代,转去押李泽那小子的宝?” 杨文和拈起茶盏,就着热气轻啜一口,缓缓摇头道:“她哪有这般狠绝的魄力?若真有,何苦留下这许多破绽叫人拿捏?依我看,皇太后起初不过是想敲山震虎,拿李泽做幌子,好教两位长公主知道她手里还有张牌。” 杨炯 “噗嗤” 笑出了声,袖角扫落石桌上半片枯叶:“她拿什么敲?宫里念了半辈子经的老菩萨,既没兵权又没实权,真当两位公主怕她?惹急了李淑,指不定哪天就送她去西天听真佛讲经!” 杨文和却将茶盏重重一搁,盏中茶汤溅出星点:“你倒说中要害了。咱们都小瞧这深宫里的人喽。与其说是小瞧太后,倒不如说是小瞧了李乾元生前的算计。” “啥意思?她真有兵?大华的军卫都在大家眼皮子底下,颜夫子能看着她动兵?那老家伙不是最见不得外戚专权吗?想当年他亲手执笔下的《外戚论》,将皇后和宗室都得罪了个遍,如今他大权在握,更不可能看着这事发生了。”杨炯眉头紧皱,还是不敢相信,谁会放着炙手可热的长公主不投,偏去押注个深宫里吃斋念佛的老太太。 杨文和见铜壶水汽冲得壶盖 “哒哒” 作响,抬手按住欲起的杨炯。自顾自将沸水注入紫砂壶,声线混着水声漫开:“李乾元临终设下四位顾命大臣,原想拿他们掣肘于我。却不知这四人本就心怀鬼胎。颜夫子要开寒门入仕路,老太君图个天波府世代尊荣,万和宜与康白又觊觎着军权。 我不过略施手段,给颜夫子几分实权,压一压天波府的势头,再将万、康二人边缘化,原该平起平坐的四人,不过略作拉拢分化,立时就化作一盘散沙。 这权力呀!就像那蜜糖,人人都嫌少,到手便不肯松口。” 檐角漏下的日影恰好掠过他眼底精芒,茶盏搁在石桌上发出轻响:“那万、康二人被夺军权后蛰伏许久,到底寻着个法子,借皇太后的名头行事。如今听说,他俩早与李泽暗中勾连了。” 杨炯望着石桌上青色的茶汤,忽觉杨文和指尖绕着茶盏的轨迹,到有几分将天下人都掌控其中之感。 原来自李乾元驾崩那日起,杨文和便已落子布局,看似默许颜夫子拜相、放宽寒门取士,可却又迟迟不封其安国公之爵,这般若即若离的手段,恰似给烈马套了软缰,教那以圣人自许的颜老儿,从非得鱼死网破,渐渐转求利益权衡。 待这领头的降了火气,杨文和便雷霆出手,褫了万和宜、康白的军权。说来有趣,此事竟得了颜夫子与天波府老太君的默许,他们一个忌惮武将干政,一个容不得旁的将门坐大,倒教那二人成了弃子,渐渐被挤到权力边缘。 至于天波府,杨文和早将杨朗困在北地。那老太君纵使念子心切,想尽办法召子回京,可也不得不掂量掂量其中轻重。 如此这般,李乾元苦心设下的四位顾命大臣,或被利益驱使,或遭分化打压,终是成了各自为政的局面。 炉中炭火 “噼啪” 爆开,杨炯望着父亲鬓角一丝霜白,心中感慨不已:老头子这未雨绸缪,春风化雨,运斤成风的手段,当真是令人咋舌。 杨炯望着石桌上摇曳的茶影,忽地沉声相询:“爹!就算万、康二人投了太后,终究是没牙的老虎,难不成那邹鲁也倒向她了?” 杨文和抚着颔下稀疏胡须,眼角笑纹里溢出赞许:“能从这乱麻里揪出线头,这份眼力,便是朝堂上那些老狐狸也未必有。” 杨炯忙不迭摆手,满是尴尬道:“老爹快别打趣我了!在您跟前,我这点心思不过是小孩儿把戏,哪敢自夸?” 杨文和随手将冷透的茶渣倒入铜盂,复又注满新水。青色茶汤缓缓斟入盏中时,他推过茶壶,沉声道:“邹鲁不过是面上的幌子,熊定中、章凡旧部,还有吕胤平、吴散木的遗孤,都被他们拢在了一处。” “当啷!” 杨炯起身时撞翻石凳,惊得檐下白鹤扑棱棱乱飞。他盯着杨文和半晌,喉结上下滚动,惊道:“这是要结反梁联盟?捧李泽上位?!” 杨文和就着茶盏轻吹浮沫,眼角余光扫过杨炯紧绷的下颌线:“慌什么?便是天要塌,也有老子顶着,能不能稳重些?” 说罢慢条斯理抿了口茶,眼底满是教训之意。 杨炯喉头闷响,抓过茶壶对着嘴猛灌一口,深吸一口气,这才重新坐定,老实的等待下文。 “所以说,我们都小看了皇太后的能量!或者说,小看了李乾元,没想到他就是死,也不忘防着李淑和李漟。这熊定中和邹鲁虽然性格迥异,但有一点却是相同,那就是死忠,这倒是出乎我的意料,倒也在情理之中。”杨文和眼中精光闪烁,沉声而言。 杨炯喉间溢出声闷叹,接话道:“这么说,沈槐叔叔是您老调回来的?” “哼!” 杨文和将茶盏重重一搁,茶汤晃出盏沿,“万和宜、康白打着稳定朝局的幌子,想调领军卫、展旗卫回京?当真是痴人说梦。” 他屈指弹了弹石桌,惊得两只刚落银杏树枝桠上的麻雀再次飞起,“我不过在颜夫子跟前提了句沈槐,那老儿便忙不迭应下。天波府的老太君也跟着点了头,可见这新冒头的魏王党,早叫他们夜里睡不着觉了。” 杨炯站起身,靴底碾着青砖缝隙,眉峰拧成个墨团。他望着杨文和指间转着的茶盏,喉间滚动半晌才道:“这学子案里,颜夫子打的什么算盘?天波府又掺和了几分?偏又将我扯了进来,他们究竟要个什么结果?” 杨文和听着这连珠炮般的发问,手掌揉了揉眉心,笑道:“要说他们亲手操弄倒也未必,借势谋利却是可能。 颜夫子想把你架上火炉,逼我再给寒门开几分方便之门。扩大取士、增些留京名额是其一,更要紧的是探探虚实,他也怕魏王一朝得势,先前谋划都成了泡影,故而想瞧瞧,我与他能否心照不宣地唱个和调。” 炉上铜壶 “咕嘟” 作响,杨炯伸手去调炭火,却将火星子溅在了青砖缝里些许。 杨文和见状,用茶盏敲了敲石桌提醒专心,继续道:“至于天波府,老太君那点心思还不明白?她眼巴巴盼着杨朗回京,就说她令神策卫护着各衙门的架势,明摆着是向我与李漟示好。只要咱们松口,她保准敢担下屠戮学子的骂名,以雷霆手段平了这场闹剧。” 杨文和搁下茶盏,手掌撑着石桌缓缓起身,背手望着天边翻涌的墨色云团,袍角被忽起的大风掀起猎猎声响:“他们推你入局,实则是拿你做那试金石。” 云层压得极低,杨炯见杨文和面上阴影明暗交错,只听他又道:“太后想瞧的,是你与两位公主是否还有牵扯。我若偏袒哪方,她便知该死死攥住李泽,还是另作筹谋。 万和宜、康白之流,巴望着借学子案搅乱边境,好趁机挣脱顾命枷锁重掌兵权。李泽若成了事,他们便是从龙功臣,再想夺他们的权,怕是难如登天。” 话音未落,天边闷雷滚过,震得檐下法铃乱颤。 杨文和忽而转身,白发被风扬起几缕:“至于颜夫子,他拿联手对付魏王党作饵,要我答应扩大寒门取士,给他礼部科举取士之权。学子案于他不过是筹码,解与不解,全看我肯不肯松口。” “那您老的态度是……?” “他们倒把算盘打得精明!” 杨文和拈起半片枯叶,指尖碾作齑粉,“春闱弄出这等祸事,草芥人命如同儿戏,拿些蝇头小利、鬼蜮伎俩来污我父子名声,真当我能与虎谋皮?” 他忽而抬眼,目光扫过杨炯,寒声道:“这案子你须得查,且要查个水落石出,一查到底!那吃斋念佛的太后不是爱兴风作浪?便叫天下人都看看,她那慈悲底下裹着怎样一副心肝!” 话落,檐角骤落几滴雨,杨炯伸手接了,凉意瞬间渗进袖管。 “爹可是要敲山震虎?” 杨文和冷笑一声,手指点向天际翻涌的乌云:“敲山震虎?太便宜他们了!你石师兄推行新政处处掣肘,也该见见血了。此番,便教他们知道何为‘借刀杀人’!” 雨势倏然大作,豆大的雨点砸在石桌上,溅起的水花混着茶汤漫成一片青白。 杨炯望着杨文和被雨幕映得发青的面容,忽觉这暴雨倾盆的春日,倒比隆冬的霜刃更教人寒彻骨髓。 杨炯刚要解下外袍替杨文和遮雨,忽听得青石甬道传来凌乱脚步声。循声望去,耶律拔芹发间草屑未除,王修衣襟凌乱,两人跌跌撞撞奔至近前,水珠顺着衣角滴落成线。 “公公!” 王修撑着膝头大口喘息,喉间嗬嗬作响,“白虎老道……死在三官殿了!” 杨文和身体猛地一顿,惊道:“你说什么?!” 耶律拔芹抹了把脸上雨水,抢在王修前禀道:“长公主刚才寻那老道问话,非要逼问公公来白虎观的缘由。两人言语间起了龃龉,老道拂袖回了三官殿。我等赶去时,老道已经歪在了蒲团,气息早断了。” 杨文和立在廊下,任雨丝斜斜掠过鬓角霜发。 良久,他抚着廊柱斑驳木纹,喟叹声混着雨声:“行章,你此番归来,可曾见过漟儿?” “还没。” “该去见见。” 杨文和伸手虚掩了下衣襟,指尖悬在半空顿了顿,又缓缓放下。 他转身时带起衣角轻响,缓缓朝着厢房走去,雨丝沾染衣摆,洇出深色水痕,倒像有千般话语难以启齿,终是散在了这忽如其来的大雨之中。 第554章 娇酲 <特别鸣谢:tijin的大神认证,本章六千字,特此加更!> 杨炯将两女拉到长廊下,看着她俩狼狈的模样,皱着眉道:“你们这是怎么回事?” “哈呼——!”王修只是一味的大口喘气,全身混杂着不知是雨水还是汗水,身躯更是止不住的颤抖。 杨炯见此,赶忙将她抱在怀中,柔声安抚:“没事,别着急!放松,跟着我深呼吸!” “呼——!”杨炯哄孩子般,一边呼气,一边轻轻抚摸王修的后背,引导他尽快放松下来。 王修死死抓住杨炯的手,跟着他的话,一起呼气,可那大眼睛中却满是狡黠,朝着身旁的耶律拔芹挤眉弄眼,薄唇微动,却不出声:“这次不算完,你给我等着。” 耶律拔芹翻了个白眼,同样用唇语回应:“下次?另一只眼也给你打个乌青。” “吸——!”杨炯的声音再次响起。 王修一边应付着杨炯,张口用力吸气,一边瞪眼,嘴巴张大:“嘴硬是吧!一会儿雨停了咱们就去后山分个胜负!” “谁不去谁一辈子生不出儿子!”耶律拔芹瞪大眼眸,右手从前胸落到小腹,显然是在故意嘲讽王修“平平无奇”。 王修见此,刚压下去的怒火,“蹭”的一下直窜脑门,她死死握住双手,太阳穴突突直跳,脑袋里嗡嗡作响,根本听不见其它声音,作势就要扑过去跟耶律拔芹拼命。 杨炯喊了两声“呼吸”,却发现王修根本就不做回应。 当即疑惑地松开王修,入眼便是两人在那大眼瞪小眼,互相不服气的模样。 杨炯哪还不知道王修在骗自己,当下面色陡然一冷,寒声道:“你跟我站好!” “夫君~!”王修也知道惹了杨炯生气,立刻换上一副委屈模样,拉着杨炯的胳膊就开始撒娇卖乖。 “站好!”杨炯声音陡然拔高了几分。 “哦。”王修被吓了一跳,立刻松开杨炯的胳膊,乖乖站在墙根,低头垂眸,活脱脱一只犯了错的小花猫。 耶律拔芹见了,心中大为畅快,双臂环胸,嬉笑嘲讽:“活该!满嘴谎话的小蹄子,净给家里丢人。” “还有你!一起给我站好!”杨炯面色阴沉,厉声呵斥。 耶律拔芹被杨炯吓得心脏狂跳,当下轻哼一声,昂着头满是不服的跟杨炯对视。 半晌,见杨炯这次好像真的动了怒,只是眼眸冷冷的凝视着自己,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耶律拔芹立时气息一馁,小声嘀咕:“站好就站好,吼什么吼嘛。” 说着便乖乖的站在王修身旁,别过头,不去看杨炯。 杨炯看着两人一左一右两个乌青的熊猫眼,凌乱的衣衫配上那披散的发髻,心中郁闷不已,咬着牙再次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是这样的夫君,我俩本来是要去三官殿找白虎道人,路上就听见那长公主要老道透露公公来此的目的。我俩一听,这还得了?虽说我们刚进家门,可眼里却也揉不得沙子,于是就跟了去听个究竟。”王修大义凛然,一脸慷慨之态,却被杨炯盯着心里直发虚,想要蒙混过关的心也凉了半截,赶忙偷偷捅了捅一旁地耶律拔芹,示意她赶紧接话。 耶律拔芹甩甩胳膊,不情不愿的小声道:“那白虎道人还在三官殿,要不要去……” “人家观里有规矩,有道童负责收敛,不需要你操心!”杨炯冷哼一声,瞪向王修,“我问的是这个吗?我问你们这是怎么弄的?” “撞门撞的!”王修脸不红心不跳的回应。 耶律拔芹轻哼接话:“走路跌的!” “好好好!倒是家里亏待了你们,一个有眼疾,一个是残废,家里却视而不见,就让你们耗着病是吧?”杨炯大声训斥,见两人一个低头认错,态度无比诚恳,可那眼眸分明是在打转,根本就是在故意敷衍,另一个更是眼眸飘忽,满不在乎的打量着四周景色,对杨炯的话毫不在意。 杨炯见此,被气得一个头两个大,大骂出声:“你说说你们!一个公主,一个登州主事,加起来都年过半百了,怎么跟泼妇一样打架?你们这病殃殃的身体,打得过谁?你还报不报仇了?你还生不生儿子了?” “你什么意思?嫌弃我年龄大了?”王修后面的话根本没听进去,之前那温顺小猫模样立刻消失不见,上前一步大声质问。 耶律拔芹也不看雨景了,眼眸瞥向杨炯,阴阳怪气的出口质问:“你这话倒说得也对,我这老白菜帮子原是该在佛堂敲木鱼了此残生,偏要学人当什么暗桩探子,活该摔成鼻青脸肿的模样,得不到半分好还能怨得谁来?” 王修歪着脑袋,沾着雨水的睫毛忽闪忽闪,挑眉接话:“夫君这般凶巴,倒像极了观里那怒目金刚,只是金刚手里握的是降魔杵,夫君手里捏的是我们这两把老骨头,真是威风八面呢。” 耶律拔芹闻言 “噗嗤” 笑出声,故意扶着腰直不起身:“可不是!我这‘残疾’的腿刚被门槛绊了,倒惹了你的不快。莫不是嫌我们老胳膊老腿坏了杨家的脸面?早知今日,当初就该裹了小脚,坐在绣楼里等着你三书六聘呢!” 耶律拔芹一边说一边用湿漉漉的衣袖抹脸,倒像真要落下泪来。 王修见势立刻跟上,抬起袖口轻按眼角:“可不是!我这‘眼疾’也该治治,怎就瞧不见夫君眼里的嫌弃?要不夫君给寻个盲婆能做的活儿,省得在你跟前碍眼!” 说罢还冲着耶律拔芹挤挤那只乌青的眼睛,双手胡乱的四下摸索,装出一股盲人不能视物的模样。 两人一唱一和,怼得杨炯的一阵头大:“你俩给我消停点!第一次见公公就闹成这样,也不嫌丢人!” “哼!”两人见杨炯将杨文和抬了出来,当下也不好再作闹,只得齐齐一哼,再不言语。 杨炯轻叹一声,实在是拿这两个大姐姐没办法,她们一个风一吹就倒,一个因为长期吃素,全身绵软无力,一激动肠胃就疼得厉害。就这身体状况,杨炯真怕哪句话说重了,惹得两人发了病,那可就真是后悔都来不及。 这般想着,看向全身湿透的两人,转头见雨势不减,只得语气和缓了几分:“今晚咱们就在这留宿一晚,你们赶快去东厢换身衣服,本就身子就弱,若是害了风寒,可没人给你们煎药!” 王修听了这话,忽然抚着胸口作西子捧心状,声音娇弱如丝:“哎哟,夫君既嫌我们身子弱,不如此刻就把我俩装回轿子里送回府去?留在这也只会徒惹你生气。” 这般说着,竟然真的挤出几滴泪来,大眼睛中满是幽怨,仿佛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 耶律拔芹却 “呸” 地啐了口雨水,撸起袖子露出半截乌青手腕,接话道:“送回府?府里那地窖倒比这长廊暖和!我看他是盼着我俩伤风发寒,也好耳根子清净些。罢了罢了,没个知冷知热的男人心疼,那就只能自己心疼自己。等会儿我就去弄些黄汤来,就着这倭女的眼泪下酒,保管比什么补药都强身健体!” 王修听了立刻跳脚,发髻上歪斜的玉簪晃得叮当作响:“好哇!合着我这眼泪成了你的下酒菜?倒不如把你那对眧子挖出来腌了,配着酒才够滋味!” 说着,她又转向杨炯,眨着修长的睫毛,继续揶揄:“夫君方才说要留宿此地,莫不是想罚我们睡柴房?” 耶律拔芹仰头大笑,耸耸肩道:“柴房好!正好和你这倭女拼个高低,看是你装病的本事强,还是我装死的功夫妙!不过说好,输家可得把今晚的酒全喝了!” “你俩没完了是吧!”杨炯被她俩吵得心烦意乱,当即也没了再哄的心思,撂下句狠话,转身就走。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露出一抹得逞的坏笑,相互勾肩搭背,踩着积水出了廊道,行进间,裙裾翻飞,溅起细碎水花,隐隐飘来王修的嘀咕:“今晚非灌得你说胡话不可!” 耶律拔芹的回应混着笑声:“先管好你自己的酒量!别喝两口就抱着柱子喊夫君!” 二人娇笑中混着打闹声,全然没了之前那不死不休的模样,亲热得好似是亲姐妹一般。 杨炯也懒得招惹这两个牙尖嘴利的大姐姐,径直去往后堂,寻到那年龄稍大的道童,沉声问道:“你师父呢?我怎么没看到他?” 这小道童看着七八岁模样,可眉宇间却满是沉闷干练,见杨炯问起,当即行了个稽首礼:“师父三日前就有言在先,若今日大劫未过,便就一把火在后山烧了了事,尘归尘,土归土,干干净净的走。” “那你……”杨炯看着后山雨幕中的浓烈黑烟,欲言又止。 小道童轻声一笑,回应道:“师父让我在这等你。” “等我?”杨炯更是疑惑。 小道童点点头,转身将一个木盒放在杨炯手中,郑重道:“这里是一张药方和《白虎内心经》,师父说,这是老朋友求办的事,不能马虎。” 杨炯捧着木盒子,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什么好,只是轻叹一声,道了句:“节哀!” 小道童却看得很开,轻笑着回应:“侯爷不必如此,我师父一生活人无数,只欠了两个人人情,如今都已偿还,应是开心才是。” “是了是了!”杨炯重重点头,暗道自己还没有一个孩子豁达。 小道童见此,正了正衣冠,认真道:“侯爷,师父交代,若你能来,就送你一卦,可要听?” “哦?这倒是奇了,我就小时候见过白虎道人一面,如今这第二面都无缘得见,他这卦是怎么算的?”杨炯满是好奇之色。 “我师父修的是天机卦,知道您的生辰八字即可。”小道童轻声解释。 “嗯,小道长且说!”杨炯听了解释,也不再细究隐秘,当即拱手,静听其言。 “泽山咸,中签,取女吉,用兵凶。”小道童言简意赅,看向愣神的杨炯,拱拱手,“侯爷自便,师父留下的道经还没读完,这就不相陪了。” 杨炯回神,拱手相送。 末了,杨炯眉头紧锁的走出后堂,心里思索着泽山咸卦,字面意思倒是不难理解,遇女则吉,用兵则凶,可谓清楚明白。 可偏偏是个中签,本来咸卦卦辞是‘亨,利贞,取女吉’。可接上后半句‘用兵凶’,这意思就完全变了。 这意思莫不是二选一? 可自己红颜知己这么多,到底指的是娶谁?又应的是哪件事?思来想去,恐怕也就只有耶律南仙能应此卦。 思索良久,杨炯实在想不出个所以然,总觉得若有所感,可马上就会自我否定,索性也就不再多想,回到房间,倒头就睡。 恍恍惚惚间,杨炯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待醒来时,窗外已是漆黑一片。 杨炯定了定神,听着房外那“噼啪”的雨滴砸阶之声,自言自语道:“这雨来得急,却未弱分毫,也不知那两个姑奶奶如何了?” 这般说着,杨炯想起耶律拔芹临走前说要喝酒的话,心下一凛,王修本就喜酒,耶律拔芹疯起来更是不管不顾,她们还真有可能一起去拼酒。 念及此,杨炯再也坐不下去,迅速披了件外衣,忧心忡忡的朝着两女的屋子走去。 人还未到,便听得厢房内笑语喧哗,透过窗棂纸,见得烛影摇红,映着两个醉态朦胧的身影四下摇晃,忽明忽暗。 王修的笑声柔细如莺啼,混着耶律拔芹的豪爽大笑,倒像是那丝竹与锣鼓乱奏,别有一番热闹。 “芹呀,你看这酒!” 王修的声音带着七分醉意,三分娇嗔,“这般清冽,倒像是夫君平日里瞧人的眼神儿,冷清清的,却又勾得人心痒痒。” 说罢,只听得 “咕咚” 一声,似是又灌了一大口酒。 耶律拔芹却 “嗤” 地笑出声来,朗声骂道:“你这小蹄子,喝了几杯黄汤,倒把心里话都吐出来了。依我看,他那眼神儿实无趣味,更比不得这酒喝来暖心。” 声落,只听得酒坛倾倒,酒水哗啦啦泼洒在地。 杨炯皱着眉头推门而入,一股浓烈的酒香扑面而来,混着二女身上淡淡的脂粉气,差点扑了他一个趔趄。 屋内烛火摇曳,照见满地狼藉,酒坛东倒西歪,有的尚余残酒,顺着口沿缓缓流淌,菜碟果盘散落在地,果品糕点早被揉得稀烂。 王修斜抱着柱子,发髻松散,几缕青丝垂在粉面上,一双杏眼蒙着水光,半睁半闭,朱唇微张,酒渍顺着下颌滴落在胸前衣襟,肚兜上金线织就的朵朵残樱若隐若现,让人见了,直荡心魄。 她身上那件青色裙袍,衣襟处不知何时扯了开来,露出半截雪白的香肩,衬得锁骨处的酒香愈发诱人。 耶律拔芹却瘫在地上,墨色长裙卷到膝头,露出半截纤细的小腿,足上绣鞋早不知踢到何处,晶莹剔透的脚趾不时蜷曲几下,倒是比平时多了几分俏皮。 她披头散发,雪白的脸庞此刻酡红如霞,嘴角还沾着道道酒渍,见杨炯进来,忽地撑着地面坐起,咧嘴笑道:“哟,真不禁念叨。既然来了,那就陪我喝酒,今日一定要将你这狠心人灌醉,看你以后还敢凶我!” 说着,直接伸手去拉杨炯的衣角。 杨炯见她俩这般模样,又好气又好笑,正要开口斥责,却被王修抢先拉住了手腕。 她借着酒劲,整个人软若无骨地贴上来,吐气如兰道:“夫君……你瞧瞧她这模样,之前还装得那般厉害,如今还不是醉成一滩烂泥?” 说罢,咯咯笑个不停,胸前起伏间,带起阵阵香风。 耶律拔芹哪肯示弱,踉跄着爬起来,扑到杨炯另一边,双手勾住他脖颈:“好个小蹄子,倒会装乖卖巧!今日咱们必须得拼个高低!” 话未说完,脚下一软,整个人便跌在杨炯怀里,发丝扫过他耳畔,带着一股若有若无的香气,正是耶律拔芹身上独有的清凛体香。 杨炯被二女左右拉扯,只觉身上发软,哪里还说得狠话? 王修的指尖在他胸口轻轻画着圈,娇声道:“夫君既来了,就该罚酒三杯。” 耶律拔芹却已摸过一个酒坛,仰头灌了一口,又将酒坛硬塞到杨炯嘴边:“对!不喝便是嫌弃我们姐妹!” 杨炯无奈,只得接过酒坛抿了一口,烈酒辛辣入喉,烧得他心头一热,直皱眉头。 王修见状,“嘤咛” 一声靠过来,樱唇凑到他耳边:“好夫君,再喝些……” 说话间,呼出的热气弄得杨炯耳后发痒,心里更是躁动不安,身体仿佛是有一团火在烧,腾腾而起,蔓延全身。 耶律拔芹却已歪在一旁,扯着嗓子唱起北地小调,手舞足蹈间,竟然要拉着杨炯同她共舞。可她本就柔弱无力,如今更是醉得脚步虚浮,摇摇晃晃间,好几次都险些栽倒。 杨炯被她俩弄的焦头烂额,顾得这个忘那个,这边刚抱起王修,那边耶律跋芹便要给杨炯渡一口酒。刚哄好了耶律跋芹,那边王修就要抱着杨炯献吻。 杨炯被这两个尤物撩得浑身燥热,也不知道是那五味子起了效,还是自己定力太差,心神好几次险些失守。 无奈之下,杨炯只得想办法先送走一个,不然也不知道会胡闹到什么时候,可这两人根本不给杨炯机会,王修抱着他的胳膊,一口一个“夫君”,耶律拔芹抱着他的大腿,直骂“狠心人”。 这还不算完,二人仿佛是说好了一般,你来我往的不断给杨炯灌酒,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 王修玉指擎杯,引流入口,柔美慵懒之态,简直勾死人不偿命。耶律拔芹檀口为樽,眼波为令,直叫杨炯心跳如鼓,身僵似铁。 这般闹了不知道多久,杨炯只觉头重脚轻,眼前二女的身影也跟着朦胧起来。 王修醉得厉害,瘫在杨炯怀里呢喃呓语,忽而笑,忽而哭,胸前衣襟半敞,春光若隐若现;耶律拔芹则趴在桌上,嘴里还嘟囔着 “再来一杯”,乌黑的长发散在桌面上,衬得侧脸轮廓愈发美艳。 眼见得王修眼神迷离,身子渐渐往下滑,杨炯急忙弯腰将她抱起。王修整个人绵软如面团,双臂勾住杨炯脖颈,嘴里含糊不清地唤着 “夫君”,温热的呼吸喷在他脸上,那眼底的春情怎么也遮掩不住。 杨炯吓了一跳,暗骂这毒女迷死人不偿命,当下深吸一口气,抱着她就往隔壁房间跑,那狼狈模样,倒比新郎入洞房还要急上几分。 刚到门口,却听得耶律拔芹在身后大喊:“好你个没良心的,抱了这个就忘了那个!负心人,我要回家!” 话音刚落,便趴在桌上沉沉睡去,鼾声渐起。 杨炯回头看了一眼,见她发丝凌乱,衣衫不整,却又透着几分别样的凄楚风情,不由得摇头苦笑,只能先将王修送回去休息,再回来照顾耶律拔芹。 杨炯一路急行,一脚踹开房门,将王修轻轻放在床榻,她却仍紧紧抱着杨炯不放,嘴里不断撒娇嘟囔:“别走……” 烛火下,只见她双颊绯红,睫毛上还沾着几滴泪珠,红唇微张,睡相竟比平日里更多了几分勾人魂魄的韵味。 杨炯只觉喉头发紧,整个人仿佛要爆炸了一般,不敢再多看,慌忙吹灭烛火,逃也似的退出房间。 才一出门,却见一红衣立在廊下,女子见到杨炯,眸光扫了眼他满脸的吻痕,轻笑调侃:“艳福不浅呀!” “你……有事……?”杨炯看向突然出现的李漟,满是疑惑。 李漟白了他一眼,柔声揶揄:“耽误你入洞房了?” “瞎说什么呀!”杨炯无奈白眼。 “哼,回家不来找我?非等我来寻你吗?”李漟眼角弯弯,语气中竟多了几分幽怨。 “这不是刚回来嘛。”杨炯耸肩回应。 李漟轻哼一声,转身一甩红裙:“陪我喝酒!” “啊?” “啊什么啊?敢不来,让你这辈子都入不了洞房!” 杨炯无奈苦笑,晃了晃昏沉的脑袋,抬脚紧追李漟而去。 第555章 品香 杨炯看着李漟那纤瘦的背影,一路上心事重重。 根据王修二人所言,李漟本来是想要从侧面打听老爷子来白虎观的目的。对她而言,常年处理政务,对当年前梁白虎观论政的前因后果再清楚不过,加上跟杨家又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可以说,杨文和是她唯一忌惮之人。 自古以来,改朝换代无非两种,一种是自下而上,兴兵造反。二种是自上而下,取而代之。 而如今梁王府如日中天,本就掌握半个朝堂的他,若是再以新政的大义提拔安插自己的亲信,排除打压异己,不要数年,都不需梁王说话,聚拢在其周围的人自然而然的就会生出取而代之,改朝换代的心思。 现如今,新政受阻,杨炯携大胜之威归来,梁王对京城局势视而不见,反而是前来白虎观查看当年《白虎通义》的底稿,意思不言而喻,这新政怕是要走到见血的地步了。 如此一来,梁王一党的揽权速度将会迅速加快,而她一个无依无靠的女人,不但要对付李淑,还要防着李泽,如今又将面对梁王这下山猛虎,让她突生一种前路无望之感。 各怀心事的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穿过长廊,来到一处僻静居所。 李漟推开房门,随手示意杨炯就坐,自己则是款步提起两坛酒,递给杨炯一坛,坐下示意他跟自己拼酒。 杨炯看着散落四周的酒坛,桌上热气腾腾的饺子,很显然,李漟在来找自己之前便已是纠结万分,而这刚出锅的饺子,怕是这玲珑心窍的女人故意为之。 这般想着,杨炯也不跟李漟客气,夹起一个饺子就送入了口中,待那独特的茴香味道溢满口腔后,杨炯心下暗叹:果然如此。 “三月里的茴香,费了不少劲儿吧。” 李漟毫无顾忌的将一只脚踩在椅子边缘,豪饮一口酒,挑眉轻笑:“那可不,这么说吧,就是为了这顿饺子,才喝的这顿酒。” 杨炯不接她的话茬,默默提起酒坛,轻抿一口,一股酸涩直冲天灵,旋即就是青梅特有的甘甜回起,显然是长安最常见的青梅酒。 李漟是个好酒之人,杨炯每次同她对饮都不是单纯喝酒这么简单,同样是青梅竹马,李潆从来不会在杨炯面前遮掩情绪,甚至可以说是肆无忌惮。 而李漟在杨炯面前虽是自然亲近,可却极其的克制,她可以同杨炯暧昧,可以用各种方式隐喻、暗示自己的心情,却从不肯将自己的心展露在杨炯面前。 对于此,杨炯倒是能理解。 李潆性格果决,敢爱敢恨,一旦下定决心,非得一条路走到黑不可,绝不回头,更不会后悔。只要她认定的事,就会立刻去做,从不会在意别人的目光和看法。 可李漟却是不同,别看她表面上洒脱豁达,可身为长姐,又答应了皇后做宗室之主,还要帮助第三代皇嗣上位,可以说她肩上的重担、所遇到的局面要比李潆要重得多,也复杂得多。 很多事情,即便是她有千般个不愿,可现实和处境却是一步步的推着她向前走。 杨炯还记得,在蒙学读书的时候,那时的李漟无忧无虑,意气风发,斗鸡走狗,追兔撵鹰,同权贵打架,同夫子斗气,哪会像这般纠结踌躇。 李漟少年时,做过最有名的一件事便是子夜来了兴致,独自一人奔出长安城外桃花林赏花,可到了桃花林外就又折返回来。 皇帝问其故,只言:兴甚所至,兴尽而归,花不在林,花在心。 一时风流,让长安小姐竞相模仿,传为佳话。 可见她如今这把模样,杨炯感慨不已,心中说不出的酸涩,当下也没了饮酒的兴致,只是看着李漟那左眼角边的一点泪痣愣愣出神。 李漟见此,剑眉一皱,旋即抱着酒坛,将下巴抵在酒沿之上,三分醉意,三分媚态:“怎么?侯爷这是要我给你陪酒?” “素心,你我之间不必如此,有什么话直说便可。”杨炯实在看不得李漟这故作轻松的模样,凝着眉头,沉声回应。 李漟闻言一愣,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哀伤,旋即轻轻摆手,示意杨炯坐在自己身边。 杨炯不疑有他,缓缓起身,同李漟面对而坐,轻手将她那踩在椅子上的右脚放下,静待其言。 李漟撇撇嘴,白了杨炯一眼,左脚踢下右脚的绣鞋,右腿奋力一踢,脚上锦袜飞出,随即她直接将雪白的右脚踩在杨炯大腿之上,身躯前倾,逼视着杨炯:“小时候见了我跟老鼠见了猫似的,现在出息了,想反天不成?” 杨炯看着她的眼眸,哪有什么气愤,分明是三分春情和七分调笑,那光洁的脚趾随着她的话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一下下的蜷曲踩动,配上她这故作正经的语气,反差之感让杨炯看得直愣神。 半晌,杨炯拧起眉头,一把抓住她脚踝,用力一扯,将她整个人都扯入自己怀中,冷笑道:“你跟我玩,你玩得起吗?” 李漟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一愣,惊呼一声,便已被杨炯牢牢搂在了怀中。 李漟看着杨炯那吃定自己的模样,心下气闷,当即挺直腰身,眼眸里满是决绝,缓缓靠近杨炯。 杨炯没想到李漟今日真发了狠,那红唇距离自己越来越近,整个身子更是已经贴在了自己前胸,眼看着就要双唇相接。 “啊~!”李漟突感脚下一痛,停下动作,对杨炯怒目而视。 “李漟!你少跟我玩这套,你明知道我不忍心欺负你,还故意这般作态,你想干什么?”杨炯盯着她的眼睛,满是气愤的大骂。 对于杨炯而言,他虽然喜欢这个七窍玲珑的女人,可他也知道李漟不会无缘无故投怀送抱。李漟不会嫁给自己,更不会跟自己有孩子,这一点杨炯无比确定。 也正是出于这一点,杨炯也不会强迫李漟,甚至有时候都故意躲着她,生怕自己忍不住会做下错事。以李漟那坚韧性子,若是真有了孩子,她很大可能会不顾生死的将孩子除掉。 所以,尽管杨炯和李漟都能感受到对方的情谊,但却都还比较克制,分寸上尽量控制在发乎于情,止乎于礼的范畴。 杨炯不想用孩子要挟她,更不想用感情来欺负她。李漟大概是也知道这一点,不然也不会这般肆无忌惮的撩拨杨炯。 如今听了杨炯的话,李漟并未回应,只是抄起桌上酒坛,仰头猛的灌了一口,眼眸瞬间蒙上一层水雾,而后提着酒坛凑到杨炯唇边,略带幽怨道:“你现在越来越放肆了!” 这般说着,酒坛已倾。 杨炯无奈,只得张口,任由她给自己灌酒。 李漟看着他湿了一片的前胸,眼底满是得意,知道他还是那个在意自己,任由自己欺负的杨炯。 继而,李漟又自己灌了一口,幽幽叹道:“三妹在北地还好吗?” “嗯,挺好的。”杨炯眼眸有些迷离,握着李漟的脚背不断摩挲,随口应道。 李漟脸色绯红,白了杨炯一眼,右脚打了他手背一下,恼他没个正经,却没想被杨炯再次抓住逗弄,当即也是无奈,只能任由他欺负。 “你走前,我答应你回来让你品香,你敢吗?”李漟深吸一口气,眼波流转,半是玩笑的询问。 杨炯闻言一愣,满是疑惑道:“你醉了?” “我倒是想一醉不醒,这样就不会整日里担惊受怕,更不会被你如此欺负。”李漟眼眸黯淡,又饮了一口酒后,再次给杨炯灌酒。 杨炯喝了不知多少,当下只觉得头脑昏沉,怀中的李漟也隐隐有些重影。 他用力晃了晃脑袋,平复躁动不安的情绪,冷着脸道:“你什么意思?用自己做交换?” “谈不上交换,日后你还能存着这份对我的心便好。”李漟声音平淡,只是不断饮酒。 杨炯一听这话,松开她的脚,推开她的身子,冷着脸道:“李漟!我明确告诉你,我爹没有那个心思!你不要用这手段恶心我!” 李漟苦笑一声,目光炯炯的看着杨炯,质问道:“梁王没有,你也没有?三妹没有?你的师兄没有?” “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就算我们有,你觉得就凭你今日这举动,能阻止得了谁?”杨炯冷笑连连,大骂出声。 李漟见此,声音颤抖道:“我不需要阻止谁,我能拿捏你就足够了!” “拿捏你个头!”杨炯大骂一声,转身便走。 李漟轻叹一声,悠悠道:“茴香是你走后,我亲手载在暖房中的,我只给你一人包过饺子,吃完了再走吧。” 杨炯脚步一顿,李漟这语气他从未见过,她这般骄傲洒脱之人,如今竟隐隐有三分恳求之意,这让杨炯心中难受不已。 当即,杨炯轻叹一声,重新回到桌前,闷头不断往嘴里塞饺子。 李漟倚着雕花木椅,酒意漫上眼角那粒泪痣,看着杨炯这笨拙模样,心中又气又感动,气的是杨炯再不像之前那样任由自己拿捏,感动的却是自己在他心中,依旧是那个不容亵渎的公主。 当下,李漟晃了晃昏沉的脑袋,心下一横,晃着赤足夹起地上的锦袜,轻轻抬起,搭在杨炯肩头,雪白足踝在烛火下泛晶莹光泽,声音都不自觉柔了几分:“你吃了我的茴香饺子,抹抹嘴便要走?” 话音未落,那纤巧脚趾已勾住他腰带,轻轻扯了扯,眼眸勾着他示意靠近自己。 杨炯喉头发紧,一股燥热从丹田直往上涌。他盯着李漟襟前半敞的白色内衬,见她故意倾身斟酒,露出半截丹红抹胸,发间花香混着酒气不讲道理的直扑而来,让杨炯心跳不已。 “素心……” 他刚开口,便被李漟足尖按住嘴唇。 “噤声。” 李漟脚趾绕着他耳垂打转,随即整个人凑到近前,酒气呵在他脖颈,“还记得那日陪我看日出吗?那时的你可比现在可爱多了。” 说着,她屈起膝头,脚趾轻轻蹭过他大腿内侧,“如今倒学会端架子了?” 杨炯猛地攥住她脚踝,双目赤红,掌心滚烫若赤铁。 李漟却是不躲,反而将另一只脚也凑过来,雪白足弓搭在他腕间,娇笑调侃:“别弄疼我了。” 她歪着头,看见杨炯颤抖的手,泪痣随着笑容轻颤:“你这双手,杀得了敌,抱得了美人,如今怎么连双小脚都握不住?” 酒坛 “咚” 地砸在桌上,杨炯扯过她手腕按在桌面,身体僵硬如铁,不断大口喘着粗气。 李漟顺势仰躺,青丝散成墨色绸缎,衣襟滑落,露出肩头那肚兜红带,面色突然正经起来:“怎么,要摧花折蕊?” 说着,李漟故意夹紧双腿,缠住他腰腹,英气眼眉一挑,故作生气道:“可我偏要你求我。” 窗外雨声渐急,杨炯望着她潮红的脸颊,喉结上下滚动。 李漟趁机用脚趾勾起他下颌,冰凉触感让他浑身一颤,李漟知道杨炯心神就快要失守,当即更是加了一把火:“瞧这眼神,倒像要把我生吞活剥了。” 笑声渐消,她突然翻身坐起,胸脯几乎贴上他胸膛,恢复了往日那高贵冷艳的长公主模样,冷冷道:“可我偏不让你如意。” 话音未落,她已轻巧地滑到桌下,指尖顺着他小腿内侧慢慢上移。李漟跪坐在他脚边,仰头望着他面庞,泪痣在烛光里明明灭灭:“你不是定力好么?我看你能忍到何时。” 杨炯哪里受的这种撩拨,突然扯起她双臂,狠狠将她按在墙上,喉咙沙哑道:“你别惹我,后果你承担不起!” 李漟却是丝毫不慌,双腿缠上他腰间,轻甩秀发,扫过他鼻尖,嬉笑道:“怎么,忍不住了?” 这般说着,她还故意凑到杨炯耳边,呵气如兰:“可我偏要你看得见,摸不着。” 话音未落,李漟解开他衣襟,指尖划过他滚烫的胸膛,挑眉问道:“这儿跳得这么快呀?” 雨打石阶声里,杨炯猛地撕开她裙摆。 李漟却咯咯笑着,用脚踩着他前胸,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嗔道:“急什么?” 随即,她将杨炯的手按在自己心口,“听听我的。” 杨炯的手触到一片滚烫,李漟心跳如擂鼓,却是笑得更加媚人:“瞧,我也在忍着呢。” 烛火突然明灭不定,李漟趁机翻身,抱着杨炯旋转,将他压在榻上。 但见李漟跪坐在杨炯腰腹间,散开的长发早已垂成帘幕:“你喜欢我这颗泪痣,我知道,今日便用它在你身上画朵花。” 杨炯脑袋轰然炸响,李漟这高贵和温顺,正经和轻佻的反差之态,冲击力太过猛烈,让杨炯本就醉意朦胧的心神彻底失守。 当下再也忍耐不住,猛地翻身将她压住,却见李漟眼底突然闪过一丝狡黠:“别动。” 她双腿缠住杨炯腰,用足尖挑开他的衣襟,“让我好好瞧瞧……” 话音未落,她突然咬住杨炯肩头,指甲深深掐进他后背。 窗外惊雷炸响,杨炯扯下她抹胸,却见李漟突然用脚踩住他胸膛:“停。” 她气喘吁吁,脸颊红得像要滴血,“我说过,要你求我。” 她故意晃了晃脚趾,水珠顺着小腿滑进裙底,“求我。” 杨炯死死攥住她脚踝,双目赤红如血,可身体却如同一根木桩般僵在原地。 李漟见此,笑得越发肆意,轻轻用脚底蹭过他发烫的脸颊:“怎么,舍不得了?” 她突然翻身坐起,捡起地上酒坛灌了一口,酒水顺着嘴角滑落,湿透前衣一片:“要不我来?” 杨炯被李漟弄得整个人仿佛置身火炉,热得好似要爆炸了一般,恰在此时,屋外突然响起一声落雷,震得大地都跟着颤抖了数下。 杨炯被这雷声拉回现实,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后,轻轻推开李漟,整了整凌乱的衣襟,闷着头走下了床榻。 “杨炯!我李漟只给你一次机会!你不要,以后就绝不会再有!”李漟眸光一冷,满是复杂的瞪着杨炯。 “饺子很好吃!下次你生辰,我还你!”杨炯努力压制身体的燥热,越过一地狼藉,推门没入雨幕。 李漟愣愣的看着他消失的背影,良久,泪水无声而落:“娘,你常说的这感觉,真是不好受呢!” 窗外,大雨初歇。 屋内,暗香浮动。 长安,一夜春绿。 第556章 训马 <特别鸣谢:tijin的大神认证,特此加更!> 杨炯被李漟撩的浑身燥热难捱,他心中也是发了狠,站在雨中足足淋了半个时辰,待自己彻底冷静下来后,这才回屋换了套干净的衣衫,径直朝耶律拔芹的房间走去。 回想起之前的种种,杨炯只觉得气闷不已。 李漟今日所为,无非就是想要用感情来拴住杨炯,她本就生了颗玲珑心窍,对杨炯更是了解,对付梁王府的关键就是搞定杨炯,这一点她看得非常清楚。 一旦两人发生了关系,无论是杨文和还是杨炯,就再不能对李漟等闲视之,至少不能像如今这般保持中立,暗中积蓄力量。 现如今,李漟应该是察觉出了自己的不臣之心,不过她许是也不太笃定,故而才这般试探自己。若是自己真的不顾一切的同李漟发生关系,那李漟便会无比确自己必然会反。 这就是问题关键,本来梁王府就已经权势滔天,若是再搞定了李漟,那便可以顺理成章的走皇后和李乾元的老路,很大可能兵不血刃的改朝换代。 所以,李漟需要时间,需要将第三代皇嗣带出来的时间,而这条荆棘路上,梁王府的态度直接决定着她是否还有走下去的必要。 李漟对自己有好感,这一点杨炯毫不怀疑,但是还不至于让她抛弃对皇后的承诺,放弃对宗室的责任的地步。 这便是杨炯为何会生气的原因,他不希望跟李漟的关系从一开始就掺杂着利益和算计,不然最后即便在一起,也不会有太好的结果。 这般想着,杨炯突然想起老爷子白天的那一声叹息,以老爷子的慧眼,怕是也看出了自己和李漟很有可能走皇后的老路。 “哎~!人呀,总是无法逃离自己的出身,放下自己的执念,抛弃自己的过去呀。”杨炯感慨一句,摇摇头摒弃杂念,推门步入了耶律拔芹的房间。 刚一进门,却见耶律拔芹一手托着脑袋,眼眸惺忪迷离,另一只手正胡乱的摸着桌上的酒坛,显然是还未尽兴。 杨炯见此,慌忙上前,抱住她即将歪倒的身子,皱眉骂道:“你可真行,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能喝呀!” “咦~~!杨炯?怎么有三个杨炯?”耶律拔芹有了支撑,大眼睛睁得溜圆,玉指在杨炯面前一边指一边数:“一!二!四!” “三!”杨炯被她这可爱模样逗得哭笑不得,没好气的纠正出声。 耶律拔芹晃了晃脑袋,手指左右晃了晃,随即胡乱的戳了杨炯的脑袋一下,嘟嘴喊道:“五!” 杨炯对耶律拔芹这古怪性格真是又爱又恨,这女人别看是自己认识的年龄最大的姐姐,可她若是气起人来,是真的能把人气死,偏她可爱起来又让人欢喜不已,真真是将杨炯拿捏的死死。 “来……来喝酒!”耶律拔芹在杨炯怀中猫叫般小声呓语,身躯轻轻扭动,试图挣脱怀抱。 杨炯轻轻在耶律拔芹额头落下一吻,满是宠溺道:“好,等你养好了身子,我陪你天天喝,好不好?” 话落,作势要公主抱将她抱上床榻。 “嗯~~!你讨厌!我要喝酒!”耶律拔芹软如烂泥,身躯胡乱扭动,丝毫不给杨炯抱起自己的机会。 杨炯跟她折腾了好一会,实在是拗不过她,只得将她搂在怀中,轻声哄骗:“好好好,我陪你喝酒!” 这般说着,杨炯右手直接将茶壶中的水倒入空酒坛中,提起来递给耶律拔芹。 耶律拔芹如同一只斗胜了的孔雀,得意的笑了笑,随即便抱着这坛“酒”咚咚咚的喝了起来。 “咦? 这酒怎么这般……寡淡?”耶律拔芹喝了几口,歪着脑袋,满是疑惑的自言自语。 “你喝得太多了,舌头都醉了。”杨炯哄人的话张嘴就来。 “舌头?舌头也能醉的吗?”耶律拔芹小声嘀咕了句,随即放下酒坛,“那……那我不喝了,喝坏了身体,以后可不能生儿子了。” 这般说着,耶律拔芹随手将酒坛甩在地上,好巧不巧,酒坛撞上散落在地的酒杯,“咔嚓”一声脆响,坛底碎裂,涌出一汪琥珀色的茶汤。 耶律拔芹耳朵动了动,疑惑的瞥了一眼,皱眉道:“我眼睛也醉了?喝的不是青酒吗?” 杨炯赶忙掰过她的头,岔开话题道:“怎么样?胃有没有痛?” 耶律拔芹歪在杨炯怀中,酒气混着她身上特有体香扑面而来。她素白的手指无意识地揪着杨炯衣襟,檀口微张:“狠心人呢!你瞧,这酒都欺我!” 话音未落,竟伸出舌尖去舔嘴角酒渍,嫣红的唇瓣在烛火下泛着水光,醉态中满是媚态。 杨炯喉结滚动,强按住她乱晃的脑袋,却见她忽地仰起脸,睫毛扑闪扑闪,眼中满是幽怨:“你凶我,我伤心死了。” 她顿了顿,伸手要去戳杨炯眉心撒气,却因醉得看不清楚方向,尝试了几下终是作罢:“你那样子吓死个人,我从来没有被人这般训过。” 说着,竟蜷起双腿,将绣鞋胡乱蹭掉,赤足踩在他膝头,“我是公主,你怎么能这般欺负我?我打死你这个狠心人、负心汉。” 窗外骤雨初歇,月光漏进窗棂,在她雪色小腿上镀了一层雪白,耶律拔芹扭动挥打间,裙摆下的亵裤若隐若现,杨炯无意瞥见,慌忙的别过脸去。 耶律拔芹不依不饶,偏要扳他下巴,瞪眼骂道:“不许躲!看着我的眼睛!” 她眼睛努力睁圆,瞳孔里映着的全是杨炯的模样,“你不该那么凶我,这让我很没面子,你要疼我、爱我、可怜我。” 耶律拔芹蜷进他怀里,发丝扫过杨炯脖颈,纤长手指无意识地在他胸前画圈,声音含糊起来:“你带我来大华,我却只认识你一个人。满大街都是欢声笑语,却没一处是我家,你若再这般对我,我也就没什么可以留恋的了。” 说着,竟咬住杨炯的下唇,语气不清的骂道:“你说要让我吃饱穿暖,护我周全的。如今倒好,凶我凶得好狠。” 杨炯听着她饱含幽怨的话,心头一紧,伸手搂住她腰肢,却意外触到她腰间软肉,耶律拔芹 “嘤咛” 一声,活像只猫儿般扭动:“痒~~~!” 她仰起脸,衣襟滑落半边,眼眸波光流转:“我身子没那么弱,也没那么好,能受得住风雨,却受不住你凶我。” 杨炯轻叹一声,满是愧疚地抚摸着她的脸颊:“对不起,是我急躁了些,以后定不会再凶你。” 耶律拔芹听了,将脸埋在他肩头,声音闷闷:“你以为我真醉了?我不过是借着酒劲,才能说这些疯话。” 说着,竟狠狠的咬向他肩头,质问出声:“你心里有我吗?” 不等杨炯回话,她突然挣脱杨炯的怀抱,跨坐在杨炯腿上,目光泛起层层水雾:“我很好的,值得你爱我,真的。” “小奈棠,我若不喜欢你,就不会将你带回大华,你将你的所有都给了我,我又岂能负你?”杨炯握住她的手,神色无比郑重。 耶律拔芹听了这话,如一撒娇的小媳妇般,指尖划过杨炯的嘴唇,悠悠叹道:“我不求许多,在长安的日子,你要让我以后回想起来,总是开心的记忆,可行?” 说着,竟将杨炯的手按在自己胸前:“摸摸这儿,看看我的真心几何!” 杨炯喉头发苦,五味子的余劲又涌了上来,耶律拔芹本就倾城绝世,如今朦上七分醉意,加上三分幽怨,简直让杨炯恨不得立刻将她抱起,狠狠疼爱,可又想起她这孱弱身子,心中立刻冷静了几分。 耶律拔芹哪会不知他所想,当即愈发大胆,玉手落下轻按,俏脸瞬间酡红一片:“你说要让我吃饱穿暖,可如今连杯真酒都舍不得给?” 说着,她突然倾身,发丝垂落如帘,调整了个更加舒服姿势,凑到杨炯耳边,呵气道:“那夜山北大营的屋顶,我可全都看见了,害得我在远处站了许久呢!” 话落,耶律拔芹软若面团,将脸埋进他怀里,哀怨道:“我好冷!” 她牙齿轻颤,双手却紧紧攥着他衣襟,满是从未展露的柔弱:“你说大华到处都是风景,可对我来说,不过是困着金丝雀的笼子。你不疼我,便是有千般好去处,我的心也没个着落。” 说着,竟扯开杨炯领口,将脸贴在他心口:“我要听听你这负心人,到底有没有将我放在心上。” 杨炯浑身绷紧,听着耶律拔芹这毫无逻辑却饱含深情的倾诉,见她仰起的脸上满是泪痕,一时心疼不已。 当即,杨炯抄起她腿弯,将她轻轻放在床榻之上,笑道:“以后让你听个够,听一辈子!现在早点睡,我去给你弄点醒酒汤。” 耶律拔芹瞪了他一眼,突然伸手扯住欲走的杨炯,黯淡地烛火照着她微敞开的衣襟,隐约可见抹胸下的起伏:“过来!” 她的声音像是裹了蜜,更像是同自己的夫君撒娇一般:“给我暖脚。” 杨炯满心无奈,他又不是情窦初开的莽撞小子,怎会不知道耶律拔芹要干什么。 正犹豫间,忽见她已蜷起双腿,白嫩的莲足在空中晃悠,眼波溜人:“我脚一冰,胃就痛,你要看着我受苦吗?” 杨炯轻叹一声,重新坐在榻边,握住她双脚,细心的揉搓起来,却不想她竟是个敏感身子,刚碰到她脚心,便就“咯咯”笑了起来:“痒死啦!” “怕痒还让我给你暖脚?故意的吧你!”杨炯一把扯过她摆动的双脚,触手仍是冰凉,当即只得放入自己小腹,捂了起来。 耶律拔芹见此,心下瞬间被甜蜜溢满,她虽然不是大华人,可也知道大华的礼仪,从来都是小妾给老爷暖脚,还没听说过反过来的。 可她耶律拔芹偏要如此跟杨炯闹,让他知道自己也是个有脾气的女子,不然以后还指不定被他怎么欺负呢。 这般想着,愣愣看着杨炯满是担忧的神色,知道他是在为自己身体担心。当即,她又不忍心再欺负杨炯,忽的勾住他脖颈,将他拉到身前,气息喷在他耳畔:“刚刚你抱王修时,我真想冲过去撕了她!可我不能,我得装大度,装不在乎,但我心里却在乎得很,你知不知道?” 杨炯心头揪紧,将她搂进怀里,同她深深一吻,轻叹道:“小奈棠,你知道我担心你的身子,并非是对你视而不见。” 耶律拔芹微微气喘,脸上泛起层层酡红,听了杨炯这话,心里像是猫抓了一般,躁动难耐,当即心一横,一口咬向他唇,怒声大骂:“你当我是讨食的流浪猫吗?” 耶律拔芹咬住杨炯唇不松口,却又突然呜咽起来:“我在大辽时,哪受过这委屈?我不美吗?你不喜欢我吗?非要如此羞辱我?” “我……”杨炯对自己女人耍赖是真没办法,尤其这几个病秧子,眼泪一落,杨炯就是铁做的心肠都得化成绕指柔。 耶律拔芹皱了皱鼻子,突然狠狠咬了下自己的红唇,用力扯开他腰带,手指沿着腰线游走,娇媚的声音仿佛能滴出水来:“你看仔细了,这儿可是我从小骑马练出来的,三十三年未展人前,真便宜你了!” 说着,竟将杨炯的手按在自己的腰窝,挺起胸膛,满面潮红,眼中水雾弥漫,一副星芹花开,任君采撷的模样。 杨炯脑袋轰的一下闷响,刚压下去的躁动如决堤的洪水,再难抑制,当即猛地将她压倒,喉咙沙哑:“你……你身子……” 耶律拔芹双腿缠住他腰,飞起一记媚眼,幽怨回应:“我已经三十三了,你还想让我等多久?” 这般说着,耶律拔芹直接软入杨炯怀中,娇躯如春藤绕树,玉足抵在他腹间,眼眸中满是期待。 窗外树影婆娑,屋内红烛摇曳,映得她雪脯半露,锁骨下星芹花纹若隐若现。 杨炯见此,忙要扯锦被遮掩,却被耶律拔芹用腿牢牢压住。 只见她忽的扯开衣襟,露出左胸上一朵艳丽的猩红刺青:“原本以为这花这辈子都不会有人欣赏,却不想老天还是待我不薄!” 说着,她指尖在花瓣上轻轻摸索,忽的擒住杨炯手掌按在胸口,“你摸摸这花蕊温凉!” 杨炯只觉掌心贴着一团温玉,那心跳如擂鼓般透过薄衫传来。 正要抽手,忽觉颈间一凉,原是耶律拔芹足尖勾着他后颈,十趾蔻丹在烛火下泛着点点珠光:“你们汉人都说足乃第二心窍,我知道你喜欢的紧呢!” 耶律拔芹娇声调笑,玉趾顽皮地摩挲着他喉结,娇滴滴道:“且让奴家这双金莲好好向你诉诉衷肠。” 杨炯喉头滚动,忽将那只作乱的莲足擒在掌心。但见足弓如月,踝弯似雪,常年骑马练就的筋肉匀停紧致,端的是勾魂摄魄。 他指腹划过脚背处一点浅红,惊得怀中人儿颤若筛糠。 未几,耶律拔芹蜷成春蚕,足尖点着他心口,嗔道:“这道疤是我十岁驯马留下的,可比不得你那些红颜知己的玉足金贵。” 杨炯见她醉态愈甚,娇柔的仿佛能拧出水来,当即再不迟疑,温柔的覆上她唇,满是对身下娇娃的疼惜。 唇分,耶律拔芹素手引着他抚上自己腰间裙带,轻笑出声:“这是契丹新娘的同心结,你可知怎么解?” 杨炯指尖触到裙带下温软肌肤,手指翻飞,三下即解。 耶律拔芹见此,忽的挺直腰身,云鬓散乱地贴着他面颊划过,娇嗔哼道:“老实交代!你还解过谁的同心结?耶律南仙?呼兰?不会是萧崇女吧?” 杨炯见这小娇娃又开始耍赖,当即坏心顿起,俯身轻吻上那道红痕。 耶律拔芹足趾蓦地蜷起,蔻丹掐着他的臂肉,面红如血,娇声嗔骂:“你……你怎的这般会作践人!” 话音未落,耶律拔芹眼眸闪过一丝狡黠,突将另一只莲足探入他衣襟,轻哼出声:“漠北女儿不似汉家娇娥,硌死你个负心人!” 这般嬉闹了一会儿,耶律拔芹全身漫起一层粉红,当即滚入锦被,只露半张酡颜在外:“我冷~~!” 待杨炯近身,忽的掀被将他罩住。 黑暗中烛火噼啪,但闻环佩叮当,玉镯磕在床边,声声不绝。 耶律拔芹乌发散落,发梢蓦地扫过杨炯鼻尖,柔声问道:“我这头发好看吗?” “好看的紧,特别配你。”杨炯环抱着耶律拔芹,如实回应。 耶律拔芹气息气息紊乱,声音断断续续:“三十三年……没……没剪过,正好……正好给你这负心贼做缰。” 杨炯闻言一愣,旋即大叫着就要展示自己的控马之术。 锦被起伏如浪,耶律拔芹忽的探出段雪臂,玉指戳向他心口:“你刚教我的大华语,说‘夫君’二字要收着尾音,刚刚我喊得可对?” 话音未落,被浪里传出阵阵轻笑,原是杨炯擒住她作乱的柔荑,声声“娘子”叫得她心花怒放。 更漏声声,耶律拔芹忽的推开杨炯,赤足踏在茵褥之上。 烛火流过脊背,白得晃眼,耶律拔芹压在杨炯身上,眼眸闪烁,轻笑出声:“我从小骑马,更是驯马的好手,夫君可要见识见识?” 杨炯欲揽她入怀,却被她纤足点住胸膛,白眼嗔怪:“先答我!” 见他不语,耶律拔芹足趾勾开他衣襟,嗔声又问:“长安城里的百花,比之漠北星芹如何?” 话音未落,整个人已被打横抱起。 罗帐垂落,耶律拔芹忽的安静下来,只是轻声呓语。 五更梆响,耶律拔芹蜷在杨炯怀中,鼾声渐起。 晨光熹微,耶律拔芹悠悠转醒,见这满地狼藉之景,直羞得她扯被蒙头。 杨炯笑着去掀,却被她咬住手指,大叫辩解:“昨夜……昨夜我醉了!” “对对对!都是我的错,行了吧?我的草原小野马!”杨炯轻笑着调侃揶揄。 耶律拔芹听了,不依的扑到杨炯怀中,羞愤欲绝,胡乱捶打他胸膛撒气。 也不知闹了多久,耶律拔芹累得气喘,这才罢休。 蓦地,她似是想起什么,再次软倒在杨炯怀中,眼波流转,悄声询问:“你……你可记清如何训马了?要不要……再温习遍?” “哈!你这小野马,看招!” “哈哈哈!夫君饶命!” 窗外雨泼新绿,屋内春洒红绡。 第557章 案情 杨炯被耶律拔芹这小野马痴缠着一直折腾到晌午,若不是王修睡眼惺忪的闯了进来,指不定被她“敲骨吸髓”到什么时候。 此时三人坐在回长安的马车之上,气氛颇为诡异。 王修喋喋不休,阴阳怪气,嘴就没停过。 耶律拔芹却慵懒的躺在软垫之上,对王修的话置若罔闻,甚至于最接受不了的“小妾”称呼,现在都不甚在意。 “你……你哑巴了?敢做不敢当!现在开始装死人了!你背着我……背着我偷吃……你无耻!”王修气闷不已,明明两个人是一起进的门,明明之前还信誓旦旦的说要先养好身体再备孕,合着这些话就自己这个笨蛋相信。 王修越想越气,见耶律拔芹完全无视自己、嘴角始终挂着微笑的模样。王修越看越觉得她很得意,越看越觉得她在跟自己示威,转头又见杨炯连哄都不哄自己一下,当即悲从中来,“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耶律拔芹眉头皱起,睁开眼睛大骂出声:“你烦不烦!哭什么哭!你有什么可委屈的?你一个毒女,身体上的毒解不了,以后干瞪眼的日子长着呢。你跟我撒什么野?有那哭的功夫,还不如省点力气多给家里赚的钱,以后我儿子给你养老送终!” “你……你!哇——!”王修指着耶律拔芹,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气得她直接扑到杨炯怀中,哭得那叫一个凄惨。 杨炯瞪了耶律拔芹一眼,赶忙抱起王修,柔声哄着:“别听她的,白虎道人不是给你留了药方和内家吐纳之法了嘛。咱们先练着,等倭国那边传来消息,定能把你治好。到时候,你想生几个生几个,好不好!” “你们全是坏蛋!大坏蛋,一个骗我的心,一个还想继承我的遗产,你们全都坏死了!”王修软在杨炯怀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耶律拔芹见这眼尖嘴利的小倭女也有破防的时候,当即就明白了她的底线在何处。 对王修而言,一个是家里的认可,一个是她毒女身份。这个两件事是她最不愿意让人触碰的柔软,自己本来以为她什么话都能接住,却不想她也有这么脆弱的一面。 耶律拔芹也是无心之言,见王修哭得撕心裂肺,只得哄道:“行啦!我儿子可看不上你的遗产,你少在那编排人。你哭个什么劲儿,大不了等你好了我再生,行不行?” “你……真的?”王修泪眼朦胧的望着耶律拔芹,一脸的探寻意味。 耶律拔芹微笑回应:“真的!” 王修听了,看向她比之前更娇艳的娇颜,身上好像多了一分淡定和从容,那种温婉的贵妇模样让王修再次抱着杨炯大哭起来:“她……她骗人,她这样子分明是被你喂饱了,怀孕她还能控制得了?就她这腰身和屁股,想不怀孕都难!” “呀!你个小浪蹄子,怎么什么话都往外说呀!” 耶律拔芹被羞得满面通红,支起身体,作势就要撕烂她的嘴。 杨炯见此,慌忙给耶律拔芹使眼色别跟她一般见识,换来的却是耶律拔芹狠狠一瞪,赌气似的别过头去,再次闭目假寐。 将这个小野马安抚好后,杨炯抱着怀中抽泣的王修,将她稳稳托起,眼眸一转,小声道:“那我今晚同你一起用饭,行不?” “啊?”王修满是疑惑,可待看清楚杨炯那坏笑的眼神后,当即俏脸一红,抽泣着闷头不说话。 杨炯见这招管用,当即更是来劲,扶着她的腰身,柔声耳语:“夫君一定将你喂的饱饱的。” “我……我有毒!”王修眼眸落寞,满是凄楚。 杨炯坏坏一笑,声音压得极低:“夫君有的是办法将你喂得白胖,今晚你就请好吧!” 王修作为毒女,知道的、会的可比杨炯多多了,立刻就领会了杨炯的意思,俏脸鲜红如血,声音如若蚊子哼哼:“哼,今晚我就让你看看我毒女的手段!” 不等杨炯回话,耶律拔芹的声音再次响起:“我正在长身体,晚上要吃宵夜。” “你都三十三了!长个屁的身体!吃吃吃,撑死你个浪蹄子!”王修猛的回头,对耶律拔芹怒目而视。 耶律拔芹冷哼一声,将自己的玉足搭在杨炯大腿之上,挑眉道:“温故而知新,晚上检查下你的学习成果!” 杨炯哭笑不得,知道这时候正是女子心情最纠结,最多疑的时候,若是安慰不好,一辈子都得被她念叨。 王修见此,知道自己先失一局,落了下风,眼眸却滴溜溜乱转,直接抱着杨炯,虽一言不发,心中却暗下决心:是时候展示毒女的看家本事了,看我今晚不饿死你个小浪蹄子。 一时间,各怀心思的三人谁也没再言语,车厢陷入沉默。 车轮滚滚,待将两女送回王府,杨炯连门都没进便吩咐阿福亲自赶车去宗人府。 杨炯招呼刚上来的摘星处夜合花坐下,沉声问道:“学子案都是你负责查的?” 夜合花柳眉一挑,低声回应:“是。” “具体的案件经过跟我说一下。” 夜合花点头,仔细梳理了下思路,这才开口:“第一期新政国债由中央银行牵头,在压樊楼以私募的方式发行,由于现在国库紧张,所以长公主利息调到了前所未有的四,只不过期限延长到了五年。 即便如此,长安权贵还是趋之若鹜,收到邀请的纷纷来人询问认购。 本来一切都非常顺利,新政国债很快就被认购一空,可不知道是谁传出了消息,百姓被煽动起来,抗议之前的国债大家都能认购,为什么现在这新政的国债却要遮遮掩掩,不许百姓认购。 更有不少书生为了赚取名声,带头闯入压樊楼,质问在场的权贵,是否同长公主狼狈为奸转移国库钱财,为什么不公开国债认购细节。 这些权贵本就不是好脾气,没说几句话就跟他们发生了口角,逐渐升级成了打斗,幸好金吾卫及时赶到,将众人分开,这才作罢。 不过这些书生依旧不依不饶,在压樊楼开了房间,每日对着来往宾客发表煽动言语,造成极其恶劣的影响,三天后就死在了楼上房间。 最初此案是京兆府最先查办,通过目击者证词,很快便确认了魏国公李若宰嫡孙李飞是第一嫌疑人。 后来事情越闹越大,三法司介入后,查到李飞不但在书生死的那天来过压樊楼,岳展和沈高岳也都前后来过,越查牵扯的人就越多,便成了现在这个局面。” 杨炯听完,眉头皱起,思索半晌,再次问道:“你们怎么确定是皇太后干的?” 夜合花神色一凛,低声道:“摘星处先京兆府一步查验了尸体,死者所受致命伤有碎心指这种内家阴毒武功,也就崩山掌这种外家功夫。 这两种功夫会的人极少,且能通过伤口、淤痕分辨出来的就更少,我们经常跟内卫打交道,一眼便认出了这是内卫梅六和梅九下的手。 自从皇帝驾崩后,内卫就被三公主和大公主拆分,但其中很多人都下落不明,这梅六和梅九就在其列。最初我们还以为是大公主所为,于是调动了全部力量朝这个方向调查,但却都一无所获。 后来兄弟们在清凉寺发现了梅六和梅九的踪迹,那时候皇太后正在清凉寺礼佛斋戒。 兄弟们立刻意识到这不是巧合,皇帝很可能把内卫中自己的亲信死忠都交给了皇太后,于是我们立刻改变了思路,重点朝这个方向来查。 果不其然,皇太后和梅六梅九不但认识,还经常一同诵经散步,可之前京城一直没有他二人的踪迹,很显然他们也是被刚刚召回。” 杨炯仔细梳理着话中细节,皱眉道:“这么说,你们也没有直接的证据证明是皇太后所为,甚至于对梅六梅九的指控也只是凭借着经验而断,一切的结论都是你们在动机和经验的基础上做的推断?” 夜合花面色羞愧,转而闷声闷气道:“少爷,兄弟们绝对不会看走眼,整个长安会这功夫且能同时出手的人,除了梅六梅九再无其他。” 杨炯轻笑摆手:“我不是不信你们,我是在为如何证明皇太后是杀人凶手而发愁。我们要做的是以雷霆之势让各个势力都明白,大华不是他们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想杀人就杀人的地方,我们要能拿出铁证,还要公之于天下,仅凭这些还远远不够。” “少爷!要不……要不我让兄弟们去造……” 杨炯摆手制止夜合花下面的话,轻声道:“不要小瞧天下人,如今所有人都盯着王府的动作,我们要是造了伪证,难免会落人话柄,遭人口舌,得不偿失。” 这般说着,见马车停稳,知道宗人府已到,当即拍了拍夜合花的肩膀,“别着急,这案中疑点颇多,咱们去见见这群倒霉蛋再做打算。” 随即便率先踏出马车,大摇大摆的走入了宗人府。内侍袖中晃着鎏金钥匙引路,杨炯踏着青石板转过九曲回廊。 檐角铜铃叮咚未绝,思悔院厚重的朱漆门已横在眼前,腐木混着酒气的酸臭扑面而来。 墙内骤然炸开一声 “老子今儿非揍死你”,紧接着瓷碗碎裂声、口哨声如沸水翻涌,惊得檐下家雀扑棱棱四散而逃。 杨炯眉头紧皱,靴底重重碾过门槛。 院中景象撞入眼帘,十几个华服公子滚作一团,锦袍玉带沾满泥污。有人骑在旁人背上挥拳,金丝绣的袖口裂开半道口子;几个纨绔斜倚太湖石,拍着大腿笑得前仰后合,酒壶倾倒,在青砖上蜿蜒成河;角落里两个少年抄起竹扫帚加入混战,竹枝扫过石案,将砚台带得飞了出去,墨汁泼洒得到处都是。 喧闹声震得廊下匾额都微微发颤,活脱脱一场失控的闹剧。 第558章 疑点重重 <特别鸣谢:tijin的大神认证,特此加更!> 杨炯信步踱至院中,见西北角青石桌上搁着半壶新茶,茶烟袅袅升起,倒与这喧闹之景显得格格不入。 杨炯缓步至此,执起茶壶,也不待旁人相邀,自斟自饮起来。 热茶入喉,疏解了几分喉咙干涩,这才抬眼望向对面倚石而坐的男子,含笑道:“神荼兄好雅兴,莫不是把这思悔院当作了戏园茶馆?” 沈高岳手中茶杯轻轻一转,杯壁映出他眉间几点尘埃,却无损那一身的书生气度。 听得此言,他唇角微勾,似笑非笑道:“若学他们,争得面红耳赤、斯文扫地,岂不让人笑话?” 说罢端起茶盏,就着杯沿啜了口茶,目光越过杨炯肩头,望向远处仍在推搡扭打的众人,眼中尽是疏淡之意。 杨炯双手抱臂,忽地哑然失笑:“神荼兄这话,倒似说我是那隔墙观火的好事之徒了。” 他眯起眼望向场中混战,只见李飞一袭锦袍沾满泥污,正被三人逼得连连后退,发冠歪斜,模样狼狈不堪。 “鲲鹏啊鲲鹏!” 杨炯猛地提高嗓音,“当日你在樊楼豪言要做什么飞将军,如今倒被打得抱头鼠窜,莫不如改叫‘钻地雉’来得贴切!” 说罢仰头大笑,笑声在这思悔院内回荡不绝。 正扭作一团的众人听闻此语,动作皆是一滞。 待看清发话之人是杨炯,众人面面相觑,或呆立如木桩,或慌忙整冠束带,方才喧嚣如沸的场面,霎时间鸦雀无声,唯余粗重的喘息声此起彼伏。 李飞发髻松散,嘴角淌血,见对手听闻杨炯言语后分神呆立,眼中精光骤闪。他借势翻身跃起,双掌疾推,正是一招“双龙出海”。 那两人尚未回神,已觉眼眶剧痛,踉跄跌退数步。 李飞落地未稳,旋即欺身而上,一招“黑虎偷心”直击第三人小腹。 那人闷哼一声,瘫倒在地。 “好个李鲲鹏,你小子玩阴的!”两名伤者捂着乌青眼眶,暴喝着扑来。 一人顺手拾起半截断木,另一人解下腰间绦带挥舞如鞭,口中叫骂声不绝:“今日定要拔了你这杂鸟的翎毛!” 李飞哪敢停留,抹了把嘴角血迹,跌跌撞撞便往杨炯处奔去。 众人如梦初醒,拳风骤停,彼此对视一眼,皆是重重哼了一声,各自整了整凌乱的衣衫,脚步杂乱地跟了上去。 长安城中的权贵子弟,平日里虽斗鸡走狗、惹是生非,可骨子里的人情世故却半点不差。 虽说杨炯自投军以来便与众人断了往来,不再醉心于花天酒地的荒唐日子,可同为皇城根下长大的发小,那幼时一同偷酒翻墙、惹先生动怒的情分,又岂是说断便断的? 更何况如今杨炯沙场建功,官运亨通,一身功名皆是拿性命换来,便是他们父辈见了,也要礼让三分。这般实打实的本事,又如何叫人不心服口服。 早知杨炯要查学子案,如今见他前来,自是要言说个一二。 李飞连滚带爬躲到杨炯身后,青石桌被他撞得哐当作响,茶盏倾倒,茶水在石面蜿蜒如溪。 他探出头来,鬓发散乱间犹自咧嘴笑道:“老大,你可算来了!再晚些,我这张脸便要被打得比戏台上的丑角还难看啦!” 杨炯侧身避开飞来的半截木棍,剑眉微蹙:“我何时成了你老大?” 话音未落,李飞突然矮身躲过一记飞脚,顺势抄起石凳上的茶壶当作兵器挥舞,壶嘴喷出的残茶溅得众人满头满脸。 “想我李飞自幼便立志踏平辽国、攻灭西夏,如今这等功业,唯有大哥你一人做到!你不是我老大,谁是我老大?” 他一边说,一边左闪右避,倒把个避祸之所,生生演成了慷慨陈词的戏台。 杨炯眉头微蹙,瞥了李飞一眼,右手随意摆了摆,阻住两个仍挥拳追打的世家子弟。 他眼神沉沉扫过围拢过来的众人,沉声道:“诸位想必都已知晓,学子一案已着落在我身上。今日前来,便是想向各位了解些内情。” 话音刚落,一县侯之子便抢步而出,面上满是怨怼:“行章,这案子还有甚可查?若非这混小子惹是生非,咱们何苦在这思悔院里圈禁?每日对着这四面高墙,连口酒都喝不上!” “谁说不是!” 马军司指挥的侄子一拍大腿,粗声道,“那些穷酸书生,分明是受人指使来寻晦气的,何苦与他们计较?如今倒好,沾了一身腥,甩都甩不脱!” 众人闻言,皆是一阵窃窃私语,满是埋怨。 岳展揉着发疼的额头,忽地冷声喝道,“事发之时,诸位又有何人袖手旁观?与其在此互相推诿,不如好好想想,如何才能洗脱嫌疑!” “老岳,你莫不是贵人多忘事?李飞不过与书生口角几句,偏生那酸儒口出狂言,说什么‘六公主和长公主狼狈为奸转移国库钱财’,你便沉不住气先动了手。若论起责任,只怕你才是罪魁祸首!”一人抢出人群,大声呵斥。 “可不是么!” 另一人双手抱胸,撇着嘴道,“若不是看在多年的情分上,谁愿蹚这浑水?他书生骂公主,与我等何干?倒白白受这圈禁之灾!” 岳展青筋暴起,脖颈间血管突突直跳,额前碎发因怒气得微微颤动,张口欲辩,却被两人连珠炮般的话语堵了回去,急得满脸涨紫,却偏生找不出话来反驳,只听得周遭传来阵阵窃笑,好不尴尬。 杨炯眉头深蹙,忽的长身而起,转身便要往院外走去,靴底踏在青石板上,发出 “蹬蹬” 声响,惊得众人皆是一愣。 李飞见状,哪里肯放,三步并作两步抢上前去,一把拽住杨炯的衣袖,脸上堆满讨好笑容:“老大留步!留步啊!” 杨炯回首,目光如电,冷冷扫过这满脸淤青的少年,沉声道:“我没闲工夫听这些闲言碎语!” 说罢,便要甩开李飞的手。 李飞急得面色涨红,干脆整个人扑上前去,死死抱住杨炯大腿:“老大!这些日子我们被困在此处,如同笼中困兽,度日如年!你若是不肯为我们主持公道,我们怕是要老死在这思悔院里了!” 李飞扯着嗓子大声喊冤,声音里带着哭腔,倒真有几分可怜模样,直把一旁众人看得目瞪口呆。 众人见状,虽心中仍有不忿,却也知晓杨炯此番前来,绝非寻常探看,更是代表梁王府的态度。 当今朝堂之上,梁王一语,重若千钧,便是满朝文武,也要屏息静听,更何况他们这些被困的世家子弟? 想那梁王跺一跺脚,整个大华都要颤上三颤,若能得他援手,这桩案子便有了转机。 比起与眼前人争一时长短,谁又愿在这思悔院中多受一日煎熬? 念及此处,众人面上的戾气渐渐消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终是将满腹牢骚咽回肚里。 一时间,偌大的院落里鸦雀无声,唯余粗重的喘息声。 杨炯负手而立,目光在众人面上一一扫过,忽地冷哼一声:“既肯消停,便听好了,我来问话,诸位据实以答。” 众人闻言,皆是身子微凛,忙不迭点头应下。 却见杨炯忽地话锋一转,沉声道:“私募国债向行邀请之规,诸位头次去压樊楼认购,既已签了契书,后续银钱自有府中下人送往钱庄交割。可为何偏偏在三日后,也就是那书生横死当日,又齐齐折返楼中?” 他顿了顿,目光如刀般扫过众人:“莫要同我说,只因书生几句挑唆之言、一场拳脚之争,便恼羞成怒,杀人泄愤。在座诸位皆是世家子弟,若真如此行事,岂止是气量狭小,简直愚不可及!” 杨炯话音方落,众人目光齐刷刷射向李飞、岳展、沈高岳三人。 李飞仍死死抱着杨炯大腿,活像溺水之人抱住浮木,却冷不防被杨炯一把薅起,整个人踉跄得险些栽倒:“说!为何折返压樊楼?” 李飞缩着脖子,结结巴巴道:“我听闻新政国债竟有利五之高,不过需得验资,想着去问问郑夫子其中缘由,才……才又去了。” “荒唐!” 杨炯怒极反笑,食指重重戳在李飞额间,震得少年脑袋吃痛后仰,“利四已是国库底线,利五?你当朝廷是善堂吗?去之前怎不知让魏国公向长公主问个明白?” 李飞苦着一张脸,求救似的望向一旁悠然品茶的沈高岳,扯着嗓子喊道:“是神荼兄说的!我起初也不信,总不好事事惊动长公主,这才想去厌樊楼自问个清楚。” 杨炯闻言,松开揪住李飞的手,转身面向沈高岳:“神荼,这消息从何而来?” 沈高岳轻啜一口茶,喉结微动,目光落在杯底几片沉浮的茶叶上,良久方道:“枸桔巷听来的。” 杨炯心中微动,瞬间领会到这话中深意。 出征西夏前,沈槐盛情相邀,席间谈及枸桔巷房产开发,自己便应下与沈家合作。后来田甜无所营生,便将此事交由她打理。 这其中关节盘根错节,沈高岳这般含糊其辞,分明是在为自己遮掩,毕竟与太子遗孀往来过密,难免惹人非议。 他目光平静,心中暗自思忖:既是假消息,田甜究竟是懵懂不知,还是另有图谋?看来这蜀中小歌女也是其中重要的一环呀。 这般想着,杨炯看向岳展,疑惑道:“你也是从神荼这得到的消息?” 岳展摇摇头,思索了下,还是如实道:“是公主告诉的我,说是在长公主那里得到的消息,让我去找郑夫子问一下具体的细节。” “哪个公主?李清?”杨炯眉头皱做一团,心中愈发疑惑。 “嗯!”岳展重重点头。 杨炯神色凝重,心中暗自思忖。 李飞说是沈高岳听闻的消息,岳展又说是李清自李漟处听得,利五国债于情于理皆是荒诞不经,郑秋岂会应允如此离谱之事? 这桩学子命案,非但未因三人之言拨云见日,反倒如坠迷雾,愈发难辨虚实。 李漟身为长公主,在朝中权势滔天,她究竟是否插手此事?田甜一介歌女,又如何搅入这朝堂纷争?李清是受人指使,还是另有图谋? 千头万绪在杨炯脑中乱作一团,倒好像越查越乱。 见众人目光齐聚,杨炯深吸一口气,沉声道:“三法司定你们谋划学子案,可曾有真凭实据?即便你们与书生先前有过龃龉,即便案发当日去过压樊楼,若无确凿证据,他们怎敢妄下定论?还有你们,既未涉足压樊楼,又为何被牵连其中?” 沈高岳微微挑眉:“行章竟未看过三法司卷宗?” 杨炯冷哼一声:“七大箱文书堆得比人还高,翻来覆去不过些模棱两可的证言。与其在故纸堆里耗功夫,倒不如听你们亲口说来实在。” 李飞眼眶一红,抱着杨炯大腿,大喊大叫:“老大这番信重,李某人粉身碎骨也难报!若能脱得此厄,李某愿鞍前马后,做牛做马!” 说罢涕泪横流,直往杨炯身上扑。 杨炯满脸嫌恶,一脚将他踹开:“少在这哭丧!先说说,为何大理寺第一个拿你开刀?” 李飞一骨碌爬起,抹着脸上涕泪:“他们拿着千牛卫的金牛令牌找上门,硬说在案发现场拾得!” “金牛令?” 杨炯目光如电,“你不过十一岁白身,怎会有四品武官的信物?” “冤枉啊!” 李飞跳脚大叫,“三个月前我才入千牛卫当差,祖父一生清正,岂会徇私授我令牌?再说就算我猪油蒙了心要杀人,也断不会把这要命的证物落在现场,更犯不着亲自动手呀!” 杨炯不再理会他聒噪,转头看向岳展与沈高岳:“二位又是如何卷入这桩案子的?” 岳展长叹一声,面色如霜:“这些日子我翻来覆去思量,那黑面书生两次当街折辱公主,第二次更是故意在激我出手。他言辞阴毒,句句带刺,哪里像是个读圣贤书的寒门子弟? 当时我怒从心头起,虽掌力刚猛,却也留了三分余地。原以为他至多卧床三日,谁料当晚大理寺便找上门来,说那书生暴毙,胸口还留着我的掌印!” 这般说着,他猛地捶了下石桌,震得杯盏叮当作响:“细细想来,寒门书生即便对长公主,也犯不着冲着不问政事的六公主撒泼。那人说话时阴阳怪气、句句带刺的模样,倒像是早有预谋!” 杨炯微微颔首,栽赃嫁祸之事,幕后黑手多半会安插眼线内应,以保万无一失,可如今已过数日,想要查证那书生来历,怕是难了。 沈高岳一直静静听着,此刻终是开口:“我事先与诸位兄弟提过新政国债之事,原想集众人之力认购,也好分些红利。可到了压樊楼才知郑夫子根本不在,所谓五利国债更是闻所未闻。” 他神色凝重,手指无意识摩挲着杯沿:“当时我仍存侥幸,便写了拜帖,与李飞、岳展二人联名,还附上诸位兄弟的名字,请伙计转交郑夫子,期望能好好谈一谈。 哪料案发后,大理寺竟拿出一张‘投名状,弑杀扬名’的字条,说是我们共谋杀人的铁证!” 沈高岳冷笑一声,眼中寒芒闪烁,“那字迹虽与我相似,却绝非出自本人之手。我质问大理寺证据来源,他们却支支吾吾,根本说不出个所以然。如今想来,怕是从一开始,压樊楼的伙计、甚至大理寺都早已卷入了这场阴谋!” 杨炯忽地转头看向夜合花:“压樊楼那伙计,你可知底细?” 夜合花垂首敛目,轻声道:“案发后,此人便失足落水,踪迹全无。” “好个失足落水!” 杨炯嘴角勾起一抹森然笑意,袖中双拳不自觉握紧。这死无对证的手段,当真是干净利落。 杨炯双眉深锁,心中念头如走马灯般飞转。 李漟、田甜、大理寺,乃至皇太后、李泽李清,众人身影在他脑中交织成一张错综复杂的大网。而那荒诞的 “国债利五” 之说,恰似丝线交织处的绳结,一旦解开,或可窥见这场阴谋的全貌。 “当务之急,便是查清消息源头。” 他暗自思忖,目光如炬,“李漟与田甜二人,必是破局关键。” 想到此处,杨炯再不迟疑,扬手朗声道:“诸位暂且安身,十日之期,必还诸位清白!” 言罢,转身大步流星而去,待登上马车,便阖目静坐,不再言语。 阿福握着缰绳等了半晌,听车内毫无动静,忍不住回头喊道:“少爷,咱们这是要往何处去?” 车帘内窸窣有声,杨炯微微睁眼,目光透过帘子缝隙望向街衢上熙熙攘攘的行人,见此时日过中天,当即吩咐道:“青云街的面摊,此时辰怕是食客盈门,若去晚了,连个靠墙的竹凳都寻不着。” 阿福咧嘴一笑,手中马鞭 “啪” 地甩了个脆响:“少爷坐稳了!定让你吃上这碗面!” 两匹枣红马吃痛嘶鸣,扬起四蹄踏碎满地日影,车轮碾过石板路的 “轱辘” 声骤然急促,惊起路边檐角两只白鸽,扑棱棱飞向碧空。 第559章 珙桐摇心 待到这青云街,杨炯不需要阿福招呼,自己便率先下了车,寻了个刚空下的木桌坐下,看向摊前忙活的老妪,大声道:“老婆婆,来两碗阳春面。” “哎呦!是侯爷呀!您稍等,稍等!老婆子这就给您下面。”老妪瞧见杨炯,慌忙走来,手脚麻利的拾掇上桌客人留下的碗筷。 杨炯见此,一边帮她收拾,一边问道:“老婆婆,跟您打听个事。” “哎!侯爷您问,老婆子但无不言。”老妪回身将碗筷收起,想要抹桌子却被阿福接下,自己只得立在一旁等着问话。 “那姑娘可常来您这面摊?”杨炯问完就觉得自己有些好笑,这青云街虽然离东市不远,平日里人来人往,自己问得不清不楚,老妪能回答上来就怪了。 这般想着,杨炯自嘲一笑,刚要摆手示意老妪去下面,她那声音却笑着响起:“常来的,那姑娘每次来都坐这里,吃一碗阳春面就看着北方发呆,不过这些日子倒是不常来了。” “哦?老婆婆知道我问的是谁?”杨炯满是好奇的询问。 老妪轻笑一声,眼眸中满是‘谁还没年轻过’的神色,她一边回身下面,一边应道:“上次跟侯爷一起吃面的那漂亮姑娘,自从侯爷去打仗,那姑娘可没少来呢。吃完面就朝北方发呆,那模样哟,活脱脱一个等着丈夫归家的小媳妇,老婆子记得可清楚着呢。” 杨炯听了,讪讪一笑:“老婆婆,您误会了,我们只是朋友而已。” 老妪轻笑摇头,手腕一抖,银丝细面如天女散花般撒入锅中,口中絮絮道:\"这阳春面讲究汤清面白,烫手时若不用冰瓷碗接着,等凉了结成团,可就再难分开喽。” 杨炯闻言一愣,旋即苦笑着摇摇头,再不言语。 阿福坐在一旁,眼珠子一转,小声嘀咕:“少爷,你可悠着点吧!夫人可是给文竹青黛下了死命令,你若是再敢往家领姑娘,夫人的手段那可真不是吓唬人。我听我爹说,当年夫人仗剑摧花,老爷一句话都没敢说,你这……” “吃你的面吧!”杨炯接过老妪递过来的面,递给阿福,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 阿福轻叹一声,也不跟杨炯客气,拿起筷子就吃了起来,心下暗中盘算:这长安的姑娘还有比潘少夫人和郑少夫人漂亮的?没听说过呀,少爷才刚回来,能招惹谁家姑娘?这我一会儿还真得瞧瞧。 此时已过晌午,面摊上的食客大多是周遭店铺的伙计,或是衙门的小吏出来换个口味,吃完面后皆是匆匆而回。 一时间,摊子也不似乎之前那般喧闹,午后阳光洒下,倒是颇具暖意。 杨炯端起粗陶碗,热气腾腾的阳春面还未入口,忽见一抹素白身影从街角飘来。那女子裙裾轻扬,发间银铃随着步伐轻颤,似有若无的珙桐花香混着面摊烟火气,竟无端搅得人心神不宁。 这女子没走几步,无意间瞥见正看着自己的杨炯,眼底瞬间闪过一丝激动。只一瞬,她似是忽然想起什么般慌乱转身,罗裙翻飞间就要夺路而逃。 “站住!”杨炯大喝一声,可这女子根本不听,脚步更是加快了几分。 杨炯又好气又好笑,放下手中碗筷,双足猛的发力,几个起落便到了女子近前。 女子猝不及防,一头撞进他怀中,发间银铃 “叮铃” 作响。 杨炯长臂一揽,将她整个人圈在怀中。 田甜慌乱间伸手抵住他胸膛,一脸尴尬道:“哈哈~~!杨……杨少卿哈!真巧,真巧!” 杨炯看着怀中做贼心虚的小歌女田甜,眼波流转间却难掩慌乱,唇瓣微张,呼出的热气扑在杨炯下颌,配上她那独具辨识度的嗓音,让杨炯心下没来由一荡。 在杨炯认识的女子中,声音最好听者,莫过于卢和铃和田甜。 卢和铃声如古铃,同她说话,杨炯总是无比安心,即便是心有急躁,都能被她这声音抚平。 田甜声如玉盘滚珠,音色清丽,每次言语歌唱,都仿佛是在人心头撩拨,让人悸动不已。 杨炯见这小歌女跟自己装傻,嘴角勾起一抹戏谑,另一只手扣住她纤细的腰肢,冷声道:“你跑什么?” 杨炯刻意压低声音,温热的气息拂过田甜耳畔,让她的双颊瞬间涨得通红,不安的奋力挣扎起来:“松开!大庭广众之下,成何体统! 杨炯听了,手臂用力,却将她搂得更紧,看着她慌乱又恼怒的模样,忽然觉得这午后的阳光都变得温柔起来。 街边行人纷纷侧目,传来阵阵窃笑,却都不及怀中田甜耳尖的红晕来得灼人。 “你饶了我吧杨少卿,我不跑了!”田甜实在受不得这周围异样的目光,软着声音小声哀求。 杨炯见这小歌女老实了,当即也不再逗她,缓缓扶起她腰身,瞪了她一眼,这才道:“过来吃面!” “哦!”田甜像是个受了委屈的小媳妇,亦步亦趋的跟在杨炯身后,双手攥着裙角,心中后悔死了今日怎么非要出来吃这碗面。 阿福见着这女子,赶忙抱着自己的碗躲得远远,心中满是疑惑:少爷最近怎么总喜欢招惹寡妇?之前的大公主或可说阴差阳错,可这突然领回来个耶律娘子不算,现如今又跟太子侧妃不清不楚,加上跑去北地的表小姐,这算下来都四个寡妇了,少爷不会真有这癖好吧? 杨炯哪知道阿福在心中怎么编排自己,见他躲得远远,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转头将自己的阳春面递给田甜:“吃吧!” “我……我不饿!”田甜垂着脑袋,小声嘀咕。 杨炯轻哼一声,故意吓唬道:“不吃是吧!那我喂你!” “别别别!我吃我吃!”田甜慌忙拿起筷子,抄起一口面就往自己嘴里塞,撑得双颊鼓鼓,却是根本不敢抬头看杨炯。 杨炯心下好笑,盯着这小歌女,声音平淡道:“你是自己说,还是要我问你?” 田甜吃面的动作一滞,随后将筷子放下,抬眸看向杨炯,轻咬下唇,神色复杂道:“我……我不知道你什么意思。” 杨炯瞪了她一眼,沉声道:“你知道我的手段,小心将你掳回府去,关进暗无天日的小黑屋中,让你一辈子都出不来!” 田甜双手搓着裙角,看向杨炯,突然噗哧一笑,声音柔柔:“杨少卿,你不用吓唬我,你不会这么对我的。” “嘿!你行!那正好,我家里缺个暖被窝的小妾,就你了!吃完面就跟我回家!”杨炯见这小歌女不似之前那般好骗,当即冷着脸继续吓唬她。 田甜见他总是用名声欺负自己,蜀中女子的犟脾气也上了来,闷着头不去理他,只是拿着筷子大口大口的吃面,仿佛要将满腔的愤懑都发泄在其中一般。 杨炯见她跟自己耍赖,轻笑一声,右手抬起她精致细腻的下巴,故作轻佻道:“多吃点,吃饱了回家,我好好问问你!” 田甜鼓着腮帮子,嘴角还点着些许油花,虽然她知道杨炯在故意吓唬自己,可见了他这轻佻模样,心中涌起一阵酸楚,眼眶一红,豆大的泪水便涌了出来。 杨炯见此一愣,旋即松开手骂道:“哭什么哭!” “你……你不尊重我!”田甜嘴里还塞着阳春面,泪水止不住的喷涌,鼻涕眼泪一起流,糊了满脸都是。 杨炯无语,看着她柔弱中透着几分坚强的模样,无奈自怀中掏出锦帕,擦干她眼泪,覆上她琼鼻,哄小孩道:“擤!” 田甜无动于衷,大眼睛满是幽怨的望着他。 杨炯见此,心下一横,一把搂住她腰身,右手缓缓向上游移,瞪着眼,眼中满是威胁之意。 田甜感受到他动作,俏脸腾的一下红如晚霞,刚止住的泪水再次喷涌,死死盯着杨炯的眼眸,一动不动,显然是打算跟杨炯杠到底。 杨炯气急,瞳孔猛的一缩,右手动作不停,眼看着就要覆盖上她的珙桐花。 “带我回家,我都依你!算是我还你的救命之恩。”田甜突然开口,见杨炯动作定住,眼眸中满是决绝,“等你过了新鲜劲儿,将我埋在我家后山上的珙桐林便好,这是我唯一的要求。” 杨炯冷笑着松开手,切齿道:“几个月不见,你倒是长本事了。” 田甜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抽了抽鼻子,胡乱抹了下眼泪,嘴硬道:“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说罢便要继续吃面。 杨炯一把夺过她手中的筷子和剩下的半碗面,瞪眼骂道:“你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别吃我的面!” 说着,拿着她的筷子,气鼓鼓的吃了起来。 田甜见此一愣,待听到“忘恩负义”四个字后,心中像是被无数把钢刀刺中一般,身躯微微颤抖,愧疚之感一瞬间便溢满她全身。 “我……我……”田甜有口难言。 “我什么我?你知道给皇太后报恩,知道给那个居心不良的田伯光报恩,见了我却要死要活的瞪眼!你欺负老实人是吧!”杨炯抬眸,囫囵不清地破口大骂。 田甜见他气鼓鼓又拿自己无可奈何的郁闷模样,突然噗嗤一笑,捂嘴调侃:“你可一点都不老实,占个便宜没够!” 杨炯气息一滞,见她那眼眸含春的模样,心下一惊,赶忙稳了稳心神,轻哼道:“你少给我打岔!赶紧告诉我,谁让你给沈高岳传假消息的?皇太后还是田伯光?” 田甜眼眸低垂,咬了咬牙,轻叹道:“你别逼我了行吗?我答应了他们,若告诉了你,我就真成了忘恩负义的小人了。” “哦——!他们?那就是田伯光和皇太后都有参与,两个人一齐找的你!也对,皇太后一个只会念经的老太婆,哪里知道什么国债,若没有田伯光从一旁谋划,她岂会想到用国债利五的假消息做饵。 田伯光贼心不死,不想放手自己的钱庄,还做着他的从龙之梦,一方面勾连小钱庄利用新政的助商法赚利差,一方面还想着替李泽扫清障碍。他跟皇太后倒是好算计。”杨炯冷笑连连,眼眸中满是杀意。 田甜小口张大,一脸惊讶,支支吾吾道:“你……你怎么知……你诈我话!!!” 杨炯得意大笑,揉了揉田甜的脑袋,嬉笑道:“小歌女,你跟我耍赖!你差远了!‘忘恩负义’四个字就让你心神失守,还学人家玩政治?” “你……你……”田甜被杨炯气得差点没晕过去,自己一开始就知道不是他对手,所以才转头就跑,被抓回来后,更是三缄其口,生怕被杨炯问出什么来,可千防万防,却总是被他拿捏,这让田甜突然觉得自己简直笨极了。 杨炯知道田甜这姑娘心地善良,知恩图报,不然也不会被田伯光和皇太后一次次要挟,可这小歌女毕竟经历得太少,或者说她本就对自己有愧疚,听了自己这般评价她“忘恩负义”,心神失守下,稍稍诈一诈,总会得到些线索。 这般想着,看向气得发抖的田甜,好笑的调侃:“小歌女,你整日里被人威胁报恩,有没有想过怎么报我的恩?” “杨少卿想我怎么报恩?”田甜瞪着杏眼,双拳紧握,心中满是被杨炯拿捏的郁闷。 “你说呢?”杨炯轻笑一声,挑起她的下巴,轻佻逗弄。 田甜银牙紧咬,别过头去,胸膛剧烈起伏,显然是知道杨炯在故意逗自己。 杨炯见她不接茬,耸耸肩缓缓起身,悠悠道:“上次是你求我放田伯光一马,这次是他自己找死,那就休怪我手辣!” 田甜闻言一愣,随即慌忙起身,扑到杨炯身前,急切道:“你别!伯父他也是一时糊涂,我去帮你劝他好不好?” “哼!你脑袋给我清醒一点,你自己说,你都被他威胁过多少次了?第一次让你做什么太子侧妃,后来逼你嫁给李泽,我帮你好不容易谋了个营生,又鼓捣你去掺合这些破烂事!我走的时候说没说过,叫你不要理他?你咋就这么犟呢?”杨炯恨铁不成钢的教训出声。 田甜眼眸低垂,轻叹一声,满是落寞道:“若不是伯父,我还是个走街卖唱的歌女,最后的结局不是被饿死便是入了青楼,更不会遇到你,这般大恩形同再造,我怎能不报? 我知道他们将我当作工具,当作棋子,可对我好却也是真真切切,我娘从小就教我,受了别人一份恩,要十份偿还。我既然当初受了伯父的恩,就理应偿还。” “好好好!全天下就你田甜重情重义,知恩图报!那好,现在你说吧,你怎么还我的恩?”杨炯被她气得肝疼,冷笑着连声质问。 田甜听了,忽得抬起头,眼眸望着杨炯,深吸一口气,问道:“你嫌弃我是寡妇吗?” “啊?” “你若不嫌弃,我由着你欺负!这是我现在唯一能给你的了,你不嫌弃就拿走,我田甜无怨无悔。”田甜鼓足勇气,抓住杨炯的手就放在自己前胸,脸色虽红,目光却无比坚定。 杨炯手掌刚触到那柔软,不由得皱眉调侃:“彩禾坊新出的款式?怎地这般硬挺,倒是能当护心镜使了。” 说罢抽回手掌,宠溺的扯了扯她已经快要滴出血的脸蛋,又补了句,“下次记得换云罗软缎,一点诚意都没有。” 田甜恨不得立刻找个地缝钻进去,看着大笑离去的杨炯背影,抿了抿唇,双臂下意识的环抱在胸,俏脸绯红的挤了挤,自言自语道:“真有那么硬?” 这般说着,大骂自己鬼迷心窍,想起杨炯刚才那坏笑的模样,羞恼的跺了跺脚,逃也似的离开了青云街。 可刚跑了不远,脚步却突然慢了下来,身体站在原地,踌躇良久,莲步轻抬,转身直奔彩禾坊而去。 面摊老妪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嘴角一直挂着微笑,整个人仿佛都年轻了几岁,目送着田甜消失在街角,感慨出声:“年轻真好呀!” “老婆子!来碗阳春面!”一顾客大声招呼,将老妪拉回了现实。 老妪摆摆手,轻笑道:“小哥不好意思,明天是我老头子的忌日,他就喜欢喝天下春,老婆子得早些收摊去买,不然可就买不到喽!” 言罢,对骂骂咧咧离去的顾客毫不在意,收拾完自己的摊子,推着小车,慢悠悠的消失在了转角。 第560章 昙花惑意 <特别鸣谢:tijin的大神认证,本章七千字,特此加更!> 却说杨炯自田甜处得了消息,便已无比确定是皇太后和田伯光谋划了学子案。同时,杨炯也猜到,李漟恐怕是最先察觉到了皇太后的谋划之人,所以才故意通过李清引岳展入局。 可李漟的所做所为却让杨炯甚是不解,既然她早就知道学子案是针对她跟李淑设的局,为何还要跳进去?为何还要将岳展引进局中?又为何将众人保护起来,甘愿受学子的攻讦辱骂? 现如今,杨炯可以猜到局中大部分人的动机,却唯独猜不透李漟这么做的原因。 而杨炯当务之急便是想办法给皇太后致命一击,进而震慑住李泽一党。至于李漟,杨炯恐怕是还得跟她见上一面。 这般思来想去,杨炯忽将阿福唤至跟前,附耳低言,细细叮嘱一番。待阿福领命而去,他才整了整衣襟,信步在长安大街游荡。 长安街衢画栋雕梁、市声鼎沸,然细细打量,却见几分异样:卖花郎嗓音粗粝,叫卖声如破锣碎玉;变戏法的手脚生涩,破绽频出惹人笑;算命先生顾左右而言他,言辞虚浮不着调;更有泼皮无赖晃荡街头,眉眼间满是诡谲。 杨炯恍若未见,径入天之美逯酒馆,沽了两坛画春酒,径直往冰雪城而去。 暗探见杨炯入得冰雪城,彼此递个眼色,转瞬便有了计较。当下分出几人悄无声息跟进冰雪城,余下的则如星子散落,将冰雪城各个角门、甬道看得严严实实,紧盯着进出人影。 杨炯踏过冰雪城门槛,早见阿四疾步迎来。杨炯面不改色,在袖中暗摆几下,轻巧打了个手势。 刹那间,周遭伙计们如穿花蛱蝶,不着痕迹地将尾随之人团团围住。那些暗探尚未来得及细思,再抬眼时,哪里还有杨炯半分踪影? 夕阳西下,夜幕四垂。 杨炯独倚青龙寺甘露塔顶,望着长安城中次第亮起的万家灯火,竟出了神。但见那灯火星星点点,恰似银河倒悬,又似明珠撒地,映得城郭轮廓影影绰绰,恍惚间竟教人辨不清今夕何夕。 正自怔忡间,忽听得木梯上传来细碎声响,若有若无,恰似春蚕食叶,又似寒蛩振翅,几不可闻。 这甘露塔历经百年风霜,木阶早被岁月磨得酥软,寻常人踏来,必是吱呀作响,偏生这脚步声轻得离奇,可见来人武功之高。 “你倒是会挑地方!”话音未落,一道清冽女声已破风而至,“这塔修修补补了七遭,保不齐哪日塌了,你作死可别连累旁人!” 随着尾音消散,一抹青色身影自梯间转出,未及看清容颜,胸前起伏的锦绣罗衣已撞入眼帘,恰似骤然绽放的昙花,明艳中透着十分英气。 杨炯凝眉打量款步而上的谭花,眼前不由得一亮。 但见她身着一袭裁云缂丝青缎窄袖劲装,腰间束着攒丝银线软甲绦,将不盈一握的柳腰勾勒得愈发纤细。那紧窄的衣襟间,似有雪色鲛绡内衬若隐若现,偏生被劲装裹出起伏山峦般的妙曼曲线,恰似春水漫过翠峰,既丰腴动人,又透着英气勃勃。 谭花一双眼眸若寒星闪烁,高挺的琼鼻下,一抹朱唇不点而赤,唇角微扬时带着三分不羁和七分清冷,倒是与她平时一般无二。 抬眼上瞧,乌发高高绾成利落的凌云髻,斜插一枚轻玉一字簪,几缕碎发垂在耳畔,却又比平日多了几分柔美。 最是那举手投足间,劲装随动作勾勒出修长笔直的双腿,走动时裙摆轻扬,隐隐可见绑腿下若隐若现的紧实线条,偏生胸前丰盈随着步伐轻轻颤动,却不显得丝毫拖沓,反将飒爽英姿与女儿娇态融于一体。 谭花见杨炯目光直直锁在自己身上,虽暗自得意于这般瞩目,面上却冷若冰霜,柳眉倒竖嗔道:“作死的!再瞧仔细些,莫要把眼珠子掉在地上!” 杨炯只觉耳尖发烫,面上不自觉泛起薄红。往常谭花总着一身板正的皇城司官服,端的是威严肃穆,何曾见过这般打扮? 此刻她卸下官袍,身着劲装,将身段儿裹得玲珑有致,偏生眉眼间又透着十分英气,饶是他见惯了美人,也不由得看直了眼。 “好容易做了提举皇城司,怎的还这般爆竹性子?” 杨炯苦笑着摊开双手,眉间尽是无奈。 谭花狠狠剜他一眼,忽而瞥见脚边两坛酒,眼波流转间闪过一丝期待。她也不与杨炯客气,抬手拎起一坛,指尖轻挑,酒封应声而落。 霎时间,馥郁酒香裹挟着幽幽花香四溢开来,恰似春日里百花齐放,直叫人醉了心神。 “哟!竟是画春酒!” 谭花眼底满是惊喜,仰起脖颈便灌下一大口。 那酒液滑过喉头,甜润醇厚,香气在齿间流转,直将整个塔顶浸染得芬芳馥郁,恍惚间倒似坠入了万紫千红的花海之中。 杨炯见状,撇了撇嘴,半是打趣道:“你倒拿这琼浆玉液当井水灌!画春酒在长安城里,纵是王公贵胄,若没些门路,也只能闻香兴叹。要不是我与天之美逯的掌柜有些旧交,你今儿个哪有这般口福?” 谭花闻言,眼眸微微眯起,上下打量着杨炯,柳眉轻蹙道:“好端端的,黄昏时分邀我上这塔顶,又拿出这等稀罕佳酿,莫不是打着什么坏主意?” 杨炯慢悠悠启开另一坛画春,浅抿一口,挑眉哼道:“我打得过你吗?哪敢动什么歪心思?” “算你有自知之明!” 谭花忽地展颜一笑,眼波流转间尽是飒爽。 她莲步轻移,跨过矮几,望着脚下万家灯火,千般思绪仿佛都融进了那一片璀璨之中,许久未曾言语,唯余晚风拂过檐角铜铃,叮叮当当,愈发宁静。 杨炯顺势在她足畔坐下,斜倚着身后案几,噙着笑打趣道:“原说好了要请我吃饭,如今我反倒先备下美酒,莫不是拿客套话哄我?” 谭花闻言,面上闪过一丝赧然,垂眸轻声道:“我哪是哄你?只是丑话说在前头,你这金尊玉贵的侯爷,可别挑三拣四,狠狠讹我才是。” 杨炯挑眉,满脸诧异:“啧啧,堂堂正四品提举皇城司,又受了我天大的情分,怎的连顿好饭都舍不得?” 谭花听了,柳眉一竖,没好气道:“你们这些钟鸣鼎食之家出身的,自小捧着金饭碗长大,哪里晓得旁人的难处?常言‘居长安,大不易’,这话可不是虚的。 我这皇城司一摊子事儿,手下兄弟因公负伤,能不给抚恤慰问?逢年过节,能不去拜会提携过我的长辈?如今新皇未立,皇城司处境尴尬,户部又裁了银钱,底下人等着米粮下锅,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挨饿受冻吧?” 杨炯睨她一眼,冷哼道:“少在我跟前装穷叫苦!难不成你皇城司的难处还是我酿的不成?这顿饭我是吃定了!明日便去压樊楼,专拣那招牌菜、金贵席面儿点!” 谭花急得柳眉倒竖,轻踹他一脚,嗔道:“你这杀千刀的!压樊楼一桌席面儿动辄百两纹银,你是要剜我的心头肉不成?难不成往日里山珍海味吃腻了,专挑我这冤大头来宰?” 杨炯跳脚大骂:“你有没有良心?我拼了多少心血,才帮你夺回皇城司防谍肃奸的权柄,你倒跟我算起铜子儿来了!难不成攒着银子,还能生出个金娃娃不成?” 谭花自知理亏,别过脸去闷头灌酒。 良久,方红着脸小声嘟囔:“我……我有件事要求你。” “哟!” 杨炯手肘支着案几,歪头打量她,似笑非笑道,“平日里瞧不上我们这些世家子弟的威风劲儿哪去了?今儿个竟肯屈尊纡贵来求我?倒叫人稀罕了。” 谭花咬着唇不言语,挪了挪身子,挨着杨炯并肩坐下,幽幽叹了口气:“实不相瞒,我这些年的体己钱全存进了小钱庄,本想着吃些利差贴补用度。谁知天有不测风云,中央银行严审助商法,又彻查贷款流向,御史台会同户部、京兆府一日间就拿了十多个骗贷的商贾。 我瞧势头不对,想去取钱,却被告知钱庄涉嫌洗钱,银钱全被封了。可这‘洗钱’究竟是个什么由头?难不成白花花的银子还能泡在水里洗不成?那都是我多年攒下的血汗钱啊!” 说到动情处,她声音微微发颤,一双眼眸噙着水光,巴巴地望着杨炯,眼底满是求助之意。 杨炯瞧着谭花这副模样,心下暗自好笑,往常只道她是带刺的昙花,不好招惹,却不想在银钱上头,竟比猫儿见了腥还急切。 想来只要掐住她这点命脉,往日里那副威风凛凛的架势,立时化作绕指柔。 “你这分明是打了水漂的买卖,” 杨炯晃着脑袋,故意唬她,“我可把话撂这儿,你那些银子,十有八九要充了公!” 哪料谭花非但不慌,反倒挪近了些,杏眼含愁,幽幽道:“我早打听过了,这桩事原是郑秋谋划,听说明日还要颁什么《反洗钱法》。全大华谁不知你与她的情分?你可一定要帮我把钱要回来!” 杨炯又好气又好笑,挑眉打趣:“我说今儿个怎么换了身打扮,敢情是早就备下的算计?” “呸!谁要算计你了!” 谭花嗔怪一声,扭过头去。 烛火摇曳,映得她耳尖泛红,倒添了几分女儿家的娇羞。 “罢了罢了,” 杨炯故意拿腔作调,“你就等着银子全进了国库吧!” 他算是摸透了谭花的性子,与其唇枪舌剑,倒不如拿银钱的事拿捏她。 谭花咬着牙,太阳穴突突直跳,忽而转了性子,唇角勾起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眼波流转,娇声道:“侯爷说得是,小女子特意梳妆打扮,原就是为博侯爷一笑。不知这副模样,可还入得了侯爷的眼?” 杨炯只觉谭花周身寒意砭骨,恰似腊月里结了冰的井水,却也晓得此番若不趁机制住她,日后再难有这般拿捏她的由头。 当下咬了咬牙,面上却堆起笑来:“这才像话!求人办事哪有使性子的?罢了罢了,谁叫我念着同僚情分,你若肯唱支小曲儿,明日保管让你的银子分文不少地回来。” 这话音未落,谭花已是柳眉倒竖,牙齿咬得 “咯咯” 作响,恰似一只被踩了尾巴的母狮,“嚯” 地站起身来,怒斥道:“你要我谭花唱曲儿?莫不是活得不耐烦了!” 杨炯却只作镇定,耸了耸肩,端起酒盏轻抿一口,别过脸去不再看她。可那握着酒盏的指节微微发白,心底也似揣了只兔子般突突乱跳,双腿暗暗绷紧,只等她一发怒便要闪身躲避。 霎时间,四下里静得可怕,唯有晚风穿过塔身,卷起檐角的铜铃,发出几声有气无力的 “叮当”,倒像是在给这场对峙打圆场。 不知过了多久,忽听得一声粗重的吸气,谭花冷若冰霜的声音划破寂静:“唱什么?” 杨炯脱口而出:“《十八摸》!” 只见谭花柳眉倒竖,杏眼圆睁,怒喝一声:“杨炯!今日不教训你,誓不为人!” 话音未落,玉拳已如闪电般直取杨炯面门。 杨炯暗叫不好,慌忙一个翻滚躲了开去,绕着案几赔笑:“不会唱这曲儿,换个便是!《俏冤家》如何?” “谁要唱你这腌臜曲子!” 谭花柳眉倒竖,抬脚便追。 杨炯哪里敢停,撒开腿满塔顶乱窜,心中直叫苦:原想试探她的底线,不想这母老虎还是往日里的脾气,半点没改。 “你给我站住!” 谭花追得气喘吁吁,香汗淋漓,大声喝止。 “我若站住,岂不是任你打骂?” 杨炯一边躲,一边嘴硬。 谭花顿住脚步,胸脯剧烈起伏,恶狠狠道:“你若停下,我便手下留情!若是再跑,定将你打得你亲娘都认不得!” 杨炯冷笑一声,挑眉道:“你若敢动手,明日就等着银子全充公吧!” 谭花闻言,气得浑身发抖,一声娇叱,纵身跃上案几。 刹那间,她周身气势暴涨,恰似一把出鞘的利剑,寒光闪闪,直扑杨炯而来。 杨炯早防着她这招,见那身影如惊鸿掠至,急使个 “卧云倒卷”,右手撑地,腰身刚要拧转躲闪,却见谭花凌空旋身,衣袍翻卷间,掌心已凝着劲力直取他胸前要穴。 这变故来得迅疾,饶是杨炯机敏,也惊得心头一颤。 危急时刻,他忽地想起杨渝亲授的保命身法,双腿如弹簧般猛蹬塔面,腰身拧成满月,竟似狡兔般凌空跃起,双腿如铁钳般死死缠住谭花细腰。右手再借地劲一撑,借着旋身之势,生生将人压倒在地,旋即扬拳便要击向她面门。 谭花万没想到杨炯竟还有这般身手,却也临危不乱,纤颈轻转,堪堪避过这雷霆一击。 与此同时,她玉手如电,直扣杨炯撑地的腕骨。 杨炯失了支撑,整个人猛地向前扑去。 谭花哪肯错过良机,左拳裹挟着劲风直击而来。 杨炯仓促间偏头闪躲,却不防一头栽进一片温香软玉之中。 只听得谭花咬牙切齿,一字一顿道:“你!找!死!” 霎时间,她周身气息暴涨,粉拳如骤雨般落下,打得塔中尘埃飞扬。 杨炯虽有几分功夫傍身,在这女煞星手下却也难以招架。起初还能挥臂格挡,不消片刻,便只能抱头蜷缩,任由那雨点般的拳头砸在身上,直打得他哎呦连声,叫苦不迭。 也不知缠斗了多久,谭花气咻咻地重新坐回案几,居高临下睨着瘫在脚下、鼻青脸肿的杨炯,冷笑道:“看什么?莫非还不服?” 杨炯忙不迭捂着脸,赔笑道:“服了!服了!” “哼,既如此,唱支曲儿来听听。” 谭花双臂环胸,唇角勾起一抹戏谑,眼中尽是促狭之意。 杨炯闻言,涨红了脸,梗着脖子道:“士可杀不可辱!我杨炯便是从这塔顶跳……” 瞥见谭花杏眼圆睁,作势又要发作,忙不迭改了口,扯着嗓子唱道:“一摸,青丝,三千芬芳醉茉莉。二摸,新月依稀,柳眉弯弯织秀丽……” 起初,那曲调倒还清雅,偏生越往后唱,词句愈发露骨。 谭花听得耳尖发烫,粉面绯红,“腾” 地站起身来,羞怒道:“住口!这等腌臜词曲,亏你说得出口!好不知羞!” “你让我唱的!” 杨炯委屈地直嚷嚷。 “我让你唱十八摸了?” 谭花柳眉倒竖,扬拳便要教训。 杨炯见状,慌忙连滚带爬往后退去,再不敢招惹这尊 “活阎王”,只恨少生了两条腿,直躲到塔角方才罢休。 谭花见状,轻嗤一声,总算是出了胸中恶气,面上却仍冷若冰霜,脆声道:“还杵在那儿作甚?过来!” “哎哟,你可饶了我吧!” 杨炯捂着伤处直跳脚,“不过是赏了下昙花,你就将我打得这般模样,难不成还要取我性命不成?” “你还敢提!” 谭花本已平息的怒气又腾地冒起,脸颊绯红,连耳后根都烧得发烫。 见杨炯磨磨蹭蹭不肯挪步,当即起身,伸手揪住他衣领,像拎小鸡儿似的将人拽到跟前,杏眼圆睁:“少在这儿扯皮!说罢,将我叫来,到底所为何事?” 杨炯见她神色肃然,忙收了嬉笑,定了定心神,沉声道:“你可愿在这新君未立之时,助皇城司重掌旧日权柄?”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谭花柳眉微蹙,眼中满是狐疑。 杨炯深吸一口气,正色道:“实不相瞒,那学子案背后主谋,正是皇太后。李漟与李泽,多半也脱不了干系。此番我想请你助我一臂之力。” 谭花闻言,倒未显惊讶,只幽幽叹道:“不是我不愿帮衬,只是如今皇帝宾天,没了旨意,皇城司行事处处受限,名不正言不顺,纵有心力,也是束手束脚。” “此言差矣!” 杨炯目光如炬,侃侃而谈,“皇城司尚未裁撤,依循旧例,便可行使职权。待事成之后,我自会设法让中枢将皇城司权责写入朝规,使其名正言顺、千秋稳固。” 谭花垂眸思忖良久,忽而抬眼,目光犀利如刀:“你这人一肚子弯弯绕绕,莫要跟我打哑谜。直说吧,到底要我做何事?且容我斟酌斟酌。” 杨炯见她松了口风,忙不迭凑近,附在她耳畔低语。 谭花静静听着,起初还只微微蹙眉,待听到紧要处,眼眸圆睁,面色满是惊诧。 “你……你怎敢生这般念头?” 待杨炯话音落下,谭花惊得后退半步,颤声道,“她可是皇太后,九重宫阙里最尊贵的人!” “皇帝我都能杀,何况一个擅弄权术的老妪?” 杨炯神色冷峻,眼底闪过一抹狠厉,“你只说,可愿与我共谋此事?” 谭花直直盯着他,仿佛从未见过此人一般。 良久,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惊涛骇浪,只淡淡道:“明日,须得将我的银子悉数讨回。” “放心!” 杨炯一拍胸脯,眼中尽是得意,“不但要回你的体己钱,我还要让那银钱像春天的柳絮般越聚越多。届时你便是长安城里首屈一指的富婆,老来只管躺在金山银山里傻乐吧你!” 谭花啐了一口,杏眼圆瞪,却掩不住唇角微微上扬的弧度:“少在这儿贫嘴!” 话毕,见杨炯龇牙咧嘴、五官皱作一团,谭花瞥了眼自己方才动手的地方,心底也觉下手重了些,面上却仍冷若冰霜,硬邦邦道:“改日请你去压樊楼,随你拣贵的点便是!” “罢了罢了!” 杨炯翻了个白眼,揉着伤处嘟囔,“你这铁公鸡拔根毛都难,我哪敢消受?莫不是吃了顿饭,还要再挨顿揍?” 谭花闻言,眼波流转间闪过促狭,一把揪住他衣领,唇角勾起似笑非笑的弧度:“哟,这是嫌姐姐手重了?” “谁认你做姐姐!” 杨炯梗着脖子挣扎,“咱们同岁,平起平坐!” “我正月里生辰,你呢?” 谭花挑眉质问。 杨炯顿时语塞,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谭花笑得眉眼弯弯,自知他没自己大,当即笑道:“叫声姐姐来听听。” “休要得寸进尺!” 杨炯涨红了脸,“咱们是合作的盟友,该当平等相待!” “你跟我要平等?” 谭花轻哼一声,玉手捏得咯咯作响,在他眼前晃了晃,眼波流转间尽是威胁,“那便先试试姐姐这拳头答不答应!” 杨炯又恼又窘,只得压低了声音,含含糊糊唤道:“姐……” “谁是你姐?” 谭花挑眉,唇角噙着抹促狭笑意。 “谭姐!” “怎的?嫌我老了不成?” 杨炯咬了咬牙,拉长语调道:“谭——姐——姐!” “把谭去了。” 谭花忽地下令。 杨炯无奈,只得连唤几声 “姐姐”,全当应了她的心意。 “这才乖呢!” 谭花满意地点点头,神色忽地郑重起来,“往后谁要敢欺负你,只管同姐姐说,保管帮你讨回公道!只是你也得帮姐姐看好银子,我这钱来得不易,自幼穷怕了,往后养老可就指着这些体己了。” “知道啦!” 杨炯撇了撇嘴,“你那点银子,还不够我塞牙缝的。” 话虽这么说,心中却暗暗盘算:这次定叫你知道知道什么叫‘投资有风险,入行需谨慎’!待到亏得你没了主意,非得教你拿那肚兜来抵债,也好报今日之恨。 谭花紧盯着他眼眸,忽的柳眉一竖:“你这小子,莫不是又在打什么坏主意?” “啊?” 杨炯心头一跳。 “还装傻!瞧你笑得这般狡黠,难不成想算计我?” 谭花双臂环胸,满脸警惕。 杨炯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忙不迭扯开话头:“我好心请你喝美酒,又帮你谋划权柄,倒落得一顿好打。这天底下,哪有这般没道理的事儿?” 谭花见他垂头丧气的模样,心下暗笑。 到底是旧相识,又知他有求于己,加之方才他言语冒犯在先,这才由着自己撒气。若换作旁人,凭他镇南侯的身份、梁王嫡子的威风,自己这般折辱于他,只怕早招来天大的祸事。 念及此,她嘴角噙着笑,柔声道:“说吧,想怎么讨回来?” 杨炯慢悠悠站起身,负手来回踱步,忽地眉眼一弯,慢悠悠道:“实不相瞒,我这身子骨……” “你这年纪再练内家功夫,可就误了时辰!” 谭花不等他说完,抢着道,“罢了,我教你套保命剑法,往后遇上歹人,也算是有几招后手。” 杨炯却摇了摇头,神色凝重:“我意并非在此。” “那你想要什么?” 谭花柳眉微蹙,满脸疑惑。 杨炯一步一步挪到楼梯口,目光有意无意扫过谭花前胸,眼底藏着促狭笑意。 谭花先是一愣,待回过神来,想起方才缠斗时的情形,霎时间羞得面红耳赤,恼羞成怒地喝道:“好个登徒子!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杨炯早有防备,转身便跑,楼梯间传来 “噔噔噔” 的脚步声,混着他的笑声一路飘远:“ 青锋乱处香尘散,琼枝乍破春冰。 暗香浮动作龙腥。月堕云绡裂,花衔玉山倾。 素萼未堪承夜露,芳痕暗锁金铃。 画春酒香花氤氤。相逢元是劫,争忍折盈盈。” 谭花听了那阕词曲,面上飞霞欲燃,纤躯亦微微发颤。 她紧咬银牙,心中暗忖:下回再撞见这小子,定要将他打得鼻青脸肿,教他晓得姑奶奶的厉害! 念及此,她仰头将坛中画春一饮而尽,酒液入喉化作烈烈火焰,烧得胸膛剧烈起伏。只觉方才那处被杨炯冒犯之地,此刻恰似雪山顶上突遭烈日暴晒,烫得人坐立难安。 谭花只觉一颗心仿佛被乱麻紧紧缠住,她再也待不下去,随手将酒坛重重一放,“砰” 的一声闷响惊得塔中烛火都晃了几晃。 当即转身往楼下奔去,鞋底急促地叩击着木质台阶,发出 “咚咚咚” 的声响,宛如擂鼓一般,声声不绝,渐行渐远。 第561章 无尽夏 杨炯刚踏入王府,便见李渔由丫鬟搀扶着,在回廊下缓缓踱步。 月光如水,洒在她藕荷色的裙裾上,映得那腰间的绣带愈发娇艳。 杨炯三步并作两步赶上前去,接过搀扶的手,温言道:“夜深露重,怎不好生歇着,反倒出来走动?” 李渔闻声转过头来,瞥见他鼻青脸肿的模样,柳眉微蹙,鼻尖轻轻一皱,似嗔似笑道:“瞧你这副尊容,莫不是又去招惹哪家姑娘了?” “哪有的事!不过是贪了几盏画春酒罢了。” 杨炯讷讷地辩解,声音小得几不可闻。 李渔杏眼圆睁,佯作恼怒地啐了一口:“当我是好糊弄的?兰蔻坊新制的‘风吹雾’淡香水,那股子若有似无的花香,我隔着八丈远都能闻出来!” 说着,还伸出纤纤玉指,点了点他的胸口,直把杨炯说得面红耳赤,他抬起衣袖,放在鼻尖猛嗅,面上强撑着辩驳:“休要信口胡诌!哪来的香气?” 李渔冷笑一声,斜睨着他,唇角勾起一抹促狭:“哟,还嘴硬呢!长安城敢这般教训你,且你还甘愿受着的姑娘,满打满算也没几个。郑秋正为中央银行的事儿忙得脚不沾地,哪有空来治你;简若那性子,便是动手也断不会下这般狠手。如此说来……” 她故意拖长尾音,眼波流转间满是揶揄,“这等既有手段又有胆色的奇女子,倒真是叫人猜不到呢!” 杨炯恼羞成怒,跳脚大骂:“定是阿福多嘴!看我不剥了他的皮!” 说罢撸起袖子,作势便要去寻人算账。 李渔猛地抽回被他攥着的胳膊,嗔道:“你就作吧!谭花那泼辣性子,你也敢去招惹,莫不是嫌家里太平日子过腻了?当心她一怒之下,把这王府搅得鸡犬不宁!” 杨炯被她呛得一怔,半晌才憋出句:“好端端的,她掀我王府作甚?” “好个榆木脑袋!” 李渔急得直跺脚,素手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那谭花在长安城里出了名的暴脾气,拳脚功夫更是少有敌手。你招惹上她,能囫囵着回来已是万幸,怎还敢大言不惭?若真把她引到府里,指不定要闹得沸反盈天,到时候可如何收场?” 见她柳眉紧蹙,眼中尽是忧色,杨炯忙不迭扶着她在石凳上坐定,握着她微凉的手,温言软语道:“我的小鱼儿,你可别瞎想。我不过是与她谈些合作,借她几分力罢了,哪有旁的心思?” 李渔狠狠剜他一眼,那目光似能剜下块肉来,终究是懒得再与他辩驳,只幽幽叹了口气,敛了神色道:“且说正经的,你何时启程去江南?” 杨炯将她轻轻搂入怀中,掌心贴着她隆起的小腹轻抚,喟然叹道:“眼下学子案未了,倭国那边又起事端,还有新政的推进事宜,诸多事情聚到一处,最快也得清明时分才能成行。” “这可如何使得!” 李渔眉间笼上愁云,指尖无意识揪着他衣襟,“爹娘近日正商议你与陆萱的婚期,她为家里鞠躬尽瘁,毫无怨言,这桩婚事再拖下去,如何对得起人家? 杨炯闻言,喉头微动,只郑重地点了点头。 李渔垂首,纤指慢条斯理地绾着鬓边青丝,良久才幽幽开口:“谢令君一事,你作何打算?” 杨炯闻言,眉头拧成个疙瘩,一脸茫然道:“好端端提她作甚?我与她并无瓜葛!” “并无瓜葛?” 李渔冷笑一声,杏眼微眯,“她不辞千里北上接你,这番心意你权当看不见;海上遇险九死一生,你也能硬起心肠装聋作哑?麟嘉卫的兄弟们可是受了她救命之恩,这份情债,你打算如何还?” 她顿了顿,望着远处朦胧月色,声音愈发沉重,“如今她又远赴倭国,明眼人都瞧得出来,她是想向你、向杨家表决心呢。等她归来……” 李渔轻叹一声,眉间尽是愁绪,“你可知娘亲最是心软,若她拉下脸来相求,只怕这进门之事,便是板上钉钉了。” 杨炯只觉太阳穴突突直跳,伸手揉了揉发胀的额头,满心皆是无奈:“此事你们出面终究不妥。待倭国诸事了,我自会与娘亲说个明白。” 李渔颔首应了,忽而抬眸,眼中尽是殷切:“郑秋那边,你可得多上上心。她是个要强的女子,最盼着你把她放在心尖上。明日一早便去瞧瞧她,莫要叫人寒了心。 还有简若,此番同你返家,你改日定要备下厚礼,亲自登门拜见潘殿帅,切不可失了礼数。” 说着,将头轻轻倚在他肩头,温热的气息拂过他脖颈,话语里满是化不开的温柔。 杨炯握紧她的手,只觉那掌心柔若无骨,却又似有千钧重量。 忆起往昔,两人初遇时剑拔弩张,她性如烈火,一点就着,动辄便要拔刀相向。哪曾想,自她有了身孕、掌了家门,竟褪去了往昔的锋芒,举手投足间皆是端庄贤淑,府中上下哪个不赞她治家有方。 可杨炯又怎会不知,她骨子里的烈性从未消减半分? 就说那回,只因杨炯未先去见她,她便拿着匕首要同归于尽,眼里的委屈与恼怒,至今仍历历在目。 这般想着,杨炯忽地吻上她红唇,温柔似水。 李渔娇躯微颤,先是一怔,待感受到掌心传来的灼热温度,望着杨炯眼底翻涌的情意,霎时化作了绕指柔,热烈地回应。 良久,两人缓缓分开。 杨炯凝望着眼前娇俏可人的妻子,眸中尽是深情,柔声道:“小鱼儿,还记得春江楼那一回么?你那两拳,倒似晨钟暮鼓,不但敲醒了我,还敲开了咱们的缘分。” 李渔闻言,心底泛起阵阵涟漪,“扑哧” 一笑:“你那时说出的话能把人气个半死!我恨不能再打上几拳才好!” 说着,粉拳轻轻落在他肩头,似嗔似喜。 杨炯赧然一笑,将她的柔荑紧紧包裹,只觉那掌心温度,暖到心窝里去。昔日种种过往,如走马灯般在眼前闪过,此刻唯有怀中佳人,才是心头最珍贵的明珠,叫他爱到骨子里,疼到心坎上。 李渔对于杨炯来说,是最特殊的存在,她是杨炯来到这个世界上,第一个喜欢的女人,说是初恋也不为过。 之后两人经历种种,如今能修成正果实属不易。细想来,这些日子他虽也尽心竭力为家奔走,却远不及李渔为这情分、为这府宅倾尽的心血。 想她李渔从前那肆意张扬的性子,生生磨成了持家的贤淑模样,其中多少隐忍与付出,叫人怎不心疼。 这般想着,杨炯喉头微哽,猛地将她搂入怀中,在她颊上落下一吻,低低呢喃:“小鱼儿,好久没看绣球花了,我心里头念得紧呢。” 李渔霎时红了耳根,眼眸含嗔横他一眼,轻啐道:“没个正形!偏拿这些话打趣人!” 嘴上虽嗔怪,唇角却止不住上扬。 “哪敢打趣我的心肝儿?疼你还嫌不够呢!” 杨炯笑着揽住她的腰肢,小心翼翼扶着她往内室走去。 李渔见他这般猴急,柳眉微蹙,纤手轻轻拍在他肩头,嗔道:“没个轻重!我这身子已有六个月的身孕,可禁不起你这般折腾!” 杨炯顿时耷拉着脑袋,瞧着她不似作伪,语气也软了下来,轻声叹道:“也不知怎的,倒念起你从前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了。” 李渔唇角噙着一抹浅笑,任由他小心翼翼地扶着自己在床榻上坐下,忽而伸出玉指,轻轻勾了勾,示意他靠近些:“在外头转了这一遭,倒是想起我的好了?” 杨炯在她身侧坐下,重重点了点头,目光里满是深情:“你自然是不同的。” 李渔闻言,眼波流转,慢条斯理地褪去绣鞋罗袜,将一双柔荑轻轻搭在他腿上,挑眉问道:“哦?我倒要听听不同在何处?不都是你的女人吗?” 杨炯顺势托住她一双莹润莲足,指腹轻轻按压,口中缓缓叹道:“我的小鱼儿,偏生这般痴傻。为了我,硬生生改了那疯魔性子,掏心掏肺地操持这府宅,竟是半分回报也不图。这世上若有一人肯为我舍了性命,头也不回地跟着赴汤蹈火。除了你,还能有谁?” 李渔听了这话,足尖微微蜷起,似被春风拂过的花枝,轻颤不已。她强忍着眼中酸涩,玉臂勾住他脖颈,声音发颤:“原来你都明白……” “我又怎会不知?” 杨炯将她的足捧在掌心,“你这疯魔脾性,我早就爱到了骨子里。可比起你这番深情,我便是倾尽所有,也难及万一。” 杨炯见过百花争艳,遇过千般柔情,那些红颜知己各有妙处,可唯有怀中的小鱼儿,能为他抛却过往锋芒,甘愿藏起棱角,将满心炽热都化作绕指柔,这般深情,怎能不叫杨炯疼惜。 “就会拿巧话哄人!” 李渔皱着鼻子嗔怪,话音里却带着哭腔。 杨炯不再言语,只垂眸细细揉捏她酸胀的双足,指腹一下又一下,似要将满心愧疚与疼惜都揉进这温柔里。 李渔瞧他这般沉默,心下了然。平日里那三寸不烂之舌能把黑的说成白的,此刻却半晌不言语,想来是愧疚作祟。 当下唇角勾起一抹柔笑,玉臂轻扬,将他勾到近前,吐气如兰:“这些日子,可念着我?” 杨炯眸中闪过一丝暖意,不假思索道:“想得紧呢,每时每刻都盼着回来见你。” 李渔眼波流转,似藏着万千狡黠,娇声问道:“且说,哪处想得最是厉害?” 杨炯一愣,目光里尽是茫然:“嗯?” “呆子!” 李渔忍不住 “噗嗤” 笑出声,忽而挑眉凑近,声如蚊蚋:“来吗?” 杨炯望着她含情脉脉的眉眼,恍惚间忆起去年重续兰姻之夜,当下唇角噙笑,故意逗她:“来什么?” “就会装傻!” 李渔见他接了话茬,心下欢喜,小魔女的疯癫劲儿又上来了,轻哼一声,嘟着嘴嗔道,“你说呢?” “天要亮了!”杨炯继续陪她演戏,说着那夜的话。 “你不会不行吧?” 李渔笑得花枝乱颤,眼中盛满春光。 “你这磨人的小妖精!” 杨炯笑着将她搂入怀中,“今日定要好好‘收拾’你!” 二人笑作一团,四眸相对间,情意缱绻。 李渔忽地敛起笑意,眼波流转间尽是狡黠,莲足轻轻一动,娇嗔道:“整日里油嘴滑舌,倒是真本事拿出来瞧瞧!” 杨炯一愣,望着她眉眼间的促狭,一时也有些无措。 正待开口,却见她素手轻挽云鬓,眼波盈盈瞥来,朱唇轻启啐道:“变态!” 说罢,她斜倚在锦榻之上,皓腕轻扬,将月白锦袜勾起,玉足轻点,那绣着绣球花的袜尖便在空中悠悠晃动。 “不是心心念念想看绣球花吗?” 她眼波含春,玉趾轻勾袜口,似笑非笑地睨着杨炯,那声音婉转悠扬,带着说不出的撩人意味,直叫人心头乱跳。 杨炯喉间微动,伸手握住那截纤巧的脚踝,触手处温软如玉,指腹下脉搏轻颤,倒比园中新绽的绣球花苞还要鲜活灵动。 正怔忪间,李渔忽地蜷起脚趾,在他虎口处轻挠,指尖残留的丹蔻碎屑簌簌而落,恰似春日里揉碎的海棠花瓣,混着她身上甜腻的暖香,丝丝缕缕钻进鼻间,直叫人心头发颤。 见他这般呆愣模样,李渔唇角勾起一抹促狭笑意,玉趾轻点,轻轻戳了戳他的锁骨,足弓顺势搭在他肩头,娇嗔道:“平日里总听人说杨大将军战场上威风凛凛,解甲杀敌何等利落,怎的到了我这儿,倒成了个木头人?” 说着,她眼波流转,含情脉脉,足尖微动,已灵巧地挑开他衣襟。 恰在此时,烛花 “噼啪” 爆开,绣球花影在纱帐上摇曳成浪。 李渔玉趾轻抬,流萤拂水般滑过他胸膛,所经之处似有星火燎原,引得杨炯喉间溢出细碎颤音。 她半倚在软缎绣被间,鬓发散乱如墨云,指尖勾着绣袜轻轻一扬,那缀着金线绣球的绫罗便如蝶般扑至他眼前。 “仔细瞧好了!” 她朱唇微启,足尖灵巧地勾住他腰间玉带,腕子轻转间绫带已如灵蛇般抽离,“这招唤作‘无尽夏’。” 话音未落,绣袜已不知何时褪尽,一双雪玉似的足踝婉转游走,沿着他腰腹曲线蜿蜒而下。 行行复停停,她忽而敛了笑意,眼波含春水,娇嗔道:“你瞧,这花儿可要开了。” 烛影摇红,纱帐低垂。只听得帐中偶有轻笑低语,伴着烛花爆响,渐渐融在这浓稠如蜜的夜色之中。 一个时辰后…… 李渔歪在锦被里,鬓边珠翠凌乱,指尖无意识缠着杨炯的衣角,眼尾还泛着未褪的红晕。 杨炯半支着身子,轻轻替她挽起散落的发丝,指尖擦过她发烫的耳尖,笑道:“这‘无尽夏’的招式,倒比兵法还难破。” “贫嘴!” 李渔轻哼一声,玉足悄悄探出来,在他小腿上轻轻一踹,却被他反手握住,“仔细着了凉。” 他将锦被又往上掖了掖,目光落在她泛红的足尖,想起刚才情景,喉结不由得又动了动。 李渔蜷着的脚趾似无力的蝶翼,轻轻勾住他小指,慵懒得连足心黏着的几缕湿发都嫌碍事,随意一踢,便娇声呢喃:“往后这园子,须得在各处都栽上绣球才好。” 杨炯喉间发紧,哑着嗓子应道:“便种在西墙根下,那夜你摘的白绣球,不就开在西窗边?” 李渔闻言,指尖绕起一缕乌发,像逗弄猫儿般拂过他鼻尖,眼波流转间尽是娇憨:“还要搭个秋千架,等花开时节,荡起来时,粉白花瓣簌簌落满裙裾,倒比戏文里的景致还美上三分。” 杨炯望着她鬓发散乱、眼含春水的模样,只觉心尖儿都要化了。她这副小女儿家的情态,偏比任何兵法谋略都要叫人难以招架。 喉头滚动间,眼底泛起红意,伸手便要将她重新揽入怀中。 李渔娇笑着轻推他肩,柔声道:“还不快去会那‘小毒女’?人家巴巴儿等着呢!” 杨炯闻言一愣:“啊?!” “哟,还装傻?” 李渔柳眉微挑,杏眼含嗔,“府里哪件事儿能瞒得过我?那倭女一回来便忙着熏香沐浴,翻箱倒柜找凝香丸、寻胭脂水粉,这般大费周章,三岁孩童都瞧得出她的心思!” 说罢,又是一记眼波流转的嗔怪,伸手便要推他出门。 杨炯只觉哭笑不得,好端端温存片刻,倒生出 “飞鸟尽良弓藏” 的无奈。 正发怔间,已被李渔半推半搡撵至房门口。 “仔细着别被毒死!” 李渔倚着门框轻笑,语带调侃,说罢 “吱呀” 一声便阖上了门。 杨炯被推得趔趄半步,又好气又好笑,佯作恼怒道:“且等着!等你卸了这重担,定要你尝尝‘无尽夏’的妙处!” 言毕,他整了整衣襟,径往王修居处走去。 第562章 百合樱 <特别鸣谢:tijin的大神认证,特此加更!> 杨炯行至王修居处,但见窗棂间烛影摇曳,明明灭灭,屋内却不闻半点动静,连个晃动的人影儿也瞧不见。 心道:莫不是时辰晚了,王修已要歇下,当下便也不再耽搁,抬手推开了那雕花木门。 门扉轻启,一股若有若无的樱香扑面而来,丝丝缕缕萦绕鼻尖。 杨炯抬眼望去,屋内陈设依旧,却不见半个人影。 正自纳闷间,忽觉一双微凉的玉手自后覆上他双眼,紧接着 “吱呀” 一声,门已阖上。 随即,耳畔传来王修那独有的慵懒声儿,似嗔似怨,又带着几分娇憨:“没良心的!怎的到这时辰才来?叫人眼巴巴干等!” 杨炯被她蒙着眼,只觉那双手冰凉,也不知这小毒女又要耍什么把戏,只得由着她牵引,随口敷衍道:“方才查案得了些线索,耽搁了些时辰。” 王修闻言,轻哼一声,樱唇微撇,语气里尽是委屈:“好个巧舌如簧的偷心贼!哄鬼呢!” 杨炯听她这般说,便知瞒不过去,反手覆上她柔荑,便要将那双手拨开。 王修见状,慌忙用力按住,娇嗔道:“不许动!今儿个夜里,你须得全听我的!” 杨炯无奈,苦笑着哄道:“莫要胡闹了,我这不是来陪你说话了?” “你个没良心的!” 王修声音发颤,玉手也跟着轻轻颤抖,“当日许下的话儿,转眼就忘了?不是说要好好喂饱我么?” 那哽咽声如细弦轻颤,直教杨炯心尖儿发疼,忙温言软语哄道:“好好好,都依你,万事都依你!” 王修闻言,鼻头微皱,轻声一声,便不再言语。 杨炯忽听得耳畔传来细碎声响,尚未及反应,眼前已被一物骤然蒙住。那物带着些许温热,还萦绕着若有似无的女儿香,触在面上竟似贴着什么柔软物件。 “这…… 莫不是……” 杨炯话未说完,喉间便似被烫着般顿住。 待反应过来那锦布上的温热从何而来,心下瞬间慢了半拍。 王修却不给他喘息之机,右手仍牢牢按着他双眼,身子轻盈一转绕至身后。指尖灵活穿梭,将绸带系作同心结,吐气如兰道:“好郎君,可猜中这是何物了?” 杨炯又羞又窘,苦笑道:“你这小毒女,哪里学得这些折腾人的手段?” 王修闻言,没好气地抬手轻拍他后脑,嗔道:“没心肝的!偏要扫这兴头!” 杨炯忙不迭应道:“是是是,全听娘子的!” 此刻他倒真被勾起了兴致,倒要瞧瞧这古灵精怪的小毒女,究竟要变出什么把戏来。 王修修长的手指勾住杨炯的手,将他手掌轻轻按在自己心口。 杨炯能清晰的感受到,虽隔着一层薄纱,却传来剧烈的心跳声,好似那被骤雨打湿的蝶翼,慌乱却又带着几分娇弱。 许是动作稍急,王修身上又沁出细密香汗,沾得纱衣半透,更添几分朦胧韵致。 感受到杨炯满是怜惜的动作,王修心底甜如蜜酿,当下凑近他耳畔,吐气如兰:“好郎君,且仔细猜猜——今儿个我穿的,可是你最爱的花裙?若是猜错了……” 她故意顿住,尾音化作一声婉转轻笑,似有千言万语藏在这未尽之言里,直叫人心痒难耐。 杨炯由着她牵引,指尖刚一探去,便陷进如云似雾的轻纱里,细细感受,这薄纱竟分作两层,外层轻透如蝉翼,轻摆似要飘起;里层则柔滑似水,裹着暖玉温香。 王修咬唇忍笑,眼波流转间满是狡黠:“好郎君,你且说说,这是何物?” 杨炯指尖故意打着旋儿,低笑道:“莫不是藏着你们倭国的奇毒?” 王修闻言咯咯娇笑,忽地握住他手腕往腰间一带,只听 “嗖” 的一声,绣着樱花的裙带飘然坠地:“正是呢!专克夫君这正人君子的软筋散!” 她话音未落,气息已乱了节奏,娇软得似能掐出水来,虽瞧不见,却好似已将眼前人的娇态尽览无余,直教杨炯喉头发紧,心痒难捺。 杨炯正自恍惚,王修忽然娇软着身子倒入他怀中。 隔着那层轻纱,杨炯指尖触到她脊背上渗出的冷汗,霎时惊得灵台清明,不由得叹道:“你这小冤家,身子这般娇弱,还敢来招惹我,莫不是连命都不要了?” 说着便要抬手去解蒙眼的锦缎。 王修见状,慌忙伸手去捂他双眼,奈何指尖虚软无力,只得跺着脚嗔道:“方才还应下都听我的,这会子倒忘了不成?你还未曾猜呢!” 杨炯无奈,将她那柔若无骨的身子搂得更紧,轻嗅着她发间若有似无的樱花甜香,温言哄道:“依我看,你身上穿的哪里是什么花裙?分明是要我心甘情愿,做你裙下之臣的龙袍呢!” “哟,侯爷好眼力!” 王修笑得眉眼弯弯,声若莺啼,“只是不知侯爷可愿被我这小女子降伏?” “这却要看你的手段了。” 杨炯顺着她的话打趣道,“先前不是还夸下海口,说自己会得可多了吗?” 王修闻言,低低笑出声来,修长指尖如蝶翼般划过他脖颈,额头轻抵着他肩头,气息温热:“我的好侯爷,今夜定叫你心服口服!” 言犹未了,杨炯忽觉唇上一凉,王修隔着锦缎,蜻蜓点水般印下一吻。 未等杨炯回味,她又以指尖轻抿口脂,将那抹嫣红点在杨炯鼻尖,娇声问道:“夫君再猜猜看?” 杨炯轻笑着便要伸手揽人,王修却如灵雀般轻巧躲开,笑靥如花:“说好的要猜呢!夫君怎的这般猴急?” 话音刚落,杨炯只觉怀中一空,掌心却触到一团温软薄纱。 那纱料随王秀的呼吸微微起伏,裹挟着若有似无的樱花甜香,丝丝缕缕钻入鼻间。触觉与嗅觉的缠绵撩拨,直叫他心神荡漾,思绪也跟着想入非非。 王修轻哼一声,弱柳扶风般跌坐在他膝前。薄纱顺着肩头滑落半幅,层层叠叠的裙裾铺陈开来,恰似沾了夜露的重瓣樱花,粉白娇柔得叫人挪不开眼。 “你这……” 杨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感受到王修已牵起他的手划向锁骨。 杨炯心头一颤,佯作嗔怪道:“这樱花香里,莫不是掺了迷魂散?” 王修娇笑出声,将他手掌按在心口。 虽然隔着薄纱,可王修的肌肤却滚烫似火,心跳声乱作一团,倒比鼓点还急。 王修忽地引着他手指勾开襟前丝绦,霎时间暗香浮动,原来贴身衣物早用香水浸过烘干,丝丝缕缕的甜香混着女儿家的温热气息,直往人鼻端钻:“今日定要迷得你这没良心的失了魂!” 杨炯又好气又好笑,半是调侃半是担忧:“莫要过了火,到时候可怎么收场?” 杨炯并非不愿顺着她的意,实在是王修这身子娇弱得紧,平日略动几分便气喘吁吁、香汗淋漓,偏生此刻还要这般胡闹,真真儿是个勾魂摄魄的小妖精。 王修听了这话,孩子气般咬住他指尖,嗔道:“侯爷若再猜不出,这枝头樱花可要谢尽了!” 说罢,咬唇轻笑,只轻轻一抖香肩,三层绢纱便如流云般滑落。 她故意凑近几分,贴着杨炯手背的肌肤已沁出细密香汗,娇声问道:“侯爷可知,这衣上的樱露,是哪年所制?” 杨炯喉间发紧,未及开口,便被一片轻纱缠住脖颈。 王修轻盈起身,脱离他怀抱,玉足踩着满地绫罗步步后退。随着她转身时带起的香风,竟似真有樱花簌簌飘落,那细碎声响落入耳中,搅得人心头直跳。 杨炯虽瞧不见眼前景致,却听得那步摇轻响、衣袂摩挲声愈发撩人。 正恍惚间,忽觉一缕暗香袭来,王修已揪住纱裙领口轻轻一扯,露出半截欺霜赛雪的肩头。 她歪着头咬住一缕青丝,染着丹蔻的指尖抚过杨炯面颊,软语嗔道:“好夫君,你到底是没猜中呢!” 话犹未了,忽响几声轻咳,王修苍白面颊上漫起病态潮红,倒比那春日樱花更添三分娇怯。 杨炯闻声忙伸手相扶,不想手腕却被她纤手攥住,借力一扯,二人竟双双跌在锦褥之上。 “呆子!” 王修娇喘吁吁,指尖已勾住他束腰绦子,“这会儿倒该说‘让我细细端详’才是。” 杨炯刚要开口回应,忽地一股温香软玉贴将上来,耳畔金步摇叮咚作响,如瀑青丝倾泻而下,扫过他脖颈之时,酥痒之感直钻心脾,令他方寸大乱。 王修贴着他耳垂轻笑,吐气如兰,牵起他的手按在锁骨下方凹陷处。指尖下的肌肤随着喘息剧烈起伏,杨炯分明触到那层薄纱下沁出的冷汗,凉津津地沾在指腹,倒像是夏日里饮了半盏冰酒,醉心蒙意。 正恍惚间,王修突然挺身上前,樱花香混着浸透冷汗的薄绸拂过他面颊,惊得他脊背发麻,恰似寒鸦掠过秋塘,惊起一滩碎玉。 王修玉足轻缠腰间,杨炯触到她脚踝处突突跳动的脉搏,暗自叹道:这般虚浮的脉象,偏生要学那勾栏娇娥做派,真个傻姑娘! 这般想着,刚要开口相劝,却被她骤然收紧的腿弯带入温香软玉之中。 “好夫君,你可是答应了要喂饱我的!” 王修尾音发颤,纤指插入他发间,柔情摩挲。 杨炯满心无奈,又怎会不知她的心思? 王修漂泊多年,将自己与这王府当作了唯一的依靠,因是缺了安全感,才这般患得患失,非要时时确认他的情意。 念及此,杨炯也不再推诿,只将满心怜惜化作万千温柔,认真的履行自己的承诺。 半个时辰后…… 王修忽然颤抖起来,顷刻间冷汗浸透薄纱,滚烫的身子烧得似火炭一般,大口喘着粗气,仿佛下一瞬就可能窒息而亡。 杨炯惊得魂飞魄散,慌忙扯下蒙眼锦缎,却见她咬着下唇,苍白的面容半隐在散乱乌发间,偏偏眼尾泛起胭脂般的潮红,叫人瞧了又怜又惊。 “不许看!” 王修一声惊呼,双手慌乱攥住纱裙,想要遮掩那凌乱的春光。 杨炯见她并无大碍,悬着的心才稍稍放下,反手扣住她手腕按在枕上,心有余悸道:“你险些没把我吓死!” 王修虚弱地轻笑,仰起头在他唇上轻轻一吻,随即便勾住他脖颈,水汪汪的眸子望进他眼底,柔情深得仿佛能溺死人:“夫君,我这几日得回登州去了。” 杨炯抬手将她一缕发丝轻轻捋到耳后,又握住她的手十指相扣,温言软语道:“好端端的,怎么就急着要走?且等过了清明,待那女神医瞧过你的身子,调养妥当再动身也不迟。” 王修轻轻摇了摇头,侧过身来,指尖慵懒地在他胸前画着圈儿,叹道:“此番归家,原是为了拜见公公婆婆。如今心愿已了,我这心里头,也算有了着落。” 见杨炯欲言相劝,王修忙用指尖按住他唇,眼波流转间尽是无奈:“夫君,你又何必哄我?我这毒女的身子,自己还能不清楚?若寻不到当年的毒药案卷,便是神仙来了也……” “别说这些丧气话!”杨炯心疼地抚过她眉眼,语气温柔却无比坚定,“咱们家人已着人往京都去了,我去了书信,想来不久便会有消息。你且放宽心,只管养着身子便是。” 王修唇角噙着温柔笑意,柔声道:“正因如此,我才更该早些回登州。麟嘉卫孤军深入,后勤补给、高丽和倭国海港协调,桩桩件件离不得人。若没我从中周旋,只怕要误了大事。” 杨炯见她心意已决,沉默良久方道:“待长安诸事了结,倭国那边有了消息,我就着手制定作战计划。若有需要,我必亲自领兵驰援,早日为你报仇雪恨,接麟嘉卫回家。” 王修轻轻摇头,语气温婉地劝道:“且再等等吧。公公既不许你去,必有他的道理。我这点儿事不打紧,只是麟嘉卫的后勤补给、撤退船只和路线安排,件件关乎性命,若交予旁人,我实在放心不下。” 杨炯颔首应了,忽而执起她纤长玉手细细摩挲,凝望着她眉眼,温声问道:“如今可愿将你的身世告知夫君了?” 王修闻言一怔,转瞬便笑得眉眼弯弯,腻着声音撒娇:“哎哟,夫君何必这般心急?届时你自会知晓~~!” “何时才是届时?” 杨炯拧着眉追问。 王修轻吻他唇,眸光坚定:“待我摆脱这毒女身份,定将前尘过往细细说与你听。若……若终究不得解脱,夫君只需记得,我是登州王修便好。” 杨炯沉吟片刻,试探道:“难不成你真是倭国公主?” “咯咯咯!” 王修笑得花枝乱颤,“原来夫君这般钟情公主身份?” “休要打岔!” 杨炯轻拍她臀,正色道,“那百年樱花木,在倭国奉若神明,祭祀尊崇从不离人。你却能随意取出赠予老爷子,这般手笔,岂是寻常人家能有?” 王修轻呼一声,飞了他一个媚眼,指尖勾住他下巴,语气轻佻:“依夫君看,我若是公主,你便喜欢了?若不是,你就不要我了?” 杨炯执起她的手,目光灼灼:“我只爱你这独一无二的王修。” 王修闻言,心头顿时泛起融融暖意,眼眶忽地蒙上一层薄雾,娇嗔道:“夫君,我饿啦!” 杨炯又好气又好笑,明知她是故意转移话题,却也拿她毫无办法。 正欲开口,却见她眉眼弯弯,忽地直起身子,十指灵巧地穿梭于青丝之间,三两下便将如云长发高高挽起。 旋即她四下寻觅,寻得那金步摇后,娇声软语道:“好夫君,劳你为妾身绾发可好?” 杨炯笑着接过金步摇,指尖轻拢她乌黑长发,细心挽成发髻,再将那金步摇轻轻簪入。 刹那间,王修褪去娇憨之态,眉眼间平添几分温婉端庄,别有一番韵致。 王修轻盈地下了床榻,拾起地上绣鞋,又袅袅婷婷地折返回身,眼波流转间满含春意:“夫君且看好了。今儿个,定叫你见识见识我的真本事!” 言罢,王修纤手轻挽杨炯,引他在床榻边落坐。自己则转过身来,盈盈坐在他膝头,背对着他,身轻似柳,态柔如风。 未等杨炯回过神来,王修已咯咯娇笑,语带戏谑:“郎君仔细些!小心伤了两条性命!” 说罢,她缓缓弯腰,拾起绣鞋,右腿优雅地搭在左腿之上,翘起个二郎腿,姿态更是撩人。 杨炯只觉脑中轰然作响,气息急促,又急又恼地嗔道:“你这小冤家,莫不是要索我性命!” 王修却不搭话,只笑得花枝乱颤。 一时间,发间步摇随着她的动作叮咚作响,右脚绣鞋堪堪勾在足尖,似落非落,更添几分勾魂摄魄的韵味。 半个时辰后…… 王修瘫软在榻,连指尖都懒得动弹半分,只痴痴望着杨炯,眸中盛满蜜也似的欢喜。 杨炯见状,爱怜地捏了捏她鼻尖,调笑道:“这会儿可算吃饱了?” “呸!” 王修双颊绯红,扭过头去,不肯瞧这比她更会撩人、手段更甚的冤家。 杨炯见状,爽朗大笑,狠狠在她唇上印下一吻,温言道:“我在枸桔巷给你置了处宅子,待过几日陪你栽下樱花树,再送你回登州可好?” 这话似戳中王修心事,她转回头时,眼波已蒙上薄雾。 王修深吸一口气,软玉般的手臂勾住杨炯脖颈,娇弱无力道:“好夫君,我还未饱呢~~!” “你这小毒女!莫不是要将我榨干不成?” 杨炯又惊又笑。 王修横他一眼,强撑着娇躯,复又将他拽倒在榻,腻声道:“且尝尝我这招倭国秘术百合樱!” 霎时,帷幔垂而烛影摇,罗衾覆而香雾绕。 但见玉体横陈,星眸半阖,娇喘与轻笑相和,柔荑共云鬓交缠。其声如黄莺出谷,嘤嘤切切,又似春水拍岸,潺潺湲湲。 一室之内,柔情缱绻,恩爱绸缪,虽无钟鼓之乐,而琴瑟之好,逾于金石,虽乏鼎俎之盛,而枕席之欢,胜于珍馐。 真乃 “芙蓉帐暖度春宵,从此君王不早朝” 之景也。 第563章 倭国乱局 时交子夜,倭国西海之上,千艘战船首尾相连,宛如墨色长蛟横卧,气势逼人。 卢启双眼布满血丝,却透着一股狠劲,手中紧紧攥着一卷海图,三步并作两步,匆匆往甲板赶去。 夜色中,他目光四下寻觅,忽见一抹赤红麒麟服若火焰般在桅樯间闪烁,当下脚下生风,疾步上前,拱手禀道:“杨将军,约莫再过两个时辰便可抵倭国海岸。只是原定登陆之处有变故,还请将军定夺。” 杨渝近日来行动已不复往昔利落,周身似被无形枷锁缚住,稍一动弹便觉困乏。 自出率滨城那日起,她已几夜未合眼,本就心怀愧疚,如今又领三千五百一十二名麟嘉卫远赴倭国,这千斤重担压在肩头,饶是铁打的身子也吃不消。 偏生天公不作美,此番航程本应数日便至,却屡遭海流阻碍、逆风纠缠,几度偏离航线。幸有临行前在率滨城寻得海图,王府东海路的老水手们又个个经验老到,凭着一手操舟绝技,才堪堪有惊无险地行至倭国外海。 杨渝垂眸听完卢启所言,接过海图细细端详,黛眉微蹙,轻启朱唇问道:“早前不是已定下在若狭港登陆?此地离那倭国京都平安京最近,纵马奔袭不过三日脚程,分明是上上之选,怎的突然生变?” 卢启揉了揉酸涩的眼眶,恨得牙关紧咬:“王总管遣人传来急信,那倭国天皇与藤原氏已是剑拔弩张,几日前便开始调兵遣将。 天皇麾下兵力尽数部署在平安京周遭的若狭、近江、山城、摄津四地,而藤原道长则以但马、播磨为界,生生将倭国拦腰截断,分成东北、西南两块,两方势力对峙,大战一触即发。 偏偏那若狭港正处交锋最前沿,咱们若从那里上岸,难免惊动双方人马,如此一来,突袭的先机可就尽失了。” 杨渝闻言,秀眉拧得更紧,抽出底下的倭国地图展开,越看越是心焦:“这图怎画得这般马虎?除了寥寥城池山川,竟寻不出半分有用讯息。城池规模大小、山川走势如何、地形是平是险、紧要城镇坐落何处,还有那河流桥梁分布,怎的一概不见?” 正说话间,毛罡、贾纯刚与姬德龙三人联袂而来。 毛罡听得杨渝言语,忙上前禀道:“杨将军有所不知,那倭国素来远在海外,于我大华而言,向来算不得心腹大患。若非此番他们蓄意挑衅,咱们怕是经年累月也不会兴兵至此。 只是事发仓促,详尽舆图唯有兵部存有底档。梁王府虽也有详图,可若从大华调运,一来二去,咱们哪里等得及?” 杨渝盯着地图上两个朱红圈痕,黛眉微蹙:“依你们的意思,是要在丹后登陆,借道丹波突袭平安京?” 贾纯刚趋步向前,躬身应道:“正是。方才我等细细参详局势,那平安京周遭城镇,皆被天皇与藤原氏重兵围困,唯独丹后、丹波两处守备空虚。论突袭之速,这已是与原计划最为相近的上策了。” 杨渝指尖摩挲着地图上蜿蜒的山峦线条,沉声道:“我瞧这丹后、丹波之地,山地险峻、峡谷幽深、关隘重重。虽说暂无确切消息,可既然天皇与藤原氏皆未在此设防,保不齐是因地势太过险要,无需屯兵。咱们毫无情报佐证便贸然行此险路,若遇上棘手状况,又当如何?” 姬德龙长叹一声,面上满是无奈:“将军所虑极是。可突袭之要,贵在出其不意。若从若狭登陆,十有八九要暴露行踪。届时天皇与藤原氏若握手言和,我军便会腹背受敌。 反观丹后、丹波,虽说前路未卜,却胜在隐秘且守卒寥寥。纵使有天险横亘,我麟嘉卫上下也不在话下。可若失了先机,此番千里奔袭,可就功亏一篑了。” 杨渝闻言,沉吟良久,才缓声道:“既你们已有定见,我也不再多言。便依计在丹后登陆。” 言罢挥了挥手,“都下去好生歇息,养精蓄锐,且为来日战事做足准备。” 众人齐声道 :“是。” 抱拳行礼后缓缓退下。 待众人散去,杨渝朝暗处轻抬素手,唤道:“一寸金,且来。” 见那老妪身形极快,转瞬便至,杨渝面色如常,低声问道:“家中安插在倭国的人手,可联络上了?如今没个详细舆图,怕是只能仰仗谍子传讯、引路了。” 一寸金颔首应道:“少夫人宽心,消息早便传至倭国。只是为保登陆机密,他们尚不知晓咱们于何处上岸。若要碰面,还得等登陆之后再做计较。” 杨渝向来信得过摘星处的手段,她望着远处墨色翻涌的海面,将被夜风吹乱的鬓发轻轻捋到耳后,又问:“那藤原道长是怎么回事?他与天皇可有携手御敌的可能?” 一寸金神色凝重,娓娓道来:“如今倭国局势恰似一团乱麻,最是棘手。天皇、藤原氏与僧侣贵族三方鼎立,各怀心思。 藤原氏近年来羽翼渐丰,势力愈发庞大。反观天皇,眼下能辖制的不过京都周遭,还有东北几处贫瘠州郡罢了。 藤原氏得了我大华的盐铁兵器,短短三年,便扫平西南诸番,俨然已是倭国实际的掌舵人,野心更是膨胀得没边儿。 此次率滨城变故,诸多迹象表明,藤原道长对此事不仅知情,怕是还暗中默许敦良亲王掌控船队,分明是在试探老爷的底线。 更蹊跷的是,他许久不曾给老爷回信,瞧这架势,怕是铁了心要取天皇而代之。 至于此番争端的由头,原是天皇想将爱女媄内子亲王许配给藤原道长的嫡子藤原信。按理说,两家长久以来通婚不断,亲缘关系早已盘根错节,可这次藤原道长却反常的死活不应这门亲事。 天皇便借着说亲的由头,将东北十三番的首领召入平安京。藤原道长察觉不妙,慌忙逃离,直奔播磨而去,这才有了如今两方对峙的局面。 依老身看,少夫人若能一举攻入平安京,藤原氏定会与咱们联手,顺势除掉天皇。可若战事陷入僵局,以那藤原氏的门风,怕是会为了利益,与天皇冰释前嫌,转而共同对付咱们。” 杨渝微微颔首,心中对倭国局势已然有了计较,遂展颜笑道:“你且去歇着,这些日子日夜守着我,仔细累坏了身子。待到了倭国,还指着你帮我联络摘星处的人呢。” 一寸金却不肯离去,面上满是忧色:“少夫人,您这气息虚浮,神思倦怠,哪像个内家高手的模样?莫不是受了什么内伤?” “哪有的事?军医不是都瞧过了?许是这几日舟车劳顿、未曾好生歇息罢了。” 杨渝漫不经心地应着。 一寸金浑浊的老眼直直盯着她,目光锐利如鹰。 良久,她咬了咬牙,沉声道:“少夫人,老婆子在江湖上混了大半辈子,多少也有些眼力,您可瞒不过我。” 杨渝轻咬着下唇,玉手不自觉抚上小腹,神色一凛,压低声音道:“这事,你休要告诉旁人!” 一寸金深知,以内家高手的敏锐,杨渝岂会察觉不出自己气息异变?有家学的世家子弟,家中长辈向来会传授辨气秘术,杨渝身为绝顶高手,又怎会不知自己已有身孕? 此番隐瞒,不过是忧心被强行送回,更怕乱了军心。 想她一寸金纵横江湖数十载,最擅望气断人,早看出了杨渝似是有了身孕,这才执意守在杨渝身边,随她远赴倭国。只因这腹中胎儿关系重大,若是小少主有个闪失,她便是万死,也难辞其咎。 思忖至此,一寸金幽幽一叹,语带忧戚:“少夫人,怀胎头三月最是凶险,这小少主金枝玉叶,您可要千万当心。但凡有个差使,只管吩咐老婆子,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杨渝轻轻颔首,温言道:“你且宽心,我心中自有分寸。” 一寸金不再多言,身形一闪,隐入暗处。旋即不动声色地将一封密信交给身后摘星处的夜游宫,示意速速传回家中报信。 待那人离去,杨渝独倚栏杆,望着茫茫夜色,纤手轻抚小腹,柔声道:“雨隮呀,那些叔叔们因着娘的将令,葬身大海,娘定要为他们报仇雪恨。你且安安稳稳的,莫要折腾娘。娘身为大将军,总要给将士们做个表率。” 话犹未了,忽觉一阵困意袭来,她蹙了蹙眉头,半嗔半笑道:“小子!给你好好说话不听是吧!行,你等你出来,老娘非好好教训你不可,我看谁敢给你说情!” 话音未落,却见谢令君从船舱袅袅而出,一眼瞥见杨渝身影,当即莲步轻移,快步上前,先自嗔道:“再有几个时辰便要登陆了,怎还不歇着?” 杨渝只淡淡吐出二字:“不困。” 谢令君闻言,柳眉微蹙,冷哼道:“你莫自作多情,我可不是关心你。你身为麟嘉卫主帅,这一众兄弟皆与杨炯亲厚,你若因着身子误了大事,害得兄弟们折损,我与你没完!” 杨渝闻言,唇角勾起一抹笑意:“就凭你,打得过我?” 谢令君挑眉,神色冷然:“要不试试?” “罢了罢了,” 杨渝轻笑一声,语带调侃,“你那功夫在旁人眼里算得高手,可离顶尖还差着些火候。便是两个你加起来,怕也不是我的对手。” 谢令君心里清楚,杨渝所言非虚。长安城里高手如云,单论女子之中,能称得上顶尖的,不过谭花、杨渝、潘简若三人。 杨渝见她垂首不语,率先打破僵局:“家里捎来家书,命你即刻返程。” 谢令君闻言,撇了撇嘴,言语间尽是任性:“天波府的规矩,可拘不住我!” 杨渝又气又笑,望着这位与杨炯闹出满城风雨的谢家姑娘,无奈叹道:“是老爷子亲笔书信,你乖乖回去吧。” “哎哟,我这几日晕船晕得紧,耳朵也不大灵光了!” 谢令君捂着脑袋,继续装傻充愣。 杨渝转过身,目光如炬地盯着她,沉声道:“你这般胡搅蛮缠,究竟有何意义?” “我做事只求无愧于心,旁人评说,与我何干!” 谢令君仰起头,眼神里满是倔强。 杨渝冷笑一声,直言不讳:“好个无愧于心!我看你分明是仗着杨炯心软,又倚仗着表姐的身份,还拿捏着夫人疼你,想用这些恩情来要挟府里!你心思太重了!” “我心思重?你们谁敢说自己是清心寡欲?我便是有些盘算,可曾害过旁人?可曾连累过家族?我就倚仗着这份亲缘又如何?横竖我乐意!” 谢令君涨红了脸,连珠炮似的反驳。 杨渝双臂环胸,神色冷冽:“你是太子侧妃,杨炯对你,并无男女之情。” “你算哪根葱?凭什么对我指手画脚!” 谢令君气得银牙紧咬,杏眼圆睁。 杨渝瞥了眼她气鼓鼓的模样,嗤笑道:“这世上,唯有我能欺负杨炯,旁人若要欺负他,先过我这关!” “我何时欺负过他?” “逼着他娶不爱之人,这不算欺负?” “我何曾逼过!” “咱们都是聪明人,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你此番执意随军,不就是想借着为麟嘉卫报仇的由头,加上救命之恩,好让夫人为你说项?杨炯素来孝顺,夫人若开口,他岂有不应之理?这般算计,还说不是逼他?” 杨渝字字如刀,将她的心思剖得明明白白。 谢令君死死攥住腰间剑柄,转身便走:“我家的事,轮不到你这外人置喙!” “由不得你说个‘不’字!明日一早,便跟着摘星处的人返程!” 杨渝寒声下令,语气里不容半点辩驳。 只听 “砰” 地一声闷响,谢令君狠狠甩上舱门,那力道震得门框都跟着微微发颤。 转瞬间,她便如抽去筋骨般,顺着门板缓缓滑坐在地,整个人瘫软如泥。 舱内昏暗,烛火在海风里明明灭灭。她木然望着虚空,眼神涣散,恍若失了魂魄。 杨文和那封家书,字字如刀剜心,表面是唤她归家,实则是委婉拒婚,将她的念想生生碾碎。 念及此,谢令君只觉胸腔里漫起无尽悲凉,满心满眼皆是徒劳。委屈如潮水翻涌,泪水悄无声息地滑落,沾湿了衣襟。 恍惚间,儿时学艺的光景在眼前浮现。 姑母的声音似从遥远飘来:“君儿呀,咱们青萍门剑法讲究个一往无前,向死而生。” “什么意思呀姑母?我才四岁,不懂!” 当年那个扎着双髻的小丫头脆生生地问。 “便是要删繁就简,一剑破万法,一击必杀。若出第二剑,便落了下乘,剑招越杂,破绽越多。切记,一旦出剑,便要有舍我其谁、你死我亡的狠劲!” “可……可姑母!我怕疼……!” “那便别练了,也做不成侠女!” 谢令君颤抖着抬手,胡乱抹去面上泪痕,又轻轻抚过肩头的旧伤,往事如刀割般刺痛心扉。 她深吸一口气,猛地撑着地面站起身,脚步虚浮地走到床榻边,开始一件件叠起衣裳:“君儿不怕疼!姑母放心,我定不给你丢脸!” 谢令君唇齿相啮至见血痕,却仍强抑悲声,唯有双肩若秋叶颤栗,舱中孤影亦随之摇曳,恍若风中之萍。 第564章 倭国登陆 <特别鸣谢:tijin的大神认证,本章七千字,特此加更!> 时至寅正,夜日交替之际,正人困马乏之时。 杨渝一身赤红麒麟服迎风震荡,麟嘉卫众将官同她肃立船头,一个个屏息凝神,静等着摘星处的消息。 海风卷着咸腥之气呼啸而过,将众人衣袍鼓得猎猎作响,却无一人稍动。唯见远处海雾之中,一星灯火明明灭灭,引得众人目光一凝,直勾勾地跟着移动,倒教那战前的肃杀之气,愈发凝重了几分。 谢令君头一回亲临战阵,只觉一颗心在胸腔里七上八下,正忐忑间,忽听得船底传来 “咚” 的一声闷响,众人皆敏锐的捕捉到这声接驳船抵近之声,一同将目光转向船舷一侧。 但见一道黑影自暗处飘然而至,来人身形消瘦如竹,黑衣黑面裹得严严实实,唯露一双眼睛精光闪烁。 那人由着一寸金带到杨渝近前,言简意赅的介绍:“少夫人,乌夜啼,离家已有十二载。” 话音未落,一声沙哑如夜枭啼血骤然响起:“少夫人金安!” 杨渝唇角噙着一抹浅笑,素手轻抬,虚虚扶住对方手臂,温言道:“瞧你这般辛苦模样,这些年风里来雨里去,着实不易了。” 乌夜啼始终佝偻着腰背,声音阴柔难辨雌雄:“少夫人言重了,些微薄力,岂敢称功?” 自被那冤家弟弟诓了去,梁王府仿佛是生怕她跑了一般,阖府上下皆将她视作自家人,事事不瞒、桩桩交底,倒叫她又惊又诧。 初到率滨城时,她本存着几分小心,只道自己身为天波府大小姐,难免遭人猜忌,故而从不敢主动探问王府机密。 哪晓得偏生遇上叛乱,为平乱事,不得不与王府众人接触。谁承想这一打交道,竟似捅破了窗户纸,上至摘星处的隐秘,下到东海路的商贸,但凡她开口问询,无不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更奇的是,她竟能通过摘星处与梁王书信往来,那老爷子也不避嫌,大小计划、诸事安排,都明明白白地告知于她。 这般际遇,直教杨渝心中翻涌如沸鼎,甜酸苦辣齐上心头,竟不知是个什么滋味。 想她虽顶着天波府大小姐的名头,可长年在边境领兵,偶尔回京也必须由皇帝特诏才可。外人瞧着,只道她在天波府有着绝对的话语权。殊不知她除了麾下神符卫,府中诸事她竟是插不得半分手脚。她虽隐隐猜到母亲的盘算,可念着血脉亲情,本也不放在心上,为弟弟谋划前程,原也是该当的。 可万没想到,母亲竟要夺她神符卫,还要将她当作筹码,随意婚配。这般凉薄行径,怎不叫人心寒? 再看梁王府上下,对她敬重有加、信任备至,两相比较,直如冰炭同器,叫她心中酸涩难抑。 一寸金见杨渝怔怔出神,只当她有孕在身,神思倦怠,忙压低声音提醒道:“少夫人,乌夜啼身份特殊,不便久留。” 杨渝这才回过神来,轻轻提了口气,柔声道:“此番登陆之地,可都打探清楚了?” 话音未落,乌夜啼已利落地从袖中取出一卷地图,双手奉上,嗓音沙哑如破锣:“回少夫人的话,丹后能落脚的地界,不过舞鹤湾与宫津湾两处。 那舞鹤湾倒是水深港阔,大船进出方便,可偏偏湾口狭窄得很,若是被人堵了口子,便是插翅也难飞。 宫津湾虽宽敞些,周边却山势陡峭,上岸后得穿过七曲坂古道,那路窄得很,最窄处只容两匹马并排走过,两侧皆是悬崖峭壁,当真算得上‘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险地。” 见杨渝低头细细查看地图,乌夜啼稍作停顿,又接着说道:“就算顺利过了古道,还得翻越三岳山。那山里林木茂密得紧,常年瘴气缭绕,毒蛇猛兽更是时常出没。 翻过山去,便是鬼怒川峡谷。峡谷两岸绝壁足有三十余丈高,谷底水流湍急,只能沿着崖壁上的栈道通行。如今那里设了防御工事,驻守着五百精兵。 过了鬼怒川峡谷,便是爱宕山与岚山之间的山阴道隘口,这是平安京最后一道防线了。两侧山峰对峙,最窄处不过一百六十丈,一旦过了此处,离平安京便只有十里之遥。” 乌夜啼说罢,微微弯着腰,静候杨渝示下。 杨渝将地图细细端详,牢牢将山川险隘、关津要道尽皆烙印于心。而后转手递与毛罡等人传阅,朱唇轻启问道:“依你所言,我等若要奇袭平安京,须得先翻越三岳山,再闯那驻有五百精兵的鬼怒川峡谷,最后攻破山阴道隘口,方可抵达?” 乌夜啼闻言,即刻躬身应道:“正是!” 杨渝听了,挺直了纤腰,问道:“那三岳山有多高?驻扎了多少守军?” 乌夜啼对答如流:“最高处达三百余丈,共有三个山头,呈南北走向排布,驻扎着三百守军,设有三十座了望塔。” 杨渝未作迟疑,高声唤道:“贾纯刚!” 贾纯刚一个箭步上前,抱拳行礼,语气铿锵:“末将在!末将愿领八百游弩手为先锋,定可开辟出一条通路!” 杨渝微微颔首,又问向乌夜啼:“鬼怒川峡谷可容战马通行?” 乌夜啼答道:“峡谷栈道,可容三马并行,一次最多可供百名骑兵通过。” “卢启!” 杨渝再次点将。 卢启大步跨出,声若洪钟:“末将率百余名桥道兵,先入栈道,拆下木板搭桥,可保三百将士先行通过。待清扫完守军,大军便可畅行无阻!” 杨渝又问:“那山阴道隘口情形如何?可有守军?” 乌夜啼挺了挺腰身,语气激昂:“山阴道隘口由三座木质塔寨扼守,彼此相距三里,互为犄角。每寨驻扎五百守军,合计一千五百人,戒备森严!” 杨渝听罢,微微眯起眼眸,高声唤道:“姬德龙!” 姬德龙抱拳而立,朗声道:“末将愿领五百先登死士、五百燕塞精兵,誓破此隘口!” 杨渝环视众人,星眸中闪过一丝凛冽,而后高举右臂,大声下令:“传令!本将亲率一千麟嘉卫,乘小船于宫津湾登陆。上岸后,即刻清扫登陆场,歼灭守敌。 毛罡、卢启统领后续部队,见三发信号,便知登陆场已清理完毕,可速速靠岸登陆,将战马物资运送上岸,务必稳固此地,作为我军退路!” “遵命!” 麟嘉卫众人齐声高呼,声震云霄,积压多日的仇怨与怒火,似那开闸的洪水般倾泻而出,随即各自散开,有条不紊地筹备作战事宜。 谢令君立在船舷,将杨渝发号施令的英姿瞧得清楚,十指不自觉绞着裙裾上的云纹,心底泛起阵阵酸涩。 原以为梁王府少夫人不过是块金玉招牌,能让她名正言顺伴在杨炯身侧,融入王府上下。 可眼前这光景,摘星处那毕恭毕敬的神态,麟嘉卫将士们令行禁止的气势,哪是寻常内宅妇人担得起的? 她忽想起王府里那些声名赫赫的女子:陆萱执掌江南半壁产业;杨鲖坐镇北方调度诸事;郑秋是御史台实际的号令者,兼掌着中央银行命脉;潘简若背后有殿前司撑腰,更统领金花卫。 再看杨渝,虽说与天波府断了往来,神符卫也失了执掌,可瞧这阵仗,王府分明是要将麟嘉卫交托于她。 反观自己,除了个表姐的名头,竟无半点拿得出手的东西,又如何入得了王府的眼? 这般思量,直如利刃剜心,教她猛然悟了姑母谢南那句 “君儿,早去早回,莫向外求” 的深意——原是劝她莫要寄希望于旁的,当内求自己呀。 这边杨渝刚发完将令,转身见谢令君失魂落魄地怔在原地,当即唤道:“一寸金,待天亮麟嘉卫尽数登陆,便安排人送表小姐返程。” 一寸金应声抬手,即刻有两名女子如影随形般将谢令君护住。 谢令君又急又怒,跺脚骂道:“杨渝!你凭什么替我做主!” 杨渝回眸,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表姐” 二字咬得极重:“快些回家吧,莫要误了归期。” 言罢再不回头,莲步轻移,踏入了接驳小船。 船舷外浪涛翻涌,她身姿挺拔如青松,领着麟嘉卫众人,朝着宫津湾破浪而去,唯余谢令君在原地气得浑身发颤,望着那渐行渐远的船队,满心皆是懊悔与不甘。 海风裹挟着浪花和湿咸,直扑向小船,杨渝却纹丝不动,眼眸死死盯着岸上跳动的火光。 “五十丈!”前锋斥候低声报讯。 杨渝听了,沉着下令:“负刀!” 这一声令下,便见千人小队中此起彼伏响起低沉的应和声,“负刀!”“负刀!” 那声音虽不高亢,却似沉雷滚动,透着一股令人胆寒的肃杀之气。 少顷,斥候又来报:“离岸三十丈!” 杨渝眼眸一冷,大吼下令:“入水!登陆!” 令罢,一人当先,直入水中。 一旁的一寸金见状,险些惊掉了下巴,忍不住惊呼:“我的个天老爷!这三月的海水寒凉刺骨,又正值破晓时分,寒气最盛,更何况少夫人还怀着身孕……” 可容不得她多想,眼见杨渝已然入水,只得一咬牙,运起周身气力,紧随其后跃入海中。 霎时间,“扑通扑通” 的跳水声接连不断,一千麟嘉卫背负长刀,入水后,直朝着岸上游动而去。 宫津湾沙滩上,三名倭人武士正闲散踱步。 月色朦胧中,一人挤眉弄眼,说起昨日在娼馆的风流事,话语间荤素不忌,越说越下作。三人你一言我一语,竟毫无顾忌地放声浪笑。 杨渝领着麟嘉卫众人,借着夜色与浪涛遮掩,悄无声息地朝着岸边逼近,当距离倭人武士还有十丈之遥时,杨渝浮出海面,用力挥手下令。 两名精壮汉子得令,身形如鱼,踩着浪头潜至沙滩。 二人屏息凝神,借着暗影,如鬼魅般绕到倭人身后。 其中一人使个眼色,猛地扑上前去,铁钳般的大手死死捂住倭人嘴巴;另一人匕首如毒蛇吐信,寒光一闪,已刺入咽喉。 温热的血溅在沙地上,那倭人连挣扎都来不及,便瘫软下去。 另外两名武士正说得兴起,忽觉身后没了动静。一人回头张望,嘴里嘟囔着:“怎么不说话了?” 话音未落,两道黑影如闪电般袭来。倭人只觉喉间一凉,腥甜的血便涌了上来。瞪大的双眼里,还残留着惊恐与不解,身子却已直直倒下,鲜血汩汩流出,将细软的沙滩染成暗红。 这一番动作,如行云流水,干净利落,未出半点声响。 解决掉巡逻的倭人后,杨渝轻扬玉手,示意众人跟上,自己却如离弦之箭,率先朝着沙滩上的木制碉楼奔去。 夜色中,那碉楼矗立如巨兽,三层飞檐上挑着几盏昏黄灯笼,在海风中摇摇晃晃,映得楼上人影影绰绰。 楼上驻守的倭人武士似也察觉了几分异样,纷纷探头张望。 杨渝见状,立刻伏地,借着沙堆掩护,悄无声息地向前挪动。只见她背负长枪,身姿轻盈如狸猫,待到碉楼近前,猛地翻身而起,银枪一抖,如白虹贯日,直取最近一名武士咽喉。 那武士尚未反应过来,便瞪大了双眼,喉间血如泉涌,扑通一声栽下碉楼。 “杀!” 一声怒吼,如惊雷炸响。 霎时间,夜色中涌出无数黑影,正是麟嘉卫众人。他们手持长刀,目露凶光,似猛虎扑食般朝着碉楼杀去。 但见刀光剑影闪烁,血花飞溅,不过片刻,众人已如潮水般涌入碉楼之中。 倭人武士们见状,脸色骤变,只道是藤原家的人前来寻仇,忙不迭挥刀抵御。奈何麟嘉卫将士们配合默契,进退有序,竟叫他们毫无还手之力。 这边厢,一名麟嘉卫虚晃长刀,引得两名倭人扑来。待对方招式用尽,另一人如鬼魅般自侧杀出,寒光一闪,匕首已狠狠刺入倭人腹中。 只听得一声惨叫,那人肠腹尽出,污血溅得满地皆是,当即便瘫倒在地没了声息。 余下众人皆两两成组,一人以长刀格挡,另一人则寻机下盘突袭,或断腿骨,或透胸臆,不过片刻,便将碉楼中的倭人杀得七零八落。 杨渝持枪穿梭于人群之中,枪缨翻飞,如梨花乱舞。但见她一枪挑飞倭人长刀,不等对方反应,枪杆横扫,重重砸在其天灵盖上。 只听得 “噗” 的一声闷响,那倭人顿时脑浆迸裂,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再看那一寸金,一改往日模样,双手如穿花蝴蝶,银针纷飞。但凡有倭人欲靠近杨渝,不等其近身,便已被银针制住。 杨渝见状,不禁苦笑道:“你倒把我当作那娇弱闺秀了!” 一寸金急得直跺脚:“我的少夫人!您这般不顾安危,又是跳海,又是冲锋,可把我这把老骨头都要吓散了!若是您有个闪失,我可如何向老爷夫人交代?” 正说着,忽听得三楼传来一阵怪叫,五名倭人挥舞着长刀,恶狠狠地朝着杨渝扑来。 一寸金眼神骤冷,冷哼一声,抬手一拍胸口。只听得 “咔嚓” 一声脆响,近百枚银针如暴雨梨花般激射而出。 那五人哪里见过这等奇术,还未及举刀,便被银针扎得浑身透穿,如同筛子一般,直挺挺地倒在地上,至死都瞪大了双眼,满脸皆是难以置信的神情。 麟嘉卫众人杀得兴起,眼看碉楼内倭人已被残杀殆尽。忽听得三楼传来 “叮铃” 一声刺耳长鸣,却是那垂死的倭人武士拼尽最后力气,扯动了铜铃警报。 霎时间,铃声如催命符般响彻宫津湾,惊得海鸟扑棱棱乱飞,远处营帐里火把纷纷亮起。 杨渝心头一紧,高声喝道:“速战速决!” 话音未落,麟嘉卫将士们攻势更猛,神臂弩 “嗖嗖” 连响,箭如飞蝗,不过眨眼间便将残敌尽数剿灭。 这边刚清扫完碉楼,那边沙滩上已涌来黑压压一片倭人武士。 杨渝持枪率先冲出碉楼,但见她身姿飒爽,如若红梅破雪,银枪舞动,左挑右刺,枪缨翻飞间血花四溅,直教倭人望而生畏,不敢近前。 正酣战间,一名倭人头目怒目圆睁,挥着长刀直扑而来。 杨渝不慌不忙,长枪一挺,直刺向其心脏,却不想那倭人竟横刀死死卡住枪杆,捋杆而上,妄图同归于尽。 杨渝冷笑一声,手腕轻转,枪尖如灵蛇般划过对方手腕,只听得 “当啷” 一声,长刀坠地。 紧接着,她飞起一脚,正中倭人胸口,将其踹得倒飞出去。 说时迟那时快,杨渝玉足轻点,勾起地上长刀,长枪顺势一挑,那长刀便如离弦之箭,打着旋儿追向倭人。 只听得 “噗” 的一声闷响,倭人落地,长刀直入其胸,将他牢牢钉在沙滩之上,猩红的血顺着刀刃蜿蜒而下,浸染了一片白沙。 再看麟嘉卫众人,三人成伍,五人成队,彼此照应,进退有序。 这边一人举刀格挡,那边一人趁机出刀;忽而两人夹击,忽而三人合围。 不过片刻,不足百人的倭人武士很快便作鸟兽散,尸首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地。 杨渝哪顾得上喘息,即刻领着众人转入山林。 但见那林中古木参天,枝叶交错,脚下腐叶堆积,踩上去 “簌簌” 作响,更兼雾气氤氲,能见度不过数尺,着实给前路平添几分凶险。 杨渝将长枪横于胸前,莲步轻移,一双眼眸警惕地扫视着周遭动静。 忽听得头顶枝叶间传来 “窸窸窣窣” 的响动,抬头望去,透过斑驳树影,只见一名倭人暗哨藏身于枝杈间,正张弓搭箭。 杨渝眼眸陡然一冷,右手如闪电般探入腰间,摸出一柄柳叶匕首。 说时迟那时快,她运力于腕,猛地一掷,那匕首破空而去,直取暗哨前胸。 可怜那暗哨尚未反应过来,便 “啊” 地一声惨叫,被匕首贯穿胸口,歪斜着从树上跌落,“咚” 地砸在腐叶堆上,再无声息。 麟嘉卫众人经验丰富,刚一入林便如星子散落,各自施展本领,或攀树登高,或伏地细察,凭借着多年沙场历练出的机敏,专寻那暗处藏匿的倭人。 但见他们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但凡有一丝风吹草动,便即刻循声而去,不过片刻,便将林中暗哨清扫殆尽。 正当众人以为大功将成,准备整队前行时,忽听得林中传来一阵怪异的鸟啼声。 杨渝心头一紧,暗叫不好,尚未及开口示警,四周骤然响起阵阵呼喝声。只见近百倭人武士从灌木丛、树影间窜出,直冲向麟嘉卫众人。 杨渝面色不改,大声下令:“结阵!” 话音未落,麟嘉卫将士们早已训练有素地摆出防御阵型,长刀如林,三人相靠,稳步推进。 再看那倭人武士,个个目露凶光,挥舞着明晃晃的长刀,如潮水般自四面八方涌来,直将林间空地围得水泄不通。 杨渝手持长枪立于阵前,银枪一抖,直取一名倭人面门,那倭人举刀来格,却不想她陡然变招,枪杆横扫,“啪” 地一声正中倭人腰间。 只听得那倭人惨叫一声,如断线风筝般倒飞出去,重重摔在地上,哀嚎几下便再无声息。 一时间,刀刀相错,杀声震天。 但见一名麟嘉卫为护同伴周全,硬生生挨了倭人一刀,肩头顿时鲜血如注。可他咬碎钢牙,长刀一横,反倒越战越勇。 杨渝见了,心中怒火腾地燃起,美目圆睁,长枪如游龙出海,左冲右突,专寻那倭人头领厮杀。 这一场恶战,直杀得林间飞沙走石,血溅枝头。 杨渝一杆长枪舞得出神入化,所到之处,倭人纷纷毙命;麟嘉卫众人亦拼死相护,彼此照应。 不知过了多久,倭人终于支撑不住,丢下满地尸首,抱头鼠窜而去。 杨渝看着眼前这班虽满身血污、却依旧斗志昂扬的部下,心中豪气顿生,振臂高呼:“兄弟们!随我冲!” 众人齐声呐喊,声浪震得林间宿鸟惊飞,不作丝毫休整,继续向前奔行。 行不多时,已至七曲坂古道。但见那古道蜿蜒于峭壁之间,两侧悬崖如刀削斧劈,最窄处竟只容两马并肩而行。 三百余名倭人武士早已占据高处,铁甲映着冷光,森然列阵,恍若阎罗殿前的鬼卒罗刹,怪叫声回荡不绝,更显凄厉。 杨渝见状,眼目微眯,将长枪握得 “咯吱” 作响,朗声大吼:“冲!” 话音未落,便一人当先朝着古道奔去。 倭人见敌军来势汹汹,纷纷搬起巨石,居高临下砸将下来。 杨渝长枪旋舞,如银龙搅海,将飞来的石块一一击落。 但听得“砰砰” 之声不绝于耳,碎石飞溅处,她高声喊道:“分散开,寻岩后遮蔽!” 麟嘉卫众人得令,如灵猴般四散,借着道旁的巨石、古木掩护,小心翼翼向前推进。 忽见一名麟嘉卫瞅准倭人投掷石块的间隙,飞身跃起,长刀一闪,已将一名倭人砍翻在地。 可他这贸然一动,却暴露了身形,立时被几名倭人围住。眼看寒光闪闪的长刀就要落下,千钧一发之际,另一人猛的从斜刺里杀出,匕首划过倭人咽喉,救下同伴性命。 杨渝在乱军之中往来驰骋,一杆长枪使得出神入化。但见她枪尖轻点,便挑落倭人的兵刃;枪杆横扫,又将人打得跌滚出去。那枪缨翻飞间,血珠四溅,直叫倭人望而生畏。 却说倭人虽连遭重创,却也不是易与之辈。在头领的吆喝下,他们重整旗鼓,负隅顽抗。 那倭人头领手持一柄阔口长刀,足有常人手臂粗细,咆哮着朝着杨渝扑来。 那刀未到,劲风已先至,刮得人脸生疼。 杨渝不慌不忙,银枪一抖,直接迎上前去。 两人你来我往,刀枪相击,火星四溅。 倭人头领力大如牛,每一刀劈下都虎虎生风;杨渝却身姿轻盈,如穿花蝴蝶般闪转腾挪,长枪时而刺向咽喉,时而扫向下盘,招招直取要害。 激战正酣,杨渝突然虚晃一枪,直取对方面门。 倭人头领举刀格挡,却不想杨渝陡然变招,枪尖疾转,刺向其下盘。 头领慌忙回防,杨渝却趁机枪杆上扬,“啪” 地一声击中对方下巴。但听那倭人惨叫一声,踉跄着后退几步。 杨渝哪肯放过良机,枪尖如流星赶月,直刺入其心脏。 倭人头领瞪大了双眼,喉间 “嗬嗬” 作响,缓缓倒地,手中的巨刀 “当啷” 一声,溅起一片尘土。 众武士见头领倒地,霎时间如没头苍蝇般乱了阵脚。有人丢了兵刃拔腿欲逃,有人还举着刀四处乱砍,军心溃散,不成章法。 麟嘉卫众人哪肯错过这般良机,一声呼哨便直扑了过去,长刀匕首上下翻飞,但听得哀嚎声、兵器碰撞声混作一团,直惊得崖间飞鸟扑棱棱乱飞。 待尘埃落定,三百倭人武士横七竖八躺了满地,再无半点声息。 杨渝拄着长枪立在道中,望着脚下狼藉,紧绷的神色稍缓,多日来郁结在心头的仇恨,倒似也稍减了几分。 她转身面向麾下将士,朗声道:“速速打扫战场,留五百人严守古道出口!” 言罢,自袖中取出三枚红色信号弹,抬手向天掷去。 但见红光划破天际,恰似三朵红梅绽放在黎明前的夜幕,正是向后续部队传递登陆的讯号。 这边刚处置妥当,一寸金早取了大氅过来,轻轻披在她肩上。 杨渝正要温言安抚,忽听得马蹄如雷,两匹快马疾驰而来。 定睛一看,竟是守着谢令君的两名女卫,心中不由得 “咯噔” 一下,暗忖:“莫不是出了什么岔子?” 两名女卫滚鞍下马,跌跌撞撞奔至杨渝跟前,一人脸色煞白,上气不接下气地哭喊道:“少夫人!大事不好了!表小姐她……她跳海啦!” 这一声惊得杨渝身形一晃,只觉耳畔 “嗡嗡” 作响,强撑着镇定问道:“仔细说来,到底是怎么回事?” 另一女卫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眼泪扑簌簌直落:“原是要送表小姐返程,哪晓得她死活不肯上船,我俩稍一分神,她竟纵身跃进海里!等我们反应过来跟着跳下,可茫茫大海里哪寻得着人影? 我俩在海上寻了许久未果,好容易上岸,却见沙滩上留着表小姐的发带,还有往林子里去的脚印。我们在林子里转了个遍,连半个人影都没见着,怕是她故意躲着我们呢!” 杨渝只觉太阳穴突突直跳,心中又急又恼,暗忖这谢令君怎如此不知轻重。 若她真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出了事,便是浑身是嘴,也难向谢家与王府交代。可眼下战事吃紧,大军刚站稳脚跟,哪有多余兵力去寻人? 思忖再三,她幽幽叹了口气,转头对一寸金道:“即刻修书一封,将此事原原本本禀明府上。再拨些人手,循着踪迹仔细搜寻。” 说罢,抬眼望向天边泛起的鱼肚白,轻声叹道:“路是你自己选的,往后吉凶祸福,也只能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言毕,她紧了紧身上大氅,将纷乱心绪暂且按下,转身投入安排后续部队登陆的事宜中。 第565章 来福 却说回京第三日,晨曦透过茜纱窗棂,在床榻上洒下斑驳金缕。 杨炯悠悠转醒,朦胧睡眼中,只见身旁王修如春日藤蔓般缠上来,青丝乱散,娇躯横陈,倒叫他又好气又好笑。 昨夜那百合樱的惊险情状忽上心头,方知这小妮子平日所言非虚,那手段果真是要人命。 正思忖间,王修轻哼一声,星眸微启,眸光潋滟如春水。奈何倦意未消,又复阖上双眼,素手缓缓探上杨炯面庞,似春日柳絮般轻柔摩挲。那慵懒娇憨之态,恰似猫儿般勾人,直教杨炯心中无端腾起几缕躁意。 杨炯握住她柔若无骨的玉手,反复摩挲,爱不释手,终在其手背上落下一吻,刚要起身,却听耳畔传来软糯娇嗔:“嗯~~!夫君~~!亲亲!” 王修此刻已全然清醒,双臂如藕般张开,嗓音婉转似黄莺,尾音袅袅绕梁,听得人骨头发酥。 杨炯只觉这声“夫君”千回百转,勾魂摄魄,暗自思忖再这么下去,非得被这小毒女磨得没了半分定力。无奈之下,只得俯身,与她唇齿相依,深情长吻。 二人缠绵良久,王修娇喘微微,如娇花着露般松开环着杨炯脖颈的玉臂,忽而“吧唧”在他唇边又印下一吻,软声道:“早些回家。” 话音未落,便似恼他要走,忽地转过身去,藕臂无力地扯着锦被,将自己裹成个蚕茧。 杨炯见她雪色香肩半露,青丝散落枕畔,那薄被半掩不掩的模样,分明是欲留还羞。哪里不晓得这小妮子又在使小性子,当下又好气又好笑,只得俯身替她掖好被角,柔声道:“仔细着了凉。” 说罢,不敢再多作停留,匆匆整了衣衫,夺门而去。 这边王修听得门扉“吱呀”轻响,气鼓鼓地掀开锦被,粉腮含嗔,对着空荡荡的房门直咬牙,嘴里嘟囔道:“狠心的冤家!” 杨炯回转房中,先是焚香沐浴,将周身仔细擦洗了两遍,又换了月白直裰,反复嗅了几回,确信再无半点脂粉气息,这才抱起从东北带回来的小猎犬,预备出门。 转过回廊,忽见耶律拔芹立在梅圃之中。她身着素白褙子,发髻上只松松挽着条素绢,眉间轻扫淡黛,两腮故意晕染得苍白憔悴,倒真似守丧的模样。 手中银剪“咔嚓”作响,正对着一株红梅下狠手,满地皆是残枝败蕊,显见已折腾了好一阵。 杨炯见状,又好气又好笑,抢上前去便要夺那剪刀:“我这不是好生生站在这儿?你倒摆出这副模样,莫不是咒我早死!” 耶律拔芹杏眼圆睁,“哼”地转过身去,酸溜溜道:“可不就是守活寡!整日里见不着人影,长夜漫漫,孤灯独对,可不比那寡妇还可怜?” 说罢,手中银剪上下翻飞,竟将整株梅花剪得七零八落,一边剪还一边叹气,那哀怨模样,活脱脱一个新寡的美妇人。 周围伺候的丫鬟们见了,皆是忍不住抿嘴偷笑。 杨炯老脸涨得通红,连连摆手:“都还杵在这儿作甚?没的在这儿添乱!” 众丫鬟掩着帕子笑着散去,唯余满园梅香袅袅,混着耶律拔芹娇嗔软语,直往杨炯耳畔钻。 见他长臂伸来要揽自己入怀,耶律拔芹故意扭了扭纤腰,待被他紧紧搂住,才幽幽开了口,面上却仍作楚楚可怜之态:“侯爷昨夜可尽兴了?” 杨炯心中“咯噔”一跳,瞧着她眼角眉梢藏着的醋意,深知这看似娇嗔的话里藏着机关,若答得不好,少不得要惹来十日半月的闲气。 当下忙将她往怀里带了带,温言道:“怎的穿得这样单薄?这春日里早晚寒凉,你本就身子娇弱,若着了凉,岂不是要我疼死?” 耶律拔芹撇了撇嘴,杏眼含波:“单薄?我瞧着正好!左右要早早学着素净模样,省得将来侯爷被毒死,倒说我契丹女子不知礼数!” 那话里话外酸溜溜的,听得杨炯满是无奈,他自是晓得这契丹美人的心思。千里迢迢离了故土,纵然得了王府认可,到底是心下不安。 女子情动之后,难免患得患失,这并非她生性刁钻,实是盼着多些体贴温存。这般作态,不过是要他多些关注,要听几句软语哄劝,唯有如此,方能确信自己是被捧在心尖儿上疼爱的。 杨炯这般想着,手臂又紧了紧,附在她耳畔低低絮语,好一番温言软语相劝。 忽地想起她刻意扮作的憔悴新寡模样,便故意沉下脸,不轻不重地在她臀上拍了一记,佯怒道:“这般妆容实在不好看,下次再胡乱打扮,看我怎么收拾你!” 耶律拔芹“哼”地扭过头去,杏眼圆睁,满脸的倔强。 杨炯深知她嘴硬心软的性子,当下话锋一转,柔声道:“娘子可知,夫君最是喜欢你又端庄又痴缠,妩媚又俏皮的样子。不知今夜,可有幸再见这般风情?” 这一声“娘子”叫得耶律拔芹心头一颤,面上却仍冷笑道:“找你那小妖精去!” 嘴上虽硬,身子却不由自主地往他怀里偎,软玉温香,早泄了心底的欢喜。 杨炯见状,伸手将她松松挽着的素髻打散,乌发如瀑倾泻而下,搂着她细腰低语:“还记得那日你醉酒时的模样,端庄里透着大胆,教我日夜难忘。今晚定要与夫人好好吃上一顿宫廷夜宴。” 耶律拔芹双颊飞红,知晓他近日事务繁忙,此时难得得闲,便也不再刁难,凑到他耳边,声音甜腻如蜜:“夫君,妾身近日痴迷插花,得了些星芹花,正愁不知如何摆弄。如今倒有了主意。” 杨炯被勾起兴致,忙问道:“是何主意?” 耶律拔芹眼波流转,娇笑道:“濡星漱芹如何?” 说罢,见杨炯情难自己,倾身要吻,忙伸手抵住他胸膛,俯身抱起地上酣睡的猎犬,一把塞到他怀中:“抱它去吧!” 说罢,转身轻盈如燕地跑开,裙裾翻飞间,只留下一串银铃般的笑声。 杨炯抱着懵懂的小狗,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又好气又好笑,嘟囔道:“罢了罢了,咱们爷儿俩找旁处寻乐子去!” 说罢,抱着猎犬,大步往王府外走去。 杨炯只顾闷头疾行,不觉已到蛋糕坊前。 尚未推门,便听得门内传来一老妪规劝:“小姐,你这蛋糕坊是个做吃食的营生,若留犬儿在此,哪还有主顾敢登门?” “嬷嬷莫急,我早有打算。”只听一声脆生生的回应,透着股娇憨劲儿,“那小狗只在二楼歇着,断不会下来扰人。” 老妪望着地上崭新的狗窝,忍不住摇头苦笑:“小姐怎知他此番归来,定会将猎犬带来?” 女子手中动作微微一滞,旋即强笑道:“他信里说了的!他向来不骗我。” 话虽笃定,指尖却不自觉攥紧了裙角。 老妪接过她手中歪歪扭扭的针线,挑断错结的线脚,幽幽叹道:“可算起来,回来有三日了吧?” “他……他定是忙着查案!”女子绞着手指,声音愈发轻了。 老妪实在不忍看她蒙在鼓里,咬咬牙道:“前日有人瞧见他在青云街,正陪着个年轻姑娘吃面呢。” 屋内静了一瞬,才传来细若蚊蝇的回应:“他生得俊,招女孩子喜欢也是有的……” 那声音里的落寞,直教人闻之恻然。 杨炯立在门外,只觉心口像是被人狠狠攥住。他深知此番若不拿出十二分的诚意,只怕难消这误会,忙蹲下身轻抚猎犬脑袋,低声哄道:“配合好了,待会儿少不了你的鸡腿。” 说罢,将小狗留在门口,整了整衣襟,独自推门而入。 李淽这几日望眼欲穿,特意在门楣悬了串鎏金铃铛,只盼那清脆声响。 忽听得檐下铃儿 “叮当” 轻晃,她下意识抬眸,见着那熟悉身影立在门口,霎时间眉眼俱笑,仿若春溪破冰,盈盈星辉尽落眼底。 她提了提裙摆便要扑上前去,行至近前却想起身后还有伙计,忙收住脚步,面上红晕未褪,娇嗔道:“你可来了!” 杨炯见她这般又羞又喜的模样,心中满是怜惜,执起她柔荑,温言道:“这几日为那案子忙得脚不沾地,好容易腾出空,便赶着来了。” 李淽哪管这话虚实,唇角噙着笑,拽着他往内堂走,一路上珠玉般的话语不停:“你瞧瞧,这是新制的桃花糕,虽甜些,客人们却都赞不绝口;还有这橘子配薄荷的新方子,待入了夏,保准能成新的招牌!” 正说得热闹,她忽而瞥见墙角的狗窝,眼波流转间笑意更浓:“你看!这是给来福做的窝,名字是我取的,特意问过宫里的兽师,说是贱名好养活呢!” 说着便拉他近前,“摸摸这棉絮,我挑了好几日才寻到这般柔软的料子。” 絮絮叨叨说了许久,不见杨炯搭话,她疑惑抬眸,见他神色尴尬,又顺着他目光望向门外,霎时间满心的欢喜化作酸涩,那双原本亮若星辰的眸子,转瞬蒙上阴霾,轻声道:“你怕是许久没尝我做的点心了?且等着,我这就去做新制的桃花糕。” 言罢强撑着笑意,转身往后厨去,裙摆扫过门槛时,似有一声极轻的叹息,重重砸在了杨炯心上。 杨炯见她要走,哪里肯放,长臂一揽便将人带入怀中。 低头看去,李淽早已哭得梨花带雨,那泪珠子吧嗒吧嗒落下来,一双杏眼含着委屈,倒比那贬落凡间的美娇娥还惹人怜惜。 “好端端的怎么就哭上了?” 杨炯轻笑着哄她,“我这心里头呀,早被你做的杏花糕勾住了魂,旁的东西,一口也尝不出滋味。” 李淽听他还在打趣,愈发委屈,将头埋在他肩头,哽咽道:“再不信你的鬼话!” “哎哟我的姑奶奶!” 杨炯急得直叹气,“在东北那些日子,梦里都是你做的杏花小蛋糕,好不容易盼到今日……” 说着朝门外摆摆手,那猎犬通了灵性,早蹲在门槛处候着,见主人招手,摇着尾巴便窜了进来,在他脚边直打转。 “你就欺负我吧!”李淽在杨炯肩胡乱的蹭了下眼泪,心下不忍,起身就要去给他去做蛋糕。 刚离开杨炯怀抱,忽觉裙摆被什么轻轻扯住,低头一看,竟是只圆滚滚的棕色猎犬,黑葡萄似的眼睛直勾勾望着她。 她先是一愣,随即惊喜地轻呼一声,俯身将小狗抱在怀中,方才的阴霾瞬间消散,眉梢眼角俱是笑意:“来福!” 杨炯见她破涕为笑,也跟着松了口气,温言道:“这小家伙是在东北青山镇捡着的,它母亲为了护它,被塌了的屋子砸中……” 话未说完,李淽已抱着小狗往后厨走,边走边轻声哄着:“可怜见的,往后便跟着我吧。” “我这肚子早饿得咕咕叫了,你可还记得给我做糕点?” 杨炯望着她背影打趣。 李淽回眸白了他一眼,嗔道:“先喂饱来福再说!谁叫你骗人,饿着吧!” 嘴上虽这么说,转身时却忍不住抿嘴偷笑,脚步轻快得似要飞起来,倒比春日里的飞燕还灵动几分。 第566章 杏心 <特别鸣谢:tijin的大神认证,本章6千字,特此加更!> 蛋糕坊众伙计,早已知晓自家掌柜乃金枝玉叶的五公主,更将她日日倚门盼君、亲手悬于门楣的鎏金铃铛用意瞧得透彻。那铃铛随风轻晃时,公主便踮着脚尖张望的模样,任谁瞧了,都知是念着心上人的痴态。 伙计们也都是伶俐之人,听见后厨飘来李淽婉转的哼歌声,一位老伙计忽地一拍额头,高声道:“瞧瞧我这记性!西市新开的蛋糕坊不是差人帮忙?说是今日有大活动,我竟忘得一干二净!” 言罢,也不去收拾手头活计,撩起衣襟便匆匆去了。 其余伙计何等聪明,见状纷纷寻起由头来。 这个说鸡蛋告罄,需去东市采买;那个嚷着西市缺人打奶油,得去帮衬帮衬。一时间,众人撂下手中活计,你一言我一语,脚底生风般奔出门去。 恰在此时,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小女童从操台后跳了出来,乌溜溜的眼珠转了转,扯住老妪衣角问道:“嬷嬷,西市那家蛋糕坊不是早开了?听姐姐说,他家活动还得等三日呢!” 老妪脸色骤变,慌忙上前捂住女童的嘴,半哄半拽道:“小孩子家懂什么!那是新开的分店做活动!” “可……可这种事都要姐姐批准的呀!” 女童还待争辩,老妪哪里容她再说,连拖带抱将人带走,只留那清脆的抗议声渐渐消散在街角。 杨炯立在门旁瞧得真切,忍不住摇头轻笑,反手将门栓牢牢扣上。转过回廊,便见李淽身着鹅黄襦裙,正踮着脚从竹篮里拣鸡蛋。 晨光透过窗棂洒在她身上,青丝如瀑垂落肩头,哼唱的小调混着蛋清打发的 “沙沙” 声,比戏文里的曲儿还要动听上几分。 “你这些伙计倒是可爱。” 杨炯斜倚门框,唇角噙着笑。 李淽闻言回眸,“可不是?都是苦出身的孩子,最懂察言观色。” 说罢将打好的蛋液过筛,腕间玉镯轻碰瓷碗,发出清泠泠的声响,“我见他们踏实肯干,便都留在店里,倒比府里规矩少些。” 杨炯只顾与她闲话,待得四下寂静,目光不经意扫过,才惊觉李淽今日装扮竟这般动人。 但见她身着一袭鹅黄宫装,恰似将三月暖阳裁作霓裳,整个人笼着淡淡柔光,恍若月中仙子落凡尘。 再看那张芙蓉面,未施粉黛却胜雪三分,冰肌莹润如羊脂美玉,便是画中仙子也不及这般天然韵致。两弯柳叶眉下,杏眼含波,流转间似藏着万千星辉;鬓边碎金步摇随着动作轻晃,却比不得她颈间那抹雪色肌肤夺目。 转身回眸间,唇角含笑,眼波流转,哪里还有半点金枝玉叶的矜持?倒像是寻常巷陌里,刚嫁作人妇的小娘子,忙着为夫君操持羹汤,一举一动皆是温柔。 杨炯正愣神间,就见那猎犬早绕着李淽裙摆撒欢,一口咬住鹅黄裙裾便往后拽,喉间还发出 “呜呜” 哼声。 李淽手中木筷未停,只温声哄道:“来福莫闹,小心打翻了奶油。” 这狗子哪肯听话,晃着尾巴越发用力,倒将她扯得踉跄几步。 李淽无奈转身,将筷子往腰间布带一插,左手轻轻推搡:“小祖宗,等做完蛋糕再跟你玩。” 那猎犬偏得寸进尺,后腿一蹬扑到她脚边,圆滚滚的身子收势不及,“咚” 地撞在她绣鞋上。 李淽 “噗嗤” 笑出声,指尖戳着它脑袋:“你这毛团子,倒会使坏!” 杨炯在旁看得直摇头,扬声唤道:“狗子!过来,带你寻鸡腿去!” 那猎犬本不知 “来福” 之名,独对 “狗子” 二字耳熟,登时竖起耳朵,撒开四脚便扑到他跟前,吐着粉舌直摇尾巴。 李淽见状,跺脚嗔道:“再这般胡叫,仔细教坏了它!” 杨炯忙改口:“来福乖,随我吃肉去!” 说着在案上寻了几块糕点递过去,“暂且垫垫肚子,改日定补上鸡腿。” 狗子也不挑食,叼起糕点便大快朵颐。 李淽急得抢上前去,一把将猎犬抱起:“别捣乱!兽师说了,犬类食甜易伤脾胃。” 说着气鼓鼓转身,在后厨橱柜翻出个青瓷碗,将肉干细细摆好,直瞧着狗子吃完才展颜。 杨炯倚着门框笑道:“这东北猎犬最是皮实,何须这般精细?” 李淽刮着蛋糕胚子,声音软糯:“要精细些,我盼它能陪我多些时日。” 杨炯听了,感慨道:“你日后必是个好娘亲。” 李淽手中动作猛地顿住,一缕青丝滑落,遮了她泛红的脸颊,垂眸嘟囔:“就会拿好话哄人,有本事让我怀呀。” 话虽嗔怪,指尖却无意识摩挲着蛋糕胚边缘,似将满心羞赧都揉进了这甜香奶油里。 杨炯闻得此言,喉间不由得一紧,眼底忽地闪过狡黠笑意。 不待李淽反应,她长臂一揽便将人横抱而起,脚下生风直往二楼而去。 李淽惊呼一声,双手下意识勾住他脖颈,娇嗔道:“你……你别冲动!我方才不过随口一说!” 话未说完,双颊早已烧得通红,索性将脸埋进他肩头,再不敢多言。 杨炯瞧着怀中人儿这般羞怯模样,心中暗笑。 遥想两人初见时,她何等的盛气凌人,一言不合便甩来耳光;如今却似春日里怯生生的新燕,只叫人爱怜。 这般想着,已至二楼,杨炯轻轻将她安置在雕花床榻上,目光温柔地凝视着眼前羞怯佳人。 李淽鬓发散乱,娇靥泛红如霞,恰似杏花着雨,更添三分动人。 此时被杨炯炽热的目光瞧着,李淽只觉浑身发烫,一颗心 “咚咚” 直跳。也不知哪来的勇气,她忽而仰起头,星眸微闭,朱唇轻颤,主动朝杨炯凑近。 这一举动倒叫杨炯慌了神。原不过想逗她一逗,不想这平日里羞怯的人儿,竟这般大胆。 杨炯望着眼前近在咫尺的娇颜,闻着萦绕身侧的淡淡幽香,一时间竟有些手足无措。 李淽阖眸静待,耳听得自己心跳如擂鼓,却迟迟未等来那温热触感。待她疑惑睁眼,正撞见杨炯满面尴尬,不知所措。 她这才恍然自己多了情,一时羞得粉面通红,连耳后根都烧了起来,慌忙起身,鬓边步摇叮当作响。 “那……那奶油……” 她支吾着,目光慌乱游移,“若久置了怕是要坏……” 话未说完,便要冲下楼去。 杨炯岂会容她走脱?长臂一伸,将人牢牢揽入怀中,不容分说便覆上她的朱唇。 李淽哪里料到他这般急切,霎时间瞪大杏眼,只觉天旋地转,脑中 “嗡嗡” 作响。 她双手死死揪住裙摆,身子绷得僵直,恰似受惊的小鹿般不知所措。虽先前主动,可真到这亲密时分,到底是深闺娇女,羞怯之意漫上心头,娇躯忍不住微微发颤。 杨炯瞧着怀中佳人这般模样,心中愈发爱怜,双臂紧搂着她纤细腰肢,吻得愈发缠绵。 李淽睫毛轻颤,似振翅欲飞的蝴蝶,紧闭双眼,双手也怯生生搭在他肩头。不知过了多久,紧绷的身子才渐渐放松,似春日融雪,化作了绕指柔。 不知过了几时,两人才缓缓分开。但见李淽娇靥泛红,恰似杏花着了晨露,胸脯微微起伏,气息还未匀顺。 她赧然将头埋进杨炯胸前,声音娇嗔:“你这人,真真坏死了。” 杨炯低笑,手指轻轻勾起她的下巴,目光温柔似水:“我的好公主,方才是谁先大胆凑上来的?” 李淽抬眸,一双杏眼含着几分娇憨,几分羞涩,咬着唇瓣小声嘟囔:“还不是你整日里逗我,平白惹人着急。” 说罢,又似羞窘,将脸埋得更深了些。 杨炯瞧着她这般模样,满心欢喜,双臂将她搂得更紧:“这般娇俏可人的儿,叫我如何能不放在心尖儿上疼?” 这话如蜜般甜,直沁入李淽心底,勇气顿生下,仰起头直直望着杨炯,眸中盛满情意:“既如此,你便要好好待我,将我捧在手心儿里才是。” 话音未落,她便主动送上红唇。这一回,倒没了先前的羞怯,双手环着杨炯脖颈,身子软软地倚在他怀中,恰似春日藤蔓缠着古树,情意缱绻。 杨炯只觉怀中玉人娇软如春日新柳,鬓边杏花香混着女儿家的温香萦绕鼻端,直教他心旌摇荡。 两人情浓处,恰似胶漆相投,只恨不能化在一处。 良久分开时,俱是气息紊乱,李淽双颊烧得通红,眼波蒙着层水雾,嗔道:“瞧你这轻狂样儿,倒把人折腾得没了力气。” 杨炯将她搂得死紧,在她耳畔呵出热气:“你这般勾人魂魄,才教我丢了三魂七魄。” 正缠绵间,李淽忽地想起正事,扭动着要起身:“不好!那蛋糕胚子还在灶上,若烤焦了可怎么使得?” 杨炯哪肯松手,双臂如铁钳般箍住她,耍赖道:“少一时半刻打紧的,且让我再抱抱。” 李淽无奈倚在他怀中,素手在他胸前画着圈儿,娇嗔道:“才回来便这般欺负人,往后还不知要怎生拿捏我呢。” 杨炯低头望着她绯红的脸颊,眼底笑意更深:“这便叫欺负了?往后啊,还有万千种法子疼你。” 话毕,杨炯双手如托着春日新蕊般,将李淽轻轻安置在膝头。 李淽冷不防这动作,娇呼一声,慌乱间一只绣鞋 “当啷” 坠地,正落在脚踏之上,惊起一声脆响。 这声响惊得她心跳如擂鼓,抬眼撞见杨炯灼灼目光,霎时两颊烧得通红,比案上待染的胭脂还要艳丽三分。 她忙侧身去拾绣鞋,偏生指尖将将够着鞋尖,腕间力道不足,反倒带得锦袜如流云般滑落半寸,露出一截欺霜赛雪的脚背。 日光斜斜照入,映得那玉足晶莹剔透,恰似新剥的荔枝,半遮半掩间更添三分惹人遐思的韵致。 杨炯瞥见这莹白景致,不觉看直了眼。 但见那脚背生得小巧玲珑,肌肤细腻如羊脂,便是月白锦袜也衬不出其万分之一的温润光泽。 李淽察觉他目光如炽,羞得想要缩脚,可不知怎的,心中竟泛起丝丝缕缕的甜意,反倒轻轻晃了晃脚踝。那雪白锦袜顺势滑落,五枚圆润脚趾若春笋般轻颤,既带着少女的羞涩,又藏着几分大胆的撩拨。 杨炯只觉喉间发紧,似有团火在心头烧起,偏生强自镇定,哑着声道:“仔细着了凉。” 话虽如此,目光却牢牢锁在那截玉足上,再挪不开半分。 李淽见他目光灼灼黏在自己足上,忽地将玉足往前一探,眼波流转嗔道:“呆子,好看吗?” 杨炯喉结滚动,一把扣住她足踝,别过脸硬声道:“寒气入体生了病,有你好受的。” 李淽被攥得轻颤,又痒又羞,假意挣扎:“谁要你管!” “好心当作驴肝肺!” 杨炯指尖故意摩挲她脚心,“倒要看看谁先服软。” 李淽浑身一颤,如受惊的雀儿,偏又不肯示弱,晃着玉足啐道:“无赖!” 这一动,整只玉足反倒更紧地落入他掌心。 杨炯再难自持,俯身将她散落的发丝别到耳后,气息灼热:“你这小妖精,生生搅乱我方寸。” 话音未落,已吻住她嫣红的唇。 李淽只觉周身发软,酥麻从唇间蔓延至指尖,只能任他搂着,将满心欢喜融在这缠绵里。 良久分开,李淽双颊似染赤霞,攥着他衣襟嗔道:“就会欺负人!” 杨炯将她紧紧搂入怀中,下巴蹭着她发顶笑道:“分明是你先撩拨,倒让我失了魂儿。” 日影斜斜漫过窗棂,在二人交叠的衣袂上织就金缕花纹。 杨炯将她搂得更紧,凝望着那双盛着秋水的眸子,轻叹道:“在北地那些日子,眼前总晃着你的影子。如今回来了,倒恨不得时时刻刻都掰碎了与你厮守,偏生俗事缠身……” 话音未落,李淽朱唇已然覆上止语。待分开时,她的指尖抚着杨炯的唇畔:“莫要说这些扫兴的话。你能如约而至,于我而言,便是天大的欢喜。” 她睫毛轻颤,眼底漾起粼粼波光,“那些你应下的承诺,我每日都要在心里默数几遍,想着想着,梦里都要笑醒。” 杨炯喉头发紧,只觉万千情意堵在胸口,竟不知从何说起。 李淽却似下定了决心,挺直腰肢,双颊酡红如醉,轻声道:“我虽生在帝王家,却不爱那朝堂争斗。只盼着有一日,能与你有个孩子,寻个风和日丽的日子,出城踏青去。待夕阳西下,再慢悠悠地回家……如今偌大的公主府,空荡荡的,总少了些烟火气。” 杨炯握住她的手,指腹摩挲着她掌心的细纹:“生儿育女并非易事,你可做好准备了?” 李淽先是一怔,随即嘴角勾起笑意,眼中闪过狡黠:“有何难的?凭我公主的俸禄,再加上这蛋糕坊的营生,养活咱们一家三口绰绰有余。只是……” 她忽地嘟起嘴,佯装生气地戳了戳他胸口,“我们不争不抢,但你不能当我好欺负,更不能对我们娘俩视而不见,不然我可真的会生气,你别忘了,我可是超雄公主!” 说罢,还晃了晃粉拳,那又娇又凶的模样,哪有什么威慑力,倒更像是撒娇卖宠。 杨炯望着怀中情意真挚的娇娃,只觉满心满眼皆是欢喜,当下执起她的手郑重道:“待忙完这一遭,正是草长莺飞的好时节,定带你去龙首原踏青,放那最高的纸鸢。” 李淽眸光闪闪,重重点头应了,继而敛了笑意,轻声问道:“这便要走了?” 杨炯沉吟片刻,终是不愿瞒她:“需去郑秋处看看中央银行,近来多有纷争,与手头案子也脱不了干系。” 李淽对此好像丝毫不在意,也不去问这话的真假,便见她狡黠一笑,玉足轻抬,将另一只绣鞋踢落,整个人软软倚入杨炯怀中,娇嗔道:“狠心的,还不快来替你家卿卿穿鞋?” 杨炯喉间发紧,俯身拾起月白锦袜,指尖刚触到她脚踝,便觉一滑,原是李淽用脚尖勾住他腕子,柔若无骨的玉足如灵蛇般绕了个圈,锦袜便轻飘飘滑落。 “又调皮!” 杨炯佯作嗔怪,伸手要捉她脚踝。李淽却将脚一缩,整个人向后仰倒在床榻上,鹅黄裙摆如春日杏花簌簌散开,露出一截欺霜赛雪的小腿。 她咬着下唇,眼波流转间似有春水荡漾:“偏要你多费些心思!谁叫你不早些来见我?” 话虽逞强,双颊却已红透,恰似新染的胭脂,衬得眉眼愈发灵动。 杨炯见她这般娇俏模样,哪里还按捺得住,长臂一揽将人紧紧拥入怀中,温热气息拂过她泛红的耳畔:“再这般淘气,小心我即刻便遂了你的心愿!” 话音未落,李淽忽地抬起玉足,用脚尖挑起他的下颌,雪白脚掌在他眼前轻轻晃动,五枚脚趾蜷曲舒展,恰似春日嫩藕沾着晨露,勾魂摄魄。 这大胆举动惊得杨炯呼吸一滞,她却似被自己的莽撞羞着了,猛地将发烫的脸颊埋进他肩头,声音闷得像糯米团子:“还不替人家穿鞋……” 杨炯握住那只不安分的玉足,指尖似有若无地擦过脚心,惹得李淽浑身轻颤,想要抽回却被攥得更紧。 待锦袜缓缓套上小腿,她忽地轻哼出声,尾音婉转如黄鹂啼春:“痒~~” 那声音酥酥麻麻,直挠得人心头发痒。杨炯深吸一口气,暗忖若非天天跟妖精缠斗练得定力,此刻怕是早乱了分寸。 稳了稳心神,正要去取绣鞋,李淽却忽地屈起膝盖,用脚背轻轻蹭着他胸膛,眼波流转似含春水:“这鞋带子散了,须得劳你费心……下次早些来,便不用这般折腾。” 杨炯岂会不知这妮子是想用这种方式勾着自己留念,当下苦笑一声,将她的脚托在掌心,拇指无意识摩挲着足弓,惹得李淽娇躯轻颤,星眸蒙雾,呼吸也急促起来。 杨炯实不敢和她对视,只得低头系着带子,冷不防她另一只脚勾住脖颈,整个人如藤蔓般缠上来,温热呼吸喷洒在脸上:“不如……替我系个同心结?” 杨炯喉结滚动,修长手指捏着绣带,故意在她脚踝处绕了又绕。 李淽被逗得咯咯直笑,想要挣脱却被他握住脚掌,指尖轻轻点着脚心,瞪眼道:“还敢不敢胡闹?” “不敢了~~!” 李淽软声求饶,眼睫上还沾着笑出的泪花,尾音打着颤儿,恰似琴弦轻拨,直叫人心醉神迷 。 杨炯好不容易将绣鞋系得端正,却仍攥着她的玉足不放,忽地低头作势要吻那足背。 李淽惊呼一声,双手慌忙推他,娇嗔道:“脏死了!” 话虽如此,指尖却不自觉勾住他后颈,倒像是怕他真推开了去。 杨炯顺势将人搂入怀中,鼻尖轻轻蹭着她发烫的脸颊,笑道:“你这小冤家,往后定要好好治治你。” 李淽将通红的脸埋进他衣襟,声音闷得发颤:“便教你治…… 便教你治好了。” 不知何时,窗外飘起绵绵细雨,雨丝敲打窗棂,啪啪作响。 二人依偎在一处,谁也不愿打破这静谧。 李淽百无聊赖地摆弄着他衣襟,忽然仰起头,眼波流转:“你先前说的龙首原踏青,可莫要忘了?” “答应你的事我都记得。” 杨炯低头吻去她眉间轻愁,“待得山花烂漫时,定陪你游遍长安胜景,看尽十里春光。” 李淽眼眸亮若星辰,回他一吻,笑道:“春雨路滑,且吃了我新制的杏花蛋糕再走。” 话音未落,她已如春日乳燕般轻盈跃下,裙摆翻飞着奔下楼去。 杨炯唇角噙着笑意起身,原欲推开轩窗瞧那雨势,目光却被案头三个天青色瓷瓶牢牢牵住。 他出身钟鼎之家,本就深谙金石之道,后又为追求郑秋,更将古器之学钻研得透彻,如今细细打量这三件瓷瓶,只觉眼底尽是惊艳。 只见那瓷色恍若初晴时云破天青,釉面凝着层薄雾似的柔光。 细观竟无半分窑汗,通体如冰玉浸着月色,更奇的是釉中隐现蝉翼纹,细若游丝却层叠如波,倒似将春溪涟漪冻在瓷胎里。 这般开片功夫,纵是汝窑老师傅也未必能成。 再观胎骨,薄如卵幕对着烛光竟透出霞色,叩之清越如磬,分明是掺了玛瑙末的御窑秘法。 最绝的是三件瓷瓶形制暗合天地人三才:一件玉壶春瓶,曲颈若凤栖梧桐;一件梅瓶,肩线似山岚起伏;最后那件胆瓶肚圆如满月,底足却削成三棱寒梅状。 最难得三器釉色分毫不差,必是同窑同匣所出,这等火候掌控,怕是官窑大匠也得焚香祷天方能成就。 杨炯指尖轻轻抚过瓶身,不禁喃喃叹道:“原以为她只擅调羹弄糕,不想竟是个藏着锦绣的妙人。” 正自出神间,楼下忽传来李淽清脆的呼唤:“还不下来!” 杨炯回过神来,应了一声,虽不舍移目,到底抵不过心上人相唤,抬脚便往楼下走去,满心想着那香甜的杏花小蛋糕,倒将瓷瓶的惊艳暂且抛在了脑后。 第567章 博弈 春雨来得急,去得也疾。 杨炯在蛋糕坊尝了李淽亲手制的杏花小蛋糕,甜香尚在齿间萦绕,便因事物缠身,不得不匆匆作别。 李淽立在门首,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轻抚鬓边被风吹乱的发丝,幽幽叹道:“这雨倒是会挑时候,催得人这般紧。” 杨炯对御史府路径熟稔,轻车熟路穿廊过院。 门房见是常客,也不阻拦,只笑着福了一福:“姑爷来了?老爷才念叨您呢!” 杨炯点头致意,脚下不停,踏着被雨水洗得发亮的青石板,穿过垂花门,直奔内院而去。 才转过垂花门,忽闻得马蹄声碎,一队马车首尾相接缓缓而入。车辕上高挑杏黄商旗,“荆湘楚氏” 四个墨字在风中猎猎作响。车斗里箱笼堆叠如山,虽覆着油布,却隐隐透出檀木的沉郁与龙涎香的清冽,叫人隔着老远便知是些贵重物什。 为首的美妇人身披墨绿掐金披风,端坐在枣红马上。她鬓边一支翡翠步摇随着动作轻颤,倒比那枝头新绽的玉兰还要灵动三分。 只见她柳眉微蹙,扬声叱道:“都仔细着!那尊鼎是要供在祠堂的,磕碰了一丝一毫,仔细你们的皮!” 杨炯见状,心中暗忖:“莫不是郑秋的母亲到了?往日里与未来岳父钓鱼,来去随意,倒不曾想今日这般唐突。两手空空来见未来岳母,实在失礼。” 想到此处,他不禁微微窘迫,面上也泛起几缕赧色,一时进退两难,只得立在廊下,望着那美妇人指挥若定的模样,暗自懊恼。 正自进退维谷时,忽听得身后环佩叮咚,回头一瞧,只见郑秋贴身大丫鬟照花跌跌撞撞奔来,鬓边绢花歪在一旁,发间银线也松散了几缕,娇憨急切。 杨炯赶忙扯住她的袖口,喜道:“可算盼着救星了!” 照花冷不丁被拽住,吓得一激灵,粉脸顿时涨得通红,头垂得低低的,绞着裙角忸怩道:“哎哟姑爷,使不得!这般拉拉扯扯的,若是让小姐撞见……” 见她这般模样,杨炯又好气又好笑,轻轻拍了下她的头:“糊涂丫头!我问你,前头那位可是楚夫人?今日来得匆忙,两手空空……” 话未说完,照花已急得直跺脚,杏眼瞪得溜圆:“正是夫人刚从荆楚老家回来!您快躲去西厢房暂避,我这就去取些玉器金石充作见面礼!” 话音未落,她已提着裙裾跑开,发髻上的银铃一路叮当乱响,倒像是惊了巢的雀儿扑棱棱飞远。 杨炯望着照花远去的背影,又偷眼瞧那正指挥仆役的楚夫人,忙整了整衣冠,往廊下阴影处躲去。他心中七上八下,暗自祷告莫要被这位精明的夫人瞧出端倪。 怎料刚挪得半步,忽听得一声脆喝破空而来:“杵在那儿做什么?莫不是当这御史府的石狮子?没见人手不够使唤?” 抬眼望去,正撞见楚夫人似笑非笑的目光。 那双丹凤眼与郑秋生得一般模样,此刻却微微眯起,正上下打量着他:“这身织金锦缎倒是鲜亮,难不成是哪家贵公子闲得发慌,来我这御史府寻乐子?” 杨炯慌忙上前作揖,还未及开口,楚夫人已转身指向马车:“把最里头那箱汝窑瓷瓶搬下来,手脚麻利些!” 无奈之下,杨炯只得卷起袖口,咬牙去搬那沉重木箱。箱盖掀开时,一抹天青色映入眼帘,釉面蝉翼纹若隐若现,正是与李淽房中同款的御窑珍品。 他不禁脱口而出:“这等开片工艺,当是御窑一绝。” “哟,倒是好眼力。” 楚夫人捏着锦帕凑近,指尖划过瓶颈处细密的冰裂纹,“听闻京中贵公子们,最爱搜罗这些玩意儿。偏我家秋儿心软,总爱替人分忧解难。” 她忽而双臂环胸,语气带了三分凉意,“前日里掌灯时分还在替人查账,熬得眼圈发青,活脱脱像烟熏的乌木,不知道是为得谁来?” 杨炯喉头发紧,强笑道:“杕韵向来勤勉……” 话未说完,便被楚夫人截断:“勤勉?我看是心太实!什么阿猫阿狗张口求助,她都巴巴应下。就说这瓷瓶,原是给老祖宗贺寿的,偏生有人讨要,她二话不说便分出一对。” 说着忽而俯身,在他耳边轻声道:“听说西市新开了家蛋糕坊,生意红火得很,倒比这瓷器还金贵几分?” 这话恰似针尖儿裹着蜜,刺得杨炯后背发凉,手上一颤,怀中瓷瓶险些脱手。他暗自叫苦,只道这位岳母怕是专为女儿讨个说法而来。 楚夫人见状,唇角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年轻人爱吃甜的原也寻常。只是莫要错把晨露当琼浆,伤了身体。” 她指尖轻抚过瓷瓶冰裂纹,语气幽幽,“就好比这御窑珍品,看着晶莹剔透,实则碰不得、摔不得,娇贵得很,倒不如那土陶大碗来得实在,你说是不是?” 正说着,忽听得回廊传来急促脚步,郑秋一袭月白襦裙闪出门来,发间素银簪子歪歪斜斜,鬓角还沾着几缕碎发。 她见杨炯抱着瓷瓶,又瞧了瞧母亲似笑非笑的神色,顿时明白了几分,眼角眉梢染上笑意:“母亲,您怎……” “瞧瞧,你的救星可算到了。” 楚夫人白了杨炯一眼,故意将披风抖得哗哗作响,对着身旁丫鬟叹道,“到底是女大不中留,有了贴心人,便把母亲抛在脑后了。” 说罢,踩着绣鞋款步离去,留下一串意味深长的轻笑。 杨炯僵立当场,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得向一旁憋笑的郑秋投去求助目光。 郑秋飞了个白眼,嗔道:“杵在这儿当门神呢?既爱搬东西,怎不再去搭把手?” 话虽嗔怪,嘴角却忍不住上扬,转身便往府内走去。 杨炯三步并作两步追上去,面上满是懊恼:“今日这般唐突,实在对不住。不如我即刻回去备上厚礼,改日再郑重登门?” 郑秋闻言驻足,柳眉微蹙:“合着在你眼里,我郑家是缺那点礼的?故意说这话来堵我?” 杨炯苦笑着摊手:“实在是不知夫人今日回府,才这般狼狈。” 郑秋见他着急模样,心下软了几分,引他进了书房,温言道:“我娘就是嘴上不饶人,发些牢骚罢了,你莫要往心里去。” 杨炯虽点头应着,心中却暗自思忖:来日定要备下上等的苏绣、新贡的雨前茶,再寻几件精巧古玩,好好补上这份礼数。若教未来岳母误会,往后可如何是好?这般想着,眉间不觉又添了几分凝重。 郑秋款摆罗裙坐定,抬眼瞥见杨炯怀中抱着的汝窑花瓶,唇角微扬:“怎的,瞧你这般爱不释手的模样,要不一回儿抱回去吧!” 杨炯怔了怔,苦笑着将花瓶轻轻搁在案头,叹道:“不过是方才在别处见过三只同样成色的天青釉瓷,不想这里又撞见,只觉世事巧合罢了。” “这等开片原是周国官窑的绝技,便是在长安城里,怕也是打着灯笼难寻。你倒好,一下子见着好几件,当真是好造化。” 郑秋说着,执起狼毫继续批注账本,墨香混着案头熏香,袅袅绕着她指尖。 杨炯见她只顾着算账,愁眉苦脸道:“杕韵,我在北地那些日子,日日夜夜盼着见你。好容易回来了,你却这般冷淡,岂不让人寒心?” 郑秋头也不抬,笔尖在账本上顿出个墨点:“少在这儿说些甜言蜜语!这话哄五公主倒也罢了,来我跟前说,当我是三岁孩童不成?” “好哇!合着我一片真心,倒成了假意?” 杨炯佯装恼怒,冷不丁绕到她身后,双臂环住她纤细腰肢,“平日里给你写信最多,你倒连封回函也无。今日说什么也要好好‘检查’一番,看你这心肝儿,到底是铁打的还是肉长的!” 郑秋无奈搁下狼毫,软语相劝:“好端端的怎又胡闹起来?我这正核对着中央银行的账目呢。近来四大钱庄搅得满城风雨,幸得你先前传授的‘反洗钱’‘公权力制衡’之法,才堪堪压制住他们的嚣张气焰。如今正要筹谋,该拿哪家先开刀立威,你且莫要捣乱。” 杨炯一听事关要紧,忙搬过绣墩在她对面坐下,执起她素手认真道:“这有何难?田伯光跳得最凶,前番勾结皇太后炮制学子案,近日又联合小钱庄做空中央银行利率。这般目无王法,不拿他开刀,难不成留着过年?” 郑秋闻言,忽而敛了笑意,目光如电般扫向他:“我且问你,你与田甜又是何干系?” 杨炯一时愣住:“这……” “这什么这!” 郑秋甩开他的手,柳眉倒竖,“你可知我掌着粘杆处?长安城里多少双眼睛盯着你!青天白日与太子遗孀举止亲昵,当真是糊涂透顶!” 杨炯面皮涨得通红,忙不迭分辩:“我与她实无半点私情!” 郑秋紧盯着他眼底神色,见他不似作伪,才轻哼一声:“此事背后恐有长公主插手。依我看,她怕是觊觎中央银行的权柄已久。” 杨炯闻言心头一震,神色凝重:“此话怎讲?” 郑秋将鬓边碎发轻轻抿到耳后,眸光锐利:“这助商法里的贷款利率本是机密,知晓者寥寥无几。可政令刚一颁布,申请者竟暴增至三百之数,长安何时冒出这许多胆大的商贾?更蹊跷的是,不过三日,那些小钱庄便迅速联合起来,从出借利率到办贷流程皆严丝合缝,分明是早有绸缪。” 她顿了顿,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案上镇纸:“如今长公主不去彻查消息泄露之人,反倒借故问责,将我一手提拔的官员换成户部的人。这般行径,倒像是贼喊捉贼。那泄密之人,怕就是她自己。” 杨炯听罢,沉吟良久方道:“原来如此!我说她为何故意放出假消息,引得李清与岳展入局,想来是探知定国公在江南重建虎贲卫,这是要提前给定国公施压呢。” 郑秋目光如炬:“她已察觉了家里的谋划?” “不过是猜疑罢了。” 杨炯轻轻摇头,“我杨家如今树大招风,她岂有不忌惮之理?这两步棋,分明是在试探虚实。” 郑秋蹙眉道:“眼下撕破脸绝非上策,能拖延些时日方好,咱们这边越是沉得住气,局势就越有利。” 杨炯握住她的手,眼中闪过狡黠:“这有何难?你可借着新政之名,让石师兄出面。新近颁布的《反洗钱法》正好派上用场,先给田伯光扣个金融诈骗的罪名,押入皇城司。且看李漟、皇太后、李泽三人如何反应,也好探清他们的纠葛深浅。” 他顿了顿,继续道:“至于李漟夺权一事,你不妨以岳父名义上个折子,就说中央银行权柄过重、归属不明,奏请御史台牵头成立金融监管总局。她往中央银行安插人手,咱们便削了户部的稽核权,也叫她知道,你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郑秋挑眉笑道:“如此行事,就不怕她狗急跳墙?” 杨炯将她的手捂在掌心摩挲,笑道:“全靠我的好杕韵施展手段!这可是御史台扩张权柄的天赐良机,你舍得错过?” 郑秋嗔怪地瞥他一眼:“中枢能轻易应允?” “若不同意,便去找李淑,再加上叶师兄出面周旋。有他们二人相助,还怕不成?只要争得监管名义,往后如何行事,还不是你说了算?” 杨炯眼底笑意盈盈,倒像是已经胜券在握。 郑秋颔首沉思,心中已然有了计较。 杨炯这番谋划,原是瞧准了王府与李漟之间微妙的试探之势,如今不过是投石问路,试探出对方底线,寻个新的平衡罢了。 念及此,她轻挥玉手,笑道:“我爹尚未下朝,母亲又忙着摆弄金石,今日怕是不管饭了!” 说罢便重新执起狼毫,专注于中央银行的账册之上,笔尖沙沙作响。 “郑秋!你是不是不爱我了?”杨炯脸不红心不跳的质问。 郑秋闻言,险些将白眼翻到天际,撇嘴嗔道:“我的好侯爷,没见我忙得脚不沾地?府里上下都眼巴巴望着我出些成绩,日后好掌家法呢!你就别来添乱了。” 杨炯哪肯罢休,梗着脖子哼道:“今日非得问出个结果来!你忙你的,我有的是功夫耗着!” 说罢,一屁股坐在她对面,目光如炬地盯着她,大有不达目的不罢休之势。 郑秋最是清楚他这无赖性子,往日里那些狡黠手段,十有八九都用在了自己身上。此刻见他这般模样,反倒起了逗弄之心,只作没瞧见,依旧埋头算账。 杨炯何曾受过这般冷落,一时竟觉自己像被玩弄了感情的汤姆,心中又气又恼,偏生不愿先服软,只死死盯着她,书房里气氛一时凝滞如绸。 唯有笔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混着两人一急一缓的呼吸,在静谧中交织成曲。 西窗日昳,影落于案。 郑秋执笔核计,杨炯凝眸而视。虽无声息,然暗潮涌动,较力之意,隐于其间。 第568章 西厢 <特别鸣谢:tijin的大神认证,特此加更!> 案头博山炉青烟袅袅,时光漫长得令人难耐。 杨炯望着郑秋伏案执笔的侧影,见她时而蹙眉批注,时而展卷沉思,一派气定神闲的模样,直教他心焦如焚。 原想着以气势压人,不想反落了下风,若再僵持下去,怕是既输了阵仗,又折了颜面。 忆起两人初遇时,当真是针尖对麦芒,谁也不肯让谁。后来在小鱼儿撺掇、相府上下推波助澜之下,郑秋虽应了少夫人的名分,却总带着三分疏懒、七分矜持。 杨炯平日里见过多少闺阁女子,或柔媚温婉,或端庄贤淑,偏这郑秋潇洒不羁、矜傲自持,倒似那凌霜秋菊,越是难攀,越教人心生向往。 可此刻瞧着她专注核账的模样,竟无端觉得两人之间横了道无形的屏障,任他如何也触碰不得。 这般想着,杨炯喉头发紧,几次欲开口质问,话到嘴边又生生咽下。余光瞥见郑秋唇角若隐若现的笑意,轻飘飘撩拨得人心烦意乱。 杨炯坐立难安,猛地将椅子往后一挪,木椅在青砖上划出刺耳声响,又探身去够案上茶盏,试图借这动作掩饰内心的窘迫。 许是心绪烦乱,他接过茶盏时手一抖,瓷杯与盏托相撞发出脆响,茶汤溅出几滴,正巧落在账本上,洇开朵朵墨花。 “小心污了账册!” 郑秋终于抬眼,眸光似水,含着三分嗔怪、七分笑意。 这一句嗔语,比那疾言厉色更教人无处遁形,杨炯望着她低垂的睫毛,只觉喉间发紧,心下又恼又痒,竟不知如何是好。 杨炯忽的长身而起,负手踱至窗前,见西沉的日头将两人影子拉得老长。郑秋的影子仍伏在案上,笔尖游走如灵蛇蜿蜒;自己的影子却在墙上来回晃动,倒像是提线断了的傀儡,徒留一副空架子。 杨炯胸中憋闷难消,猛地推开雕花窗棂,晚风卷着檐角铜铃的叮咚声扑进屋内,将案上散页掀得簌簌翻卷。 郑秋这才搁下狼毫,慢条斯理地将纸张拢作一叠,玉指在纸角轻轻叩击:“可闹够了?” 杨炯望着她这副促狭模样,忽生造化弄人之感。 往日里都是旁的女子红着眼圈追问真心,不想今日竟轮到自己尝这滋味,倒叫他恍然间体会了那些红颜的委屈。 当下咬着牙哼道:“郑秋!你可真是好狠的心!” 这话反叫郑秋来了兴致,她托着香腮歪头轻笑揶揄:“哎哟,我当是谁呢?这威风八面的镇南侯,怎的倒学起闺阁女儿家的作态?” 说罢掩袖而笑,银铃般的笑声里满是捉弄人的快意,直把满室凝滞的气氛都搅得发烫。 杨炯见她眉眼含笑,哪里还不晓得自己着了她的道儿?顿时怒从心头起,几步抢上前去,长臂一揽便将她整个人抱上了书案,咬牙切齿道:“郑秋!你既敢撩拨,就得受得住后果!” 郑秋非但不惧,反倒嗤笑一声,慵懒的斜倚在案上。往日里她总要与杨炯争个高下,如今全长安皆知她是梁王府的少夫人,倒也懒得再费唇舌。 只是有件事如鲠在喉,她郑秋可以是王府的人,但更想是杨炯的心上人,而不是稀里糊涂的就成了她夫人。 这般想着,当下索性仰躺下来,眼波流转间尽是挑衅:“来呀!我若皱一皱眉头,往后任凭你摆布!” 这番话直气得杨炯太阳穴突突乱跳,这长安城能将他逼到如此境地的,除了李潆,便是眼前这狡黠的郑秋了。 “当我不敢?!” 他猛地将人抱起,双目赤红,恶狠狠回应。 郑秋却轻巧地耸了耸肩,唇角勾起一抹得逞的笑:“光说不练假把式,倒是来啊!” 杨炯咬碎钢牙,这才恍然惊觉,如今郑秋是他名正言顺的未婚妻,往日那些玩笑打闹的法子,到底是使不得了。想到她为王府日夜操劳的模样,满腔怒意顿时化作无奈,只得松开手,在书房里来回踱步,气得连连跺脚。 见他拿自己无可奈何的模样,郑秋得意地翘起二郎腿,晃着绣鞋笑道:“可尝着被人拿捏的滋味了?” “你……你无……” 杨炯刚要开口,她便抢先道:“无情!无耻!无理取闹!” “你不……” 待他再要辩驳,又紧接着笑道:“不近人情!不可理喻!不知好歹!” 那眉眼弯弯的模样,直把人气得七窍生烟。 杨炯只觉脑袋嗡嗡作响,方知与这牙尖嘴利的妙人相爱,竟是这般磨人。 抬眼瞧她歪坐在案上,鬓发散乱却愈发显得娇俏,忽地忆起往日种种,争强好胜之心顿起。 杨炯忽地敛了怒容,负手而立,声调清冷的吟道:“晚日寒鸦一片愁,柳塘新绿却温柔。若教眼底无情恨,不信人间有白头。” 郑秋见他以诗相讥,反倒激起几分才思,杏眼一转,朱唇轻启便吟出一首《嘲君行?拟古谣》:“ 彩蝶贪芳掠三丛,游蜂窃蜜叩九重。 东园才嗅春杏艳,西厢又探秋菊红。 朱袍常沾脂粉渍,玉冠总系鸳鸯绒。 劝君莫怨秋霜早,且看春衫尽蛀虫!” 字字如银针,将杨炯比作流连花丛的浪蝶狂蜂,嘲讽他风流多情、华而不实。 杨炯冷笑一声,负手踱步间已构思成篇:“ 暖雨难润青冈岩,软风不渡玄铁关。 新燕殷勤衔春至,旧巢犹自覆冰寒。 锦书千卷藏机锋,素手万策算机关。 可叹玲珑七窍心,未解人间并蒂莲。” 诗中以坚岩铁关暗喻郑秋冷硬心肠,又指她虽善谋善算,却不解真情,直将郑秋气得柳眉倒竖。 只见郑秋“啪”地一声拍案而起,素手如电般抽出裁纸刀,寒光闪过处,裙带应声而断:“ 曾系同心扣,今断谢君辞。 鸳鸯去东西,鸿雁各参差。 若嫌秋色杀,何不觅春枝? 且将情掷火,莫待寒菊时!” 裙裾轻扬间,竟是要断情绝义。 杨炯见状,只觉头大如斗,慌忙抢下她手中利刃,软语哄道:“ 火噬龙渊化金泥,烟淬寒铁作柔丝。 千帆过尽无言色,一缕裙带缱绻词。 愿熔三尺青锋骨,重铸九鸾衔珠仪。 从今不羡春百花,只问秋娘借罗衣。” 郑秋见他巧言令色表痴心,顿时柳眉倒竖,一把抓起案头洒金笺纸,“嘶啦” 几声撕得粉碎,指尖狠狠戳向他心口,讥讽道:“孔雀开屏,徒有七色绮尾,难掩拙喙短腔。” 杨炯笑着扣住她作乱的皓腕,按在自己胸口,温声道:“春蚕吐茧,但凭一寸柔肠,愿织千尺云锦。” 话音未落,郑秋猛地抽手,不想带落案上白玉镇纸,“咚” 地砸在他脚面。 见杨炯疼得弯腰揉脚,她先是一怔,继而 “扑哧” 笑出声来,眼波流转间又吟道:“寒潭映月,本是顽石不解,却怪春风无情。” 杨炯强忍着痛意,双手撑住书案将她困在当中,咬牙笑道:“万木争春,纵有千红万紫,独怜秋菊凝霜。” 说话间,见她发间银簪滑落,忙伸手接住,以簪尖轻轻划过她泛红的耳垂:“郑夫子可知?再硬的美玉,遇着真火,也要化作绕指柔。” 郑秋羞得双颊飞霞,抬腿便要踹他,却被杨炯握住脚踝,顺势揽住纤腰,调笑道:“你已应下这少夫人的名分,如今倒要反悔不成?” 说着竟褪下她绣鞋,指尖抚过她莹白的足尖,眼神中满是戏谑。 这举动太过孟浪,惊得郑秋娇躯乱颤,急得骂道:“鸳鸯绣枕,尽是虚言蜜语,不过花间浪蝶。” 杨炯忽然发力将她横抱而起,紫檀椅被撞得吱呀作响。 郑秋后腰硌在鎏金螭纹扶手上,正要挣扎,双手已被按住。 杨炯单膝顶开她的罗裙,温热的呼吸拂过她泛红的脸颊,沉声道:“沉香结露,纵使夜露沾衣,独守秋菊暗香。” 这情话混着灼热气息,直叫郑秋又羞又恼,只能扭动着身子嗔骂:“你这登徒子!” 杨炯见她面红耳赤的模样,心中暗自得意,终是摸透了这妙人的脾性,越是文气儿十足的女子,越要用风月词儿来逗,若太直白反倒落了下乘。 当下捏着她小巧的足尖,调笑道:“这会儿知道害臊了?先前逞口舌之快时,怎不见你怯场?今日定要好好执一回‘家法’,教你晓得惹我的下场!” 郑秋本只想逗他一逗,扳回之前失去的几分颜面,哪料这冤家文思敏捷,字字句句皆是情语,反倒将自己逼入进退维谷之境。 此刻见他眼中含笑,分明是得了势的模样,心下一横,索性挺直脊背,别过脸去作委屈状。 杨炯视若不见,指尖刚触到罗袜边缘,郑秋便蜷起脚趾,用力在他掌心一顶,冷哼道:“你可听过‘金莲生刺’的典故?” 话音未落,另一只脚的绣鞋 “嗖” 地飞脱,莹白足尖勾起青玉笔洗,直朝他面门砸去。 杨炯眼疾手快,手腕翻转接住笔洗,顺势将她脚踝握在掌心,嬉笑回应:“郑夫子这双玉足,倒比东篱秋菊更会撩人。” 说着,拇指隔着素绢罗袜,不轻不重地摩挲她足弓,眼中满是得意。 郑秋只觉一股酥麻之感直窜心头,娇躯微颤,杏眼圆睁:“我道镇南侯是何等英雄人物,原是……原是只会……” 话未说完,已被杨炯一把抱上书案。 郑秋慌忙将脚掌抵住他胸膛,想要阻拦,却听杨炯俯身笑道:“竟是如何?郑夫子满腹经纶,怎的也有词穷之时?” “登徒子!” 郑秋奋力抽腿,却被攥得更紧。 眼看月白罗袜一寸寸褪至脚踝,她急中生智,抄起砚台威胁道:“再敢胡来,我便将这松烟墨全泼在你脸上!” 杨炯见她耳尖红得滴血,愈发来了兴致,故意凑近轻嗅:“泼墨成画倒也雅致,不如劳烦郑夫子在我心口绘朵秋菊?” 说罢,指尖灵巧地一转,裙带已松开大半,罗裳微微散开,更添几分旖旎。 郑秋慌乱中欲掩衣襟,却被杨炯握住皓腕,指尖沿着郑秋腕骨轻轻摩挲,口中悠悠吟道:“霜菊虽傲终承雪,玉峰难藏总含春。郑夫子可晓得……” “不晓得!” 郑秋突然抬膝相击,趁他侧身闪避时翻身坐起。 不想这一挣扎,云鬓散乱如墨瀑倾落,半截雪颈若隐若现,恰似新雪覆菊,倒比平日更添三分娇态。 杨炯见她这般模样,忽地从袖中取出一枚菊叶佩,嘴角噙着坏笑:“郑夫子平日里总佩着那‘申’字佩,怎的今日独爱这枚?莫不是……” “要你管!” 郑秋又羞又恼,伸手便要抢夺,反被他一把揽入怀中。 杨炯掌心贴着她后背,隔着轻纱襦裙,那温热似要灼穿衣料,烫得郑秋浑身一颤,眼波顿时泛起涟漪。 正慌乱间,忽觉胸前一凉。 低头看去,只见杨炯竟用她的银簪挑起衣襟,浅色抹胸上绣的秋菊正微微颤动。 杨炯用簪尾轻点花瓣,嗓音裹着柔情:“郑夫子这绣工当真绝妙,只是这花儿……” 忽地凑近耳畔呵气,“怎的像要被暖香融了去?” “杨炯!” 郑秋又羞又怒,扬手便要打,却被他反手按住,两人一挣,满案账册翻飞落地,一片狼藉。 郑秋眼睁睁看着他指尖悬在裙带之上,急得眼眶泛红:“你当真要如此?” 杨炯挑眉,笑意里藏着三分促狭:“我方才说过,要探一探你的真心。” 郑秋咬着唇瞪他,玉足抵住他胸膛:“我待你如何,你岂会不知?” 杨炯扣住她脚踝,轻叹道:“从前我自然信你,可今日见你巧舌如簧,倒叫人犯起糊涂。世人都说,越伶俐的佳人越会骗人,偏生你这饱读诗书的女夫子,说起谎话来更是滴水不漏。” 说着指尖划过她泛红的脸颊,“只是言语能骗人,这滚烫的身子,却瞒不得人……” 郑秋忽而冷笑一声,素手猛地扯开衣襟,半截莹润如雪的香肩在日光下晃得人睁不开眼,眼尾泪痕未干,大吼出声:“来啊!若不敢,往后休要在我跟前称英雄!” 这举动惊得杨炯怒从心起,锦袍 “唰” 地甩落青砖,未待郑秋阖眸,已将人拦腰抱起。 郑秋只觉天旋地转间,后背已贴上冰凉的紫檀书案,檀木纹理硌得她直发颤。 杨炯单膝顶开她乱蹬的双腿,鼻尖几乎要触到她汗湿的鬓角,望着她圆睁的杏眼,冷笑道:“倒要瞧瞧,今日是谁先服软!” 郑秋又急又气,张口便要咬他肩头,却被他抢先含住耳垂。那温热的触感如电流般窜过全身,惊得她指尖发颤,连裙裾都抓握不住。 “放开……” 郑秋的抗议化作气若游丝的呜咽,却换来他在颈侧辗转厮磨,锁骨处传来的轻咬让她浑身发软。十指深深掐入他臂膀,却不知是要推开这人,还是将他拉得更近。 杨炯忽地停住动作,嗓音沙哑:“只要你说句软话,我便罢手。” 郑秋泪眼迷蒙地望着眼前双目赤红的杨炯,银牙紧咬,别过脸去。青丝如墨瀑垂下,遮住她泛着潮红的面颊,只余急促的喘息在静谧书房里回响。 “这可是你自找的!” 杨炯喉间溢出低吼,指尖已触到她裙带。 “杨炯!你好狠的心!” 郑秋突然泪如雨下,发间金钿歪斜,半敞的衣襟像揉皱的鲛绡,“既说要三书六礼娶我,如今却这般……” 话音未落,已被杨炯狠狠吻住。这个吻毫无章法,带着茶香和墨味,烫得叫人无处可逃。 郑秋怔怔望着眼前颤动的睫毛,直到唇角尝到咸涩,才惊觉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杨炯抵着她额头,气息灼热:“郑秋!我爹亲赐的玉佩,岂是随意予人的?若我没那份心,何苦由着你这般作践?” 郑秋抽噎着揪住他衣襟,珠泪涟涟:“我偏不要这不明不白的少夫人名头!” 杨炯又气又笑,无奈叹道:“你且说,想何时过门?是同去江南操办,还是就在京中择个吉日?若是着急,咱们现在就拜堂入洞房!” 话未说完,郑秋已羞得满面通红,抄起账册便打:“满嘴混话!也不怕教人听了去!” 杨炯笑着接住账册,忽而敛了笑意,执起她手按在自己心口:“你要名分,杨家给你!实的虚的,只要你点头,即刻便能办!” 郑秋又气又急,捶了他一下:“猪头!我要的是你这颗心,若不是真心相待,纵有万千名分又有何用?” “我还不够真心?” 杨炯苦笑道,“千里外写信最多的是我,见不着你日夜牵挂的也是我,如今倒好,反被你拿捏得没了脾气!” 郑秋轻哼一声,赌气道:“不够!我要做你心尖上的人,否则绝不罢休!” 杨炯叹息着将她扶起,揽在膝上:“这次回来,定要好好陪着你。听闻你博古通今,正巧我也想讨教一二。待过了这阵子,再陪你出城写生,看看谁笔下的春色更胜一筹。” 郑秋破涕为笑,环住他脖颈挑眉:“你且放马过来!” 两人耳鬓厮磨,轻声说着体己话。 正说得缱绻,郑秋忽的娇嗔一声:“说好只闹着玩的!你…… 你这手往哪放?” 杨炯挑眉轻笑,指尖划过她泛红的脸颊:“我方才细想,‘秋菊含朱’这典故,倒真应景得很。” 说罢,引得她又羞又恼,粉拳如雨点般落在他肩头。 两人正说得耳热,忽听得西窗外传来一声轻笑:“这般热闹,可要误了晚饭?” 郑秋与杨炯如遭雷击,浑身僵住,缓缓转头望去,只见楚夫人斜倚窗棂,嘴角噙着促狭笑意,眼中满是调侃。 “娘!” 郑秋惊得花容失色,杨炯亦倒抽凉气,两人慌得如惊弓之鸟,忙不迭分开。 郑秋手忙脚乱抓起砚台当镜子,匆匆整理鬓发;杨炯则拎起青瓷笔洗,往脸上胡乱泼水,想要冲去脸上抓痕。 楚夫人慢条斯理推开雕花窗,语带双关:“秋儿查账这般用心,莫不是连衣襟上的针脚都细细数过了?” 杨炯左脚还踩着半截散开的裙带,右手抖着账本强作镇定:“岳母有所不知,我与杕韵正为中央银行利差之事争执,些许小分歧罢了!” “正是正是!” 郑秋攥着裁纸刀往发髻上插,试图遮掩凌乱发丝,“您瞧这账目……” 话未说完,袖中撕碎的彩笺如蝶纷飞,簌簌飘落。 楚夫人见状,忍俊不禁:“这新式算筹倒是有趣,可算出个名堂来?” 杨炯老脸涨得通红,抓起紫毫笔在账册上胡乱勾画:“算清了!算清了!” “算到秋儿脖颈上去了?” 楚夫人忽而指着郑秋锁骨处晕染的墨迹,“这算盘珠点得别致,莫不是嫌纸不够用?” 郑秋惊呼一声,慌忙抬手遮掩,却碰翻了一旁的松烟墨锭。杨炯急忙去扶,不料袖口扫落笔架、笔砚,一片狼藉,更显慌乱。 楚夫人终于笑出声来:“快些收拾了来用饭,厨房煨着鹿茸甲鱼汤,补补你们这‘算账’耗损的精神。” 说罢,莲步轻移,留下两人面面相觑,尴尬得恨不能寻个地缝钻进去。 待楚夫人脚步声渐远,郑秋猛地转身,杏眼圆睁嗔道:“瞧瞧这丑态!都怪你!” 杨炯挠着后脑勺,讪讪赔笑,一张脸涨得通红。 “还我绣鞋!” 郑秋扑到他怀中抢夺,杨炯猝不及防,脚下一滑,竟带着她双双跌坐在地。 四目相对时,杨炯忽地坏笑:“郑夫子,我方才说的‘秋菊含朱’……” “呸!谁与你说这些浑话!” 她挣扎着要起,却被他牢牢搂住。 “郑夫子,我还没见秋菊含朱呢?” “含你个头!” “好杕韵!” “不行!” “好娘子!” “不……呀……你这登徒子!” 夕照透牖,映金红于西窗。 青砖之上,碎纸簌簌有声。 俄而笑若银铃骤起,檐铃随风,自成清响。 第569章 定婚 回京第四日。 杨炯自耶律拔芹处晨起,扶着酸痛的腰肢步出房门。榻上美人犹自酣睡,青丝如墨铺展枕畔,倒叫杨炯心头再次泛起火热。 当即再不敢看这疯狂的小野马,正欲整冠,忽听得廊下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阿福抱着礼盒匆匆赶来,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瞧着主子扶门而立的模样,挤眉弄眼地憋笑。 杨炯见状,忙挺直脊背,佯作镇定:“礼物可备齐了?咱们即刻往潘府去。” 阿福何等伶俐,赶忙上前搀住他手臂,一面回头朝廊下丫鬟挤眼:“没眼色的蹄子!没瞧见少爷昨日驯马伤了腰?还不速速取金丝软枕来垫着轿辇!” 杨炯恼羞成怒,一脚踹在他屁股上:“休得胡言!想我纵横草原三千里,岂会折在一匹小野马身上?” 廊下几个丫鬟见此情景,早捂嘴调笑起来。 穿杏红袄子的丫鬟拈着帕子打趣:“我说昨儿马厩里叮叮当当打鞍鞯,原是为今日的‘重负’预备的!” 双螺髻丫鬟掩唇接话:“少爷可要把稳缰绳,莫学那断了弦的风筝!” 最是顽皮的小丫鬟抱着铜盆跺脚笑闹:“快些去库房取个大更漏来,寻常烛火哪里经得住三更天的‘鼓乐’!” 一众丫鬟笑作莺燕,边跑边嚷:“这就给少夫人炖碗鹿鞭汤,好补那‘擂鼓’的气力!” 阿福在旁笑得前仰后合:“少爷的份儿也少不得!” 说罢拔腿就跑。 杨炯又羞又恼,大骂出声:“反了反了!看我不揭了你们的皮!” 说罢提袍便追,主仆几个绕着回廊你追我赶,直闹得满头大汗、气喘吁吁,方歇了打闹。 杨炯整了整衣冠,领着八辆满载厚礼的朱漆大车,浩浩荡荡往潘府而来。 车轮碾过青石板路,铜铃叮咚作响,引得路人纷纷驻足观望。 一路行行,待马车停稳,杨炯刚掀帘下车,便见潘简若的继母正立在府门前,指挥丫鬟清扫门庭。 那架势分明是早有等候,杨炯心头一紧,昨日在楚夫人席间被打趣揶揄的场景顿时涌上心头,不由得暗暗叫苦。 杨炯不敢怠慢,疾步上前深深一揖:“岳母金安!” 潘夫人斜睨他一眼,手中鸡毛掸子攥得咯咯作响,冷哼道:“好个镇南侯,可是贵人多忘事?怎的第四日才想着登门?我家老爷莫非入不得侯爷的眼?” “哎哟岳母,您这可是冤枉小婿了!” 杨炯抢步上前,一边搀扶潘夫人往府内走,一边向阿福使眼色让其搬运礼物,“小婿听闻岳父喜好舞剑,回来后便四处搜罗宝剑。前日刚得了一把龙泉古剑,一刻不敢耽搁,这就巴巴儿地来了。” 一声讨好的 “娘” 叫得潘夫人面色稍缓,她佯怒地用掸子轻敲他肩头,任由他扶着往里走,叹了口气道:“别怪娘为难你。你与攸宁的事,闹得长安城沸沸扬扬,军中上下谁人不知?你身处风口浪尖,潘府重门风,总要顾些脸面。娘敲打敲打你,也是为了堵那些长舌妇的嘴。” “岳母这话折煞小婿了!” 杨炯赔着笑,“小婿岂会不知您的苦心?听闻您那花圃许久未打理,今日正好让小婿露两手,定把泥土松得比筛过的面粉还细!” “就你嘴甜!” 潘夫人又好气又好笑,轻轻拍了下他脑门,“也难怪攸宁被你迷得七荤八素的。只是这张巧嘴,不知哄过多少姑娘!” 潘夫人唇角噙着笑意,引着杨炯往府内走去,身后丫鬟们赶忙上前帮着搬运那八车琳琅满目的礼品。 杨炯赔着笑,垂手随在一旁,倒比往日拘谨了三分。 忽听潘夫人轻轻一叹:“你与攸宁的终身大事,可有个章程了?” 杨炯闻言,立时正色道:“婚姻大事,全凭二老做主!” 潘夫人颔首,领着他往练武场去,行至无人处,方压低声音道:“我与你岳父提过此事,他虽未置可否,但我能看出来他对你是满意的。这桩婚事终究该由你拿主意,再说攸宁还要去北地帮衬你打理金花卫,这等大事若没个自家人看着,如何使得?” 杨炯听了这话,试探着问道:“若赶在七月七前,于江宁府办喜事,不知可行?” 潘夫人沉吟片刻,忽而问道:“听说你与陆家娘子的婚期定在苏州?” “正是。” “那郑家姑娘呢?” “尚未定下,或在荥阳,或在江陵府。” 潘夫人何等精明,当下又问:“这江宁府可有讲究?” 杨炯笑道:“江宁乃家父封邑,我那些师兄多在两浙路,就近相聚也热闹些。” 这话听得潘夫人心中熨帖,知晓这是王府特意给潘府颜面。虽说平妻名分上与正室无异,到底差着些讲究,如今杨家愿将门生故吏尽皆邀来观礼,这体面早已逾了寻常礼制。 潘夫人微微点头,知道了王府并没有看轻自家姑娘,当即叮嘱道:“就依江宁府甚好。一会儿见了你岳父,记得主动提起,切不可等他开口,免得落了礼数。” 杨炯忙不迭应下,心中暗暗记下这番周全。 行至练武场,但见潘简若身着黑色劲装,手中金花盘龙棍虎虎生风。那边潘仲询长剑出鞘,三尺青锋颤若游龙,剑尖倏然绽出三朵碗大的剑花,正是潘家 “兰影拂云剑法” 起手式 “青兰点雪”,端的是身姿如松,剑势若雪。 潘简若娇喝一声,长棍横扫,棍尾在青砖地上划出半道弧光,金花盘龙棍上九道金纹映着日光,恍若流金飞瀑。 “爹爹小心!” 她话音未落,潘仲询已足尖轻点,剑光如雪影般疾掠而来,眨眼间已至身前七尺。 潘简若却是不退反进,金棍当胸画个“之”字,棍影化作三道金环,正是夺命十三棍中的“金蟒翻身”。 剑棍相撞,铮然有声。 父女二人同时施展潘家“追云乘风”的身法,在丈许见方的练武场上腾挪游走。 潘仲询剑走轻灵,时而“孤鹜逐云”直取咽喉,时而“白虹贯日”斜挑腰眼;潘简若棍扫千军,时而“苍龙摆尾”封住去路,时而“惊雷破空”直捣黄龙。 青砖地上火星四溅,竟是被二人脚步生生磨出数道白痕。 潘夫人同杨炯站在廊下观战,忽觉手心微湿,竟是紧张得攥出了些许细汗。 杨炯却是看得入神,喃喃道:“简若这棍法当真厉害,竟将长兵器的‘一寸长一寸强’的优势发挥到这般境地,令人叹服!” 话还未落,场中潘仲询突然变招,剑势如暴雨倾盆,正是兰影拂云剑法中的杀招“兰开竞秀”。 剑光瞬间化作数十道银线,如若白兰盛开,直将潘简若周身要害尽数笼罩。 潘简若长棍急转,使出夺命十三棍中最难练的“三叠浪”,棍影层层叠叠恍如惊涛拍岸。 叮叮之声不绝于耳,待剑光散尽,潘简若左袖已多了三道裂口。 “爹的剑还是这么快。”潘简若轻笑一声,突然将长棍倒提,竟是以棍作枪使了个“盖压青松”。 潘仲询瞳孔微缩,这式守招看似笨拙,实则是以静制动的高明手段。果然,他连出三剑均被青砖地上突然翻起的砖块所阻,原来潘简若方才游斗时,早用棍尾暗运巧劲震松了数块地砖。 杨炯看得抚掌大笑:“以青砖为盾,化被动为主动,当真……” 话音未落,潘仲询突然剑走偏锋,剑尖在青砖上轻轻一点,整个人竟借力腾空,使出兰影拂云剑法中最险的“摧兰折玉”。 剑光如瀑从天而降,潘简若避无可避,只得横棍硬接。 金铁交鸣声震得演武场上军旗猎猎作响。 潘简若连退三步,虎口已然见血,长棍却在此时却突然从中断开,原来这盘龙棍暗藏机括,九尺长棍瞬间化作五尺短棍。 潘仲询落地未稳,忽见女儿手持短棍贴身抢攻,招数竟比先前快了三分。 “好个金蝉脱壳!”潘仲询赞道,手中剑招却愈发凌厉。他浸淫剑道四十余载,此刻虽惊不乱,剑势忽如老藤缠树,竟是要以柔克刚。 潘简若短棍虽利,却总被那柄青锋剑黏住去势,十成威力倒去了七成。 日头渐高,潘仲询额间已见汗珠。他到底年过五旬,这般疾攻快守最耗体力。 潘简若窥得破绽,突然将短棍掷出,趁父亲侧身闪避时,双手握住藏在棍中的三尺金链,这才是金花盘龙棍真正杀招“锁游龙”! 金链带着短棍眨眼间已在潘仲询剑网上撕开缺口。 潘仲询急使“铁板桥”后仰,金链擦着鼻尖掠过,却在此时听得“咔嗒”轻响,短棍突然回旋,棍头正打在剑锷吞口处。 “当啷”一声,长剑应声落地。 潘简若收棍而立,躬身道:“女儿取巧了。” 潘仲询望着地上佩剑,忽然放声大笑:“好个龙回头!这招不是潘家武学吧?” “是女儿在草原观海东青捕狐时悟得的。”潘简若抹去额间汗水,金链在她腕间叮咚作响,“雕儿扑击时总留三分余力,待猎物闪避时方现杀机。” 杨炯立在廊下,早看得目眩神迷,浑然不觉手背吃痛。 潘夫人见状,暗中以指甲轻掐他腕子:“呆雁似的!还不赶紧递汗巾去?” 这一掐方教他回过神来,忙抢步上前,双手捧上素绢:“岳父大人请稍歇!” 潘仲询本就留意着他,见女婿殷勤模样,含笑接过汗巾:“堂堂侯爷如此谦谨,倒叫旁人看了笑话。” 杨炯忙赔笑道:“在岳父跟前,小婿这虚名算得什么?不过是蒙祖宗荫庇罢了!” 一旁潘简若轻哼一声,夺过汗巾嗔道:“没脸没皮的,偏会拣好听的说!” 杨炯被噎得语塞,暗自纳闷:好端端的,怎的自家娘子反倒拆台?忙不迭递去求饶的眼神,盼着她莫再打趣。 潘简若柳眉微蹙,直直盯着他:“礼物可备齐了?” 杨炯心头一喜,只道简若不愧是殿前司有名的贤淑娘子,关键时刻总能顾全大局,忙赔笑道:“自然备好了!特意寻来一柄龙泉古剑,岳父定要细细赏玩!” 潘简若颔首,爽利道:“如此便好。爹爹稍后要去殿前司当值,没工夫闲话。婚期就定在陆姑娘吉日前七日,地点选在寿州老家。那里多是爹爹旧部,当年爹爹应下请众人喝喜酒,如今他们年事已高,不便远行,便这么定了。” 这一番话如惊雷炸响,让杨炯当场怔住。 按大华礼数,男子登门议婚,婚期、地点向来由男方先提以示敬重,即便女方有异议,也该提前通传。可潘夫人先前只字未提,此刻这般安排,倒叫他有些措手不及。 “岳父,这……” 杨炯望向潘仲询,神色犹疑。 潘仲询却笑着拍他肩膀:“你意下如何?” 杨炯轻叹一声,如实道:“原想在江宁府办喜事,届时师兄们都能来贺。若改在寿州,倒也无妨,只是怕要委屈了简若。” 潘仲询摆摆手,朗声道:“说什么委屈!名分既定,虚礼何须在意?夫妻和睦才是头等大事。金花卫此次在西夏折损不少,诸事繁杂,正好借大婚之机,在寿州与老兄弟们热闹热闹!” 言罢,投给杨炯一个安心的眼神,袍袖一甩,大步离去,只留杨炯立在原地,望着那远去的背影发怔。 杨炯立在原地,只觉喉头发紧,万千思绪翻涌如潮。 潘仲询看似寻常的话语,实则暗藏深意,分明是要将寿州家兵托付于他。 这寿州乃江淮锁钥、南北咽喉,历代兵家必争之地。南方政权欲图中原,此处是进兵根基;北方势力南下江淮,也必先取此城。 潘仲询此举,无异于将一条关乎生死的后路双手奉上,这等厚恩,又岂是言语能道尽? 潘简若见他呆愣愣的模样,忍俊不禁,轻拉起他手嗔道:“傻站着作甚?我腹中早饿得打鼓,快去做浮元子来!” 杨炯回过神,眼中满是感动,一拍胸脯朗声道:“今日便是累得臂膀酸麻,也要让娘子吃个痛快!” 说着便抬脚往厨房跑,却因心急如焚辨错了方向,兜兜转转间竟寻不着路径,急得额角沁出细汗,在回廊曲径间晕头转向。 “这边呢!” 潘简若笑得眉眼弯弯,扬手指引。 杨炯忙不迭应了声 “哎”,调转方向,脚步生风地奔去。 潘简若望着他火急火燎的背影,又好气又好笑,轻摇着头,莲步款款跟了上去。 日至中天,明晃晃的日头将两人身影紧紧贴在青砖地上,叠作小小的两团。那影子随着二人轻快的步伐轻轻晃动,恰似一对依偎的雀儿,说不出的可爱温馨。 第570章 师训 <特别鸣谢:tijin的大神认证,本章6千字,特此加更!> 潘简若跟着杨炯进了厨房,遣散一众仆役后,静立一旁。 只见杨炯撸起袖管,正专心致志地揉面做浮元子,那副认真模样,倒叫她瞧得痴了。 忽想起往日种种,这冤家从前没少惹自己生气,此刻却巴巴儿地给自己做吃食,不由得 “噗嗤” 笑出声来。 杨炯听得笑声,抬头疑惑道:“好端端的,怎的突然发笑?” 潘简若轻摇螓首,柔声道:“今日你正式登门,家中也没好好招待,反倒劳你亲自动手,可会怨我?” “我道是什么大事!” 杨炯手下不停,边揉面团边笑道,“不瞒你说,你不在家时,我常来帮岳母打理花圃。虽说她嘴上训得厉害,实则每次都悄悄备下吃食。有一回原说要做鱼,偏生没寻着合心意的鲜鱼,她老人家念叨了好几日呢!” 潘简若闻言,柳眉微蹙:“我娘同我说过,你在家这些日子,她每日天不亮就去采买,到了饭点总留你用膳,你却从未应下。为此她还忧心忡忡,生怕你嫌弃她是继室。我且问你,究竟为何不肯在家吃饭?” “哎哟我的姑奶奶!” 杨炯停下手中活计,佯装恼怒地瞪她一眼,“你要打我便直说,何苦冤枉人?我岂是那等不知好歹的?” 潘简若唇角噙着笑,追问道:“那究竟是为何?” 杨炯停了手中揉面的动作,苦笑着摇头:“实不相瞒,那段日子千头万绪,事务缠身,哪里敢多耽搁?原不是推脱用饭,只是一坐下便难起身,怕误了正事罢了。” “说得倒轻巧!” 潘简若轻哼一声,眼波流转,故意板起脸道,“既如此,待会儿吃完浮元子便自去忙你的,莫要指望家里还备着你的饭食。” 杨炯闻言,嗤笑道:“这可瞒不过我!岳母今早特意差人去寻鲜白鱼,又备下鹿肉虎肉,说是专门给我准备的呢。” “好哇!原来你早和我娘串通一气了!” 潘简若双手叉腰,佯装恼怒。 杨炯见她这副娇嗔模样,越发得意:“不然怎的我新春来侍弄花圃?岳母早把我当亲儿子疼了!还说要开一坛岳父珍藏的虎骨酒,这般厚待,我哪舍得走?” 杨炯挤眉弄眼的模样,直把潘简若逗得又气又笑。 眸光流转间,满是温柔,忽而敛了笑意,轻声叮嘱道:“晚间用饭时,务必要同母亲好生解释。她总道你因那日训斥生了嫌隙,心中一直不安。母亲本非世家出身,自掌家以来,最是在意旁人议论。潘家的门风家道,大半是她苦心经营,就怕人说父亲娶了寒门女。” 她顿了顿,声音微涩:“这些年,她为了我,宁可服下伤身的药也不肯生育。我劝过多次,她只说‘潘家是你的’。若真有什么委屈,冲着我来便是,万不可怪她……” 杨炯听了,长叹一声,握住她的手郑重道:“攸宁,你把我看得忒小气了!在我心里,早把岳母当作亲娘一般。便是真有什么不痛快,看在你的面上,也该把脾气收一收。” 潘简若闻言,双颊绯红,上前在他脸颊轻吻,柔声道:“谢谢。” 杨炯见她又变回了那温婉大小姐模样,故意挑眉打趣:“师傅,几日不见,怎的生疏了许多?今晚定要向你好好讨教讨教拳法!” “没个正形!” 潘简若羞恼地轻拍他一下。 杨炯憨笑着收口,低头专心滚起了浮元子。 潘简若倚着雕花厨架,静静望着眼前人,见他眉眼间满是专注,偶尔抬眼冲自己一笑,倒比春日暖阳还温。 这般想着,她忽而想起此前种种。军营里见过多少铁血儿郎,因着她的身份与容貌,求亲者踏破门槛,可唯有眼前这个曾被她视作 “孽徒” 的人,能教她卸下一身骄傲和矜持。 与他相处时,潘简若不必端着殿前司大小姐的架子,只需做个寻常女子,便觉心底安稳,万事都像是有了依靠。 这般想着,潘简若轻移莲步,用手拂去他鬓角沾着的面粉,柔声问道:“你那桩案子,可有头绪了?” 杨炯手下未停,沉声道:“有些眉目了。” 她秀眉微蹙,正色道:“既如此,为何不寻殿前司相助?反倒去求金吾卫?难不成自家人的情分,倒比外头生分了?” 杨炯将浮元子下进沸锅,腾起的热气模糊了面容,只听得他幽幽一叹:“攸宁,你怎的不问我要查何人?又要做些什么?” 潘简若嗔道:“你我夫妻一体,你行事我自然相随。旁的我既不愿知,也不必知。我只问你,为何舍近求远?” 杨炯执勺的手微微发颤,在锅中缓缓搅动,良久才道:“潘殿帅一世英名,那身功勋都是战场上真刀真枪拼来的。他肯帮我,不过是念着你以命相求的情分。这般忠勇之士,我不能让他卷入是非。” “杨——炯 ——” 潘简若拖着长音唤他,尾音像绷紧的弓弦般发颤。 “在呢!” 杨炯手一抖,差点打翻案上的糖罐,慌忙扣上锅盖,直起身子赔笑。 可对上她冷若寒霜的眉眼,笑意瞬间僵在脸上。 “我且问你,我是何人?” 潘简若柳眉倒竖,字字如冰。 “自然是我妻子!” 杨炯话音未落,便被她冷笑打断。 “妻子?亏你还说得出口!” 她气得胸口剧烈起伏,“自那日我重返北地,潘杨两家便已荣辱与共,殿前司岂能独善其身?若我爹真看重虚名,岂会容我与你朝夕相伴?又怎会故意缓归京城,给你留足逼宫周旋之机?” 杨炯张了张嘴,却被她逼人的目光堵了回去。 潘简若步步紧逼,眼底泛起血丝:“寿州交予你经营,是防着朝局生变,让你有退守江南的根基!真到了那一步,我爹镇守皇城诸门,早就存了必死之心!” “我……我不过是不愿连累潘殿帅一世清名……” 杨炯垂下头,声音发闷。 “住口!” 潘简若猛地拍案,震得碗碟叮当作响,“妇人之仁!你我生于钟鸣鼎食之家,又历经风云变幻,岂会不晓得成王败寇的道理?潘家既已踏上这条路,便将生死置之度外,虚名何足挂齿?” 她攥紧拳头,指尖因用力而发白,“你若真念着情分,就该放手一搏!唯有登上那至高之位,才能护住所有牵挂之人,而不是因着些细枝末节,缚住手脚!” 杨炯被这番疾言厉色说得怔在当场,忽而自嘲一笑:“攸宁这话,若是从耶律南仙、郑秋口中说出,倒还罢了。偏生从你这素来端方持重的人嘴里出来,我倒像是见了日头从西边出。” “有什么可奇怪的?” 潘简若柳眉一挑,美目含威,“古往今来,哪一个成就大业的人,不是踩着累累白骨?你手刃三皇,早就是无冕之王,那条路于你而言,本就是势在必行。如今局势风云变幻,只怕是等不得你慢慢筹谋。你当我爹为何在你登门时仍要去殿前司?好不是为了抓紧清扫内部那些顽固守旧之徒?” 她疾步上前,攥住他的手腕,指尖几乎要掐进肉里:“你须得记着,如今你身后站着的,是两府老小、万千部众。莫要再因着些无谓的仁义,误了大事!” 杨炯望着她眼中跃动的火苗,胸中万千思绪翻涌,终是重重颔首。 杨炯抬手将她鬓边凌乱的发丝别到耳后,沉声道:“娘子这番教诲,为夫铭记于心。往后行事,必不再瞻前顾后。” 潘简若见他恍然有悟,转眼便敛了锋芒,指着咕嘟作响的锅灶笑道:“瞧瞧,浮元子该出锅了!” 那眉眼弯弯的模样,倒叫人瞧不出半分方才训诫时的凌厉。 杨炯望着她这瞬息万变的神态,忍俊不禁。 细数身边红颜,敢这般直言不讳的,独她一人罢了。想来或是因着师徒情分,或是受大华传统礼教熏陶,在她眼中,于闺阁之内规劝夫君,原就是天经地义的分内事。再加之将门之家耳濡目染,倒养成了这般与年纪不符的贤淑持重。 这般想着,杨炯已盛出一碗浮元子。 却见潘简若歪着头,唇角噙着甜笑,眼波流转间尽是娇态:“啊——” 这一声软语,直教杨炯想起永乐城相伴的时日,心头暖意翻涌,忙用汤匙舀起一枚,细细吹凉了,才递到她唇边。 氤氲热气中,只见她轻启朱唇,将浮元子含入口中,眉眼弯成两弯月牙。那端庄时如娇兰立雪,娇憨时似桃李映霞的模样,当真将万千风情揉作了一团,倒比那碗中甜糯的浮元子更教人醉心。 潘简若噙着浮元子,唇角漾起一抹狡黠笑意。 未等杨炯反应,她已倾身而上,朱唇轻启间已将软糯甜香渡了过去。杨炯只觉唇齿间尽是温热缠绵,喉间一紧,竟将那枚浮元子囫囵咽了。 “孽徒,可甜?” 潘简若眼波盈盈,水雾朦胧间更添三分媚态。 杨炯望着眼前佳人,,恍惚想起初见时她端庄持重的模样,哪料到现在这般大胆恣意,娇俏勾人,倒似换了个人儿一般。 灶台蒸汽袅袅,氤氲了满室暧昧。 潘简若指尖轻划过他喉结,又将一枚浮元子抵在他唇边,语气却一本正经:“乖徒儿,张嘴。” 杨炯无奈一笑,刚要张口,却被她勾着下巴,温热软玉直送入唇中。 忽地,潘简若足尖轻点灶台,不知何时已褪了绣鞋罗袜,粉嫩脚趾轻轻勾住他指尖,娇嗔道:“可要些更有趣的?” 这酥麻痒意顺着指尖直窜心尖,杨炯哪里还忍得住? 当即长臂一揽,将潘简若按在撒满糯米粉的面案上,雪白粉末如细雪纷飞,映得那两具交叠的身影愈发痴缠。 潘简若青丝如瀑铺展在案板,足弓轻抵他心口,佯嗔道:“反了你了!” 话虽严厉,唇角却噙着狡黠笑意,足尖似有若无地顺着胸膛游移,在喉结处轻轻碾动。那眸光流转间,哪有半分怒意,分明是春水荡漾,勾得人心痒难耐。 杨炯气息渐重,猛地扣住她脚踝,指尖在足心软肉处轻轻一挠:“师傅可还记得,徒儿的擒拿手最是厉害!” 这一逗弄,潘简若顿觉浑身发软,蜷起的脚趾不慎碰翻了面盆,雪白面粉如鹅毛大雪般簌簌飘落,洒得两人满身皆是。 未等杨炯反应,潘简若腰身一拧,反将人压在案板上。她咬着第三枚浮元子俯身而下,蜜色糖汁顺着下颌蜿蜒,在杨炯锁骨处汇成甜腻溪流。 潘简若舌尖灵巧一舔,贝齿轻咬住他下唇,娇笑道:“可还记得当年‘欺师灭祖’的话?” 杨炯喉间滚动,掌心贴着她后腰用力一揽:“师傅!接招吧!” 灶台上火旺水沸,咕嘟声响个不停,潘简若却恍若未闻,指尖灵巧挑开他腰间玉带,斜睨着他嗔道:“猴急什么!且尝尝这第四枚……” 话犹未尽,忽听得门外传来老嬷嬷刻意压低的咳嗽声:“小姐,夫人问虎骨酒该温几坛?” 这一声惊得潘简若如受惊的麻雀,“腾” 地从杨炯身上弹起,慌乱中竟踩住自己的衣袍,险些跌坐在地。 杨炯强忍着笑意,伸手扶住她纤细的腰肢,朝着门外高声道:“转告岳母,小婿最……” 话音未落,便被潘简若慌忙捂住嘴。 她脸颊绯红如晚霞,杏眼圆睁嗔道:“敢胡言乱语,小心我揍你!” 待脚步声渐渐远去,潘简若突然将盛着浮元子的碗塞进他手中,踮起脚尖在他耳畔呵气如兰:“余下的……夜里来我房中取。” 这软语呢喃直叫杨炯心痒难耐,哪里还肯轻易放她走? 长臂一揽将人抱起,坏笑道:“今日便要‘师心自用’一回!” “你这杀千刀的!” 潘简若又羞又恼,话未说完,已被他温热的唇覆住。 灶火映着潘简若染了胭脂的耳垂,她轻咬下唇,忽然抬脚勾住杨炯,绣鞋早不知何时甩在柴堆旁,罗袜半褪的足尖正抵着他后腰凹陷处,眼眸中满是鼓励。 “师傅要考校徒儿下盘功夫?”杨炯故意将面案上的糯米粉拂开,掌心沾着糖浆的指尖划过她脚踝,烫得她颤抖不已。 潘简若星眸半阖,突然屈膝顶住他胸膛:“之前教的穿云手,可还记得章法?” 杨炯喉头滚动,忽的握住她手腕往面案上一按。糯米粉簌簌扬起,给潘简若鸦青鬓发染了层霜白。 “师傅这般言传身教……”他俯身叼走她唇间半枚浮元子,“徒儿怕要犯上作乱。” “哈!”潘简若突然翻身坐起,纤腰拧转如游龙摆尾。未系紧的衣袍滑落肩头,露出娇兰肚兜,更是旖旎。 “倒要看看你这孽徒……”她足尖勾起灶台边的酒坛,“偷喝了多少虎骨酒壮胆。” 杨炯眼疾手快接住酒坛,酒液却已泼洒在两人交叠的衣襟。 潘简若趁势咬住他耳垂轻喃:“要不要提前喝个合卺……” “酒”字未出,尾音已被突然含住,化作一声甜腻呜咽。 潘简若罗袜浸了酒液,正虚虚勾着杨炯腰间衣带。灶台余烬噼啪作响,蒸笼溢出的白雾裹着桂花香,将案板上的糯米粉氤氲云。 “师傅!这招游龙探海……”杨炯忽然握住她脚踝往上一抬,“要当心门户大开。”指尖顺着足弓敏感处游走,在雪肤上留下绯色指痕。 潘简若忽然屈指弹在他腕间麻筋,趁他松劲时翻身压上。 青丝垂落如帘,扫过杨炯染了面粉的鼻尖:“好徒儿,可还记得永乐城教你包扎伤处时……”她指尖挑开他衣带,“为师说过什么?” 杨炯望着肚兜她系带垂在胸前摇晃,喉结重重滚动,沙哑回道:“你说……伤处要裹紧才不渗血。” 突然扣住她后颈往下一按,“可如今……”酒香混着桂花蜜在唇齿漫开,“徒儿要渗的可不止是血。” 灶台突然传来焦糊味,潘简若惊喘着要起身,却被按着腰窝动弹不得。 “浮元子……”她捶打杨炯肩头,“要糊锅了!” “糊便糊了。”杨炯咬开她颈间细带,肚兜飘然落地,“师傅可比浮元子香甜百倍。” 潘简若突然弓身咬住他肩膀,贝齿在锦缎衣料上磨出道道细痕:“逆徒……哈啊……” 尾音陡然变调,眼眸带水,娇兰泣露。 目色四合,老嬷嬷的脚步声再次逼近门扉。 潘简若慌乱间抓起面粉往杨炯脸上抹,自己却踩着打翻的糖罐滑坐在地。 杨炯顺势将她困在灶台与胸膛之间,对着门外高声道:“嬷嬷,虎骨酒……” “要温三坛!”潘简若急急打断,话音未落便被堵住双唇。 她气恼地拧他腰间软肉,却反被扣住手腕举过头顶。 灶膛火星噼啪炸开,映着案板上凌乱的掌印,以及两件交叠的中衣,画出道道旖旎。 半个时辰后…… 潘简若软倚在杨炯怀中,指尖捏着那半截扯断的肚兜系带,粉面含嗔轻捶他肩头:“若教母亲知晓,我与你在厨房这般胡闹……” 杨炯低笑着舔去她耳后残留的糖渍,故意逗趣:“便说师傅教我做浮元子,不想那灶火太旺……” 忽地攥住她欲要打人的柔荑,“倒将衣衫蒸得透湿。” 潘简若又羞又恼,张口咬住他脖颈,随即慌不迭起身整衣,嗔道:“还不速速换了这身!母亲正等着用饭呢!” 杨炯见她耳尖通红,哪里还敢造次?忙帮她整理云鬓衣衫,二人回房重新梳洗更衣,这才相携往正厅去。 潘仲询与夫人早备下宴席,见小两口姗姗来迟,面上却不露分毫,只含笑引他们入座。 杨炯忙斟酒赔罪:“让二老久候,小婿实在罪无可恕!” 潘夫人轻啐一口,夹了块烤得焦香的虎肉放进他碗里:“自家人说什么见外话?今夜便好生陪你岳父喝几杯,厢房早给你留着呢!” 潘仲询仰头饮尽杯中酒,大手一挥:“咱家没那些虚头巴脑的规矩,倒不如早日让我抱上外孙来得实在!” 此言一出,潘简若顿时羞得面红耳赤,娇嗔唤道:“爹——” 那声音软糯,偏生带着女儿家的娇憨,倒教满座人忍俊不禁。 杨炯听了这话,面上早笑出了褶子,忙不迭应道:“岳父这话可说到心坎里去了!今日见您施展兰影拂云剑法,小婿眼热得紧。日后若得了麟儿,还得仰仗您老悉心教导,可千万别藏着掖着才好!” 潘仲询闻言,笑得胡子都跟着抖起来:“好你个滑头!拐走我的掌上明珠还不够,倒把主意打到我剑法上了!放心,孩子送来我定当严师,打板子的时候你可别来护短!” “哎哟,那敢情好!简若向来心软,定是舍不得打骂孩子,往后管教的事儿,可全指着岳父您了!” 杨炯说着,又起身斟酒。 潘简若柳眉一竖,佯怒道:“好哇,拿我寻开心呢!” 潘夫人也跟着帮腔,瞪了丈夫一眼:“我看谁敢动我乖外孙!” 潘仲询与杨炯相视一笑,皆是无奈摇头。 正说着,潘夫人已夹起一筷雪白的鱼肉放进杨炯碗里,笑道:“快尝尝这清蒸白鱼,是今早刚打的鲜货。” 杨炯忙赔笑道:“早就听闻岳母厨艺一绝,新年那几日事务缠身,连顿热饭都吃不安生。今日可得好好解解馋!” 潘夫人何等玲珑,这话里藏着的意思,岂会听不明白? 她深深看了杨炯一眼,也不言语,只不住往他碗里夹鹿肉。 杨炯望着满碗佳肴,暗暗叫苦,只怕今夜不撑得扶墙,是别想下席了。 杨炯刚要执箸,忽见阿福面色如霜,匆匆入内,先向众人行了大礼:“潘帅、潘夫人、少夫人万安!” 杨炯见他神色有异,心下顿时一沉:“我已吩咐在此留宿,何事这般急迫?” 阿福不及喘气,急声禀道:“少爷,大事不好!崔穆清陪皇太后用宴时,竟在众人眼皮子底下遭宫人刺杀!同时,另一宫人对张娘子(张月娘)下了毒手,二人重伤垂危,至今昏迷不醒! 大公主与长公主各执一词,互相指认对方主使,眼下已封锁宫门。千牛卫、神策卫奉两位公主之命入宫,公卿大臣正赶往皇宫听命,恐生大乱!” 此言一出,杨炯惊得手中筷子险些落地,与潘仲询对视间一眼,二人已心照不宣。 杨炯猛地起身,沉声道:“岳父,请速往宣德门接管城防,万不能让两军卫踏入皇城半步!简若,即刻调金花卫、麟嘉卫严守皇城各门,切莫让他们借机生事!” 潘简若欲言又止:“那你……” 杨炯整了整衣冠,目露冷芒:“我倒要瞧瞧,是何人敢在这节骨眼上兴风作浪!” 说罢便要随阿福离去,行至半途,却又折返身来。 他端起碗,将白鱼、虎肉、鹿肉一股脑儿塞入口中,含糊不清道:“岳母这手艺,当真好极了!” 潘夫人先是一怔,随即红了眼眶,伸手轻抚他肩头:“好孩子,万事当心!” 杨炯重重颔首,转身疾步而去。 潘夫人望着空荡荡的厅室,方才还热闹的宴席如今冷了大半,再看那桌几乎未动的菜肴,忍不住落下泪来:“天杀的!偏拣这时候生事,可怜我儿连口热饭都没吃安稳!” 言罢,满心郁结,再无进食之意,只留一桌佳肴在烛火下渐渐凉透。 第571章 乱斗 夜色如墨,一轮皓月高悬宫阙之上,银辉洒在巍峨的宣德门上,映得朱漆金钉泛着冷光。 杨炯快马疾驰而至,马蹄声在寂静的长街敲出急促鼓点。 城头步军司指挥牛马见杨炯黑着脸策马而来,心里 “咯噔” 一跳,忙不迭俯身作揖:“侯爷深夜至此,这是……” “为何紧闭城门?” 杨炯勒住缰绳,眉峰拧成个 “川” 字。 牛马苦着脸,声音发虚:“侯爷有所不知,按宫禁规矩,入夜落锁后若无公主手令或中枢诏令,实难放行……” 杨炯扬鞭冷笑:“宫里出了这么大的乱子,你竟还死守陈规?是要等叶师兄亲来下令,还是等金花、麟嘉卫来接管城防?” 牛马额头沁出冷汗,嚅嚅道:“我也是奉命行事,上头吩咐协助千牛、神策二卫入宫,并未说其他。” 他暗自叫苦不迭,宣德门虽是皇城要冲,可三天两头惹是非,桩桩件件都是能掀翻朝堂的大事,任谁守在这里都如坐针毡。 杨炯不耐烦地打断:“潘殿帅不久就会率殿前司来接管城防,速速开门!莫要阻拦公卿大臣入宫,若误了大事,你担待得起?” 牛马心乱如麻,放了这城门,无异于将辛苦得来的守备权拱手相让;可若执意阻拦,满朝公卿俱在赶来,再加上宫里这场风波,他怕是还真承担不起后果。 这让他不禁想起先帝时皇城动乱,吴散木、吕胤平的下场犹在眼前,背脊顿时渗出冷汗。 思忖再三,他牙一咬,大手一挥,随着 “吱呀” 声响,厚重的城门缓缓开启。 “侯爷,事后务必补个中枢文书可行?”牛马看着杨炯的背影,大声呼喊。 杨炯甩了甩马鞭,未多言语,翻身下马,大步踏入皇城。 行至端华门,忽见一道素白身影横在当前。那人手持长剑,月光映得剑穗轻颤,眉间凝着寒霜,正是李泠的徒弟楚灵曜。 杨炯脚步微顿,待看清来人面目,眼底寒意骤起:“你要拦我?” “是。” 楚灵曜话音清冽,剑尖已斜指他胸前,月光在剑刃上流转,映得她面容愈发冷肃。 “谁的命令?李泠?李淑?还是皇太后?” 杨炯边问边迈步向前,靴底踏在青砖上的声响,惊得楚灵曜心跳不已。 楚灵曜瞳孔微缩,长剑又往前递了半寸:“擅闯宫禁,目无王法!” “镇武司好大的威风!” 杨炯冷笑,竟伸手按住剑身,步步紧逼。 剑脊压得他掌心生疼,眸中却燃起汹汹杀意,“好个目无王法,镇武司也管得了老子?” 楚灵曜银牙紧咬,剑尖微微发颤:“再敢向前,休怪我剑下无情!” 话音未落,杨炯已长臂一探,按住她发顶用力一推。 楚灵曜踉跄着后退两步,险些跌坐在地,气得她指尖发白,长剑划地,铮铮作响。 “小丫头片子,不知天高地厚。” 杨炯掸了掸衣袖,瞥她一眼,“陷在这朝堂漩涡里,当心尸骨无存。” 楚灵曜望着那道渐行渐远的身影,胸中翻涌着怒焰,却只能将不甘咽回腹中。 想起上次因莽撞被他算计,险些当了肚兜还债,这次若再授人把柄,只怕镇武司都要跟着遭殃。可师傅严令如山,若不拦下此人,又如何交差? 思忖间,她银牙一咬,长剑 “当啷” 一声插入青石板,竟合身扑向杨炯。 杨炯反应极快,侧身欲避,却见她顺势瘫倒在地,双臂死死缠住他大腿,扯开嗓子哭喊:“快来人呐!镇南侯以势欺人,调戏民女,还有王法吗?还有天理吗?” 杨炯又气又笑,捏住她下巴冷声道:“好个撒泼耍赖的手段!” 楚灵曜偏过头去,冷哼一声:“侯爷这话,小女子听不懂~~!” 忽而眼波流转,娇弱道:“我虽出身江湖,也知清白二字重若千金。侯爷这般……这般轻薄……” 说着,竟挤出几滴清泪,双臂更是箍得死紧。 杨炯心中一凛,这丫头分明是故意拖延!莫非此事与李泠有关? 想到此处,他面色骤寒:“皇城司大狱正空得厉害,阻扰救援、扰乱宫禁,倒要看看李泠如何保你!” 言罢,伸手揪住她后领,欲强行扯开。 不料楚灵曜下盘极稳,任杨炯如何用力,竟纹丝不动。 “非礼啦!救命啊!” 楚灵曜眼中闪过狡黠,哭喊得越发凄厉,月光洒在她泪痕未干的脸上,倒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楚灵曜的哭喊声在宫墙间回荡,杨炯眸光骤冷,未作半分迟疑,腰间匕首已出鞘,寒光一闪直取她后心。 楚灵曜瞳孔猛地收缩,本能地松手翻滚,狼狈躲开这致命一击,望着那泛着冷芒的刀刃,声音发颤:“你……你来真的?” “就你这等不知轻重的丑丫头,王府丫鬟都比你通透!” 杨炯冷笑,匕首入鞘时发出清越鸣响,“妄想攀扯于我?倒不如白日做梦来得实在!” 说罢甩袖便走。 楚灵曜气得面色发白,她虽不及师傅李泠那般倾城绝色,却也是江陵府有名的标致姑娘,平日里求亲的人能从城东排到城西,何曾受过这般羞辱? 怒极之下,她挥拳便追,拳风裹挟着少女的倔强,直朝杨炯后心而去。 然而待拳至眼前,却生生停住。 杨炯周身散发的凛冽杀气,恍若实质。他转过身来,眸光如淬了毒的冷箭,直直钉入楚灵曜眼底。 楚灵曜只觉四肢瞬间僵住,那目光中不带半分温度,让她想起荒野里捕食的恶狼,仿佛下一秒便要将她撕碎。方才还汹涌的怒意,此刻化作无尽的恐惧,从脚底直窜天灵盖。 “哼,镇武司!真该收拾收拾了!”杨炯袍袖一扫,再不看呆立原地的楚灵曜。 “呵!要来收拾我镇武司?口气不小!”一声冷喝陡然响起。 转角处月华流转,青石板上漫起一层薄霜。 李泠负手踱出,素白裙裾在夜风中如雾霭轻摇,腰间悬着的裙带随步生漪。她发间未簪珠翠,仅以银线编作流云纹抹额,几缕青丝垂在霜雪般的颈侧,耀人眼目。 杨炯眯起眼,见那白玉似的面容映着宫墙暗影,眉峰似远山含黛,偏生眸色清寒如古井。她衣袖微抬时,腕间露出一截青玉镯,倒映着剑鞘上龙纹,泠泠如冰泉击石。 这般装束看似素简,可那衣料在月下隐现流云暗纹,分明是蜀中贡品冰绡纱,千金难求半匹。 “你倒是会调教徒弟。”杨炯脚步不停,目光扫过她腰间悬着的鎏金鱼符,“镇武司的手,未免伸得太长了。” 李泠不语,足尖轻点石阶,月华在她鞋尖银丝绣的仙鹤羽翼上流转。这般动作本该带起衣袂翻飞,偏她身形稳若青松,连鬓边碎发都未动分毫。 夜风忽紧,她抬手将一缕散落的发丝别至耳后,露出耳垂上一点朱砂痣,倒似雪地里绽了水仙,尽显出尘之姿。 “你似乎很看不起我们这些江湖人?”她终于开口,声如碎玉投冰盏。 话音未落,腰间长剑忽作龙吟,剑穗上缀着的银铃竟无风自动。那铃音不似寻常金铁,倒似深山古刹檐角铜铃,听得人脊背生寒。 杨炯瞳孔微缩,眉头皱得更紧:“你拦得住本侯?拦得住满朝公卿?拦得住千军万马?” 李泠轻笑,望向杨炯,眸中已凝起三尺寒霜:“拦住你就足够了,你要整顿镇武司?不妨先从我这柄剑问起。” 话落,长剑已至,直奔杨炯前胸。 杨炯瞳孔一缩,侧身堪堪避开,左肩衣料却被剑锋削去寸许,露出内里的护身软甲,细看之下,其上竟留下道道暗痕。 “就这点本事也敢妄言整顿镇武司?”李泠旋身收剑,足尖点在宫墙青砖上借力折返,白裙裾绽旋转而开,美如水仙。 话落,第二道剑光如寒星坠地,直取杨炯咽喉。在距肌肤寸许时陡然凝滞,剑尖灵巧一挑,那束发玉冠 “当啷” 坠地。 墨发如瀑倾泻,杨炯眼底戾气翻涌:这哪是比斗,分明是赤果果的羞辱! 他心下杀意大盛,仰身避开第三道银虹,腰间匕首如毒蛇出洞,贴着李泠手腕内侧擦过。旋即施展出完颜菖蒲亲授的诡谲身法,匕首疾转,“嗤” 地一声,在她裙带上划开半尺裂痕:“装什么天上仙子!今日定要撕下你这清高面皮!” 话音未落,杨炯猛地发力,靴底蹬得青砖簌簌作响。 李泠冷笑横剑格挡,却见寒光闪过,杨炯竟徒手攥住剑刃!鲜血顺着霜刃蜿蜒而下,在月光下凝成暗红珠串,映得两人神色愈发狰狞。 “你!”李泠瞳孔微缩,这不要命的打法让她心下一惊,这次本是想羞辱杨炯一顿出气,可却没想到他却要跟自己拼命。 就这愣神刹那,杨炯染血的手已扣住她持剑的腕子。温热鲜血滴在她雪白手背,竟比剑锋更灼人。 李泠正要运劲震开,惊觉足踝一凉。 低头一看,却见杨炯不知何时竟扯落她右足丝履,拇指重重摩挲过脚心涌泉穴,素白罗袜滑落半截,露出段莹白如月的肌肤,令她肌肤瞬间升起一层鸡皮疙瘩。 李泠浑身剧颤,气息霎时紊乱。她自幼修习内家凝心静气的法门,何曾被人这般唐突。 正要呵斥,却见杨炯竟直接贴上她耳垂:“你这莲足倒是比你的嘴软上许多!” “无耻!”李泠羞愤欲绝,周身气息陡然拔至巅峰,右手挟着掌风直劈来。 杨炯不慌不忙,一把扯住她腰间裙带,裂帛声起,青玉镯撞在宫墙上碎成数段,银线抹额随之飘落。三千青丝泻下的瞬间,李泠终于乱了气息。 杨炯趁机将人压在宫墙,膝盖顶进她双腿间。掌心隔着白纱裙抚过后腰时,惊觉这冷美人竟在发抖。 正要嘲讽,颈侧突然传来刺痛,却见李泠左手并指已在杨炯脖颈留下一道血痕。 “你以为我不敢杀……”威胁戛然而止。 杨炯突然含住她耳垂朱砂痣,齿间细细碾磨那点殷红。 李泠左手瞬间失了力气,数十年静心法门竟压不住颊边绯色,心跳如鼓,再难平息。 “你找死……嗯!”尾音化作一声闷哼。 杨炯的手不知何时探入她后背,指尖掠过她那雪白肚兜,奋力一扯,这带着温热的贴身衣物,已入手中。 做完这一切,杨炯在李泠呆愣的目光中撒腿就跑,对付这种武功高强的女人,杨炯可谓经验十足。 硬拼绝对是找死,只能用这下作手段,令其心乱,说到底她武功再高也是个女人,只要抓住这个重点,就没有降服不了的女人。 杨炯还没跑几步,四周宫灯忽的次第亮起,暖黄光晕漫过朱墙碧瓦,将夜色映得恍若白昼。 抬眼望去,却见四公主李淳执一盏琉璃宫灯,立在十步开外。杏黄宫装下摆沾着点点夜露,在灯下泛着细碎银光,倒像是缀了层星子。 她目光扫过李泠凌乱的衣襟,又在杨炯染血的手掌上顿了顿,忽地柳眉倒竖:“瞎胡闹!” 杨炯不动声色将肚兜收起,挑眉问道:“公主也是来拦我的?” “不,我回家。” 李淳答得干脆,声线却比平日低了几分。 杨炯上下打量她苍白脸色,忽而嗤笑出声:“宫里闹得天翻地覆,公主当真以为能全身而退?” 这话似是戳中了心事,李淳爽朗的性子不见,面上浮起层灰败:“与我何干?” “呵!” 杨炯冷笑,眼中闪过一丝嘲讽,“只怕你夫君不这么想吧?” 这话如同一记重锤,李淳身形晃了晃,柔弱得像株被风折了的海棠:“等我闭眼那天,便什么都清净了……” 说罢,攥紧宫灯转身便走,木然的背影在宫灯下拖得老长,渐渐隐入黑暗。 李泠如梦初醒,玉手慌乱拢住破碎的衣襟,剑光一闪,银牙紧咬间削下半截青丝。 断发如蝶翩跹,落在杨炯脚边,染血的裙带亦被她狠狠掷在跟前:“今日之辱,必报!” 说罢以剑划掌,殷红血珠溅落青砖,在月色下泛着刺目的红光。 “取我性命?” 杨炯捡起染血裙带,指尖绕着残破的流苏,嘴角勾起讥讽的弧度,“李泠,你若真有胆子,何必等到现在?莫不是怕我用肚兜坏你名声?哈!原来仙子也知人间羞耻事!” 这番话如利刃剜心,李泠羞愤交加,长剑嗡鸣着直刺而来。 却听一声暴喝打断:“够了!” 但见一袭紫衣裹挟着满室宫灯摇曳而出,李清冷着脸扫过李泠狼狈模样,转而看向杨炯:“长姐遣我来迎。” 杨炯挑眉一笑,正要举步,忽觉后背一凉 ,李泠的剑尖已抵住他后心。 “放下!” 李清勃然大怒,三步并作两步上前,“镇武司的存亡,你也敢拿来赌气?杨炯与李淑何许关系,你不知道?当别人打手也不动动脑子!” 话音未落,已拽住杨炯衣袖,转身便走。 宫灯在夜风里明明灭灭,将李泠的身影映得忽明忽暗。她紧攥剑柄的手不住发颤,指节泛白如霜,周身似有怒火灼烧,满脑子只剩一个念头:定要将那登徒子碎尸万段! “师傅……” 楚灵曜见她这般模样,怯生生唤了一声。 李泠胸脯剧烈起伏,未发一言,转身便走。 “师傅,咱们去哪儿?” 楚灵曜小跑着跟上。 “沐浴!” 李泠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寒意浸人。 楚灵曜方才将一切看在眼里,此刻大气也不敢出。她心中暗自纳闷:师傅武艺高强,怎会被那狂徒占了便宜?除非…… 想到此处,她猛地打了个寒噤,慌忙摇头驱散这荒唐念头。 “你也去。” 李泠冷不丁开口。 “可我的肚兜还……” 楚灵曜话未说完,便被李泠森冷的目光截断,只得低头噤声。 月色如水,洒在两人渐行渐远的背影上。 师徒二人各怀心事,再无言语,唯留满地宫灯残影,在青砖上摇曳生姿,渐渐没入深宫夜色之中。 第572章 降魔劫 <特别鸣谢:tijin的大神认证,特此加更!> 杨炯眉头紧蹙,心下疑云翻涌。 原以为这宫中乱象是皇太后暗中筹谋。若第三代皇嗣尽数凋零,李泽便成唯一人选,于她而言,勾结李泽铤而走险倒也说得通。 可刚一入宫,便遭李泠师徒拦路。那李泠心高气傲,能驱使她的,怕只有李淑一人。只是李淑为何要从中作梗?更蹊跷的是李漟竟派李清来接应,往常这种事该是田令孜出面,怎会换了她? 这般桩桩件件纠缠在心头,压得他半晌说不出话。 李清见他神色凝重,率先打破沉默:“四姐前些日子小产,如今刚能起身走动。若她言语冲撞了些,还望你莫要往心里去。” 杨炯闻言先是一怔,旋即神色稍缓。 李淳本就因头胎落下病根,身子时常生病,去年竟又有了身孕,众人皆道她是拿命相搏。如今虽遭此变故,好歹人还平安,倒也算不幸中的万幸。 只是瞧她先前那失魂落魄的模样,想必这小产于她而言,定是剜心之痛。 当下只淡淡应道:“她并未说什么重话。” 李清与李淳本就生疏,提起她不过是寻个话头。她心里清楚,自己与杨炯素来不睦,若一上来就直奔主题,保不准又要生出争执。 如今太子留下的势力大半被李漟收走,她正蛰伏着广结人脉,自然不愿再生事端。 “崔穆清小腹中刀,所幸未伤筋骨,只留了半寸伤口。偏生受惊过度,后脑磕在地上,至今昏迷不醒。张月娘挨了一掌,虽有护身软甲保命,却也伤了心脉。庞太医说,即便能保住腹中胎儿,她怕是也……” 李清知晓与杨炯没什么旧情可叙,当下便将宫中变故和盘托出。 杨炯沉吟良久,挑眉问道:“既非年节,又不是太后寿辰,你们这些公主,还有两位皇子遗孀,怎会齐聚宫中?” “太后办了场佛会,说是为普贤菩萨贺诞。” 李清漫不经心地耸耸肩,“我向来不信这些,不过是个由头罢了。” “你们倒是孝顺!” 杨炯冷笑一声,话里话外皆是讥讽。 李清狠狠剜他一眼,冷笑道:“你说得轻巧!谁不知太后近来与李泽走得近?可她终究是长辈,发了请帖,谁敢不应?宫中实录记得清清楚楚,若敢缺席,明日‘不孝’的名头就会被扣在头上了。到那时,还想在这朝堂立足?不被天下人戳断脊梁骨就不错了!” 杨炯心下了然,大华素以仁孝治天下,纵有旁的过错尚可转圜,唯 “不孝” 二字如附骨之疽,一旦坐实便再无翻身余地。 这也难怪皇太后虽手中权势微薄,却仍能凭此拿捏众人,这大概就是皇帝将她留作一招后手的原因。 古往今来,礼法与国法互为表里,从村野族老到朝堂公卿,“孝” 字维系着宗族纲常与家国秩序,端的是容不得半分轻忽。 想通此间关节,杨炯眸光一冷,直视李清道:“可是你将新政国债利五的消息透露给岳展?” 李清似早料到他有此问,答得爽利:“是,听长姐所言。” “她可曾明言?” 杨炯步步紧逼。 李清嗤笑一声,眼波流转尽是嘲讽:“这般隐秘之事,岂会直言相告?不过是话里藏话,教人自行揣摩罢了。” 杨炯面色骤寒,冷笑出声:“李清,做人当存善念,莫把旁人当傻子!若非定国公府收留你,你焉有今日?” “不需要你提醒我!”李清本就脾气火爆,听他这般教训,顿时气得柳眉倒竖。 “我不管你与李漟私下做何交易,若想借岳展掌控虎贲卫,趁早断了念想!” 杨炯冷哼一声,衣袍翻飞间隐有杀气,“不怕告诉你,岳展已被我调回麟嘉卫。他任你欺负,可我王府却不是摆设,趁早绝了你的心思!” 言罢再不看她,转身大步踏入德寿宫,只留李清立在原地,面色青一阵白一阵。 刚一踏入主殿,满座目光如炬,齐刷刷投向杨炯。 但见殿内血迹斑驳,两名杀手横卧在地,嘴角溢出黑血,空气中还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 众人剑拔弩张,气氛凝滞如冰,杨炯却仿若未觉,躬身行礼:“镇南侯杨炯,见过太后。” “哟!如今做了威风凛凛的镇南侯,倒把‘老祖宗’三字忘了?” 皇太后嘴角含笑,眼底却结着霜,语气里尽是疏离。 杨炯从容起身,不卑不亢道:“君臣有别,岂敢僭越?” “好个‘君臣有别’!” 皇太后挑眉,笑意不达眼底,“既是懂礼之人,怎不知这是阖家欢聚的宴席?” “阖家宴?” 杨炯忽而轻笑出声,目光扫过吕胤平之子吕大猷,又落在吴散木遗孤身上,神色讥讽,“若说阖家,不知检正院何时搬到德寿宫了?吕大人、吴公子,莫不是也来凑这‘家宴’的热闹?” 话音未落,殿内气氛愈发紧绷,烛火摇曳间,暗潮汹涌。 皇太后想到杨炯会目中无人,却未料到他竟连表面功夫都不愿做,当下凤目含霜,冷声道:“难不成哀家邀客,还需向镇南侯报备不成?” 杨炯不以为意地轻笑,忽而转头看向李淑,语气温柔:“我可入席?” 李淑冷冷剜他一眼,语气似淬了冰:“镇南侯这是与本宫说话?” 杨炯正要回应,却被李漟摆手打断。 只见李漟拍了拍身侧空位,朗声道:“过来!我娘在时,家宴你总坐首席,如今怎生见外了?” 李淑闻言冷笑,虽未言语,眼中却似藏着千钧警告。 杨炯见此,心中叫苦不迭,原指望李淑能帮衬几句,毕竟二人有先帝赐婚的名分。却不想这素来心狠手辣、冷静自持的主儿,偏在此时使起小性儿,非要听他唤一声 “娘子”。 李漟又抬出已逝皇后,哪里是什么座位之争?分明是要他选边站队。 李淽见杨炯进退维谷,唇角微扬,柔声道:“镇南侯星夜入宫,定是心中牵挂要事,莫要耽搁了才是。” 她这一言既解了僵局,又暗合礼数,倒像是春日里的软风,吹散了满殿剑拔弩张。 杨炯抬眸望去,眼底闪过一抹感激,旋即整了整衣冠,正色道:“今夜臣正在麟嘉卫大营练兵,忽闻齐王妃遇刺,心忧内宫安危,故而深夜赶来。” “只身前来?” 李漟似笑非笑,眼中藏满是探究。 “自然不是。宫中突生变故,若被居心叵测之人趁机生事,臣万难辞其咎。” 杨炯答得从容,话里却暗藏锋芒。 皇太后闻言冷笑:“镇南侯话中有话呀!哀家办这普贤菩萨圣诞法会,何来‘居心叵测’之人?” “这可说不准。想那佛祖成道前,尚有波旬扰法;如今太后慈悲为怀,恰似在世活佛。只是佛之一生经历了诞生、降魔、成道、涅盘四个阶段。臣虽不才,也断不能让旁人坏了太后的修行之路。” 杨炯语气温和,笑意却毫无暖意,周身更是隐隐腾起肃杀之气。 这话说得隐晦又直白,将 “涅盘” 二字轻轻抛出,看似恭顺的言辞下,分明是赤裸裸的威胁。 殿内忽如死水凝冰,唯余烛芯爆裂的脆响,在寂静中惊起阵阵回响。 众人面面相觑,皆是瞠目结舌。这般僭越之语,若从旁人口中说出,不过是贻笑大方的狂言;可出自手刃三皇、逼疯高丽王、逼宫先帝的杨炯之口,字字句句都似千钧重锤,直教人暗自揣度,这究竟是梁王府的授意,还是他个人的筹谋。 良久,皇太后忽而轻笑出声,目光锁定杨炯:“你可知,当年波旬遣了三位爱女特利悉那、罗蒂、罗伽阻佛成道。你且说说,哪个最易对付?” 杨炯负手缓行,朗声回道:“三女分别代表爱欲、乐欲、贪欲。这三魔看似分立,实则皆由人心而生,说到底不过是同一种心魔罢了,太后以为然否?” “哀家倒觉得,各有妙处。” 皇太后蓦地将佛珠重重一扣,玛瑙璎珞撞在《华严经》卷轴上,发出清脆声响,“特利悉那擅织情网,罗蒂精于蛊惑,罗伽最懂拿捏人心。镇南侯久经沙场,该晓得‘分而破之’的道理?” 殿中气氛愈发凝重,这番机锋暗藏的对话,倒像是两人隔着无形的棋盘,各自落子,步步惊心。 杨炯信步踱至鎏金莲花灯畔,指尖抚过三彩琉璃盏上那道经年缺口,忽尔轻笑:“昔年佛祖过流沙河,三千幻象皆斩于马蹄之下。可见魑魅魍魉纵有千般变化,不过一刀了之。” “好个‘一刀了之’!” 皇太后陡然扯断腕间佛珠,南红玛瑙如骤雨般砸落金砖,“只可惜佛门最重因果,今日种下的因,他日怕要结出修罗道的果。” 杨炯眸光微凛,冷笑回道:“臣近日研读《法华经》,见‘三界无安,犹如火宅’八字,深以为然。” 话音未落,他突然抽出侍卫长刀,寒光过处,金丝楠木供桌轰然断裂。泛黄佛经纷飞如雪,一页 “众生皆苦” 的经文正巧飘入香炉,瞬间化作灰烬。 皇太后眼眸阴沉如水,忽而低笑出声。她拈起最后一颗翡翠佛珠,对着烛光凝视其中血丝般的纹路:“好个‘火宅’之说!只是不知这场业火,烧得尽波旬,可烧得尽人心深处的贪嗔痴?” “邪不压正!” 杨炯目光如炬,直逼皇太后晦暗的眼底,“凡阻正道者,终成泡影!” 皇太后缓缓起身,意味深长地扫过李淑、李漟,忽而纵声大笑:“好!好一个‘泡影’!” 笑声回荡在殿中,皇太后身影已缓缓离去。 吕大猷与吴散木遗孤自始至终未发一言,见皇太后离去,皆是立刻起身,匆匆步出了宫门。 待殿中众人散尽,杨炯面色陡然一沉,厉声道:“你二人莫非疯了?竟甘心为人做枪!” “是这样吗?” 李漟眸光如霜,直直盯着他,语气里翻涌着说不出的滋味。 杨炯锁着眉,竟一时语塞。 李漟凝视他良久,忽而起身,几步逼近,压低声音道:“清明将近,应龙湾你可去得?” 杨炯张了张嘴,话到喉头又咽了回去。 “杨炯!” 李漟凤目寒光凛凛,字字如刀,“你我自小一同长大,青梅竹马、同窗之谊,更有母亲恩情在前,你就这般待我?” “大华再经不起折腾,我兄弟不能白死!” 杨炯抬眼与她对视,眼中满是决绝。 李漟盯着他,终是长叹一声:“若不是你今日赶来……” 话音未落,她狠狠剜了眼一旁独自饮酒的李淑,甩袖而去。 杨炯望着李淑若无其事饮酒的模样,胸中怒火腾地窜起,一把攥住她手腕,拖着便走。 “疼!你做什么!” 李淑被他握得生疼,黛眉紧蹙,不住挣扎。 杨炯充耳不闻她的呼痛,只攥着她手腕疾步往宸仙殿而去。 一进殿门,杨炯便将她狠狠推坐在床榻上,双目赤红如血:“李淑!你糊涂透顶!竟敢对崔穆清下手,这乱局还不够糟?” “你血口喷人!” 李淑别过脸去,语气满是不忿。 “蠢货!” 杨炯气得浑身发抖,指尖几乎戳到她鼻尖,“大庭广众之下动手,当李漟、皇太后都是睁眼瞎?” 李淑 “嚯” 地起身,眼中腾起两簇火苗:“她李漟能杀刘氏,我为何动不得崔穆清?天赐良机,难道要我袖手不成?” “你可知此举后果?” 杨炯咬牙切齿,连声音都在发颤。 李淑冷笑一声,伸手揉了揉敖犬念初的脑袋,平淡回应:“无非就是成功与失败两种可能! 成功了,李漟绝无后路可走,皇太后、李泽、甚至于颜夫子都会站在我这一边,你梁王府绝对不会帮她,那她拿什么跟我斗? 失败了又怎样?无非就是一次试探罢了。 至少这次还有意外收获,让我知道了她在张月娘身边也安插了杀手。 你说,皇太后摆宴彰显自己实力,想要试探我跟李漟的态度和底线,这绝佳机会就在眼前,你会不动手吗?” 杨炯闻言凝眸,忽而欺身上前,直勾勾望着她眼眸:“你当真不怕?若李漟寻着二狗侧妃陈氏的下落,杀她泄愤如何?若她与你鱼死网破又当如何?我若不曾赶来,你预备在德寿宫再演一出火并?” “既敢布局,自有收网之法。” 李淑指尖轻抚过念初柔顺的皮毛,冷笑如冰刃出鞘,“你不来,李漟也翻不起滔天巨浪;你既来了,倒好教皇太后背这黑锅。唯一憾事,便是让崔穆清多苟延残喘些时日!” “既如此,何必派人拦我?” 杨炯怒极反笑,声如寒铁相撞。 檐角法铃忽响,惊破一室凝滞。 李淑垂眸良久,才吐出细若游丝的一句:“不是我。” “什么?” 杨炯双眉紧蹙,神色满是狐疑。 李淑深吸一口气,眼底重新燃起冷厉锋芒:“这次我赢了半局。崔穆清昏迷不醒,即便侥幸活命,想要顺利生下胎儿怕也难了。如此一来,李漟除了与李清结盟,再无他路!” 这般说着,她嘴角忽的勾起阴鸷弧度:“她若敢收留李清那孽种,我便将丑事抖落出去,教天下人瞧瞧,皇后血脉究竟多腌臜! 不怕告诉你,我手中除了张月娘,尚有陈氏可用。且看最后皇太后、李泽,朝中公卿会选哪方!” “与虎谋皮,终食其果!” 杨炯切齿警告,袖中青筋暴起。 李淑漫不经心地揉着腕间红痕,笑意盈盈:“你若不助李漟,我便无所顾忌。一个整日吃斋念佛的老婆子,再加个手段稚嫩的皇子,何足惧?我若真折在她们手里,你也不必收尸,我嫌丢人!” “你怎知我不会帮李漟?” 杨炯冷声反问。 李淑忽而抬眼,眸光似寒潭映月,深不见底。 良久,她幽幽开口:“杨炯,你……可曾将我视作妻子?” 杨炯听闻此言,喉头微动,竟半晌寻不出半句话来。 殿内烛火忽明忽暗,将李淑眼底转瞬即逝的脆弱,映得如同镜中碎月,零落成尘。 她自嘲地笑了笑,缓缓蹲下身去,指尖轻揉念初的脑袋,声音低沉:“我所求不过报仇二字,旁的一概可抛,便是辅佐二狗子嗣登基,我也能放下。你若还念着昔日情分,就莫要插手我与李漟的争斗。给我些时日……待我大仇得报,身死魂消之时,你要称王称霸也由得你去。” “你莫名其妙!” 杨炯心内如惊涛骇浪,面上却强撑着怒意,“莫要将这些浑话往我身上扯!” “你心里清楚。” 李淑抬眸,目光平静如水。 “清楚什么?!” 杨炯怒喝,“你二人争斗我本不想插手,但若敢祸乱大华、苦了百姓,休怪我不念旧情!” 李淑闻言,笑意盈盈地站起身来,忽而凑近问道:“你如何断定是我所为?” “皇宫之中,除了你与李漟,谁有这般手笔?” 杨炯冷哼一声,“派李泠拦我,不过是怕我借机带兵入宫,坏了你的盘算!” 李淑听了,忽而勾住杨炯的下巴,眼波流转:“既已识破,为何还要帮我?莫不是……对我动了真心?” “荒谬!都说了是为保大华安稳!” 杨炯挥开她的手,没好气的回应。 李淑暗自好笑,忽而踮起脚尖,长臂环住他脖颈,狠狠吻了上去。 待分开时,她双颊泛红,娇憨出声:“我不管!偏要当你是疼我护我的好驸马!” 杨炯瞪大了眼睛,又惊又恼,狠狠剜了她一眼:“你最近给我收敛些!少给我惹事!” 杨炯甩袖而去,却不知那仓皇间,早将几分悸动落进了旁人眼底。 李淑望着他远去的背影,笑得花枝乱颤,扬声唤道:“驸马!常来玩儿呀!” “不知廉耻!” 忽有清冷斥责在她脑中炸响。 李淑挑眉轻笑,漫不经心道:“我与自家驸马亲近,哪般就不知廉耻了?” 脑中那声音气得发颤:“你…… 你……” 李淑缓步踱至殿外,指尖抚过新抽嫩芽的凤仙花枝,幽幽开口:“林庚白是清徽派下任掌教,推演之术冠绝道门,从未有过差池。” “这便是你急于动手的缘由?” 脑中传来一声叹息。 李淑望着檐角摇曳的风铃,眸光渐暗:“世事无常,我怕来不及。父皇临终托付两件大事,总要一件件办妥。经此一事,杨炯不敢碰我,可见梁王府暂无意取而代之。只是,我们的要抓紧些,时间怕是不等人。” “若他真有反心,你当真能置身事外?” 那声音沉默良久,再度发问。 李淑神色忽明忽暗,感受着念初在脚边亲昵蹭舐,蹲下身揉了揉它的脑袋:“这世间事,谁又说得准呢?” 檐角法铃叮咚,李淑眸光忽而澄澈,喃喃自语:“爱欲、乐欲、贪欲。究竟谁是特利悉那,谁是罗蒂,谁又是罗伽?” 话音渐弱,唯月华流照,空庭寂寂。 第573章 夜话 德寿宫变故乍起,满朝公卿闻风色变,皆惶惶然奔入宣德门。只因那日皇城风雪中那番乱象,早已成众人心中挥之不去的梦魇,唯恐大华再次重蹈覆辙。 行至甬道,但见杨炯孑然一人,缓步行来。 众人先是一怔,旋即面露喜色,纷纷抢步上前。 “镇南侯,宫内情形究竟如何?” “侯爷,听闻齐王妃与张氏……” “杨小子!快些言语!我来路上听闻步军司撤防,怎的殿前司与麟嘉卫反倒把守起宣德门来?莫不是出了天大的祸事?” 一时之间,众人你一言我一语,问询声此起彼伏,将甬道挤得满满当当。 杨炯抬手虚按,待众人噤声,方长叹一声:“皇太后嫌德寿宫局促,想将佛堂挪去大庆殿安置。” “荒谬……大庆殿乃……” 户部检阅郎话音戛然而止,面上血色尽褪。 在场众人皆是浸淫官场数十载,岂会听不出弦外之音? 大庆殿乃皇家大典之地,皇太后此举分明是觊觎至尊之位。再联想到近日太后与李泽过从甚密,众人心中皆是一凛,此事背后怕还有魏王的影子。 一时鸦雀无声,众人各自揣度局势,默默随着杨炯往宫外走去。 杨炯于宫门前驻足,望着不断涌来的公卿,朗声道:“列位同僚宽心!三代皇嗣安好,今夜殿前司、麟嘉卫与金花卫轮值宫门,万无一失!” 言罢,便已匆匆离去。 众人怔在原地,待回过神来,立即将与杨炯交谈过的官员团团围住,七嘴八舌追问详情。 一时间,惊呼声、抽气声、慨叹声交织一片,旋又渐渐沉寂。 却说杨炯自宫中出来,信步沿着朱雀大街而行。 行至东城,忽见街角馄饨摊前,一人影斜倚矮凳,月下剪影竟十分熟悉。 他心头一动,脚步不自觉加快,待走近了,方看清那人面容,忙躬身行礼:“叶师兄,怎在此处用饭?母亲整日念叨,盼着你去家里聚聚呢。” 叶九龄抬眼一笑,伸手示意他同坐,又唤摊主添碗馄饨,方道:“深更半夜的,怎好去扰师娘清净?这里倒也自在,你瞧这往来行人、蒸腾热气,满是烟火气儿,甚好!” 杨炯依言坐下,瞥见桌上早已摆好两只粗陶酒杯,便知师兄定有话要说。当下也不客套,启了酒封,琥珀色的酒液缓缓注入杯中,将今夜德寿宫种种事端,如同竹筒倒豆子般,一五一十尽数道出。 叶九龄听毕,端起粗陶酒杯轻抿一口,目光如炬,徐徐道来:“万和宜、康白皆未现身,可见与皇太后结盟不过是权宜之计,根基不稳。李泽亦不在席中,足见其根本未将太后放在眼里。依我看来,李泽极有可能绕过皇太后,私下与万康二人达成了交易。” 他放下酒杯,继续分析:“太后此番设家宴,邀吕大猷、吴散木遗孤赴会,又知邹鲁明日进京。这哪里只是敲打李淑、震慑李漟那般简单?分明是向李泽一党展示自己的筹码,暗示自身价值。” 说到此处,他微微颔首,“只是千算万算,怕是没料到李淑出手如此果决。 大公主此次当真是眼明手快,若能在众目睽睽下除去崔穆清,皇后一脉便只剩个名不正言不顺的李清可用,再无争位之力。 届时,不论局面如何混乱,握有张月娘与陈氏两张王牌的李淑,终究占了上风。不过那李漟也非等闲之辈,早就在张月娘身边布下暗子。 此番虽两败俱伤,倒也让李淑赢了半局。” 杨炯眉头深锁,不住往杯中斟酒:“师兄,我着实没想到局势竟急转直下。第三代皇嗣分娩至少要到入秋,他们怎就这般迫不及待?” 叶九龄望着眼前这个短短一年便声名鹊起的师弟,眼中满是欣慰与自豪,笑着叹道:“这其中缘故,大半与你有关。” “我?” 杨炯一愣,眼中尽是疑惑,手中酒杯不觉停在半空。 叶九龄颔首,眸光深沉如古井:“你这一年间手刃三皇,为大华换来十载太平,这般功绩,当真是前无古人,后难有来者。再加上恩师在朝堂的根基,若梁王府有心,慢则五年,快则三载,便可登临大宝。只是恩师心怀苍生,不愿见百姓再遭离乱之苦,才会造成如今这般局面。” 他轻轻转动酒杯,续道:“可旁人哪里懂得恩师苦心?自你归来,各方势力明里暗里都在试探你的心意,试探梁王府的虚实。他们都盼着摸透你的心思,好为自己谋个前程。师弟,你身处漩涡中心,周遭皆是心怀鬼胎之人啊!” “如此说来,父亲前往白虎观,也是为了统一人心?” 杨炯神色凝重。 叶九龄赞许地点头:“幸而你行事缜密,让众人都以为尚有周旋余地,都想着在这局中分得一杯羹。若他们察觉你有称帝之心,怕是即刻便要联合起来,对你群起而攻之。” 杨炯闻言,这才恍然惊觉,那看似寻常的学子案,实则是冲着梁王府而来。唯有摸清梁王府的态度,各方势力才能放心争斗,不然一旦梁王府横插一手,这盘苦心经营的棋局定会满盘皆输。 正思忖间,叶九龄接过摊主递来的馄饨,热气袅袅升腾,将他的面容笼在朦胧之中:“尝尝这柳叶馄饨。前梁时便有的老味道,如今传到儿子辈,竟还能保持当年风味。我自小就好这一口,你也试试。” 杨炯听出他话中有话,却也不好追问,只得夹起一颗馄饨送入口中,笑道:“师兄是前梁世家子弟,土生土长的长安人,推荐的吃食自然错不了。” 叶九龄笑着摆了摆手,见杨炯尝过馄饨后频频点头,也端起酒杯浅啜一口。 碗中热气蒸腾,如纱帐般笼住他的面容,恍惚间竟带了几分旧时长安的朦胧:“我出生那会儿,长安城的繁华比眼下更盛十倍不止。记得朱雀大街上鎏金铜驼铃叮咚作响,胡商的骆驼队驮着波斯琉璃,在三十六丈宽的御道上绵延不绝。” 他竹箸轻点碗沿,馄饨汤里的虾米随节奏轻轻沉浮:“沿街酒肆悬着金箔灯笼,昆仑奴手捧安息香炉穿梭其间。椒盐炙肉的香气混着龟兹乐坊的箜篌声,直把西市商铺染成流动的星河。 绸庄里能寻到大食火浣布,波斯邸后院藏着三丈高的珊瑚树。码头上,岭南荔枝与西域葡萄同船卸货,胡姬酒肆的招牌上写着‘玉碗盛琥珀’” 说到此处,他声音忽地低了下去,氤氲热气中,话语不辨悲喜:“各国使节的金车与太学生的青衫在槐荫下交错,坊墙外飘着新科进士题诗的纸鸢,护城河倒映着十里牡丹灯山。那样的盛景,当真天下唯一。” 杨炯郑重颔首:“这些盛况,我在典籍中读过,也听长安百姓讲过。” 叶九龄幽幽一叹,神色中交织着追忆与怅惘:“后来前梁皇帝推行新政,致使天下大乱,不过数年便国破身死。我这辈子,只盼着能再现长安昔日荣光。不知有生之年,可还有这等机缘?” 杨炯闻言心头剧震,沉默良久,方试探着问道:“师兄……可是不赞同石师兄的新政?” 叶九龄摇了摇头,咬了一口馄饨便搁下竹箸,神色凝重道:“恩师要杀人了!” 杨炯望着师兄眉间紧锁的愁云,轻声劝道:“历朝历代革新,本就是破而后立,重新分配利益。若无流血,新政如何推行?” 他自是明白叶九龄的忧虑。长安是其故土,少时目睹过盛世风华,如今刚盼来太平,即便不施新政,按旧制休养生息,十年也可重现往昔盛景。 可石介推行的新政虽见短期成效,阻力却愈发沉重。前梁因改革而亡的教训犹在眼前,老爷子此番决心以铁腕开路,势必掀起轩然大波。叶九龄忧心忡忡,亦是情理之中。 王府内的师兄弟们,对此本就各执己见。 叶九龄出身世家大族,行事稳重,主张循序渐进的温和变革,宁可耗时久些,也要将动荡压至最低;而石介出身寒门,骨子里带着破釜沉舟的狠劲,即便历经多年磨练,那份锐意革新的决心也从未动摇。 这两种主张,原无对错之分,不过是时机是否相宜。 叶九龄闻言,长叹一声,执壶为杨炯斟酒:“长安城里百年老店虽有七家,可传承至今,滋味、成色皆不复往昔。这新政推行易,守成却难啊!” 他眉头微蹙,眼中满是忧虑,“新党起,则旧党立,中立者观望,如此党争之祸,恐重蹈前朝覆辙。如今江南一带,新政已现乱象。吏部以青苗法摊派多寡论政绩,两浙路官吏已有微词,其他州路只怕更甚。” 说罢,他放下酒壶,神色凝重:“就在刚才,御史中丞丁凛上《新政弊病十书》,字字如刀,痛陈新政十大弊端。石师弟在吏部与之激辩,二人争得面红耳赤,险些动起手来。 我细读那奏疏,虽言辞激烈,可用人失当、百姓负担加重、考核失察等弊病,却句句属实。” 杨炯对丁凛早有耳闻。此人清廉严苛,刚任御史中丞,便将御史台同僚参了个遍,脾气又臭又硬;而石介更是出了名的执拗,这两人狭路相逢,简直是火石相撞,焉有不迸火星之理? 思及此,杨炯轻笑一声,回敬叶九龄一杯酒,悠悠问道:“师兄可听过‘开窗理论’?” “哦?” 叶九龄挑眉,眼中闪过一丝兴味,“师弟总能想出新奇论调,这我倒要听听!” 杨炯执杯轻晃,琥珀色酒液在粗陶杯中泛起涟漪:“譬如这小小馄饨摊,众人挤坐其间,有人嫌闷热欲开窗通风,却遭大半人阻拦。依师兄之见,该如何破局?” 叶九龄沉吟片刻,缓缓道:“当寻得众人反对之由,解其心结,求同存异。待共识渐成,开窗之事,自可水到渠成。” 杨炯闻言,忽而狡黠一笑,眼中闪着光亮:“师兄何不试试掀开屋顶?” “掀开屋顶?” 叶九龄挑眉,眼中满是疑惑。 “正是!” 杨炯将酒杯轻轻一搁,神色从容,“先闹出掀屋顶的大动静,引得众人惊慌,此时再提开窗之事,岂不比寻常时候容易?父亲与石师兄行事激进,倒也未必全是坏事。至少能震慑住那些冥顽不灵的守旧派。” 他目光灼灼,续道,“而师兄最擅调和矛盾、稳住局面,这大概便是父亲执意送你入中枢的缘故。如此一来,咱们摸着石头过河,进三步退两步,总能寻得两全之策。” 叶九龄听了,先是一愣,随即笑着点了点他的额头,骂道:“好你个滑头!新政里多少主意是你与石介捣鼓出来的?如今倒躲在背后,半句骂名也不肯担!” “石师兄天天往我家蹭饭,母亲疼他比我这亲生儿子还甚!” 杨炯摊开手,故作无奈,“这骂名,自然该他替我扛着。” “你这小子,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叶九龄大笑,“亏得你还叫我去家里吃饭,原是没安好心!” 二人笑作一团,杨炯忽而敛了笑意,正色问道:“师兄,可愿再等五年?” 叶九龄端起酒杯,目光坚定的回应:“只要这柳叶馄饨的滋味不变,便是十年二十年,我也等得!” 杨炯眼中闪过笑意,玩笑道:“那就说定了!日后萱儿、李潆的孩子,还指着你这位先生教导呢。到时候小娃娃们若往你砚台里撒尿,可别气得干瞪眼!” “哈哈哈!如此趣事,我求之不得!” 叶九龄仰头大笑,烛火映得他眉眼舒展,方才的忧虑都化作了这满室笑语。 此后话锋忽转,虽碗中馄饨早化作腹中暖意,两人却谈兴不减,从塞北驼铃说到江南烟雨,将天下奇闻轶事娓娓道来。 酒过数巡,兴致愈发高昂,直喝得醺醺然、醉意朦胧,方互相搀扶着起身,脚步踉跄地各自归家。 叶九龄素来善饮,未尝有失。 是夜,酩酊大醉,不省人事。 归来后犹自呓语,忽振臂呼曰:“快哉!快哉!” 第574章 虞美人 <特别鸣谢:tijin的大神认证,特此加更!> 却说杨炯回京第五日,自晨起便伏案于书房,将学子案牍逐一审阅。案头卷宗堆叠如小山,他时而蹙眉凝思,时而挥笔批注,直把满室静谧都染上几分凝重。 经昨夜德寿宫一事,料想皇太后一党经此敲打,也该有所收敛。 稳住这头,杨炯便密召几位心腹,于书房中低语良久。 待诸事商定,他才整了整衣袍,唤来阿四,二人一前一后,往冰雪城而去。 说起这阿四,虽执掌冰雪城全盘生意,每日过手银钱如流水,又替杨炯料理诸多机密要事,可平日里却低调得很。 一袭青布长衫,头戴旧毡帽,若走在街上,任谁瞧了都只当是个寻常商贾。便是与杨炯、小鱼儿相处,也是谨小慎微,行礼作揖一丝不苟。 小鱼儿常笑他太过拘礼,劝了几回,阿四却总道:“规矩就是规矩,哪能说改就改。” 二人缓步于西园街上,杨炯忽扭头问道:“阿四,公主给你说合的那姑娘,怎的不去相看?你也老大不小了,成家立业才是正经营生。” 阿四闻言,下唇被咬得发白,闷头走了半晌,才长叹一声:“少爷,我实是结不成婚。” “好端端的怎说这丧气话!” 杨炯停住脚步,上下打量着他,“如今你名下产业,便是在长安城里也能排进头十。换作旁人,早三妻四妾,美娇娘左拥右抱了。莫不是身上有什么隐疾?只管说与我听,咱家药材库里什么药没有?我即刻修书去江南,让萱儿寻几个名医来,天大的病也能治!” 阿四听了这话,咬得下唇发紫,喉头滚动半天才道:“少爷,想当年我不过是朱雀大街上讨饭吃的叫花子,若不是您赏口饭吃,早成了野狗嘴里的腐肉。如今掌着冰雪城这泼天富贵,公主又另眼相看,三天两头赏些绫罗绸缎、山珍海味。便是头疼脑热,都巴巴遣人来问。这般恩情,便是把我这副贱骨头拆了熬油,也难报万一!” 杨炯不耐烦地摆摆手,面皮一沉:“整日说这些酸话!我且问你,这跟你成家立业有甚相干?” 阿四忽而冷笑一声,眼风扫过街边熙熙攘攘的人群,声音冷得像淬了冰:“少爷可还记得马三宝?那厮不就是被个粉头迷了心智,才做下叛家的勾当?” 他忽地攥紧拳头,骨节泛白,“公主给我寻的姑娘再好又怎的?知人知面不知心,谁晓得背后藏着哪路豺狼虎豹!” “你这夯货!” 杨炯气得踢飞脚边石子,“马三宝那是猪油蒙了心,关你甚事?” 阿四却梗着脖子,一双眼睛瞪得铜铃大:“少爷,我如今无牵无挂,反倒自在!没妻子孩子拖累,没三姑六婆啰嗦,更省得那些腌臜泼才拿我家人要挟!” 他忽地压低声音,神色阴森,“我本就是泥里爬出来的,哪有什么圣人筋骨?与其日后被人捏住把柄,倒不如早早断了念想!” 杨炯忽地顿住脚步,眼神锐利如刀,开口问道:“有人寻你递话了?” 阿四喉头滚动,闷声应道:“可不是,上到魏王,下到商贾,全着呢。” 杨炯闻言,扯出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重重拍在他肩头:“你呀,忒死脑筋!瞧瞧阿福那小子,专给那些不长眼的送假消息,白花花的银子流水儿似的往兜里淌。这么现成的财路,你倒生生错过!” 阿四脖颈一梗,黑着脸道:“少爷!狗一生只认一个主子!” “放你娘的狗屁!” 杨炯气得抬脚踹过去,“府里哪天把你当畜生使唤了?有话直说,休要拿这话膈应人!” 刚才还冷硬如铁的阿四,此刻竟红着脸挠了挠后脑勺,像个受了委屈的孩童般耷拉着脑袋。 杨炯瞧着他这副模样,又好气又好笑,心中暗自腹诽:这王府上下,从那红颜知己,到身边使唤的心腹,俱是一副死心眼的脾性。就说阿福那小子,小鱼儿和谢南磨破嘴皮子给他说亲,他连正眼都不瞧,想必也是被马三宝那叛徒的事儿闹得心有防备,横竖钻进牛角尖里,再不肯出来了。 杨炯见他这般死脑筋,只得没好气地岔开话头:“非要叫我来,到底有甚要紧事?” 阿四紧走两步,凑到跟前压低声音道:“少爷,自打上元节起,冰雪城便成了那帮酸秀才扎堆儿的地儿。 按您先前吩咐,咱推出个‘青衫套餐’,酒水吃食皆有,便宜实惠,那些穷酸书生得了便宜,倒也方便咱们探听风声。” 他左右瞟了瞟,接着道:“最近也不知哪个促狭鬼使坏,学子们茶余饭后不谈科考,专拿您说事儿。您几时去了哪处、见了哪家姑娘,都被编排得有鼻子有眼儿的。更有甚者,嚼舌根说您整日留恋花丛,全然不顾学子案,还造谣老爷为您铺路,大有愈演愈烈之势!” 说罢,他从袖中摸出张皱巴巴的纸条,低声道:“我安插的眼线传来消息,今儿个下午,他们要在冰雪城聚头,商量着列您‘十大罪状’,还要去宣德门闹事请愿呢!这般大事儿,我哪敢耽搁,得了信儿就赶紧回家报信了!” 杨炯闻言,冷笑一声,眼中闪过狠厉:“哼!定是那老匹夫颜夫子坐不住了!” 阿四素来只知埋头办事,从不妄言议论。听了这话,也只是默默在前引路,径直往冰雪城走去。 二人刚过廊桥,忽有黑影自杨炯身侧疾掠而过,一股蛮力撞来,饶是他平日里功夫傍身,也不由得踉跄几步,险些跌坐在地。 阿四眼疾手快,赶忙抢上扶住,一双冷目瞬间迸出凶光,撸起袖子便要发作。 “罢了罢了,莫要生事。” 杨炯摆了摆手。 话音未落,身后已传来娇嗔斥骂:“哎哟!哪个不长眼的杀才!撞得人骨头都要散了!” 阿四哪里容得旁人撒野,跨步挡在杨炯身前,周身寒意凛冽如刀,死死盯着地上那人:“哪里来的泼皮!也不打听打听,敢在四爷跟前撒野?” 杨炯定睛看去,倒在地上的是个十七八岁的妙龄女子。生得一副鹅蛋脸,柳叶眉下杏眼含嗔,鹅黄色罗裙铺散在地,料子绣着蜀地特有的缠枝莲纹,针脚细密考究,一看便是富贵人家的小姐。 偏生那口音软糯甜腻,带着广南两路特有的腔调,倒像是从岭南瘴气地里生出的野辣子花,泼辣又张扬。 “反了天了!” 女子一骨碌爬起身,叉着腰直往阿四跟前凑,“明明是你们横冲直撞,倒来怪我?” 阿四混迹市井多年,这般撒泼耍赖的见得多了,冷笑着摸出一锭银子晃了晃:“说吧,要多少?” “谁稀罕你的臭钱!” 少女猛地转身,纤手指着杨炯,杏眼瞪得浑圆,“我只要他赔礼道歉!” 那模样倒像只炸了毛的猫儿,偏生眼角还挂着泪珠,倒叫人分不清是委屈还是泼辣。 杨炯斜睨那女子一眼,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只觉这般无理取闹的行径实在聒噪,转头吩咐阿四:“速速打发了,咱们还有要事。” 话音未落,那女子早提着裙摆,三步并作两步横在他身前,杏眼圆睁道:“瞧你也是穿绸裹缎的体面人,怎的这般没规矩?撞了人就想脚底抹油?” 杨炯最厌这等刁蛮做派,上一个这般跟他说话的女子,早被打成了猪头。当下强按耐心中怒气,眼皮子都未抬,侧身便要绕过去。 谁料这女子伸手便来抓他衣袖,冷不防对上杨炯眼中迸出的森然杀意,顿时如坠冰窖,手一松,僵在原地,“哇”地一声,嚎啕大哭,泪珠儿噼里啪啦砸在鹅黄裙裾上,好不凄楚。 正闹得不可开交间,柳荫深处传来环佩叮当,一位美妇人款步而出。但见她鬓边斜簪一枚猩红檀木簪,杏子红缕金纱衣下露出青缎掐牙背心,行至跟前时袖中飘出淡淡虞美人香,端的是一幅深闺美妇做派。 杨炯目光一扫,瞥见她袖口苏绣独有的挑飞技法,正是自家绸缎庄今春新出的 “醉东风” 纹样,不由得眯了眯眼。 “公子留步。” 妇人轻轻揽过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少女,福了个万福,声音婉转如莺啼,“小女自幼在儋州长大,山野性子不懂规矩,冲撞了贵人,还望海涵。” 说着从袖中取出一方月白洒金锦帕,细细替少女擦拭泪痕。 阿四在旁冷哼一声:“早知是冲撞,方才怎的撒泼耍赖?” 妇人却不恼,只微微蹙起黛眉,柔声道:“都怪奴家管教疏漏,还望两位高抬贵手。” 那妇人话音未落,少女突然如野猫般扑到杨炯跟前,一把攥住他腰间玉带,尖声哭嚎:“姑母莫听他胡诌!分明是他横冲直撞,瞧我这新裁的鹅黄衫子,全叫他蹭了泥点子!” 说罢,粉拳还不住捶打着杨炯衣袍,倒像只撒泼的母大虫。 杨炯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眼中冰冷如霜,一把推开她,揶揄道:“原是儋州来的小娘子,难怪这口音黏黏糊糊,满是海腥气。” 杨炯慢条斯理掸了掸被扯皱的衣襟,冷声质问:“既是远道而来,也该学些眼力见儿。你瞧这周遭,哪个敢凑上来劝?何苦在太岁头上动土?” 妇人面色瞬间白了三分,恰在此时,阿四突然暴喝一声:“大胆!” 众人尚未反应过来,却见那少女竟将柔荑猛地往杨炯腕上掐去,似乎是想要剜下块肉来。 说时迟那时快,妇人一步抢上前,“啪” 地一记耳光甩在少女脸上。清脆声响惊飞柳梢栖雀,少女白皙的面颊顿时浮起五道指印。 “玉娆!” 妇人柳眉倒竖,声音冷得能结出冰碴子,“临行前千叮万嘱?这京城满地都是贵人,容不得你这野丫头撒泼!” 那妇人说罢,又朝着杨炯深深万福,娇声赔罪:“公子莫要见怪,这丫头生母早亡,自小被我宠得没了规矩,便是送去衙门打板子,也是她该受的罪!” 说着拿帕子轻拭眼角,倒像真落下几滴泪来。 杨炯瞧她这般做作,只觉好笑,淡淡道:“罢了罢了,夫人言重了。” 阿四趁机凑到跟前,低声道:“少爷,那帮子酸秀才快到冰雪城了。” 杨炯心下了然,假意伸手虚扶,笑道:“原是场误会,就请自便吧!” “公子且留步!” 妇人忽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柔声道,“奴家正要去冰雪城采买些啤酒,不知可否借公子个光,一路同行?” 说罢,还将鬓边青丝轻轻一捋,露出半截白玉耳坠,在日光下晃得人眼晕。 杨炯闻言,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夫人若不嫌人言可畏,只管同行!” “哎哟,公子尽会打趣人!” 妇人娇嗔一声,又是一福,随后拽着还在抽噎的侄女,莲步轻移跟了上来。 行至半路,她忽然凑近,身上虞美人香混着暖香扑面而来:“奴家初来乍到,早听说这冰雪城是镇南侯的产业,更是长安城里头一份儿的体面。岭南那边早传得神乎其神,说他家的啤酒清爽解腻,奴家想着若能谈些生意,也好谋个营生。不知这镇南侯,可真像传言里那般……” 话未说完,眼波已如春水般漫过来,倒像是要将人溺毙在里头。 杨炯听了这话,眼波微动,饶有兴味地问道:“却不知坊间都传些什么?” “贪花好色,杀人如麻!” 玉娆冷不丁从旁插话,杏眼狠狠剜了杨炯一眼,语气里还带着未消的怨气。 杨炯先是一怔,忽而仰头大笑:“这八字评得倒是贴切!” 玉娆被他笑得发窘,小声嘟囔着:“你笑个什么?不知道还以为你是镇南侯呢。当心镇南侯听见,把你剁成肉酱喂野狗!” “作死的丫头!” 美妇人急得跺脚,柳眉倒竖,扬起帕子便要打。 杨炯抬手止住,嘴角挂着似笑非笑的弧度:“夫人有所不知,冰雪城的啤酒早有固定销路,从不轻易外售。若真想做生意,倒该先去江宁府的分号试试,兴许还有几分机会。” 妇人闻言,眉间愁云更甚,轻轻叹了口气,一双妙目含着盈盈水光:“实不相瞒,奴家正是从江宁府来。可那掌柜的说,经销商一年一竞价,今年的名额早定完了。况且啤酒娇气得很,路上稍有差池便失了风味,岭南又远,奴家实在没了法子,才硬着头皮进京碰碰运气……” 说着,拿帕子拭了拭眼角,倒像梨花带雨的娇弱模样,偏生袖口露出半截金线绣一朵虞美人,又透着几分妖艳的富贵气。 杨炯瞥了一眼她腕间若隐若现的赤金镯子,冷笑一声:“夫人好胆量!既没个靠山,又没个引荐,就敢单枪匹马闯京城?莫不是把这世道想得太简单了些?” 那妇人闻言,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指尖轻抚发髻上的木簪:“公子莫小瞧了奴家。咱们家祖辈三代经营香料生意,走遍大江南北。不过是近来南方香料价跌,才想着另谋出路。前些日子在江宁饮了冰雪城的啤酒,便动了在岭南经营的心思。” 杨炯瞥了她二人一眼,心中冷笑,面上却波澜不惊:“二位若真想做生意,倒该去梁王府碰碰运气。镇南侯平日鲜少来冰雪城。” “你休要骗人!” 玉娆跳脚反驳,胸脯一鼓一鼓,“我们来京城前早打听得清楚!镇南侯刚从北地归来,便在冰雪城彻查命案。如今满城都传他无心公务,梁王才是背后主使。那些书生要在冰雪城闹事,他岂能不来?” “好个消息灵通的小娘子!” 杨炯抚掌而笑,眼中却闪过一丝冷意,“只是有件事,我倒是好奇。” “有话便问!” 玉娆仰着下巴,倒像只骄傲的孔雀。 杨炯忽然凑近,声音低沉:“二位可晓得镇南侯的夫人是哪路人物?” “这有何难!” 玉娆抢着答道,“当朝尚书令,宸公主殿下!” 杨炯却只是摇头轻笑。 美妇人见状,眸光一闪:“可是姑苏陆氏的陆萱?” “正是!” 杨炯冷笑一声,眼神锐利如刀,“陆家船运遍布天下,王府生意十之八九由她操持。人家自家就有门道,何苦要与你们合作?” 玉娆被驳得面红耳赤,叉着腰跺脚嗔道:“好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你可知姑奶奶是谁?” 杨炯双臂环胸,似笑非笑地问道:“倒要请教。” 玉娆胸脯一挺,下巴高高扬起:“我乃岭南虞氏嫡长女虞姒,闺名玉娆!姑苏陆氏纵然手眼通天,船行万里,可广南两路的生意,她也插不得手!我虞氏祖祖辈辈经营香料,家中百艘大海船,镇南侯若想在岭南站稳脚跟,少不得要与我们合作!” 杨炯听了,目光在她二人身上转了两圈,忽而轻笑:“这般大事,你做得了主?” 美妇人款步上前,柔声回应:“奴家虞芮,正是虞氏家主。” 行至冰雪城门前,杨炯忽地停住脚步,转身嗤笑:“虞家主,这出‘偶遇’的把戏,未免太过拙劣。” 顿了顿,不紧不慢道:“其一,从撞人撒泼到攀谈生意,桩桩件件都透着刻意;其二,素未谋面便交底牌,不是蠢笨如猪,便是心怀鬼胎。虞氏能做到这般规模,岂会用个草包当家?显然你属于后者。” 话锋陡然一转,语气冷如寒冰,“其三,啤酒虽暴利,可比之香料生意,不过是蝇头小利。长安城里认得我的人不在少数,你们若真想谈生意,何必演这出闹剧?” 虞芮与虞姒被戳破伎俩,面上红一阵白一阵。 杨炯嗤笑一声,眼风扫过二人:“我从不插手生意,有话就去华庭跟我妻子陆萱说去。” “侯爷留步!” 虞芮抢上前,一把拽住杨炯锦袍袖口,柔荑微微发颤,“实不相瞒,您夫人不知从何处运来大批香料,在两广路倾销,虞氏生意一落千丈……” 她咬着胭脂染红的嘴唇,眼波流转,“奴家此番并非兴师问罪,若侯爷愿意,虞氏愿与您联手,垄断淮河以南香料生意,共分这泼天富贵!” 杨炯猛地甩开她手,面色一寒:“生意上的事,都是我妻子说了算!休要再纠缠!” 说罢头也不回,大步跨进冰雪城。 虞姒望着他背影,委屈得直跺脚:“姑母,我这耳光算是白挨了!” 虞芮白了她一眼,捻着鬓边发丝,幽幽叹道:“情报上说他贪花好色,尤爱寡妇,怎的见了咱俩,眼皮子都没多抬一下?” 虞姒眼珠一转,突然拍手道:“哎呀!姑母,你也没说自己是寡妇呀!” “我这低垂的同心髻,还不够明显?” 虞芮苦笑,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腕间镯子,满是苦涩,“如今这油盐不进的主儿,可如何是好?” “怕他作甚!” 虞姒一甩裙摆,杏眼圆睁,“咱们就缠着他!看他能躲到哪儿去?” 虞芮与虞姒四目交投,旋即抬手重整云鬓。虞芮重添虞美人香,虞姒再整鹅黄之衣。 二女并着金莲小步,身姿轻颤,环佩相击,直入冰雪城。 第575章 群英荟萃 且说杨炯踏入冰雪城,但见一楼大厅内书生云集,个个峨冠博带,或击案高谈时政,或摇扇论辩经义,声浪如沸,直要掀翻那雕花木梁。 他冷笑一声,径往二楼行去。 寻得一处临窗雅座,此处屏风半掩,既可观得楼下全貌,又可避人耳目。当即唤来小厮,要了一壶南诏进贡的云雾新茶,便倚着红漆栏杆,静候好戏开场。 正自品茗间,忽听得转角处传来银铃般的呼唤:“哥?!” 杨炯抬眼望去,只见杨然身着月白襕衫,头戴软脚襥头,分明是太学生的打扮。她身旁立着两名女子,皆是翠袖罗裙、云鬓轻挽,面上胭脂匀得恰到好处,想来是太学同窗。 那三人说笑间,裙裾扫过之处,香风阵阵,环佩叮咚。 杨炯尚未开口,杨然三步并作两步奔至跟前。 也不顾旁人目光,一屁股重重坐下,扯着杨炯衣袖便笑道:“哟!什么风把哥哥吹来了?莫不是听说此处有热闹,特来瞧新鲜?” 杨炯与这堂妹自小聚少离多,不过血脉相连,纵然她举止跳脱,倒也不觉得厌烦。 当下沉了脸,摆出兄长架子:“我倒要问你,不在太学好好念书,跑这儿作甚?” “哎哟我的好哥哥!” 杨然柳眉一挑,伸手便抢过他手中茶盏,“今日休沐,偏要扫人兴致!” 说着自顾自斟了盏茶,轻啜一口,又把盏底朝他晃了晃,“瞧瞧,连杯茶都舍不得妹妹喝,哪有半分兄长样子?” 杨炯无奈,只得唤来小厮,重新摆上茶具点心。 目光一转,落在立在旁侧的两名女学子身上。但见二人虽同着太学青衫,气质却是天差地别。 左侧那女子面若桃花,唇点绛朱,周身萦绕着一缕甜香,分明是兰蔻坊新出的美食调香水。脚下一双绣鞋,鞋面缀着璎珞,正是玉莲坊千金难求的时新款式。 她见杨炯打量自己,立时垂首敛目,指尖绞着帕角,作含羞之态,可眼底那抹炽热的欢喜,却似藏不住的星火,灼灼欲燃。 再看右侧女子,一双丹凤眼不怒自威,上下打量杨炯的目光锐利如刀。未施粉黛的面容素净清冷,周身亦无半点熏香,倒显出几分飒爽英气。她迎上杨炯的视线,眼神坦荡,既无羞涩,亦无惧意,倒像是将他当作对手般,细细审视。 二人这般一站,倒像是红桃绿柳,各有风情,群英荟萃。 杨炯见二女立在旁侧,嘴角噙着笑,抬手虚引:“二位姑娘莫要拘礼,快些落座。” 杨然这才恍过神来,吐着粉舌俏皮一笑,忙不迭起身引荐:“哥,这两位都是我太学里的好姊妹!这位令狐嬗姐姐,可是我入太学时头一个结交的朋友!” “见过侯爷。” 令狐嬗垂首敛衽,盈盈福了一礼。眼波流转间温婉如水,鬓边步摇随着动作轻晃,比那春日里枝头颤动的桃花还要娇艳。 杨炯闻言,眸光微动,摩挲着茶盏漫声道:“长安令狐氏,可是耀州一脉?说起来,令狐楚……” “正是祖父。家父令狐德林,现居观文殿编修之职。” 令狐嬗唇角勾起一抹浅笑,声音软糯如蜜,字里行间浸着藏不住的骄傲。 杨炯微微颔首,这耀州令狐氏,三代皆为翰林翘楚,满门皆是馆阁清流。想当初令狐楚身为太子少师,若不是那场变故,太子一朝即位,令狐家怕是早就要跳出笔墨纸砚,握住朝堂实权了。 这般想着,杨炯只轻轻颔首,目光转而落在另一位女子身上。 却见那女子不等相询,已大步上前,拱手作揖,声若金石:“长安庾信眉,见过侯爷!” 杨炯闻言挑眉,忽而轻笑出声:“信眉?莫不是取自‘信眉高谈,自以圣贤’?这名字倒是狂得很!” 说罢指尖叩着茶盏,眼波流转间尽是玩味。 庾信眉心中暗惊,面上却不动声色。她早闻杨炯才名,今日见他竟能脱口道出《白虎通义?盐铁注》这般冷僻典故,不由得暗自咋舌:果然是连郑夫子都折腰的人物,这学问功底,当真是深不可测! 杨然见状,忙凑趣笑道:“可不是!信眉平日里最崇拜郑嫂子,张口闭口都是她的学问呢!” “哈哈!” 杨炯想起郑秋白玉扇上的《扇子铭》,不由得抚掌大笑,“她若发起狂来,莫说当今世人,便是上古圣贤,怕也入不得她眼!” 庾信眉柳眉一竖,凤眼圆睁:“郑夫子乃大华第一位女先生,开千古未有之先河,她若不能狂,何人敢狂?” 说罢双手抱臂,周身透着股打抱抱打不平的劲儿。 杨炯将杯中茶一饮而尽,喉间发出畅快的声响,抹了抹嘴角笑道:“她自然当得。只是姑娘你……” 话未说完,目光似笑非笑地在她身上打转,“又凭什么与她并肩?” 庾信眉指尖点着胸口,黛眉蹙作春山,思忖半晌,忽觉自己在太学自诩的文采,在眼前这位侯爷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这般想着,一股闷气直冲头顶,她梗着脖子扬声道:“我杀过猪!自小杀到大,整整十八年!整个长安,乃至淮河以北的猪肉,大半都出自我家!” “噗 ——!” 杨炯一口新茶喷在地板上,拿帕子胡乱擦着嘴角,又惊又笑道:“你这女屠夫之名,倒比寻常闺秀响亮百倍!” 庾信眉这才惊觉失言,粉脸 “腾” 地烧起来,暗骂自己怎学那三岁孩童般胡搅蛮缠。 正窘得无地自容时,杨然已笑着拽她坐下,解围道:“哥,你可别小瞧了信眉!她家掌控着淮河以北的肉食漕运,新近又成了北方第五大粮商。她自小跟着父兄打理生意,算盘珠子打得比男子还精呢!” 杨炯敷衍地点头应着,目光却已飘向楼下戏台。只见那大青衣水袖翻飞,正唱到动情处,台下书生们击节叫好。 杨炯端起茶盏,望着盏中沉浮的茶叶,心思却不知飘向了何处,唯留耳畔喧闹声,混着戏台上的丝竹管弦,在雕梁画栋间悠悠回荡。 杨然见兄长只顾看戏,撇了撇朱唇,拿帕子轻轻捅了捅杨炯胳膊:“好哥哥,我这脑子在太学里转得生疼,实在不是读书的料。你就给我寻个营生做做?” “有事儿找你嫂子去!” 杨炯头也不回,只盯着戏台子上甩水袖的青衣戏子。 杨然眼底的光顿时暗了下去,旋即又挂上笑,整个人黏在杨炯身上:“哎哟!哥~~!郑嫂子非逼着我在太学读完书,这不是要我的命吗?要不把冰雪城交给我管?我保管打理得井井有条!” “先管好你自己再说吧!” 杨炯没好气地甩开她,“成天疯疯癫癫的,哪像个闺阁小姐?” “我怎管不好了?” 杨然歪着脑袋,“饿了晓得吃饭,下雨晓得回家,身子骨硬朗得很!你瞧瞧,我这吃嘛嘛香的劲儿,可不比那些个病秧子强?” 说着还故意挺了挺胸脯,扭了扭腰肢。 杨炯被她这番话逗得又气又笑,猛地转身训道:“赶紧把你那玫瑰香水扔了!小小年纪用什么成熟香?味道呛得人头疼!也不知是哪个蠢货叫你喷的?出去可别说是我妹妹,省得砸了咱家兰蔻坊的招牌!” “噗嗤 ——!” 令狐嬗与庾信眉听得此言,忙拿手帕掩住嘴角。 杨然羞得满脸通红,狠狠瞪了两个好友一眼,跺脚道:“我不过随手在兰蔻坊拿了一瓶,哪知道这么多讲究!” 杨炯见状,心中暗叹。这妹妹自小在山阴老家养着,被长辈们拘得紧,好容易进了长安,又被郑秋送进太学 “磨性子”。到底是活泼跳脱的年纪,家里又不缺银钱,想来平日里也是由着性子胡闹惯了。 杨炯望着堂妹那副委屈巴巴的模样,眼底责备化作无奈,重重叹了口气,声音也软了三分:“罢了罢了,今儿散场后,去兰蔻坊寻万娘子,讨一瓶‘午夜奇迹’。那香前调是清冽茶香,尾韵裹着茉莉的清甜,最衬你这年纪。再让她好好教教你,别糟蹋了好东西。” “哥~~” 杨然眨着水汪汪的眼睛,压低声音道,“郑嫂子身上那股子菊木香,闻着忒提神了!我寻遍长安香料铺子,都没找着同款,难道就不能用?” 杨炯没好气地戳了戳她额头:“那是兰蔻坊特制的香水,独她能用!你若不怕她拿戒尺打手心,尽管去偷!” 杨然瘪着嘴,像只泄了气的皮球,再不敢多言。只闷头往嘴里塞着玫瑰酥,腮帮子鼓得像小仓鼠,碎屑沾在唇角也顾不得擦。 令狐嬗垂首抿茶,见气氛冷了下来,忽而抬眸轻笑:“侯爷好眼力,我这香水确实用得腻了。不知可否请侯爷指点一二,该换哪款时新香调?” 说着,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杯沿,眼波流转间似藏着万种风情。 杨炯瞧她那副欲语还休的模样,心下了然,唇角勾起一抹笑意:“兰蔻坊新出的‘墨恋’倒合你。前调是徽墨清苦,后调混着檀木沉韵,正衬你书香门第的气质。” “多谢侯爷指点!” 令狐嬗眸光一亮,双颊泛起红晕,福了福身子,鬓边步摇随着动作轻晃,端的是温婉娴静,将大家闺秀的仪态做足了十成。 杨炯余光瞥见一旁的庾信眉,她虽低头饮茶,指节却因攥紧杯盏而泛白,倒像是满心不忿偏要强撑。 当下挑眉笑道:“庾姑娘倒是可用‘轻语’。薄荷混着青草香,倒合你性子。” “侯爷好意,小女子心领了。” 庾信眉抬起头,声音虽柔,眼神却透着股执拗,“我家的银钱,都是一刀一斧杀猪砍来的。小小香囊,足矣。” 说着,她无意识地摩挲着衣角补丁,脚上那双素面绣鞋,针脚粗粝,倒与令狐嬗脚上的珠绣锦履形成鲜明对比。 杨炯闻言微微一怔,目光落在她那双普通绣鞋上,轻笑一声,不再多言。 正说话间,忽听得一声娇笑如莺啼婉转:“哟~!侯爷这般好兴致,也不赏脸替奴家挑挑香水?” 众人抬眼望去,却见虞芮携着虞姒款步而来,裙摆扫过青砖,竟带起一缕若有若无的虞美人香。 那虞芮眉眼含春,径直挨着杨炯坐下,指尖轻轻划过茶盏边缘,眼眸中满是暧昧。 杨然正埋头啃着玫瑰酥,听得这甜腻入骨的声音,立刻抬起头来。见两个美人不请自来,当下柳眉倒竖,手中酥饼 “啪” 地拍在桌上,警惕地打量着二人。 “侯爷~” 虞芮幽幽叹了口气,眼波里蓄着盈盈水光,“奴家千里迢迢赶来,诚意都快被侯爷的冷脸冻住了。只要您点头,什么生意谈不得?” 杨炯冷眼看着,尚未开口,杨然已 “嚯” 地站起身,冷笑道:“二位好没规矩!这冰雪城是我杨家产业,何时轮到你们自说自话?” “哟,好大的威风!” 虞姒嗤笑一声,指尖绕着发丝打转,“冰雪城向来是‘自座请便’,主人还没发话,哪来的野丫头在这里撒泼?” “撒泼?” 杨然气得浑身发抖,玉指直指门口,“你们给我滚出去!” 虞姒上下打量着杨然脚上的玉莲坊新履,故意拖长尾音道:“妹妹这双绣鞋倒是精致,可惜……” 她掩嘴轻笑,眼含讥讽,“衬得脚背粗短,倒不如学学你这位姐姐裹双三寸金莲,也好显得窈窕些。” 说罢,还朝令狐嬗瞟了一眼,语气里尽是挑拨之意。 令狐嬗正欲啜茶,指尖忽地一顿,青瓷茶盏在掌心转出半圈冷光。 听得虞姒含沙射影,当即冷笑出声:“《女礼》有云‘足容重’,我太学骑射课还要考校弓马,可裹不得脚。倒是虞姑娘,莫不是把勾栏院中的规矩,错认作《女诫》里的训条了?” 虞芮腰间银铃轻晃,伸手按住妹妹发颤的肩头,笑意却不达眼底:“令狐小姐好学问。我们虽是商贾出身,却也懂得礼数。听闻令尊编纂《礼乐志》三载,怎的没教会小姐‘有朋自远方来’的道理?” “贵客当迎,恶客当逐,不速之客……” 庾信眉突然开口,茶盏在唇边顿住,目光如刀扫过虞姒头上点翠步摇,“与屠案上的猪猡无异。” 她故意将 “屠户” 二字咬得极重,袖中藏着的短刃在袖口若隐若现,“小女子粗鄙,倒叫两位见笑了。” “放肆!” 虞姒拍案而起,腕间翡翠镯子撞在紫檀木桌上,发出刺耳声响。 虞芮却不慌不忙,轻轻按住妹妹肩头,转而朝杨炯盈盈一笑:“早闻侯爷家兰蔻坊的香水金贵得很,听说二十斤雪山银毫才换得一瓶?” 杨炯听闻 “雪山银毫” 四字,心下陡然一紧。这分明是暗戳戳点破他与吐蕃茶马交易的隐秘,不想这虞芮看似娇柔,倒藏着这般锋利的爪牙。 令狐嬗瞧出端倪,玉手在桌下轻轻按住杨炯衣袖,抢先冷笑道:“虞姑娘既知雪山银毫价比金贵,怎不懂‘过犹不及’的道理?就像这冰雪城的雅座,不是插几支金步摇就能占住的。” 虞姒抚着鬓间步摇,眼波流转间尽是轻蔑:“总比穿褪色青衫、戴素银簪子的体面!令狐小姐若缺衣裳,姐姐倒有几匹蜀锦,正好裁件新裙。” “《女论》有云‘衣贵洁不贵华’。” 庾信眉突然袖中寒光一闪,一柄剔骨刀 “啪” 地钉入桌面,刀刃震颤间发出嗡嗡轻响,“就像这猪肉,肥腻过头的,都得剜干净。” 杨然咬着玫瑰酥,嘴角还沾着碎屑,却笑得分外狡黠:“两位姐姐这香粉味,浓得能腌腊肉了!不知情的,还以为百花楼的头牌来赶场子呢!” 虞芮指尖轻划雪白脖颈,丹蔻如血:“侯爷家兰蔻坊不就做脂粉生意?奴家原想买瓶‘虞美人’应景,偏生说这香名犯忌讳……” 她眼波流转,似嗔似怨,“不知是忌讳奴家的姓氏,还是忌讳红颜薄命?” 令狐嬗冷笑一声,怎听不出这话语中的暧昧,当即冷笑接话:“姑娘怕不是把《女则》当《夜奔记》读了?莫不是将勾栏里的唱词,认成了闺阁规矩?” “说起规矩,倒有件趣事!” 虞姒突然掩唇娇笑,“听说太学女博士正讲着《词论》,讲着讲着纱帐就落下来了?” 话音未落,“啪!” 地一声脆响。 庾信眉反手用刀背击碎茶盏,飞溅的瓷片擦着虞姒耳畔掠过,在她雪白脸颊划出一道血痕。 “屠户家的规矩,畜生乱吠,就得割了舌头!” 她眯起眼,刀刃上还沾着残茶,泛着森然冷光,“姑娘辱我太学,我这新磨的刀刃,正愁没处试。” 虞芮轻转腕间翡翠镯子,那水头通透的翠色映着她眼底笑意,慢悠悠开口:“庾姑娘这暴脾气,倒真该多用些薄荷香降降火气。只是这青草混着肉铺的血腥气,倒像把屠宰场搬到了兰园里,真真儿煞风景。” 杨然哪里容得旁人这般奚落好友,“哗啦” 一声将茶壶倾倒在地,琥珀色的茶汤混着茶叶泼了满地:“伙计!还不速速将这地儿擦洗三遍!莫要脏了客人的眼,熏坏了冰雪城的好名声!” “黄毛丫头也敢放肆!” 虞姒 “嚯” 地起身,钗环乱颤,“伙计!今日这二楼我全包了,还不快将这些不识趣的赶出去!” “啪!” 杨炯猛地拍案,檀木桌面震得茶盏叮当作响,茶汤溅出大半。 他目光如刀,扫过剑拔弩张的众人:“都给我住口!再敢聒噪,全都给我滚蛋!” 厅中霎时安静下来,唯有众女此起彼伏的冷哼声。 令狐嬗低头绞着帕子,庾信眉攥着剔骨刀的指节发白,杨然则气鼓鼓地别过脸去。 杨炯只觉太阳穴突突直跳,只恨没带两片醒神的冰片,他走南闯北见过多少风浪,却不想在自家地盘上,被这群莺莺燕燕吵得头疼欲裂,真真儿比攻城拔寨还累人。 待得一众女子偃旗息鼓,杨炯刚要开口,忽听得楼下戏台方向轰然炸开一阵喧哗。 但见戏台上红绸翻飞,那原本唱得婉转的绝色大青衣,此刻竟踉跄着跌坐在地,云鬓散乱间脂粉花了半面,眼波里盛满惊惶。 杨炯起身,双手搭在雕花栏杆上,指尖轻轻扣着栏杆,唇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复又低眸看着台下乱作一团的书生,又瞥向角落里神色各异的看客,心中暗自冷笑:这场精心筹备的好戏,总算是拉开了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