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山月》 楔子 靖平二十八年,靖平帝驾崩,幼主继位,转年改元隆兴。不过年余,北齐大军逼近京城,幼帝南逃定都林州。 隆兴三十四年,林州沦陷,隆兴帝携后妃、群臣自焚于宫城。至此,夏彻底灭亡,山河百姓沦落异族之手。 三年后。 “放开我,放开我——”林州城早已恢复热闹的街头,一名清秀少女竭力挣扎着向路人求救。 身穿华服的男子冷冷扫一眼路人,劈手打晕少女扛在肩头,大摇大摆离去。 人群中,有人忍不住向前迈了一步,被旁人死死拉住:“不要命了,那可是贵人。别说带走一个民女,就算当街杀了人也不用偿命的!” 杀人偿命,从来天经地义的事,可如今的世道却变了,齐人打杀夏人可减罪。 街上一时是令人窒息的安静,只有一只绣鞋孤零零躺在地上,提醒着众人一名花期少女的凋零。 突然一声抽泣,不知是谁没控制住哭出了声,很快又没了声音。人们沉默着散去,还驻足停留的三人就显眼起来。 三人中,那名白发苍苍的老者侧头,对身边少年微微颔首:“终于沉得住气了。” 少年垂眸无言,垂在身侧的手用力攥紧。 “走吧。”老者当先迈出一步。 他看起来已很衰老,步伐却不慢,少年走在身边,身形高大的中年男子跟在身后。三人穿街走巷,脚步不停,最终出现在眼前的是一片广阔的断壁残垣。 此地无人也无声,忽有鸟儿飞来,似乎嗅到了不详的气息,匆匆展翅而去。 少年望着倒塌的殿宇,焦黑的砖石,三年前那场大火仿佛重现眼前。 好多人在惨叫,在哀嚎,在打滚,那立在火中的帝王却一声不吭,把目光投向她所在的方向。 后来她想,人能忍住烈火焚身之痛,大概是亡国的痛太痛了。 “阿蘅——”老者喊出少年的名字,“换好衣裳,回家去吧。” “回家”二字如细针轻轻扎在少年心头,令她瞬间回神:“我……真的能回去吗?” 迟疑的语气一开口,原来是女郎。 老者肃穆的面上浮现一丝笑:“时间到了,回家吧。” 少女不再犹豫,拎着包袱绕到一处断墙后,不多时换好女装走出来。 青布衣裙,头挽双髻,再简单不过的打扮。 是她十年前来到这里的样子。 十年的时间,仿佛在她身上凝固了。 同样没有多少变化的还有皇宫后苑的鹊湖,明明那场大火烧毁了一切,眼前的鹊湖依旧波光潋滟,碧水幽幽。 少女不觉走近一步,又转身。 “去吧。”老者抬抬手,欣慰、不舍、沉重、痛楚,种种情绪从眼中闪过,复杂至极。 少女抿抿唇,跪了下去,额头贴地:“先生保重。” 她抬头,涌上泪意的眼望向一直沉默的中年男子:“福伯保重。” 中年男子声音沙哑,难掩颤意:“阿蘅也要保重啊。” 少女迅速转身,竭力控制着颤抖的身体跃入湖中。 不曾在老者与中年男子面前落下的泪终于涌出,融入了冰冷的湖水。 第1章 归家 青山连绵,山谷清幽,一口深潭在阳光下波光粼粼,深不可测。 如翡水面突然荡开,冒出一个人来,惊得在潭边低头饮水的小鹿四散而逃。 阿蘅抹了一把脸,左右张望,看到熟悉的景象神色一震,掩面而泣。 回来了,先生没有骗她,她真的回来了! 顾不得想太多,阿蘅第一反应就是回家,才刚上岸就听一声炸响,一道闪电直直劈在了水面上。接着又是滚滚雷鸣,大雨伴随着划破长空的道道闪电瓢泼而下。 阿蘅拔腿往家的方向跑,身后电闪雷鸣紧追不舍,莫名生出一个念头:这雷电倒像是专为了劈她而来。 凭什么?这本就是她的家,她该在的地方! 一股怒火升起,稍稍压下了归家的激动,阿蘅脚下速度更快了。 雨幕雷电中少女迅疾如风,在山路上一掠而过,若有旁人瞧见定会怀疑是鬼魅。 前方终于出现了屋舍的轮廓,阿蘅放慢脚步。 她家离山口最近,前面就是了。 许是这场急雨的缘故,不见村中有人走动,这让浑身湿透的阿蘅多了些安心,直到来到家门前。 为什么……门口挂着白幡? 阿蘅死死盯着她朝思暮想要回的家,如坠冰窟。 轰隆一声惊雷,天地似乎都为之震颤,闪电如蛟龙狰狞着冲来。 阿蘅被拽回心神,颤抖着手推开门,急切的呼声传入耳中:“娘子,娘子——” 是芳洲的声音,而会被芳洲唤作“娘子”的是娘亲! 阿蘅踉跄着跌进屋中。 抓着妇人手臂哭泣的少女听到动静看向门口,先是愣住,继而眼里迸出巨大惊喜冲了过来:“姑娘,你回来了!” 阿蘅仿佛没有听到少女的哭喊,直直冲到床边,握住妇人的手:“娘——” 双目紧闭的妇人眼皮颤了颤,努力睁开眼,看清眼前人死寂的眼中有了神采:“蘅儿,蘅儿你回来了!” 阿蘅不停点头,带着哭腔:“娘,我回来了,您怎么了?” 面色枯黄的妇人露出一抹艰难的笑:“娘没事,娘就是惦记你……” 阿蘅心如刀割。 娘亲哪里没事,分明是油尽灯枯之相…… “芳洲,没有给娘请大夫么——” 阿蘅话音未落,妇人就剧烈咳嗽起来,咳得几乎喘不上气,仿佛风中随时熄灭的烛火。 “娘——”阿蘅骇得一边喊,一边轻拍妇人的背。 妇人用力抓着她的手,喘息着问:“蘅儿,你去哪里了?有没有受伤?为什么这么久才回家?” “我……多久没回家?”阿蘅忍着剧烈的心跳问。 “姑娘失踪十日了!”插话的是芳洲。 “十日?”阿蘅脸色苍白,喃喃自语。 她被好友推入深潭,在三十年后山河破碎的大夏待了十年。 她的一年,原来是娘亲他们的一日……可短短十日娘亲为何病入膏肓?那门口的白幡又是因何而挂? 寒意钻入骨髓,一个猜测呼之欲出,可阿蘅不敢问出口,怕刺激病危的母亲:“娘,您先休息吧,我去给您请大夫——” “不要请大夫,不要请大夫!”激动之下,妇人竟猛然坐了起来,神色惊骇欲绝。 “好,好,不请大夫。”阿蘅柔声安抚着妇人,心中疑团重重。 娘亲为何对请大夫反应如此激烈? 这时,突然传来敲门声。 咚咚咚——雷声不知何时停了,敲门声清晰入耳。 阿蘅看了芳洲一眼。 芳洲跑出去拉开了门,不由愣了:“你们是?” 门外站着两个撑伞的人,一男一女,身着绸衣,其中妇人笑问:“请问是陈桥陈郎君家么?” 陈桥是阿蘅父亲的名字。 芳洲警惕起来:“你们是什么人?” “我们是京城来的,来找陈郎君有事相问。” “我家主人过世了,你们回吧——” 芳洲正要关门,身后传来一声响,是粗瓷碗掉落地上发出的脆响。 阿蘅快步走出来,无视芳洲担忧的眼神,盯着妇人问:“你们从京城来?” 妇人见到阿蘅的瞬间瞳孔骤然放大:“像,太像了!” 管事模样的男子要比妇人冷静许多,以审视的目光打量少女,也不禁点头。 确实像那位早逝的三太太,只是怎么浑身湿透了也不换衣裳? “咳。”男子咳嗽一声,提醒激动的妇人,“还是先问清楚。” 妇人回过神来,目光紧盯阿蘅:“姑娘可记得小时候的事么——” 阿蘅皱眉:“二位直接说清来意吧,我家中遭难,实没有心思猜东猜西。” 恢复冷静的妇人张张口,却不知如何说了。 总不能直接对一个小姑娘说我们怀疑你是我家丢失多年的孩子,所以找上门来了。 还是要找这家里的大人聊聊。 妇人正寻思,屋里传出陈母的声音:“蘅儿,蘅儿——” 阿蘅忙转身进屋。 陈母半靠着叠起的被褥,瞧着竟有了些精神:“蘅儿,外头是什么人?” “自称京城来的一男一女。娘,您别为这些费神,好好养着。” 陈母脸色猛然变了:“京城来的怎么会来咱们家?你爹……他们是不是冲你爹来的?蘅儿,你快走,快走!” 见母亲吓得不轻,阿蘅忙道:“您别怕,他们应该不是冲着爹爹来的。那位婶婶见了女儿就说像,问我记不记得小时候的事儿……” 陈母愣愣听着,突然一个激灵,冲着门外喊:“芳洲,把客人请进来!” 得了陈母的话,芳洲领二人进来。 妇人看到形容枯槁的陈母一怔,行礼道明来意:“您是陈家娘子吧?我们是京城秋家的,十年前我家六姑娘随大人逛花灯走丢了……上个月一位亲戚路过此地探望在道观静养的外甥,遇见令爱,发现她酷似我家三太太,回京后便给我家送了信儿,家中主人命管事与奴婢前来确认……” 阿蘅听愣了。 对她来说虽过了十年,可能是那个被鲜血浸透的大夏太苦了,过往的的美好记忆反而深刻入骨。 上个月她去见白大哥时确实遇见一位气度不凡的妇人,总是盯着她看。 “咳咳咳。”陈母咳嗽不断,眼睛却亮得惊人,“你是说,我家蘅儿是你家丢失的姑娘,可……可记得你家姑娘丢失时的穿戴?” “我家姑娘丢失时只有五岁,穿着一身红袄红裙,袖口裙摆绣着彩蝶……对了,还有一个香囊,一角绣着个‘蘅’字,是我家姑娘的名字……”妇人说着看向阿蘅。 不光长得像,也叫蘅儿,不可能有这样的巧合。 陈母红着眼圈吩咐芳洲:“去西屋把橱柜最下头压着的箱子拿来。” 不多时芳洲抱着个木箱过来,在陈母示意下打开。 里面叠放着的袄裙与荷包虽已污损陈旧,却正是妇人形容的样子。 “姑娘,真的是姑娘啊!”妇人哭着拉着阿蘅的手,“姑娘还记得奴婢吗?奴婢是您的乳母……” 阿蘅沉默不语,陈母轻声说起往事:“十年前我与蘅儿她爹在定州地界的一处山道遇见了蘅儿,当时她不言不语,不哭不闹,似是吓狠了。不远处有具头破血流的男尸,应是被落石不幸砸中……” 妇人与管事对视一眼。 定州毗邻京城,看来拐子带着六姑娘才离开京城就出事了。 “我们把蘅儿带回了家,因她随身香囊上有个‘蘅’字,猜是她的名儿,便还是取了这个名儿。” “陈家娘子的恩德,奴婢代家中主人谢过了。我们这次来就是想接六姑娘回去,陈家娘子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出。” 陈母不觉弯唇:“蘅儿能有人疼,我就知足了。” “娘——” 陈母握着阿蘅的手,眼睛却看着妇人:“我想与蘅儿说几句贴己话。” 妇人与管事退到了堂屋。 陈母深深看着阿蘅:“蘅儿,你去把湿衣裳换下,娘有话对你说。” 阿蘅默默换过衣裳,把湿发用碎花布包裹好,回到陈母身边。 “蘅儿。”陈母抬手碰了碰女儿冰凉的脸颊,满眼慈爱,“你爹前几日出了意外去了,娘……娘也不行了,还好我的蘅儿是有福气的,还有亲人在……等——等等你就随他们走吧,去京城过好日子……我的蘅儿本来就该过的日子……” 阿蘅泪如雨落,不断摇头:“我不离开您……” “傻孩子,娘要去找你爹了……你听娘说,你还有个姐姐,是爹娘的亲生女儿,丢失时和当年的你差不多大……本来娘想把这个秘密带到地下去,没想到蘅儿的亲人能寻来……娘贪心地想,或许你姐姐还活着,或许蘅儿也能遇到你姐姐……” “娘,我会找到姐姐的。” “娘不要你做这种承诺,只是怕你们姐妹真有相见那日却不相识。蘅儿,你答应娘,不许刻意去寻你姐姐,那是大海捞针——”陈母用力握了一下阿蘅的手,“答应娘!” 眼见母亲面色潮红,呼吸急促,阿蘅忙道:“我答应您!” 陈母笑了笑,已有些看不清女儿的脸了,却突然想到什么,抓着阿蘅的手更用力了些:“蘅儿……你爹是给娘去城里请大夫的路上出了意外……不……不是因为寻你……” 饱含慈爱与不舍的声音渐渐低下去:“蘅儿不要自责……” 用力握着女儿的手骤然松开。 第2章 无依 陈母葬在了半山腰,与陈父一起。 山风阴冷,新坟凄凄,纸钱燃成灰烬随风散去。 “姑娘,回家吧。”芳洲红着眼圈,劝说跪在坟前的少女。 秋蘅站起来,因跪得太久踉跄了一下,被一双手扶住。 “多谢王妈妈。”秋蘅向扶她的妇人道谢。 王妈妈看着细声道谢的少女,心头生出几分异样。 三日来这孩子哭肿了眼,一副浑浑噩噩的样子,此时瞧着竟恢复了平静。 村里帮忙的人早就散了,留在山上的除了王妈妈和秋管事,还有他们带来的家丁车夫,一行人才到山脚就被拦住了。 “阿蘅,我们芸香呢?” 秋蘅眼眸动了动,认出冲到她面前的妇人——芸香的婶婶秀婶。 那日芸香约她去采香草,去潭边洗手时她刚弯腰,就被芸香推进了潭中。 “芸香和你一起出去,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回来了?”秀婶质问。 “芸香……没回家?”秋蘅盯着秀婶的眼里压着探究,心中疑惑更深。 她与芸香从小玩到大,到现在还想不通芸香为何会害她。芸香的失踪就更让人困惑了,总不能是把她推下水后也跳进去了? “一直没回家啊,你快说清楚芸香去哪儿了!” “我不知道。” “不知道?”秀婶语气激动起来,“我们想着你一下子没了爹娘不容易,忍到你娘下葬才来问,你一句不知道就想应付过去?说,你是不是把芸香给害了?” 王妈妈听不下去了:“这位大姐,话不能乱说。污蔑我们姑娘,我们可要报官了。” 秀婶一愣,往地上一坐拍着大腿哭起来:“苍天啊,芸香从小没了爹娘,我和她叔好不容易把她拉扯大,现在人不见了竟还要送我们去见官,还有天理吗……” 与秀婶同来的男人似是不敢得罪人,语气好很多:“我媳妇太伤心了,她一直把芸香当亲闺女疼。” 秋蘅看着这对夫妇,明白了他们的真正目的——这是看出来接她的人身份不凡,要好处来了。 这便是了,真担心芸香的话,不会等到娘亲下葬才来问。而实际上,村中谁人不知秀婶对芸香的刻薄。 秋蘅想着这些,并没有把芸香害她的事说出。 什么都不清楚的情况下,多说多错。芸香对叔婶怨言颇深,他们不大可能知道芸香的心思。 “我们姑娘伤心养父母的故去,人还是懵的,二位再去别处好好找找吧。”秋管事话说得客气,神色却带着警告,把几块碎银放入男人手中。 得了银子,男人喜形于色,忙拉着秀婶走了。 王妈妈冷笑:“原来是讹钱来的。” 秋管事不冷不热道:“先回去再说吧。” 等进了陈家,秋管事直接道:“六姑娘收拾收拾,明日就出发吧。” 语气中的强势,秋蘅一下子就听了出来。 “等我爹娘七七过了,我才能走。” 秋管事意外挑眉:“六姑娘,家里都盼着您呢,总不能让长辈久等。” 少女垂了眼,低低重复:“等我爹娘七七过了,我才能走。” 秋管事沉下脸来:“六姑娘可想好了。” 少女干脆不说话了。 王妈妈见气氛僵硬,忙把秋管事拉出去,压低声音求道:“正如管事先前说的,六姑娘刚没了养父母,正难受着……” “难不成真要等她养父母过了七七?老伯爷、老夫人怪罪下来谁担着?” 王妈妈姿态更低:“老伯爷、老夫人慈爱,定会体谅的。管事也体谅一下,最重要的是把六姑娘平平安安带回去,你说是不?” “呵。”秋管事冷笑一声,带着随从回了城。 云峰村离城不远,这两日秋家来的人白日帮着料理丧事,晚上回城中客栈,只留下王妈妈住在陈家。 夜里王妈妈睡不着,听着窗外的风声叹了口气。 姑娘回到伯府的日子恐怕也难。 翌日天刚蒙蒙亮,秋蘅就起来了,洗漱过后吩咐芳洲:“等王妈妈醒了问起我,就说我上山去陪爹娘了。” “姑娘放心。” 秋蘅去了离她家最近的那户人家。 十五六岁模样的少年正抱着柴往屋里走,一眼瞥见静静立着的少女,柴火散落一地。 “阿蘅,你,你怎么来了?”少年有些手足无措。 “小山哥,你知道撞死我爹的是什么人吗?” 叫小山的少年与秋蘅自幼一起长大,去年进城在一家香料铺当学徒。那日接到老娘病了的消息往家赶,正好瞧见陈父被疾奔的马撞飞,是他叫人帮忙把陈父送了回来。 面对秋蘅的疑问,少年不自觉移开视线:“那些人骑马太快了,我没看清……” 秋蘅眼帘微颤,泪珠滚落下来:“等过了我娘的七七,我就要去京城了。小山哥,你要是看到了什么,求你告诉我,我不想稀里糊涂的……” “阿蘅,你真的是大户人家的姑娘?”听秋蘅说要离开,小山神色有些变化。 “他们说是。” “去了京城,是不是再也不回来了?” “嗯。” 小山怔愣片刻,神情浮现几分挣扎后伸手入怀,掏出一物塞入秋蘅手中。 触手微凉,是一枚雕工精美的玉佩。 “那人骑马跑在最前头,撞飞了陈叔后马都没下……我认出陈叔后去扶他,发现了这枚掉在地上的玉佩……” 秋蘅默默盯着手中玉佩,眼睛一眨不眨。 少女的沉默如一块巨石,重重压在少年心头。 小山咬了咬牙,声音低得几乎听不清:“有一个人我瞧着像是福海楼的少东家,当时跟在最后头……阿蘅,我知道的都和你说了,你千万不要想着报官啊,对陈叔陈婶来说你以后过得好比什么都强……” 说到最后,少年又有些后悔。 “小山哥放心,我不会报官的。”秋蘅紧紧攥着玉佩,眼圈微红,“京城来了那么多接我的人,也不会由着我去报官,能多知道一点我爹出事那日的情况我就知足了……” 几日后的京城,永清伯府收到了秋管事的来信。 永清伯夫人看过,眉头紧皱:“确认过了,是当年走丢的六丫头。” 永清伯喝口茶,语气随意:“能找回来也是好事。” “短短时间养父母都死了,我看这丫头是个命硬的。”永清伯夫人沉声说着,眼中嫌弃毫不掩饰。 第3章 问凶 福海楼的少东家名叫钱川,素爱赌钱喝酒,寻花问柳。 这几日,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钱来,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走在去流香巷的路上,钱川突然停下,一把拽过小厮问。 小厮神色茫然:“什么声儿?公子是问货郎的叫卖声吗?” 城中不宵禁,入夜后的热闹不比白日少。 “马蹄声,是马蹄声!”钱川语气肯定。 小厮竖起耳朵努力听,入耳是各式各样的声音,乱糟糟闹哄哄,却没听到马蹄声。 “没有啊——” 钱川急了:“怎么没有?昨日我也听到了!” 瞧着自家公子难看的脸色,小厮犹豫了一下问:“公子,是不是您想多了——” 钱川脸色一变。 前些日子从京城来了一位姓韩的公子,衙内们众星捧月陪着到处玩,他大把撒钱凑了上去。那日他们打猎回来的路上韩公子撞了人,听说把人撞死了。韩公子很快回京了,衙内们也无事发生的样子,他却觉得膈应,窝在家里好些日子才出门。 这几日走在街上总是听到马蹄声,难不成真是他寻思多了? “可能听错了,走吧。”担心传出去玩伴们笑他胆小,钱川压下了疑心。 流香巷就在前头,此时一个个红灯笼亮起,隐隐脂粉香随风飘来。 钱川深吸一口令人迷醉的香气,加快了脚步。 巷中一处小楼里,相熟的女妓递茶喂酒,软玉温香。 钱川心满意足睡去。 哒,哒,哒…… 夜半时分,钱川突然睁开眼,半坐起来惊惶四顾寻找声音来处,当视线落在一处时瞳孔骤然放大。 床头不远处静静立着一道人影,他的脸——没有脸,全是头发! “啊——”钱川张嘴惨叫,却发现声音堵在了喉咙里,根本喊不出来。 人影靠近了他,没有脚步声,只有淡淡的血腥味往钱川鼻尖钻。极度的恐惧下,钱川牙齿打颤,艰难挤出几个字:“鬼,鬼……” 苍白冰凉的手伸出,扼住钱川脖颈。 “为什么要撞死我……为什么……” “不,不是我……”钱川涕泪横流,浑身哆嗦着。 “那——是——谁?”铁箍般的手微微松开,声音一字一顿。 钱川大口喘着气,理智被惊恐淹没:“他姓韩,他爹是京城高官……你要索命去京城找他,和我没关系,没关系!” 那只手从钱川面前拂过,带着冷意与微不可闻的香气,钱川盛满恐惧的眼睛一闭,倒回了柔软的床榻上。 天色微明,钱川猛然坐起来,一眼看到了睡在身侧的女妓。 恐惧潮水般退去,留在心头的是阴影与疑惑。 “原来是梦吗?”钱川喃喃。 女妓听到动静醒来,藕臂攀上钱川肩头:“钱公子,怎么了?” 钱川死死盯着女妓:“你昨夜有没有听到什么动静?” “没有啊——” 钱川突然想到什么,推开女妓冲到梳妆镜前。 镜中男子脸色惨白,脖颈上一道断续青痕分外显眼。 不是梦!有鬼,真的有鬼! 钱川头皮炸开,抓过衣裳披上就冲了出去。 “钱公子,钱公子——” 女妓一头雾水,此后再没见钱川过来。 转日丫鬟打扫屋子,从屏风一侧捡起一朵珠钗。 “小姐,你昨日找的珠钗原来掉在这儿呢。” “前晚睡下时没取下,昨日起来梳妆就发现不见了,怎么会落到那儿呢……”女妓随口说了句,没再深想。 城中福海楼少东家受了惊吓日渐消瘦,云峰村每日上山拜祭父母的少女则越来越安静。 这日王妈妈等秋蘅在坟前磕完头,柔声劝:“姑娘有孝心是好的,可若日日自苦,反让您养父母九泉下担心。” 一个多月来,这孩子每日一早上山,天黑才回,与养父母的感情真是深厚。 “我知道了。”秋蘅柔声道。 相处这段时日,她能感觉到王妈妈的真心。 “姑娘想通了就好,咱们下山吧。” 山下秋管事早等得不耐烦,见王妈妈与芳洲陪着秋蘅下来,淡淡道:“六姑娘请上车,该启程了。” 马车渐渐把村落甩在后面,等上了官道,速度快了起来。 …… 永清伯府,婢女进屋传话:“老夫人,接六姑娘的车马已经到了城郊。” 永清伯夫人点了点头,吩咐下去:“人到了直接带过来,先不必惊动人。” 虽然秋管事的信上说确定了身份,她还是存疑的,等亲眼见了再谈其他。 马车从永清伯府角门进去,停在垂花门前,秋蘅由人领着进了千松堂。 老夫人以审视的目光盯着垂首行礼的少女:“听说你叫阿蘅。” “是。” “起来吧。” 秋蘅起身抬眸,映入眼帘的是一位脸庞偏长的老妇人。 老夫人只一眼,就知道错不了。 无他,眼前的女孩子与早逝的三儿媳杜氏几乎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再看过管事递上来的香囊衣物,老夫人当然不可能有印象,问了王妈妈几句,便吩咐婢女去各院传话。 陆续有人进来,千松堂变得拥挤起来。 “这是你大伯母。” 大太太赵氏拉着秋蘅的手笑:“和三弟妹一个样儿。” 收了大太太的见面礼,秋蘅又向二太太兰氏行礼。 兰氏不像赵氏那般热忱,话也不多。 秋蘅想到王妈妈的隐晦提点,大太太面甜心苦,二太太不多事。 她不会把王妈妈的话当金科玉律,究竟如何,以后便知。 之后便是同辈间的见礼。 二姑娘秋萱秀雅文静,是二房唯一的女孩儿;三姑娘秋芸面若银盘,与长着一张桃心脸的五姑娘秋莹皆是大房庶女;四姑娘秋芙在姐妹中容貌最出众,乃大太太所出。 秋蘅还从王妈妈口中得知,与四姑娘秋芙一母同胞的大姑娘早年便入了宫。 收获了一堆手帕、珠花,秋蘅从芳洲手中接过早就准备好的香囊,一一回礼。 四姑娘秋芙捏着香囊一笑:“没想到六妹妹还准备了回礼,其实用不着。” 秋蘅笑了笑。 “你祖父他们都不在家,等回来再见过,已经打发人去喊你爹了——” 老夫人话音未落,帘子就被挑起,侍女声音随之响起:“老伯爷回来了。” 秋蘅视线扫过秋家几位姑娘,落到门口处的老者面上。 这就是大名鼎鼎,卖孙女求荣的永清伯啊。 第4章 轻视 秋蘅在三十年后的大夏停留的那十年里,很喜欢读书,正史、野史,乃至民俗话本。 她不是喜欢那些发生过的真实或故事,而是在无数个想念爹娘的日子里,妄图从纸堆中找到云峰村,找到以采香、制香为生的一对夫妇。 只可惜爹娘这样普通的小老百姓是不会被记载的,她读到的是此时大夏鲜花着锦下的腐朽,华服锦袍下的苍白,风雅无边下的丑陋。 皇亲贵胄、文臣武将中,永清伯本不起眼,却因卖孙女求荣留了名。 在大夏,一些爵位并非世袭罔替,等到最后一代便身死爵除,但若天子加恩就可再传一世。永清伯府就面临这样的困境,永清伯为把爵位传下去极力讨好权倾朝野的宰相方元志,竟把一个孙女送与其孙为妾。 当她从王妈妈口中发现秋家原来就是书上记载的那个秋家,便知道这是她该来的地方。 先生说,国之将亡,必有妖孽。大夏京城沦陷,幼帝被迫南逃,有五人罪不可恕。这五人,便是需要她铲除的妖孽。 五年时间,若能做到,大夏或有转机。若做不到,她将经历的,万千夏人将经历的,就是她后来所在的那个血淋淋的乱世。 宰相方元志,便是她的目标之一。 “这就是蘅儿?”永清伯打量着秋蘅,露出满意的笑容。 秋家小一辈男丁少,女孩儿多,秋家女的美貌在京城中也是有些名气的。 “见过祖父。” 永清伯问了几句话,老夫人就命婢女领秋蘅去安顿,其他人也散了,只留下秋管事。 “不是说只是寻常农户,怎么还有婢女?”老夫人一手端茶,问起芳洲。 “六姑娘哀恸养父母离世,小人一直没好问……”秋管事讲了秋蘅日日上山守坟的事。 等秋管事退下,老夫人冷下脸:“真是晦气。” 永清伯却笑呵呵的:“人都接回来了,就不提以前了。” “要不是长春侯夫人——”老夫人话说一半,咽了下去。 对这个孙女的回来,她并不期待。 十年前这丫头随小儿子逛灯会时走丢,小儿媳杜氏正怀着身孕,伤心早产没多久就病故了。从此后,她有了一个整日醉醺醺的儿子和一个体弱的孙子。 前不久回京的长春侯夫人约她喝茶,提起路过随云县遇见一位小姑娘,长相酷似杜氏,寻思有可能是永清伯府早年走丢的六姑娘。 当年六丫头走丢在京城掀起了好一阵子议论,如今长春侯夫人好意来提醒,永清伯府若毫无表示就容易被人非议了。 老夫人与永清伯在聊秋蘅,离开千松堂的秋芙姐妹,话题也是她。 三月的园中姹紫嫣红,五姑娘秋莹以手指绕着香囊上的彩绳,笑意盈盈:“没想到六妹妹那么好看。” 四姑娘秋芙脚下一顿。 三姑娘秋芸嘴角微撇:“五妹是瞧新鲜吧,论容貌谁有四妹出众。” “行了,这有什么好比的。”秋芙瞥了眼秋莹手中把玩的香囊,把秋蘅送的香囊往花丛中一掷,“这么粗糙的玩意儿,亏得五妹稀罕。” 秋莹讪讪收起香囊:“也是玩个新鲜。” 二姑娘秋萱回到闺房,却把香囊拿出来轻嗅。 “姑娘喜欢六姑娘送的香囊?”婢女笑问。 秋萱垂眸看着布料寻常的香囊,若有所思:“这香味倒是独特好闻。” 秋蘅是在归置箱笼时见到的秋枫。 永清伯有三个孙儿,长孙秋杨出自二房,今年十六岁,正在国子监读书。次孙秋枫十一岁,是她血缘上的亲弟弟。秋松刚满十岁,王妈妈特意提醒,三公子是大房唯一的男孩儿,宝贝得很。 秋蘅先见到的是秋松。 体型壮实的男童扭着头,拉扯后面的人:“磨蹭什么,快来看看你姐姐长什么样儿。” 瘦弱单薄的男童一个趔趄被拽到前面,一抬眼与秋蘅四目相对。 秋蘅想,这孩子可真瘦啊。 “你就是三叔当年弄丢的女儿?”秋松一副稀奇语气。 秋蘅抬眉:“你是——” “我叫秋松。你当年是怎么丢的啊?” “不记得了。” “你那时不都五岁了吗,怎么会一点不记得?”一脸肉的男童凑到秋蘅面前,语气恶劣,“你该不会是假冒的吧?” “三弟,你不要这么说——” “她都没说话,二哥急什么?啊,我知道了,二哥羡慕我和大哥都有亲姐姐,急着认个乡下来的假货当姐姐喽!”秋松拍着手笑。 秋枫神色难堪,抿紧了唇。 “三公子这般顽劣,不怕我告诉老伯爷、老夫人?” “你还要向长辈告状?不嫌丢脸。” 秋蘅轻笑:“看来三公子从不向长辈告状。” 秋松胸脯一挺:“那当然。” 从来都是他欺负别人,怎么会告状。 “这样啊。”秋蘅点点头,突然拽过秋松按在桌上,扬手照着他臀部狠狠打下去。 “呜呜呜——”吃痛之下秋松惨叫,却被一只手堵回了喉咙里。 令他惊骇的是竟然挣不脱,只能承受一下比一下还痛的殴打。 比秋松更惊骇的是秋枫。 本就瘦弱的男童脸色发白,抖着唇说不出话来。 秋蘅打痛快了才松手。 “你敢打我!”秋松跳起来,疼得龇牙咧嘴。 “那你去告状吧,就说被我这个从乡下来的假货把屁股打肿了。” “你,你等着!”秋松扭头走了。 屋内一时安静下来。 缓了好一会儿,秋枫皱眉道:“你会有麻烦的。” “他会去告状?” “不管去不去,惹了三弟不会好过。”秋枫深深看秋蘅一眼,转身走了。 芳洲走进来,凑到秋蘅身边揉着眼:“姑娘,我刚刚好像站着睡着了,梦见你猛打一个小胖子。” 秋蘅拍拍芳洲的胳膊:“不要白日做梦,我真的打了。” 芳洲扶额,再无法自欺欺人:“要是老夫人他们知道了——” “这么丢脸的事,这种破孩子不会说出去的。” “万一呢?” “有万一再说,不必提前烦恼。” 晚膳是在千松堂用的,秋蘅见到了秋大老爷和秋二老爷,至于她的生父,说是喝醉了扶回来的,还没醒酒。 秋蘅无视秋松暗暗投来的凶狠目光,安安静静用了来到秋府的第一顿饭。 转日一早,秋蘅按着王妈妈的提醒前来千松堂请安,秋三老爷跌跌撞撞冲了进来。 第5章 遇仇人 秋蘅对气味很敏感,人还没看清,先闻到了酒气。 老夫人脸色微沉:“老三,你一大早发什么酒疯?” 秋三老爷对老夫人的话充耳不闻,定定望着秋蘅,眼泪流下来:“蘅儿——” 秋蘅看老夫人一眼。 老夫人板着脸:“还不见过你父亲。” 秋蘅低头行礼:“父亲。” 秋三老爷几步走过来,颤抖着手抓住秋蘅胳膊,放声痛哭:“蘅儿,爹爹对不起你——” 秋蘅紧绷着身体,一时不知作何表情。 对她影响最深的男性长辈有三人。养父朴实话少,是她心中真正的父亲;先生心怀天下,她敬仰佩服;福伯教她武艺,严格却不失慈爱。 如生父这般对着小辈嚎啕大哭的,第一次见。 冷静的少女,不修边幅哭嚎的中年男人,一直对接回来的孙女心存轻视的老夫人莫名觉得丢脸,喝道:“够了,不怕你女儿笑话!” 哭声戛然而止,秋三老爷收回手,眼睛不眨盯着秋蘅:“蘅儿可吃得惯睡得惯?昨日爹爹有事,没去看你……” 老夫人猛抽了一下嘴角:“见过了你就去忙吧,以后叙话的时间多着,等下我要带蘅儿出趟门。” “母亲要带蘅儿去哪儿?” 老夫人看一眼秋蘅:“蘅儿能被找回来,多亏了长春侯夫人,总要登门去道个谢。” “是该道谢,是该道谢。”秋三老爷连连点头,眼睛依然不离秋蘅,“蘅儿,等你随祖母出门回来,爹爹再去看你。” “多谢父亲关心。” 去长春侯府的路上,老夫人叮嘱:“见了长春侯夫人,问什么你就回什么,不要多嘴,也不要不吭声。” 秋蘅应是,心中想着长春侯夫人是不是她去见白大哥时遇到的那位妇人。 等到见了面,猜测得到了证实。 长春侯夫人看着秋蘅,笑意温和:“能回家就好,我只是举手之劳,老夫人不必放在心上。” “夫人的举手之劳,于这丫头就是恩同再造了。” 直到离开长春侯府,长春侯夫人也没提起那位外甥,秋蘅亦没问。 车厢内,老夫人试探着问起:“长春侯夫人说是去看她外甥时遇到的你,你与她外甥认识?” “长春侯夫人的外甥是?” “长春侯夫人的外甥——”老夫人顿了顿,“是康郡王世子凌云。” 康郡王世子——秋蘅思索看过的书册,有关康郡王世子的记载只有一句体弱。 康郡王世子凌云,会是她认识的白大哥吗? 秋蘅脑海中浮现出年轻男子的模样。 四年前,她与芸香在山中遇见一主一仆两个迷路少年,其中的主人就是白大哥。她们把二人送回道观,此后一直有来往。 前不久白大哥向她与芸香告别,说养好了身体要回家了,他家在京城。 秋蘅想着这些,口中却道:“孙女一直住在山村,不认识什么王爷世子。” 老夫人对这个回答并不意外,暗道自己想多了。 一个乡下丫头怎么可能认识郡王世子,能被长春侯夫人遇见已是天大的造化。 可对永清伯府来说却是件头疼事。这么个大活人又不能藏起来,将来在人前上不了台面,丢的还是秋家的脸。 “等回去——”车厢猛一晃,老夫人被甩向一侧。 马车翻倒在路边,老夫人被秋蘅扶着出来时,人还是懵的。 随老夫人出门的嬷嬷、婢女急忙围过来,更多随从拦住骑马路过的人。 “有你们这么骑马的吗?为了躲你们,我家马车都翻了!” 为首的锦衣少年安稳坐于马上,闻言满不在意抬了抬眉。 跟在他身后的小厮语气嚣张:“是你们自己要躲,又不是我们公子碰到你家马车了。拦着不让走想讹人不成?知道我们公子是谁吗?” 听出纵马少年身份不一般,永清伯府的随从看向老夫人。 老夫人才从头晕目眩中恢复过来,沉脸看向锦衣少年:“不知公子是哪家府上?” 小厮抬起下巴:“我们公子乃韩都指挥使之子!” 京中权贵虽多,最为瞩目的也就那些,老夫人立刻反应过来:“原来是韩殿帅的公子——” 手臂突然吃痛,一直搀扶着她胳膊的那只手用力收紧。 老夫人余光瞪向秋蘅,却见她目不转睛盯着锦衣少年,眼里泪花打转。 老夫人心口一堵:这就吓哭了?果然上不得台面! 而此时的秋蘅,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就是他啊,撞死爹爹的人。 杀意汹涌而出,轻轻一眨眼就被压下去,只剩泪意。 在看惯了夏人如草芥的那十年里,为了活下去,为了回家,她早已学会克制情绪。 回来的这段时间,入睡后她常会陷入噩梦里,梦见尸骸遍地,人不如犬。等她醒来,还是能平平静静做该做的事。 而比噩梦更可怕的是那不是梦,那是大夏亡于异族之手后将会发生的现实。 殿前都指挥使韩悟,她受托要诛除的五贼之一。容她有些私心,便从此贼开始。 锦衣少年视线落在泫然欲泣的少女面上,对老夫人的来历忽地生出几分兴趣:“你是——” 小厮暗暗诧异:以往表明公子身份后那些人不敢再拦,公子就直接打马走了,今日倒是稀奇。 到这时,老夫人已经后悔拦人了,却不得不报出家门:“老身是永清伯夫人。韩公子想来有事,就不耽误你时间了。” “原来是伯夫人。”锦衣少年兴趣顿失,敷衍拱了拱手,“告辞了。” 小娘子虽美貌,可惜出身勋贵,弄进门需花心思就不值当的了。 老夫人顶着无数看热闹的视线上了马车,训道:“以前你在乡野就罢了,进了伯府就要有贵女的样子。盯着陌生男子瞧,一点小事就吓得哭哭啼啼,惹人笑话。” 秋蘅轻巧转移话题:“孙女只是好奇那位韩公子为何如此嚣张。” 老夫人被这天真的话气笑了:“你可知他父亲掌握禁兵二十年,深得天子器重。这样的近臣在天子面前随便说句话,对旁人来说就是压下一座山。” 秋蘅一副受教的模样:“难怪。” 掌管禁兵二十载,恃宠营私,荒废训练,面对齐军攻城不堪一击,致使京都沦陷,无数夏人陷于水火。 垂花门前,秋三老爷翘首以待,一见马车来了快步迎上去:“母亲回来了。” 老夫人诧异扬眉。 老三今日竟没喝酒。 陪老夫人回了千松堂,秋蘅告退时,秋三老爷跟着起身:“我送蘅儿回房。” “去吧。”老夫人一肚子敲打秋蘅的话暂且压下。 父女单独相处时,秋三老爷反而局促起来,把提着的袋子往桌上一放:“蘅儿喜欢什么就买什么,钱花没了再和爹爹说。” 秋三老爷离开后,秋蘅把袋子打开,里面满当当的碎银。 芳洲单手拎了拎,脱口而出:“七斤四两。” 七斤四两的碎银,这是把买酒钱掏空了吗? 秋蘅这般想着,对虚浮如梦的新身份终于多了些实感。 千松堂中,老夫人对回来的永清伯抱怨:“我就说六丫头是个命硬的,今日从长春侯府回来的路上马车翻了……” “那韩衙内以好骑快马出名,不知多少人受害,遇上了也不稀奇。” “伯爷对六丫头倒是宽宏。” 永清伯笑眯眯喝了口茶。 平白多了个容貌出挑、正值妙龄的孙女,为何不宽宏呢。 夫妇二人说着话,下人来报:“老伯爷,皇城司薛大人来访。” 永清伯陡然变了脸色,匆匆赶往前厅。 厅中男子正在喝茶,不,应该说是少年。 身着绯衣的少年姿势随意,仿佛在自家中。他的神态也是随意的,听到脚步声轻飘飘看了快步进来的永清伯一眼,不露丝毫锋锐。 永清伯却紧绷心弦,委婉问询来意。 少年一笑,没有卖关子:“听说伯爷寻回了走丢多年的孙女,我想见一见。” 第6章 薛寒 永清伯呆呆看着绯衣少年。 想见谁? 六丫头? 难道……找回走丢的孙女犯法?? “伯爷。” 少年把茶盏往桌几上一放,发出的轻响拉回了永清伯放飞的思绪。 “不知薛大人因何要见舍孙女?那丫头才从乡野来,不懂规矩——” 少年笑笑:“伯爷或有所闻,近来异国细作活跃京城。令孙女失踪十年突然被寻回,在下职责所在,亲眼见一见才能安心。” 一听“细作”二字,永清伯心一抖:“薛大人说笑了。” 少年笑意一收:“是不是说笑,见过才知道。” 永清伯听得窝火,却不敢再推脱,忙命人去请秋蘅过来。 来前厅的路上,得了叮嘱的管事对秋蘅说起少年身份:“要见六姑娘的是掌管皇城司的薛寒薛大人。这位薛大人虽未及弱冠,行事却狠辣莫测,六姑娘可要谨言慎行。” “皇城使薛寒?” 管事诧异:“六姑娘听说过?” “没有,只是觉得这名字挺好听。” 管事身体一晃。 完了完了,这乡野来的丫头,谨言慎行不了一点啊! 秋蘅则默默加快了脚步。 在后来的那个大夏,她常翻阅记录这个时期的书册,皇城使薛寒是无法忽略的一个人物。 此人乞儿出身,被有“隐相”之称的宦官薛全收为养子,从此鱼跃龙门。最出名的善迹是入火海救太子遭毁容,再有记载就是因杀害福王被诛杀。 这样的一个人,为何会在她进京来的第二日指明要见她? 秋蘅踏进厅门,一眼看到了与永清伯相对而坐的少年。 很年轻,气质干净冷淡,与她从书册中勾勒出来的样子截然不同。 薛寒也看到了门口处的少女,淡漠的眼神有了些许变化。 “还不见过薛大人。” 秋蘅屈膝行礼:“见过祖父,见过薛大人。” “薛大人,这便是才寻回来的舍孙女。”永清伯陪着笑。 少年起身,向秋蘅走近一步。 秋蘅看到了一双黑靴,接着一道声音响起:“秋六姑娘不必多礼。” 是与气质相符的声音,干净、清透,令人难以推测情绪。 而薛寒在端详少女样貌之前,先留意到的是气味。 时人爱香,衣裳被褥要熏香,弹琴品茗要焚香,便是寻常女子买不起金银首饰,香囊是少不了的。在这繁华风雅的都城,如眼前少女这般衣不染香的不多。 再然后,目光落在她面上。 曾闻秋家女相貌出众,这份美貌反不觉意外,薛寒更多打量的是少女与永清伯府诸人的相似之处。 少年脑海中晃过秋三老爷的样子,有相似,但不多。 “秋六姑娘昨日才进京?” “是。” “之前一直在南边乡下?” “是。” 提着心的永清伯闻言更紧张了。 皇城司委实恐怖,六丫头这才回来,就传入他们耳中了。 “秋六姑娘——”少年声音有一丝停顿,“伯府去寻之前,知道自己并非亲生吗?” “不知。” “可我听说,秋六姑娘走丢时已有五岁,按说多少会有些记忆了。” 秋蘅能感觉到,在说出这话后少年眼神更专注了,不放过她表情一丝变化的样子。 皇城司对抓细作如此用心么? “养母说遇到我时,我被吓狠了。”秋蘅有问必答。 “这样么。”少年视线下移,“劳烦秋六姑娘伸出手。” 一双玉白的手伸出,十指纤纤,没有劳作或习武留下的茧,只右手虎口旁有一颗小痣。 少年目不转睛盯着这双手看。 永清伯端着茶杯,忘了喝,也忘了放下。 “秋六姑娘……应是得了养父母厚待。” 随着少年弯唇说出这话,室内紧绷的气氛一松。 秋蘅对上少年的眼,缓缓道:“薛大人说得对,养父母待我如亲生。” 薛寒看向永清伯,略一颔首:“打扰了。职责所在,还望伯爷勿怪。” “怎么会。那舍孙女——” “伯爷寻回走丢多年的孙女,亲人团聚,可喜可贺。”薛寒拱了拱手。 永清伯这才放下心来,客客气气把人送走,就被老夫人派来的人请去千松堂。 老夫人坐立不安,见到永清伯迫不及待问:“伯爷,皇城司的人来做什么?” “听闻咱们家找回了六丫头,来排除是细作的嫌疑。”在老妻面前,永清伯不再掩饰恼火。 这要换了方相、韩都指挥使等府上,皇城司再威风会这么登门?无非是欺永清伯府无势罢了。 老夫人错愕:“这才回来,皇城司就知道了?” “可能是你今日带六丫头去长春侯府,街上又出了意外,就传到皇城司耳中了。” “我说这丫头晦气,伯爷还总为她说话。” 转日秋蘅来千松堂请安,老夫人便道:“伯府与乡间大有不同,你先专心把规矩礼仪学好,暂时不用来请安了。朱嬷嬷——” 一名妇人上前来:“奴婢在。” “六姑娘就交给你了。” “是。” “都散了吧。” 回去的路上,五姑娘秋莹看一眼前方离着有段距离的秋蘅,颇为同情:“朱嬷嬷最是严格,六妹妹恐怕有苦头吃了。” 四姑娘秋芙睨她一眼:“就你爱操心。她从乡下来的,不学好规矩,将来一起出去丢的是伯府的脸。” “四姐说得是。”秋莹识趣没再说什么。 虽隔着距离,秋蘅却把这番对话听进了耳里。 朱嬷嬷很严格么? 少女余光轻扫走在身侧的妇人,微微皱眉。 她可没有时间浪费在学规矩上。 而朱嬷嬷很快展露了身为教养嬷嬷的气势:“大家贵女,举手投足、行立坐卧都有讲究,六姑娘先走上一段让奴婢看看吧。” 步姿步态,迈步大小,能说道的地方太多了,这第一课定要让六姑娘印象深刻。 秋蘅点点头,款款行了一段。 “六姑娘坐。” “六姑娘卧。” “六姑娘起。” …… 朱嬷嬷瞠目结舌,难以置信。 秋蘅温声问:“可合朱嬷嬷的要求?” 朱嬷嬷压下震惊,严肃道:“六姑娘是有些基础,但还需精益求精,方不负老夫人的期待。这样吧,六姑娘先站上一个时辰,扎实一下站姿。” 秋蘅眼底有了冷意。 原来教她礼仪规矩是其次,给她下马威才是重点。 第7章 换人 秋蘅在那十年里要学的很多,最苦的就是习武了。站一个时辰对她来说轻轻松松,可她还有五个人要杀,委实没有时间享受这份轻松。 “六姑娘可以开始了。”秋蘅的一时沉默在朱嬷嬷看来就是不情愿,心中一声冷笑。 行立坐卧无可挑剔又如何,什么时候学好,自是她说了算。 “请朱嬷嬷明示要学成什么样,是以几位姐姐为准,还是另有要求?” 朱嬷嬷听了这话,当即沉了脸:“六姑娘照奴婢说的做就是,什么时候可以了奴婢自会告知。” 秋蘅摇头:“没有明确的目标,我会吃不下睡不着。” 这是什么荒唐借口? 刚刚见到秋蘅举手投足不逊于任何贵女的震惊转为被挑衅的恼火。 “六姑娘若是这种态度,请恕奴婢无能,只好请老夫人另指人来教。” “那我去问问祖母。”秋蘅抬脚往外走。 朱嬷嬷愣了一瞬才追出去。 这六姑娘怎么回事儿,不怕威胁的吗? 走出冷香居,秋蘅不动声色瞥了一眼左侧。 那处花枝微微晃动,一个小厮飞奔而去。 “公子,六姑娘出来了,看着是去千松堂。” “好!”秋松一拍手,抓着弹弓跑了出去。 这边朱嬷嬷赶上秋蘅,低声警告:“老夫人才安排六姑娘好好学规矩,六姑娘就去找老夫人闹,不怕老夫人责罚吗?” 秋蘅徐徐而行,一副天真模样:“我是去和祖母讲道理。” 讲道理?没受过教养的小丫头果然愚蠢可笑。 “六姑娘可想好了,若惹得老夫人不快,奴婢只好对六姑娘更加严格要求了。” 秋蘅偏头:“朱嬷嬷不想惊动老夫人的话,我们就回冷香居。以后我学得轻松,朱嬷嬷教得也轻松。” “奴婢一个下人可没什么想法。”朱嬷嬷面无表情,拒绝了让她放水摸鱼的暗示。 原先伯府五位姑娘,连进宫去的大姑娘算上,就没有这样不服管教的,她倒要看看六姑娘在老夫人那里能讨什么好,真是无知者无畏! “朱嬷嬷如此刚正不阿,难怪祖母选了你来教我——”秋蘅说着,脚下突然一滑。 破空声传来,一物正好打在朱嬷嬷脸颊上。 朱嬷嬷一声惨叫,惊得落在花木上的鸟儿呼啦啦飞走。躲在花木后的男童脸上得意还没褪去,发现打错了人一溜烟跑了。 秋蘅俯身捡起打中朱嬷嬷之物,收入袖中:“朱嬷嬷没事吧?” 朱嬷嬷脸颊发麻,一张嘴吐了口血沫。她盯了那口带血的唾沫一瞬,眼一黑昏了过去。 闻声赶来的丫鬟仆妇中不知谁喊了一句:“哎呀,朱嬷嬷晕血的!” 一番闹闹哄哄,秋蘅与晕着的朱嬷嬷到了老夫人面前。 老夫人脸色铁青:“这是怎么回事?” “我和朱嬷嬷在园子里说着话,突然飞来一物打在了朱嬷嬷脸颊上。”秋蘅摊开手心,“打中朱嬷嬷的就是这个泥丸。” 老夫人定睛一看,就知道这泥丸出自谁手了——松儿那孩子又胡闹了。 在老夫人看来,十岁的孙儿顽皮些再正常不过,遂转了话题:“先把朱嬷嬷唤醒。” 随着侍女一顿掐人中,朱嬷嬷悠悠转醒,一见老夫人就翻身跪了下去,口齿不清告状:“请老夫人为奴婢做主,刚刚奴婢与六姑娘走在路上就被不知什么东西打中了脸,定是——” 朱嬷嬷本想说定是六姑娘安排好的,却被老夫人冷声打断:“一个小意外,朱嬷嬷好好养着就是。春草,去取二两银给朱嬷嬷。” 做什么主?还想让她惩罚松儿不成?看来奴大欺主这话不是没有道理。 朱嬷嬷察觉老夫人的冷淡,一肚子话憋了回去。 在她昏倒的短短时间里,发生什么事了? 朱嬷嬷在秋蘅面前无视主仆有别言辞犀利,这是占了教养嬷嬷的身份,到了老夫人面前可不敢放肆,暗暗决定弄清情况再说。 秋蘅适时开口:“那孙女的教养嬷嬷——” 老夫人看一眼一边脸颊肿着,嘴角还残留血丝的朱嬷嬷,暗吸一口凉气:这命硬的丫头是真坑人啊,速速打发走才是正经。 “你先回去,等会儿新的教养嬷嬷就过去。” “孙女告退。” 秋蘅回到冷香居,王妈妈担忧迎上来:“姑娘没事吧?” “没事。祖母要给我派新的教养嬷嬷过来,王妈妈觉得会是哪位嬷嬷?” 王妈妈想了想:“如今还在府上的教养嬷嬷一共三人,其中朱嬷嬷最为严格。剩下一位鱼嬷嬷,一位李嬷嬷,奴婢觉得鱼嬷嬷的面儿大。” “这位鱼嬷嬷,是什么样的人呢?” “鱼嬷嬷性子圆融,说话好听……” 秋蘅了解差不多了,新的教养嬷嬷也到了,果然是鱼嬷嬷。 与颧骨微高的朱嬷嬷不同,鱼嬷嬷生了一张圆脸,瞧着和善,说的话也客气许多:“每个人步姿生来不同,六姑娘先走两步让奴婢看看,有不合适的地方咱们再调整。” 等秋蘅照做后,鱼嬷嬷沉默了。 朱嬷嬷的性子她是知道的,见六姑娘做得好,为了磨一磨性子恐怕会更严苛。 那……朱嬷嬷受伤被换真的是意外吗? “请鱼嬷嬷指点。” “在奴婢看来,六姑娘做得很不错了,是以前受过教导吗?”鱼嬷嬷一副闲聊语气,心中琢磨着该如何做。 老夫人的意思,分明是想让六姑娘在冷香居安分待着,不是学好规矩礼仪就行的。 “我想和鱼嬷嬷商量件事。” “六姑娘请说。” “鱼嬷嬷坐。芳洲,端茶点来。” 很快芳洲过来,放下一壶茶并一碟点心。 瓷白的盘中四块方方正正的点心,样式平平无奇,白中透红一看就是那种软软糯糯的口感。 鱼嬷嬷暗想:这点心应该不难吃。 “鱼嬷嬷先喝茶润润喉,吃块红豆糕。” 鱼嬷嬷还没想好该用什么态度待这位貌似不简单的六姑娘,正好拖一拖时间,于是喝了口茶,拿起一块点心送入口中。 香甜,软糯,绝妙的口感把鱼嬷嬷吃愣了。 怎么会有这么好吃的红豆糕! 第8章 买香 秋蘅一看鱼嬷嬷反应,就知道芳洲没有发挥失常。 红豆糕当然不是特意为鱼嬷嬷做的,而是芳洲熟悉了两日三房这边的厨房,今早做出来的。 “鱼嬷嬷。” “六姑娘请说。”鱼嬷嬷回味着红豆糕的滋味,语气不觉柔和许多。 红豆糕不算什么精贵点心,可正因为寻常,这样的好味道才令人惊艳。 秋蘅含笑问:“芳洲做的点心,还能入口吧?” 是六姑娘带来的婢女做的? 鱼嬷嬷吃惊看了芳洲一眼。 圆脸杏眼,是个长相讨喜的小姑娘,但放在伯府就不起眼了。 不是说六姑娘长在乡野吗,结果不但有丫鬟,丫鬟做点心的手艺比老夫人院中的陈大厨还好。 这不合理! 不合理,就说明了六姑娘不简单。 鱼嬷嬷收起轻视,既是真心也是示好:“奴婢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红豆糕。” “以后鱼嬷嬷在冷香居,还能吃到各种好吃的点心。”秋蘅弯着唇,“我该学的也会做好。如此,我们都轻松,鱼嬷嬷觉得怎么样?” 鱼嬷嬷沉默了。 六姑娘的意思是说她在冷香居摸鱼就好。 是答应,还是——当然是答应了,她又不是朱嬷嬷那种较真的人。 “奴婢觉得挺好,只要六姑娘把该学的都学会了。” 达成默契,秋蘅喊王妈妈安排房间供鱼嬷嬷歇脚,只剩芳洲在一旁。 “姑娘,我打听过了,三公子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霸王,没人敢惹。几位姑娘中老夫人最疼的是四姑娘……” 秋蘅莞尔:“这么快就能打听到消息了?” 芳洲得意抬起下巴:“厨房的人最爱闲话,我做了红豆糕请他们吃,听到不少事呢。” “芳洲真厉害。” 芳洲笑得合不拢嘴,想了想提议:“还有多的红豆糕,要不要给三老爷和二公子送一些?” 秋三老爷是秋蘅的生父,二公子秋枫是秋蘅的亲弟弟,在芳洲看来还是要打好关系的。 秋蘅想到昨日收到的那袋子银子,点点头:“装进食盒里,我亲自送去。” 她来到秋家,不是要与秋府的人为敌的,处好关系以后行事总归方便些。 秋三老爷一大早出去了,秋蘅留下一碟点心后去了秋枫住处。 今日学堂放假,秋枫待在屋中读书,听小厮禀报说六姑娘来了,迟疑了片刻,才去见人。 “六姐有事么?” “芳洲做了些红豆糕,味道不错,送来给你尝尝。” 男童神色紧绷:“我不爱吃红豆糕,以后六姐不用送了。” “哦,那行。”秋蘅点头表示知道了,转身走了。 秋枫盯着那盘红豆糕,有些气恼。 他说不爱吃,就转头走了? 听说父亲昨日一整日没饮酒,是他从记事起不曾有过的事。 父亲酗酒是因为六姐,不喝酒也是因为六姐,那他算什么? 男童这般想着,愤愤抓起一块红豆糕吃下。 “二哥——”秋松跑进来,见秋枫腮帮子鼓鼓,好奇问,“你在吃什么?” “有些饿,吃块干巴巴的点心垫垫。”秋枫立刻把那碟红豆糕端远了,转移话题,“三弟有事吗?” “二哥和你那个姐姐熟悉了没?” 秋枫心生警惕:“不熟。” “那你这几日和她混熟些,等下次我们放假,约她去花园。” 秋枫拧眉:“三弟要干什么?” “和她掰手腕。她赢了前日的事就算了,输了就向我道歉。” “就这样?” “不这样还能怎么样?你该不会站在她那边吧?”秋松眼里有了凶光。 秋枫下意识一颤,红豆糕的香甜滋味消散:“知道了。” 秋蘅送完红豆糕,带着芳洲去到角门,被门人拦下。 “六姑娘要出门,需有老夫人院中的人来传话。”门人说这话时,难掩鄙夷之色。 秋蘅没有多话,转身慢慢往回走。 是她没想到。 她本就是乡间丫头,整日在外疯跑,到了那个失去大半江山的大夏一直住在宫中,等到国破,眼见之人皆为活命挣扎,这些讲究不止遥远,还很可笑。 也是这一刻,置身伯府花团锦簇的园中,秋蘅才深刻意识到她真的回来了。 困在大宅院里可不行啊。 秋蘅默默把伯府能逛的地方逛过,回到冷香居,王妈妈把一个匣子交给她。 “三老爷送来的,见姑娘不在,让奴婢交给您。” 秋蘅把匣子打开,里面簪钗手镯,耳坠珠花,皆是小巧玲珑适合小姑娘佩戴的样式。 芳洲忍不住道:“昨日是一袋子碎银,今日是一匣子首饰,三老爷真有钱呀。” 王妈妈听了芳洲的话,默默叹气。 三老爷不是有钱,是把买酒钱全用在姑娘身上了。 而秋三老爷在给女儿送完首饰回了院中,尝到秋蘅先前送来的红豆糕,当即就落泪了。 蘅儿给他送点心呢,是不是说明蘅儿没怪他? 抹一把泪,秋三老爷环视屋中寻思着:明日没钱给蘅儿买东西了,是去账房提前把月钱支了,还是典当个花瓶之类的呢? 临近傍晚,“辛苦”大半日的鱼嬷嬷前脚离开冷香居,秋蘅后脚离开。 她换了一身轻便衣裳,专拣避人处走,到了墙根处纵身一跃攀上墙头,观察一番轻盈落到了墙外。 帷帽往头上一戴,少女就如鱼儿入了海,混入了如织的人流。 没有宵禁的京城,每一盏亮起的灯都散发着纸醉金迷的光芒。 酒楼茶肆,当铺银楼,还有赁驴人等着走累的人来照顾生意。 比起只住了两日的永清伯府,秋蘅对京城的大街小巷反而更熟悉。 在大夏彻底消亡后的那三年里,她随先生从南都林州来到这里,住了不短时间。 那时候的此地也是这般繁华,只不过那是属于齐人的繁华,再与夏人无关。 头戴帷帽的少女走进一家香铺。 香铺很大,客人进出不断,如她这般女客比比皆是,掌柜也是一名女子。 “掌柜的,我要买一些香料。” 一刻钟后,少女提着包好的香料走出了香铺。 馥郁香气渐渐留在了身后,酒香、茶香弥漫在空气中。 看着迎面而来的人,秋蘅脚步不觉放慢。 第9章 巧遇 一身青衣的少年单薄挺拔,比之穿绯衣时少了几分昳丽,多了几分清雅。 是昨日才见过的皇城使薛寒。 他信步走来,看起来是在闲逛。 秋蘅一瞬恢复如常,目不斜视与之交错而过。 少年却驻足,侧头看向头戴帷帽的少女:“秋六姑娘。” 秋蘅第一个反应是装作没听见,快步走远,但无数次经历危险的本能令她迅速有了判断。 少女也停下脚步,掀开遮挡面容的纱巾,露出恰到好处的疑惑:“薛大人?” “秋六姑娘一个人?” 秋蘅觉得这话问得不怀好意。 以她如今永清伯府六姑娘的身份,正常出门不说仆从成群,丫鬟仆妇总要有的,一个人出现在大街上明显不正常。 而就在昨日,眼前人还为了排除她细作的嫌疑特意登门,丝毫不在意得罪永清伯。 借口不高明的话,定会加重此人的怀疑。 心中念头转过,秋蘅赧然一笑:“我好奇京城景象,可是出门不如原先在乡间方便,就偷偷溜出来看看。还望薛大人不要说出去,不然家中长辈知道了定会骂我。” 少年听了这话,眼神有了思量。 秋蘅坦然任他注视,暗道一声不走运。 放眼京城,见过她的总共没几人,偏偏就遇到了这位薛大人。遇到也就算了,还把换了装束戴着帷帽的她一眼认了出来。 这样的巧合与眼力,令人费解。 少年似是信了这番解释,话题一转:“昨日我去贵府,是不是给秋六姑娘带来不少麻烦?” 秋蘅:“……”你说呢? 微妙的沉默后,薛寒面露歉然:“是我考虑不周……秋六姑娘以后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可以找我。” 秋蘅听了这话,隐隐觉得古怪。 无论是书上记载,还是昨日与永清伯的交锋,薛寒都不像是热心之人。可看他此时神色,又十分诚恳。 秋蘅突然有了一个想法。 “我若有难处,薛大人真的愿意帮忙吗?” 少年微微怔了一下,显然没想到求助来得这么快,说话都有些不流畅了:“是,当然……” “不久前,我养父进城为养母请大夫,半路上被一群骑马回城的衙内撞死了……我想知道撞死养父的是何人。” 薛寒的热心实在奇怪,那就看看他只是说客气话,还是真热心,或是另有所图吧。 “秋六姑娘仔细说说家住何处,意外是哪日发生……” “我家住随云县云峰村……”回答着一个个问题,看着少年专注聆听的样子,秋蘅有所感觉。 他好像是认真的。 随云县离京城不算遥远,县城那些衙内横行霸道惯了,对意外撞死一个山民不觉得是什么惊天大事,也就谈不上保密。这样的话,以皇城司的能力,查出撞死养父的是韩悟之子韩子恒轻而易举。 而薛寒的养父薛全,一直与韩悟不对付。 秋蘅那突如其来的想法便是因此而来。 她想看看,有了韩悟之子撞死无辜百姓的把柄,薛全会如何做呢? 倘若薛全借此攻讦韩悟,有着这般人物的插手,养父能得到一个公道吗? 尽管这公道也不是真正的公道。 可若连这样的公道都讨不到,她就可以收起多余的念头了。 “我派人去查一查,若有所得,就告知秋六姑娘。” 秋蘅深深一礼:“多谢薛大人。” “天色已晚,秋六姑娘早些回去吧。” “薛大人再会。” 秋蘅向前走出几步,少年的声音才从身后传来:“再会。” 朦胧夜色中的永清伯府巍然而立,灯火通明。秋蘅如一只轻盈的燕落入墙内,回到冷香居。 “姑娘回来了。”芳洲接过秋蘅拎着的香料,有些好奇,“姑娘又要制香吗?” 只有芳洲清楚,先前秋蘅日日上山守坟是对王妈妈等人的说辞,那段时间姑娘制了许多香丸、香粉,还有她没见过的香佩。 “对,我要制一种香,安神香。” 室中烛火明亮,看着手脚利落整理香料的芳洲,秋蘅轻声问:“芳洲,你不觉得我变了许多么?” 从她大雨归家,明明有许多变化,芳洲却从不曾问。 芳洲手一顿,放下香材走回秋蘅身边,慢慢挽住她的胳膊。 “姑娘在山间迷路那么久,定然受了许多苦,有变化再正常不过了。” 她不敢问,她怕问了,姑娘就消失不见了。 她确定姑娘还是姑娘,哪怕回来的是姑娘的魂,只要回来就好。 是人是鬼,变或没变,有什么关系呢? “芳洲。” “嗳。” “我想吃栗糕。” 芳洲露出个灿烂的笑:“明日就给姑娘做。” 之后几日,芳州陆续做了栗糕、酥饼、方糕、芙蓉糕…… 把每日一早来冷香居摸鱼的鱼嬷嬷吃得良心不忍,主动提点秋蘅:“六姑娘学规矩辛苦,也别忘了常往千松堂送些点心孝敬老夫人。老夫人认可六姑娘的孝心,六姑娘以后就能如其他姑娘那样出府赴宴了。” 鱼嬷嬷这话不是随口说,就在今日,伯府四位姑娘去赴长春侯府举办的花宴,唯独落下了秋蘅。 在鱼嬷嬷看来,六姑娘被禁在府中进不了贵女们的圈子,没机会被贵夫人们看见,那是前程渺茫。 而能决定这些的,无疑是老夫人。 “多谢鱼嬷嬷提醒。鱼嬷嬷尝尝这透花糍,芳洲新做的。” 鱼嬷嬷享受美味点心时,芳洲不由为秋蘅担心:“姑娘,要不我去打听打听老夫人喜欢吃什么。” “不用。” 秋蘅拈起一块点心,慢条斯理吃起来。 在这世道里,真正能决定一府命运的不是老夫人,而是永清伯。 如果老夫人能决定这些,被送去给人当妾而死在花季年华的就不会是她最喜爱的孙女——四姑娘秋芙。 而那位为了荣华不要脸皮的永清伯,又岂是几盘点心能打动的。 “等香制好,芳洲就能陪我出门了。” …… 长春侯府,花宴设在园子里,长春侯夫人的两个女儿作为主人招呼着受邀前来的贵女。 其中妹妹名叫冯采星,听闻秋家姑娘们来了,迫不及待迎上去。 第10章 香囊 “是秋家姐姐们吗?”冯采星年纪不大,一双明眸含笑,脆生生打着招呼。 长春侯府与永清伯府来往不多,这还是秋家姐妹第一次受邀赴长春侯府的宴,原以为会被默默安置,冯采星的热情就令姐妹几人意外且喜了。 “这是秋二姑娘……”有两边都熟的做着介绍。 “咦,秋六姑娘没来吗?”等一一认识了,冯采星问。 二姑娘秋萱隐约明白了冯二姑娘的热情原来是对六妹的好奇,客气道:“六妹妹长途奔波才回家,有些累着了,祖母心疼她,让她好好养养身体再出门。” “这样啊。”冯采星眼里闪过失望,热乎劲也没了,当然也没失礼,吩咐人安排秋萱几人。 看着冯采星离去的背影,秋芙咬唇:“什么意思?秋蘅不来,我们就不算客人了?” 秋萱深知四妹娇纵,怕在这种场合发脾气,赶忙安抚:“六妹妹能被寻回来多亏了长春侯夫人,冯二姑娘想必听母亲提起过,对六妹妹心生好奇也是人之常情。” “这么说我们能来,还是沾了六妹的光了?”秋芙更觉不快了。 饶是秋萱脾气好,也想翻白眼。 长春侯夫人是康郡王妃的亲妹妹,平素常来往的可没永清伯府。她们能被冯家姐妹下帖子邀请,不是因为六妹妹还能因为谁? 就是不知道这好奇是善意的,还是恶意的了。 秋萱会这么想,是因为很快有不少贵女凑过来,句句离不开问秋蘅。 “秋六姑娘叫什么呀?” “听说秋六姑娘被南边一户山民收养长大,习惯府上生活吗?” “秋六姑娘是不是也如几位姐姐一样好看啊?” …… 这些贵女语气都拿捏很好,秋萱却暗暗皱眉。 再怎么掩饰,也藏不住对六妹妹的轻视,要知道对一个人心存尊重是不会张嘴问这问那的。 秋萱渐渐沉默下来,接话的换成了三姑娘秋芸。 冯采星回到姐姐身边,悄悄咬耳朵:“可惜了,没见着秋六姑娘。” 冯采月睨妹妹一眼:“收一收你的好奇,别让秋家几位姑娘心里有想法。” 冯采星往秋萱几人所在方向一抬下巴:“姐姐别说我,你看多少好奇的。” 走丢十年寻回来的,还是被母亲巧遇才寻回来的,怎么可能不好奇啊。 冯采月看着那闹哄哄的场面微微摇头,抬脚走过去。 “这么热闹。” “冯姐姐。”众贵女向冯采月打招呼。 冯采月颔首回应,与秋萱姐妹一一见过:“今日来的姐妹有些多,招呼不周。” “冯大姑娘太客气了。”秋萱与之寒暄。 一位贵女问起:“嘉宜县主今日没来吗?” 嘉宜县主是康郡王之女,冯采月的表妹。 冯采星抿嘴笑道:“表姐研究一味香正到了关键时候,没空出门。” 嘉宜县主痴迷香道,在圈子中也是有名的。 这种痴迷不会被诟病,反而是雅事。 便是在这摆宴的园中,角角落落的高几上都放置着各式香炉,散发出袅袅香气。 提到香,冯采月轻轻一嗅,拉起秋萱的手:“我说哪来的香这般清雅隐幽,原来是秋二姑娘带来的。秋二姑娘用的什么香?” 秋萱随身佩戴的正是秋蘅送的香囊。 她稀罕这香味特别,没想到竟被冯大姑娘留意到了。 这似乎是个替六妹妹扬名的机会。 秋萱心头微动,取下香囊给众女看:“今日只佩戴了六妹妹送的香囊。” 冯采月面露惊讶:“秋六姑娘做的?” “嗯,六妹妹的养父母以采香为生。” “能不能给我仔细闻闻?” 秋萱没有犹豫,把香囊递给冯采月。 冯采月伸手接过,完全不在意香囊布料的粗糙,凑到鼻端轻嗅。 片刻后,她把香囊交还,由衷道:“这香调配得极好,秋六姑娘在香道上造诣非凡。” “不会吧,寻常人炮制香材不难,制香、调香能出高手?” 众女难以置信。 不是她们看不起人,香道高手要熟知各种香料特质,不断尝试才能提升制香水平。而许多香料价格昂贵,岂是普通百姓能拿来练手的。 “总归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吧。”冯采月身为主人拦下质疑,生出个念头。 倘若秋六姑娘真有这般造诣,或许能帮表妹解决遇到的难题,省得表妹为香痴狂连门都不出了。 “哎,秋五姑娘身上的香味也好闻,与秋二姑娘是一样的。”冯采星忽然道。 秋莹一下子红了脸,支吾道:“我也戴了六妹妹送的香囊。”却悄悄垂下手,衣袖挡住挂在腰间的香囊。 回府后的路上,窝了一肚子火的秋芙冷笑:“五妹要戴六妹送的香囊,就和二姐一样光明正大带,怎么还给香囊换了一层皮?” 只见花宴上被秋莹刻意遮挡的香囊以细绸制成,是贵女们惯用的料子。 秋莹被怼得难堪,忍不住道:“六妹妹送的香囊确实好闻。” 她舍不得那独特的香味,又觉得那香囊戴出去不好见人,这才换了个香袋装。 本来这没什么,可在众目睽睽之下与坦然佩戴六妹妹所赠香囊的二姐相比,就显得她做法难看了。 “一个香囊值当费这么多心思,是没见过好东西吗?” 秋芸听着四妹对五妹的挤兑,默默离秋芙远了些。 她其实也戴了六妹送的香囊,只不过怕四妹瞧见了不快,贴身放在了最里面,香气这才不明显。 素来温和的秋萱沉下语气:“六妹妹的香囊连长春侯府的大姑娘都称赞,怎么不是好东西了?外面的人听说六妹妹是乡野来的,正等着看稀奇。四妹不为六妹妹有本事高兴,难道想让那些人瞧了咱们府上笑话去?” 一番话说得秋芙火往上冒,却无可辩驳。 “二姐去哪儿?”见秋萱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秋莹问。 “去冷香居,向六妹妹道声谢。” 秋莹犹豫了一下,一咬牙:“三姐、四姐,我还没去过冷香居,正好随二姐一起去看看。” 眼见二人走了,秋芸看向秋芙。 秋芙面罩寒霜,甩袖就走,去的亦是冷香居的方向。 第11章 一劳永逸 程延仲点着头,一边思忖着:“有理,我会接受各种建议,你继续说。”可程延仲现在已显得很反感了。 看着林常离开的背影,孙成郁闷的不行,甚至还有点气愤,可是眼下这情况,也不容许孙成拒绝。 苏若瑶无话反驳:他说的全对。他真好,昨夜我几乎是下贱到不要脸了,可是他也没有来掀我被子,也没来碰过那没锁的门。程延仲你是君子,我知道你喜欢我,但你那么坦荡。 而他到现在才发现自己受伤的地方居然会有毒,刚才一直在紧张状态下,没感觉这么严重,现在精神一松懈,一阵眩晕上脑,他直接在衣橱里晕了过去。 张云泽有些莫名其妙,他真的不知道哪里做错了,得罪了王月涵,他感觉王月涵似乎很是不爽她,甚至连看都不想看到他。 一旁,楚寻是心有感慨,对罗莎鬼帅,骷髅鬼帅的叫阵是非常满意的,两只千丈高。如山岳般,立在那里就是不动手,也能将不少人吓破胆子。 而且东陵市在石磊的管理下正在欣欣向荣地发展,经济发展带,成为了东省的领头羊。 “网上的那个短视频是你放上去的?”金局长眼睛一眯,突然问道。 曳戈心里一阵心酸,眼泪流的更汹涌了,他强忍住道:“我没事,我没事……我们回宗,找峰主,找长老……妆儿,你一定没事的!”曳戈嘴上嘟囔着,一把抱起凉红妆,体内真气饿疯了似的运转,朝城西外跑去。 刘鑫苦苦哀求王鸽,希望她能够放陈浩然一马,在刘鑫眼中那五个大汉肯定能够将陈浩然打成白痴。 娟秀听说了她的计划,倒还没太说什么,于是二人换上徐府平常丫鬟的衣服,趁了黄昏的余晖,足足在徐府转了足足一个时辰,也是个路痴的娟秀终于带她走对了方向,找到了她住过的正院。 而李思思也是争取时间,一边喝着粥一边看着千均基金的分析团队连夜赶出来的资料报告,嘴角还时不时卷起得意的笑容。 想到先前对段承煜说吴欣恬要带自己出去吃个饭的时候,段承煜竟然是问都没有问一句,就点头答应了,然后就出去了,苏暖暖在心里叹了口气。 这个结果让莉莉根本没办法相信,游戏中名字是不能重复的,所以叫风轻扬的人也只有一个,那就是风清影的朋友,和莉莉也有过两面之缘的人。 月夜‘不知廉耻’的说着,他本人在队伍里也是划水的角色,指望一个刺客去杀怪太慢了,还不如不动。 若是别人,若是其他的礼物,许杰未必会收下来,甚至连给对方进家门的资格也不。不过周游就完全不同了,更何况还是他们主动邀请的,其意义完全不一样。 胡叶是护卫,自然是没有资格上马车的,只能跟在马车之后,骑马前行。 看着向紫惜眼眶变得微红,泪珠闪烁,胡叶轻轻一笑,轻轻拉着她的手,慢慢跳下了屋顶。 只不过思思拿着人家的邀请卡,所以不用凭借贵宾卡就能进来,倒是省得周游引人瞩目。 现在的沈庄梦已经不是以前的沈庄梦了,以前的她温柔贤惠贤淑,待人接物都非常的得体大度。 “是你没那个意思,不代表人家没买意思。”言北慕看到昨天微博里的照片,那个男的看她的眼神很明显就是对她有意思。 予朵最后觉得还是给粉丝一个交代,不能让她们一直替自己那么操心焦虑。 “你说你表哥到底什么时候求婚?”言妈妈有些焦急的搓着手,心想儿子和朵朵都公开大半年了,是不是也该安排求婚了。 次日,秋未央一大早就来到了丞相府,如今三朝回门后,她便可以经常出入丞相府与自己的母亲见面,如今便更是顾不及那么多的规矩,一进门就朝着母亲的西院而去。 宁川迟迟没有走出临时板房会议室,倒是有个年轻人朝着临时板房会议室走去,他便是—焰凌。 她们是没那个胆子往深了进,简宁出了名的彪悍力气大,手里还握了把砍柴刀。 看着时濛被拒回到教室,始终垂着脑袋,且双肩不时轻颤的模样,郝思淼承受不住内心的怜悯,戳了戳时濛的后背。 他们的神的确给他们找了一个好地方,这里只是此位面的一角,他们把此一角命名为神源洞。 时濛看着他,心底对沈复年的人设嫌弃无数遍,面上却摆出一副无所谓模样。 众人看到这个嚣张的青年,有些不爽,便想出手教训他,就在这个时候,前面响起喊叫声。 糯米团子摇了摇头,轻轻将糖元子护在怀里,抬头看着朝这边赶来的众位主神空间成员。 昔年的探花郎少了往日风光,身影在烛光下明明灭灭。陶灼华以为苏世贤会雷霆震怒,岂料想苏世贤只是苦涩一笑,便立起身往外走去。 刘杰仅仅是看了几页,就匆匆将本子合了起来。他已经不敢在看下去了,仅仅他看的这几页中,就已经涉及了马宏宇四人,甚至还包括他的顶头上司。 第12章 不装了 秋枫瘫坐在地上,惨白着脸喊:“六,六姐……” 他想说你怎么敢徒手抓蛇,怎么敢把蛇缠在三弟脖子上,怎么敢这么得罪三弟…… 可在巨大的恐惧之下,什么都问不出,只听到自己牙关打颤的声音。 而少女仿佛完全忘了旁人存在,冷冷问秋松:“说说吧,你还有完没完?” 那目光比缠在脖子上的蛇还要冷,秋松打了个哆嗦,真正感到了恐惧。 刚刚他害怕,但还有愤怒,还想着回头一定去向长辈狠狠告状。可这一刻,连愤怒都被吓没了,只剩下令他窒息的恐惧。 他深深意识到,眼前少女和所有姐姐都不一样,她是个疯丫头,什么都敢做! 有时候,孩子比大人更现实,且不加掩饰。 “我……我错了……” 秋枫吃惊望着秋松。 三弟说什么?他是不是听错了? “以后别来烦我。” 秋松猛点头,双下巴碰到蛇身,崩溃哭了:“呜呜呜,我不敢了,你快把蛇拿开啊!” 秋蘅把长蛇拽下来,松开对秋松的束缚。 得了自由的小胖子却不敢走,巴巴看着拎着蛇的少女。 秋蘅把蛇塞回他手中:“哦,还给你。” 秋松欲哭无泪,却不敢把蛇扔了,捏着蛇颈试探问:“那……我走了?” 见秋蘅点头,小胖子飞快跑了。 秋蘅看一眼秋枫,转身离开。 绿枝繁茂,花香袭人,秋枫坐在地上,神色怔怔。 六姐一定认为他与三弟合伙把她骗过来…… 等在假山旁的小厮见秋松跑来,忙迎上去:“公子——咦,长虫还在您手里啊?” 六姑娘没被骗过去吗? “闭嘴!”秋松骂了一句,把蛇砸小厮身上。 小厮手忙脚乱把蛇抓住,满头大汗问:“公子,这长虫怎么处理啊?” “丢外面去——”秋松一顿,改了主意,“你知不知道六姐最讨厌谁?” 这话问得小厮神色微妙。 六姑娘最讨厌的……应该是您吧。 “除了我!” 小厮冥思苦想半天,迟疑道:“六姑娘才进府没多久,又整日待在冷香居,没怎么和府上人打交道。不过听说一开始被老夫人安排去教导六姑娘规矩的朱嬷嬷与六姑娘处得不大愉快,但不知是真是假……” “就她吧,走。” 朱嬷嬷正去千松堂的路上。 那日的哑巴亏她可咽不下,看老夫人的反应不好再提当时的事,她就安排了个小丫鬟盯着,这一盯就发现了鱼嬷嬷在冷香居摸鱼的蛛丝马迹。 她就说六姑娘与鱼嬷嬷能处得风平浪静有问题。 虽说没有实打实的证据,在老夫人面前吹吹风总归是有用的。 正这么想着,一物从路边飞来,正砸在了朱嬷嬷身上。 朱嬷嬷下意识伸手去抓,看清手中扭动的蛇头,惨叫一声昏了过去。 “朱嬷嬷被一条长虫吓昏了?”老夫人听说后,脸色古怪。 朱嬷嬷最近昏迷委实频繁了些,这是霉运缠身啊。 “叫大夫给朱嬷嬷开副安神方,和她说好好养着,暂时就不必来千松堂伺候了。” 吩咐完婢女,老夫人又叫来管家的大太太赵氏数落:“好好的园子里怎么会有长虫?没安排人定期查杀驱赶吗?” “儿媳这就命人再仔细清理一下。” 消息传到冷香居,秋蘅也觉古怪。 别人不清楚,她却能肯定朱嬷嬷被蛇吓昏与秋松脱不了关系。 被她吓怕了,却去找对她心存怨气的朱嬷嬷麻烦? 秋蘅想不通秋松这么做的理由,只能得出一个结论:这孩子有病。 随着秋松与朱嬷嬷的消停,冷香居上下的小日子越发轻松自在。这日安神香终于制成,秋蘅走出了冷香居的门。 午后的伯府静悄悄的,永清伯却在发火:“去换凉茶来!” 茶杯砸在地上的声响令人惶恐,婢女匆匆收拾了退下去。 永清伯平时多歇在外院,近身伺候的人都知道老伯爷被不寐折磨许久了。 这一点,秋蘅也知道。 她是从书上知道的。 永清伯为了能把爵位传下去费尽心思,患有不寐之症。 这些日子芳洲用点心开路打听到不少事,也打听到了这算不上秘密的讯息。 婢女进去禀报:“老伯爷,六姑娘求见。” “六丫头?”永清伯头疼发作正心浮气躁,听闻秋蘅来了自是不耐烦见,“就说我睡了。” 午后,本就是小憩的时候。 婢女迟疑了一下道:“六姑娘说……带了您需要的东西。” 永清伯被勾起了好奇:“那就请进来吧。” 秋蘅等在外面,婢女快步出来:“六姑娘,老伯爷请您进去。” “多谢姐姐通传。”秋蘅随婢女往里走,随着门帘掀起有香扑面而来。 是安神香的味道。 市面上的安神香配方各有不同,效果自然也不同。永清伯府不穷,被顽疾困扰的永清伯所用的是上好的安神香。 “见过祖父。” “蘅儿过来有什么事?”孙辈面前,永清伯慈眉善目的样子,一点看不出刚才摔杯子的暴躁。 秋蘅看了一眼婢女。 屋中只有这么一位婢女,显然是永清伯信得过的人。 秋蘅把一个巴掌大的盒子拿出来:“孙女亲手做的安神香,带来孝敬祖父。” 永清伯听了这话不但不觉欣慰,反而脸色一沉。 六丫头怎么知道他离不开安神香? 府中知道他被不寐困扰的人不少,可六丫头才来了多久,这是特意打听了府中众人的情况? 永清伯喜欢的孙女是乖巧美貌的,而不是心思多得用到他身上的。 “祖父有用惯的,你安心在冷香居学规矩就是。”永清伯淡淡道。 永清伯平时一副慈善祖父模样是因为管教孙女们自有老夫人和儿媳,用不着他冷脸,但这不代表一个小丫头惹了他不快后他不会发作。 说到底,只是个仰他鼻息而活的小孙女罢了,而不是外头那些需要他敬着的人。 见秋蘅没有动,永清伯声音更冷:“退下吧,祖父要歇息了。” “孙女知道祖父有用惯的。”早就预料到不会顺利的少女坦然与永清伯对视,“但那些香都没孙女做的安神香效果好。” 秋家几位姑娘的下场告诉她,在永清伯面前做一个乖巧懂事的孙女纯粹浪费时间。 这种利欲熏心之人,不如直接些。 第13章 利益交换 看起来娇娇弱弱的小孙女说出这般大言不惭的话,永清伯只觉可笑。 他用的安神香是从京城最有名的香铺闻香阁买来的,竟然说没她做的香效果好? 这般不知天高地厚,就算有美貌,将来嫁了人也会给娘家惹祸。 永清伯语气极为冰冷:“你祖母让你好好学规矩是对的。你且回去吧,没学好规矩前就不要出来了。” “孙女这就回去了。”秋蘅这般说着,却动也未动,“祖父为何生气,是觉得孙女说大话吗?” “难道不是?” “可您惯用的安神香不是没效果吗?” 永清伯:“……”是他不寐之症太过顽固,不是闻香阁的香没效果! “孙女是心疼祖父,这才做了安神香孝敬您。您试过就知道,您惯用的香确实没用了。” 一旁婢女表情精彩。 六姑娘是真敢说啊! 永清伯被气笑了,一字一顿道:“那祖父就试试蘅儿做的安神香。” 其中警告,完全没有遮掩。 少女却仿佛没听出来,微微屈膝:“孙女告退。” 等秋蘅离开,永清伯一指靠墙放置的瑞兽香炉:“换上六姑娘送来的安神香。” 一个小丫头对他用激将法,很快她就会明白这是多么愚蠢的行为。 婢女轻轻揭开香盖,放入秋蘅带来的香丸,随后退至外间。 袅袅香气从兽嘴中吐出,在室内渐渐弥漫。 永清伯闻到了一股特别的气息。 甜凉中带着苦,因融合得恰到好处而有种温润厚重感,却并不浓郁,仿佛悠长温柔的微风徐徐吹过来。 应该加了沉香——永清伯闪过这个念头,再醒来已是一个多时辰后。 刚刚睁开眼时,永清伯还有种不知今夕何夕的茫然,但很快就反应过来:他竟然睡着了! 他什么时候睡着的? “绛香——” 婢女快步进来:“老伯爷醒了,要喝茶吗?” “我什么时候睡的?” “香炉填了六姑娘送来的香丸不久,您就睡了。” “我睡了多久?” “有一个时辰了。” 永清伯愣住了。 这种神清气爽的感觉就是强睡三个时辰都没有的。而这一个时辰他没有似醒非醒,没有辗转反侧,入睡的这段时间好似一片空白眨眼而过。 这就是熟睡的滋味啊。 这一刻,永清伯竟忍不住湿了眼眶。 他实在是被不寐之症折磨太久了。 “去请六姑娘来!”永清伯不放心,加上一句,“无论六姑娘有什么事,让她立刻过来。” 冷香居中,小丫鬟来报:“姑娘,老伯爷身边的绛香姐姐来了。” “请进来。” 绛香见到秋蘅后规规矩矩行了一礼:“六姑娘,老伯爷请您过去。” 鱼嬷嬷瞧在眼里,暗暗吃惊。 绛香可是老伯爷身边的大丫鬟,伯府婢女中最有头脸的人,竟对六姑娘如此客气? 等秋蘅随绛香走了,鱼嬷嬷忍不住向王妈妈打听:“看来六姑娘很得老伯爷喜欢啊。” “谁不喜欢姑娘呢。”王妈妈塞一口红豆糕,只觉满口香甜。 路上秋蘅把帕子包好的红豆糕递给绛香:“芳洲刚做的,绛香姐姐尝尝。” “多谢六姑娘。”绛香接过来收好,主动提起永清伯,“用了六姑娘送的香,老伯爷一觉睡了一个多时辰,醒来后精神很不错……”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老伯爷被不寐之症折磨的痛苦了,她敢肯定从此以后六姑娘会是老伯爷最看重的孙女。 “老伯爷,六姑娘到了。” 示意绛香去外头守着,永清伯看着秋蘅的目光极为严肃:“蘅儿,那香丸真是你做的?” “当然是。” 这样理所当然的语气出自孙辈之口,令永清伯很不适,但现在他已经明白这丫头的放肆不是犯蠢,而是有底气。 可他还有许多疑问。 “你养父母以采香为生,若有这样的本事,怎么会是寻常农户?” “孙女并不是从养父母那里学来的。”迎着永清伯诧异的眼神,少女一派淡定,“我们整个村子都以采香为生,孙女耳濡目染得以入门,各种香方都是出于兴趣自己慢慢试出来的……” 永清伯听后,陷入沉默。 听起来离奇,可根据前去接这丫头的管事打听调查的情况,不存在教导这丫头的香道大家。 那再离奇,也只能是事实了。 “你做的安神香对祖父确实有些作用,这香方——” 秋蘅微微一笑:“祖父知道烹饪吗?同样的食谱,不同的厨子做出来的菜肴味道都不一样,制香也是如此。同样的香方,哪怕写明各种香材分量,但在合香时如何研磨、切削,蒸煮炙焙所需的时间、冷热……细微不同就会带来效果的不同。” 永清伯又沉默了。 他需要这安神香,但不想被一个小丫头拿捏,干脆直接索要香方,可不得不承认这丫头说得有道理。 秋蘅再道:“更何况,用香之人也不同。” 永清伯一惊:“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根据不同之人的情况,香方要随之调整才最适配。” 这岂不是说,能制出如此神效安神香的六丫头是不可替代的? 是了,如果只知道香方就行,皇亲贵胄之家和各大香铺就不会高价捧着那些香道高手了。 意识到这一点,永清伯的心急促跳了跳,再看秋蘅的眼神完全不一样了。 他第一次发现,孙女除了通过嫁人为伯府带来利益,还可以有别的用处。 “以后祖父要用的安神香,就交给蘅儿了。” “是。” 到这时,永清伯也用不着一副慈爱模样了,直接问道:“蘅儿想要什么?” 秋蘅弯了弯唇。 她就说,做一个乖巧懂事的孙女是浪费时间。利益交换,才是省心省力又牢靠的。 少女微扬下颌,露出野心勃勃的神色:“孙女想与姐姐们一样参加各种宴会,出入高门大户之中。想要这京城的贵人们都知道孙女不是粗鄙不堪的乡下丫头,不比任何大家贵女差。” 这般直白的野心与虚荣,永清伯反而笑了。 原来是个一心想飞上高枝的小丫头啊。 真是好极了。 第14章 香佩 转头永清伯就对老夫人说:“我看蘅儿规矩学得不错了,以后多让她出去见见世面。” 老夫人诧异看了永清伯一眼。 伯爷什么时候对宅子内的事这么上心了? “她才学规矩不久,还是再磨磨性子,省得到了外头闹笑话。” “出门有几个姐姐照应着,闹不了笑话的。人总关在家里,越发小家子气。” 老夫人更觉古怪了。 “伯爷怎么突然看重蘅儿了?” “六丫头挺合我眼缘。”永清伯语气淡下来,“夫人也多看看蘅儿的长处。” 老夫人心头一动。 几十年的夫妻,她当然了解,一旦伯爷这个样子就不是可以商量的闲聊,而是认真的。 尽管心中百般疑惑,老夫人还是没再反对:“知道了。” 这话才说不久,又有帖子递到了伯府来——嘉宜县主生辰宴,邀请秋家姐妹赴宴。 帖子上还特意提到久闻秋六姑娘芳名,期盼一见。 老夫人盯着请帖,心情复杂。 整日待在冷香居的六丫头是怎么做到在内讨好了伯爷,在外入了嘉宜县主的眼? 她就说这丫头邪门! 但对秋蘅的膈应不影响老夫人的好心情:这可是康郡王府的帖子。 老夫人立刻叫来孙女们叮嘱一番,又催针线房尽快把前些日子就给姑娘们量身裁剪的夏裳做好,更是拿出私房钱吩咐心腹嬷嬷去京城有名的银楼选了五套价值不菲的首饰。 赴宴那日,前往康郡王府的路上,就连有些娇蛮的秋芙都安安静静的。 这还是第一次被正式邀请去王府做客,会见到康郡王妃吗?如嘉宜县主那般身份的贵女们好不好相处? 秋蘅却仿佛感觉不到几人的紧张,拿出几枚香佩来:“之前说做了一种香饰,等成了送给四位姐姐把玩。” 香佩也叫香牌,在三十年后的大夏与香囊一样成为最常见的香饰。而在这时,尚未出现。 秋萱几人自然认不出。 “这是——” “这叫香佩,用各种香材调配而成,与香囊一样的用处,但留香更持久、稳定。” “竟和香囊一样的作用?”秋萱拿起其中一枚放到鼻端轻嗅,果然芳香怡人。 秋莹也迫不及待拿起一枚,翻来覆去打量:“从没听说过香佩,难不成是六妹妹自己琢磨出来的?” 这也太厉害了吧。 秋蘅摇头:“不是,以前遇到一位游方道长教我的。” 离云峰村不远就有道观,香火旺盛。那一片本就是来自五湖四海的香料商人汇聚之地。 “六妹妹好机缘。”秋芙语气硬邦邦,不太相信。 随便就遇到会独门绝技的游方道士,她以为自己是下凡的仙女呐? 秋蘅淡淡一笑:“许是见我于香道上天赋实在出众,道长哭着喊着要教。” 秋芙:“……” “那就托六妹妹的福,我们第一个长见识了。”秋萱把随身戴的香囊取下,换上了香佩。 秋莹也爱不释手,眼睛落到秋蘅手中剩下的两枚香佩上:“三姐、四姐,你们不挑吗?我想要粉色流苏的那枚。” 四枚香佩是一样的展翅蝴蝶,只有坠着的流苏颜色不同。 秋芙白秋莹一眼,伸手拿过紫色流苏的香佩,一脸不情愿把香囊换下来。 她才不是稀罕这香佩,只是出门在外不想显得不合群。 而当在宽阔气派的郡王府中行走时,姐妹几人目光不自觉落在同来赴宴的贵女所佩香囊上,那些紧张莫名淡了不少。 就算郡主、县主,戴的也只是普通香囊呢。 对于秋家姐妹的出现,不少贵女是诧异的,其中就有方相的孙女方蕊。 “怎么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来赴宴了。”方蕊目光扫过秋萱几人,掩口与身边贵女说笑。 永清伯天天往祖父身边凑,祖母早就说了,遇见秋家姑娘别太近了,省得借着她谋事。 其实不用祖母提醒,有永清伯那样爱奉承拍马的长辈,秋家女还能有好品性? 这不就汲汲营营混进嘉宜县主的生辰宴了。 方蕊声音不小,不少人都听到了,当即各色目光投向秋萱几人。 秋芙面色一变,被秋萱轻轻拉了拉衣角,到嘴边的话强咽了下去。 与秋萱四人神情尴尬不同,秋蘅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鲜明的对比,让她很快夺走众多视线。 这就是那位秋六姑娘? 竟粗鄙到听不懂好赖话吗? 方蕊身边贵女走过来,状似热情开了口:“你是秋六姑娘吗?” 各自聊天的贵女不约而同停下,落在秋蘅身上的目光更多了。 成素素这是想看秋六姑娘出丑? 秋六姑娘该不会怯场连口都不敢开吧? “我是秋蘅。”与姐姐们穿着同款衣衫的少女还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你是谁?” 这话一出,那些目光立刻转到了成素素身上。 明明是简单的问题,她却莫名感到了羞恼。 一个乡下来的丫头怎么敢反问她,以为她们是一样的人吗? 见成素素不答,少女目露疑惑:“姐姐不好意思说自己的名字吗?” “我叫成素素。”成素素暗暗咬牙,再问,“听说秋六姑娘一直住在南边乡下,才进京来?” 众贵女:来了来了,开始嘲笑秋六姑娘的村姑身份了。 有些贵女觉得成素素过分,也有些单纯想看热闹,一时无人吭声。 “是的。成姑娘一直住在京城吗?去过南边吗?” 众女:? 怎么还问得有来有往的? 成素素一阵心堵。 再这么聊下去,她反而成笑话了! “过些日子我打算办个诗宴,想邀请几位秋家姐姐参加。”成素素说着,突然反应过来,“呀,秋六姑娘识字吧?” 这个问题一出,某些反应灵光的贵女不由目露同情。 那同情不是给秋蘅的,而是给成素素的。 就见秋蘅认真点头:“我识字的。成姑娘识字吗?” 成素素:她要撕烂这野丫头的嘴! 刚走过来站在外围的冯采星实在没忍住噗嗤一笑,被姐姐狠狠拧了一下胳膊。 嘉宜县主与冯家姐妹一起,刚从康郡王妃那边过来,与众女打过招呼,目光灼灼看向秋蘅。 “听表姐说秋六姑娘对制香很有造诣,不知能不能一观表姐那日见过的香囊?” “今日没戴香囊。”在嘉宜县主失望的眼神中,秋蘅从腰间取下了香佩。 “戴了香佩。” 第15章 重逢 香佩是什么? 包括嘉宜县主在内的贵女们视线全落在秋蘅以手指勾着的蝴蝶香牌上。 是一种很古朴的木质的红,令原本轻盈的蝴蝶有了矜贵厚重的韵味。 时人爱香,还总把香与高雅关联,这木质的香饰无疑比香囊更戳中人们的喜好。 嘉宜县主简直被那小小的美丽的散发着芳香的蝴蝶香佩勾走了魂儿,情不自禁伸手去拿。 冯采月狠狠一拽表妹衣袖,才使嘉宜县主醒过神来。 “咳。”嘉宜县主努力维持矜持,“秋六姑娘,可否赏玩一下你的香佩?” 秋蘅笑着递过去。 嘉宜县主小心翼翼捧着香佩,先触摸,再轻嗅,满心满眼再没有其他。 “这里面……是不是加了薄荷?” “对,夏日到了,佩戴此香能清凉提神。” “这与用来熏香的香丸倒是类似。” “制作起来确实不难……”秋蘅干脆讲起香佩的制法。 嘉宜县主听得认真,一时想不起别的,众女却吃惊极了。 她们从没在世面上见过香佩,这种独门技艺,秋六姑娘就这么说出来了? 秋萱四人更是欲言又止,觉得秋蘅这样吃了大亏。 但她们很快顾不得替秋蘅心疼了,一名贵女发现她们皆佩戴着蝴蝶香佩后,立刻被团团围起来。 嘉宜县主拉着秋蘅问个不停。 “我写两个适合夏日的香方,县主感兴趣的话可以试试。” 嘉宜县主大喜,立刻吩咐婢女拿来笔墨。 秋蘅提笔写下一张香方,惹得众女争相观看。既是想掌握一副香方,亦是好奇这位乡下来的秋六姑娘字写得如何。 只见一个个小字清丽柔美,正是女子中最流行的簪花小楷。 众女看向成素素的眼神顿时微妙起来。 京城贵女的玩乐丰富多彩,诗社、画社、香社、蹴鞠社……只要想玩,爱玩,多的是聚会的机会。成素素的字在场不少人都见过,还不如秋六姑娘写得好。 这可就丢脸了。 成素素脸上火辣辣的,死死攥了攥拳。 一只手搭在她肩头,是相府贵女方蕊。 “写得好,会制香,又怎么样呢。”等众人注意力收回后,方蕊低笑道。 秋蘅的祖父,还不是要在她祖父面前卑躬屈膝。 等墨迹干了,嘉宜县主珍重把香方收好,拉着秋蘅的手道:“这是我收到的最好的生辰礼,等我做出香佩,再向秋六姑娘讨教。” 秋蘅笑道:“其实我送县主的生辰礼,就是一对香佩。” 嘉宜县主一听,忙让婢女把秋蘅送的生辰礼从堆成山的贺礼中找来。 “表姐,快打开看看。”冯采星催促。 嘉宜县主把装礼物的盒子打开,翘首争看的贵女们齐齐惊叹出声。 只见里面一对木质莲花层叠而开,朴拙与雅致浑然天成结合在一起。 之后,香佩就成了这场生辰宴的主要话题,秋家姐妹第一次体会到了众星捧月的感觉。 秋芙心想:她才不稀罕呢,又不是冲着她来的。 “秋四姑娘,这蝴蝶香佩与紫色流苏竟意外搭配呢。” 秋芙不由扬唇:“主要还是这蝴蝶的质感、颜色压得住,我六妹……” 郡王世子凌云带着几个年轻人过来时,见到的就是这幅热闹景象。 与他同来的人不是堂兄弟就是表兄弟,都是来给嘉宜县主庆生的。 众贵女行礼问好时,难掩激动。 不是她们肤浅,实在是凌世子谪仙般的气质太过出众,如一只高洁的鹤,生生把他身边一个个俊朗男子衬成了土鸡。 秋蘅看到凌世子,证实了她的猜测:确实是她少时认识的白大哥。 她站在众贵女中,避开凌世子投来的视线,垂眸行礼。 凌世子察觉少女的回避,打消了打招呼的念头。 嘉宜县主又收了一波礼物,凌世子一群人就离开了。 眼巴巴望着那芝兰玉树般的青年远去,一名贵女抚了抚心口,喃喃道:“老天,凌世子这么好看啊!” 她只是出了一趟远门,到底错过了什么? 就是冯采星,也不由苦恼叹口气:到底什么时候见到表哥能不失神啊,都怪表哥离京太久没有看习惯。 冯采月却不着痕迹看了秋蘅一眼。 秋六姑娘与表哥应是认识的,刚刚却如对陌生人般,是怕别人说闲话吗? 其实她有些好奇秋六姑娘与表哥结识的经过。一个乡间少女,一个郡王世子……好吧,她很好奇。 众女沉浸在凌世子的美色中时,一名婢女走过来:“县主,王妃听闻秋六姑娘带来一种从未见过的香饰,想见一见秋六姑娘。” “母妃要见秋六姑娘?”嘉宜县主要招呼众贵女不好走开,叮嘱婢女,“秋六姑娘第一次来王府,替我照顾好。” “是。” 眼见秋蘅随婢女走了,众贵女一阵唏嘘:这就得了郡王妃单独召见了? 秋蘅见到康郡王妃时,长春侯夫人也在。 姐妹二人单从容貌上看不出多少相似。长春侯夫人称得上面容姣好,康郡王妃则要用国色天香来形容。 也只有这般美人,才能生出凌世子那样的儿子来。 “见过郡王妃,见过侯夫人。” 康郡王妃细细打量秋蘅一眼,笑道:“真是个标志的孩子。听说秋六姑娘做了一种新式香饰,可否让我瞧瞧?” 秋蘅把蝴蝶香佩交给婢女,再由婢女递给康郡王妃。 “还真是新鲜玩意儿。”康郡王妃白皙手指拂过香佩,递给长春侯夫人,“妹妹也看看,现在的小姑娘真是蕙质兰心。” 长春侯夫人接过香佩颇感兴趣的样子,康郡王妃又问了秋蘅几句,便道:“秋六姑娘去和嘉宜玩吧。” 室中只剩姐妹二人,康郡王妃嗅了嗅残留指尖的香气,神色莫名:“我就知道,能与云儿来往的小姑娘不会平庸。” 就是不知道这来往,到什么程度了。 秋蘅往园中走时,猜测着康郡王妃见她的目的。 她能感觉到康郡王妃对香佩并不感兴趣,那感兴趣的就是她这个人了。 是因为凌世子吗? 这般想着,一截月白衣袍映入眼帘,正是康郡王世子凌云等在前边。 “阿蘅。”他坦坦荡荡喊了一声,没有遮掩重逢的喜悦。 第16章 找一个人 这声“阿蘅”,令秋蘅一时恍惚。 她与白大哥不只是少时相识那么简单。 她一个乡间丫头会识字,启蒙人就是白大哥。她还爱上了读书,那些书籍也是白大哥借给她的。 从十一岁山间初遇到此时京城重逢,四年时间看似短暂,却是她人生中至关重要的一段时光。 这人生,也包括她在未来的那个大夏丰富、沉重的十年经历。 白大哥是失去了养父母后,对她来说很重要的人之一,另一个重要的人是芳洲。 至于秋家众人,对她态度好一些也好,差一些也罢,在她心里暂时还没多少痕迹。 但现在白大哥不再是山间道观教她读书识字的白大哥,而是康郡王世子凌云。而她,既不是无忧无虑的乡下丫头阿衡,也不是京中人眼里的秋六姑娘。 她是一把刀,一支箭,要尽己所能除去祸害大夏的妖魔。既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亦是心甘情愿。 而在此时的大夏去做这些,会有什么结局,她早就知道的。曾经她还担心会连累养父母,或是惹他们伤心,如今这些顾虑都没有了。 “凌世子。”秋蘅屈了屈膝。 凌云眼神暗了暗:“阿蘅,你是不是怪我一直隐瞒身份?” “没有,凌世子是宗室子弟,出门在外不暴露身份是应该的。”秋蘅心中对凌云还是亲近的,直接问出疑惑,“凌世子有这么好的家世条件,为何去离京那么远的地方休养?” 凌云露出无奈的笑:“我自出生身体就不大好,随着长大渐渐好转,十五岁时却患了头疾。许是气候原因,去南边小住头痛会有所缓解,最后挑了令我感到舒适的随云县静养。” “凌世子回京,是头痛之症好了吗?” “嗯,这头疾来得没有征兆,好得也突然。” “好了就好,恭喜凌世子了。”秋蘅真心为凌云感到高兴。 凌云想说还是习惯听少女叫他“白大哥”,却明白以如今身份并不现实,沉默了一瞬道:“阿蘅……变了许多。” “家遭变故,人都会变的。” 凌云眼里有了自责:“抱歉,我要是晚些回京——” 秋蘅摇头:“就算当时凌世子在,变故还是会发生的。能再见到凌世子我很高兴,不过以后凌世子不要叫我阿蘅了,叫我秋六吧。” 凌云沉默更久,道:“有外人在的时候,我会记得。” “那我去县主那边了。”秋蘅屈了屈膝,向前走去。 凌云喊住她,恳切道:“阿蘅,以后要是遇到难处需要帮忙,一定和我说。” 秋蘅听了这话,突然想到一个人。 不久前,她才从那位皇城使薛寒口中听到同样的话。 微一沉吟,秋蘅道:“倒是有件事想请凌世子帮忙。” 凌云眼里笑意流露:“你说。” “凌世子要是方便,能不能帮我打听一下京中有没有一位道号长清的道长。” 她认识先生时,先生已当国师很久,这时的先生按说应该崭露头角了。而凌世子在随云县就住在道观中,也是信奉道教之人,或许就听过先生的名号。 “不知这位道长多大年纪,身形样貌如何?” 秋蘅想了想,不大确定:“可能有七十岁了,身量中等,很瘦。” 她跌入深潭,从鹊湖中浮出,险些被皇城禁卫击杀。是先生洞悉她的来处,引她见国君,从此长居宫中。 她问过先生年纪,先生说他有百岁了,那现在应是七十左右。 这也是她推测先生在此时不会籍籍无名的原因,都说出名要趁早,古稀之年的先生总不会还默默无闻吧。 其实,七十岁的先生当国师都不早了。 “这个年纪,又知晓道号,找起来应该不难。” “道号也许是别的。” 先生经历了城破南逃,大半国土沦陷,改了道号也有可能。 “那也无妨,古稀之年的道士本就不多,先按年纪打听,再确认就是了。” “多谢凌世子。” “阿蘅什么时候认识的这位道长?”凌云是犹豫了一会儿才问出这话的。 他不是好奇心旺盛的人,可他总觉得阿蘅对他疏远了,忍不住通过这个问题来判断自己的感觉有没有错。 秋蘅弯唇:“认识凌世子前就认识了。那时道长游历到随云县,教了我香佩制作之法。” “就是阿蘅所戴的蝴蝶吗?”凌云眼神欢喜落在少女腰间垂下的饰物上。 这欢喜却是因为发现阿蘅对他还是亲近的。 “嗯,这就是香佩。”秋蘅取下蝴蝶香牌,递给凌云看。 “大巧若拙,雅俗共赏,香佩定会很快风靡京城。” 阿蘅的名声,也会随之传开的。 凌云目送秋蘅远去,心情变得复杂起来。 婢女领着秋蘅返回设宴处,悄悄打量一脸平静的少女。 刚刚世子与秋六姑娘交谈,她避至一旁,但一开始世子那声“阿蘅”是听得清清楚楚的。 没想到世子与秋六姑娘是旧识。 当然她是不会去王妃面前嚼舌的,多嘴的下人或能讨一时好处,往往下场好不了。 “秋六姑娘回来了。” 热热闹闹的气氛中不知谁喊了一句,秋蘅很快被围住。 宴散回去的路上,看着秋蘅波澜不惊的样子,秋芙酸了一句:“六妹今日好风光,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才是寿星。” 秋萱嘴角一抽。 不是在郡王府的时候,张嘴就是“我六妹”了。 秋蘅也不在意秋芙的酸言酸语,从荷包里摸出一块红豆糕吃起来。 这场生辰宴,她没有吃几口,肚子还饿着。 “六妹妹吃的是红豆糕吗?”秋莹想到那胡饼下意识咽了咽口水,明知故问。 秋蘅点头:“是啊,芳洲做的。” “芳洲做的啊……呵呵,一定很好吃……” 秋蘅再点头:“确实很好吃。” 荷包里只放了两块,不够分,只好自己吃了。 秋莹没等来秋蘅的客气话,艰难移开了视线。 红豆糕的香甜味却直往人鼻中钻。 秋芙脸色隐隐发黑:死丫头一定是在报复! 之后几日,请帖如雪花飞进了永清伯府,全是请秋蘅去做客的。 而秋蘅在其中发现了一张不一样的。 第17章 他为何这样 那帖子里只写了时间、地点,落款不是名字,而是一只寒鸦。 秋蘅知道了帖子来处——薛寒薛大人。 有了永清伯发话,秋蘅现在只需要请示后就能出门,但她还是选择了翻墙。 她通过永清伯解决被拘在冷香居的问题,是为了能出入那些官宦之家,为将来行事做准备。而平时光明正大出门还是太麻烦了,丫鬟、仆妇、车夫都不能少,远不如翻墙方便。 二人约见的地方是一间茶肆,秋蘅到时,薛寒已经等在那里了。 他也是一个人,没有带随从。 “薛大人。”秋蘅取下帷帽,乖巧问好。 “秋六姑娘请坐。”茶香袅袅的雅室中,少年声音清朗,完全看不出令百官忌惮的皇城使的气势来。 秋蘅依言坐下,语气紧张期待:“薛大人,是不是有凶手的消息了?” 薛寒看着一脸忐忑的少女,过了一会儿才开口:“是查到了那人身份。” “他是谁?” “那人出身显贵,秋六姑娘慎重考虑一下,真的要知道吗?” 秋蘅听了这话,沉默了。 在旁人看来她的沉默是在纠结,其实她是惊讶。 在她预计中,韩悟的这个把柄被薛全抓到后无论怎么用,真凶的身份定会让她知晓。毕竟她是苦主,是“借刀杀人”的那把刀。 而薛寒竟给了她选择的机会。 难道说,凶名在外的皇城使薛大人,实际上是个怜贫惜弱、心地善良的君子? “我想知道,请薛大人告诉我。” “殿前都指挥使韩悟之子,韩子恒。” 少女听完,羽睫颤了颤,眼里流露出恍然与愤怒:“这个人,我见过。那日我随祖母出门……” “秋六姑娘有什么打算?” “我要报官。”少女一字字道。 气质冷淡的少年脸上浮现结结实实的惊讶,令他淡漠的眉眼多了几分鲜活:“报官?秋六姑娘,你如今是伯府贵女,出面告官恐怕会引来许多非议。” “我不在乎那些,我只想为养父讨一个公道。”秋蘅起身,对着薛寒深深一礼,“多谢薛大人替我查明真凶,以后若有机会,我再报薛大人的大恩。” 她转身,一步,两步—— 身后声音传来:“秋六姑娘留步。” 秋蘅转过身去,静静看着唤住她的少年。 这位薛大人真年轻啊,年轻到让她的判断没了底气。 而很快,秋蘅就发现自己又想错了。 “秋六姑娘如果一定要报官,我去和令祖父说。” 秋蘅面露错愕:“祖父不会答应的。” “他会答应的,秋六姑娘再等一等。” 很快永清伯就见到了薛寒。 “六丫头的养父是被韩都指挥使的公子撞死的?”听完薛寒的话,永清伯脑子嗡嗡的,仿佛被一头巨象横冲直撞过。 忍着头疼,他深吸一口气:“薛大人怎么会——” 薛寒一笑:“先前冒昧去贵府叨扰,见令孙女娴静淡定,手如柔荑,不似农家女。薛某还是不放心,就派人去了南边调查,这一查没想到有意外收获。” 永清伯心头一凛。 皇城司——不,薛寒的养父薛全薛公公,要拿此事做文章? “伯爷既已知晓,要为令孙女作主吧?” “比如——”永清伯试探问。 “比如报官,让恶徒受到律法惩处。” 永清伯脸色大变:“使不得使不得。她一个姑娘家,怎么能卷入官司中?” “家父觉得,忠孝之名远胜其他。” 果然是薛公公借题发挥! 永清伯冷汗直冒:“薛大人,那韩都指挥使实在不是永清伯府能得罪的啊。” 薛寒冷笑:“伯爷怕得罪害了令孙女养父的韩家,却不怕得罪愿意为令孙女抱不平的皇城司?” 永清伯快哭了。 他一个都不敢得罪,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啊! 薛寒语气一转:“或许伯爷不知情,秋六姑娘一片孝心为养父申冤。” 永清伯愣了愣。 这是说让六丫头自己出面,到时候能说长在乡下的丫头不懂事,自作主张……这样的话虽然也大大得罪了韩家,至少比他亲自出面强。 可也仅仅是强一点,得罪了韩悟将来可不好过啊。 “伯爷觉得如何?” 问话的少年平平静静,永清伯却不觉打了个颤。 这种还未及冠却掌握权势的年轻人才是最可怕的,往往想得少,做得多,什么都敢干。 薛寒知道差不多了,轻飘飘抛出诱饵:“伯爷所念之事,家父也很关心。” 永清伯眼睛猛然亮了。 他心心念念的就是把爵位传下去! 为此他奉迎方相很久了,要是借着这次的事与皇上身边的大太监薛全搭上关系,那希望就大多了。 且方相与薛公公关系尚可,两边讨好并不冲突。 被薛寒说动的永清伯转头就叫来秋蘅。 “您是说,让我自己去报官?” “蘅儿啊,没有你养父母就没有你,不能让人议论你没良心啊。对方身份显贵,祖父为整个伯府考虑不便出面,你要是怕的话——” 秋蘅眼圈一红:“孙女不怕!” 她先斩后奏去报官变成了永清伯主动开口让她去报官,这样一来就不必承受长辈的怒火了。 在薛寒眼中,她如万千未出阁的女孩儿一样,祖父有着绝对权威,这样做可谓十分为她着想。 薛寒……为何这样? “去吧。”永清伯摆摆手,很想一起哭。 他怕啊,他要被薛寒那小子逼死了! 京中很快发生了一件令人惊掉下巴的新鲜事:一个小姑娘竟然把韩都指挥使之子韩子恒给告了,而这小姑娘竟是永清伯才寻回来的孙女。 永清伯急慌慌去衙门要把孙女带回去,皇城司却出面提供了从南边调查来的讯息。 啧,皇城司为了成事真是不择手段啊,忽悠一个小姑娘瞒着家里人去告手握实权的高官之子。 京天府尹居高临下看着眼睛哭肿的少女,和矢口否认的纨绔,在心里重重叹了口气。 麻烦啊。 “只有一些人的证词,并不能下论断,还需再调查才是……” 秋蘅抬手拭泪,高声道:“小女还有物证。” 第18章 等一个结果 一听有物证,堂中一静。 “呈上来。” 一名衙役把秋蘅手中小盒子呈给京天府尹,打开后里面软布防护,是一枚玉佩。 玉是好玉,雕工更佳,一看就是出自名匠之手。这样一枚玉佩,不是寻常人能有的。 玉佩上落了字:乘云。 “这玉佩是撞了小女养父的人落下的,主人身份还请大人明鉴。” 京天府尹指着玉佩问韩子恒:“韩公子可认识这玉佩?” 韩子恒脸色变了。 京中人讲究风雅,风雅之物更讲究来历。香道大家、茶道大家、书法名家……各行各道的佼佼者都不是无名之辈。 这玉佩是请有名的玉雕大师雕琢,京中有些底蕴的权贵、雅士都能看出来出自哪位大师之手。而玉佩上的“乘云”二字是他为自己取的号。 但就这么认了,他咽不下这口气。 韩子恒正准备死鸭子嘴硬,殿前都指挥使韩悟上前一步看过玉佩,惭愧拱手:“确实是犬子的玉佩。” “爹!”韩子恒不可置信。 韩悟劈手打了韩子恒一掌:“混账东西,还不说清楚!” 韩子恒愣了愣,在父亲严厉眼神注视下低了头:“那日我们急着回城,是不小心撞倒一个人……但我不知道人被撞死了啊。” 这轻飘飘的推卸责任的说法,令秋蘅深深看向他。 “韩公子纵马撞倒人,都不下马看一看吗?可见寻常百姓的性命在你眼中如同草芥。” “你这小丫头怎么污蔑人?我是有急事!”韩子恒瞪着秋蘅,眼中冒火。 一个乡下来的小贱人,竟敢告他,害他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回头定要她生不如死! “韩公子有什么急事?”京天府尹问。 “我——”韩子恒收到韩悟递来的眼色,灵光一闪,“我不舒服,急着回城诊治。” 韩悟暗松口气。 有皇城司的介入和儿子的随身玉佩,想否认这件事是不行了,那就要争取尽量降低处罚。 按大夏律法,纵马伤人是走车马伤杀罪,因求医等急事伤杀路人,处罚要轻很多。 “这样啊——”京天府尹沉吟。 秋蘅看出京天府尹偏帮韩子恒的态度,心头冰冷。 有皇城司插手还会如此,可想而知如果只有她自己会如何。 “大人,小女进京第二日随祖母出门,因为韩公子纵马疾行翻了马车。可见韩公子街头纵马已是常事,不舒服求医只是借口罢了。” “我那日就是不舒服,说我撒谎,你有什么证据?”韩子恒冷笑。 “求医问诊,医者是何人?” “随云县的大夫,我怎么知道他姓名。” “咳咳。”京天府尹开口,“既然二位各执一词,本官会派人前往随云县查证,到时再判。不知可有意见?” 韩子恒不以为意:“大人去查就是了。” “小女没有意见。” 秋蘅很清楚,到这时所谓查证,就是薛全与韩悟的较量了。走车马伤杀人,上可按故意伤害罪减一等而论,下可按过失伤害罪减等论,甚至仅需要交赎金。 她想亲眼看一看,会是什么结果。 退出公堂,秋蘅看一眼追着韩悟去的永清伯,上了伯府来接她的马车。 “六姑娘回来了。” 老夫人听了婢女禀报,厉声道:“让她进来。” 秋蘅一进门,就听一声喝:“跪下!” 屋中大太太赵氏,二太太兰氏,秋萱姐妹都在。 秋蘅默默跪下来。 “你说上街买脂粉,结果跑去衙门状告韩殿帅的儿子?你是要把秋家老小都害死吗?” 面对老夫人的质问,少女语气平静:“韩子恒在公堂上已经承认纵马撞死我养父了。” “承认了?”老夫人愣住。 “是的。接下来官府会继续查证此案性质。” “那你也不该瞒着家里人去告官!你一个伯府贵女与人对峙公堂,不怕惹人耻笑吗?将来还嫁不嫁人了?别人又如何议论伯府?” “孙女没有错。” 老夫人气得拍桌子:“你说什么?” “我说我没有错。明知害死养父的是何人却为了锦绣前程故作不知,才会令人不齿。” “那伯府呢?你可为伯府想过!” 与盛怒的老夫人不同,跪在地上的少女脊背挺直,如一株迎雪的松,沉静挺拔:“正是为伯府着想,孙女才自己去报官。世人皆知孙女才从乡野寻回来,行事如何怪不到伯府教养上。” 老夫人气笑了:“你可真贴心。” “孙女只求问心无愧。” “伶牙俐齿!”老夫人怒火中烧,“你告了又如何?那韩公子或轻或重得些惩罚,可他还有一位重权在握的父亲!你以为韩都指挥使记恨的只是你吗?是永清伯府!” 老夫人越说越恨,抓起茶杯向秋蘅砸去。 秋蘅没有躲,任由那茶杯砸在手臂上。 疼痛的感觉传来,衣袖被茶水打湿。 屋内响起少女的低呼声,一时分辨不出是谁发出的。 而秋蘅一声没有吭。 这点疼对她来说委实不算什么,老夫人的怒火更无关痛痒。 “你给我去祠堂跪着反省,什么时候知道错了,再出来!” “祖母——”秋萱忍不住开口。 老夫人一句话骂回去:“没有你说话的份儿!” 秋萱涨红了脸,低下头去。 “还不把六姑娘带下去!” 随着老夫人发话,两个仆妇走上前来,刚要把秋蘅架起,秋三老爷就冲了进来。 “蘅儿,听说你去报官了,怎么不叫爹爹陪你去——” 秋三老爷是在外头逛买时听说的,骑着驴赶回家,装东西的兜子还挎在胳膊上。因为跑得急兜子开了,胭脂、香粉、木梳、荷包……一堆小玩意儿撒了一地。 其中一只黑底五彩的泥泥狗正滚到老夫人面前,一脸威武看着她。 “你都买了些什么!” 秋三老爷心思全放在女儿身上,只分出一丁点应付老母亲的疑问:“这是泥泥狗啊。” 他说着捡起泥泥狗,对着泥泥狗身上的孔用力一吹。 清脆的哨音响起,声振屋瓦。 老夫人眼前黑了黑,用力掐着大腿才没气晕过去。 第19章 祠堂里,祠堂外 秋三老爷看看秋蘅,问老夫人:“蘅儿怎么跪着呢?” 老夫人冷着脸:“你既听说了这丫头做的好事,难道不该跪?” “可儿子觉得蘅儿没做错啊。” 老夫人不耐烦和儿子掰扯:“还不把六姑娘送去祠堂反省!” 两个仆妇去拉人,秋三老爷把她们推开:“干什么干什么,一个个粗手粗脚的!” “老三!”老夫人重重一拍桌案,“我当祖母的,不能管教孙女了?” “儿子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闹什么?还是说,我这个当娘的说的话,对你来说是耳边风?” 这话就重了。 秋三老爷垂了头:“不是……” “带走。” 眼见拦不住,秋三老爷急忙问:“您要让蘅儿在祠堂待多久啊?” “多久?”老夫人凉凉目光落在少女白皙的面庞上,“什么时候知道错了再说。” 秋三老爷眼睁睁看着秋蘅被带走,蹲下身来捡掉落一地的东西。 他动作很慢,一件件把东西捡起来放入兜子中,最后轻轻擦了擦泥泥狗。 五彩的泥泥狗,依然威武精神。 蘅儿应该会喜欢的。 这么想着,秋三老爷更难受了。 大太太赵氏开口,打破了沉默:“老夫人别往心里去,蘅儿年纪小,以前不受拘束惯了,以后有您教导着会懂事的。” “她不气死我,我就知足了。”老夫人火气难消,摆手让众人散了。 秋蘅被带到祠堂后,仆妇就把门一关:“六姑娘好生跪着,奴婢就在外头,有事情您就喊一声。” 这是提醒有人监督,不能应付。 秋蘅没理会仆妇,默默往垫子上一跪。 两个仆妇守在门外,过了会儿透过缝隙往内看了看,见少女跪得笔直,对视一眼。 “六姑娘敢自作主张去报官,没想到跪祠堂倒是老实。” 另一个仆妇低声道:“那是年纪小,不懂得罪权贵的厉害。但哪个当孙女的不敬畏祖父母呢。” 子女尚不能对父母不敬,何况孙辈。 一晃到了晌午。 两个仆妇轮流吃过午饭,看一眼里边好好跪着的少女,准备打个盹儿,就见秋三老爷提着食盒来了。 “三老爷可不能给六姑娘送东西。” “这是吃的。” “吃的也不行。三老爷就不要难为奴婢们了,老夫人知道了要罚的。” 秋三老爷往钱袋里掏了又掏,掏出一块碎银子来。 两个仆妇不为所动。 “三老爷,真的不行。老夫人气得厉害,要是知道六姑娘在祠堂里有吃有喝,说不定本来跪一日就够了,却要跪几日了。” “是啊,您为六姑娘考虑,就更要让六姑娘守规矩。” 秋三老爷无奈,默默提着食盒走了。 一名仆妇撇撇嘴:“三老爷倒是疼女儿。” 另一名仆妇笑了:“疼有什么用呢。” 比指甲盖大不了一点的碎银子,还想让她们行方便,真是笑死人。 府中上下都知道,三房这位老爷从年轻时就没个正业,玩心大,后来丢了女儿死了媳妇一蹶不振,这些年喝酒喝下来脑子都不大灵光了。 这样的人能护住女儿才怪。 两个仆妇笑话秋三老爷时,秋萱与秋莹在来祠堂的路上遇到了。 “二姐也是去给六妹妹送饭?” 秋萱点了点头:“祖母发了那么大的火,六妹妹恐怕是没饭吃的。” 秋莹挽住秋萱胳膊:“正好一起去。不瞒二姐,我一个人去祠堂那种地方,心里毛毛的。” “没想到能碰到五妹。” “哎,毕竟吃了六妹妹那么好吃的点心。” 那日马车中把她馋得心乱的红豆糕,过了两日六妹妹就打发人给她们都送了一盘,到底是吃上了。 姐妹二人来到祠堂,就看到两尊门神。 “二姑娘、五姑娘止步。” 作为听老夫人吩咐行事的仆妇,面对孙辈的姑娘们可不怵。 “我们不进去,只是给六妹妹送些点心吃。” “老夫人发了话,今日不许六姑娘吃东西,二位姑娘回去吧。” “两位妈妈行个方便。”秋萱把准备好的银子塞过去。 一名仆妇捏了捏银子想收下,另一人咳嗽一声,把银钱推回去:“奴婢可不敢违背老夫人的命令。二位姑娘要是真心为六姑娘好,就该让六姑娘知道犯错的后果,这样以后才不会犯更大的错。” 她这样一说,那名心动的仆妇也只好坚决起来。 秋萱二人望着关闭的祠堂大门叹口气,无奈离去。 等二人走远,那名仆妇很是惋惜:“其实收下也不打紧……” “眼皮子别这么浅,这是六姑娘第一次受罚,老夫人要重重立威的,一旦传出去咱们放水,可没好果子吃。” 秋萱与秋莹往回走着,遇见了秋芙。 “二姐和五妹这是给六妹送吃的去了?”眼神往二人手提的食盒上一扫,秋芙笑了笑,“看来没送成。” “四姐也是去祠堂给六妹妹送吃的?” “我怎么可能给她送吃的?我是去瞧瞧她有没有哭鼻子。”秋芙从二人身边走过,心情颇好。 就知道她们送不进去,当祖母身边的婆子是摆设么。 “四姐真是——”望着秋芙背影,秋莹想说两句,到底没敢。 她们原先姐妹五个,大姐早早进宫去了不谈,就属四姐娇蛮。 秋萱反而笑了:“不管怎样,四妹有去看六妹妹的心就可以了。” 真是令她意外。 同样感到意外的还有秋蘅。 她跪在祠堂中,从秋三老爷过来到秋萱和秋莹,与两个仆妇的对话都听进了耳里。 没想到又听到了四姑娘秋芙的声音。 “我不是给六妹送吃的。我就是瞧瞧她跪得好不好,要是不好,就告诉祖母去。” “哎呦,四姑娘,六姑娘要是不好好跪着,您告诉奴婢,奴婢进去亲自盯着。” “那麻烦两位妈妈开门吧。” 被塞了银钱的两名仆妇对视一眼,打开了门。 早就听说了,四姑娘看六姑娘不顺眼,这既得银钱又卖四姑娘人情,何乐不为呢。 门吱呀一声响,给昏暗的祠堂莫名添了一分阴森。 秋芙下意识摸摸胳膊,凉凉开口:“六妹会制香,贴身丫鬟还会做糕点,怎么就不招祖母喜欢呢?” 也许是知道眼前少女悲惨的命运,在没影响自己谋事的前提下,秋蘅懒于在口舌上计较。 她语气随意:“这还用问,祖母不喜欢乡下丫头呗。” “你——”秋芙简直不知说什么好。 怎么有这么破罐子破摔的人? “喏,白糖糕。不是专门给你送的,是见二姐、五妹送不进来,让她们瞧瞧自己有多笨。” 秋芙从袖中摸出一包点心塞给秋蘅,不等她回应转身走了。 第20章 靖平帝 秋蘅吃着软绵香甜的白糖糕想:永清伯也该回来了。 永清伯是下午回来的,既有得罪殿前都指挥使韩悟的忐忑,又有搭上大太监薛全的激动,心情从没这么矛盾过。 “你罚蘅儿去跪祠堂了?”得知老夫人对秋蘅的处置,永清伯脸色一变。 老夫人见永清伯脸色不好看,迟疑问:“伯爷嫌处罚轻了?” 毕竟是姑娘家,倒也不必挨鞭子吧? “什么轻了重了,好端端你罚蘅儿干什么?” 老夫人愣住:“六丫头不该罚?” 她背着家里去告人家韩都指挥使的儿子,给伯府树敌啊! “她为养父讨公道,是个好孩子啊。” 老夫人:? 伯爷可能中邪了。 “让人去祠堂把蘅儿带出来吧。算了,我让绛香去。”无视老夫人难以置信的眼神,永清伯强调一句,“以后与蘅儿有关的事,夫人问过我再说。” “我现在就有话问。”老夫人深吸一口气,“伯爷为何对蘅儿如此看重?” 以前家中五个孙女如何管教,伯爷可从没插过手,只到了大事上比如送大丫头入宫,才会拿主意。 怎么到了六丫头就不一样了? “不是说了,蘅儿投我的眼缘。”永清伯暂时不准备把与秋蘅心照不宣的利益交换说给老夫人听。 “夫人只要明白,我做的一定是为伯府好就够了。外头的事复杂着,你妇道人家不懂。” “知道了。” 祠堂外,两个仆妇正百无聊赖闲聊,就见绛香过来了。 “绛香姐姐怎么来了?”对永清伯身边的大丫鬟,两个仆妇不敢怠慢,脸上立刻堆了笑。 “伯爷吩咐我来送六姑娘回冷香居。” 两名仆妇一脸震惊打开了祠堂的门。 跪着的少女转过头来。 “六姑娘,婢子送您回房。”绛香客客气气把秋蘅扶起。 “多谢绛香姐姐。” 从两位仆妇身边走过时,秋蘅微微一笑:“今日劳烦两位妈妈。” 等二人走了好久,两个仆妇还回不过神来。 “六姑娘进祠堂半日不到就出去了?” “还是老伯爷身边的绛香来接,岂不是说——” 两个仆妇对视,开始疯狂回忆言语上有没有冒犯六姑娘的地方。 还好还好,六姑娘进祠堂后压根没搭理她们。 永清伯身边大丫鬟绛香亲自去祠堂把六姑娘接出来的消息风一般传遍了伯府。 四姑娘秋芙听说后,气得锤了锤枕头。 她就多余送那包白糖糕。 闲操心! 秋蘅这边回了住处,韩子恒却没能回家,而是住进了京天府牢房。 说是牢房,却收拾得干干净净,垫子被褥都是新的。 他的罪名待定,但骑马撞死人已是事实,暂时收监是躲不了的。 这时候,几个年轻人正在探监。 “子恒,你这怎么突然吃牢饭了?” 韩子恒脸色铁青:“都是去南边惹得一身骚!” 前些日子韩子恒随母去随云县向外祖母拜寿,几个玩伴是知道的。 “那永清伯府的小丫头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子恒你放心,我找机会给她点颜色瞧瞧。” “不用。”韩子恒立刻拒绝,咬着牙道,“至少案子没落定前不用。等过了这阵子,我要她生不如死!” 探监离开,其中一名少年难耐好奇:“秋六姑娘长什么样啊?难不成长着三只眼,八个胆儿?” 如果把京城贵公子分成三六九等,韩子恒可是一等一的。 另一名年轻人笑道:“那日她从衙门出来,我倒是瞧了一眼,啧,是个难得的美人儿。” “美人儿啊……等子恒让她生不如死的时候,咱们也凑凑热闹去。” 几个纨绔哄笑着去了常去的酒楼。 至于韩子恒能不能从大牢出来,没有一个人担心。 怎么可能有事呢,子恒的父亲可是韩殿帅。 几人口中的韩殿帅韩悟,进宫请罪去了。 “臣教子无方,愧对陛下。” 靖平帝四十多岁的年纪,身形偏瘦,许是多年沉醉于奇花异石、书画焚香等事物,乍一看更像是一位雅士。 他的语气也是温雅的:“韩卿这话从何说起?” “犬子前些日子随母出门拜寿,贪玩去山间狩猎,回来路上身体不适,为了求医马速过快撞了人……” 靖平帝听着,瞥了一旁的大太监薛全一眼。 这事他已经听薛全说过,关键处有所不同。 是纵马玩乐撞了人,还是事出有因撞了人—— 靖平帝倾向前者。 “臣出身寒微,有今日全赖陛下恩典。犬子之事定会有御史弹劾,臣给陛下丢了脸,自请革去殿前都指挥使一职……” 韩悟说着,开始磕头,一下一下,结结实实磕在冷硬的金砖上。 薛全虽与韩悟不和,这种时候却不会多嘴。 到了他们这样的身份,轻易不会直接撕破脸。 靖平帝看着用力磕头的臣子,对其没管教好儿子的那点不满悄悄散去。 那韩子恒是韩悟的独子,当爹的哪有不疼儿子的呢。 这二十多年来,韩悟行事还是令他满意的,总不能寒了老臣的心。 “行了。”靖平帝喊了停,语气淡淡,说出的话却让韩悟心中大喜,“那就尽快拿到大夫的证词,给人家小姑娘一个交代。” 薛全听了这话面上没有反应,心中却叹口气。 还是低估了韩悟在陛下心中的分量。不过无妨,他本就没想着凭这点事就把韩悟拉下马,能在陛下心中留下痕迹就够了。 回头薛全把薛寒叫了来。 “韩子恒的案子,我们就不必插手了。” 薛寒沉默了片刻问:“是今上的意思吗?” “知道还问?”薛全睇了一眼养子,“我怎么觉得你对此案过于用心?” 他养大的孩子他了解,这小子乞儿出身,尝遍冷暖,从来都是不冷不热万事随意的样子。 如今有些反常呢。 薛全存了疑惑,面上不露声色。 薛寒神色淡淡:“孩儿只是觉得可惜了。” 薛全嗤笑:“可惜什么?我和韩悟多年不睦,不在这一时。好了,你去做自己的事吧。记得把你随心所欲的性子收一收,别给我惹事。” 从头到尾,没有提那个失去了养父的少女一个字。 本就是拿来对付韩悟的刀而已,刀如何当然是不重要的。 第21章 端午 秋蘅状告韩子恒纵马撞死养父一案还没结,端午就临近了。 端午有浩荡的赛龙舟等活动,年年河边都会挤满百姓,官员们也会有一日假期,享受节日的热闹。 往年永清伯府一家老小少不了凑这场盛宴,今年有所不同。 “我这年岁上来了,精力不济,耐不住在外头待大半日。今年端午,萱儿你们几个就留下陪祖母吧。” 一旁大太太赵氏微微压了压嘴角。 老太太精神头比她还足呢,这是觉得孙女去告官丢脸,不好意思见那些夫人、太太们。 老夫人确实觉得秋蘅此举让她没脸,再就是担心惹来韩家的暗中报复。 小子们都好说,小姑娘随便有个什么很容易吃亏的,不如把孙女们拘在家里避避风头。 “是。” 有秋萱先开口,秋芸、秋芙、秋莹三个妹妹不管心中如何想,都跟着应下来。 老夫人看向没作声的秋蘅。 秋蘅从袖中抽出一张精美雕花请帖:“正要和祖母说,康郡王府的嘉宜县主约了孙女端午一起看赛龙舟。” “嘉宜县主?” 不只老夫人意外,大太太赵氏与二太太兰氏同样感到意外。 “只请了你一人?” “帖子上是这样。” 老夫人琢磨了一下,叮嘱道:“到时候多带些丫鬟仆妇,跟你祖父他们一起出门。” 郡王府递来的青枝,自是不能推的。且在这种时候有了嘉宜县主的邀请,好让一些府上瞧瞧,永清伯府没有因为韩家的事受多大影响。 可偏偏最想拘在家里的却拘不住——老夫人一想,心情默默糟糕几分。 出了千松堂,秋芙就发作了:“盼了好久的端午节,结果就我们不能去!” 大太太拍拍女儿的胳膊:“还在外头呢,别耍性子。你六妹行事太冒失,老夫人也是担心出门听些闲言碎语。” “祖母为何觉得丢脸?六妹为养父讨公道又没做错。” 要是秋蘅做得不对,她才不浪费一包白糖糕呢。 秋芙觉得与母亲说不来,气哼哼走了。 大太太望着女儿背影,拧起眉头:原来芙儿怨的不是六丫头,而是老夫人。 这可真出乎她意料。 端午当日,秋蘅随永清伯等人出了门,留在家里的秋萱姐妹收到了芳洲包的粽子。 粽子是已经煮好,由冷香居的小丫鬟跑腿送去的。 “芳洲姐姐一共做了十种馅,没有特意标记,图的就是一个随缘。” 秋芙听得脸都黑了。 十种馅,吃到不爱吃的还发胖,却不能选,定是秋蘅那黑心丫头的馊主意。 秋莹反而跃跃欲试:“这多有意思,看谁运气好吃到喜欢吃的。” 粽子小巧玲珑,姐妹四人凑在一起抓阄般吃起来,越吃越顾不得说话。 芳洲做的点心都好吃,无论什么馅! 百官勋贵观赏龙舟赛之处在内城的永乐河旁。河两岸依着地位身份划出不同位置,最佳的观赏处是留给皇家的。 永清伯府占不了什么好位置,才进了提前搭好的棚帐不久,嘉宜县主就派人来请。 “去吧,县主面前不要失礼。”永清伯随意嘱咐一句,很是放心。 一心想攀高枝的小丫头,到了贵人们面前定然是懂事的。 “秋六姑娘!”瞧见往这边走的秋蘅,嘉宜县主快步迎了出去。 现场本是很喧闹的,锣鼓声,谈笑声,舞乐声。奈何秋六姑娘的存在感近日实在高涨,嘉宜县主这一举动立刻引来许多侧目。 与嘉宜县主一起的还有长春侯府的冯采月姐妹。 眼见三人围住秋蘅,不少棚帐中的人低低议论起来。 “那就是秋六姑娘吗?不是说她得罪了韩殿帅家的公子,怎么嘉宜县主——” “你们不知道吗,嘉宜县主生辰宴上,秋六姑娘送了一对莲花香佩做礼物,送到了嘉宜县主的心坎上。” “就是陈三最近废寝忘食琢磨的那种香饰?” “对呀,那叫香佩,你竟不知?” 嘉宜县主拉着秋蘅落座,迫不及待把新做成的香佩给她看:“莲花做不出,蝴蝶更做不出,这方牌以为简单,做成了却翘边,不知是哪里出了问题……” “脱模、控水这些都有讲究……”秋蘅并不藏私,耐心说着要点。 冯采月暗暗点头。 秋六姑娘这样敞亮大方的倒是少见,这年头敝帚自珍才是正常的。 “表妹,总要让秋六姑娘喝口茶。” 嘉宜县主反应过来,亲自倒了杯茶给秋蘅:“今日母妃没来,父王陪在皇伯父跟前,咱们可以好好聊天好好玩。” “表哥不过来了吗?” 提到凌世子,嘉宜县主费解皱了一下鼻子:“最近大哥每日都去道观上香,像是要把京城大大小小的道观拜过来,母妃都担心他要当道士去了。” “那不是可惜了——”冯采星脱口而出,被三双眼睛一看,有些尴尬,“龙舟赛还要一会儿才开始,咱们去射五毒吧。” 射五毒是把五种毒物的图案贴在靶子上,若能一一射中,可谓大出风头。 五毒靶子那边已有不少人在玩,另一边是少年男女在蹴鞠,再偏一点的地方三五成群凑一起关扑。 “县主,冯大姑娘,冯二姑娘——” 无论相不相熟,贵女们都凑过来打着招呼。而对秋蘅的态度就分明了,没有过来往的最多点点头,那日生辰宴上见过的有装作不识的,也有热情问好的。 “好!”一片喝彩声响起,是相府贵女方蕊射中了五毒。 五毒靶子不止一个,冯采星拿过一张弓对准一个箭靶,射中了三毒。 冯采月笑着为妹妹鼓掌。 “秋六姑娘要不要试试?”冯采星举着小弓问。 “我不会射箭。”秋蘅摆手,素指纤纤,“姐姐们玩,我正好学习一下。” 气氛正好,嘉宜县主也兴致勃勃射起五毒来。 立在一边的少女安静乖巧,如一头无害的小鹿。 蹴鞠场上,一名纨绔对靠近的同伴挑挑眉:“看见没,一边站着的那个就是秋六姑娘。” “当真?”另一名纨绔少年控着鞠球,“可算等到了,看我先替子恒兄讨些利息来!” 他说完,单足停鞠颠了两下,随后跃起一个后勾。鞠球如流星,直奔静静而立的少女而去。 第22章 道歉 恰好冯采星回头,瞥见疾射而来的鞠球脸色大变,只来得及喊了一声:“当心——” 惊呼声中,鞠球落在少女抬起的脚上,因冲力上下颠了数下。 众人尚未回神之际,少女足尖用力一挑,鞠球飞射而回,恰恰穿过了竿网上的风流眼。 鸦雀无声后,一片喝彩惊呼。 对热爱蹴鞠的人来说,这一幕太令人激动,怎么忍得住不喝彩。 而在大夏的都城,谁能不爱蹴鞠呢? “秋六姑娘,你竟然是蹴鞠高手啊!”冯采星几乎扑在秋蘅身上。 比起熏香、插花那些文文雅雅的,她还是更爱蹴鞠。 知道自己成了视线中心,秋蘅抿唇一笑:“乡下没什么好玩的,从小一群伙伴随便踢着玩。” 这不是假话。如果说焚香、品茗那些雅事寻常百姓没有充足的银钱与时间享受,蹴鞠有手有脚就能玩,无非水平有高低。 秋蘅原本水平还行,十年苦练武艺,连带提高了蹴鞠技巧。 而展露出高超的蹴鞠技艺,或许又能结识新的人,打开新的局面。 秋蘅无法保证哪些人会为她的谋事提供助力,但她会竭尽全力,抓住一切机会。 为自己,为大夏,搏一线生机。 这时,几个少年走了过来,其中一人正是把鞠球踢向秋蘅的纨绔。 “你就是秋六姑娘?” 秋蘅看过去:“是。” “刚刚对不住了。”纨绔少年歪嘴一笑,毫无诚意,“没想到秋六姑娘会玩蹴鞠,要不要和我比试一场?” 秋蘅的视线越过他。 一只手搭在纨绔少年肩头,手的主人与她目光交汇,微微颔首。 “谁啊!”纨绔少年烦躁转头,看到一张冷冷淡淡的脸。 “薛——薛大人?”他想喊薛寒的名字,可皇城司的名头以及皇城司背后的那位宦官,哪怕是只知玩乐的纨绔子也是知晓厉害的。 “薛大人有事么?”纨绔少年耸了一下肩膀,却没能挣脱那只手的束缚。 薛寒把手放下:“刚刚我看到你故意把鞠球踢向秋六姑娘,是为你的好友韩子恒出气么?” 此话一出,场面一静。 众人看着面无表情的绯衣少年想:这位皇城使说话是不是太直接了? 纨绔少年面色一变:“谁故意了,我们正在蹴鞠,不小心把鞠球踢飞不是常事么?” “不小心踢飞鞠球是常事,不代表你不是故意。” “你,你凭什么这么说?” 薛寒语气平淡:“我看到了。” “你看到算什么证据!”纨绔少年对皇城司的那点忌惮被气没了,一指秋蘅,露出习以为常的轻浮笑容,“薛大人为什么这么护着秋六姑娘啊?是想英雄救美还是怎么——” 后面的话因衣襟被揪住卡了壳。 薛寒目光一扫众人,最后落在纨绔少年面上:“众所周知,撞死秋六姑娘养父的凶手是皇城司偶然查出来的,这才有了韩子恒的案子。你寻秋六姑娘麻烦,就是打皇城司的脸,与我薛寒过不去。” 纨绔少年还没当众这么狼狈过,伸手去推揪着自己衣襟的手:“你放开!皇城司也不能不讲理吧?都说了我不是故意的,和韩子恒更没关系!” “讲理?正好今上也在,我们去今上面前讲讲道理。看今上是信你不是故意的,还是抱着为韩子恒出气的念头意图伤害原告。”少年语气不疾不徐,手上动作却狠,拖着纨绔子就往天家所在的方向走。 这一下,立刻把想要帮衬纨绔少年的同伴们吓住了。 他们平日打架惹事都不向家长告状了,这小子动不动找皇上是不是太过分了? 纨绔少年也吓得不轻,连声喊:“我错了,我错了!” 薛寒停下,把纨绔少年一推:“那你赔罪吧。” 纨绔少年一个趔趄,没等站稳就拱拱手:“小子口不择言,薛大人勿怪。” 薛寒扬眉:“你该向秋六姑娘赔罪。” 纨绔少年顿了顿,转身向秋蘅深深一揖:“是我想为好友出气,我错了,请秋六姑娘原谅。” 薛寒冷笑:“赔罪就赔罪,为何还让别人原谅?你这般贪心——” 纨绔少年鼻子都气歪了。 这不都是客套话,怎么就是贪心了! 可也只能捏着鼻子再道歉。 “秋六姑娘,我错了。” 少女一副乖巧无害的模样:“那你以后不要这样了。” 纨绔少年愣了愣,心情莫名有些复杂。 有同伴悄悄扯了扯他衣袖。 纨绔少年回了神,看着薛寒,强扯出一点笑:“薛大人要是没有别的事,我们就先走了。” 见薛寒点头,几人早没了继续蹴鞠的兴致,直到跑远了才停下。 “姓薛的欺人太甚!” “一个宦官的养子,真是狗仗人势!” “那皇城使大多是宦官来当,他还当得有滋有味。” “可他能向今上告状……” 一句话令几个纨绔子沉默了。 薛寒还在原处:“秋六姑娘借一步说话,我有事询问。” 他这般光明正大,把热闹从头看到尾的众人反而没往旁处想,对秋蘅印象不错的甚至为她捏把汗。 “薛大人要问什么?”在离众人有些距离的空旷处站定,秋蘅问。 “其实不是有话问,是想让秋六姑娘有个心理准备,韩子恒的案子快要定了,今上……是个念旧情的人。” 秋蘅微微低头,好一会儿道:“多谢薛大人告知。” “还有,以后秋六姑娘多加小心。若发现韩子恒有意报复,就给我传话。” 秋蘅默了默,看着薛寒的眼睛:“薛大人太过周到,我不知如何回报。” 少年的眼眸黑而深,如山间夜色,令人看不分明。 “秋六姑娘不必有负担。”薛寒语气顿了顿,显得真诚一些,“我就是喜欢插手不平之事,嗯……怜贫惜弱。” 秋蘅:“……” 这理由,甚至不如那纨绔子说他想英雄救美有说服力。 她且信了。 毕竟不能扒开他的心,看他真正的心思。 “那我先过去了。” 薛寒目送少女走回去,很快被一群女孩子围住,微微垂了眼向靖平帝所在的棚帐走去。 第23章 结案 秋蘅被一群小娘子围住,香风萦绕。 “秋六姑娘,那位薛大人没有为难你吧?” “秋六姑娘,我按着你那日写的香方制作香佩,香味总是不对……” “秋六姑娘要不要加入蹴鞠社啊?” …… 不远处,秋松一脸震撼:“大哥,二哥,你们看到了吗,六姐蹴鞠好厉害!” 那么高,那么小的风流眼,随便一脚就踢进去了!难怪打他那么利落。 秋枫没有吭声,望着被掩住身形的少女,心想:六姐在外面竟这样受欢迎么? “二弟、三弟还要不要蹴鞠?”秋杨心中也是不平静的,没有多深印象的妹妹突然变得鲜明起来。 “不了吧,又没六姐踢得好。” 兄弟三人回到棚帐,秋松就迫不及待说起来:“祖父,我们在那边看到六姐了,六姐蹴鞠可好了,赢了满堂彩。” “真的?”永清伯笑着看向长孙秋杨。 “六妹很受欢迎。”秋杨笑道。 永清伯长舒一口气。 他就知道,没看错那丫头。 接下来的龙舟赛热烈非凡,再无风波。 回到永清伯府,秋蘅喊住秋三老爷。 “父亲,今日听朋友说城外大福寺的香火很灵验,女儿想去上香。” 秋三老爷没有犹豫应下来:“爹爹陪你一起去。” “多谢父亲。” 转日秋三老爷骑马,秋蘅带着芳洲、青萝还有乳母王妈妈一同乘坐马车,前往大福寺。 青萝是分到冷香居的婢女之一,这些日子也熟悉了。 一路上车窗帘几乎没放下,秋蘅兴致勃勃看风景。 王妈妈最近吃胖一圈,心越发柔软了,看着秋蘅的样子就觉得心疼:姑娘这么多年在南边乡下真是委屈了,京城许多地方都没去过。 大福寺香火鼎盛,知客僧很是周到,一行人留在寺中用了素斋,继续游玩。 寺庙建在山上,风景美不胜收。见女儿流连忘返,秋三老爷乐呵呵陪着,直到天色晚了回不了城,干脆在寺中住上一晚。 第二日临近晌午,一行人才回到伯府。 老夫人听说后,气得灌了一壶凉茶。 以前是小儿子一个人跑出去喝酒,现在是父女二人一起跑出去疯玩,那她免了六丫头请安算什么? 但想想那丫头的邪门,老夫人免不了膈应,只能眼不见心不烦。 反正伯爷说了六丫头的事他做主,要是那丫头惹出乱子,就让伯爷操心吧——老太太赌气想。 又过几日,韩子恒的案子再次开堂。 公堂上,秋蘅看到了印有手印的一份证词,是随云县一位坐堂大夫的证词。 从京城到随云县,车马虽慢,加急信件却用不了多长时间。 秋蘅拿着那份证词,久久没有言语。 “秋六姑娘看好了吧?”京天府尹问。 “看好了。” “这证词是当地官府调查过,亲自看着那大夫签名画押的。秋六姑娘若还有异议,可传那位大夫进京来。”京天府尹语气还算温和。 秋蘅心中却冷,垂了眉眼令人辨不出情绪:“小女没有异议。” 京天府尹听了这话暗松口气,看了殿前都指挥使韩悟一眼。 韩悟也松口气。 虽然结果不会有变化,可秋家丫头若坚持见到作证的大夫,儿子又要在牢房中多待些时日。 这丫头还算识趣。 秋蘅确实不想再白费功夫,默默听着对韩子恒的宣判。 “韩子恒策马撞倒秋蘅养父致人死亡,因身体不适急于求医,属有公私要速,按律以过失伤害罪减等而论。韩子恒非在城中闹市策马,故处赎刑……” 赎刑,也就是交赎金给苦主,免去其他刑罚。 “我愿以纹银千两,替犬子赎罪。”韩悟高声道。 纹银千两换寻常百姓一条命,这赎金可是太高了。而对韩家来说,能免去韩子恒皮肉之苦,千两银子多么微不足道。 京天府尹看向堂下的少女:“秋六姑娘觉得如何?” “小女没有意见。” 千两白银,买爹爹的一条命啊……这些人可能还觉得她赚了。 秋蘅想笑。 但她没有,她只是面无表情看着韩悟把早准备好的银票拿出来,交到她手中,领着宝贝儿子扬长而去。 甚至韩子恒离开时,还冲她露出一个微笑。 那样的嚣张与得意,看得秋三老爷都想抡起拳头冲上去。 “蘅儿有没有想去的地方,爹爹陪你去。”秋三老爷小心翼翼问。 他都这么生气了,蘅儿心里得多难受啊。 秋蘅努力扬唇:“父亲再陪我去一趟大福寺吧。我想为母亲,还有养父母点长明灯。” “好,咱们今日就去。” 对秋三老爷来说,女儿肯提要求就好,自是一口答应。 韩子恒回到家中沐浴更衣,晚上就出现在勾栏瓦舍中。 几个朋友庆祝他出狱,特意带了上好的美酒。 几杯酒下肚,一人就问:“子恒,这事就这么算了?” 韩子恒冷笑:“算了?怎么可能!” “那你打算怎么做?有用得着兄弟的地方说话。” “先过了这阵子再说。端午那日崔二寻那小贱人麻烦,不是招来了薛寒。那狗东西虽出身卑贱,却光脚不怕穿鞋,被一条疯狗咬上没必要。” 韩子恒说着,冲身穿蓝袍的少年举举杯:“崔二,谢了啊。” 蓝袍少年,也就是把鞠球踢向秋蘅的纨绔,与韩子恒碰了碰杯,把酒饮下时不知怎的,就想到了那日少女的话。 她被他故意针对也不恼,认认真真说那你以后不要这样了。 是个很乖巧的姑娘,豁出去了状告韩子恒,想来是真的非常伤心吧。 “崔二,想什么呢?”韩子恒拍拍崔二肩膀。 崔二回了神,与朋友们继续喝酒谈笑,兴致却高不起来。 宴散,韩子恒还在兴头上,吩咐下人不要回府,直接奔着香沙河而去。 香沙河岸,一座座小楼连绵而起,灯火通明。 韩子恒轻车熟路进了常去的小楼,老鸨满脸堆笑迎上来。 “好久没见韩公子了,韩公子是来看含芳的吗?” 韩子恒打了个酒嗝:“不要含芳,叫芷兰陪我。” 芷兰才来小楼数月,风头直逼花魁含芳。 第24章 纸鹤 韩子恒有些喝多了,眼前美人脸朦朦胧胧,显得越发美丽。 “芷兰,陪爷喝一杯。” 大手揽上美人腰肢,带着酒气的呼吸喷洒在美人雪白的颈间。 芷兰只皱了一下眉,就飞快掩饰好,笑着端起酒杯来。 几杯酒下去,韩子恒拉着芷兰走向软榻。浅红的纱帐落下来,把幽香拢于帐中。 …… 韩子恒沉沉睡去,许是饮多了酒,发出不低的鼾声。 芷兰静静打量着熟睡中的男人,心想:这次睡得很熟啊。 她抬手碰到发髻间的兰花簪头。那是一只包金铜簪,没入浓密青丝中的另一头被打磨得尖细锋利,某些时候足以成为杀人的利器。 比如……现在。 白皙柔软的指尖久久碰触着冰冷的簪头,芷兰一咬唇要把簪子抽出,身边的男人突然鼾声一停。 “水——” 好不容易积攒的勇气如潮水褪去,只留狼狈。 芷兰匆匆去桌边倒茶,余光瞥见守在外间的小厮往内探头看了一眼,手不由抖了一下。 她以为引得韩子恒上钩,总会等到下手的机会,可真的到了这一刻才意识到有多么怕。 她不是怕死,而是清楚知道机会只有一次,一旦把握不住,赔上性命的她就再没有第二次机会了。 服侍韩子恒喝了半杯水,芷兰在他身边躺下来,闭上眼睛。 她睡不着,回荡在脑海中的是惨死在马蹄下的胞弟。 弟弟还那么小,明明不久前还甜甜叫她姐姐,可再见已经血淋淋没了气息。爹爹要进京告状,从此下落不明,娘亲哭瞎了眼睛,把自己吊死在院中的枣树上。 那枣树她和弟弟都很喜欢的,每到结枣子的时候她拿着长杆打枣,枣子就掉了一地,还有的掉到弟弟的老虎帽子上。弟弟总是会把又红又大的枣子在衣服上蹭一蹭,第一个给她吃。 她好恨,恨那张嚣张肆意的脸,恨那高高扬起重重落下的马蹄。 她没有进京,她先去了南边。在那烟雨蒙蒙的水乡染了一身婉约风流,再进京来。 她以为寻人很难,也许到年老色衰还找不到害她家破人亡的仇人,可没想到如此简单。她甚至亲眼瞧见那个人街头策马,无人敢惹。 这样的人,怎么就没有报应呢? 或许,砒霜更保险些…… 转日一早恩客们陆续离开,香沙河畔的一座座小楼都陷入了沉睡,只有阵阵脂粉香飘荡于流淌着碎金的水面。 芷兰睡不着,走出香腻的闺房,站在二楼凭栏望着下方的大堂。 大堂中也静悄悄的,像是秋日丰硕的果实被薅去后光秃秃的枝杈,丑陋枯寂。 一股厌恶油然而生,芷兰转身回房,推门的手一顿,低着头看移开的脚下。 那是一只纸鹤。 很小的纸鹤,能静静落在女子的手心上,绰绰有余。 芷兰握着纸鹤进了屋,打量一番把它拆开,露出里面的字迹来。 遒劲有力的字,透着一股锋锐,内容更是如一支利箭,直直刺入芷兰的眼眸中:我知道你要杀谁。 芷兰下意识往后一缩,纸片飘飘而落。 她惨白着一张脸浑身颤抖,短短瞬间想了许多:是谁送的纸鹤?是诈她还是真的察觉了她的心思?是韩子恒——不,不,不会是他,是他的话她不会还好端端在这儿。 难道是含芳?含芳恨她抢了她风头,想要威胁她也正常,可含芳怎么知道的? 芷兰脑子乱极了,抱着头大滴大滴的汗珠冒出来,好一会儿才把纸片捡起,一个字一个字细看。 她在南边待了数年,学会了读书识字,字虽写不好却能看出来,这纸上的字应是出于男子之手。 莫非是含芳的哪位恩客? 芷兰想不出,失魂落魄一整日,到了晚上勉强打起精神迎客,第二日就睡过头了。 这一次的纸鹤出现在她窗边。 这纸鹤莫非是活物,在她睡着的时候悄悄飞进来? 巨大的恐惧与迷茫之下,芷兰甚至把纸鹤往上空一抛,想看它能不能飞起来。 纸鹤慢慢落下,被她伸手接住,拆开后果然有字迹:你不会成功的。 不会成功——芷兰用力一攥纸片,这一瞬连恐惧都忘了,只剩愤怒。 愤怒之后,就是自厌自弃的委屈:她就是又胆小又没用的人,弟弟死了,爹娘不在了,怎么偏偏她不死呢? 当初死在马蹄下的如果是她,也许爹娘弟弟都还能好好活着。 这一日,芷兰浑浑噩噩想:送纸鹤的人爱是谁是谁吧,她只剩一条命,不值钱。 第三日芷兰拆开纸鹤时,居然生出些急迫来,而纸上内容令她呼吸一滞:我可以帮你。 帮我,它说帮我——芷兰捧着纸片在屋中来回走动,眼泪毫无察觉淌下。 也许是因为纸鹤总是神不知鬼不觉来到身边,芷兰对写下这些的人难以抗拒产生了信任。 他这般神秘莫测,或许真能做到呢? 若是骗她——呵呵,早就说了,她只有一条不值钱的命,有什么好骗的? 芷兰是怀着迫不及待的心情等待第四只纸鹤的。 而那只散发着极淡香气的纸鹤也如约而至。 …… 秋蘅再一次潜入小楼,在芷兰闺房的窗边看到一只折得不是很熟练的纸鹤,便知道多日谋划的事往前又进了一步。 这一次她没有留下纸鹤,而是带走了芷兰折的纸鹤,回到冷香居才打开了看,得到了一个日期。 日期是芷兰传递的关键讯息,至于地点,则是她选的。 她需要芷兰做的就是让韩子恒去到那个地方,从而完成她的计划。 芷兰——对于浩瀚历史来说太过微不足道的一个女妓,因为刺杀韩子恒失败惨烈而死,从而在故纸堆中留下了一丝痕迹。 她来到京城后的许多夜晚溜出伯府,熟悉大街小巷,勾栏瓦舍,终于找到了她。 那日很快就到了。 秋蘅把芳洲叫到跟前,平静告诉她:“芳洲啊,我要去为爹爹报仇了。” 每日认认真真做美食,看大家开开心心享用点心的芳洲没有流露一丝惊讶。 她抬手擦了擦眼尾沁出的泪,问秋蘅:“姑娘,那我能做什么呢?” 第25章 猎物 芳洲早就知道有这一日。 没有人比她和姑娘更亲近,更熟悉。 每一次姑娘夜里离开冷香居,不知何时才归来,都是她为姑娘打掩护的。 她再迟钝,也知道姑娘夜里出门不可能是去逛街。 那去做什么呢? 她早猜到了答案。 而她能做的,就是听姑娘的话行事,豁出这条命在所不惜。 她也想为待她如女儿的陈叔报仇。 “姑娘,我能做什么呢?”芳洲拉着秋蘅的手问。 她抓得很紧,把秋蘅的手都抓疼了。 “听我说,如果我今日没回来,明日一早你就带着青萝去大福寺上香,去大福寺的路上……” 秋蘅仔细交代,芳洲不时点头。 “都记住了吧?” “记下了。” “那我走啦。” “姑娘——”芳洲忍不住喊了一声,眼圈红了。 她想说你一定要回来啊,却怕给秋蘅压力。 秋蘅握了一下芳洲的手:“放心,我不会有事的,我还有许多事要做呢。” “我们一起做。” 秋蘅离开后,芳洲才无声哭了。 采芳洲兮杜若。 姑娘给她取名字时说,这是新学来的诗赋中的一句,杜若便是杜蘅。 以后阿蘅和芳洲会一直在一起。 携妓出游是文人雅士、风流纨绔都热衷的事。西城外的黛山平缓阔朗,有大片的蔷薇与杜鹃盛开,是这个时节游玩的好去处。 韩子恒在大牢中根本没受苦,可对他来说却是天大的苦和委屈,要去晦气,要发泄,于是约了三五好友去黛山散心。 仆从护卫,女妓俏婢,又搭棚帐又摆桌案,浩浩荡荡一群人占了不小的地方。 “子恒以前都带含芳,这是换人了?”一人端着酒杯,眼神轻飘飘扫过依偎在韩子恒身边的美人。 韩子恒一笑,捏了捏美人的脸:“总是那么一个多没趣,还是新人新鲜,是不是?” “确实确实。” 一群人哈哈大笑。 芷兰任由韩子恒捏脸摸腰,见他的酒杯空了就默默添上酒水。 她牢牢记着纸鹤上的话,不需要她多做什么,只要让韩子恒尽可能多喝下酒水。 难道说折纸鹤的人就在这些人中,想灌醉了韩子恒找机会动手? 芷兰不动声色一一打量,总觉得不像。 还是在来玩的游人中? 偶尔有游人从不远处走过,芷兰忍不住投去目光,也觉得没可能。 别看韩子恒几人放松随意,实际上跟来的家丁护卫站了一圈,等闲人靠近不得。 芷兰心中百般猜测,面上不露异样,一杯接一杯酒水添得勤快。 不知不觉,韩子恒就比旁人多喝了不少。 灌了一肚子酒水,他站了起来:“你们喝着,我去方便方便。” 几人没有在意,随口道:“早点回来。” 韩子恒向着灌木茂盛的地方走去,一名护卫默默跟上。 选好了地方,韩子恒冲护卫摆摆手:“就在这儿等着吧。” 护卫停下来。 韩子恒走到那丛灌木后,伸手解开裤带。 放水的时候,能听到笑闹声传来,还有鸟雀因他的动静被惊得飞走,飞向高高的树木或天空。 韩子恒系好腰带,刚要转身,一只手从背后捂住了他的口鼻。 一切太突然了,那捂住口鼻的帕子又有着古怪气味,韩子恒连喊叫都没机会,就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护卫等了一会儿不见韩子恒出来,试探喊了一声:“公子——” 没有人回应。 护卫眼神一紧,立刻大步走过去。 灌木后空无一人,只有地上一滩水渍,证明着韩子恒之前确实在这里。 “公子出事了!”护卫高喊一声。 听到喊声的韩府护卫都冲过来。 “公子呢?” 护卫伸手一指:“公子在这里方便,好一会儿没出来。我不放心喊了一声没回应,过来一看公子不见了……” “快去找!” 这时韩子恒的几个好友也过来了,一听韩子恒不见了,忙吩咐家丁一起去找人。 “怎么会好好不见了呢?” “难不成遇到歹徒了?” “可韩兄就是方便一下的工夫,还有护卫跟着,歹徒就得手了?” 几人越说越费解。 带来的几名女妓早已无人关注,芷兰站在其中,藏在袖中的手死死掐着掌心,才克制住急促的心跳。 韩子恒不见了! 一定是纸鹤的主人把他带走了! 这么说,纸鹤的主人早就藏在这里的某一处,耐心等着韩子恒一个人的机会。 难怪要她让韩子恒多饮下酒水,他真是胆大又聪明啊。 在芷兰心中,纸鹤的主人是位机智沉稳,武艺高超的神秘男子,甚至她直觉一定很年轻。 这个秘密,她会死死烂在肚子里。 而当众人分成几队四处寻找时,一道身影悄无声息爬到离灌木丛不远处的大树上,静静蛰伏。 约摸一个时辰后,寻人的陆续回来,个个脸色难看。 “不行,要把公子失踪的事报给老爷!” 原本一群人还心存幻想,能及时把韩子恒找回来。可山这么大,黛山之外还有群山,再耽误下去恐怕更难了。 派出两个人回城报信,剩下的继续寻找。 几个纨绔养尊处优惯了,靠两条腿满山找人受不了,却也不好离开,各自打发人回家传话。 殿前都指挥使韩悟接到儿子游玩失踪的消息,立刻带上一群禁兵出城,直奔黛山。 “韩殿帅来了!”等在原处的人,不知谁喊了一声。 很快韩悟就带着人到了近前,厉目扫过众人,问道:“怎么回事儿?” 一名纨绔道:“我们一起饮酒,子恒要去方便……” “陪子恒一起去的护卫呢?”韩悟厉声问。 另一名纨绔忐忑道:“去找子恒兄了,还没回……” “子恒在哪儿方便的?” 韩子恒方便的地方大家早都知道了,立刻给韩悟带路。 绕过茂密的灌木丛,地上那片水渍干得差不多了,但准确位置被大家牢牢记着。 “殿帅,就是这里。” 韩悟下意识上前一步,想要看一看有没有留下其他痕迹。 不远处枝叶繁茂的大树上,粗壮枝杈稳稳托着一人。 那人弯弓搭箭,就在韩悟上前的瞬间,松开了弓弦。 她一直等待的真正猎物啊,终于出现了。 第26章 孤月明 羽箭携着开天辟地之势,穿过茂密枝叶的间隙,准准没入了殿前都指挥使韩悟的颈间。 鲜血飞溅,注意力全在检查现场痕迹上面的韩悟晃了晃身体,扑通倒地。 “殿帅!” 那些禁军第一时间围过去,呼喊韩悟。至于在场的普通人,都被这突然的变故吓懵了,一瞬的安静后或是惊呼,或是凑过去,或是吓得往远处躲。 藏身树上的秋蘅利用这短短瞬间下了树,避到粗壮的树干后。 这时有禁军反应过来,指着羽箭飞来的方向喊:“那边!” 一部分禁军向大树这边冲来,趁着他们四顾,躲在树后的身影悄无声息融入了这群人中。 这些禁军皆是一样穿戴,内里着甲,外罩宽袖短衫,而秋蘅外罩的赫然是一样的短衫。 这宽袖短衫是禁兵军服,秋蘅夜探香沙河畔那些小楼时,偶然瞧见了顺回来的。 那禁兵逛青楼丢了军服自是不敢声张,便宜了她今日行事。 其实若是细看,还有不同。秋蘅短衫之下着的是普通衣袍,而非甲衣。但在这种人心慌乱的时候,繁枝茂林遮挡了光线与视线,足以蒙混过去。 秋蘅跟着这些禁兵往密林深处跑,不着痕迹落在最后,悄悄换了方向。先是慢慢退走,等拉开距离后拔腿狂奔。 路线是早就规划好的,耳边的风声,树枝荆棘刮在身上的刺痛,什么都影响不了山林间奔跑的少女。 她一路跑到悬崖边,停了下来。 按照正常的路,要到达她与芳洲约定好的地方需要很长时间,也躲不过那些禁兵的搜查,而这里就是捷径。 从崖顶到崖底,再到约定之处,她已走过一遍。有难度,有危险,却是她必须要走的路。 稍稍休整了一下,秋蘅直接跳了下去。 数丈往下有一株横向生长的树,下坠的时间很短,一双手紧紧抓住了树杈。更多的树枝刮过少女的手臂与身体,刮破了衣衫与肌肤。 再往下有凸出的怪石,有仅容一脚踩立的台面,等到完全没有借力之处,下落的过程中秋蘅取出匕首往石壁上用力一刺,发出令人难受的刺啦声,借此稍稍减缓坠落之势找到新的借力处,终于到达了崖底。 这一切说来话长,实则发生在短短一瞬间。对秋蘅来说,却像是过了很久很久,耗尽了她的体力。 她就这么躺在冷硬的乱石上,仰面望着天空。 天色暗下来了,并不圆满的月亮静静挂在苍穹,显得冷冷清清。 秋蘅却不觉得冷。 她能感到疼痛带来的热。用热血换来了成功,便连那飘入鼻端的血腥味都变得芬芳起来,比她调制的那些香还要美妙。 这是第一个。 殿前都指挥使韩悟。 刮伤无数的少女冲着天上孤月露出一个灿烂的笑。 此时的韩悟正被紧急送往城中救治,大半的禁军都随之回了城。至于韩子恒的几个狐朋狗友也不敢再讲什么义气,灰溜溜跟着回去了。 不敢不回,连韩殿帅都被刺杀了啊! 这样一来,留在黛山寻找韩子恒和歹徒的人就不多了。而天黑后山间寻人风险太大,这些人只能寻了避风处休息一晚,等天明再说。 韩悟还没支撑到进城就咽了气,等回到韩府太医一番检查,连连摇头。 他是大夫,不是仵作。 这话当然不敢说出口,只能道一声“节哀”。 韩府上下哭作一团,虽然宫门落了锁,消息还是递了进去。 落锁后的宫中,正是载歌载舞之时。 熏香袅袅,舞姬妖娆,听了急报后的靖平帝豁然起身,往外而去。 陪在帝王身侧的虞贵妃脸上露出惊讶来:殿前都指挥使韩悟死了? 这一夜,不知多少人难眠。 翌日一批批禁兵衙役出现在街上,管控了城门,奔波于城外,惹得百姓人心惶惶,各种猜测。 永清伯府,一辆马车停在垂花门外,车夫老张见芳洲扶着头戴帷帽的六姑娘来了,忙从车上跳下来问好。 头戴帷帽的少女颔首回应,由芳洲扶着上了马车。 王妈妈把一包红豆糕塞给车夫,挡住上下车处:“最近总是麻烦你,快尝尝芳洲做的红豆糕。” 车夫笑容满面:“太客气了,为主子们做事不是应该的嘛。别的不说,芳洲做的点心是真好吃……” 二人说着话,芳洲喊了一句:“青萝你快点儿。” 王妈妈等车夫吃完一块红豆糕,笑道:“那我也上车了。” 车夫把剩下的红豆糕往怀中一塞,扬起马鞭。 车厢中,静得令人窒息。 芳洲掀起车窗帘一角,悄悄往外看,看到那些气势汹汹的官兵,一颗心跳得飞快。 这时候,韩悟遇刺身亡的事还没有大范围传开。 芳洲捏了捏手心的汗,各种乱想:姑娘杀了韩子恒吗?姑娘成功躲过了搜查吗?姑娘会如约出现在定好的地方吗? 好在出城是顺利的,守城门的官兵把精力全都放在了进城的车马行人上。 这就是姑娘叫她今日去大福寺的原因啊——恍悟后,芳洲突然有了信心。 马车离城越来越远,离约好的地方越来越近。 “张伯,停一下,姑娘想透透气。” “好嘞。”车夫把马车停在路边。 芳洲扶着少女下车,王妈妈又拉着车夫聊起来,不让他留意到下车的究竟几人。 山林幽静,树木参天,芳洲二人来到一棵树冠如盖的大树旁。 如这样的树在这山林中不算什么,但它旁边却生了一株京城地界不太常见的半年红。 到了约定的地方,芳洲不敢喊,拉着少女的手左右张望。 上方传来动静,二人齐齐抬头,就见一人顺着树干滑下来。 芳洲先是一惊,待看清那人的脸,面露喜色。 是姑娘! 秋蘅示意二人不要出声,上手就开始脱衣裳。 芳洲身边的少女把帷帽取下来,车夫眼中的六姑娘原来是青萝。 青萝与秋蘅身形相似,冷香居的丫鬟们眼热姑娘对青萝的亲近,以为是青萝的性子讨了姑娘的喜,却不知这才是真正原因。 青萝也把外面的衣裳脱下,里面直接穿着与芳洲类似的侍女服。因为出门就带着帷帽,发髻就是自己常梳的样式无需换。 车夫与王妈妈聊了会儿,觉得时间有些久了,下意识往芳洲二人离去的方向看了看。 姑娘家说去透透气,其实就是委婉说要去方便,但这深山老林离开久了还是有些担心的。 “芳洲和青萝都陪着呢——”王妈妈伸手一指,露出笑脸,“那不是回来了。” 头戴帷帽的秋蘅走到近前,对嘴唇微颤的王妈妈点了点头,由芳洲和青萝一左一右扶着进了车厢。 第27章 全身而退 车厢中,芳洲、王妈妈,乃至青萝,都有一肚子话要说,可真的面对秋蘅,反而开不了口了。 姑娘昨夜为何不在冷香居?为何出现在城郊?是怎么离开伯府的? 到现在,王妈妈与青萝还觉得像在梦里。 秋蘅把帷帽一摘,神色平静:“青萝,帮我梳梳头发吧。” 随着她这一开口,车厢内凝固的气氛才活了过来。 青萝慌忙应一声,从靠车壁放的箱笼里取出木梳,为秋蘅梳头。 少女的头发浓密黑亮,长至腰际,随着一下一下梳顺,青萝忐忑的心也安稳下来。 她只是一个小婢女,被大太太随便安排进冷香居,当时在伯府下人眼中与被发配了无异,也是她这样没后台的小丫鬟正常的去处。 谁知在冷香居的短短日子成了她最开心的日子,到现在甚至越来越多的人羡慕她天天能吃到芳洲做的点心。 她不知道姑娘做什么去了,但她知道她的好坏已与姑娘分不开。 青萝手巧,很快为秋蘅绾好发髻,戴上珠钗。 王妈妈则拿打湿的帕子为秋蘅擦脸净手,一眼瞥见衣袖滑落后手臂上的细细伤痕,手不由一顿,动作越发轻了。 “今日不在大福寺久留,上了香我们就回。” 秋蘅一副闲话家常的语气,令王妈妈与青萝生出了一种她们是一起从伯府出发的错觉。 王妈妈抬手,“啪”打了自己一下,对看向她的三人尴尬笑笑:“有个蚊子。” 疼,不是癔症。 芳洲拿出了栗糕:“姑娘,吃块点心垫垫肚子。” 秋蘅接过栗糕,慢慢吃起来。 王妈妈和青萝吃到栗糕的香甜,紧绷的心也渐渐放松了。 大福寺到了。 秋蘅带上帷帽下了马车,知客僧迎上来。 几次来大福寺,知客僧对这位秋六姑娘很有印象了,劝道:“今日一早有官兵来寺中寻人,女施主不如改日再来,免得被惊扰了。” “这样吗?”掀起遮面轻纱的少女露出为难神色,“可来都来了……那我上了香便走。” 随着知客僧来到宝殿,秋蘅取香三支,在心中默念:佛祖慈悲,助我心想事成。 她不信佛。 她谢这位置刚刚好的大福寺,助她得偿所愿,全身而退。 回城的路上,能看到一队队官兵策马而过,风声鹤唳。 快到城门时,马车就难往前移动了。前方排起长长的队伍,接受入城检查。 人们猜测着发生了什么事,在这样的氛围下无端紧张着。 突然呼喝声由后方传来:“让开,让开,韩公子要进城!” 秋蘅听到声音,掀起青色的帘子往外看,就见一队禁兵护着一人往城门口而去。 那人形容狼狈,一副还没回魂的模样,正是韩子恒。 城门吏急忙放行,目睹这一切的行人议论纷纷。 “韩公子是谁啊?怎么直接就进去了?” “今日进城这么严,该不会与他有关吧?” …… 秋蘅听够了,扶着青布帘的玉白手指轻轻松开,车厢中的光线瞬间暗了暗。 韩公子啊,是殿前都指挥使韩悟的独子,韩子恒韩衙内——坐于车中的少女在心中给出答案。 队伍缓缓上前,城门如不知餍足的兽口,把世人吞入其中。 终于轮到了永清伯府的马车,车夫禀明身份:“我们姑娘去大福寺上香回城。” “车里的人都下来。” 从一大早城门打开就是宽出严入,城门吏不知遇到多少富贵人家的车马,完全没有通融的意思。 韩都指挥使遇刺,可是今上亲自盯着的事,谁来了都不怕。真要发现行刺的歹徒,那是天大的功劳。 “差爷,我们姑娘还小——” “别废话!” 随着城门吏的斥声,素青的车门帘掀开,圆脸的婢女脆生生道:“这就下来了。” 她说完先下了马车,接着又一个婢女打扮的小丫头下来,二人伸手扶头戴帷帽的少女下了车,最后是王妈妈跟出来。 “嚯,人还坐了不少。”城门吏探头往车厢内看了看。 车厢中空无一人,案几、箱笼等皆是小巧玲珑,不可能有藏人之处。 城门吏本来也没想过能从一位贵女的马车中发现歹人,看过后视线转向秋家一行人,最后落在头戴帷帽的少女面上。 少女穿着青色裙衫,素净深沉的颜色无端让人觉得沉静稳重。 她个子在女子中算是高挑的,可与矮一些的男子相比。 城门吏一抬手:“麻烦姑娘把帷帽取下。” 这样的严格,他简直为自己的负责而自豪了。 “差爷,这是不是有些过了?” 是轻柔悦耳的女声。 “职责所在,还请姑娘配合,不要耽搁了后边进城的人。”城门吏一脸凛然。 大家贵女呢,平日出个门遮遮掩掩的,今日正好光明正大看个过瘾。 少女以沉默表达了小小不满,终于抬手把垂下的纱巾往上一掀,露出一张素净清丽的面庞。 十五岁的少女,不涂脂粉也是美丽的。 城门吏眼神直了直。 忽然有脚步声传来,伴随着纷纷问好声:“薛大人。” 一身绯衣的少年腰间别刀往这边走来,身后跟着数名下属。 城门吏也赶紧见礼:“薛大人。” “检查如何了?”薛寒问。 本来发生重臣遇刺这样的事,皇城司才是调查的主力。但薛全与韩悟不和多年,皇城司在此事上就有些微妙了,于是成了多方协力之事。 “还没有发现异常。” 少年语气转为冷厉:“那还不继续。” “是,是。”城门吏挥手放行。 秋蘅不好装作不识,走过去打了招呼:“薛大人。” “秋六姑娘今日出城了?” “嗯,去大福寺上香。”秋蘅穿过城门,映入眼帘的是热闹烟火气。 虽然位高权重、深受帝宠二十余载的殿前都指挥使韩悟死了,虽然街上官兵来往不断,可百姓们为了生计还是该做什么做什么。 薛寒走在少女身边,陪她进了城,突然问:“秋六姑娘受伤了吗?” 那血腥味再淡,他还是闻到了。 秋蘅静静看着问话的少年。 是了,薛全曾安排薛寒去战场历练了两年,有了这层资历,才稳稳坐上了皇城使的位子。 对血腥味,他肯定是熟悉的。 可那么淡的血腥味,他都能闻到么? 少女不觉皱了皱鼻子,暗暗腹诽:狗鼻子真讨厌啊。 第28章 红豆糕 薛寒皇城使的身份令秋蘅不得不警惕。 但她神色是自如的,弯唇道:“没有受伤啊,薛大人怎么会这么问?” “我……”薛寒看着气定神闲的少女,没有说他闻到了血腥气。 他们又不熟,说出来显得他不大正常——虽然很多人觉得他不正常。 “薛大人没事的话,我上车了。” “哦,秋六姑娘慢走。” 秋蘅上了马车,车轮滚动向前,车窗帘被掀开。 “薛大人。”她喊住薛寒。 薛寒快步走过来:“秋六姑娘还有事吗?” 一个油纸包从车窗口递出:“薛大人屡次相助,我量小力微,没什么能回报,请你吃红豆糕。” 芳洲会做的点心很多,最常做的就是栗糕和红豆糕,原因很简单:她爱吃。 薛寒目光在那包点心上凝滞一瞬,伸手接过来:“多谢秋六姑娘。” 他收起红豆糕,冲秋蘅一颔首,头也不回就走了。 速度之快令秋蘅忍不住琢磨:莫不是怕人看到他收受贿赂? 一包红豆糕而已。 车窗帘放下来,随风晃了晃,秋蘅靠着车壁闭上眼睛,真正感到了放松。 进了城,就彻底脱身了。 至于韩子恒会被询问,芷兰等人会被盘问,都与她无关了。 韩子恒的命是她特意留下的。 视人命如草芥的贵公子不尝尝失去权力的滋味就死去,岂不可惜。 马车汇入人流,渐渐远去。 薛寒倚着城墙打开油纸包,露出里面的红豆糕。 不是那种造型精美令人不知如何下口的,而是样子普普通通的点心。 少年垂眸盯了糕点许久,才拿起一块慢慢送入口中。 香甜,软糯,出自芳洲之手的红豆糕无疑是好吃的,可闭着眼吃点心的少年紧皱着眉,吃出了苦大仇深的感觉。 “大人——”一眼瞧见薛寒手中的点心,走过来的年轻人眼睛都直了,“您,您吃红豆糕!” 见鬼了,有一次他们一起执行任务,他带了红豆糕充饥,分给大人时大人宁可饿着都不吃。 薛寒嫌弃看一眼大呼小叫的下属,敷衍道:“爱吃。” 年轻人一脸不可置信。 当时他给大人红豆糕,大人怎么说的来着? 不吃,反胃。 “莫非这红豆糕特别好吃?”年轻人太好奇了,伸手想摸一块吃。 薛寒把油纸包一收:“做事了。” 年轻人的手晾在半空。 秋蘅回到永清伯府沐浴更衣后,就被老夫人叫过去了。 “回来了?”见秋蘅进来,老夫人抬了抬眼皮,语气不冷不热。 许是事情顺利,秋蘅瞧着老夫人的黑脸都有几分慈祥了,轻盈行了个礼:“祖母。” 老夫人滞了滞。 她怎么还听出了几分撒娇的意思? 在老夫人看来,这个孙女行事鲁莽,不懂礼数,胆大包天,还特别邪性。 突然像个正经孙女似的,让她有些不踏实。 沉默了一瞬,老夫人才开口:“虽然你祖父说你是个有分寸的,不要太拘着你,可你也不能见天往外跑。别的不说,你状告韩子恒,可是把韩都指挥使狠狠得罪了,那韩子恒更是京中无法无天的纨绔,你在外边要是被算计了哭都没处哭去……” 秋蘅乖巧听着,一句反驳都没有。 老夫人说累了,孙女的态度也让她颇满意,端起茶喝了两口正准备放人走,永清伯就进来了。 “伯爷回来了。”老夫人把茶杯一放,站起身来。 永清伯眼里却只有秋蘅:“蘅儿也在啊。” 他说这话时眼睛都不眨,让老夫人心中又泛起了嘀咕:真的像中邪啊,或许该请个仙姑来。再不济准备一碗狗血泼老东西身上试试,就是事后不好解释…… 面对永清伯,秋蘅态度有些冷淡:“嗯,来陪祖母。” 永清伯这才看向老夫人。 “六丫头一早出门才回来,我嘱咐她几句。”老夫人察觉秋蘅在她面前比在永清伯面前乖巧,心情微妙好起来。 “蘅儿,你先回冷香居吧。”老夫人把秋蘅打发走,见永清伯还盯着门口处,随口抱怨起来,“伯爷你也不要太纵着六丫头,她三天两头往外跑,要是遇上韩家人——” 见老伯爷脸色古怪,老夫人止住话,投以疑惑的眼神。 永清伯长呼一口气,说出了令他匆匆回家的消息:“韩悟死了!” “谁?”老夫人怀疑听错了,“那位韩,韩殿帅?” 永清伯重重点头:“就是那位韩殿帅!” 老夫人犹不敢相信:“这不能吧?怎么死的?” “被人刺杀的!昨日他儿子与几个朋友去郊外游玩,不料失踪了……” 老夫人听完,倒抽一口气:“天子脚下竟有这样胆大包天的歹人!” “谁说不是呢。”永清伯往椅子上一坐,心里毛毛的。 那可是从二品高官,三帅之一,就这么被杀了? 据说很可能是北齐细作干的! 嘶——若是细作盯上他怎么办? 永清伯正胡思乱想,老夫人神色复杂开口了:“这么说,咱们伯府从此不必担心韩家报复了?” “是啊!”老婆子总算发现了关键,永清伯哈哈大笑起来。 他本来还担心遭韩悟报复,没想到一眨眼的工夫韩悟人都凉了,而他却与大太监薛全搭上了关系。 只有好处没了隐患,这是怎样的运气啊! 老夫人听着这聒噪的笑声有些难忍:“伯爷也别这么笑吧——” “你不懂。”永清伯灌了一杯茶,神清气爽。 头发长见识短的妇人哪知道,六丫头去状告韩悟之子韩子恒是他的安排呢。 嗯,要奖赏一下六丫头。 “六丫头才回来,底子薄。夫人给她打上几套首饰头面,省得出门见人让人觉得咱们伯府寒酸。” 老夫人听愣了。 六丫头底子薄?没记错的话她刚得了一千两银票,而几个孙女的月钱不过二两,更别说老三那傻子把买酒钱都送到冷香居去了。 “几套?”老夫人从牙缝挤出这两个字。 “十套八套即可。” 十套八套,即可——老夫人深吸一口气,等永清伯出去,立刻吩咐心腹婆子:“速去寻一条纯正黑狗来。” 这狗血是非泼不可了! 第29章 调查无果 在韩子恒被寻回来之前,与他一同出游的几个好友,以及带的家丁护卫、女妓侍女等人,都被盘问过。 结果几个好友都说,去黛山游玩是韩子恒的提议。 这就无法怀疑到几个好友身上去了。而侍女家丁那些人都是身家性命系在主人身上的,更是问不出疑点。 这样一来,几个女妓成了被审问的重点,而陪着韩子恒的芷兰更是重中之重。 芷兰不怕被问。 她什么都没有做啊,只是做一朵解语花,及时为韩子恒添酒而已。 至于去黛山游玩,确实是她引导韩子恒的选择,但她可没有明确说出来。韩子恒那样自大的人,也不会觉得自己被人影响了。 而那些改变了她命运的纸鹤,早就被她一点点撕碎,毁尸灭迹。 其实她舍不得,但她不会犯傻留下做纪念,牢牢记在心里就够了。 调查陷入停滞之际,韩子恒找到了。 说是找到,实际上是他自己惊惶狼狈跑在林子里,遇上了寻他的人。 “我爹呢?快去和他说,有人要害我!” 说这话时,韩子恒咬牙切齿,一脸狰狞,一副要把害他的人生啖的模样。 主审此案的大理寺官员没有把韩悟遇刺身亡的事说出,温声道:“韩公子仔细说说当时的事。” “当时我喝多了寻了个隐蔽的地方方便,正准备转身回去,突然一只手捂住了我的口鼻,很快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用手捂的?” “对——等等,是帕子,有一股味道,是迷香!” 韩子恒喊得激动,大理寺官员一脸平静。 这不是废话,一捂就昏迷了,不是迷香还能是什么。 “然后呢?” “然后——我醒来发现在一处黑黢黢的地方,就摸黑到处走,摸到了石壁……我猜是在山洞里,摸索了好久摸到洞口,把挡着的石头推开才出来……” 后面的事就不用问了,一直寻找韩子恒和歹徒的人发现了跌跌撞撞奔跑的韩子恒。 “韩公子手脚没有被捆绑吗?” “没有。” 大理寺官员与御史台、刑部官员互看一眼。 “这么说来,歹人没打算要韩公子性命。” 不然若是捆住手脚,没有及时发现的话韩子恒就饿死在山洞中了。 这话刺激了韩子恒。 “怎么没打算要我的命?不想害我把我迷昏了丢进山洞里干什么?那歹人不仅用石头堵了洞口,外面还有藤蔓遮掩,就是不想让我被找到!”韩子恒越说越怒,“你们这样说,是想为那歹人开脱不成?我爹呢?我要见我爹!” 这般不客气的态度,若是以往也就忍了,但没了位高权重的父亲,自然没人会忍耐这种嚣张跋扈的纨绔子。 “令尊听闻你失踪,去黛山找你时遇刺身亡。”御史台官员开口道。 他比其他衙署知道的还多些,已经有御史准备弹劾韩悟玩忽职守,追究其生前之过。 韩悟掌握禁军多年,却在其位不谋其政,眼看着禁兵能力一年不如一年,不是没有官员忧心。曾有一些将领表达不满,被他排挤到了边线去。 如今有为国事考虑的,也有想谋私利的,无论出于什么目的,总之有不少人磨刀霍霍了。 韩家这棵参天大树的倒下,可以预见。 “我爹死了?”韩子恒一愣,“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回答他的是一片沉默。 “爹,我要见我爹,我爹在哪儿?”韩子恒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刺激到,发疯般向外跑去。 一时没有人拦。 现在的韩子恒又不是犯人,知道父亲出事了,要去看看也是应当。 “这样看来,韩子恒只是诱饵,歹人是奔着韩悟来的。” “那对方是细作的可能就很大了……” 几名官员讨论着,不由看向一言不发的少年。 这些年来,北齐、西姜等国没少往大夏安插细作,当然大夏也礼尚往来。 而皇城司的一大职责就是揪出细作。 薛寒这才开口:“皇城司会加大力度搜查。” 就韩悟那占着茅坑不拉屎,把禁军搞得乌烟瘴气、不堪一击的人,敌国细作是脑袋被驴踢了么,要除掉他? 这哪是细作,明明是热爱大夏的自己人。 对韩悟的死,薛寒只想拍手称快,但该做的还是要做,干脆连衙门都不去了,整日在街上巡视。 韩子恒因父亲的死发疯时,秋蘅一觉睡到下午,喝上了芳洲刚做好不久的甜羹。 累过痛过,甜食无疑是最抚慰人心的。 “都处理好了吗?”秋蘅喝了几口甜羹问。 芳洲点点头:“处理好了。” 处理的是那宽袖短衫的军服。 伯府各房都有自己的厨房,三房的厨房芳洲早就熟悉得不能再熟悉。趁着午后无人,做上一锅甜羹,衣裳往灶膛一塞。 甜羹做好了,衣裳也烧成灰了。 “辛苦啦。” “姑娘才辛苦。”芳洲眼里有着心疼。 只有她看到,姑娘沐浴时身上那些交错细痕。虽然伤口都不深,可这么多该多疼啊。 姑娘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这么能忍,姑娘走失那十日不知受了多少罪。 “能把事情做好,辛苦些也不怕。”吃过甜羹,秋蘅又困了。 一日一夜的消耗,午睡还不够。 转日韩悟被刺杀,韩子恒被找回来的消息才彻底传开。 秋蘅走在府中,听下人们议论着京城当前最热闹的事,微微一笑。 韩悟一死,那些对他不满的人终于不用忍了,想必会有更多消息陆续出来。 对她来说的佳音,对韩子恒的噩讯。 再过一日,秋蘅身上大半刮伤都好了,正在侍弄香料之时,突然感到了熟悉的灼痛。 “芳洲,今日是不是十五?”秋蘅知道日子,却忍不住向芳洲确认。 “是十五啊,姑娘你怎么了?” 秋蘅脸色发白,催促芳洲:“给我打盆冷水来。” 芳洲忙端来一盆水。 秋蘅把手浸入水中,灼痛感没有丝毫缓解。 果然不行。 没了侥幸心理,秋蘅立刻起身往外走。 “姑娘,你去哪儿?” “我有事出门一趟,不用跟着。” 芳洲只得忍着担心停下脚步。 第30章 跳湖 秋蘅一口气跑到角门处,对门人说一声要上街买东西,门人就开了门。 听说老夫人给六姑娘打了十套首饰呢,还裁了八身衣裳,听说老伯爷满口夸六姑娘乖巧呢。 府上身份最高的两个主子都这样,他一个小小门人当然不会不长眼。 不过六姑娘去买什么啊,那么急? 被门人猜测的秋蘅直奔青莲湖。 那是离永清伯府最近的湖,夏日莲花盛开,秋日就能收获清甜的莲子。 秋蘅不知道行不行,但只能试试。 在三十年后的那个大夏,她本不该在的地方,受伤流血,时间流逝,最终都不会在她身上留下痕迹。 也是这样,她对先生说她终会回去的话坚信不疑。 可留在不属于她的地方,不是没有代价。每逢十五,月圆之日,灼痛感便会席卷全身,泡在鹊湖里才能缓解。 每当那时,她就在想,是在排斥她这个异客吧。 好在等了十年,终于回来了。 三月十五,四月十五,皆无事发生,可五月十五,熟悉的痛苦又回来了。 顾不得想为什么,秋蘅赶向青莲湖。 街上绯衣少年望着胡同尽头出口处一闪而过的身影,吩咐手下继续巡视,独自跟了过去。 穿过胡同就是另一条街,左右一看,就看到了疾走的少女。 从背影能看出她的急切。 是遇到什么事了么? 薛寒带着疑惑快步跟上。 秋蘅眼里只有青莲湖。 若不是深深知道有着秋六姑娘身份的她可以会制香,会蹴鞠,会读书,独独不能暴露会武艺,她早就飞奔起来了。 青莲湖到了,运气不错的是此时无人。 秋蘅提裙冲入了湖中。 薛寒远远跟在后边,看到这一幕脸色骤变,拔腿冲过去。 冷冷的湖水浸没身体,秋蘅舒了口气:还好不是非那个时空的湖泊不可。 到这时,她才有余力思索为何前两个月都无事,这个月却发作了。 那被她认为是身为异客遭到的排斥,或者说惩罚。 这个月,和前两个月有什么不同么? 秋蘅灵光一闪:难道是因为—— 还没等她想清楚,身后一股大力传来,整个人被拖着往岸边而去。 “放开!”看清是薛寒,秋蘅克制着力气去推他。 对这位听闻伯府寻回丢失的姑娘就立刻上门来查是不是细作的皇城使,秋蘅更不敢暴露会武的事实。 本来薛寒还不确定,秋蘅这么一推搡挣扎,立刻就确认了:秋六姑娘要投湖自尽! 少年一只手紧紧禁锢着抗拒的少女,单手划水,费劲把人弄到了岸上。 秋蘅一手撑地,又疼又窝火:但凡她能暴露会武…… 薛寒气喘吁吁,又累又庆幸:还好被他碰见了! 二人皆浑身湿透,颇为狼狈。 “秋六姑娘为何想不开?” 秋蘅咬牙:“我没有。” 薛寒皱眉:“若是受了委屈,我去对令祖父说,你不要做傻事。” “我没有。”秋蘅知道对方是好意,不该怪罪,可死灰复燃的灼痛感令她无法心平气和。 薛寒看着冷着脸的少女,也有些生气。 他不气她态度不佳,气她不珍惜自己性命。 “若是没有,你为何跳湖?” 面对少年的追问,秋蘅哑口无言。 为了乘凉?这显然糊弄不过去。 “我……我难受。”迎着薛寒不解的眼神,秋蘅默默逼出一口血。 薛寒整个人都傻了,想碰触她又不合适,一时手足无措。 “你怎么了?哪里受伤了?” “不是受伤。”秋蘅额头沁出细密的汗珠,“我……我患了怪病,你先送我到湖里去再说。” 薛寒不是拖拉性子,见她这么说,抱起人就跳进了湖里。 湖水荡漾,惊走了野鸭。 秋蘅登时舒服了,神色舒展开来。 薛寒见此沉默了。 好像是真的。 秋蘅有力气胡说八道了,脑子恢复了灵光:“我曾挨过雷劈。” 薛寒:? 秋蘅不管这话带给对方的冲击,接着道:“没死,但落下了怪病。平时看不出异常,偶尔会有雷击灼痛感,需要浸在湖水中缓解。” 薛寒继续沉默着。 怎么办呢,闹出这样的误会。 “这隐疾,伯府的人都不知道,薛大人会为我保密吧?” 少年重重点头。 他当然会保密,问题是他知道的是不是有点太多了? “那薛大人自去忙吧。”秋蘅勉强扬起唇角,“毕竟让人瞧见我们一起泡湖里也不大好。” 不知道还以为他们殉情了! 薛寒忙松开手,用严肃掩饰尴尬:“需要在湖中多久?” “一个时辰。” “好。” 想想不放心,准备游向岸边的少年转头:“秋六姑娘务必等我。” 又想了想,游到碧绿接连之处,折下一枝荷叶回到秋蘅身边,把荷叶扣在她头顶。 “遮一遮,免得旁人看见了跳下来。” 秋蘅举着荷叶,目送少年上了岸,很快消失在视线中,心道:旁人瞧见了可能不会跳下来,会吓着。 所以荷叶确实是需要的。 她终于能不受干扰好好琢磨,有了个猜测:韩悟在史上死于南逃之时,而非现在。 是因为她改变了关键人物的命运,而被她本该在的这方天地排斥吗? 秋蘅想到她问回来后如何与先生相认,先生说的话。 不必强求,有缘自会遇见。透露多了对她不好,回去后谨慎与他人提起将来,以免被天地不容。 原来,她真的做不回普普通通的乡间丫头阿蘅了。 无论在三十年后的大夏,还是此时的大夏,她都成了异客。 一滴泪坠入湖中,激起小小涟漪。 听到脚步声的少女向岸边望去,就见薛寒提着包袱走来。 他的视线投向湖面,一眼找到秋蘅所在,挥了挥手随意坐下来。 秋蘅游到岸边。 “好了吗?”薛寒问。 “好了。” 薛寒指指一旁的包袱:“里面有衣裳和巾帕,秋六姑娘换过衣裳再回去吧。” 秋蘅看着包袱怔了怔,轻声道谢:“多谢薛大人。” 薛寒起身:“我去那边帮你看着。” 芦苇随风轻轻摇摆,不多时里外换上新衣的少女走出来。 “多谢薛大人准备的衣物,我——” “红豆糕。”少年打断秋蘅的道谢,“秋六姑娘想谢我,再送我一些红豆糕就好。” 秋蘅讶然:“薛大人喜欢吃红豆糕?” 薛寒颔首:“对,很爱吃。” 第31章 媒人登门 接下来京城上下关注的还是韩悟被刺杀一案。然而一直没发现歹人线索,细作倒是揪出了两个。 陆续有言官站出来,弹劾韩悟。 如果说一开始靖平帝对死去的近臣还有心厚待,可随着弹劾越来越多,终于相信了韩悟不是个好的。 奸臣竟敢蒙蔽朕的双眼! 靖平帝大为震怒,待看到韩悟玩忽职守,公为私用的诸多证据,别说厚待了,直接就下旨查抄了韩家。等查抄出数不清的金银财物,更证实了韩悟的恶行,于是女眷归入教坊司,男丁发配边疆。 韩子恒踏上充军之路离京那日,秋蘅去看了。 去看热闹的百姓很多,甚至不少富家子弟混在其中,看这位顶级纨绔的落难。 太多人受过韩子恒的磋磨,无论是贫穷的,还是富有的,在这无法无天的纨绔子眼中,皆为草芥。 而现在,他成了草芥。 人群中,不知谁扔出一只破草鞋,准准砸在了韩子恒脸上。 没等负责押送的衙役出声阻止,更多烂菜叶子、臭鸡蛋如雨点般纷纷砸来。 秋蘅看到了芷兰。 一阵阵激动咒骂声中,芷兰看起来很平静,只有一双眼睛微微泛红,紧紧盯着韩子恒。 秋蘅不由扬唇。 芷兰做得很好啊。 这不是她一人的成功,是她们的成功。 只可惜,不能把酒相庆。 秋蘅踱步向前,许久没有这种闲庭信步的心情。 许是巧合,韩子恒戴着枷锁出城之日,也是戍边将领朱强快马回京的日子。 禁军不能无首,当靖平帝对韩悟没了多年君臣情分,认定他是个欺上瞒下的奸佞,那曾对韩悟表示不满而被排挤出京的将领无疑就是良臣了。 一番博弈后,大将朱强成为新一任殿前都指挥使,急调回京。 朱强此人,善练兵,有智勇,幼帝顺利南逃就离不开他对来势汹汹的齐军奋力阻止。 此时距史上所载北齐对大夏大举进攻还有四年,都城失守还有五年。由他执掌禁军,四年操练,至少不会在面对齐军时不堪一击。 在那个国土沦陷的夏,帝王身边的文臣智囊,反复讨论推测,若韩悟腾出殿前都指挥使的位子,最大可能接任的便是朱强。 大夏是富饶的,缺的从来不是军费,甚至不是忠臣良将,而是在关键处用对关键人。 看着进城的中年将领,秋蘅的心踏实了些。 事情在向着推测的那般发展,她只有一个人,但从来不是只有她一人。 秋蘅回到伯府,继续侍弄香材。本以为会有几日平淡安稳,不想第二日就出了新鲜事:两个媒人同时登了永清伯府的大门。 老夫人见到气氛微妙的两位媒人时,心情也是微妙的。 孙女们初长成,偶尔有个媒人登门不稀奇,赶在一起还是头一次。 “不知二位所为何来?” 两个媒人对视一眼,谁都不想先开口。 老夫人便把目光对准穿棕色褙子的那位。 那媒人笑笑,道明来意:“小妇人是替西平侯府的四公子求娶贵府二姑娘。” 另一位媒人一听,神色松弛下来。 闹半天不是竞争对手。 “西平侯府?”老夫人有些意外。 永清伯府与西平侯府倒是有人情往来,但走得不算近。准确来说,是西平侯府对如永清伯府这类府上,姿态颇高。 他们家竟来求娶二丫头? 老夫人内心一片火热,若不是顾着女方的矜持,嘴角都要压不住了。 “赵四公子是侯夫人的幼子,深受侯爷、侯夫人喜爱。今年刚刚十九岁,与贵府二姑娘年龄相当……” 老夫人不由点头,看向另一位媒人。 那媒人笑道:“小妇人是为贵府六姑娘来的。” 老夫人愣了。 六丫头? 这不可能吧,先不说那丫头年纪还小,才从南边乡下来了一个多月就有人求娶了? 这一刻,老夫人甚至开始怀疑起自己。 伯爷像中邪似的看重六丫头,几个孙女对那丫头也亲热,如今竟然有人相中她当媳妇了,仿佛所有人都喜欢那丫头,独独她不待见。 可六丫头长在乡野啊!自幼丧母啊!连养父母都早亡啊! 到底是这个世界变得不正常,还是她不正常? 老夫人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怀疑人生,媒人咳嗽了一声。 “哦,不知是哪家府上?” “是步军司崔副都指挥使的二公子。”媒人说这话时,底气十足。 崔副都指挥使仅在步帅之下,是实权高阶武将,也不知怎么看上了永清伯府这等破落户。 老夫人比刚刚听说西平侯府求娶二孙女还震惊。 竟然不是想高攀的小门小户! 这个世界究竟是怎么了? “婚姻大事,老身要与伯爷,还有丫头们的父母商量一番。”老夫人忍着一口答应的冲动道。 “这是自然。” 两个媒人起身告辞。 老夫人立刻打发人去喊永清伯。 永清伯赶回伯府,一头雾水:“什么事这么急?” “来了两个媒人,求娶二丫头和六丫头。” “哪两家?” “求娶二丫头的是西平侯府,求娶六丫头的是步军司副都指挥使崔家。” 永清伯抽了口气:“都不错啊!” 老夫人笑着点头:“我也这么觉得,那就给两家回话?” 永清伯冷静下来,摆摆手:“先不急,我再想想。” 殿前司各种动荡,虽然没波及到步军司,最好还是观望一下。 西平侯府倒是没问题,明显是永清伯府高攀了。 “你和老二两口子说一声,没问题的话就把二丫头的事定了,二丫头也不小了……崔家那边,我问问六丫头怎么想。” 望着永清伯离开的背影,老夫人瞠目结舌。 问六丫头的意思? 伯爷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胡话! 永清伯其实不是真顾及秋蘅的想法,而是韩悟之死让他想等三衙人事稳定下来,可又怕错失了这大好姻缘。 “崔家求娶我?”听了永清伯所言,秋蘅脑海中闪过画面。 带着恶意飞来的鞠球,带着恶意邀请她蹴鞠的少年。 是韩子恒的朋友崔二啊。 对上人后,秋蘅大为疑惑。 第32章 亲事 秋蘅记性不错,还记得崔二笑容里的恶意,被薛寒压着道歉时的不服气。 他求娶她,是准备娶回去方便报复? 怎么会有这么无聊的人,真是近墨者黑。 “祖父,崔二公子与韩子恒是好友。” 永清伯意外扬眉:“是么?” 谈婚论嫁,大人考虑的都是身世地位,家族利益,最多留意一下对方年龄,哪里会了解这么细。 其实了解了也不在意。 这么一想,永清伯反而不犹豫了。 韩悟的案子还没结,是因为刺杀他的歹人还没查到,但该倒的都差不多了,崔副都指挥使好好的呢,且不属同一衙。 “这崔家在京中是不错的人家……” 秋蘅看出永清伯的心思,直接问:“祖父想答应这门亲事?” 她的语气并不柔软,永清伯自然听得出来。 没有外人的时候,他们不像一对祖孙,更像谈买卖的人。 买家高高在上,端看卖家能拿出什么让他满意的。 之前是安神香,现在他要看看是什么。 “蘅儿不愿意么?” 少女嫣然一笑:“当然不愿意。” “为何?” “崔家虽是不错的人家,可也仅仅是不错而已。孙女觉得,我能嫁更好的。” 对永清伯这样的人,装乖卖巧没有用,同类才会让他把话听进去。 “嫁更好的?”永清伯先是心一动,而后朗声大笑,“蘅儿啊,你凭什么觉得能嫁更好的?” 笑声在秋蘅耳边回荡,没有慈爱,只有贪婪。 秋蘅想,如果没有那十年奇遇,单纯是乡间丫头的阿蘅此时该多么绝望啊。 还好她不是。 见过了乱世的满目疮痍,她早就明白,没有自保之力的一切美好都脆弱如琉璃。 痛一点,苦一点,都不算什么,比靠人庇护要强许多。 永清伯还在说:“你有五个姐姐,论品性,她们自幼读书习礼,你长在山野;论出身,她们个个父母双全,你自幼丧母;论容貌,你确实略胜一筹,可谈婚论嫁之时容貌才是最次要的。蘅儿,你说说你比姐姐们强在哪里,能嫁得更好?” 永清伯说这些话,不是打击小孙女,反而抱着些期待。 乖巧听话的孙女他已经有五个,并不缺。这个不像孙女的孙女,才是最让他惊喜的。 可惜生得晚,不然远比大丫头适合进宫。 永清伯想到因为要进宫就闹绝食的大孙女,就心烦。 那丫头就是个蠢的,进宫多年还在坐冷板凳,浪费了他当年争取的好机会。 这么一想,永清伯看眼前的小孙女更顺眼了。 “就凭——”秋蘅对上永清伯的眼,“就凭孙女长在乡野,自幼丧母,进京一个多月就有崔家这样不错的人家上门求娶啊。” 她笑着:“祖父不觉得这么把我嫁出去亏了么?孙女才十五岁。” 永清伯不得不承认,这小丫头太会拿捏人心了。 是啊,她才十五岁,就知道拼命往枝头飞了,而不是像那几个傻丫头只在意吃穿。 就像这丫头说的,崔家是不错,也仅仅是不错而已。 还早,再等等吧。 说动了永清伯,秋蘅松口气。 这样最好了,若是永清伯坚持答应,就不得不另想法子。 “祖父,这是我根据您最近的睡眠情况,调整配方后新做的安神香,您试试看。” “好,祖父试试看。” 秋蘅摆脱了一桩突如其来的亲事,很快听说西平侯府求娶二姑娘秋萱。 “去请四位姐姐来冷香居,请她们吃点心。” 就如秋蘅所料,姐妹间的话题很快落到秋萱这门亲事上。 “二姐,你的亲事是不是要定了?”秋莹好奇问。 秋萱双颊微红:“这么好吃的点心还堵不住你的嘴。” “哎呀,二姐,这可是婚姻大事,你就这么沉得住气?” “你也知道是婚姻大事,父母长辈自有考虑。” “不是的。”秋蘅一开口,就把几人注意力引了过来。 秋萱眼里有着不解。 虽然与六妹相处时间还短,但她能看出来六妹不是个爱掺和的性子。 “父母长辈考虑的和咱们不一样,甚至父母与祖父母考虑的都不一样,可要嫁过去过一辈子的是咱们自己,对自己的亲事怎么能不考虑?” 秋萱听沉默了。 秋芙不由点头。 六妹虽然一般般,这话倒是有几分道理。 秋芸却道:“可咱们考虑又如何呢?” 成或不成,岂是她们能做主的。 “不是也有很多相看的吗,看对方样貌年纪,言谈举止,还能多方打听一下对方品性。二伯、二伯娘都是疼二姐的,在定下前难道会不同意先看看?” 秋蘅没办法说出秋萱嫁人后溺水而亡的事,甚至不能说这门亲事不好,因为她也不确定。 秋家诸女的命运只是一笔带过,秋萱夫家是哪家她根本不知道。 谁能保证就是西平侯府呢? 她能做的只是提醒秋萱多打听,多看看,无论来求娶的是哪一家。 “六妹说得是。”秋萱没再脸红,多了几分郑重。 送走四位姐姐,秋蘅想了想,装上一盒子红豆糕和几张银票,以买香料的借口出了伯府。 秋萱能借着相看把亲事拖一拖的话,或许除了提醒,她还能做一些事。 韩悟遇刺的风波尚未平息,街上各衙门的官兵差役远比平常要多,秋蘅很快就看到了皇城司的人。 其中一人明显是领头的,应该能与薛寒联系上。 “这位大人请留步。” 年轻男子脚步一顿,看向出声的少女:“你是?” 他什么时候认识了这么美貌的小娘子吗? 秋蘅提着食盒,神色坦然:“我找薛大人。” “你找我们大人?”年轻男子更意外了。 他们大人什么时候认识这么美貌的小娘子了? “之前薛大人帮了我个小忙,家里做了些点心送给他。” “啊,我知道了!”年轻人一拍额头,激动伸手指着秋蘅,“你是那个,那个红豆糕!” 秋蘅:? “你等等!” 接着就见年轻人撒腿就跑,一溜烟不见了。 秋蘅默默低头看着手中食盒,陷入了沉思。 第33章 非良缘 茶楼雅室里,隔着袅袅茶香,少年男女相对而坐。 “芳洲新做的红豆糕。”秋蘅把食盒推过去。 “多谢。”薛寒藏好属下咋咋呼呼对他说红豆糕来了时的尴尬,神色自若道谢。 “连谢礼都称不上,薛大人太客气了。”秋蘅客套完,道明来意,“薛大人如果得闲且方便的话,我想请你帮忙查一个人。” 论调查人,当属皇城司最擅长。 “谁?” “西平侯府的四公子。”既然请人帮忙,秋蘅也不遮遮掩掩,“他家请了媒人上门,求娶我二姐。我想了解一下这位四公子,看他是否良配。” “好。”少年一口答应。 秋蘅从荷包中取出银票,递过去。 “这是什么?” “两百两银票,薛大人的辛苦费。” 薛寒盯着银票好一会儿,嘴角微微抽了一下:“不用。” “白白让薛大人帮忙,我过意不去。” “秋六姑娘觉得过意不去的话——”薛寒眼神闪了闪,“带了碎银吗?给我一两银子就够了。” 韩子恒赔给她一千两银,还能用很久。 “一两?”秋蘅抿了抿唇,从荷包中摸出一块碎银来。 这样少的费用,越发能感到薛寒的善意。 不管这善意因何而来,能得到帮助,她不会清高拒绝。 她会靠自己,但绝不是只靠自己。 见薛寒把碎银收下,秋蘅再次道谢:“劳烦了,我等薛大人的消息。” “秋六姑娘。”薛寒喊住准备起身离去的少女。 秋蘅对上他黑沉的眼眸。 “需要查查崔二公子吗?”少年问。 秋蘅眸光微闪。 不愧是皇城司,这样的小事都掌握了。 薛寒看出眼前少女对皇城司生出了奇怪误解,但不准备解释。 他也难以解释。 他等她的回应。 是需要查一查,还是……很满意呢? “不用了。”这话一出,秋蘅仿佛看到少年眼神暗了暗。 “那崔二……并非良配。” 秋蘅弯唇:“多谢薛大人提醒,祖父已经准备拒绝了。” 少年唇边不觉有了笑意:“令祖父能慧眼识人就好。” “那我等薛大人消息。” “好。” 薛寒没有送秋蘅下楼,等她离开后,打开食盒,就着茶水吃起红豆糕。 年轻人推门进来,伸脖子看桌上摆的食盒:“还真是红豆糕啊!” “胡四。” “大人您说。” “你是不是吃多了,闲的?” 胡四没脸没皮笑:“卑职不但没吃多,还饿着。” 他说着伸手去摸红豆糕,被薛寒推开。 “大人,这么多呢,您也吃不完啊,这种甜腻腻的点心——” 薛寒没再阻止,看着胡四把点心塞进嘴里,露出震惊之色。 “这红豆糕和平时吃的不一样!” 薛寒盖好食盒:“去查个人……” “是。”临走之际,胡四憋不住问,“大人,您喜欢那小娘子啊?” 真是稀奇了,他还以为大人要过两年才开窍呢。 毕竟他嘴上叫着大人,实际上只有十八岁,比他还小好几岁呢。 薛寒睨他一眼:“不喜欢,赶紧滚去做事。” 门开了又关,室内安静下来。 少年把手搭在食盒上,在心中重复:不是喜欢。 二太太兰氏提出相看,老夫人并不反对。 嫁人是一辈子的大事,谨慎些也好。 反而是永清伯得知后觉得多此一举。 相看什么?觉得男方长得不合眼缘就作罢?简直胡闹。 两府悄悄约定了相看的日子,秋蘅这边,也得到了薛寒调查来的消息。 “西平侯府那位四公子有个远房表妹,是寄住在侯府的破落户。西平侯夫人发现二人暗生情意极为反对,但赵四闹着非娶表妹不可,所以西平侯夫人急着给儿子定下亲事。” “就挑中了我二姐?” “大概是因为秋家姑娘美名在外,西平侯夫人想讨个样貌好的儿媳,好让儿子收心。” 秋蘅听得黛眉紧锁。 假如说秋萱嫁的就是赵四公子,而秋萱溺亡在秋芙殉情之后,会不会是因为秋芙才进相府的门方相之孙就猝死,永清伯此举不但没拉近两家关系,反而大大得罪了相府,从而使西平侯府或者赵四本人生出了杀心呢? 而不管秋萱究竟嫁的何人,赵四并非良配是肯定的了。 能让侯夫人急慌慌娶媳,赵四与表妹之间恐怕不是薛寒轻飘飘一句互生情意这么简单。 薛寒本来不好意思说太细,见秋蘅皱眉,还是说出来:“西平侯府那位表姑娘,似乎有了身孕……” 秋蘅冷笑:“这与骗婚何异?” “是不厚道。” 对这类事,薛寒其实不怎么在意,身在皇城司见过的腌臜事太多了。 但他好奇她接下来如何做。 “如何打算?”听了薛寒的疑问,秋蘅垂眼喝了一口茶,“自是告诉我二姐。” “若是不信呢?” 秋蘅诧异看他一眼:“皇城司查出来的,怎么会不信?” 薛寒愕然。 竟直接告诉姐妹是他调查的么? 与他扯上关系,她不担心姐妹多想? 一时间,少年心思格外复杂。 “薛大人调查出的情况,帮了我大忙。薛大人还喜欢吃什么?芳洲擅长做各种点心,下次见面带给你。” 薛寒毫不犹豫:“红豆糕就好。” 秋蘅失笑。 这位薛大人真是喜欢红豆糕啊。 回到伯府,秋蘅去了秋萱的住处。 秋萱正在看绣样。 “六妹坐。没有冷香居那么好吃的点心,才买的花茶还不错,六妹尝尝。” 秋蘅端起茶盏抿上一口:“我有话和二姐说。” 见她神色郑重,秋萱打发婢女出去,只剩姐妹二人独处。 “六妹要说什么?” “二姐见过赵四公子了吧?” 秋萱微微点头,双颊不由染上红晕。 才借着上香的机会见到了赵四公子,丰神俊朗,身姿挺拔,是位翩翩公子。 平心而论,这样的家世与相貌,她是满意的。 秋蘅也从秋萱的反应看出了她的满意,在心中叹口气,说出让人扫兴的话来:“二姐,赵四公子并非良配。” 秋萱眼中笑意消失,转为错愕:“六妹此话怎讲?” “他有一个两情相悦的表妹。” 秋萱:? “他表妹怀孕了。” 秋萱:?! “我知道他表妹安顿在何处。” 秋萱:!! 写在上架前 好像挺长时间没在上架时说些什么了,其实想说的话挺多。 《辞金枝》完结后,有一段时间我生出了暂时停一停的念头。现实中琐事太多,人至中年失眠、焦虑,各种结节,老毛病腰痛、肩痛、手腕痛……至少忙过2025年上半年再开新书吧。 但随着不码字的时间越久,想创作的心就蠢蠢欲动。生活中的事情哪能忙得完呢,总会有新的事情去处理。既然我开始想念创作,想念大家,那就出发吧,于是有了《惊山月》。 新书准备期其实并不容易,但让我惊喜和踏实的是写起来后状态很不错,是让我有热情写下去的故事。 而上架就是检验这个故事是不是受大家欢迎的时候了。从青年写到中年,时光很短也很长,会忐忑、会自我怀疑,会不能免俗期待好的成绩来证明自己还能写下去。 读者的支持永远是我继续创作的最大动力。期盼喜欢这本书的小可爱能正版订阅,感激不尽。 那就明天见,新年见,希望《惊山月》能给大家带来愉快的阅读感受,有幸陪你们开启美好的2025。 《惊山月》写在上架前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34章 长辈不慈 秋蘅一番话如惊雷,一个个在秋萱头顶炸响,炸得她脑海一片空白。 好一会儿,秋萱才勉强恢复了冷静,抖着嘴唇问:“六妹哪来的消息?” 秋蘅见秋萱第一反应不是质疑,颇为欣慰:“我托皇城使薛寒薛大人调查的……” 皇城司——秋萱脸色更苍白了,再无一丝侥幸。 她就这么愣愣坐了许久,抓着秋蘅的手问:“六妹,赵四公子的表妹……安顿在何处?” 秋蘅说了一个住址。 秋萱牢牢记住,勉强冲秋蘅笑笑:“六妹,暂时不能招呼你了,我要去一趟母亲那里。” “二姐去忙吧。” 秋蘅离开后,秋萱匆匆去了二太太兰氏那里。 兰氏正在翻看账册。 相看不错,女儿的亲事很快就要定下了,之后就是备嫁,要忙的事很多。 随着婢女通传,秋萱走了进来。 “萱儿怎么来了?”兰氏放下账册,笑吟吟看着女儿。 “女儿有话单独和您说。” 兰氏屏退婢女。 “娘!”秋萱拉着兰氏衣袖,眼泪簌簌而落。 兰氏骇了一跳:“这是怎么了?” 她的女儿她了解,最是稳重内敛,罕有这样的时候。 也是如此,兰氏一颗心跳得飞快,预感绝非小事。 “那赵四公子有位相好的表妹,已经珠胎暗结,西平侯夫人为了拆散二人才急着给儿子说亲……” 兰氏听得心惊肉跳,沉声问:“萱儿,这么隐秘的消息,你是从何处得来的?” “六妹告诉我的。” 兰氏狠狠吃了一惊:“六姑娘?” “嗯,六妹托皇城司的薛大人调查的。” 兰氏更震惊了:“六姑娘为何托皇城司调查这个?她与皇城司的薛大人怎么熟悉的?” “娘,现在重要的不是这些,是我与赵四公子的亲事啊!”秋萱哽咽着。 兰氏抬手抚了抚额,冷静下来:“是,重要的是这门亲事。” 人已经相看了,亲事无论是定还是拒,都迫在眉睫。 “现在还是要确认一番此事真假。”见秋萱嘴唇微动,兰氏拍拍她的手,“娘不是信不过你六妹,但六姑娘托皇城司调查的事能对你说,你能对娘说,可咱们怎么对你祖父母说?那对你六妹也不好。” 秋萱点点头。 “赵四公子那位表妹安顿在何处?” “就在……” 兰氏该问的都问了,立刻安排人去调查。许是老天开眼,不过一日就有了消息。 “也是巧了,小人才摸准了那庄子,就看到赵四公子过去了……” 听完下人的禀报,兰氏一拍桌案:“欺人太甚!” 兰氏打发下人去找秋二老爷,道明情况。 秋二老爷面露难色:“确实不像样子,但父亲对这门亲事挺满意。” 兰氏冷笑:“这是萱儿的终身大事,老爷不敢拒绝,我去说!” 千松堂里,老夫人正准备给西平侯府那边回话,就被兰氏一番话弄懵了。 兰氏拿帕子拭泪:“儿媳就萱儿一个女儿,突然来了这么一门高攀的亲事,那赵四公子又样样出挑,总觉得心里不踏实,就安排人多打听打听,没想到这一查就查出这种腌臜事来……” 老夫人脑袋嗡嗡的。 好好的亲事,突然就馊了? “幸好亲事还没成,不至于推萱儿进火坑。” 老夫人不觉拧眉:“可伯爷已经发话,要与西平侯府那边定下了。” 兰氏暗暗咬牙,面上不敢不恭敬:“伯爷还不知晓这里边的事儿,您与伯爷说说——” 这么大的事老夫人也不可能不与永清伯通气,很快就把永清伯从外头喊了回来。 永清伯听完,看一眼秋二老爷与兰氏,神色很是平静:“不过是年轻人一时冲动,等成了亲有了新妇就稳重了。” “伯爷,这可不是一时冲动这么简单,那位表妹已经有了身孕啊!”兰氏在公公面前从来不敢大声,可此时为了女儿也忍不住了。 永清伯不以为然:“一个见不得光的外室子能影响什么?何况能不能顺利生下还难说。难道就为了这个推了西平侯府的亲事?兰氏,我一直觉得你是个拎得清的,没想到在女儿亲事上犯起糊涂了。这高门大户的男人有几个只守着妻子一个的?” “这与妾室不一样,婚前乱来致使女方珠胎暗结,当家夫人隐瞒骗婚……这样的人家萱儿要是嫁进去,等于入了虎狼窝啊……”兰氏越说越激动。 永清伯被儿媳这般反对,勃然大怒:“兰氏,你是要忤逆公婆不成?” 一旁老夫人看永清伯一眼,微微撇嘴。 什么忤逆公婆,明明忤逆的只有这老东西,她现在对这门亲事可不待见。 她盼着孙女们嫁入的是高门,不是火坑。 兰氏往地上一跪:“儿媳不敢,只是求伯爷体谅儿媳一片爱女之心……” “你若真为女儿着想,就该把眼光放长远。”永清伯狠狠瞪秋二老爷一眼,“你就由着你媳妇闹腾,是准备换人了?” 这就是威胁休妻的意思了。 兰氏一张脸惨白如纸,豁出去了:“那就把儿媳休了吧,让儿媳带萱儿归家!” 悄悄在外头听的秋萱踉踉跄跄冲进来,跪在兰氏身边抱住她,抬头哭着对永清伯道:“祖父,孙女愿嫁,孙女愿嫁!” 永清伯扫一眼相拥而泣的母女,冷冷对老夫人道:“明日就给西平侯府回话,把亲事定了!” 真是没想到啊,他这伯爷还好好当着呢,一个当儿媳的也敢忤逆了。 这一对比,果然还是长媳选得好,当年大丫头闹绝食那么厉害,当娘的可没心软犯糊涂。 兰氏回了房,泪如雨落:“萱儿,是娘无能,娘对不起你……” “不,是女儿太贪心……” 秋二老爷难以面对这样的妻女,默默去了前院。 一时院中静悄悄的,直到婢女进来禀报:“太太,六姑娘来了。” 兰氏擦擦眼泪,勉强打起精神来:“请六姑娘在堂厅稍坐。” 一番收拾,母女二人走出去见秋蘅。 “二伯娘,二姐。”等了一会儿的秋蘅向二人见礼。 “蘅儿有什么事么?” 秋蘅开门见山:“祖父坚持要为二姐定下这门亲的事我听说了。侄女有个法子,或可为二姐解忧。” (本章完) 第35章 解忧 十五岁的少女,脸上还有着稚气,可眼神却坚定明亮,令人下意识忽略了年纪。 “蘅儿啊。”兰氏第一反应是不信,可疼爱女儿的那颗心让她不想放弃一丝可能,“你说能为你二姐解忧,是……什么法子?” 她牢牢盯着过分年轻的女孩儿,觉得自己可笑又可悲。 “二伯娘何不反其道而行。” “此话怎样?” “祖父不愿舍了这门亲事,让西平侯府主动放弃就好。” 兰氏听愣了:“从西平侯府着手?” 秋蘅点头:“对,从西平侯府着手。二伯娘掌握了西平侯夫人最想遮掩的丑事,约她见面暗示一番,想必西平侯夫人不会非二姐不可。” 兰氏眼一亮。 确实如此,是她着急之下脑子迟钝了。 秋萱却有些不安:“可让西平侯夫人知道我们知晓了他家丑事,会不会记恨在心?” 秋蘅看着秋萱,语气平静:“就算她记恨,又怎么样呢?与二姐的终身大事比起来孰轻孰重?” “不错,无法两全其美,那就两害相权取其轻。”兰氏下定决心。 为了女儿,她在公婆面前连情愿被休的话都能说出口,还怕西平侯夫人记恨吗? 再怎么说永清伯府也是勋贵之家,西平侯门第高一些也不能直接喊打喊杀。 秋萱自责掩面:“是我给爹娘惹麻烦了。” “萱儿,你不要乱想,只是运气不好被西平侯夫人挑中了。”兰氏揽着女儿安慰。 秋蘅轻轻摇头:“二姐,你把不相干的责任往自己身上揽,既辛苦又没必要。一是西平侯夫人不厚道,二是祖父只重利,都是他们的错。” 秋萱听傻了。 就这么理直气壮说都是别人的错? 兰氏愁苦到现在,竟被这话逗得弯了唇。 她深深看着眼前的小姑娘,既新奇又震撼。 应该说,这番话给她带来的触动更大,甚至有从细微涟漪转为惊涛骇浪之势。 在家做女儿时被教导要娴静,为人妻要温柔,为人媳要恭顺,为人母要慈爱。何尝有理直气壮说都是别人的错的时候呢? 秋蘅一番话带给兰氏的触动,让她行事越发果断,当日就低调出了门,约了西平侯夫人见面。 二人具体谈了什么不得而知,第二日去给西平侯府送信的嬷嬷是苦着脸回来的。 “老夫人,西平侯夫人说自从两家议亲家里不太顺当,可能是两个孩子八字不合,这门亲事就算了。” 老夫人气个倒仰。 来求娶的是西平侯府,不乐意的又是西平侯府,这家人是不是有毛病? 唯一好想的是,她本来也不稀罕这门亲事。 老太太气不过,让人把永清伯喊来,告诉了他亲事黄了的消息。 “养出那种儿子还骗婚,果然不能打交道,伯爷你还当个宝儿。” 永清伯面上无光,黑着脸走了,去外院后久未发作的头疼又犯了。 “快把安神香薰上。” 大丫鬟绛香默默往香炉里添上香丸,识趣没有吭声。 老夫人是怀着愉悦的心情把亲事黄了的消息告诉二太太兰氏的。 当然为了照顾永清伯面子,老太太嘴角翘得不算太高。 “儿媳知道了,多谢老夫人。”明明早知道了结果,可兰氏一开口,还是红了眼圈。 老夫人没好气睨她一眼:“当娘的人了。早点和二丫头说一声,省得她胡思乱想。” “是,儿媳这就去。” 兰氏匆匆走了,剩下老夫人默默出神。 大丫头那时候啊……可没这样的好运气。 秋萱从兰氏口中得到消息,一颗心才真正放回了肚子里,忍不住扑在母亲怀中哭起来。 兰氏轻轻拍打着女儿后背,等她把惊吓和委屈都哭出来,提醒道:“好好去和你六妹道个谢,也替娘谢一声。” “嗯。” 秋萱去了冷香居,带着兰氏和她自己准备的谢礼。 “这是我闲来无事绣的几条帕子,六妹随便用用。这是母亲让我带给六妹的……” “二伯娘和二姐太客气了,我只是随口一说。” 双面绣的帕子,随便用用就可惜了。至于兰氏送的一对金镯,也非薄礼。 秋蘅不看重这些,但有回馈的心意谁不高兴呢。 “六妹怎么是随口一说。不说令西平侯府主动放弃的提点,能知道赵四的私事,还多亏了你拜托皇城司薛大人调查……” 摆脱了麻烦,秋萱终于有心思考虑其他了:“六妹与薛大人很熟吗?请他帮忙不容易吧?” “端午嘉宜县主约我看龙舟赛,一个纨绔子寻我麻烦,被薛大人撞见训了一顿。那日去大福寺上香回城遇到严查,也巧遇了薛大人。我见薛大人是个热心人,就请他帮忙查一查。二姐别有负担,嗯……算他接私活吧。” “接私活?”秋萱呆了呆。 是她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六妹你出钱请薛大人做事?这,这要多少钱?” 薛大人好像是皇城司一把手吧? 一时间,秋萱都开始盘算积攒了十几年的零花钱够不够还账了。 实在不行找母亲给垫上,总不能让六妹掏这份钱。 “倒是不多。”见秋萱一副心惊胆战的样子,秋蘅实话实说,“只花了一两银。” 秋萱:“……” 她沉默了半晌,看着稚气未脱的少女。 或许,薛大人不是接私活,而是看上六妹了……不然她实在无法理解一两银就能请堂堂皇城使做事。 看六妹的样子,似乎还没开窍。 秋萱陷入了纠结。 提醒的话,会不会弄巧成拙反而让六妹动了心思? 不是说那位薛大人不好,可这世道两情相悦而未经长辈点头,往往没有好结果。 不提醒的话,六妹万一吃亏了呢? “就一两银,二姐别放心上了。” 又被“一两银”震撼了一下,秋萱突然不纠结了。 一两银就能使唤那位薛大人办事,吃亏的应该不是六妹。 六妹可是会坦然说都是别人的错的人啊。 秋萱昨晚几乎未眠,反复回想白日的事,从未有一句话如此振聋发聩,甚至动摇了她从小到大形成的认知。 “二姐。” “嗯?” “以后会好的。” 再如何,应该不会比旧纸上一笔带过的那个结局更糟了。 (本章完) 第36章 人质 都是他们的错。 这个认知,是秋蘅在那十年里学到的。 救下能救的人,放弃救不了的人。如果一直为没救下出现在眼前的可怜人而自责,那她早就崩溃了。 错的是那世道,是视夏人如猪狗的异族,不是她。 那是痛,也是成长。现在成了养分支撑着她在现世独行,不畏惧,不退缩。 秋蘅又收到了嘉宜县主的请帖,带上芳洲前往康郡王府。 嘉宜县主在园中凉亭等候,亭中石桌上摆满了鲜果茶点。 “秋六姑娘。”见到秋蘅,嘉宜县主献宝般把新做好的香佩给她看,“是不是好了很多。” 秋蘅仔细看了:“薄厚适中、色泽也好,就是气味上还不够协调,这与香料的配比与香泥的捶打都有关系……” 嘉宜县主认真听着,对眼前少女更欣赏了。 她就喜欢秋六姑娘这样的,不会因为她的身份只说好话,说出来的都是有用的。 “秋六姑娘,我能叫你阿蘅吗?” 嘉宜县主这话问得突然,秋蘅怔了一下才笑着点头:“好啊。” “阿蘅,你知不知道你的香佩在京中开始流行了,好些人都在研究怎么做呢。” “是吗?大家能喜欢香佩我也开心。” 对香佩的传开,秋蘅心里有数。这既是她的计划,也从秋杨那里得到了验证。 国子监放假那日,秋杨特意找她,问她香佩是怎么回事,说好几个同窗向他打听是不是有个会做香佩的妹妹。他一问,都是那些同窗的姐妹托他问的。 秋蘅干脆送了一条香佩给秋杨,秋杨离开时脚步带风,全然没有了为人兄长的自持。 “阿蘅,要是人人都像你这般有肚量就好了。”嘉宜县主拉住秋蘅的手,说出请她来的另一个目的,“大哥说有事找你。” 怕秋蘅尴尬,嘉宜县主忙解释:“大哥和我说了,你们早就认识了。当年幸亏你的帮助大哥才没在山里迷路……” 秋蘅并不尴尬。 如果认识年轻男子就觉得尴尬,那她也不用做事了。 “那我让人去喊大哥过来。” 不多时,凌云走了过来。 他穿了一件月白色的宽袖长袍,头戴玉冠,因为偏瘦,行走间总给人一种洒脱翩然欲要乘风的感觉,惹得亭外侯着的侍女们移不开眼神。 这要是换了对其他男子,侍女们早就要被训斥不懂规矩了,可对凌云如此,只会让人生出理解来。 至少嘉宜县主很理解这些丫鬟们。 大哥年少没长开的时候风姿也没如此夸张,真真是男大十八变。 好在嘉宜县主一心扑在香道上,对美貌没有执念。不然整日面对着同父同母天人之姿的兄长,心态非崩了不可。 “大哥。” 凌云对妹妹笑着点头,看向秋蘅:“阿蘅来了。” “凌世子。”秋蘅行了礼,“听县主说你找我。” “先前你不是拜托我打听一下京城及周边道观有没有符合年纪的道长。这段时间我把京中道观都拜过,周边道观也安排了人去查,一共记了三十来名道长的情况……”凌云说着,把一个小册子递过去。 人生七十古来稀,京城及周边大大小小道观数十座,年过七十的老道也就这些人。 一旁嘉宜县主吃惊不已。 原来大哥每日去拜道观是为了阿蘅,她还以为大哥想去修仙。 “多谢凌世子。”秋蘅接过小册子翻看。 “阿衡,你要找人吗?”嘉宜县主好奇问。 “对,我在找教我香佩的道长,他曾去南边游历,现在在京城的可能比较大。” 嘉宜县主眼睛猛然亮了:“竟然是教你制作香佩的道长?阿蘅,我能不能和你一起找?” 秋蘅想到长清真人说随缘的话,笑道:“我没有非找到人不可的打算,就是想碰碰运气,得闲时去道观逛逛。或许就赶巧遇到了,遇不到也没什么……” “得闲?咱们现在就得闲呀。”嘉宜县主一脸雀跃,指着册子上一处记录,“这清风观离得不远,咱们去清风观吧,反正现在还早。” 若能遇到教阿蘅的那位道长,她就跪下求他收她为徒。 咦,这样一来阿蘅就是她师姐了! 嘉宜县主一点都没因秋蘅比她还小一岁而叫师姐不自在的念头,只有激动。 见嘉宜县主一脸祈求,秋蘅也动了心。 与其在郡王府闲聊,还真不如去附近道观看看。 “大哥,那我和阿蘅出门啦。” 凌云略一沉吟:“我陪你们去吧,正好与清风观的道长也算熟悉。” 嘉宜县主自然乐意,看向秋蘅。 秋蘅当然不会反对:“那就麻烦凌世子了。” 她的客气令凌云在心里轻叹口气。 他还记得不久前,眼前少女一口一个白大哥,对他的亲近不比妹妹凌波少。 三人出了门。因清风观就在内城,常招待富贵之人,倒是不太担心安全问题,带的仆从并不多。 清风观中,出面招呼的是一位三十来岁的道士,道号玄阳。 他是净心道长的关门弟子,净心道长已有八十岁,正在凌云整理的名单上。 “师父,凌世子来访。” 净心道长看起来确实很老了,目光透着漫长岁月沉淀下来的平和。 “凌施主又来啦。” 凌云客气道:“带妹妹来上香。” 净心道长把目光投向秋蘅与嘉宜县主。 嘉宜县主在外人前还是稳重的,压着激动,余光瞄向身边少女。 不是先生。 秋蘅没有失落。 若一下子就找到人,才是太巧了。 既然来了,也不好立刻就走。三人由道士玄阳陪着去上了香,在观中走了走,这才准备离开。 前往观门口的时候,突然一队人冲了进来。 “你们是何人?怎么能直闯道观?”一名道童怒问。 “皇城司办案。”为首的绯衣少年亮了腰牌,视线一下子落在秋蘅等人身上。 而当他看到走在凌云身边的道士玄阳时,眼神突然一凝。 就是这细微的变化,秋蘅立刻察觉玄阳动了。 他的目标是白大哥! 几乎没有思索,秋蘅就把凌云一推,下一瞬被道士玄阳用匕首抵着脖子的人就成了她。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间,随后就是此起彼伏的惊呼声。 “姑娘!” “玄阳师叔,你在做什么?” 凌云被推了个趔趄远离玄阳,转身后看到秋蘅被劫持的情形,脸色大变:“阿蘅!” 他想上前,已被涌上来的护卫挡在身后。 玄阳道士把秋蘅抵在身前,往前走了一步。 他本来要劫持的是凌世子,没想到计划不如变化。也不知这小姑娘有多少份量,够不够他脱身。 闻讯赶来的观主大惊:“玄阳,你这是做什么?” 薛寒这时才出声:“刚刚查到,道士玄阳是北齐细作!” 此话一出,众人哗然。 而玄阳则冷笑一声。 果然先下手为强是对的,他若是心怀侥幸,连挟持人质的机会都没有。 这小姑娘反应倒快。 秋蘅若知道玄阳此时想法,恐怕要翻白眼。 她若能暴露有功夫在身,谁劫持谁还未可知。而现在能做的只有先不让凌世子落入险境。 她来当这个人质,总比真正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强。 “你是皇城使薛寒?”玄阳问。 “不错。”薛寒面无表情回应,丝毫不露对秋蘅沦为人质的紧张。 他深知,一旦表现出对人质的在意,只会助长对方的气焰。 “我要出城!”玄阳推着秋蘅往前走。 凌云见薛寒一脸冷漠,唯恐他只在意抓到细作的功劳,急声道:“薛大人,请务必以人质安全为重,阿蘅是为了救我才落入细作手里的!” 阿蘅—— 薛寒看看凌云,再看向秋蘅。 被玄阳以匕首抵着脖颈的少女静静看着他。 薛寒的心仿佛被蜂子蛰了一下,细细密密地疼。 那噩梦般的情景啊,仿佛重现,折磨着他的心。 为何又这样呢? 玄阳一步步向前,薛寒一步步退后。等出了道观门口,跟随来的亲兵跃跃往前,被薛寒抬手压住。 道观里,道观外,看到这一幕的人都紧张得不敢出声。 “你,牵着马,和我一起出城,其他人不许跟着!”玄阳冲薛寒喊。 薛寒吩咐手下:“牵马来。” 一路往北,众目睽睽之下出了城,玄阳紧绷的精神放松许多。 “松开缰绳,放马儿过来。”确定无人跟着薛寒,玄阳厉声道。 薛寒手一松,马儿踱步向前。 玄阳一手抓着秋蘅,眼睛死死盯着薛寒。等马儿到了近前纵身一跃,与秋蘅一起落到马背上。 “嘶——”骏马发出一声嘶鸣。 坐于骏马上的道士玄阳,哦,应该叫细作,居高临下冲面色冷凝的少年一笑:“薛大人再会。” 话音落,在他身前的少女被猛然抛起,如流星般向一个方向坠落。 而他则趁机一夹马腹,疾驰而去。 去追细作还是救人质,这是玄阳为薛寒制造的难题,是他脱身的机会。 而薛寒没有别的选择。 细作抓不尽,阿蘅只有一个。 少年毫不犹豫飞扑过去,倒地前准准接住了坠落的少女。 二人一同摔进路边草丛里。 (本章完) 第37章 受伤 秋蘅听到了低不可闻的哼声。 她从薛寒身上爬起来,心情有些乱:“有没有伤到?” “怎么会。”薛寒以手撑地,利落跳起来。 秋蘅快步绕到他身后,就见后肩处衣衫碎裂,一截树枝没入血肉。 巨大的冲击力之下,树枝成了尖刀,足以伤人。 秋蘅盯着那处伤口,心生内疚。 虽然重来一次她还是会做出替白大哥为质的选择,但不代表薛寒为救她受伤她无动于衷。 他对她的善意因何而来?总不能还怀疑她是细作,有意接近? 而她偏偏不会拒绝他的接近。 谁让他的养父薛全……是五贼之一呢。 史上记载,宦官薛全与方相内外勾结,把控朝政,于靖平帝患病时献上灵药,致靖平帝吐血而亡。 之后十一岁的小皇子继位,主幼国疑,异族轻鄙,很快就国都沦陷,南逃林州,从此大夏国土再无完整之时,最终走向灭亡。 先生告诉她,倘若先帝还在,北齐不会那么快动手,大夏或有转机。 她只是农家女,不懂这些国家大事,但先生是国师,是真人,说的总有道理。 薛寒抬手摸了一下后肩,摸到一手血,对眼中有着歉疚的少女笑笑:“这种皮外伤不算什么,敷上金疮药就好了,你可别哭。” 秋蘅一瞬的心情波动归于冷静:“薛大人带着金疮药吗?我帮你上药。” “不用。”薛寒目光投向来时的方向,“来人了。” 来的不止一人,是一群人。 有凌云一行,皇城司一行,清风观的道士,再远些甚至有纯看热闹的百姓。 因为玄阳的威胁,这些人只能远远跟着,望见骏马驮着玄阳远走才赶过来。 跑在最前面的是芳洲。 “姑娘,您没事吧??”芳洲挤入秋蘅与薛寒之间,紧紧抱住秋蘅。 凌云与嘉宜县主随后过来。 “阿蘅,有没有受伤?”嘉宜县主凑近秋蘅问。 凌云冲薛寒拱手:“多谢薛大人救下阿蘅。” 到这时,凌云已不想遮掩对秋蘅的不同。 他们本就不是陌生人,而是有着深厚的情谊。 他关心她,在乎她,在他心中阿蘅不比嘉宜的分量轻。 而他好歹是郡王世子,让人知道他对阿蘅的态度,以后再与阿蘅打交道多少要顾忌一些,而不是随意欺她曾流落山野,门第衰落。 “凌世子客气。”薛寒把手上血渍往衣衫上擦了擦,“细作跑了,在下还有事去安排,先告辞了。” 他没再与秋蘅说什么,带着一队手下往玄阳逃离的方向追去,等到了避人处,才对胡四道:“帮我处理一下伤口。” 胡四道一声是,用匕首利落挑开伤口附近的衣衫,把那没入血肉的树枝拔了出来。 鲜血溅出,迅速被巾帕堵住,胡四呲了呲牙:“大人,伤口里不干净,还要尽快找大夫处理啊。” “嗯。”薛寒没说什么以捉拿细作为重的蠢话。 他很爱惜自己这条命。 当乞儿时尚且偷生,努力长大,现在当然更要好好活着。 “尽快联络沿途人员,能把人追回来最好。” “是。” 玄阳最终没有找回来。他中途弃马,一头扎进连绵群山,就不是短时间内能找到的了。 因玄阳险些劫持凌世子,此事在京城闹得沸沸扬扬,靖平帝也是知晓的,并为没把细作捉拿回来大动肝火。 薛寒跪在殿中,听帝王发作。 “薛寒,朕把皇城司这么重要的衙署交给你,你就是这么办事的?” 一名内侍来报:“陛下,康郡王世子凌云求见。” 靖平帝抬抬眉毛:“传他进来。” 很快凌云走进来。 “臣凌云见过陛下。” 面对子侄,靖平帝温和许多:“云儿有什么事?” “臣来向陛下请罪。” “哦,这是为何?” 凌云看一眼薛寒:“秋六姑娘为救臣才被细作劫持,臣不能眼睁睁看她出事,请求薛大人以人质为重,这才使细作逃脱。若论责任,是臣的责任,而非薛大人,请陛下责罚。” 靖平帝沉默片刻,叹口气:“罢了,下不为例。” “谢陛下。”薛寒与凌云异口同声。 等退出殿中没了旁人,薛全一脚踢过去:“混账东西,那凌世子是宗室子弟,今上的侄儿,你能和他比?他让你以人质为重你就以人质为重,不想想放走细作的后果吗?” 薛寒垂眼听着,并不辩驳。 发过火后,薛全也就算了:“你以后长长心,摆正自己的位置。” “孩儿知道了。” 薛全点点头要走,又停下脚步:“我记得状告韩悟之子韩子恒的,就是什么秋六姑娘?” “是。” “怎么又是她?这小姑娘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本来被他随意捡起来当刀使的小姑娘在他心里几乎没留下痕迹,现在终于勾起了薛全一丝好奇。 薛寒知道有些事瞒不住:“秋六姑娘与凌世子在南边就认识。” “她一个乡野丫头认识郡王世子?” “机缘巧合——” 薛全冷笑:“大多机缘巧合都是处心积虑,你以后离那小姑娘远着些,莫要被乱花迷了眼。” “知道了。” 被薛全认定处心积虑的秋蘅正被老夫人数落。 “你说你,怎么就这么能惹祸呢?去郡王府做客却跑去什么道观,结果遇到细作,险些连小命都丢了……”老夫人越说越气,“你知不知道,现在满城都知道秋六姑娘被细作劫持了!” “传得这么快呀?”秋蘅搭话。 老夫人猛提一口气:“你给我去祠堂——”想说去祠堂跪着去,突然想到永清伯,黑着脸打发人去喊。 她倒要看看老东西这次怎么说。 永清伯是听了一耳朵细作与秋六姑娘的事回来的。 “伯爷疼六丫头也该有个度,不然纵得她无法无天。你看看她,先前私自状告高官之子没受到教训,这就又惹乱子了。” 永清伯听不得老夫人踩韩子恒的事,这可是他的得意事,可惜锦衣夜行。 “过去的事就不必提了,就事论事。” 老夫人如噎了一枚鸡子,堵得难受。 “那现在呢?如今满城把六丫头挂在嘴边,不嫌丢脸?” 永清伯看向秋蘅。 少女微微低头,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 永清伯咳嗽一声:“蘅儿,听说那细作一开始想劫持的是凌世子?” “是。孙女下意识推开凌世子,才落入细作手中。”秋蘅露出不解,“如今满城都知道孙女救了郡王世子,不是好事吗?” 永清伯大笑:“可不是!” 康郡王府再如何,不能不承这个情。万一哪日伯府有麻烦求到郡王府,郡王府要是完全不管,可是会让人说闲话的。 这就等于多了一条人脉,与之相比,孙女被人谈论几日算什么。 老夫人却不这么想:“六丫头毕竟是女孩儿,名声大了有什么好的。” 救了郡王世子,那些人与六丫头打交道时或许会客气一些,可真到挑儿媳的时候,谁愿意选一个大名鼎鼎的? “做好事,怕什么?你也看开些,一把年纪了别总是大动肝火,伤身。”永清伯敷衍劝了一句,冲秋蘅露出个慈爱的笑,“蘅儿受了惊吓,回去好好歇着吧。” “孙女告退。” 眼见孙女飞快走了,老夫人暗生闷气。 有这丫头后悔的时候! 而康郡王府那边的谢礼很快就送到了,金银首饰,绫罗绸缎,俱是适合小姑娘的样式。 除此外还有一张请帖,邀请老夫人与秋蘅往郡王府做客。 老夫人为了赴宴做准备,秋蘅也准备了一盒红豆糕,两瓶花费不菲买来的上好金疮药,托鱼嬷嬷给薛寒送去。 被委以重任的鱼嬷嬷惊呆了。 她是教养嬷嬷啊,何德何能,让六姑娘把给外男送礼的差事交给她? 果然点心不是白吃的。 “薛大人为救我受了伤。虽然他什么都不缺,但我若毫无表示就太不知恩了,也愧对嬷嬷的教导,鱼嬷嬷说是不是?” 鱼嬷嬷:“……” 一直在摸鱼,并没有教过。 但不得不说,六姑娘这话没错。知恩图报,不分男女。 “我思来想去,无论是芳洲、青萝,还是王妈妈,都不如鱼嬷嬷跑这一趟合适。” 鱼嬷嬷不由点头:“确实,那就交给奴婢吧。六姑娘放心,一定把东西送到。” 可不能让小丫鬟去,那就太容易让人误会了。为了六姑娘清誉,这一趟非她莫属! 鱼嬷嬷这样的仆妇出门远比伯府女眷方便,提上东西抬脚就能走。 皇城司设在皇城内,一般人进不去,但近来街上皇城司的人随处可见,鱼嬷嬷观察了又观察,选定了一人。 那年轻人长相周正,一咧嘴乐还有酒窝,应该就是六姑娘形容的薛大人那位心腹。 “这位大人请留步。” 胡四脚步一顿,掏掏耳朵。 这话怎么听着这么耳熟? 他看过去,是位中年妇人。 “大婶有什么事?” “我找薛大人。” 胡四挑眉。 这话也耳熟。 鱼嬷嬷客气笑道:“我是永清伯府六姑娘身边的嬷嬷,我们姑娘感激薛大人救助之恩,特命我送谢礼来。” 胡四嘴角一抽。 就说耳熟,果然是红豆糕! (本章完) 第38章 满口歪理 “大婶把东西交给我吧,我叫胡四,是薛大人手下一名指挥。” “多谢胡指挥。”鱼嬷嬷松了口气。 普通人和皇城司打交道,还是紧张的。 眼见鱼嬷嬷走了,胡四冲一名手下使了个眼色:“跟上去看看,确定一下身份。” 手下领命而去,回来禀报:“那位妇人确实出自永清伯府,姓鱼,目前在负责教导秋六姑娘……” 胡四这才带着鱼嬷嬷给的东西去见薛寒。 “什么事?”薛寒放下案卷问。 胡四举了举手中盒子,眉开眼笑:“大人,红豆糕!” 薛寒睇他一眼:“你打开看了?” “不是,是那红豆糕——呸,是秋六姑娘打发她身边嬷嬷给您送的,说是感谢您的救助。” 薛寒接过盒子打开。 “哎,真又送了红豆糕啊!大人,赏小人几块呗,上次都没吃够。” 薛寒伸手推开胡四几乎扑到盒子中的大脸:“出去。” “出去就出去。”胡四嘴上说着,飞快抢了两块点心就跑。 薛寒自然不会真的计较,目光滑过点心,落在一旁的两个瓷瓶上。 仁心堂的上品金疮药。 少年伸手把瓷瓶握在手中,眼里有了笑意。 …… 老夫人带秋蘅去郡王府赴宴,路上一直叮嘱:“见了郡王妃娴静一点儿,别胡乱搭腔。” “祖母放心,嘉宜县主生辰宴时我单独见过郡王妃的。” “郡王妃和你说了什么?”老夫人都愣了。 死丫头嘴真紧啊,单独见过郡王妃的事现在才提! 秋蘅想了想:“王妃夸我长得好,蕙质兰心。” 老夫人默了默,再次叮嘱:“见了郡王妃一定少说话。” 哪个大家闺秀被夸好看这么当真的! 说来说去,还是因为这丫头自幼流落在外,教养不够。 祖孙二人到了郡王府,被早就候着的内管事领去宴客花厅。 花厅四角摆放着冰盆,更有侍立的婢女轻轻挥着扇,一扫乘车的闷气。 老夫人带着秋蘅行礼:“见过郡王妃。” “老夫人不必多礼。” 康郡王妃客气请老夫人入座,陪坐的是女儿嘉宜县主。 有了救兄长之举,嘉宜县主对秋蘅就更亲近了:“阿蘅,你这两日休息还好吧?有没有害怕?” “没害怕。我从小长在乡野,胆子大……” 看一眼说笑的二人,康郡王妃对老夫人笑道:“总听嘉宜说与秋六姑娘投缘,果然是要好得很,难怪秋六姑娘会做出如此善举……” 老夫人笑呵呵听着,听出了别的意思。 郡王妃这是把六丫头救郡王世子的举动推到了六丫头与嘉宜县主的情谊上,唯恐六丫头与郡王世子扯上关系。 看来郡王妃很怕伯府打蛇随棍上,惦记起世子妃的位子。 这也能理解。 能理解,但不爽。 可不爽又如何呢?她一把年纪早就知道,上位者的感谢也是高高在上的姿态。 秋蘅停下与嘉宜县主的交谈,冲康郡王妃一笑:“小女推开凌世子,倒不是因为与县主的情谊,只是下意识的反应。当时如果不是凌世子而是别人,我也会那么做的。” 老夫人脸上笑意滞了滞。 这丫头,怎么能直接驳郡王妃的话。 秋蘅微笑着。 没道理救了儿子,还被当母亲的挑剔。换了阿猫阿狗她也会救。 嘉宜县主抚掌:“阿蘅,你真是心善。” 不因对方身份而示好,只因自己一颗善心。阿蘅这般品性,难怪能与香为伍,香品见人品。 康郡王妃扯出一抹笑:“秋六姑娘人品贵重,令人刮目相看。” 秋蘅笑吟吟道:“郡王妃过奖啦。” 这时凌云走了进来,问过老夫人好,向秋蘅郑重道谢。 秋蘅屈膝回礼:“郡王妃已经送了许多礼物给我,都是我喜欢的,凌世子不必一直放在心上。” “阿蘅喜欢就好。不过那些都是外物,再如何也抵不过你对我的救护之恩。” 一声“阿蘅”,不止惊住了康郡王妃,也惊住了老夫人。 凌云一脸坦荡,冲康郡王妃道:“母妃,儿子退下了。” 康郡王妃眼神复杂点点头。 等到老夫人与秋蘅宴散离开,康郡王妃立刻冷了脸:“秋六姑娘那番话是什么意思?是听出来我的顾忌,故意打我的脸?” 一旁是康郡王妃的心腹,人称梅姑姑,闻言劝道:“您别生气,那秋六姑娘出身乡野,没受过什么教导,恐怕就是心直口快,有什么说什么。” 康郡王妃冷笑:“这么说,她还真是品行高洁,换了任何人都会救?” 真是笑话! 若云儿不是郡王世子—— 若云儿没有天人之姿—— 康郡王妃越想越恼。 还有云儿,当着她与老夫人的面一口一个“阿蘅”,是怎么想的? 莫非真对那丫头动了心? “去请世子来。” 不多时凌云到了,康郡王妃屏退伺候的人:“咱们郡王府与永清伯府来往极少,云儿你唤秋六姑娘‘阿蘅’过于亲近了,若惹了人误会就不好了。” 凌云一笑:“以前确实来往少,但现在阿蘅救了儿子,我觉得两家合该亲近些。” “那也该顾忌男女有别——” 凌云神色转为郑重:“当时阿蘅若顾忌男女有别,母妃见到的恐怕是儿子的尸体了。” 郡王妃脸色白了白。 谁都不敢拍着胸脯保证,秋六姑娘能从细作手中活命,换了郡王世子就一定能。 做母亲的,子女但凡有一丝闪失的可能,都不敢想。 “云儿,你和母妃说个心里话,对秋六姑娘是如何想的?” 她可不想样样出众的儿子与一个乡野村姑闹出私相授受的风波。 “儿子感激她,把她当嘉宜一样的。” 康郡王妃心一动:“你把她当妹妹待?” 凌云失笑:“儿子认识阿蘅时,她才十一岁,自是把她当妹妹一样。” 所以您厚待一下阿蘅吧,让她在京中的日子能顺遂些。 没有了乡下丫头当儿媳的危机,康郡王妃一颗心放下来,也收起了挑剔与刻薄:“母妃知道了,你去吧。” 回永清伯府的路上,老夫人教育秋蘅:“你又把祖母的话当耳旁风,还驳郡王妃的话。” 秋蘅理直气壮:“那郡王妃说话让我不痛快。怎么救了她儿子,倒像对待上门打秋风的穷亲戚,生怕向她借钱似的。” 可不是! 老夫人险些拍手附和,但理智还在:“你个死丫头,你不痛快算什么?就不怕郡王妃听了你的话不痛快?” “郡王妃痛不痛快,其实没什么影响吧。现在满京城都知道孙女替凌世子为质的事,若将来伯府有求到郡王府的地方,不过分的话他们为了名声总会帮忙的。要是所求过了,郡王府也不会因为郡王妃今日痛快了就相助。” 感谢本就不是出自真心,还人情而已,对方心里痛快还是不痛快其实没有区别。 “满口歪理。”老夫人斥了一句,语气却不觉软下来。 秋蘅从荷包中摸出一块点心,随口问一句:“祖母吃点心吗?我院子里的人做的。” “尝尝吧。”老夫人在秋蘅微讶的目光下拿过红豆糕送入口中,大大皱眉。 死丫头有这么好吃的点心,怎么从没想过孝敬她! “这是谁做的点心?”一块红豆糕吃完,老夫人忍不住问。 秋蘅吃下最后一口,擦了擦嘴角:“芳洲做的,我喜欢吃她做的点心。” 老夫人:! 这么好吃的点心谁不喜欢,这没有孝心的死丫头,原来一直关起门来吃独食! 老夫人正琢磨如何提醒孙女以后多多孝敬她点心,马车突然一个急停。 又怎么了? 第39章 又一贼 车夫的声音隔着帘子传入:“老夫人,前边突然起了变故,好像有歹人当街行刺——” 没等老夫人反应,她身边的少女就窜到车厢口,掀起帘子向外看。 路前方几个护卫打扮的人把一人护在中间,那人衣着光鲜,神色惊恐,看来吓得不轻。 行凶的似乎有三四人,本来对上几名护卫不至于一击而退,奈何闹出动静后太多官差从四面八方赶来,再不撤就走不了了。 秋蘅听到了一句高声的“撤”,歹人分散而逃。 老夫人见秋蘅看得津津有味,气不打一处来:“这样的热闹你也敢看,给我坐回来!” 就没见过心这么野的。 秋蘅待在车厢口不动:“行凶的人好像都逃了。祖母,您不好奇凶手是什么身份?行凶的目标是谁吗?” “好奇这个干什么?快把帘子放下坐回来,省得惹事上身。”老夫人语气更严厉了些。 谁不好奇呢,可好奇容易惹麻烦啊。 秋蘅倒是坐回来了:“祖母,就是为了避免惹上麻烦,我觉得才该探探情况。” “嗯?你这又是什么歪理?”老夫人自己都没察觉神情多了几分认真。 “您想啊,前不久才出了什么大事?” 老夫人略加思索,脸色微变:“韩悟遇刺?” 韩家被抄家,大厦倾倒,韩悟生前的官职名头都没了,成了蒙蔽君主、祸害军民的罪臣一个,人们再提起他自是不会称什么韩殿帅了。 如今掌握殿前司的是朱强朱殿帅。 “是啊。祖母您不觉得京中近来有些乱吗?先是韩悟遇刺,后有细作欲劫持郡王世子,今日又有歹人光天化日行凶。是受害的人罪有应得,还是有些人专门盯上了富贵人家?要是前者也就罢了,若是后者,那谁都可能受害,您说是不是?” 老夫人听得皱眉。 六丫头这话确实有几分道理,是该打听打听怎么回事。 前方正乱着,永清伯府的马车被堵在后边一时动不了,于是老夫人交代随行的侍从去打听情况。 过了一会儿,侍从回来禀报。 “那位好像是才从南边回来的官员,小的听人喊他袁大人。” 袁大人? 秋蘅眼神一紧,掀起车窗帘探头看。 前方已经疏散,道路恢复了畅通,无论行凶的还是遇刺的都不见了身影。好在她在马车停下的第一时间冲到车厢口张望,还记得那衣着光鲜之人的模样。 要说这时候最出名的袁姓官员,当属五贼之一袁成海。 靖平帝喜爱奇花异石,袁成海奉命前往南方搜求花石,却借此名目大肆敛财,巧取豪夺,致民不聊生,引发民乱。这场持续一年多的民乱使原本富庶的东南遭受重创,也动摇了大夏根基。西姜趁机牟利,北齐骚扰试探,大夏从此滑向深渊。 那瘦脸长眉的锦衣男子,会是宠臣袁成海吗? “才回京就招惹了人?”老夫人摇了摇头,催促车夫快些往家赶。 之后路上秋蘅安安静静,老夫人反而有些不适应,等进了伯府的门特意交代:“最近外头这么乱,你就安生在家待着,少出门。” 至少短时间内她是不想和这丫头一起出门了,总共一块出去两次,上一次为了躲避快马翻车,这一次遇到歹人当街行凶堵车。 都是什么事啊! “还有——”老夫人咳了一声,尽量以漫不经心的语气提醒,“以后做了好吃的点心记得孝敬你祖父。他那么疼你,你当孙女的也要有心。” “孙女知道了。” 看着乖巧答应的小孙女,老夫人有些怀疑:这说话直来直去的丫头到底听没听懂她的意思呢? 永清伯是傍晚回来的,没多久大丫鬟绛香就来禀报:“老伯爷,六姑娘来了。” 永清伯正准备去老夫人那边,闻言重新坐下:“让她进来。” 很快秋蘅提着食盒走进来:“孙女院子里的人做了些胡饼,羊肉馅的,您趁热尝尝。” 永清伯爱吃羊肉,也爱吃饼,本来要问问秋蘅来做什么,一听这话打开食盒先吃胡饼。 比起做红豆糕的手艺,芳洲做羊肉馅的胡饼同样一绝,不然也不会把秋萱姐妹香得忘了矜持。永清伯一口胡饼咬下去就眯起了眼,满足长叹。 要是没有袭爵的糟心事,这样的日子给个神仙都不换。 “说说吧,什么事儿?”把几个胡饼一扫而光,永清伯擦擦嘴角,端起茶盏。 秋蘅开口:“今日我随祖母去郡王府做客,回来的路上碰见有人遇袭。” 永清伯怔了怔:“那关你何事?” “孙女担心。” “担心?” “前不久害死我养父的韩子恒的父亲不是才遇刺么,怎么又有官员遇袭?我担心祖父的安全——” 不等秋蘅把话说完,永清伯就大笑起来。 听听这一心想攀高枝的丫头说什么,居然担心他的安全? 永清伯不傻,自然感觉得到这个小孙女对自己没有寻常孙女对祖父那种尊重。就像他,也不会在这丫头面前摆出对其他孙女的慈爱温和一样。 人都是相互的——永清伯觉得这话特别妙。 苍老刺耳的笑声中,少女微微睁大眸子:“祖父不信孙女的心意么?您是伯府的顶梁柱,一家之主,全家人的前程都依靠您呢。有您在,我才是伯府贵女,要是没有您,我只是秋六姑娘。孙女当然担心祖父的安危。” 这话大大说到了永清伯的心坎上。 他就说这丫头拎得清! 想想大孙女,至今还对他心存怨怼,蠢材一个。 永清伯被哄得高兴,不吝啬对小孙女说说在外头听来的消息。 “遇袭的袁大人大半时间不在京城,专为今上去南边办事。他回京没几日,今日遇袭有传闻说是在南边得罪了人……” 秋蘅静静听着。 果然是宠臣袁成海啊。 “行了,你既知道了就不必胡思乱想了,回去吧。” 打发走秋蘅,永清伯去了千松堂。 “伯爷——”老夫人正准备和永清伯聊聊白日遇见的事,忽然闻到一股肉香味。 老太太岁数虽不小了,但耳不聋眼不花,鼻子也灵光。 “伯爷用过饭回来的?” “不是啊,六丫头给我送了些羊肉馅的胡饼,吃着甚香。”永清伯随口道。 老夫人:? (本章完) 第40章 不畏死 老夫人盯着永清伯嘴角的油光:“那伯爷还用晚饭吗?” 永清伯摆手:“不了,吃了好几个胡饼,吃撑了。” 老夫人:“……” 不孝的死丫头! 嘴馋的老东西! 被老夫人怨念的秋蘅等到夜深,熟练翻过了院墙。 对这座都城,随着一个个白日或夜晚的探索,她越来越熟悉了。 袁成海出身东南,父母妻儿都生活在老家,京城这边只有一处宅子,是他回京时小住的地方,平时住着两个美妾。 秋蘅去袁宅探过,那时袁成海还没回京。 此时夜色笼罩下,墨门高墙的袁宅静悄悄的,不知是袁成海白日遇刺受了惊吓,还是本就歇息得早。 秋蘅静静看着,静静看着,看到几个鬼鬼祟祟的身影慢慢靠近,心中默数:一、二、三、四、五…… 一道身影纵身一跃,攀上了高墙。下一刻响起瓦片踩踏之声,屋顶上突然多了数人,向翻墙的人围去。 是早就潜伏着的袁宅护卫! 当反应过来时已经晚了,随着惨叫声响起,那人摔落在地。 几个同伴撒腿就跑。 更多的袁宅护卫跳下来:“追!” 夜色遮掩下,秋蘅脸色不大好。 之前她夜探袁宅,虽有护卫巡视,却没有这样潜伏在暗处。那就是袁成海惜命,特意安排的了。 这么一会儿的工夫,秋蘅又看到了听到动静赶来的巡检,还有皇城司。 看来袁成海白日遇袭,不止一个衙门上心。 秋蘅不再犹豫,脚尖一点,轻如流风跟了上去。 她几乎每日都在用脚丈量这片土地,特别是富贵聚居的这一片,更是如在脑海中展开一卷舆图。 她没有一直跟着这些人跑,而是路过某处时转了个弯钻进一条长巷,绕来绕去,抄近路到了最前。 狂奔逃命的几人正往这个方向冲来,十数丈之后追着一群人。 一侧突然伸出一只手,拽住跑在最前面的人。 “谁!”那人立刻动手,听到一个声音,“跟我来。” 再然后那只手松开,手的主人往一条胡同跑去。 几人互看一眼,瞬间达成默契:跟上去! 惊动了那么多人,他们又对都城不熟,明显跑不掉了。不如赌一把,赌输了就认了,大不了在那些人追上来之前把这哄骗他们的小子联手弄死。 几人跟着前方那道身影跑,很快发现到了尽头。 死胡同! “小子你骗我们!” 前方的人回了一下头,突然消失不见。 几人大惊:见鬼了!! 而他们脚下没有停,下一瞬就发现死胡同原来不是死胡同,左侧围墙与尽头处围墙之间有一道窄窄长缝,勉强供一人穿过。 到了这时候已经没有退路了,几人硬着头皮挤进去,跟着前方的那道身影跑跑绕绕,跳入一处高墙。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荒芜。 杂草丛生,屋舍破败,一副久无人住的衰败之象。 “这是什么地方?你是谁?” 引他们到此处的人语气淡淡:“这是一处凶宅。” 几人齐齐后退一步。 天上无月,只有点点星子给这凶宅添了几分光亮,使草木墙壁影影绰绰,越发阴森。 “我和你们一样,是想要袁成海性命的人。” 这话一出,几人明显松口气,只是目光紧紧盯着这神秘出现救了他们的人。 这人看体态还是少年,脸上以黑巾遮掩,倒是与他们差不多的样子。 “去那里说话。” 秋蘅率先转身,带四人去了更隐蔽的棚架后,直接席地而坐:“四位是从南边来的?” “你怎么知道?”一人问。 “京中已有传闻。” 秋蘅平静的语气令四人不觉放松的同时,对话的节奏也被掌握。 “你们为什么要杀袁成海?” 回应的是一片沉默。 秋蘅等了等,站起身来:“不说算了,回家了。” 她救几人,自是出于敌人的敌人是朋友的想法,或许可以合作。 身为永清伯府的秋六姑娘,能用之人太少了。青萝、王妈妈她们偶尔打掩护可以,参与进来不合适。 秋蘅有一点很明确:秋六姑娘的身份在世人面前不能倒,心直口快的、单纯的、有点才能的秋六姑娘。 但毕竟是萍水相逢,他们不愿放下防备也不强求。 “站住!”一人闪身上前,伸手挡住秋蘅。 秋蘅轻笑:“要恩将仇报啊?” 那人以黑巾掩面,只露出一双眼,听秋蘅这么说后眼里露出几分尴尬。 “我们怎么确定你不会转头去报官?” 秋蘅摇头:“先前我还诧异你们白日才行刺,袁宅明显会加强戒备,为何晚上还要行事。现在看来,确实不聪明。” “你知道什么!”拦着秋蘅的人似是被踩到了痛处,激动起来,“我们那么多人,都死了,都死了,只剩了我们这几个!再不抓紧动手,在这人生地不熟的京城就没机会了!” “陈三,别这么说。小兄弟对我们有恩。”另一人冲秋蘅拱手,“小兄弟别和他计较,他性子急。” “那我是走还是不走?”秋蘅问。 “小兄弟请坐。”那人自报家门,“我姓陶,都叫我陶大。这是陈三,这是刘二,这是聂三娘。” 秋蘅一一记下,多看了一眼那蒙面女子。 “袁成海多年来在东南巧取豪夺,逼得无数百姓家破人亡,流离失所,渐渐有些义士聚在一起,誓要取这狗贼性命……” 陶大讲起袁成海在东南的桩桩恶行,远比书上几笔记载触目惊心。 “可他身边的护卫越来越多,防护越来越严密,在南边完全没有一点机会。我们一群人暗暗跟着他北上,一路找机会动手,等到进京已经不剩几个了。今天白日见他身边终于没那么多护卫跟着,这才拼死一搏……” 一旁陈三听着听着干脆扯下黑巾,露出一张很年轻的脸,整个人透着一股破罐子破摔的丧气:“我不怕死,可我怕那狗贼不死!他害我一家人没了住处,才三岁的妹妹活活冻死在街头……我恨,我不甘心!” 年轻人一拳砸在地上,眼泪滴落。 聂三娘是四人中唯一的女子,双手环膝,语气冰冷:“狗贼不死,我做鬼也不放过他!” 陶大低声道:“三娘还有个妹妹,年初三娘带妹妹出门玩遇到了狗贼,狗贼直接掳走了四娘,这次进京还带了四娘来……” “是我的错,我仗着有几分身手,非要拉着妹妹出去玩,结果害妹妹入了虎口……”聂三娘抬手掩面。 最沉默的是刘二,始终一言不发。 陶大竭力忍着情绪,道:“刚刚被留下的叫刘大……刘二的亲哥哥。” “节哀。”听着这些诉说,秋蘅的心是沉重的,可又出奇平静。 早就知道了,早就见到了。 国破家亡后的夏人啊,沦为猪狗。 “小兄弟,你如何称呼?”陶大问。 对这神秘少年,他自然不是真的完全信任。可不信任又能怎么样呢? 轰轰烈烈不计生死的刺杀行动,到了这时候与其说是对取狗贼性命势在必得,不如说是飞蛾扑火,虽死无憾。 死了那么多同伴,他们理应为了共同的目标赴死相陪。 “你们可以叫我鹊。” “鹊?” “对,喜鹊的鹊。” “报喜鸟——”陈三突然笑了起来,是讽刺的笑。 这少年莫不是故意恶心他们吧? 陶大则稳重许多:“看来小兄弟有一对非常疼爱你的父母。” “是啊,但他们都死啦。”秋蘅语气轻轻,仿佛说着无关紧要的事,“死在袁成海这样的狗贼手中。” 她看着四人,正色提议:“不如合作吧?” 既然不畏死,不惜死,那就和她阿蘅一起,再试一试。 (本章完) 第41章 所惧 合作? 秋蘅的提议令四人面面相觑,不由心动了。 这位鹊兄弟显然是熟悉京城的,身手如何还不清楚,至少脚上功夫是真好,还有帮他们摆脱追杀的能耐。 与这样的人合作,应该不亏。 四人交换了眼神,还是陶大开口:“鹊兄弟说说怎么合作?” “听你们所说可知,袁成海是习惯了重重保护的,回京后虽有所放松,经过白日的遇袭想必以后也不会掉以轻心,他的住处亦是布置得密不透风……” 秋蘅越说,气氛越沉。 “这种情况的话,靠刺杀是行不通的。” 袁成海与韩悟不同。久居京城的高官安逸太久,韩悟本身又是禁军首领,反而会忽视这些。而袁成海把东南搞得乌烟瘴气,民怨沸腾,深知自己遭人恨。 “那我们去告御状!”陈三咬牙。 秋蘅摇头:“恐怕不行。” “我们有证据的,曾有兄弟用性命换来了狗贼广占良田土地的账册,只不过我们不信朝廷会为民做主,才想直接杀了狗贼除害!” 秋蘅看着语气愤愤的陈三:“那现在就相信朝廷了?” “不相信能怎么办?你说还有别的办法吗?” 面对陈三的怒问,秋蘅很平静:“不相信,当然就不要去做。小事或可抱着试一试的念头,这样的大事怎么能寄托于别人,寄托于运气,寄托于未可知的公正?” 她会这么说,是因为纸上早有答案。 袁成海为祸东南,激起民乱,就这样还只是被贬黜,而当持续一年多的民乱被平复后,竟复宠了。 帝王的偏爱就是这么不讲道理。 一场攻占了三十余县,险些动摇了凌家江山的浩大起义,被平复后罪魁祸首竟能重获帝宠,这让她如何能信仅仅是侵占良田的一本账册就能扳倒袁贼? 韩悟那时她还愿意等一个结果,而对袁成海,她的想法非常明确:放下一切侥幸,靠自己取此贼性命。 “那你说该如何?”陈三不耐问。 秋蘅静静盯了他片刻。 “怎么了?” “你有情绪,你心情不好,我能理解,但承担你坏情绪的不该是我。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害你们如丧家之犬。”秋蘅不客气道。 谁比谁承受的少呢? 这天下不是她的,百姓的苦难也不是她造成的。她寻求帮手,不是为谋私利,若能事成,千万人受益,只是千万人中有她而已。 本来就很烦了,这种闲气她没义务受。 “陶大哥,之后谋事如果陈三还是这么情绪化,那只会拖后腿。” 陶大语气严厉起来:“陈三,还不给鹊兄弟道歉!” “对不住。”陈三拱拱手,安静下来。 以前他嘴上发泄几句,兄弟们都安慰他,这还是头一次有人这样说。 可对方说的……好像有道理…… 陈三虽一时拉不下来脸,却隐隐意识到这一点。 “那就说正事吧。放弃刺杀这条路,摒弃有人会主持公道的奢望,一切靠我们自己。”秋蘅看着四人,“第一步先了解袁宅内的人,什么人比较重要,能近袁成海的身,这些人有什么喜恶,又和哪些人有恩怨关联……” 这一次陈三耐心听完才问:“可我们如何了解呢?” 秋蘅看向四人中唯一的女子:“三娘,我可以叫你三娘吧?” 聂三娘点头。 “你和妹妹四娘出门游玩,袁成海强抢了四娘,为何没抢你呢?” 陈三嘴唇翕动,又想说话,但这次忍了下来。 聂三娘沉默了一会儿,把黑巾一扯,露出一张素净的脸。 “可能是因为我不美。” 聂三娘说着这话,声音有些抖。 这颤抖,不是因容貌稍逊而自卑,而是对妹妹的愧疚。 非要出去玩的是她,落入虎口的却是妹妹,只怪她不够好看。要是受害的是她,至少不会因对妹妹的内疚而饱受折磨。 “你随大家一起行事,没有在袁成海面前露出过真容吧?”秋蘅端详着聂三娘的脸问。 果然书上所记不假,袁成海极爱美人,重色到若看中了会抢人妻妾的地步。 但容色不够的,他不会多看一眼。 “没有。在南边时我们根本没有靠近他的机会。” 试图靠近的,都死了。 “袁成海对四娘如何?” 聂三娘直直盯着秋蘅:“鹊兄弟,你直说你的想法。” “倘若他对令妹尚可,你何不寻上门去——” “不行,那不是让三娘羊入虎口!”陈三脱口反对。 聂三娘眼神有了变化:“鹊兄弟的意思是——” “你是四娘的亲姐姐,丢了妹妹找上门去在情理之中。袁成海肯定不会放人,那你正好不走了,要陪着妹妹,照顾妹妹啊。”秋蘅顿了顿,强调,“当然前提是袁成海对四娘还算在意。” 狗贼在意妹妹吗? 聂三娘回想着进京路上,窥见袁成海围在四娘身边说笑,四娘如脱线的木偶动也不动,觉得他是在意的。 至少目前还在意。 “好,我去!”聂三娘很快下定了决心。 “三娘!”陈三有些急,“那你不是也陷进去了?狗贼要是欺负你怎么办?” 聂三娘十分淡定:“狗贼要对我有意,当时就一起抢了。” 陈三没了话说。 “我留在四娘身边之后呢?”聂三娘认真问秋蘅,“寻机下手?” 她能判断出眼前遮挡着面容的人很年轻,却比他们这些一直蛮干的有想法许多。 秋蘅摇头:“必须放下直接动手的念头。你为了妹妹寻上门去,袁成海可能不在乎多一个你,但一定会防备你近身。他这般惜命,不是单对你如此,而是对任何人。” “那我能做些什么?” “如我刚才说的,去了解他身边的人。既然袁成海不好对付,或许能通过旁人找到机会。” 聂三娘点头,眼神发亮:“我明白了。” “那我们呢?”陈三问。 “三位先蛰伏吧。刺杀袁成海难,但以你们的身手,藏匿自身应该不难吧?” 繁华富裕的都城有太多人,而不设宵禁打破了坊与市的界限,走街串巷的货郎,来来往往的行商,灯火通明的夜市,通宵达旦的勾栏……在带动了热闹的同时,也方便了一些不能见光的人行事。 这样的环境,有藏身的便利条件。 之后商议了一些细节,秋蘅向四人道别:“我先走了,等你们的消息。” “鹊兄弟——”陈三喊了一声。 秋蘅看向他。 陈三指指自己的脸:“我们还不知道你的样子呢,以后合作会不会不方便?” 到这时,陶大和一直沉默的刘二也露脸了,只有秋蘅还遮掩着真容。 秋蘅闻言抬手,触了触脸上的黑巾:“四位记住我叫鹊,记住我的声音就行。我暂时不方便露出真容,抱歉。” 陈三皱眉:“这不公平啊。” 他这可不是发泄情绪,而是就事论事。 “公平的。”秋蘅不带火气回答,理直气壮,“你们已无路可走,而我有家有身份有退路,要我和你们一样才是不公平。” 陈三沉默了。 陶大拱手:“鹊兄弟说得是,那就按计划行事。” 秋蘅摆摆手,在四人目送下几个起落,翻出了院墙。 良久,陈三感叹:“这个叫鹊的家伙,轻功真好。” “今晚遇上他,是咱们的运气。陈三,你以后客气点。”陶大开口。 “知道了。三娘,你真的明日就去?” “嗯。” “万一——” 聂三娘听烦了:“别废话了,万一袁成海怀疑我另有目的,要取我性命,那就死呗。那么多人不都死了,多我一个不多,怕死就不会在这里了。” “谁怕死了。”陈三躺下来,被浓郁的青草味包围,仿佛回到了少时与兄弟们一起放牛的时候。 那时候他们就喜欢这么躺着偷懒。 “只怕狗贼不死……”年轻人喉咙发紧,声音低下去。 只怕狗贼不死。 (本章完) 第42章 不是人 夜很深了,街上的人却不少,有四处搜查的巡检司、皇城司等人,更多的是逛完夜市、勾栏等玩乐之处尽兴而归的路人。 秋蘅看到几个皇城卒拦下一位男子盘问,为首的正是胡四,悄悄向后退去。 恰巧胡四无意间回头,厉喝道:“站住!” 秋蘅不再犹豫,足尖一点冲向一处胡同。 胡同很长,穿过后抄近路,就离永清伯府不远了。 轻盈的身影在黑暗中飞奔,如一只展翅的鹊,把追逐的人远远甩在后面。 前方有光亮传来,照出了挺拔而立的少年面容。 皇城使薛寒! 秋蘅终于有了紧张的感觉。 她没与薛寒交过手,但想来能坐稳皇城使的位子,定非庸手。 可偏偏他站在她必经之处,避无可避。 那就只能硬碰硬了。 有追兵在后,秋蘅没有犹豫,继续往前冲。 险境与危机在那乱世是家常便饭,她身手或许不是顶尖,但自信冷静不输任何人。 就让她称量一下这位薛大人的身手吧。 薛寒没想到,被手下追逐的这人见到他拦在前面不但没慌,还选择了主动出手。 好胆量。 薛寒抽刀,斩向蒙面人。 缠上他手中长刀的是一把软剑。 软剑如蛇,巧妙化解了长刀的力量,随后灵活松开,刺向他面部。 薛寒不得不仰身避开。 短短几瞬,二人交手数招,一时竟难分高下。 而身后的追兵越来越近了。 秋蘅心知不能再纠缠下去,一咬牙双脚往一侧墙壁上一蹬,借着这股反力以极为刁钻的角度刺去。 薛寒灵活避开,后肩处剧痛传来。 他避开了软剑,却被对方一掌打在尚未痊愈的伤口处——是从细作手中救下秋六姑娘时,被草丛中竖起的尖锐树枝刺入所伤。 铁打的人也不能抗拒身体的本能反应。 借着薛寒因吃痛动作稍缓的那一瞬,秋蘅在半空一个翻身落地,拔腿便跑。 薛寒知道追不上了,双目如寒星,盯着那道越来越远的身影。 “大人,人跑了吗?”胡四带着人追过来,气喘吁吁。 “跑了。”薛寒捂着肩头,淡淡道。 胡四定睛一看,脸色大变:“大人,您流血了!啊,还是原来的地方!” “伤口裂开而已,不严重。”薛寒再望了蒙面人消失的方向一眼,转身往回走。 胡四追在一旁,碎碎念:“怎么伤在同一个地方呢?这伤上加伤得多疼啊!大人,您这后肩可能流年不利,要不去寺庙给它拜拜吧?” 薛寒嘴角狠狠一抽。 只听说人流年不利,没听说过单单一个肩膀流年不利的。 “大人,您就该把伤彻底养好了再出来。细作抓不完的,行刺高官的歹徒也不是就咱们皇城司负责……” 没必要太认真,无论是韩悟还是袁成海,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死就死呗。 当然这话胡四不好说出口,但他相信大人和他心有灵犀。 薛寒看一眼嘴巴不停的下属,言简意赅:“闭嘴。” 回到衙署,薛寒翻出金疮药,盯了一瞬才递给胡四:“帮我上一下药。” “嗳,好。”胡四看了看装药的瓷瓶,“呦,仁心堂最好的金疮药啊,可不便宜……想起来了,是红——秋六姑娘让她的嬷嬷给您送来的。” 红豆糕还怪有先见之明嘞,这不大人很快就用上了。 也忒快了,之前的伤压根就没好…… “省着点用——”药粉撒在伤口上的疼痛令少年声音有些哑,补充一句,“贵。” 胡四嘴角翘起,笑得意味深长。 也不知大人是真嫌贵,还是舍不得用。 “大人。” “说。” “听说红豆补血呢,要不去和秋六姑娘说一声,您又受伤了,再讨些红豆糕来?” “胡四。” “哎。” “你不要拿人家姑娘的名节取笑。” “是。”胡四收起嬉皮笑脸,悄悄摇头。 明明是秋六姑娘又送红豆糕又送金疮药,心里说不定多倾慕他们大人呢。大人也是,本来不吃红豆糕的,现在还爱吃了。 这不是两情相悦是什么?偏偏大人嘴硬。 “袁宅那边,这几日你多盯着点……”薛寒谈起了正事。 而这时的秋蘅已经回到了冷香居。 “姑娘回来了。”芳洲迎上来。 秋蘅一边脱衣裳一边道:“说过多少次,不用等我,早点睡。” “睡不着,反正可以晚起的——”芳洲一顿,变了脸色,“姑娘你受伤了?” 秋蘅摊开手看看掌心血迹,语气莫名:“没受伤,别人的血。芳洲,去准备些热水,我洗个澡。” 屏风后,除去所有衣裳的少女坐进半人高的木桶中,被温度适宜的热水包围。 疲惫随着灰尘一同扫尽,秋蘅抬起手,盯着掌心出神。 白净的掌心,已不见一丝血迹。 她故意的。 她知道薛寒那里伤口未愈,是他的短处,于是故意打向那里,好为自己争取脱身的机会。 而结果也如她所料。 秋蘅双手掬起一捧水,撩向肩头。 少女的肩雪白无瑕。 薛寒后肩的伤是为了救她而受的,而今日她往他的伤口里撒了一把盐。 她可真不是人啊。 秋蘅叹口气,无奈笑了笑。 怎么办呢,必要的时候别说伤人,杀人也不是不可以。 沐浴后,秋蘅换上一身雪白的里衣,往床榻上一倒,沉沉睡去。 长长的仿佛没有尽头的巷子,身后追兵急促的脚步声,好不容易跑到巷口,立在那里的沉默少年。 他等到她靠近,毫不犹豫抽刀砍来。 她也毫不犹豫抽出缠在腰间的软剑,刺了过去。 那一剑直直没入少年心口。 鲜血飞溅,他睁大一双充满不可置信的眼眸,一眨不眨望着她。 “阿蘅——” 秋蘅猛然坐起身来,大口大口喘着气。 炎炎夏日,她后背却出了一层冷汗,一颗心急促跳动。 梦里,她杀了薛寒。 她错了。杀死那个对自己屡屡释放善意的少年,她会难受。 她不想体会这种难受,可是凭她要做的事,以后少不了与皇城司打交道。 要再小心谨慎一些,不要让他发现她是谁。 (本章完) 第43章 老夫人进宫 第二日阳光灿烂,又是新的一天。 袁宅的大门被敲开。 “谁啊?” 门外立着一位面容清秀的年轻女子,形容有些狼狈:“我找我妹妹。” “你妹妹是谁?”门人上下打量。 “我妹妹叫聂四娘,我打听到了,她就在这里!” 聂四娘? 门人一听就知道是谁了,脸一板把人往外推:“走走走,这里没什么你妹妹!” “我妹妹就在这里,被你们大人掳来的!四娘,四娘你听到了吗?姐姐来找你了,来救你了——” 门人急忙把年轻女子拉进去,把门一关:“你要死吗?敢在我们大人门前这么闹!” “我要见我妹妹,见不到妹妹我就撞死在这里……” 本来想威胁说再闹弄死你的门人脸一黑。 “怎么回事儿?”袁成海正要出门,听到动静走了过来。 他离闹腾的女子有一段距离就停下,两名护卫挡在身前。 聂三娘隔着护卫看了袁成海一眼,往他的方向冲:“是你,是你抢走了我妹妹!我妹妹在哪儿?” 她的眼里有恨,被泪水遮掩,这么一番闹腾发髻散开,狼狈无助极了。 袁成海定定看了聂三娘一会儿,恍然:“哦,你是四娘的姐姐。” 有印象,但不多。 他对姿色平平的女子从来不怎么留意。 “我要见我妹妹……求求你,让我见我妹妹……”聂三娘由怒骂改为哀求。 袁成海不由笑了。 闹腾再厉害,也只是个浮萍杂草般的小女子。 对四娘,他还新鲜着,唯一的不满就是整日木着一张脸,死气沉沉,一个不注意还寻死觅活。 想到这里,袁成海心头一动。 看她们姐妹这么要好的样子,不如把这小女子留在四娘身边,或许四娘就识趣了。 “带她去见四娘。” 听到袁成海的吩咐,聂三娘哭声更大了。 她成功了第一步! 她做到了! 布置华丽的房中,一名佳人静静坐着。 她的眉毛是美的,眼睛是美的,口鼻脸型无一不精致,可一双美眸中却没有生气。 在她周围立着两名婢女,目光不离其左右。 一阵脚步声传来,珠帘轻响。 聂四娘没有向外看的兴趣,垂下的眼眸里闪过嫌恶。 而聂三娘一眼看到了木偶般的妹妹。 “四娘!”她喊了一声,踉跄向前两步。 聂四娘慢慢转头,看向门口处。 “四娘,你认不出姐姐了吗?”聂三娘哭问。 “姐姐?”聂四娘木然的眼珠动了动,一点点有了波澜,“姐姐,真的是姐姐?” 她猛然起身,跌跌撞撞扑向聂三娘。 聂三娘一把抱住妹妹,放声大哭。 原来只需要这样,就能与妹妹在一起了。 原来这么简单! 不,这不简单,如果没有鹊兄弟的点拨,恐怕至死都没有姐妹相见的时候。 聂三娘哭着,不只为姐妹相见而哭,还为了那么多同伴或许不会白白死去的一丝可能。 袁成海等姐妹二人哭得差不多了,开口道:“四娘,以后有你姐姐陪着你,你也多笑笑。” 聂四娘在聂三娘怀中一颤,聂三娘咬碎了牙,看向袁成海:“大人不能放我们姐妹离开吗?” 袁成海冷笑:“你这小娘子有胆量进京寻妹,怎么还如此天真?你好好陪着你妹妹,以后不会少了你的富贵。要是打着带四娘离开的心思,别怪我无情!” 聂四娘猛然抬头:“不要伤害我姐姐!” 见木头美人有了反应,袁成海笑了:“你别再闹,自然不会亏待你姐姐。” 这个聂三娘来得好,来得妙啊。四娘从此有了软肋,寻死觅活也要掂量一下了。 至于这女子会不会心存歹意,他根本不担心。 这里是他的家,要是在家里都不能保证他的安全,他坟头草早就老高了。 袁成海心情不错出了门,前呼后拥,护卫无数。 秋蘅提着一盒点心去了千松堂。 千松堂的丫鬟婆子忙里忙外,正为老夫人要进宫做准备。 “蘅儿怎么来了?”穿戴隆重的老夫人视线往秋蘅手中食盒落了落。 莫非是吃多了点心,终于长出孝心来了? 秋蘅把食盒往桌上一放:“芳洲刚做了红豆糕和枣糕,还热乎着,拿来给祖母尝尝。” 老夫人嘴角不觉上翘:“什么点心不点心的,你有这个心就好。今日我要进宫去探望你大姐,正忙着,你先回吧。” 靖平帝对宫妃比较宽仁,哪怕是品阶不高的嫔妃,生辰时都有见家中女眷的机会。 一般来说,进宫去的都是当娘的。 秋蘅从袖中摸出一个锦囊,递过去:“孙女就是听说祖母要进宫探望大姐姐,为大姐姐准备了一份礼物。” 老夫人伸手接过来,口中道:“去宫里不是什么都能带。” 打开来,是一对蝴蝶香佩。 如今香佩在京中掀起小小热潮,老夫人都有耳闻,一见这对古朴雅致的蝴蝶香佩,赞许点头:“你有心了。” 其他几个丫头怎么没动静? 老太太正寻思着,秋萱姐妹就结伴而来,纷纷拿出为长姐准备的生辰礼。 “去问问大太太,还有没有要为大姑娘带的。”老夫人吩咐婢女一声,把几个孙女打发走。 秋萱走在秋蘅身边。 自从秋蘅帮她摆脱了那桩糟糕亲事,秋萱就不再掩饰对她的亲近。 “难得的进宫机会,大伯娘不去么?”秋蘅一副天真模样问。 秋萱看了秋芙一眼,微不可察摇头,示意这个话题不好说。 反倒是秋芙直脾气,不觉得说到母亲身上有什么:“去年是我娘进宫的,回来后脸色不大好看,可能又和大姐起争执了吧。” 见秋芸和秋莹如锯嘴的葫芦一声不吭,秋芙撇撇嘴:“反正自从定了大姐进宫去就总吵。你不要那么好奇,宫里没什么好。” 秋蘅这乡下来的傻丫头,该不会憧憬进宫当娘娘吧? 秋芙想想当年绝食抗议的长姐,不由抿紧了唇。 大姐好可怜,当初祖母倒是不同意,奈何祖父和父亲、母亲都愿意。 要是她——秋芙摇摇头,慌忙把莫名滋生的恐惧驱赶。 不会的,祖母最疼她,几个姐妹中祖父也对她最好,真遇到这种事不会像大姐那样的。 “六妹。”秋芙喊了一声。 “怎么了,四姐?” 秋芙咬咬唇,罕有说了软话:“多谢你惦记着我姐姐。” 当年大姐那么伤心,把她都吓到了。此后多年,她只见过姐姐寥寥数面。 姐姐在那冰冷的高墙里,一定很寂寞吧。 秋蘅一笑:“应该的,我还没见过大姐姐呢,也不知道送的礼物她喜不喜欢。” 宫中,老夫人拿出秋蘅送的那对蝴蝶香佩,语气是自己都不曾察觉的炫耀:“是你六妹特意为你准备的,看看喜不喜欢。” 被老夫人注视着的是一位宫装女子,云鬓高耸,生了一张芙蓉面,正是秋大姑娘秋荷,如今后宫的秋美人。 听了祖母的话,她伸手把装香佩的锦囊打开。 (本章完) 第44章 云园中 映入眼帘的是一对蝴蝶样式的配饰。看质地似木非木,古朴与精致俱备,有种别样的清贵。 不用刻意去嗅,一股香气就飘入鼻中。这香也如其质地,醇厚中有股清凉气,仿佛夏日的闷热被清风撕开一角,令人心旷神怡。 “这叫香佩,说是用各种香料调制而成,是你六妹从一位四处云游的老道长那里学来的。如今在京城倒是颇受欢迎,许多香铺都有售了……”老夫人在一旁说着。 秋荷伸手,轻轻抚摸着蝴蝶香佩:“六妹真是蕙质兰心。” 老夫人撇嘴:“快别夸她。一个乡下丫头,听不出客气话,性子还野,哪里有热闹往哪里凑……” 秋荷静静听着祖母的唠叨,一颗泪突然掉下来。 她低着头,这滴泪砸在衣衫上,几乎没有痕迹。 老夫人一顿,紧张瞄了一眼左右。 不大的室中立着两名宫婢,好在视线没在这里,这才松口气。 宫中不是不能放肆,只是一个小小美人没资格放肆。 譬如那虞贵妃,呼风唤雨也无人敢说。 “美人看看,这香佩是不是挺特别的?”老夫人没问秋荷为何突然落泪。 问什么呢,这深宫不是大丫头想来的,一晃数年无子无女也无宠,其中酸楚何需问。 “比起香囊,是别有一番风韵。”秋荷也收拾好心情,冲老夫人展颜,“六妹能回来可真好,我还记得她小时候粉团一样玉雪可爱,力气却大,常把芙儿她们打哭……” “还有这事?祖母都忘了……” 相聚时光总是短暂,老夫人离开后,室内立刻冷清下来。 秋荷盯着那对散发着清爽香气的蝴蝶香佩许久,才开口:“好好收起来吧。” “您不戴吗?”宫婢问。 “把东西收好,回头说不定有用。” 哪里能戴呢,宫中有谁不知虞贵妃喜欢蝴蝶,簪钗衣裙惯用蝴蝶样式。 她一见这对蝴蝶香佩,就觉得会是虞贵妃喜欢的东西。戴是不能戴的,以后若遇到难处,或许能以此向虞贵妃讨个出路。 宫外的热闹都是别人的,宫中的危机才是自己的。秋荷抬手压压眼尾,压下汹涌而出的恨意。 她恨祖父以她博前程,恨母亲不念骨肉之情,恨父亲闷声享好处。 更恨命不好,偏偏在最合适的年纪赶上帝王充盈后宫,被迫与心上人情断。 明明当初是两家乐见其成的姻缘,他们纵容、促成,又毁掉。最后都过去了,只把她一人留在了痛苦里。 宫中的爱恨荣衰,秋蘅不知道,选蝴蝶香佩作为送给长姐的生辰礼,是她有意为之。 她知道宫中那位能左右帝王心思的虞贵妃,喜欢蝴蝶样式。秋大姑娘要是有心,那对蝴蝶香佩就能派上用场,那她就有了与虞贵妃搭上的可能。 留给大夏的时间太短,她孤身一人行事,只能尽量多撒下种子,等待不知哪颗种子开出花来。 袁宅那边暂时没有动静,没过两日,秋蘅收到了长春侯府二姑娘冯采星的帖子。 冯采星邀她去参加蹴鞠社的活动。 京中大大小小的蹴鞠社有不少,冯采星所在的蹴鞠社名圆团社,是贵女中最有影响力的蹴鞠社,社长是福王府的容宁郡主。 长春侯府的马车直接来到永清伯府,冯采星接上秋蘅前往云园。 云园开辟了许多场地供人蹴鞠。园中绿草如茵,树木高大,甚至有搭起的彩棚遮挡日头,对喜爱蹴鞠的人来说,夏日来这里玩最合适。 “姐姐有些不爽利,也不爱蹴鞠。”冯采星亲昵挽着秋蘅胳膊,“容宁郡主知道咱们熟悉,点名要我带你一起。” 秋蘅扬眉:“郡主知道我?” “知道呀。”冯采星扬着唇,神采飞扬,“阿蘅你忘了端午节你大发神威的事了?容宁郡主那日不在,后来听说了就把你记在心上了,早就和我说有机会见见你……” 秋蘅含笑听着,在心中勾勒着容宁郡主的模样。 这位酷爱蹴鞠的郡主,书上笔墨不少,是位可悲可叹可敬的女子。 袁成海引起东南之乱,北齐蠢蠢欲动。大夏向西姜提出结盟,西姜不但索要了大量财富,还要大夏公主嫁西姜王为妃。 大夏没有适龄公主,宗室女人人自危,福王主动提出为靖平帝分忧,其女容宁郡主封公主,和亲西姜。 可后来,西姜毁约了,理由更是荒唐,说容宁郡主并非帝女。容宁郡主愤而刺杀西姜王未果,惨死异国。 马车一直向前,车轮吱呀声中,云园到了。 一群少女在彩棚下蹴鞠,更广阔之处有男子追逐奔跑,进行着蹴鞠赛。 “郡主,这就是秋六姑娘。” 秋蘅行礼:“见过郡主。” “不必多礼。”容宁郡主有一双很亮的眼睛,显得生机勃勃,“听说秋六姑娘是位蹴鞠高手,来试试?” “好啊。”秋蘅大大方方应下。 容宁郡主脚尖一挑,鞠球飞向秋蘅。 秋蘅抬足稳稳接住,几下颠球后一个斜插花,鞠球高高飞起。惊叹声中鞠球落下,再次稳稳停在足上。 当下蹴鞠分两种,一种是分成两队的对抗比赛,以进球多少定输赢。再有一种就是花式蹴鞠,花样多,踢得高,更重观赏性。 在场的都是爱玩的,秋蘅露了这么一手,立刻就知道了她的水平。 就连不远处中途休息的比赛队伍,都有人注意到了这边。 “那小娘子是哪家的?是个高手啊!” “咦,那不是秋六姑娘嘛,崔二你看是不是?” “秋六姑娘?救了凌世子的那个秋六姑娘?” “没错,是她!崔二你怎么不说话?” 被同伴拍了一下肩膀的崔二回神,冷冷道:“是又怎么样?” “好奇啊。一个小姑娘能救下郡王世子,你们难道不好奇?” “确实有点稀奇。” 又有人道:“其实不叫救下凌世子,听说是推开了凌世子,自己落入了细作手中。” “啧,这是舍己救人啊。” 古怪的笑声响起:“救凌世子,那就不奇怪了。” “哈哈哈哈——” 笑声中,崔二把鞠球往场中用力一抛:“比赛了!” 彩棚下,一番切磋后,容宁郡主提出邀请:“秋六姑娘有没有兴趣加入我们圆团社?” “能入社是我的荣幸,多谢郡主抬爱。”秋蘅没有推辞。 书上记载皇城使薛寒因杀害福王被诛杀,在认识了活生生的薛寒后,她实在好奇缘由。 主动为君分忧,牺牲爱女,福王的身后名是不错的。 成了社员后,其他贵女对秋蘅态度更亲近了,笑着问起香佩的事。 秋蘅把随身戴的香佩给众女看。 “看了秋六姑娘的香佩,果然我在家瞎琢磨的是一坨泥巴。” “买的也不行,那些香铺卖的乍一看还行,细看太粗糙了……” “何止呢,我才买不久的香佩就开裂了,价格还不低……” 说着说着有人提出:“秋六姑娘,为了庆祝认识,咱们互换礼物如何?” “你倒机灵,秋六姑娘就戴了这么一枚香佩!” 秋蘅笑道:“正好做了一些香佩,回头我打发人给姐姐们送去。” “好啊,好啊!” …… 崔二比着赛,眼神不由往彩棚那边瞄,瞧见皎若秋月的少女被一群贵女簇拥,心口发堵。 是因为康郡王世子凌云,拒了他的求娶? 崔二想着这些,完全没注意一只鞠球向他飞来。 “崔二——” 出声的人话音未落,鞠球就砸在了崔二头上。 脑袋嗡嗡之际,崔二心中发狠:娘的,今日定要问个清楚! (本章完) 第45章 惨事 天热,蹴鞠玩上一会儿只能停了。 云园中有供人盥洗之处,女孩子不愿在外沐浴,出了一身汗,净脸更衣还是需要的。 秋蘅第一次来,全程都有冯采星带着。 换过衣裳出去,冯采星拉着秋蘅走在树荫下:“阿衡,你累不累?” “不累呀,就玩了那么一小会儿。” “那我带你逛逛吧,熟悉一下云园。” “好。” 二人慢慢走着,有树冠遮挡日头,微风徐徐吹来,一时竟有些舒爽。 “也就是云园。要是在家里,这么热的天儿就只能待在屋里了。”冯采星微微仰头感受着清风,“阿蘅,你香制得好,蹴鞠也玩得好,怎么这么厉害啊!” 十四岁的少女话多起来:“那日你被细作劫持,不怕吗?表哥有没有好好谢你……” 秋蘅看着前方拦路的人,微微皱眉。 冯采星顺着她视线望去,神色大变:“是你!你要干什么?” 这纨绔端午那日故意用鞠球砸阿蘅,好在有那位薛皇城在。 崔二走近,冲如临大敌的少女抬抬眉:“我又不吃人,我找秋六姑娘说几句话。” 冯采星拦在秋蘅身前:“你那日为韩子恒出气,故意欺负阿蘅。现在韩子恒都完了,不会还要为他寻阿蘅麻烦吧?” 崔二正愁找什么借口,一下子被提醒了:“对,我就是为了韩子恒问秋六姑娘几句话。我和韩子恒从小玩到大,为朋友问几句怎么了?” 可不能让人知道他求娶秋六被拒的事,那就太丢人了。 秋蘅拉了拉冯采星:“那我和他说几句。” “阿蘅,这种人行事没章法的——”冯采星压低声音提醒。 “没事的,到处都是人,让他这么嚷嚷下去才不好。” 冯采星一听有道理,这才往旁边一站。 “崔二公子找我说什么?”树下站定后,秋蘅问。 看着气定神闲的少女,崔二火往上冒:“秋六,你为何拒绝我家提亲?” 秋蘅愣了愣。 她真以为这纨绔子是为了韩子恒来的,寻思这人还挺重情义呢,没想到是为了这个。 “怎么不说话了?” 被崔二紧紧盯着的少女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婚姻大事,都是听长辈的,崔二公子难道不知?” 崔二嗤笑:“你祖父会看不上我家?肯定是你自己不愿意!” 秋蘅见他这么直接,也不委婉了:“对,我不愿意。” “为什么?你心悦那凌世子?” 秋蘅捏了捏拳,微笑反问:“崔家为何来我家提亲?莫非崔二公子心悦我?” 崔二像被蛇咬了一样跳起来:“你,你,你莫要胡说!” 他一颗心跳得急,既有被窥破心思的窘迫,又有对秋蘅的气恼。 秋蘅就知道崔二不会承认,更有了话说:“我不愿意,崔二公子也不愿意,亲事没成岂不正好?” 崔二顿时词穷。 “崔二公子若是说完了,那我走啦,不好让朋友等太久。” 崔二冷着脸,看着秋蘅走向冯采星,抬脚踹了一下树干。 树枝晃动,几只鸟儿吓得飞走,留下鸟屎摔在崔二面前。 崔二:“……” 冯采星拉着秋蘅往回走,不忘飞快回头看了崔二一眼,小声骂道:“真是个混球。阿蘅,我突然反应过来,韩子恒倒霉了关你什么事啊,怎么好意思跑来找你麻烦!” “迁怒吧。” “也是,他们那群人就这样。”冯采星立刻接受了这个理由。 有了崔二这么一出,没了继续逛的兴致,与容宁郡主道别后,二人坐上了长春侯府的马车。 “等天气凉爽了,有许多比赛呢,阿蘅你一定要参加啊。” “好。” 马车先往永清伯府的方向去,冯采星性子活泼,一路说个不停,直到外面响起一阵急促的锣声。 “怎么这么吵?”冯采星掀起车窗帘探头看,忙拉拉秋蘅衣袖,“阿蘅你快看,有人到处扔烧纸!” 恰巧风起,一张纸飘飘荡荡落在马车附近。 “咦,好像不是烧纸。”冯采星好奇心起,吩咐婢女去把落在地上的纸捡来看。 是一张普通的麻纸,其上洋洋洒洒写了许多字,字迹有些乱。 “我乃丰州人士汪平,狗贼袁成海夺我发妻,占我祖坟……求助无门,进京告状,不料官官相护,逼我至此……” 冯采星读着读着脸色变了,看向秋蘅。 秋蘅脸色也不好看,探头看向窗外。 这位汪平,与陶大他们是一起的吗? “阿蘅,骑枣红马的人是不是袁,袁成海?”与秋蘅一起挤在车窗边的冯采星小声问。 “是他。那日他街头遇刺造成拥堵,我正和祖母一同乘车。”秋蘅说着,努力往前看。 前边人很多,有看热闹的,还有许多护卫前后左右把袁成海护在中间。 那人撒完了写满控诉的麻纸,用力敲锣拦住袁成海的去路,眼见一队护卫气势汹汹过来,扬手把锣一抛。 秋蘅心一沉,生出不祥的预感。 “你是什么人,竟敢污蔑——”为首的护卫话未说完,就见那人掏出一把匕首,立刻摸向腰间佩刀,“保护大人!” 那人狠狠把匕首刺入腹中,一片尖叫声中,死死盯着坐于马背上的袁成海。 “袁贼,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他慢慢倒在了地上,望着澄净的天空圆睁着眼。 京城的地面很平整,滚烫坚硬,可他只感到了冷,身体冷,心更冷,那高远明亮的天空在他眼里也成了灰蒙蒙的颜色。 还是家乡好,家乡花红柳绿,草长莺飞。 是春日啊…… 那人渐渐没了气息。 喧哗声中,袁成海脸色极为难看:“去把他撒的麻纸都收回来!” 一个个护卫走向看热闹的人,呼喝着让他们把捡到的麻纸交出来。怕惹事的忙把纸张交出,也有胆子大的把麻纸藏好于混乱中悄悄离开。 冯采星亲眼看到那人惨死,如泥塑般一动不动。 “采星,你没事吧?”秋蘅轻声问。 “没,没事。”冯采星回神,下意识擦了擦眼尾,摸到一手湿意。 她的视线落到刚才随手一放的麻纸上,突然拿起往衣袖中一塞。 从没见过这般惨象的小姑娘心跳如雷,紧张看着秋蘅:“阿蘅,不能交给他们,对吧?” 秋蘅眼里也有了点点湿意。 “对。” (本章完) 第46章 麻纸 车窗帘已经放下来了,小小的车厢与外面隔绝,令冯采星有了些安全感。 “阿蘅。”她喊了一声,下意识摸摸藏麻纸的衣袖,“你说那人所述……是真的吗?” “我不知道。”秋蘅只能这么回答。 “我觉得是。哪有人为了骗人,连性命都不要了啊。”冯采星吸吸鼻子,有些想哭。 她可能被吓到了,可能不只被吓到了。 “阿蘅,官府会管吗?” “官府管过了。” 冯采星神色一震,想到了纸上那句“官官相护,逼我至此”。 秋蘅拉拉她的手:“采星,别想太多了。” “可是——”冯采星张张嘴,想说总要做点什么吧,最终没说出口。 就算她想做些什么,也不好把阿蘅牵扯进来。 冯采星又掀起车窗帘,向外看去。 那人的尸体已经被拖走了,地上一滩血迹尚无人处理,格外触目惊心。 驻足看热闹的人被驱散,又在远处聚拢,一队队巡检来来往往,神色肃穆。 冯采星突然有些反胃,忙把车窗帘放下来。 为刚刚发生的事议论纷纷的人群里,陶大三人悄悄退走,回到藏身之处。 “发什么呆?”陶大拍拍陈三的肩。 陈三脸色苍白,眼睛发红:“鹊兄弟是对的,报官没用,寄托于别人只有死路一条!” 那个人,那个汪平,他们不认识。但他们的目标都是袁贼,那就是自己人。 汪平做了他们走投无路之后打算做的事,去报官,用证据揭发袁贼的恶行。结果呢,还是靠自己一条命来引起人们的关注。 普通人的关注有用吗? 陈三把藏好的麻纸拿出来,盯着上面的字迹看。他不识字,但从旁人的议论中已经知晓这上面写了什么。 比起陈三的情绪波动,陶大看起来很平静:“所以我们更要与鹊兄弟配合好,不要意气行事。” “嗯。”陈三重重点头。 冯采星把秋蘅送到永清伯府,直接回了家。 她以为沐浴更衣后,就洗去了外面带来的汗水与脏污,还有见到的惨象。 可是并没有。 那轻飘飘一张麻纸压在心头,如压了一块石头。 她得做点什么。 “阿蝉,叫你哥哥在外头多打听打听袁成海的事。”冯采星吩咐贴身婢女。 袁成海先是街头遇刺,后是有人拦住他当街自杀,毫无疑问成了茶馆酒肆当前的谈资。 “姑娘,外头都说袁成海在东南作恶多端,害得不少人家破人亡……”婢女把兄长打听来的消息禀报给冯采星。 等与长春侯说话时,冯采星装作随意提起在街上遇到的事:“那人好惨啊。父亲,官府没有找那位袁大人问话吗?” “你打听这个干什么?” 冯采星脸色一白:“女儿一闭眼就做噩梦,好害怕。” 长春侯没有生出怀疑。 小姑娘见到那种情景,确实会害怕的。 “有御史弹劾,但那人已死,凡事要讲证据,今上派人去丰州了……”长春侯随口说了几句宽慰女儿,心中好笑。 这傻丫头以为袁成海会因此获罪不成? 袁成海深得今上信任,在东南经营多年,更是势力深厚,所谓调查不过是走个过场,结果不问可知。 “这事过几日就淡了,你不要总想着,实在害怕就让你娘带你去寺庙上个香。” “女儿知道了。” 冯采星回到闺房,把麻纸拿出来看了又看,下了决定:“阿蝉,我记得你的字迹偏硬朗,用同样的麻纸把这上面的内容抄上十份,叫你哥哥悄悄贴到街上几处显眼的地方去……” 她亲自写有被认出的可能,而身边婢女字迹如何,纵是父母也不知道,就更不怕外人了。 是夜,街上多处墙壁贴上了写有汪平悲惨遭遇的麻纸。转日墙壁前围满了百姓指指点点,本来有些冷下去的事又被热议起来。 巡检忙着撕掉麻纸,袁家护卫更是四处逛,想要揪出贴麻纸的人。 之后几日,总有麻纸出现在各处,毁之不绝。 冯采星听说后,沉重的心情松快许多。 后来的麻纸不是她吩咐人贴的,也就是说还有不少人和她做了一样的事。 父亲说这事过几日就会淡了,这样一来,总不会那么快就被遗忘了吧? 袁成海因街上层出不穷的麻纸大为光火,先去找了巡检司,又去见薛寒。 “薛大人,这事明显是有人蓄意搅乱京城安定,挑拨人心。还望贵司多上心,把浑水摸鱼的宵小揪出来。” 比起巡检司的酒囊饭袋,袁成海觉得还是皇城司靠谱些。 而对皇城使薛寒,他也客气许多。 当然这客气是袁成海自认为,等他一走,胡四就啐了一口。 “哪来的大饼脸,做起皇城司的主了。” 薛寒嫌弃看属下一眼:“刚刚你怎么不啐他脸上?” 胡四一愣:“能啐吗?” “怎么不能,你啐了,我再命你赔罪就是了。”薛寒懒懒道。 胡四抚掌:“大人您早说啊!” 袁成海的恶行如今正被热议,而身为皇城司的一员,深知实际只会更残酷。 “今晚你就多去巡视一下。” “大人,您还真管啊?” 薛寒一笑:“不是都找上门来了,总要给他个面子。喏,到时候把这些贴一贴,别选太显眼的地方。” 胡四接过来一看,瞪大了眼睛。 一沓麻纸,写的全是汪平的事。 “大人,这都是您写的?” 薛寒无奈看他一眼:“收缴上来的,物尽其用。” 胡四乐了:“对,物尽其用。” 当晚,秋蘅根据约定的记号去见陶大三人,街角一个转弯看到了鬼鬼祟祟的胡四。 皇城司夜里巡视怎么还偷偷摸摸的? 秋蘅好奇心起,默默跟上去,就见胡四到了一处墙壁前停下,左右看一眼,飞快把纸往上一糊,之后若无其事向前走去。 贴的难道是——秋蘅心下有了猜测,走到近前,果然是写有汪平冤情的麻纸。 这大大出乎了秋蘅预料。 赶往约定之处时,秋蘅还琢磨着无意间撞破的事。 胡四如此,定是薛寒的吩咐。 皇城使薛寒,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呢? (本章完) 第47章 天香阁 书上记载的薛寒,面目模糊,强调了他乞儿出身,认宦官为父。救太子,杀福王,有毁有誉,毁大于誉。 她认识的薛寒,行事有些邪气,令人看不透深浅。对她不吝帮助,可这善意又透着古怪,好像单单对她如此。 今日无意间窥破的薛寒,没有被皇城使的身份束缚,也会做热血之事。 他的养父是宦官薛全,五贼之一,她以后少不了和他打交道。摸清他是什么样的人,才方便行事。 秋蘅心中思量,脚下不停,轻车熟路来到了那处凶宅。 鸟叫声响起,门轻轻打开。 “鹊兄弟,你来了!” 再见秋蘅,陈三热情多了。 秋蘅闪身进来,迅速环视一番。 屋内没有点灯,只有月色从大敞着的窗子倾泻进来,不至于两眼一抹黑,能看出此处没有生活痕迹。 “三位说说情况吧。” 还是陈三先开口:“我按计划扮走街串巷的货郎,每日按约定的时间从前街那边经过。昨日三娘由几个护卫陪着一起出门的,从我这停留买了些小玩意,悄悄给了我这个。” 他把一个纸团递给秋蘅。 刘二接话道:“三娘后来去了一家成衣铺,一家香铺……” 刘二没有陈三那么多话,但身手更好,心也细,适合跟踪。 秋蘅默默记下成衣铺与香铺的店名。 聂三娘进了袁宅,失去了自由,去哪里定然有用意。 “我托一个混子赁了个住处,在附近摆了个粗茶摊子……”陶大说着情况。 鱼有鱼路,虾有虾路。越是人多繁华的城郭,只要手里有钱就不愁遮掩行迹。 三人想在京城长久生存下去,凶宅栖身就非长久之计。他们需要有明面上的身份,有方便联络的地方,一个不起眼的粗茶摊子再合适不过。 秋蘅听完,把钱袋子递给陶大:“三位辛苦,我先回去了。” 钱袋子中装着银元宝,回头使用要换成铜钱,就是很大一笔。 陶大有些不好意思:“鹊兄弟之前给的还有富余。” “陶大哥拿着就是,钱到用时没有就不方便了。比起我们要谋的事,钱算什么?” 陶大一听,不再推辞。 是啊,如果只是为钱,以他们的身手来钱的路子多着。 “鹊兄弟,路上小心。” 秋蘅摆摆手,轻盈离去。 因为暑热,许多人夜晚涌出来觅食玩乐,秋蘅专挑偏僻处走,顺利回到冷香居。 芳洲照旧等着。 “芳洲,把灯挑亮一点。”顾不得洗漱,秋蘅把纸团展开。 纸团上的字很小,但因为纸也不大,所写言简意赅。 袁宅之人,重点是两个美妾,一个管事,一个护卫长。 管事贪财,护卫长好赌,一个美妾爱华服,一个美妾爱香。 秋蘅很快把心思放在两个美妾上。一人叫丽娘,一人叫慧娘,纸上特意提到,二妾相争夺宠,毫不掩饰。 这样一来,刘二提到聂三娘去的成衣铺和香铺就很明显了,是这两个美妾惯去的地方。 秋蘅决定明日去看一看。 一夜无话。 用过早饭,秋蘅列了个单子,让王妈妈安排人把准备好的香佩送到昨日那些与她约好互换礼物的贵女府上,自己则以买香的名义出了门。 刘二提到的成衣铺叫云霞坊,香铺叫天香阁,不但在一条街上,还紧挨着。 秋蘅先去了云霞坊。 云霞坊上下两层,层层迭迭罗列的布料令人目不暇接,无一便宜货。 女伙计拿出画册,向秋蘅一一介绍近来流行的样式。秋蘅不打算在这里量身裁衣,买了条手帕出了门。 之后再去隔壁的天香阁,各色香料不必说,成品的香丸、香粉、线香一应俱全,还摆着几样香佩。 秋蘅指着一个圆形香佩:“我看看。” “姑娘好眼光,这是近来最流行的香佩,香味持久,佩戴方便,据说一开始是位贵女做出来的……”伙计滔滔不绝,虽隔着帷帽看不到眼前女客的反应,却自信这样的小姑娘忍不住不买。 果然少女伸手拿起香佩,一副爱不释手的样子:“做工挺好呀。” “那是。别看如今卖香佩的铺子不少,论做工,论款式,论香味,咱们天香阁都是数一数二的。” “那来买的人不少吧?” “当然啦,好多富贵人家的太太、姑娘都亲自来呢……”伙计吹得兴起,“最近人人谈论的袁大人,姑娘知道吧?袁大人的女眷就特别爱逛咱们铺子,那次过来还说这两日来买新样式的香佩呢。” “这枚香佩我买了。” 伙计满脸笑:“这就给您装好。” “对了,咱们这里的香佩多久上新一次?” 伙计脱口道:“十日左右就会上新一次,今日正好上新,姑娘赶得巧。” 离开天香阁,秋蘅逛到陶大摆的茶摊附近,观察了一阵子后随便找了个混子,给了银钱让他去喝茶。 有钱拿有茶喝,混子自然乐不得,喝完茶后按着秋蘅交代把折好的纸条压在茶碗下,若无其事离开。 过了一会儿陶大来收拾桌子,把碗拿起看到底下的纸条忙藏好,等无人时看过,与刘二、陈三联系上。 刘二暗中盯着袁宅,第二日看到一名美妾出门,立刻按计划通知陈三。 “针头线脑,木梳头绳——”年轻的货郎走到一座茶楼下,摇起拨浪鼓。 咚咚,咚咚咚—— 茶楼临街的雅室内,听到有节奏的拨浪鼓声,秋蘅侧身站在窗边向外看了一眼,看到陈三慢慢向前而去。 昨日等到傍晚,今日等到现在,终于等到了。 “芳洲,我说的都记住了吧?” “姑娘放心,记着呢。” 芳洲把帷帽往头上一戴,往天香阁而去。 她比袁成海那位爱香的美妾慧娘先到,伙计见了迎上来。 “姑娘想看些什么?” “听说你们这里的香佩很好,我瞧瞧。” 伙计把一盒子香佩摆在芳洲面前:“姑娘慢慢看。” 芳洲确实看得很仔细,伙计暗暗不耐烦时,慧娘进来了。 慧娘没有戴帷帽,立刻有两个伙计迎上去,热情招呼。 慧娘扫一眼,一指招待芳洲的伙计:“先前都是这小二招待,还让他来吧。” (本章完) 第48章 上钩 “姑娘,您慢慢挑着。”伙计一听,忙撇下芳洲,去招待慧娘。 袁大人这位女眷出手阔绰,而先来的小娘子只看不买,哪个重要不用说。 “您来得正好,才上新的香佩,有玫瑰花的样式,小人拿给您瞧瞧?” “拿来吧。” 伙计拉开一个屉子,捧出里面的匣子打开,里面放着两枚玫瑰香佩。 慧娘拿起一枚打量,露出满意神色:“还不错,比之前方的、圆的雅致多了。” 伙计笑着附和:“咱们制香的大师都是顶尖的,因着香佩才出现不久,一时不熟悉,以后肯定越做越好,包您满意。” 一声冷笑传来,芳洲单手叉腰:“你这小二,明明我先来的,却跑去招呼别人。” “小人不是等您慢慢挑嘛。总不能您看半天,小人这半日就什么都不干了吧?” 芳洲一指那盘子香佩:“就这些东西,还怪我挑得时间久,这么普普通通的货色我能挑出来才怪。” 伙计一听不干了,这香佩可是他们天香阁近来的得意物,岂容这么贬低。 “倒是有上好的,小人不是为姑娘的钱袋子着想么。”伙计的语气阴阳怪气起来。 芳洲噗嗤一笑,不甘示弱:“你说的上好的,不会就是拿给那位娘子的香佩吧?” 她说着走近两步,往盒子中瞟了一眼:“咦,倒是巧了,这玫瑰样式的香佩我也有,不如看看比你天香阁的差多少。” 这话一出,店内掌柜伙计就不说了,慧娘终于正眼看向芳洲。 芳洲往腰间一摸,手指勾着系香佩的彩绳,展示给众人看。 只见那古红色的玫瑰花瓣层迭而开,玫瑰香气幽幽袭来。 慧娘当即看直了眼。 掌柜更是把伙计挤开,恨不得把眼睛贴上去。 芳洲把玫瑰香佩往一边移了移,看似为了避开掌柜想摸上去的大手,实则离慧娘更近了。 于是慧娘看得更仔细,闻得更清晰。 “这香气——”慧娘动了动鼻子,再看躺在匣子中的那对玫瑰香佩,只剩嫌弃。 样子粗糙就算了,香味也非玫瑰香,真是李鬼遇到李逵的区别。 “敢问姑娘,这香佩从何而来?”掌柜对着芳洲一揖,客气起来。 如今香佩对寻常人来说还是稀罕物,来买的都是富贵人家。哪家香铺要是有这等品质的香佩,毫无疑问会名声大噪。 “这是秋六姑娘亲手做的。”芳洲语气透着自得。 “秋六姑娘?”掌柜一惊,反应过来,“可是最先做出香佩的那位贵女?” “没错。我沾朋友的光得了秋六姑娘亲手做的香佩,姐姐见了特别喜欢,可香佩只有一枚,就来香铺碰碰运气。”说到这里,芳洲摇头,“可惜你们这些铺子虽有香佩,却与秋六姑娘做的相差甚远。” “你这小娘子——” 伙计忍不住反驳,被掌柜踢了一脚。 “姑娘,这香佩你可愿出售?小店愿出高价。” 芳洲忙把香佩收起来:“秋六姑娘做的香佩可不是花钱能买到的。既然贵店没有合适的,那我去别处看看吧。” “姑娘真的不能割爱吗?别的铺子的香佩还没我们店的好……” 掌柜一路追出去,失望而回,瞧见慧娘才打起精神:“娘子喜欢哪个,让小二给您包起来。” 慧娘嫌弃看匣子中的香佩一眼:“没有和那小姑娘戴的差不多的?” 掌柜苦笑:“娘子也听见了,那小娘子的香佩出自秋六姑娘之手。京中香佩就是因秋六姑娘才兴起的,以前都没见过这稀罕物,小店的制香师短短时间摸索成这样已不容易,自是不能和秋六姑娘比。” “那秋六姑娘是哪家姑娘?”慧娘对铺子里的香佩完全失了兴趣,心心念念是刚刚芳洲手中的玫瑰香佩。 这话要是随便问个伙计,不一定能答上来。很多流行起来的东西,人们关注的是东西本身,会留意源头的是少数。 香铺掌柜倒是记得清楚:“秋六姑娘是永清伯府的贵女。” 当初制香师还缠着他要见做出香佩的人,他打听到是位伯府贵女,才死了心。 “永清伯府……”慧娘喃喃念着,两手空空离开了香铺。 “娘子接下来逛哪家?”身边婢女问。 慧娘兴致缺缺:“不逛了,回去。” 回到袁宅,慧娘把珍藏的各种香翻看一遍,越看越心痒。 那玫瑰香佩不但精致,香气也正,若能戴在身上就好了。 “娘子怎么了?”说话的是没跟着出门的婢女。 陪着去的婢女道:“娘子去天香阁买香佩,在一个小姑娘那里见到了特别雅致的香佩,据说出自秋六姑娘之手……” 慧娘叹气:“果然买不到的是最好的。” 先开口的婢女眼珠转了转,出主意:“既然秋六姑娘会把香佩送人,娘子何不问问老爷,没准老爷与永清伯府有来往呢。” 慧娘心头一动。 老爷身边的美人来来去去,能长久留下来的自是受宠的,可再受宠也有危机感。死对头丽娘不说,老爷这次带来的那个四娘,一看就是个狐媚子。 她都听说了,聂四娘那个找上门来的姐姐前两日还去逛了香铺之类,可见不争不抢都是装出来的,骨子里并不安分。 女人的美离不开衣裳首饰,胭脂香粉。她爱香,可不单单是为了取悦自己,更是为了留住老爷的心。 等到袁成海回来,慧娘就把人拉到了自己房中。 “老爷好几日没到妾屋里来了,可是有了新人就把妾给忘了?” 袁成海笑着揽住慧娘的腰肢:“忘了谁,也不会忘了慧娘你。” 平时在外防备刺杀,防备小人,回到自己家就是放松的时候。他就爱慧娘和丽娘这样生得好,心思少,争抢都摆在脸上的美人儿。 既让他得意,又不费心。 至于四娘,他现在也喜欢,哦,其实更喜欢,但这喜欢会持续多久就不知道了。 慧娘顺势坐入袁成海怀中:“老爷认不认识永清伯府的人?” “永清伯府?”袁成海皱眉想了想,“怎么突然问这个?” 他与方相打交道时倒是见过永清伯,不过没给多少眼神。 很快连爵位都没了的破落户,人还算活络,但围在他身边奉迎的太多了,不缺这样的人。 “妾听闻永清伯府的六姑娘是位制香高手,特别是最近京中流行的香佩,就是她先做出来的。” “就是你戴的那木牌子?” 慧娘嫌弃撇嘴:“那比秋六姑娘做的差远了。老爷,您要是认识永清伯府的人,能不能替妾讨一枚香佩呀?” 袁成海闻言抽了抽嘴角。 就这么点事儿,女人的见识真是针眼大。 “老爷,行不行嘛。” 慧娘双手环着袁成海脖子摇晃,阵阵幽香钻入他鼻端。 “行,当然行。” 袁成海一口答应下来。 他找永清伯要东西,是给那老家伙脸,不存在难处。 永清伯接到袁成海邀约时,是茫然的。 这位天子跟前的红人,怎么会突然请他喝酒? 不应该啊,以前都攀不上的。 嘶——难道是总遇到刺杀,想找他分担一下? 永清伯没控制住想多了,又觉得不应该。 那些歹人想杀贪官,怎么也轮不到他。倒不是不想贪,奈何没权。 永清伯揣着一肚子疑问去了酒楼。 酒楼雅室里外都有护卫守着,甚至有一个专门守在窗边。 永清伯竭力摆出平静神色,冲袁成海拱手:“袁大人。” “伯爷快坐。” 袁成海亲自给永清伯倒了一杯酒。 永清伯忙接过,客客气气问:“不知袁大人找老朽什么事儿?” 袁成海哈哈一笑:“是有件事麻烦伯爷。听说令孙女擅制香?” 永清伯愣了愣,难掩惊色。 袁成海什么意思?看上六丫头了?今日喊他喝酒,莫非想讨六丫头为妾? 这不能答应,这姓袁的经常遇刺,说不定哪天就死了呢。 再说这人虽有圣宠,比方相还是差着,且大半时间在东南,不大能指望得上,为此搭上永清伯府的名声可不划算。 袁成海见永清伯沉吟不语,神色变来变去,也纳闷了。 不是,为小妾讨个香佩,还有困难了? “伯爷——”袁成海沉下脸喊了一声。 永清伯回神:“袁大人你说。” “是这样。在下的家眷非常喜爱令孙女所制香佩,袁某厚颜,想麻烦伯爷向令孙女讨要一枚。” 永清伯大松口气。 原来就为了这个,害他刚才想了无数拒绝的话,浪费多少心力。 等等,六丫头擅制香的名声这么大了? (本章完) 第49章 登门 永清伯怀着震惊的心情回了家,命婢女去请秋蘅。 不多时秋蘅到了,屈膝行礼:“祖父。” 永清伯认真打量了一眼小孙女。 随意绾着发髻的少女穿一件半新不旧的衫子,身姿轻盈,透着鲜灵劲儿。 年轻真好啊。 年轻又有野心,就更好了。 “蘅儿坐。” 秋蘅依言坐下。 “戴着香佩了吗?” 秋蘅摇头:“在家里没有戴。” 气味是能暴露一个人的。 她以秋六姑娘的身份出门,佩戴什么样式的香囊、香佩,选择什么样的香味,大多都有用意。 而以“鹊”的身份行事时会固定用一种适合男性的香,既是向别人潜移默化男子身份,更是与秋六姑娘明显区分开来。 在家里,制香沾染的气味她都会换洗掉,更习惯什么香味都不留。 永清伯没见到香佩,有些失望:“祖父只知道你香丸做得好,没想到还做出了香佩这种京中从未见过的香饰。” “祖父是想要香佩吗?”秋蘅直接问。 她其实猜测袁成海应该找到永清伯了,不然早不问晚不问,不会今日特意把她叫来问起香佩。 问这么直接,自是为了保持在永清伯心中的印象:虚荣,小聪明,胆大。 这样永清伯才会看重她的价值,轻视她的手段。自信拿捏她,从而信任她。 “呵呵,回头你给祖父挑一枚合适的。不过今日叫你来,是有人托祖父向你讨一块香佩。” “不知是什么人?” “袁成海袁大人,就是你之前向祖父打听过的那位。他的家眷喜欢香佩,听闻你做得好,特意找上了祖父。” “家眷?您之前不是说这位袁大人大半时间不在京城,父母妻儿都在南边——” 永清伯犹豫了一下道:“京城这边住着他的妾室。” “妾室啊——”秋蘅语气平静,“那她喜欢什么样式,什么颜色,什么香味,什么功效……” 秋蘅问出一个问题,永清伯神情茫然一分。等一连串问题问完,收获了一个表情呆滞的老头儿。 “祖父?” 永清伯猛回神:“哦,对方没说,等我再问问。” 秋蘅想了想,提议:“不如这样。您见了袁大人,要是他也说不清楚,我可以与那位女眷见一面,亲自了解一下。” “这倒不必——”永清伯下意识拒绝。 秋蘅笑笑:“既然送礼,自是投其所好方有诚意。袁大人见祖父对他的事上心,多少会领情吧?” 永清伯不由点头。 这倒是,能与袁成海交好总没坏处。 回头再与袁成海见面,永清伯把秋蘅的问题重复一遍,见听完后的袁成海一脸茫然,终于平衡了。 “一个香佩还有这么多讲究?”袁成海震惊,甚至生出了见一见鼓捣出香佩这玩意儿的小姑娘的好奇心。 “是啊,老朽也听得云里雾里。袁大人要是不知道,不如让她们约着喝个茶,自己去沟通。” 袁成海听了,深深看永清伯一眼。 都说这位永清伯善于钻营,果然不假,能舍下脸面让孙女与外人的妾室打交道。 嗯?莫不是想要他当便宜孙女婿? 老家伙太能豁出去了吧? 饶是袁成海在东南无法无天惯了,也没敢想过在京城这边能纳伯府贵女为妾,而永清伯的过于热络无疑让他误会了。 这一误会,想看看秋六姑娘长什么样儿的好奇心就更重了。 “那就让她们自己说去。伯爷费心了,袁某敬你一杯。” 秋蘅等到第二日,就在一间茶楼见到了慧娘。 慧娘心里是有些犯嘀咕的。 别看她平日逛街遇上那些太太、贵女半点不虚,甚至还能压一压对方风头,可真正来往是没有的。 哦,也不是没有,那些求着老爷办事的人会让太太凑过来示好,但与未出阁的贵女打交道这还是第一次。 “是秋六姑娘?” 见到秋蘅,慧娘细细打量。 少女素衫青裙,头挽双髻,眼神清澈,打扮清爽,很难让人生出恶感来。 还是个小姑娘呢。 “我是。你是慧娘子吧?听说你很喜欢香佩,我带了一些过来,先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少女声音轻柔,态度大方,语气如与朋友闲话般随意。 慧娘怔了怔,一股别样的情绪从心头滋生。 秋蘅投来疑惑的眼神。 慧娘回神:“太麻烦秋六姑娘了。” “不麻烦。我做的香佩被人喜欢,我很高兴。”秋蘅说着把带来的盒子打开,示意慧娘随意看。 慧娘的眼睛掉进盒子里移不开了。 蝴蝶香佩,玫瑰香佩,莲花香佩……不同的造型配着不同的络子,琳琅满目,眼花缭乱。 慧娘拿起这个,放下那个,恨不得全都抱走。 好一会儿后,她才艰难抬眼,看向秋蘅。 “能见到这么多精美绝伦的香佩,也是开眼了,让我挑竟无从下手。” 秋蘅一笑:“慧娘子过奖,不过是手熟罢了。其实无论是香佩,还是香丸,没有最好的,只有最合适的。” “合适?” “对呀,合适。” 盒子中的香佩香气交织,少女身上也传来阵阵幽香,令她的话莫名勾人:“每个人都有独特的气味,哪怕是同样的香用在不同人身上,与此人自身气味融合,就会呈现出不同香味……所以香要根据人来调制,独一无二。” 独一无二啊! 这话精准戳中慧娘的心。 “秋六姑娘。”慧娘眼神晶亮,“能不能请你为我调制最合适我的香?我愿重金酬谢!” 秋蘅莞尔:“慧娘子提钱就客气了,我制香是兴趣,不卖的。” 慧娘忙道:“没有别的意思,我是太喜欢了……” “我知道。”秋蘅特意顿了顿,“有人真心欣赏我制的香,对我来说就是最大的回馈了。不过——” 慧娘正激动,一句“不过”令她心一紧。 “慧娘子身上戴着香,衣裳熏了香,想必沐浴还用了香,这样的话就不好辨别自身气味了。” “那要如何?” 秋蘅想了想:“择日不如撞日。这样吧,我随慧娘子去贵宅一趟,等你沐浴更衣后对气味有所了解,再回去为你制香。” 慧娘闻言大喜:“多谢秋六姑娘。” 胡四带着几个手下正在袁宅附近溜达做个巡视的样子,见到有永清伯府标志的马车进了袁宅,不由揉揉眼。 那车一看就是女眷坐的,怎么进袁成海家了? 糟糕,不会是红豆糕吧! 想到这里后,胡四直接走了过去。 袁宅的门人见是皇城司的人,还算客气:“大人有事吗?” 胡四往门内指了指:“我刚刚瞧见进去一辆马车,好像不是你家的。” 门人暗骂一声皇城司的狗眼真尖,呵呵笑道:“说是永清伯府的六姑娘,来为慧娘子调香的。” “哦,那没事了。” 胡四转身离开,拐了个弯后拔腿就跑。 告诉大人去! (本章完) 第50章 二妾 “大人,大人,不好了!” 薛寒看着冲进来的胡四,神色淡淡:“鬼叫什么。” “大人,不好了啊!” 薛寒抬抬眼皮:“说。” 皇城司面对的能有好事么,不好了才是正常的。 “秋六姑娘——”胡四一个大喘气,为自己没脱口而出“红豆糕”感到满意。 薛寒眼神微变:“秋六姑娘怎么了?” 胡四因薛寒的反应愣了一下。 刚刚是谁云淡风轻的?哦,是他们大人啊。 “哑巴了?”薛寒忍住想给一脚的冲动。 胡四咳嗽一声:“卑职刚刚在袁宅附近溜,哦,巡视,您猜我看到了什么?” “秋六姑娘?” “对,秋六姑娘坐着马车进了袁宅!卑职特意去问了袁家门人,说是给什么慧娘子去调香的……” 红豆糕好歹是伯府贵女,永清伯府再怎么落魄,会去给袁成海一个小妾调香? 不可能! “定是袁成海那色胚垂涎秋六姑娘美色,打着为小妾制香的幌子骗秋六姑娘上门去。等秋六姑娘进了袁宅,那就是小白羊进了老虎口,完了啊!” 薛寒看情绪激动的下属一眼,大步往外走。 胡四忙跟上。 这边袁成海到了家门前翻身下马,正要走进去,就听身后一声喊:“袁大人留步。” 袁成海转身,看着向他走来的少年露出疑惑神色:“薛大人?” “对于袭击袁大人的歹徒,一直没什么进展,我想和袁大人聊聊,或许能有线索。” “薛大人有心了,不如来寒舍小坐。”袁成海提出邀请。 他这时候回家,是得知秋六姑娘与慧娘一起回来了,正好看一看这位秋六姑娘生得什么样,抱着什么心思。 一个小姑娘主动登他家的门,要说是个清高矜贵的,他可不信。说不得永清伯想卖孙女谋好处,这被卖的孙女自己也是乐意的。 但与关乎他安危的正经事比起来,这点子事就要往后靠了。 “去贵宅就不必了。皇城司不比其他,容易引人误会,还望袁大人理解。” “哦,是,是。那就去附近的茶馆坐坐。” 薛寒颔首,冲胡四使了个眼色。 胡四示意明白,留守在袁宅附近。 秋蘅这时已进了慧娘居住的院子,等待慧娘沐浴更衣的时候默默打量四周。 “秋六姑娘久等了。”一身清爽的慧娘走过来。 秋蘅围着慧娘绕了一圈,道:“再去屋外一下,尽量把干扰降到最低。” 越是繁琐细致,慧娘越对秋蘅的制香造诣深信不疑,甚至感动她的用心。 二人来到院中,秋蘅闭目轻嗅,慧娘莫名紧张。 “好了。” “这就可以了?”慧娘有些不敢信。 秋蘅笑着点头:“独属慧娘子的气味我记住了,这就足够了。慧娘子是只要香佩,还是香丸也要一些?” “用来熏香的香丸?” “嗯。比起香佩,熏香的疗疾功效更好一些。安神消疲、静心醒脑、美容养颜,舒经活络……不同香药制成的香丸有不同效果,还能用来熏衣……” 慧娘听得心驰神往,两眼发光。 “要,都要!” 秋蘅展颜一笑:“等香好了就给慧娘子送来。” “太感谢了,我真不知说什么好。” “慧娘子不必如此。对我来说,真正爱香之人,便是知己。” 慧娘听得心热。 她在所有人眼里都是老爷的妾室,而在秋六姑娘眼里是知己。 秋蘅再把带来的盒子打开:“制香要一段时间,慧娘子先挑两枚喜欢的香佩戴着玩吧。” 慧娘再次道谢,挑选起来。 丽娘的院子就在旁边,从慧娘带着秋蘅回来就有消息传过去了。 “专门请来为她制香的?”听了婢女打听来的消息,丽娘秀气的眉深深拧起。 “那位姑娘是什么身份?” “说是永清伯府的六姑娘。” 丽娘变了脸色:“是不是听错了?” “没有错,婢子特意问了门人。” 袁成海惜命,要进袁宅门的外人自是要问清身份。 什么情况?伯府贵女专门来为慧娘制香? 那贱人凭什么? 丽娘坐不住了,抬脚去了隔壁。 “娘子,丽娘子来了。”婢女来到慧娘身边,低声禀报。 “她来做什么?就说我正招待贵客,没空见。” 婢女得了吩咐还没走到院门口,丽娘就直接进来了。 “呦,妹妹招待客人呢?” 慧娘忍着厌烦扯出个笑容:“正准备送客人出门,回头再与姐姐说话。” 丽娘美眸往秋蘅面上一扫,暗骂慧娘愚蠢。 这样年轻可人的小姑娘也敢领到家里来,不怕引狼入室? “这是哪家的姑娘,以前好像没见过。”丽娘举着扇子,轻轻扇了两下。 她们虽是老爷的妾室,因着老爷的身份,也会与一些太太打交道。 那些太太虽然心里看不上她们,面上还不是要陪笑。因而明知秋蘅身份,丽娘也不觉得需要敬着。 真正需要敬着的人,不会登袁宅的门。 “我是秋六。”秋蘅主动介绍了自己,看一眼慧娘。 慧娘暗恼丽娘搅了大好气氛,当着秋蘅的面不好流露,忍气道:“这是丽娘,住我旁边的院子。” “丽娘子。”秋蘅友好打了招呼,对慧娘笑道,“慧娘子挑好了,那我就回家了。” 她伸手去合拢盒子,引来丽娘目光。 “呀,这么多香佩!” 比起香,丽娘更爱华裳美服,但不代表不爱。 漂亮的衣裳也离不开好看的配饰啊。 “秋六姑娘,我能瞧瞧吗?” 慧娘脸一沉:“姐姐不是对这些不感兴趣么?” “谁说的?”丽娘一抬衣袖,幽幽暗香袭来,“我哪件衣裳都没少了熏香,怎么不感兴趣了?” 这一件件精美雅致的香佩,显然是外面买不到的。慧娘能有,她凭什么没有? “自然能看。”秋蘅语气轻柔。 丽娘得意瞥慧娘一眼,拿起一枚香佩看过,又拿起一枚,越看越喜欢。 “丽娘子看完啦?” “嗯,秋六姑娘的制香手艺可真好啊。”丽娘赞不绝口。 “那我回去了。”秋蘅把盒子一收,便向外走。 慧娘差点笑出声,走在秋蘅身边:“我送秋六姑娘出去。” 被甩在身后的丽娘笑容也一收,险些咬碎银牙。 她找老爷去! (本章完) 第51章 问伤情 秋蘅与慧娘道别,坐进马车离开了袁宅。 半路上车子突然停下,车夫的声音传来:“六姑娘,有差爷拦车。” 陪秋蘅出门的青萝就坐在车门口处,得到秋蘅示意掀起车门帘。 秋蘅一眼瞥见了胡四。 胡四见秋蘅好端端坐在车厢里,替自家大人松口气,客气道:“秋六姑娘,我们大人有事相询,就在湖边等您。” 秋蘅闻言下了马车,吩咐青萝原处候着,绕过路边垂柳往湖边走去。 湖是青莲湖,她曾跳过的。 薛寒也跳过。 秋蘅走近站在湖边的少年,屈膝行礼:“薛大人。” 薛寒转身看她,眼里有着探究:“秋六姑娘为何去袁家?” 他问得很直接,但语气并不锐利,这让秋蘅一时难以判断他的态度。 “袁大人找到家祖父,说他的一位家眷十分喜欢我做的香佩。我去袁家,为那位家眷调制一款适合她的香。” “制香何须登门?”薛寒再问。 秋蘅垂眸:“自是有所需。术业有专攻,薛大人不理解也正常。” “制香我是不懂。”薛寒顿了顿,盯着她的眼,“可秋六姑娘难道不懂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的道理?” 秋蘅抬眼看他,捕捉到少年眼底一闪而逝的气恼。 他在生气? 气她去袁家? 这是为什么? 那十年里,秋蘅见过太多人和事,自觉看人颇准,可她看不透薛寒。 他好像格外关注她,在意她,这不是一句怀疑她是细作而留意能解释的。 “什么君子?什么危墙之下?我不懂薛大人的意思。”秋蘅决定试探一下眼前的少年。 薛寒紧紧抿了一下唇。 他是那种偏冷淡的气质,这样强的情绪出现在脸上,并不多见。 秋蘅看他克制的样子,忍不住想:他该不会气得想打她吧? 试过了,可不一定打得过她。 想到这里,秋蘅被勾起了那晚的回忆,目光从他肩头一掠而过。 不知伤势恢复怎么样了。 “袁成海重色,秋六姑娘去他家中,等于给他可趁之机。” 薛寒本不想对一位待字闺中的少女说出这番话,可她一副单纯模样,不知是真懵懂,还是假无知。 他分不清,只能挑明了说。 “我只见了他的家眷。” “不在于见了谁。秋六姑娘踏进他家的门,就会令他生出旁的心思来。你若迫于令祖父的压力,我可以去对永清伯说。”薛寒望着秋蘅,语气认真,“我说过的,秋六姑娘需要帮忙可以找我。” “为什么?”秋蘅问。 不是不感动,可疑惑压过感动,这感动就变得危险起来。 他究竟为何如此? 别有用心?一见钟情? 闪过“一见钟情”的猜测,秋蘅惊得被口水呛住,剧烈咳嗽起来。 薛寒本来一脸严肃,见秋蘅突然如此,第一个反应就是她挨了雷劈的那个古怪隐疾又犯了。 对了,要进湖水里泡着——薛寒打眼一扫,身后正是青莲湖! 他当机立断抓住秋蘅手腕,就往湖里拖。 突如其来的肢体接触令秋蘅愣了一下,而后大惊。 “薛大人——”秋蘅苦于不能暴露力气,情急之下喊,“薛寒!” 薛寒动作一顿。 秋蘅趁机甩开他的手:“薛大人要干什么?” 薛寒定定看着她,见她俏脸微沉,语气冷静,知道误会了。 怎么办,又误会了…… 红晕爬上少年耳根,令他一时无所适从。 这青莲湖,与他八字不合。 “我以为,秋六姑娘旧疾犯了。”少年干巴巴解释一句。 秋蘅扬眉。 哦,以为她犯病了。 秋蘅不由深深看薛寒一眼,心道:他真信啊…… 这一瞬,一个念头蓦地浮现心头:薛寒可能没有她想得那么复杂,他本性应该是个单纯的人。 抛开皇城使的身份,他也不过十八岁。 “没有那么容易犯。”秋蘅语气柔软了些。 没有了刚才的隐隐相对,薛寒的声音也软:“秋六姑娘以后不要再与袁家有牵扯了。” “已经答应了为袁大人的家眷制香。等把香做好,就不会有牵扯了。” 等除掉袁成海,自然不会再有牵扯。 “制香那么重要?” “心之所爱。” “秋六姑娘可以为许多人做,不缺袁家人。” 秋蘅弯唇:“刚刚薛大人不是猜到了吗?祖父来对我说,我不好拒绝。” 薛寒欲要说什么,被秋蘅打断:“我知道薛大人可以对家祖父施压,可是薛大人用什么立场?” 薛寒被问住了。 什么立场? 非亲非故,他没有立场。 “薛大人,我不是笨蛋,会保护好自己的。我生活在永清伯府,家祖父就是伯府的一家之主,我不能事事都靠薛大人的施压来与家祖父相处。” 薛寒沉默了。 秋蘅在心中叹口气。 她逼问他的立场,就是要问出他对她如此特别的缘由,眼下看来他是不打算说了。 不说也罢,总之不可能是一见钟情那么离谱的猜测。惊得她咳成那样,险些莫名其妙被他拖到湖里去。 上次是被他往岸上拖,专与她反着来。 秋蘅好气又好笑,唇角扬起又压下。 “我知道了。”说出这话,薛寒并不满意。 没有立场就不能向永清伯施压了?他是皇城使,不需要立场。 但她有自己的想法,他不能强行干涉。 “秋六姑娘谨慎为上,若遇麻烦,街上随处可见皇城司的人。” “多谢薛大人。”秋蘅犹豫一下,问,“薛大人的伤怎么样了?” 薛寒微微一怔。 天气炎热,那伤好得并不快,好在用的药好,处理得当,没有恶化的趋势。 也是运气不佳,遇到那小贼偏巧打在那里。 看着少女关切的眼神,薛寒笑笑:“好得差不多了,秋六姑娘不必总放在心上。” 秋蘅再在心里叹气。 看来还没好。也是,这么短的时间伤上加伤,怎么会好呢。 她良心不安,才想听到一个好答案。 少年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反让秋蘅暗暗下了决定:罢了,书上记载他那么惨,到时候她尽量帮他一把,权当回报了。 有了这个决定,秋蘅顿觉轻松。 (本章完) 第52章 遇袁贼 秋蘅向薛寒道别:“薛大人,我该回去了。” 薛寒伸手入怀掏出一物,放入秋蘅手中。 “这是——” “烟信。遇到危险可用来传信。”薛寒想想眼前少女的固执,微微皱眉,“希望秋六姑娘不会用到。” “多谢薛大人。”秋蘅坦然收下,走向马车。 青萝等在马车边,见秋蘅过来忙迎上来:“姑娘——” “上车吧。” 秋蘅平淡的语气安抚了青萝焦躁不安的心。 小丫鬟扶着秋蘅上车时,回头看了一眼,正瞧见那一笑有酒窝的青年蹦跶着奔向绯衣少年。 她回过头来悄悄看向神色平静的少女,挥散了一堆乱七八糟的猜测。 车轮转动,马车渐远。 胡四眼里闪着兴奋,时不时瞄走在身边的少年。 他扒着柳树看到了,大人和红豆糕拉手了! 薛寒受不了这灼热视线,脚下一停:“有话就说。” 胡四本就话多,立刻说了:“大人,您什么时候去永清伯府提亲啊?” 薛寒额角青筋跳了跳,大步向前走去。 “哎,大人,大人——” 袁宅中,正热闹着。 “秋六姑娘为什么登门?”慧娘掩口轻笑,“姐姐难道没听说,秋六姑娘是制香高手,当下大受欢迎的香佩就是她先做出来的呢。老爷知道我爱香,就找上永清伯,帮我们搭了线……” 丽娘听着慧娘的炫耀话,气个半死。 竟然真是老爷为这贱人出面的! “得意什么?秋六姑娘年轻又水灵,老爷究竟是为了你,还是为了其他,可说不好呢。”丽娘不甘示弱,张嘴反击。 慧娘大怒:“你这是什么话!秋六姑娘是伯府贵女,你当和你一样呢!” 丽娘噗嗤一笑:“咱们这宅子里既无主母,又无女郎,只有咱们两个,哦,三个妾室。正经贵女会登咱们家的门?” “秋六姑娘是来为我制香的,你能想到的是不是只有那点子事儿?哦,我明白了,你就是嫉妒老爷特意为了我找上永清伯府——” 丽娘被踩到了痛处:“谁知道你给老爷灌了什么迷魂汤!” “吵什么呢?”因与薛寒喝茶耽误了一会儿回家的袁成海听到吵闹声抬脚走进来。 “老爷——”二人一起迎过来。 “刚进家就听你们闹腾。” 丽娘挽住袁成海胳膊:“老爷,今日秋六姑娘上门来为慧娘妹妹制香,还送了慧娘妹妹香佩,慧娘妹妹说是您安排的——” “秋六姑娘走了?” 丽娘挑了挑眉。 还真是她想的那样,老爷对秋六姑娘动了心思了。 慧娘这蠢材,脑袋里只有香。 “走了一阵子了,妾送秋六姑娘出去的。”慧娘忍不住替秋蘅解释,“秋六姑娘香道造诣特别高,妾厚颜请她来家里为我调制香品,也是寻思机会难得……” 丽娘听得恼火。 凡事不患寡只患不均,老爷怎么能这样偏心! “老爷,妾也想要秋六姑娘专为我调香品。” “姐姐对香品又不是多热衷。” 丽娘翻了个白眼:“妹妹这话说得好笑,衣裳首饰香品,又不是只能喜欢一个,女人不爱香难道爱臭啊?老爷——” “好了,吵得头大。”袁成海抬抬手,看向慧娘,“你再请秋六姑娘来家里一趟,给丽娘……还有四娘调制喜欢的香品。” 慧娘不情愿:“总不好一次次麻烦秋六姑娘。” 袁成海不以为然:“麻烦一次也是麻烦,两次也是麻烦,不打紧。” 大不了以后从手缝里漏些好处给永清伯,他愿意欠这份人情是抬举那老家伙。 慧娘不得不应下,收到丽娘得意的眼神。 转日秋蘅接到慧娘的帖子,再次登门。 “丽娘也喜欢秋六姑娘制的香,麻烦秋六姑娘多跑一趟。” 秋蘅微笑:“不麻烦,制香对我来说是件很有意思的事。” 丽娘悄悄撇嘴。 才不信一点别的心思没有。不过这小丫头做的香佩确实好,想来制的香丸也不差,不用白不用。 如对慧娘那样,问过丽娘的喜好与需求,秋蘅由慧娘领着去了聂四娘的住处。 路上,慧娘说起聂四娘:“是老爷从南边带来的人,性子有些独,要是怠慢了秋六姑娘,请别往心里去……” 聂四娘接到婢女禀报,第一反应是不见,被聂三娘劝住。 “妹妹见见吧,整日这么待着也无趣。” 聂四娘这才道:“请进来吧。” 不多时珠帘挽起,秋蘅与慧娘一起走进来。 聂三娘不动声色打量秋蘅。 鹊兄弟交代说接受、促成一切变化。这看起来还透着青涩的少女,就是变化之一吗? 这么小的女孩子,能做什么呢? 聂三娘寻思之际,慧娘开了口:“这是四娘和她的姐姐三娘。四娘,秋六姑娘是位制香高手,老爷特意向永清伯讨个人情,请秋六姑娘来为我们制香。” “我不用香。”聂四娘开口拒绝。 聂三娘拉拉妹妹衣袖:“四娘,不要辜负了袁大人心意。” 聂四娘抿了抿唇,淡淡道:“那就劳烦秋六姑娘了。” 秋蘅走近聂四娘,笑道:“四娘子不用香,正好方便我判断……” 聂三娘默默听秋蘅向妹妹问起关于香的一个个问题,越听越迷惑。 可能误会了,这位秋六姑娘是鹊兄弟计划的局外人。 听起来是位伯府贵女,竟会登狗贼的家门为他的小妾制香,真是令人想不通。 聂三娘看向秋蘅的眼里有了鄙夷。 少女似有所感,忽然转眸冲她一笑:“三娘子可需香品?” 聂三娘立刻拒绝:“不用了,我确实不好这些。” 与袁贼沾上半点,她都觉得恶心。 “那就告辞了。” 等秋蘅与慧娘离开,屋中只剩下姐妹二人,聂四娘用力咬唇:“姐姐,这种日子到底什么时候能结束?” “会好的,会好的。”聂三娘安抚着妹妹,心头茫然。 鹊兄弟,你究竟会用什么法子取那狗贼性命? 别让我们等太久…… 秋蘅一步步往外走,迎面袁成海走来。 “老爷。” 袁成海视线越过行礼的慧娘,落在驻足的少女面上。 (本章完) 第53章 恶名 袁成海见过各色美人,眼前少女或许不是最美貌的,却格外勾他心动。 一个送上门的勋贵之女——只要想到她的身份,袁成海就心痒难耐。 他向前走了一步,声音带着笑意:“是秋六姑娘吧?” 秋蘅看向走近的人。 离得还不够近,两个护卫更是紧随左右。 她当然不会直接动手,也不需要直接动手。 “是。”秋蘅说着,往慧娘身边靠了靠。 慧娘对这方面素来敏感,忙道:“老爷,妾送秋六姑娘出去。” “你送吧。”袁成海再看秋蘅一眼,大步向前走去。 眼下这小美人儿还是不知根底的野花,急不得,任何时候他的安全都是第一位的。 比如四娘,里屋根本不会出现尖锐之物。每次过去都有侍女把四娘戴的簪钗等物收走,完事后他也不会睡在四娘身边。 这些年的好日子他恨不得过上几百年,可不能一时大意葬送了。 袁成海这般想着,去了聂四娘那里。 许是万事太周全,他如今反而更贪恋有点刺的花儿。四娘这样不情愿的是,秋六姑娘那样不好攀折的亦是。 慧娘把秋蘅送上马车,暗暗松口气。 老爷看秋六姑娘的眼神让人不安,该不会真如丽娘说的对秋六姑娘动了心思吧? 真要如此,可是造孽了。 “秋六姑娘,等香好了传个话,我让人去拿。” “好。”秋蘅点点头,弯腰进了马车。 车夫挥动鞭子,马车渐渐远了。 慧娘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轻轻摇头。 以后可不能请秋六姑娘到家里来了,不然糟蹋了小姑娘不说,院子里真添了这么个高门贵女,她们恐怕都要失宠了。 车厢中,青萝看着闭目养神的少女,终于忍不住开口:“姑娘,婢子斗胆,有话要说。” 秋蘅睁开眼,眼神温和:“你说。” 青萝轻吸一口气,为自己壮胆:“姑娘,那袁大人名声极差,今日一见也不似清正之人。您频频去袁家,会吃亏的。” 她想不通。 姑娘是未出阁的大家贵女,与袁成海这样声名狼藉的人扯上关系,不怕坏了名声吗? 这么久相处,姑娘行事虽莫测,人却极好,对她们从不苛待。连她这样的丫鬟都听说了有义士冒险贴麻纸的事,她不愿看到姑娘因那百姓咒骂的奸贼名声受累。 看出青萝的担忧,秋蘅一笑:“那以后不去了。” 今日遇到袁成海显然不是巧合,而这无疑引起了慧娘的顾忌,以后慧娘应该不会请她登门了。 好在她想做的已经做了。 至于名声,若能完成她要做的事,名声又算什么。 “姑娘——”青萝有些不信。 她一提就说不去了,姑娘好敷衍。 秋蘅失笑:“真的不去了,你别担心。” 青萝反而不好意思起来:“婢子是怕传出去对姑娘不好。” “这两次去袁家都没大张旗鼓,我也不是什么大人物,除了皇城司那样特殊的衙署,不会有人注意的。” 便是皇城司,能留意到她恐怕也是因为薛寒。 秋蘅用来宽慰青萝的话其实没错,谁知很快就被打脸了。 风言风语是先从外头起来,传入老夫人耳里的。 “去把六姑娘叫来!” 秋蘅这几日专心制香,一直都在冷香居,随着老夫人派来的婢女去了千松堂,一进门就感觉到了风雨欲来。 “祖母。” 看着屈膝行礼的孙女,老夫人一拍桌几:“你给我说说,前几日去了哪儿!” 这个死丫头,动不动打着买香的名义出门,竟然跑到非亲非故的高官家里去! 那袁成海贪财好色、鱼肉百姓的名声因着层出不穷的麻纸,如今是无人不晓,这丫头是昏了头吗? 老夫人一想外头那些话就气得手抖,抓起手边的茶杯砸过去:“说啊!” 茶杯摔在秋蘅脚边,四分五裂,茶汤飞溅。 “去过香铺,还去了袁家。” “袁家?哪个袁家?”见秋蘅直接承认,老夫人更生气了。 还有脸承认! 当然要是不承认,会更更生气。 “袁成海袁大人家里。” 老夫人伸手一指,恨不得戳到秋蘅脸上去:“你去他家干什么?” “他的家眷喜欢我做的香佩——” “家眷?他有什么家眷在京城?”老夫人的手指终于戳到了秋蘅额头上,“你个死丫头是昏了头吗,把他那几个小妾当家眷?” 不怪外头的话传得难听,说秋六姑娘频频出入袁家,自甘堕落。 真是气死她啊! 面对老夫人的盛怒,秋蘅一脸平静:“祖父让我做的。” 老夫人的怒气一下子卡在胸口,上不来下不去。 许久后,她才把这口气吐出来:“你再说一遍。” 于是秋蘅再说一遍:“祖父让我做的。” “你为何不和我说?” 秋蘅微微偏头:“祖母不听祖父的吗?” “你——”看着一脸懵懂的少女,老夫人突然说不下去了。 这丫头从乡野来,能懂个什么。 老东西不当人! “你给我去祠堂跪着去,好好想一想以后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 秋蘅没有动。 还忙着做香呢,哪有空去跪祠堂。 “还杵在这里干什么?我管不住你了是吗?” “祖母。”秋蘅上前两步,干脆在老夫人下首坐下来,拉住她衣袖。 老夫人惊了。 这死丫头是不是疯了? 少女微微仰头,看着头发花白的老太太:“祖母,孙女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孙女还知道对长辈要孝顺,要听祖父的话。” 这番话如重锤敲击在老夫人心上,令她神情僵硬。 要听祖父的话,要听祖父的话—— 那个老东西! “你老实回房待着去!”老夫人摆摆手让秋蘅走人,再没提跪祠堂的事。 这日,老夫人与永清伯发生了近几年来第二次激烈争吵。 “伯爷到底怎么想的,为了一点不确定的好处,就要卖了六丫头?” “怎么说这么难听,就是让六丫头做些香送人,又没别的意思。” “没别的意思?外面的风言风语伯爷没听见?六丫头的名声毁了,以后还怎么嫁人?萱儿她们几个又怎么办?” 永清伯也窝火:“本来就没别的意思,谁知道怎么传开的。” “你要不让六丫头去做,能传开?说到底是你没拿孙女当回事,随意糟蹋!” 永清伯翻脸了:“你这是翻大丫头的旧账?大丫头进了宫当着美人,锦衣玉食,身份尊贵,我哪里对不住她?至于六丫头,说不定还嫌你这祖母拦着她攀高枝儿,你当那丫头多么纯良——” 永清伯话没说完,老夫人就冲上去对着那张老脸挠去:“你逼着六丫头做惹人笑话的事,还反过来怪孩子,还要脸吗?还要脸吗?” 本来被支出去的丫鬟婆子听到动静跑进来,魂儿都吓飞了。 不好了,老伯爷和老夫人打起来了! (本章完) 第54章 相府 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外面的风言风语不只传入了老夫人耳里,还很快传遍了伯府。 秋萱姐妹约着去了冷香居。 “姑娘,四位姑娘来了。” “请进来。”秋蘅放下手中香材,走出去。 她身上沾了香,扑了秋萱四人满鼻。 秋萱打量秋蘅神色,见其一脸平静,才放下心来:“六妹在制香吗?” 秋蘅请四人坐了:“是在制香,有三味香赶着做出来,答应了人的。” “莫不就是答应了那个袁大人的小妾?”秋芙板着脸问。 “四姐——”秋莹扯了扯秋芙衣袖,小心去看秋蘅反应。 秋芙甩开秋莹的手,反而说开了:“六妹,你是傻了吗,给一个贪官的小妾去做香?你知道外头百姓都喊那个袁大人什么?喊他袁贼!” “我没想这么多。”面对秋芙的质问,秋蘅微微垂眸,“听祖父说袁大人的家眷想要我做的香,我就去了。” “祖父——”秋芙提到永清伯,对秋蘅的火气一下子憋了回去。 秋蘅看着柳眉倒竖的少女,轻声问:“祖父的话,姐姐们能不听吗?” 她不但不会替永清伯遮掩,还会借此机会令四人警醒。 她们的祖父啊,不是庇护她们的靠山,而是压下来的山石。会压得她们粉身碎骨,红颜薄命。 秋芙被秋蘅的话问住了。 她第一时间想到了长姐。 长姐是祖父的嫡长孙女,祖父一发话,闹也闹过,哭也哭过,最终还不是进宫去了。 而今到了六妹,又能怎么样呢? 那将来到了她呢? 寒意爬满脊背,一肚子火气转为恐惧。 产生这种念头的不光秋芙,秋萱脸色发白,想到了那桩侥幸逃开的亲事。 她的视线从几个妹妹面上扫过,同样的年轻,同样的美貌,同样的祖父。 她们没有区别,厄运会随时、随机降临。 却躲无可躲。 原本想安慰秋蘅的话再说不出口,秋萱感到了绝望。 “姐姐们吃红豆糕吗?”秋蘅开口,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秋芙脱口拒绝:“不吃!” 吃吃吃,都这样了,怎么有心情吃。 秋蘅却仿佛没听到,把红豆糕塞入每个人手里。 “芳洲新做的,正是口感最好的时候。姐姐们尝尝吧,这次多加了些糖。” 秋萱盯着红豆糕,第一个咬了一口。 确实比以前吃的甜一些,甜蜜香软的滋味把心头如野火般疯长的惶恐都驱散不少。 时间要是停在这里该多好,姐妹们一起吃着香甜的红豆糕,不走向糟糕的将来。 离开冷香居,姐妹四人几乎没开口,各怀着心思回了住处。 大太太特意把秋芙叫过来叮嘱:“以后少去六姑娘那里。她从小长在乡野不受拘束惯了,行事没个章法,以后还不定再惹出多少笑话来。” 秋芙心中正惶恐,听了这话如沸油进了火星,当即炸了:“您是觉得六妹会带坏了我?” 大太太皱眉:“你这孩子脾气怎么这么大,娘说的有错吗?” “六妹难道不是听祖父的吗?没有祖父,六妹怎么会与袁家联系上?” “混账,你连你祖父都敢编排了,还有没有个大家贵女的样子!” “大家贵女有什么用,我不稀罕!”秋芙哭着跑了。 大太太母女不欢而散,二太太这边,秋萱依偎在母亲身边,指尖冰凉。 “娘,我害怕。” 二太太拍拍女儿的背:“你的亲事,娘在张罗了,等时机合适就对你祖母说。” 秋萱浑身一僵,紧张看着母亲。 她想问,又怕听到答案。 二太太强忍住了没说:“娘只能向你保证,要是成了,你会满意的。” 若是说了最后没成,白白让女儿难受,不如不说。 眼下外面全是对六姑娘的不善言语,连带萱儿几个也受影响,她等的那个时机似乎到了。 冷香居中,秋蘅继续整理香材,秋三老爷来了。 “蘅儿,你在忙啊?” “嗯,父亲有事吗?” 秋三老爷端详秋蘅反应,暗暗松口气:看来蘅儿不知道外边那些难听话。 那就好,那就好,省得听到了不开心。 “没事。就是……就是梦到你娘了。”秋三老爷灵机一动。 “我娘?” “是啊。”虽然是瞎编的,秋三老爷提起妻子的伤感却是真的,“你娘说最不放心的就是你……爹爹向你娘保证了,一定会好好照顾你,哪怕你一辈子不嫁人都不打紧,爹爹能养你。” 伯府并不穷,虽然他现在没多少进项,将来分家分到的财物不会少,足够养一对儿女。 要让蘅儿知道,最差了还有他呢。 “父亲的话我记着了。” 秋蘅拿来一枚方形竹纹香佩:“这个适合您戴。” 秋三老爷收到女儿的礼物喜出望外,当即换下了腰间香囊。 接下来几日还算平静,但没过多久,秋蘅收到了一张来自相府的帖子。 方相的孙女方蕊邀秋家姐妹相府小聚。 要是以前,秋家女孩儿能收到相府的帖子定会激动欢喜,现在对着这帖子却迟疑起来。 “天这么热,不如不去了吧。”秋萱说这话时看着秋蘅。 那次嘉宜县主的生辰宴上,方蕊对六妹明显态度不善,偏偏这个时候送来请帖,恐怕宴无好宴。 “天确实热,二姐你们就在家里吧。我这几日心里闷得慌,正好出门透透气。”秋蘅视线久久落在那雅致帖子上。 宴无好宴她知道的,但有踏入相府大门的机会,她怎么能错过。 有趣的是,这机会是她如今在外的恶名换来的,果然没有白做的事。 “去,干嘛不去,不去还显得心虚了。”秋芙的倔劲上来了。 最终秋家五位姑娘一个不少,出现在相府的花宴上。 “那个就是秋六姑娘吧?” “是她。” “真是看不出啊……” 低低的议论声中,一道声音响起:“有些人脸皮真厚,竟还好意思出现在这里。” 秋蘅闻声望去,成素素站在方蕊身边,脸上是毫不掩饰的鄙夷。 没待秋蘅开口,秋芙就上前一步,不解求问:“方姑娘,我们收到的请帖莫非是假的?” (本章完) 第55章 凌云的请求 比起成素素的情绪外露,方蕊就内敛多了,听了秋芙的话淡淡一笑:“自然是真的,秋四姑娘怎么这么说。” “既然是真的,成姑娘对我们出现在这里为何这么奇怪呢?”秋芙对上方蕊的目光,不觉握紧拳。 不是不紧张,但被人这么明晃晃的鄙视,若一声不吭,不是她秋芙的作风。 方蕊似笑非笑,看向成素素。 成素素闲闲摇了摇团扇,轻笑一声:“我又没指名道姓,这么多姐妹都没反应,怎么秋四姑娘非要认了?” “你——”秋芙脸涨红,被噎得没了话说。 “好了,素素,都是我请来的客人呢。”方蕊轻飘飘道。 那日在康郡王府以秋六为首的秋家姐妹出尽风头,以为今日还是一样的光景吗? 不用她和成素素如何,自有人让秋六难堪。 那人很快出现了。 容宁郡主大步走到秋蘅面前,毫不委婉问:“秋六姑娘,外面的传闻可是真的?” 与容宁郡主走在一起的是冯采星。 “郡主——”冯采星低低喊了一声,有些担心看向众人视线中心的少女。 她以为这次聚会阿蘅不会来的。 “秋六姑娘怎么不说话?”容宁郡主紧紧盯着秋蘅。 秋蘅看着气势夺人的容宁郡主,想到了在云园蹴鞠的时候。 那是她和容宁郡主第一次见。 初见的容宁郡主鲜妍明媚,生机勃勃,热情邀请她参加蹴鞠社。 “郡主指的什么传闻?”秋蘅开口。 秋蘅的坦然令容宁郡主语气不觉缓和:“传言说秋六姑娘与袁大人的妾室有来往。” 这话一出,场面就更静了,无数双眼睛望着被郡主询问的少女,等她说出答案。 怎么有人这么沉得住气啊,换作是她被这么问,难堪死了——许多贵女这般默想。 秋蘅轻轻点头:“是有来往,袁大人的家眷喜欢我做的香佩。” 容宁郡主心中的不确定彻底没了,看着秋蘅的眼神满是失望:“秋六姑娘确实是制香高手,可惜香品非人品。人以群分,我们圆团社盛不下秋六姑娘这样广交朋友的人物!” 她说着掏出秋蘅先前所赠香佩,掷入秋蘅怀中,转身大步走了。 又有一名贵女上前,把香佩还给秋蘅。 很快秋蘅就收到了数枚香佩,全是去云园之后送出去的。 当时这些人热情讨要,如今丢得迫不及待。 秋蘅看向愣在原地的冯采星,唇角微扬:“冯二姑娘要把香佩还给我吗?” 冯采星神色一震。 许多道目光从秋蘅转到冯采星。 这样的热闹也太刺激了,冯二姑娘会如何做呢? 冯二姑娘与容宁郡主交情好,听说与秋六姑娘走得也近。 被这么多人看着,冯采星不觉蹙眉:“送出去的礼物岂有讨回去的道理。阿蘅,我相信你不是传闻那样,我会向郡主解释的。” 秋蘅笑了笑,没有接冯采星的话,把香佩收起走向方蕊。 “你干什么?”成素素目露戒备。 当众这么难堪,谁知道这乡下来的丫头会不会发疯。 秋蘅直接无视了成素素,看向方蕊:“方姑娘邀请我们姐妹来玩,我和姐姐们都觉得受宠若惊。没想到造成这样的不愉快,我们就不留在这里扫兴了。” 方蕊热闹看够了,随意挽留几句,就命婢女送几位秋姑娘出府。 少了秋家姐妹后气氛一开始还有些冷,随着方蕊热情招呼,很快就恢复了热闹。话题也是现成的,正是刚离去的秋六姑娘。 回去的路上,气氛低沉,秋莹忍不住道:“早知道不来了。” 秋芙恼了:“去之前不就知道宴无好宴,现在后悔有意思吗?这次不来,以后呢?难道我们就不见人了?” 秋芸看了秋蘅一眼,抿抿唇开口:“六妹,你还是避避风头少出门吧。” 没有六妹一起,她们也不至于如此。 听出秋芸的小小埋怨,秋萱深深看她一眼,但没说什么。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这也算不得错。 “知道了。”秋蘅随口应了,并不把相府中在旁人看来天大的难堪当回事。 她回来不是为了有个好名声,有桩好姻缘,而是完成先生的托付。 若不成功,这次宴会上的大半贵女都将命运惨痛。若是成功,这相府中出现的贵女啊,也有不少会家族衰落。 秋蘅不放在心上的这次遭遇在贵女中很快传开了。 冯采星没劝动容宁郡主,去了康郡王府向埋头制香的嘉宜县主倾诉烦恼。 “阿蘅明明不是那样的人,却不解释。郡主又最看不惯不自爱的人,结果就这样了……” 嘉宜县主有些吃惊:“最近发生这么多事?回头我请阿蘅来家里玩,问一问。” 嘉宜县主还没下帖子,兄长凌云就求到了康郡王妃那里。 “什么,要我收秋六姑娘为义女?”听了儿子的请求,康郡王妃觉得太离谱了,“云儿,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儿子当然知道。” “母妃不是聋子,秋六姑娘如今的名声已有耳闻,你要母妃收一个与高官小妾来往的闺阁少女为义女,想没想过别人如何议论康郡王府?” “母妃,正是阿蘅身陷困境,才求您伸把手。” 康郡王妃有些恼:“秋六姑娘救了你,康郡王府就要予取予求?” 凌云认真看着母亲:“母妃,康郡王府并没给阿蘅什么。您若说送去的那些首饰绸缎算答谢,儿子的命是不是太轻了?” “云儿!”康郡王妃不由扬声,最终叹了口气,“可以,但就这一次。给她义女的身份,这救命之恩总能还完了吧?” 她不愿,她膈应,可谁让她就这么一个儿子呢。 与唯一的儿子离心,是她不想看到的。 凌云摇头。 “难道还不够?”康郡王妃愣住。 如雪山白鹤的青年微微垂眸:“儿子不想瞒着母妃。倘若以后阿蘅再遇到麻烦,儿子还是会帮她。” “为什么?” “儿子对阿蘅有感情。” “什么?”康郡王妃失声。 凌云一脸坦然:“我与阿衡四年相处,早已把她当亲妹妹待。母妃,难道嘉宜遇到麻烦,您觉得我该视若无睹吗?” “这怎么一样,你和嘉宜一母同胞——”康郡王妃根本不信。 “感情是相处出来的,儿子远离至亲养病的那几年,是阿蘅给我带来了些许欢乐。” 是那样无关身份,无关其他,纯粹简单的四年。 一生难忘的四年。 也是无法回去的四年。 “云儿!”康郡王妃重重喊了一声,目不转睛盯着儿子,“你和母妃说实话,你对秋六姑娘当真只是兄妹之情?” 凌云坦然与母亲对视:“若有其他,儿子也不会求您收阿蘅为义女了。” 成了义妹,他才能光明正大庇护阿蘅,不会给她带来非议。 (本章完) 第56章 香成 康郡王妃盯着凌云,不放过他一丝神色变化,却什么都看不出来。 云儿是这样,从小或许因为身体不好,情绪少有外露。 这让她如何能信几次为了秋六姑娘向她开口的儿子对那个小姑娘真的只有兄妹之情? 但云儿的话提醒了她,收秋六姑娘为义女,有了名义上的兄妹名分,好歹是个束缚。 且义女不同养女,最多等出阁时添一笔嫁妆,对康郡王府来说不值一提。 康郡王妃沉吟后,叹口气:“母妃可以答应你,但你要向我保证,绝不会动求娶秋六姑娘的心思。” “儿子保证不会有这个心思,若有此心——” “够了。”康郡王妃急忙打断凌云的话,“母妃自是相信你。” “多谢母妃。” 老夫人对再次收到康郡王府的请帖,心情是茫然的。 先前康郡王妃邀请,原因很清楚,是对六丫头救康郡王世子表示谢意,这次是为什么? 想不通。 但想不通也要去,帖子上特意说了,要带着六丫头。这对陷入流言蜚语的六丫头来说是好事。 “去和六姑娘说一声。”老夫人吩咐下去。 千松堂的人去给秋蘅传话时,秋蘅刚刚安排人把香佩、香丸送去袁宅。 “明日随老夫人去康郡王府?知道了。” 秋蘅不觉得那位康郡王妃想见她,若是嘉宜县主,不会邀请祖母,那此行很可能与白大哥有关。 袁宅那边,慧娘听下人禀报说秋六姑娘的人来送香佩,既惊且喜。 外头关于秋六姑娘那些风闻她听说了,还以为心心念念的香要无疾而终,没想到秋六姑娘还是让人送来了。 慧娘亲自去见了来送香的王妈妈,除了给王妈妈赏钱,还把一个小匣子递过去:“这是给秋六姑娘的一点小心意,务必不要推辞。” 王妈妈只得收下,告辞离去。 丽娘闻讯赶来,正见到慧娘把装香的提盒打开,当即语气泛酸:“这香不单是妹妹一个人的,妹妹也不说一声就私自打开,不合适吧?” 慧娘抿唇一笑:“姐姐别多心,秋六姑娘的人说是给我送来的,我不得先看看么。” 丽娘甩帕冷笑:“秋六姑娘的香佩做得好不假,谁知道香丸究竟如何,说不定不怎么样呢,妹妹就先宝贝上了。” “觉得不好,姐姐就别用。” “我凭什么不用?等下就试试,看有没有那么神乎其神。”丽娘挤开慧娘,看向提盒。 盒子中并排放着三个匣子,贴心写有名字。 丽娘当即把写着自己名字的匣子打开,拿起里面放着的一对香佩。 是她喜欢的梅花样式,拿到近前,清冽幽远的梅香就传来。 丽娘不觉深吸口气,露出陶醉神色。 慧娘也迫不及待打开自己的匣子,把玩香佩。 丽娘瞥一眼慧娘拿的香佩,更满意了:没有她的梅花香佩好。 慧娘也满意:她的香佩比丽娘的好看! 二人抱着各自匣子回房,最后一个匣子命人送去聂四娘那里。 聂四娘收到匣子,喊来聂三娘一起打开。 里面同样是两枚香佩,数个荷包,荷包里装着香丸。 聂三娘想到她接到的暗信,先用粉色荷包中的香丸。 这是为什么? 莫非鹊兄弟调换了秋六姑娘做的香丸,而这香丸有问题? 聂三娘只能把疑惑压在心里,按着指示做。 当日袁宅三处屋中都换上了新香,香气如烟,袅袅不停。 …… 前往康郡王府的马车中,老夫人闷声不语。 老太太有些紧张。 这紧张倒不是因为康郡王妃的邀请,而是每次和这丫头同乘一车都遇到事。 这晦气丫头,除了惹祸就是惹祸,是孙女们中最差的。 “祖母,吃点心吗?”正被老夫人嫌弃的秋蘅拿出栗糕问。 “吃了早饭还往荷包里塞点心,有没有个大家闺秀的样子。”老夫人训了一句,接过栗糕吃起来。 与上次藏不住的高高在上不同,这次康郡王妃热情多了,一双儿女皆陪在一侧。 “今日请老夫人来,是有一事相商。” “郡王妃请说。” 康郡王妃眼神落在秋蘅面上,唇角含笑:“自打见了秋六姑娘,我就觉得合眼缘,又有救了云儿的这层缘分。我想收秋六姑娘为义女,不知老夫人意下如何?” 老夫人狠狠愣住。 郡王妃收六丫头为义女? 她猛看秋蘅,怎么都看不出个花来。 这没道理啊! 不不,好些事放到这丫头身上就没道理。比如这丫头状告韩悟之子,当时她还为得罪了韩家忧心,结果韩悟突然就死了。 现在六丫头遭人非议,康郡王妃居然要收她为义女? “老夫人觉得如何?” 老夫人不由看向秋蘅:“能投郡王妃眼缘,是这丫头的造化——” 她当然乐意,可六丫头不是个按常理出牌的…… 秋蘅微垂着眼,一副乖巧模样。 老夫人暗提着的心这才放下来,冲郡王妃露出个轻松的笑:“郡王妃太抬举这丫头了。” “怎么会,我就一双儿女,多一个女儿也热闹。云儿,嘉宜,你们陪阿蘅熟悉熟悉郡王府。” 嘉宜县主拉着秋蘅出去,左左右右打量她。 “怎么了?”秋蘅问。 嘉宜县主莞尔一笑:“看看新妹妹。” 以后阿蘅是她妹妹了,她想要什么香就要什么香,不懂的都可以问阿蘅,再也不用不好意思了。 多亏了大哥啊! “大哥,妹妹不是你要认的吗,怎么不说话?” 凌云不料被嘉宜县主直接卖了,神色一瞬尴尬。 秋蘅反而坦荡:“凌大哥。” 她没料到兜兜转转是这个走向,但既然到了这一步,也不会推辞这样便利的身份。 只是要再小心些,将来不要给他们带来麻烦。 “阿蘅,一些风言风语不要放在心上。” “我知道,我从未放在心上。” 凌云看着云淡风轻的少女,露出了笑容。 回去路上,老夫人紧绷心弦,当呼喝声传入车厢,终于一松:她就说会遇到事儿,这不是来了。 “发生什么事了?” “老夫人,是巡检司的差爷抓了偷偷贴麻纸的人。” 秋蘅掀起车窗帘往外看,就见薛寒向那队巡检走去。 (本章完) 第57章 薛寒的好奇心 秋蘅看着薛寒对那为首的巡检说了什么,然后就由皇城司接手了巡检司抓捕的人。 老夫人也看到了这一切,微微摇头:“这皇城司,真是——” 真是什么,老夫人没说出口,但街头百姓看向薛寒敢怒不敢言的眼神,足以说明了世人对抓捕贴麻纸义士的不满。 若有义士能把祸害百姓的袁贼除了,就大快人心了。 不错,如今京中百姓私下里都把贴麻纸的人称为义士,而袁成海则是狗贼。 还有奸相,明明将士们打了胜仗,结果却是大夏给了北齐大笔钱财,这全是奸相干的! “把帘子放下,就你爱看热闹。”老夫人才数落秋蘅一句,就见薛寒往这个方向走来。 老夫人心一咯噔。 不会是冲着她们来的吧? 本来永清伯府与皇城司不搭边,正常来说不会产生这种念头,可谁让六丫头才被寻回来,这位皇城使就亲自登门了。 看一眼一脸淡定的秋蘅,老夫人嘴角一抖。 这丫头倒沉得住气。 马车停下来了,少年的声音传进来:“请问是永清伯府老夫人吗?” 端坐其中的老夫人不得不掀起车窗帘,客气道:“是老身。” “秋六姑娘与您一起吗?” 老夫人表情微僵。 死丫头又惹什么事了? “我在。”老夫人旁边,秋蘅探出头。 老夫人手在背后扯了秋蘅一下,对薛寒艰难一笑:“不知薛大人找舍孙女何事?” “和您说也一样。”挺拔如松的少年微微俯身,声音放低,“外面关于秋六姑娘的传闻,是袁成海放出去的。” 他说着这话,看的是只露出半边脸的少女。 她看起来似乎不惊讶,冲他扬起唇角:“多谢薛大人告知。” 薛寒直起身,微微点头后转身离去。 老夫人猛放下帘子,看着秋蘅。 秋蘅忙安慰:“祖母别担心,康郡王妃认我为义女,袁成海的打算就落空了。” 认亲宴就定在五日后,到时自会在圈子中传开。 “我不是说这个。”老夫人目光灼灼,“皇城司薛大人为何会调查这个,还特意来告知?” 你们到底什么关系? 老夫人想抓狂,但忍住了。 秋蘅被问得蹙眉,迟疑着道:“大概是薛大人怜贫惜弱,路见不平——” 老夫人一拍车板:“说人话!” 掌管皇城司的人怜贫惜弱,路见不平? 秋蘅心道这确实是薛寒说过的话,果然是个人就不会信。 “那次孙女去城外大福寺上香,回来进城赶上盘查严格,城门吏有意为难,是薛大人替我解了围……可能是薛大人来咱们家见过我,照顾熟人吧。” 老夫人:“……” 狗屁照顾熟人,定是那小子对六丫头心怀不轨! 看一眼鲜花般的孙女,老夫人一阵糟心。 长得好,懂得少,专来克她的。 那个鱼嬷嬷到底教了些什么,莫非天天摸鱼? 薛寒那里,胡四追在旁边:“大人,您就当着永清伯老夫人的面把话说了?” “有何不可?” “那怎么行呢,不是让人误会了!” “误会什么?”薛寒问。 “误会——”胡四眨眨眼。 咦,不是误会,他们大人就是惦记秋六姑娘啊。 可您是不是太直接了些? “不要想些有的没的。”薛寒睨了一眼手下,大步向前走。 误会他对秋六姑娘有意吗? 真要如此,对有那样一位祖父的秋六姑娘来说不是坏事,至少以后永清伯生出卖孙女的心思会多些顾忌。 少年想着这些,脑海中不觉浮现少女淡然的眉眼。 她看起来如秋潭,明媚沉静,丝毫不受恶言所扰。 不在意坏名声,行事随心所欲,洒脱得与这世道格格不入。 这样的人,特别是女子,不是无知无畏,就是有底气。 多次接触,她给他的感觉绝不是前者。 那她的底气是什么? 他原以为她是错失了十年贵女教养而心存畏怯的小姑娘,需要他多做些什么,让她一开始的日子没那么难。 而现在,他发现完全看不透她。 她像是一个谜,引起了他的好奇心,想解出答案。 但少年直觉这很危险,于是走得越发快了,想离乘载着那个少女的马车远一些。 回到伯府,老夫人立刻喊来永清伯,说了康郡王妃要认秋蘅为义女的事。 永清伯惊掉了下巴:“康郡王府是有什么把柄在六丫头手上吗?” 那丫头好邪门! 永清伯突然认同老夫人原先说秋蘅的话了。 老夫人见永清伯这般反应,莫名觉得得意:“要说把柄,还真有。” 永清伯:? “我看那康郡王妃,特别担心六丫头与康郡王世子有个什么,收六丫头为义女算是解了这个隐患吧。” 永清伯听得目瞪口呆,并突发奇想:“要是六丫头认识了太子——” 老夫人翻了个白眼:“皇后不在了。” 永清伯叹气:“也是。” 老夫人:“……” 她为什么陪老东西聊这么离谱的话题? “总之姓袁的如意算盘打空了,伯爷也别寻思这事了。” 永清伯大怒:“说了多少次了,我本来就没这种打算!” 到底为什么认定他有这个心思啊?真要舍了老脸让孙女去当妾,他也不会选袁成海啊。 屋外侍立的婢女听到老伯爷、老夫人的吵架声,已是心如止水。 五日后,永清伯府众人前往康郡王府赴宴,双方见证下完成了这场认亲。 消息传入袁成海耳中,袁成海当即黑了脸。 他暗暗把秋六姑娘登他家门的消息散布出去,就是为了令其没了退路,最后说不定不用他向永清伯暗示,那老家伙就主动把孙女送上门了。 没想到被康郡王府横插一杠,坏了事。 这康郡王府有毛病吗,认义女一点不挑的? 袁成海心中不痛快,抬脚去了聂四娘那里。 聂四娘的住处要比丽娘与慧娘的院子更深一些,一踏进门就有芳香袭来。 袁成海深嗅一口,心中的烦闷稍缓。 这也是近日他常常早回家的原因。 京中无论是酒肆茶楼,勾栏瓦舍,还是民居,熏香是少不了的,可都不如家中的香好闻。 丽娘屋中的香令人醒脑,慧娘屋中的香令人轻松,四娘屋中的香令人静心。 不得不说,那小丫头有些本事。 (本章完) 第58章 七夕 袁成海离开后,聂四娘坐入浴桶,用力洗刷着身体。 她的肌肤白皙如玉,那留下的点点红痕就越发明显。 这令她作呕。 她想到了青梅竹马的心上人。 她答应要嫁给他的,可却食言了。 她问姐姐,霜哥哥知道她的事了吗?他怎么样了? 姐姐说他受了打击生病了,但已经好了。 可姐姐最不擅长撒谎了。 她想,她的少年可能不在了。 姐姐不说,她就不再问。 她要等到狗贼死的那一天再问。 恨意如最毒的药,折磨着聂四娘的心。 “四娘,还没洗好吗?”屏风外,传来熟悉的声音。 聂四娘匆匆擦干身体,换上衣裳走出去。 聂三娘担忧看着妹妹。 每次袁贼来妹妹这里,就让妹妹更痛苦。 姐姐担忧的目光刺痛了聂四娘。 只有姐妹二人在的屋中,聂四娘扑入聂三娘怀中,低声啜泣。 “姐姐,到底怎么让他去死?” “快了,一定快了。”聂三娘安慰着妹妹,心中没着没落。 最近再没收到鹊兄弟的消息了,是一切在按着鹊兄弟的计划进行着,还是失败了? 她不知道,也无从确认,但只能这么安慰妹妹,以免妹妹撑不下去。 等待的过程,实在太煎熬。 是与香有关吗? 聂三娘看向莲花熏炉吐出的袅袅香气。 那香这般好闻,如无拘无束的旷野吹来的清风,抚平人心头的焦躁。 这样的香,怎么可能杀人呢?一定是她想多了。 随着聂三娘的信心一日日减少,七夕到了。 七夕是属于女子的节日,投针验巧,祭月拜织女是必有,而今流行的还有放河灯。 闺阁少女会在灯上写下心愿放入河中,目送花灯飘远,憧憬着愿望成真。 这些花灯有的运气不佳很快翻入河中,也有的会被少年郎嘻嘻哈哈拾起。 这样光明正大出门熟悉京城的机会秋蘅自不会放过,当秋萱开口邀请时立刻就答应了。 傍晚时分,秋家姐妹一同出门,前往碧波河畔。 碧波河流经内城,七夕这日官兵巡逻不断,是富贵人家的姑娘玩耍的好去处。 当然,碧波河畔不只年轻的姑娘,还有各种商贩和琳琅满目的摊子,以及同样心怀憧憬的少年郎。 牛郎织女的传说为这一日镀上一层瑰丽色彩,少年男女们觅得良缘的传闻每年都有。 天色暗下来了,河畔却灯火通明,无数花灯被放入河中,星星点点,忽明忽暗,如天上星河倾泻而下。 “真美啊。”秋莹望着满河花灯感叹一声,好奇问姐妹们,“你们都写了什么愿望?” 秋芙白她一眼:“每年就你好奇。” 秋莹掩口一笑:“我知道,四姐肯定是求姻缘。” 秋芙并不害羞,反问道:“难道五妹不是?二姐、三姐不是?” 她们都到了出阁的年纪,不求姻缘求什么? 她才不像她们明明心里想着,却死不承认。 “不是还有六妹妹嘛。”秋莹向秋蘅投去打趣的目光。 秋芙理所当然的语气:“六妹肯定也是啊。” “哦,我不是。”秋蘅老实道。 岸边人来人往,如同川流,她并不知道说这话时一位少年被这道熟悉的声音引得驻足。 节日盛会,少不了诸司巡视,少年正是皇城使薛寒。 他身边跟着胡四,发现秋蘅后,激动得猛扯薛寒衣袖。 这样人山人海的地方,竟然能遇见红豆糕,这是怎样的缘分啊! “你不是?”秋芙一脸不相信,“那六妹的心愿是什么?” 不说的话就肯定是,她们最爱口是心非。 面对姐姐们好奇的目光,秋蘅十分坦荡:“只愿天下太平。” 天下太平? 秋萱几人先是一愣,而后不约而同笑了。 “哈哈哈,六妹妹,你是不是要笑死我?”秋莹挽着秋蘅胳膊,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秋芙是气笑的:“六妹你不想说就算了,拿这么离谱的话糊弄我们。” 秋蘅笑盈盈听着,并不反驳。 天下太平——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在薛寒心间辗转。 他默默从认真说出此话的少女身后走过,目光追逐着她轻轻放入河中的灯。 那是一盏锦鲤灯,鱼儿的形状让它更稳当随波而去,与满河花朵样的灯区别明显。 锦鲤灯吸引了不少少年郎注意,他们纷纷俯身伸手,想要把这盏灯捞起。 一位面容清秀的少年郎指尖碰触到灯身,脸上喜悦刚刚绽开,就有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来,把灯拾起。 “你这人怎么不讲先来后到!”少年气冲冲回头,看到身穿绯色官服的薛寒,老实了。 这般年轻能穿此色官服者哪里得罪得起。 可惜了锦鲤灯,不知是怎样有趣的小娘子所放。 少年再看薛寒以手托着的花灯一眼,飞快跑了。 胡四哼了一声:“大人你看那小子,还恋恋不舍的,又不是他的灯。” 一些毛头小子就是没有自知之明。 “大人,秋六姑娘写了什么啊,真的是愿天下太平吗?” 在胡四的催促下,薛寒低头看着手中锦鲤灯却犹豫了。 虽然七夕这日未婚配的年轻男子捞起待字闺中的少女放入河中的花灯是习俗,无人可指责,可因为知道这锦鲤灯主人在先,他这般做就有些奇怪起来。 倒像是他有意窥见她的心事。 但他确实想知道。 薛寒在心中鄙夷自己一下,终于看向灯上所写心愿。 清丽婉约的字迹映入眼帘:一愿世清平,二愿身强健。三愿临老头,数与君相见。 明明知道这心愿与他无关,可在读到“三愿临老头,数与君相见”这一句时,薛寒分明感觉到有什么落在了他心上。 那个他看不透的姑娘,没有对姐妹们扯谎,她的心愿真的是天下太平,海晏河清。 是他从未认真去想过的事。 天空突然变亮了,薛寒抬头,看到绚丽的烟花绽放开来,一瞬璀璨后化作虚无,又有新的烟花绽放,更美更亮。 一时间,喧闹的河畔变得安静,人们不约而同屏住呼吸,仰望天空中的盛景。 (本章完) 第59章 落水 众人为空中烟花倾醉时,突然有惊呼声传来:“不好了,有人落水了!” 薛寒听到动静回头望,骚乱处正是秋蘅所在的方向。 莫名的紧张从心头升起,催他加快了脚步。 碧波河中点点花灯被荡开的水波推开,秋蘅身在其中,拖着秋萱把她送往岸边。 河畔挤满了人,惊呼声中夹杂着哭喊。 “二姐,六妹妹!” 秋芸拉着秋莹:“往后退一点,不然你也掉下去了。” 秋芙死死盯着河中越来越近的二人,努力伸出手:“这里,这里!” 秋萱被拉上岸,咳嗽着吐出水,整个人都是懵的。 “六妹还在水里!”秋莹急得跺脚。 岸边着急的有,看热闹的也有,嗡嗡一片议论声。 “谁掉河里了?” “好像是永清伯府的二姑娘,她六妹跳下去救……” “那现在还在水里的是秋六姑娘?” “好像是……” 秋蘅游到岸边,爬了上来。 “六妹你没事吧?” “没事。二姐怎么样?” 秋萱缓过来了,强自稳住情绪:“我也没事。” 她环视了一圈,看到无数双眼,咬了咬牙道:“咱们先回家吧。” 这时几个巡检官差赶过来,喝问:“发生什么事了?” “没事。”秋芙上前一步挡住巡检投来的视线,“刚刚我的姐妹落水了,现在已经上来了,我们这就要回家了。” “有人落水?是意外还是有人作恶?这可要好好问问!”说话的巡检看似一脸正气,眼神却透露了心思。 浑身湿透的贵女,可没见过。 “不用了,就是不小心被挤下去的。”秋芙忍着恼火拒绝。 人山人海,就算是有人下黑手也不可能找出来,被这些巡检问来问去,吃亏的还是二姐和六妹。 “那可不行,这是对你们负责任。”巡检坚持。 一道凉凉声音传来:“巡检司责任心这么强了?” 看着走过来的绯衣少年,几个巡检小心思一收,忙打招呼:“薛大人。” 薛寒没有立刻回应,侧头吩咐胡四:“送几位姑娘去马车上。” “是。” 胡四带着皇城卒护送秋蘅几人前往停在街口处的马车。 薛寒转身离开,几个巡检凑过去讨好问:“薛大人还没回去歇息啊?” 不少小娘子目光追逐着远去的清俊少年,悄悄打探:“那位郎君是谁呀?好威风。” “嘘,那位是皇城使薛寒。” “皇城使啊——”心思浮动的少女默默歇了不该有的念头。 寻常官宦人家皆对皇城司敬而远之,想再多也没用的。 也有胆子大的姑娘反而觉得那少年更令人心动了。 皇城使怎么了,皇城使也是要娶妻的。 马车上,婢女急忙帮秋萱换好衣裳,包起湿漉漉的头发。 七月的河水不冷,可秋萱的心冷得厉害。明明已经坐在安全、舒适的马车上,可她仿佛坠进一个爬不出来的冰窟,身体止不住发抖。 五姐妹这次出门坐了两辆马车,等秋萱与秋蘅换好衣裳,都挤到了一辆马车里。 “二姐,你是怎么掉进河里的?”秋芙憋到现在的疑惑问了出来。 那个时候大家的注意力都被烟花吸引,二姐突然就落水了,好在六妹反应快跳入水中救人,不然一旦被冲走不堪设想。 秋芙纵是个胆大的,此时亦不免后怕。 越想越怕。 秋萱靠着车壁,沉默不语。 秋芙有些急:“二姐,你说话呀。” 秋萱目光缓缓从每个人面上扫过,终于开口:“身后有人推我。” 这话一出,车厢内就响起抽气声。 秋莹脸色发白,说话都有些结巴了:“二,二姐,你是说有人故意的?” 秋萱想了想,点头:“虽然当时人很多,但我能确定不是被挤出去的,有一双手推了我一下……” 落水的恐惧反而令她冷静,她一直在回忆当时的细节。 那时她左手边是四妹,右手边是三妹和五妹。六妹离得最远,仰望着空中烟花特别专注。 她还生出六妹呆呆看烟花的样子很有趣的念头来,就突然被推入水中了。 “谁会害二姐?”秋芸脸色更难看。 姐妹中,她本来就胆小些。 二姐从不与人争执,要说得罪人,四妹那张嘴才是最得罪人的。还有六妹,入府以来是非就没断过…… 令秋芸恐慌的是,如果待人接物得体的二姐还会招来杀身之祸,那她呢? 车厢中安静下来,秋芸的话把人问住了。 秋萱不觉看向秋蘅:“六妹,你有什么想法吗?” 先前帮她顺利摆脱糟糕的亲事,今日又救了落水的她,这让秋萱对秋蘅的信任与感激达到了顶峰。 甚至还有她身为姐姐不好意思承认的敬佩。 本来应该由她保护妹妹的。 “我想不出二姐得罪了谁,但能让对方下杀手,不大可能是口角上的争执。”秋蘅心中有所猜测,但不好现在说出来,“我有个怀疑,需要求证一下,等有了结果再和二姐说。” 秋芙不乐意了:“有什么我们不能听的吗?” “没有。四姐想听,到时候一起听。” 无论是恶毒的人心,还是其他一切丑陋,秋蘅并不打算遮住她们的眼睛,捂住她们的耳朵。 多看看,多听听,没什么不好。 永清伯府中,老夫人带着女眷在庭院中祭月,谈笑着等孙女们回来。 “老夫人先去歇息吧,她们都贪玩,往年还要好一阵子才回来。”大太太赵氏劝道。 老夫人摆手拒绝:“我不累,等几个丫头回来再说吧。” 今时不同往日,多了六丫头,她总担心会出幺蛾子。 不过那碧波河畔一直都是小姑娘们七夕爱去的地方,除了跟着的婢女护卫,还有官差巡视,按说是不会有事的。 老夫人才这么想着,一个丫鬟就进来禀报:“姑娘们回来了。” 老夫人终于安心,等只见到三个孙女,发出疑问:“萱儿和蘅儿呢?” 三人互相看看,秋芙开口:“二姐掉河里了,六妹跳河把二姐救上来了。她们头发还湿着,先回房沐浴更衣去了。” 反正在河边就有人认出她们身份了,就不瞒着祖母了。 (本章完) 第60章 怀疑 “萱儿掉河里了?”二太太兰氏不由站起来,急声问,“她怎么样,有没有事?” 反而老夫人看着镇定多了,沉声问道:“她们两个有没有受伤?” 秋芙道:“没有受伤。” “那看到的人多吗?”老夫人再问。 秋芙:“……” 七夕节呢,您说呢? 老夫人脑瓜子生疼,想拍大腿。 孙女们的名声啊,怎么办啊! 长辈前鲜少出声的秋芸忙道:“上来后很快就有皇城卒护送我们去马车那里了。” 皇城卒? 老夫人想到薛寒,更想拍大腿了。 定然被那混小子看到了! 实在不行——实在不行便宜那小子算了。 那小子虽然名声、出身不怎么样,好歹长得俊,年纪小,有实权。 再想到永清伯逼着大孙女进宫伺候能当她爹的老皇帝,乐意二孙女嫁给未婚就搞大表妹肚子的烂人,想把小孙女送给高官为妾,老夫人忽然觉得小孙女被那小子惦记上不是坏事。 倒是二孙女,令人发愁。 “萱儿素来稳重,怎么会掉下去?” 秋芸不由看向秋芙。 秋芙面不改色说出马车上商量好的说辞:“当时放烟花,大家太激动了,人挤人就出事了……等会儿二姐和六妹会过来和您说。” 老夫人抬眼看看挂在空中的月,压下烦闷:“这么晚了还来折腾我干什么,明日再过来。你们也都散了吧。” 离开千松堂后,二太太兰氏匆匆赶去秋萱那里。 秋萱还在沐浴。 兰氏焦灼等着,终于等到秋萱出来,上前握住她的手,仔仔细细打量着。 “娘,我没事。” 确定女儿真的没伤着,兰氏这才放下心来:“萱儿,当真是不小心落水的?” 秋萱垂眸点头:“嗯,多亏了六妹救我上来。” “是,多亏了六姑娘。”兰氏这才有了心思想其他,“明日娘带着你亲自去向六姑娘道谢。” 千松堂中,老夫人一夜没睡安稳,转日看着来请安的孙女们,没有好脸色:“马上就中元节了,这个月你们几个就不要再出门了。” 出去一次弄出点事,这么下去她一把老骨头受不了。 “是。” 秋蘅前脚回到冷香居,二太太兰氏就带着秋萱到了。 “蘅儿,多谢你救了你二姐——”兰氏对着秋蘅屈膝要跪。 秋蘅忙避开,拉住兰氏:“二伯娘这样折煞我了。” “二伯娘是真心感激你。”兰氏眼泪直流,“要是萱儿出事,我要去了半条命啊……” 秋蘅听着,心中涩然。 她有些羡慕,她想娘亲了。 可分离十年之久,为了回家经历了千辛万苦,却只见了娘亲最后一面。 稍稍安慰的是,对她来说十年的生离之苦,对娘亲来说只是十日。 她不怕苦,她所爱的人能少吃些苦就好。 可惜世上已没有她深爱之人。 兰氏带来的一匣子金银首饰,秋蘅没有拒绝,待母女二人离去便换过衣裳,交代芳洲:“若再有人来就说我累了歇着了。” “姑娘放心吧。”芳洲对打掩护这种事已经驾轻就熟,连紧张都没了。 秋蘅轻车熟路翻墙而出,把帷帽一戴,走上街头。 街上熙熙攘攘,烟火气十足。 秋蘅混入人流毫不起眼,往袁宅的方向走了没多久,就看到几个皇城卒。 “这位差爷,请问哪里能找到胡指挥?” 被问的皇城卒愣了愣,上下打量拦住他的少女,可惜看不到样貌。 这小娘子胆子不小,敢直接拦着皇城司的人问,该不会是胡指挥的相好吧? “姑娘是胡指挥的什么人?” “差爷若能传话,就对胡指挥说我带了红豆糕。” 皇城卒乐了:“行,你等着。” 正好胡指挥就在附近,他们薛大人也在呢。 皇城卒去了不远处的茶楼,冲胡四招招手。 胡四走过去问:“什么事?” 皇城卒挤眉弄眼:“有位小娘子找你,还给你带了红豆糕。” 胡四立刻扭头,去看薛寒反应。 别害他,什么叫给他带了红豆糕! 少年面无表情:“既然找你,你快些去吧。” 胡四干笑:“那卑职去看看。” 随手下跑出茶楼,胡四暗松口气,等见到头戴帷帽的秋蘅,一时不敢确定。 秋蘅开口:“胡指挥。” 胡四立刻对手下道:“你去忙吧。” 皇城卒一步三回头离开,胡四走到秋蘅身边:“秋姑娘,你找我们大人啊?” “不是,我找胡指挥。” 胡四:! 愣了会儿后,胡四才问:“那秋姑娘找我什么事?” “胡指挥接私活吗?” 秋蘅知道那次拜托薛寒调查西平侯府四公子,负责去打探的是胡四。现在她还想查一查赵四公子,干脆直接问问胡四。 “什么私活?”胡四脱口问。 “我想查一查西平侯府,特别是关于赵四公子,近来有什么变故。” 当时秋家姐妹都在,偏偏被推入河中的是秋萱。她思来想去,总觉得西平侯府可疑。 要说秋家二房近来得罪的就是西平候府了。 “查西平侯府?”胡四一听是干过的事,险些直接答应,“咳咳咳,秋姑娘,私活我可不能接,要我们大人同意才行。喏,我们大人就在附近,我带你过去。” 私活不是不能接,可红豆糕的私活他不能接。 “这样么……那劳烦胡指挥了。” 秋蘅跟着胡四去了茶楼,见到了默默喝茶的薛寒。 “薛大人。” 薛寒视线下移,见少女手中食盒还在,微抿的唇角弯了弯:“秋六姑娘有事吗?” 胡四识趣退下,顺手关上了雅室的门。 秋蘅随手把帷帽放在桌上,装着红豆糕的食盒也一并放下。 “本来想着麻烦一下胡指挥就好,没想到还是要劳烦薛大人。我想查一查西平侯府,近来可有变化。” 薛寒略一思索:“是为了秋二姑娘?” “是。昨晚二姐落水,总觉得蹊跷,就想查一查。” “好。”薛寒一口应下,沉默了一瞬道,“以后秋六姑娘直接找我就好。胡四听命行事,做不得主。” 守在门外的胡四突然打了个喷嚏,揉揉鼻子。 怎么了,是不是大人对红豆糕说他坏话了? (本章完) 第61章 心事 秋蘅疑惑看了薛寒一眼。 皇城司这般严苛么? 薛寒被看得有些不自在。 手下人把公事做好,私下做个什么他当然不会管,但秋六姑娘—— 薛寒突然愣住了。 秋六姑娘又怎么样呢? 他为何不愿她直接找胡四? 对上少女黑白分明的眼眸,薛寒突然有些慌。 是他因内疚与她来往多了,产生了别的错觉吗?比如……心悦? 一愿世清平,二愿身强健。三愿临老头,数与君相见。 他看到了她的心事,但那些话不是对他而说。 他为何会放在心上,反复沉吟? “薛大人。” 轻柔的女音响起,如星火突然烫了一下少年的心。他抓起茶杯喝了几口,凉茶入腹,冷静下来。 “秋六姑娘,你说。” 秋蘅默了默,道:“说完了。” “那就这样。”薛寒起身,“回头打听到了让胡四去和你说……呃,以后直接找胡四也行。” 秋蘅默默看着少年大步走到门口,心生迷惑:薛大人说话是不是有些矛盾?以后到底是直接找他,还是找胡四? 还有,事情说完了,走的不该是她吗…… 胡四望着突然拉开门的薛寒,问出了同样的疑惑:“大人您去哪儿啊?” 薛寒脚步一顿,转身看向秋蘅。 秋蘅识趣走过来:“那薛大人你忙,我先回去了。” “让胡四送你。” “不用,我偷偷溜出来的。” 秋蘅把帷帽一戴,摆摆手下了楼。 薛寒走回雅室,默默坐下。 胡四站在窗边往外看,嘴巴不停:“我说秋六姑娘怎么穿戴和平时不一样,原来是偷溜出来的。她一个人不怕遇到宵小么?好在京中治安不错,出门的女子挺多……不过秋六姑娘是伯府贵女哎,竟然直接告诉我们是偷溜出来的……” “胡四。” “大人您说。” “去查一查西平侯府那边。” “是。” 胡四一走,室内终于清净了。 这样的安静,令薛寒心中越发不好受。 他对她……难道有了男女之情? 这个念头一起,薛寒紧紧皱眉。 是错觉吧? 少年抬手按在心口上,感受着心跳。 是错觉——他这样告诉自己。 胡四只用了一日的工夫就打听到了情况。 薛寒听完禀报,淡淡道:“你去和秋六姑娘说一声。” 胡四愣了:“大人不自己去说吗?” 薛寒睨他一眼:“我有事要忙。” “不是啊,大人,秋六姑娘不是找你的吗?” “秋六姑娘找的是能办事的人,谁都一样。” 直到胡四见到秋蘅,心里还在犯嘀咕:大人怎么突然抽风了? 秋蘅丝毫不知道薛寒的烦恼,对这么快就有消息颇惊喜:“胡指挥查到了什么?” “先前贵府二姑娘和西平侯府四公子不是有议亲的意思吗,这事不了了之后西平侯夫人安排人给那位表姑娘——”胡四说不下去了。 让他对一位闺阁少女说灌药堕胎之类的,实在有些说不出口啊。 明白了,大人就是说不出口,才把这差事交给他。 太过分了! 胡四神色忿忿。 “把那位表姑娘如何?莫非是灌药落胎?”见胡四表情奇怪,秋蘅猜测问。 “咳咳咳咳。”胡四呛得咳个不停。 秋蘅倒了一杯茶给他:“胡指挥慢慢说,不用急。” 看着一脸淡定的少女,胡四嘴角猛抽。 没想到红豆糕是这样的! 这也让胡四说话不再顾忌:“对,就是给那位表姑娘灌药落胎,结果那位表姑娘运气不佳,血崩没了……” 秋蘅脸色有些难看。 那位表姑娘不管如何,不至于丢了性命。 先是想哄骗秋萱嫁过去,没成功又强行给那女孩儿灌药堕胎为以后议亲扫平障碍,导致那个姑娘丧命,最后西平侯府什么事都没有。 “西平侯夫人自打那位表姑娘死后,常去烧香拜佛。赵四公子因那位表姑娘的死与母亲起了不小争执,大半时间不在家中……” “辛苦胡指挥。”秋蘅这次没带点心,把准备好的百两银票递过去。 胡四烫手般往外推:“怎么能要秋六姑娘的钱——” “为什么不能要?”秋蘅问。 胡四一滞。 总不能说他们大人乐意打白工? “胡指挥收下吧,没有让你白辛苦的道理。以后说不定还有麻烦你的地方,要是不收,我就不好意思再开口了。” 胡四推辞不过,从中抽出一张十两面额的银票:“那也不用百两银子,十两已经很多了。” 这姑娘手真松啊,出手就是一百两,不怕被人打劫。 见胡四收下,秋蘅心中舒坦了,便要告辞离开。 “对了,我们皇城司在几条主街上都有联络点,秋六姑娘以后再找我们大人可以派人去传信……”胡四说了离永清伯府最近一处。 “多谢胡指挥告知。” 回到皇城司,胡四去见薛寒,不料看到了宦官薛全,赶紧装作没来过。 薛全过来是有原因的。 竟然有两家找上他,委婉表达了想让薛寒当女婿的意思。 虽然那两家他都没看中,但也提醒了他,这孩子到了娶妻的年纪了。 “听说七夕那晚,出了点小乱子?” “是有不少小问题,人多的节日在所难免。”薛寒不知薛全问的是不是秋萱落水一事,含糊应对。 薛全一笑:“寒儿定然处理得妥帖,被许多姑娘看在眼里了。” 薛寒投去不解的眼神。 “哈哈哈。”薛全笑着拍拍薛寒胳膊,“这两日有两家找上我,想给你说亲。” 说亲? 薛寒心重重一跳。 “你这什么反应?给你说亲呐,不是找你借钱。”薛全纳闷道。 “孩儿暂时不想娶妻。” 薛全笑意一收:“这是为何?” “孩儿尚未及冠,公事也多,想过两年再说。” “过两年倒也不晚,待为父仔细给你挑一门好亲事。” 薛全离开后,胡四蹑手蹑脚走进来,看到默默出神的少年,咳嗽一声。 “大人,卑职刚见了秋六姑娘回来。” 薛寒看向笑得露出酒窝的胡四。 他这个下属,好像永远高高兴兴的样子。 “胡四,陪我喝酒去。” 酒桌上,胡四拦住一杯接一杯喝酒的少年:“大人,您是不是有心事啊?” (本章完) 第62章 秋萱的打算 “心事?我没有心事。”薛寒推开胡四的手,拎起酒壶。 胡四按住酒壶:“还说没心事,谁没心事这样喝酒的?” “爱喝。” 胡四压根不信:“爱喝不是这个喝法。” 薛寒沉默半晌,以漫不经心的语气问:“胡四,你比我还大三岁吧?” 胡四咧嘴笑:“对,卑职今年二十一了。” 少年看着他,原本清冽的眼神因为饮酒有了朦胧之意:“你都二十一了,怎么还没娶妻呢?” 胡四笑容一滞。 要问这个,他可要开喝了啊! 胡四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把杯子顿在桌子上:“大人是不是忘了,卑职爹娘都不在了,没人给卑职张罗啊。” “抱歉。” “没什么,都好多年了。”胡四又喝一杯,眼睛一亮,“大人问这个,是想给卑职说个媳妇吗?” 薛寒默了默,问:“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胡四来精神了:“首先要好看的,最好是特别好看。然后要大方爽快,我不喜欢扭扭捏捏的。最后也是最重要的,能让我天天吃上好吃的饭菜点心,比如红豆糕之类的……” 薛寒越听越不对劲。 怎么听起来,胡四说的是秋六姑娘? 胡四说着说着,发现了薛寒的沉默,挠挠头问:“大人,卑职要求是不是有点多?” 薛寒深深看他一眼:“确实挺多。” “那大人您呢?” “我——”薛寒握着酒杯的手紧了紧,“我不知道。” 他从没生出过娶妻的想法,今日听养父提起,只有恐惧——与未知的人建立亲密的关系,从此无法分割的那种恐惧。 比如养父。 “怎么能不知道呢?高的矮的,圆脸的尖脸的,丰腴的纤瘦的,活泼的文静的,总有个偏好啊。”胡四不解。 而在他说这些时,薛寒脑海中不觉浮现出一道倩影。 “大人是不是想到了?” 薛寒不语。 胡四嘿嘿笑了:“大人想的是红豆糕吧?卑职早就觉得你们特别般配——” 薛寒挑眉:“红豆糕?” 胡四猛然醒酒:“啊,卑职敬您一杯,来来来……” 秋蘅回到永清伯府,把秋萱几人请来冷香居。 冷香居中没有熏香,却弥漫着香味,是香甜的糕点香。 “芳洲新做的绿豆糕和山楂糕,姐姐们尝尝。” 秋芙快言快语:“是查到什么了吗?” 谁有心情吃点心啊。 面对数道紧张的目光,秋蘅点头:“我托人去查了一下西平侯府。” “等一下,这与西平侯府有什么关系?”秋芙不解问,顺手摸起一块山楂糕塞入口中。 酸甜的。 “前不久媒人登门,不是替西平侯府四公子求娶二姐么。” 秋芙三人纷纷点头。 这事她们都知道。 “后来没成,因为赵四公子与表妹有私情——” “啥?”秋莹惊呆了。 秋芙与秋芸表情也好不到哪里去。 她们是隐隐听说这门亲事有问题,却不知详情。 “当时查到,那位表姑娘已有了身孕。” “啊??”秋芙三人瞠目结舌。 秋萱紧紧抿唇。 “这是前提。”秋蘅顿了顿。 几人眼神迷茫。 这……只是前提吗? “刚刚查到西平侯夫人给那位表姑娘灌药堕胎,那位姑娘血崩而亡,赵四公子与他母亲闹得不大愉快。” 好一会儿后,秋莹才从震惊中回神,捂住了嘴:“天啊。” 秋芸颤声问:“那,那与二姐落水的关系是——” “定是赵四迁怒呗!”秋芙沉声道。 秋萱声音有些抖:“六妹,是四妹猜的这样吗?” 秋蘅缓缓摇头:“只查到这些,并不能肯定就是西平侯府的人所为。” 秋萱沉默许久,声音沉稳下来:“但这样大的变故,很容易让人行事偏激吧?” 秋蘅没有回答。 她对西平侯府有猜测,就去查了,果然查到了变故。但这只能加大西平侯府的嫌疑,而不能确定。 “我觉得是赵四。”秋萱紧紧攥着拳。 秋芸小声道:“但没有证据啊。” 就算有证据,难道要闹上公堂任人议论吗? 这般想着,秋芸不觉摇头:“二姐,七夕那晚人山人海,这事查不清楚的。以后你少出门,若是出去多带些人就是了。” “不。”秋萱抬起眼帘,露出坚定之色,“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我想把这个人揪出来。” 那人专挑她下手,很可能是赵四因为表妹的死迁怒她们拒了这门亲事。 倘若没有怀疑错他,这样的人一直对她心存杀意,且将来还要娶妻祸害别的姑娘,想想就可怕。 “二姐怎么把这个人揪出来?”秋莹问。 “我想引蛇出洞!”秋萱说这话时,看着秋蘅。 不是不怕,但她不想从此惶惶不可终日,而六妹哪怕不做什么,都令她心安。 秋芸听得脸色发白:“引蛇出洞……岂不是要以身涉险?” 秋萱自嘲一笑:“很多时候什么都不做,危险也会来。” 就因为西平侯夫人想让儿子收心,不就挑中了什么都没做的她。 “二姐想好就行。”这件事上,秋蘅没有说太多。 秋蘅的支持令秋萱越发坚定:“六妹说西平侯夫人近来常去上香,是哪个寺庙?” “甘泉寺。” 甘泉寺就在内城,去上香十分方便。 转日一早,秋萱惨白着脸跑到二太太兰氏屋中。 “娘,有水鬼,水鬼一直拉我的脚!” 兰氏见素来稳重的女儿吓成这样,心猛往下坠:“什么水鬼?萱儿你在说什么?” 追着秋萱过来的贴身丫鬟眼里含泪:“二太太,姑娘是做噩梦了。” 秋萱扑入兰氏怀中:“娘,我一闭眼就在水里,我挣扎着想上岸,一只手用力把我往下拖……娘,我好害怕……” 兰氏一听,女儿这是受惊了。 这种情况,要么请仙姑、道长之类来家里驱邪安魂,要么去道观、寺庙拜神佛。 十几岁的姑娘家,请仙姑来传出去不好听,兰氏想了想,安慰女儿:“萱儿别怕,娘带你去寺庙上香求个平安。” “娘,我不想去太远的地方。” “那就去甘泉寺,离着近。” 有了决定,兰氏带着秋萱去见老夫人。 (本章完) 第63章 他来了 老夫人一听兰氏要带秋萱去甘泉寺,有些纳闷:“好端端怎么想着去上香?” 她可才发了话,让几个丫头这个月老实在家待着。 “萱儿落水吓到了,总做噩梦。这中元节眼看着就到了,儿媳想着去拜拜佛心里踏实些。” 也是中元节近在眼前,秋萱一说梦见水鬼,兰氏才立刻想到带她去上香。 老夫人一听也是:“甘泉寺倒是方便,去吧。” “六姑娘来了。” 秋蘅一脚踏进来:“祖母,二伯娘,二姐。” “嗯。”老夫人矜持应了一声。 秋蘅走到近前:“祖母,您刚刚是不是提到了甘泉寺?” 老夫人眼皮一跳。 一旁兰氏笑道:“甘泉寺就在附近,二伯娘刚刚和你祖母说要带你二姐去甘泉寺上香。” 秋蘅立刻拉住老夫人衣袖:“祖母,我想和二姐一起去。” “不行。”老夫人毫不犹豫拒绝,并往外抽袖子。 没抽动。 秋蘅把老太太衣袖拽得更紧了些:“自打七夕跳进河里,我就莫名心慌。祖母,让我和二姐一起去吧,我会好好跟着二伯娘。” 老夫人脸色微变。 六丫头落水后也有异常? 嘶——两个丫头该不会真被什么缠上了吧? 老夫人想到这里,暗暗用力往外抽衣袖。 还是没抽动。 “祖母,您就答应吧。” 兰氏也道:“老夫人,就让蘅儿一起去吧,儿媳会照看好她们的。” 老夫人忍无可忍:“去吧,去吧。” 晦气丫头还不快松手! 秋蘅松开老太太衣袖,甜甜一笑:“多谢祖母。” 去甘泉寺不用准备太多,离开千松堂兰氏就带二人出了门,没用半个时辰就到了。 甘泉寺中香客不少,殿中缭绕着浓郁檀香。 兰氏带秋蘅与秋萱上了香,捐了一笔香油钱,打算用过斋饭再回。 多在这样的地方待待,去除邪祟。 “甘泉寺的素斋很有名,蘅儿还没尝过吧?” “没有。” “那今日尝尝,喜欢的话二伯娘再带你来——”兰氏唇边笑意一滞,看向前方。 那是个神色有些憔悴的中年妇人,被几个丫鬟婆子簇拥在中间。 秋萱微微垂眼,遮掩住眼里的波澜。 是西平侯夫人! 兰氏下意识挡在秋蘅与秋萱身前,语气淡淡打招呼:“侯夫人。” 西平侯夫人反应更加冷淡,略一颔首,便错身而过。 到了歇息的客房,兰氏沉下脸:“他们算计人在先,今日一见,倒像是咱们对不住他家似的。” 见到了讨厌的人,兰氏没了留下用斋饭的心情,许诺明日再带二人过来。 西平侯夫人回到侯府,正遇到幼子赵四往外走。 “母亲。”赵四冷淡打了个招呼,脚下未停。 “这个时候了,你又去哪儿?” “出去逛逛。” 儿子的不冷不热令西平侯夫人恼了,遇到兰氏的堵心也涌上来:“整日沉着个脸,你是恨不得母亲给那狐媚子赔命不成?” 赵四神情更冷了:“儿子没有这个意思。” “没有这个意思你闹什么?母亲是为你好,你怎么就不明白呢!” 身边的都是心腹,甚至是给表姑娘灌药的执行者,西平侯夫人不需要遮掩。 “为我好?为我好母亲就不会那么做!” 他喜欢表妹。 母亲嫌弃表妹出身低,他也同意先娶妻,再纳表妹。 谁知与永清伯府二姑娘的亲事没成,母亲就要表妹堕胎,说是永清伯府二太太能打听到这事,以后别人家也能。一旦表妹把孩子生下来,这个隐患就再也无法解决了。 他没看到表妹怎么喝药的,母亲拦着不让他靠近。等再见到,表妹已经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表妹死了! 明明母亲一开始答应让表妹偷偷把孩子生下来的,就因为与永清伯府议亲被对方发现了端倪,就言而无信害表妹丢了性命! “到现在你还不明白母亲的苦心?”西平侯夫人气得声音发抖,“在家被你气,出门遇见那个兰氏堵心人,我这是做了什么孽!” 西平侯夫人甩袖走了,留下赵四表情怔愣。 兰氏?秋二姑娘的母亲? 那次相看,秋二姑娘母女他都见过。 赵四拦下走在最后的一个婢女,问西平侯夫人今日去了何处。 “侯夫人去了甘泉寺,遇见了永清伯府二太太带着女儿去上香。” 甘泉寺——赵四喃喃念着,眼神冷得骇人。 秋蘅与秋萱第二日跟着兰氏又去了甘泉寺。 “娘,我带六妹在寺中逛逛。” 兰氏犹豫了一下,没忍心扫女儿的兴:“去吧,不要让丫鬟离开左右。” 寺中树木高大,竹林清幽,水潭山石随处可见。 秋萱看似随意张望,声音轻得只有身边秋蘅听到:“不知道那个人会不会来。” 按她分析,那人无论是不是赵四,既然有心要她性命,对她的动向应该会留意的。而只要稍加留意,就不难知道她连续两日来甘泉寺了。 那个人……会上钩吗? 秋萱不确定,但她只能以身为饵,用这种笨办法试一试。 六妹说了,那人才下过杀手没有成功,这段时间最可能被情绪左右继续动手,而一旦随着时间推移冷静下来,就难说了。 倘若没引来那人,她以后只能尽量躲在家中,出门提心吊胆。 她没做错什么,这样的结果她不甘心。只愿老天厚待,让她幸运一次。 “便是来了,见这么多人也不会动手的。”秋蘅轻声道。 “六妹,那就按商量好的行事吧。” 秋蘅微微点头,扬声道:“二姐,我去净个手。” 出门在外,净手、更衣是去方便的委婉说辞。 秋蘅带芳洲离开不久,秋萱就打发婢女去取素点心。 “姑娘一个人怎么行。” 秋萱指指不远处的香客:“到处都是人呢,六姑娘很快就回来了。” 婢女离去后,秋萱踱步赏景,不知不觉走到了那片竹林边。 比碗口还粗的青竹一株连一株,颇有遮天蔽日之感。 秋萱没有踏入,背对竹林而坐,望天出神。 流云变幻,如莫测的人心。 那个人会来吗?有没有暗中窥视她? 秋萱默默想着,忽然一只手从后面伸出捂住她的嘴,把她往竹林里拖。 少女因紧张一直紧握的手悄悄松开。 他来了。 (本章完) 第64章 污蔑 “呜呜——”被拖拽的疼痛让秋萱不觉挣扎起来。 而少女的这种反抗对一名成年男子来说是那么无力,甚至更激起了对方的杀心。 秋萱很快被拖进了竹林中。 高而密的青竹,挡去了大半阳光,林中幽暗如黄昏。 一脸狰狞的男子抽出早准备好的绫绳往秋萱脖子上一套,开始用力。 受秋蘅所托守在竹林中的胡四见此情景就要过去,被一只手按住。 “大人——”胡四才开口,就见一道身影冲了过去。 秋蘅一口咬在男子手腕上,等对方吃痛松开绫绳,抬手薅住他发髻,把头发当绳子往外拽。 杀猪般的惨叫响起。 “咳咳咳——”秋萱跌坐在地上,咳嗽着看向被秋蘅拽着头发拖走的人。 果然是西平侯府四公子! 胡四目瞪口呆,下意识抬手护住脑袋。 “杀人啦,有歹人要杀我们二姑娘!”芳洲中气十足,发出惊天动地的呼喊。 香客从四面八方涌来,见到的就是捂着脖子狼狈咳嗽的秋萱,以及被秋蘅薅着头发更狼狈的赵四公子。 “快帮忙啊,他要勒死我二姐!”少女因用力拽头发一副吃力的样子,哽咽着求助。 人们再看秋萱,果然身上还挂着一条绫绳。 真的是凶杀现场,还被他们撞了个正着! 意识到这一点,众人兴奋了,正义感强的立刻过去帮忙。跑在最前面的年轻人看着这场面一时不知从何下手,紧张之下忙接过秋蘅手里的头发一个用力。 “啊——”更大的惨叫声响起,吓得那年轻人手一松,赵四一个趔趄扑在了地上。 “按住他,快按住他!”人们嚷着。 一片混乱中薛寒带着胡四走过来。 秋蘅与薛寒视线相对,有些意外。 她与秋萱商量好连来甘泉寺三日,若没有引来凶手就暂且搁置这引蛇出洞的计划。保险起见拜托胡四今日和明日的上午守在竹林中,好当见证人,没想到薛寒也来了。 “咦,这不是赵四公子吗!”制伏歹人后,有人认了出来。 “赵四公子?” “就是西平侯府的四公子啊!” “嘶——侯门公子为何杀人?那姑娘又是谁家的?” 常来甘泉寺的以富贵人家居多,很快秋蘅与秋萱也被认了出来:“是秋家姐妹!” “西平侯府的四公子要杀永清伯府的二姑娘?” 知晓双方身份后,不少人神情微妙起来,按着赵四的人甚至悄悄松了手。 啧啧,该不会是什么风流债吧? 赵四得了自由,转身就跑。 “还想跑呢?”胡四一手揪住披头散发的赵四,冷冷道,“皇城司。你光天化日之下行凶,我和我们大人都亲眼瞧见了。” 皇城司? 行凶的亢奋状态退去,赵四终于清醒了,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缓缓扫过众人,彻底死了狡辩的心。 因为死心,心底的恶念越发强烈,他猛然看向被秋蘅与芳洲扶起来的秋萱,眼里全是憎恨。 都怪这个贱人! 要不是这个贱人的母亲找上他母亲,以表妹为由拒了亲事,母亲就不会给表妹灌药堕胎,表妹就不会死! 要是表妹没事,七夕那晚他无意中发现这个贱人站在河边,就不会心生冲动把她推下去,更不会今日动手不成反被人撞破。 他有事,这个贱人也别想好过! 恶念升腾而起,赵四一指秋萱:“我会这样都怪这个贱人,她明明与我私定终身,却变了心!” 这话一出,嗡嗡议论响起,原本就心生猜测的人们看着秋萱的眼神就更微妙了。 不用听,秋蘅就知道这些人会说什么。 秋萱也知道。 在作出以身为饵的决定时,她就想过会出现这种情况。 年轻女子一旦沾上这种事,就先输了一筹,息事宁人才是最常见的做法,所以她连母亲都没告诉。 “姑娘!”杯盘落地的声音响起,去端点心的婢女阿芳跑过来挡在秋萱身前,怒视赵四,“你胡说什么呢,我们姑娘从没和你有来往!” “没来往?”赵四哈哈大笑,神色癫狂,“若不是她负了我,我为何杀她?” 听了这话,众人不由点头。 是啊,京中小娘子万千,若不是秋二姑娘与赵四公子有私情,赵四公子为何偏偏杀她,而不是杀别人? “啧,要是这样,秋二姑娘是咎由自取啊。” “可不是,年纪轻轻不知自爱,难怪会惹来杀身之祸——” 秋蘅突然冲到议论最起劲的两个人面前,抓住其中一人手腕:“把我的钱袋子交出来!” 被抓着手的是一名妇人,闻言立刻恼了:“什么钱袋?你这小姑娘怎么胡言乱语!” “我的钱袋,里面装了九十两银票和一些碎银。就是你偷的,快些交出来!” 妇人愤怒极了:“你是秋六姑娘吧?有你这样张嘴污蔑人的吗?真是没教养!” 秋蘅冷笑:“大婶有教养,为何污蔑我二姐?” “谁污蔑她了,她要和西平侯府四公子没关系,西平侯府四公子为何杀她?” “对啊,你要是没偷我的钱袋,在场这么多人我为何只抓着你不放?” “你——”妇人一下子想不出如何反驳。 秋蘅扫一眼众人,冷冷道:“那么大婶究竟偷了我的钱,还是承认说我二姐的话没道理呢?” “反正我没偷你的钱!”妇人涨红了脸道。 秋蘅挑眉:“那就是后者了?” 妇人支支吾吾,算是认可。 不认可不行,这疯丫头太吓人了。 秋蘅这才松开妇人手腕,环视看热闹的人,对上她视线的纷纷移开眼,唯恐惹上麻烦。 他们是来看热闹的,不想如那妇人一样成为热闹。 “大家看到了吧,若是听进赵四的鬼话,他能污蔑任何人。至于他为何要杀我二姐——” “因为他家来提亲,被我娘拒绝了。”秋萱拉开护着她的丫鬟站出来,高声道。 这是她的事,她的劫,她不可能一直躲在后面。 “什么,西平侯府求娶永清伯府二姑娘?” “这是低头娶妇吧,这么好的亲事秋家怎么会拒绝?” 各种议论声中,秋萱看向赵四,冷冷一笑:“至于为何拒绝?因为我娘悄悄打听,发现赵四公子早已与表妹私定终身,并非良配!” (本章完) 第65章 公堂 西平侯府四公子与表妹私定终身? 要是这样,永清伯府不愿意就说得通了。 “就算拒婚,也不至于惹来杀身之祸吧?”有人发出疑问。 是啊,要是拒婚就被杀,一年到头京中要死多少人啊。 秋萱死死盯着赵四,有恐惧,更有愤怒,这让她的声音比起平时大了许多:“我也不解。我们家虽拒了这门亲事,但没有对外说西平侯府一句不好,赵四公子究竟为何要对我痛下杀手?” “萱儿!”二太太兰氏拨开看热闹的人,冲过来把秋萱揽入怀中,怒视被胡四控制住的赵四,“你这畜生,与表妹私通令表妹有孕在先,意图骗婚在后,现在又对我女儿下杀手,简直丧心病狂!” 什么,那位表妹有孕了? 兰氏的话如一道惊雷投入人群中,炸得人呆若木鸡。 年轻人私定终身虽不对,但都是从这个年纪过来的,多少能理解,可未婚有孕就太离谱了。 议论声越来越大,兰氏把女儿揽得更紧,愤恨瞪着赵四。 萱儿给这畜生留情面不好意思提他令表妹有孕的事,她好意思提!至于这话会害了那个女孩子,呵呵,他都来杀她女儿了,她还为这对狗男女考虑? “听说您是皇城司的大人?”兰氏看向胡四。 胡四忙道:“我们皇城使薛大人也在。” 薛寒冲兰氏微微颔首。 兰氏行了一礼:“我要去京天府报官,告西平侯府四公子意图谋杀小女,还请大人帮忙把这畜生送去京天府。” 薛寒正色道:“皇城司本就有维护京城安定之责,我们既然撞上了,自然不会袖手旁观。” “多谢薛大人。”兰氏再深施一礼,拉住秋萱,“萱儿别怕,这事不会这么算了,娘定会给你讨个公道!” “娘——”秋萱一直紧绷的心弦一松,潸然泪下。 一群人离开甘泉寺,浩浩荡荡前往京天府。 赵四为了杀害秋萱是一个人去甘泉寺的,一时竟无人去西平侯府报信。兰氏用仅存的理智打发一名随行仆妇回永清伯府传话。 千松堂中,老夫人正悠闲吃着凉果。 糯米皮的凉果有红果馅和豆沙馅,一个酸甜,一个香甜,比那有名的点心铺买来的还好吃。 老夫人吃着糯叽叽的凉果,难免想到送点心来的人。 点心是六丫头一早随二儿媳出门前给她送来的,这突然来的孝心令她忍不住多吃点。 “老夫人,糯米不好消化,您还是少吃些。” 老夫人深深看劝她的婆子一眼,心道你懂什么,回头六丫头又弄出什么幺蛾子,她就没心情吃了。 这时大丫鬟春草走进来:“老夫人,二太太身边的方妈妈来了。” 老夫人心一沉:“让她进来。” 方妈妈是随着兰氏一道出门的,一个人突然回来定然没好事。 方妈妈一进来就跪下来,把老太太吓得一激灵。 “有事说事,跪什么!” 想吓死她不成? “西平侯府四公子在甘泉寺意图谋害二姑娘,被当众撞破。二太太带二姑娘报官去了,命奴婢回来和您说一声……” 老夫人随着方妈妈讲述脸色数变,到最后已黑如锅底。 “去找二老爷,让他赶去京天府!” 公堂上,京天府尹听完兰氏陈述,问赵四:“你为何害秋二姑娘?” 这么多证人在,赵四伤人的事实已没有疑问,但动机要问清楚。 是蓄意杀人还是临时起意,或只是故意伤害,判决都会有区别。 “秋二姑娘变心负我……”赵四又把那些话拿出来说。 兰氏大怒:“这畜生血口喷人!小女最是贞静,但凡出门都是跟着长辈姐妹,从没单独出去过!” 赵四破罐子破摔,哈哈大笑:“那是你不知道而已。要是长辈就能对小辈了若指掌,就不会有那么多私定终身的男女了。” “赵四公子这是以己度人吧?”秋蘅突然开口。 赵四现在头皮还疼着,一听秋蘅说话就忍不住后退一步。 “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不是你嘴巴一张随便喷粪的。”秋蘅看向高坐堂上的京天府尹,“赵四乃侯门公子,出身好,前途好,能到杀人的地步必然有缘故,恳请大人彻查。” 京天府尹摸了摸胡须。 这小姑娘嘴皮子好厉害啊,还特别爱报官,距上一次在公堂上见她也就两个月吧。 胡四瞧着京天府尹表情,心道你对红豆糕的厉害简直一无所知,到现在他还替赵四头皮疼呢。 “这事皇城司可以帮忙查。”薛寒对京天府尹道。 京天府尹巴不得有人分担,点了一名下属随胡四等人前去调查,至于赵四则被暂时收押。 等秋二老爷赶到时,兰氏等人已经要回去了。 回伯府的路上,秋二老爷忍不住道:“发生这么大的事,怎么不先商量一下。” “正是发生这么大的事,才不能耽搁,先把那畜生送去大牢再说。”兰氏愤愤道。 有那么多人证,还有明显倾向秋家的皇城司介入,她傻了才先回家商量。 秋二老爷悻悻道:“我不是怕你们妇道人家吃亏嘛。” 回到伯府,老夫人先把兰氏骂一顿,再骂秋萱与秋蘅:“我怎么说的?让你们这个月安分在家待着,不要出门,不要出门,就是不听!这下好了,小命险些丢了!” 秋萱跪下:“是孙女给家里惹麻烦了。” 老夫人一滞。 二丫头这么老实,等再开堂要吃亏的。 “你是惹了麻烦没错,但碰上赵四那种疯狗可不能觉得是自己的问题。这种时候瞎反省反会害了伯府,知道么?” 秋萱心中一暖,哽咽道:“孙女知道了。” “还有你——”老夫人转头去骂秋蘅。 秋蘅忙伸出双手,露出掌心勒出来的红痕,可怜巴巴道:“为了救二姐,手险些磨破了,祖母这里有药吗?” 老夫人暗吸口气,吩咐大丫鬟春草取了上好膏药给秋蘅:“你们两个都回去等消息吧。” 打发走孙女们,老夫人瞥兰氏一眼:“本想着有你带着能放心些。” “儿媳惭愧。”兰氏红着眼圈低头。 老夫人突然想起来:“对了,蘅儿手无缚鸡之力,是如何救下萱儿的?” 兰氏神情变得古怪:“听说是使劲拽着那畜生头发,薅下好大一把……” 老夫人眼前发黑。 敢情那丫头手心的红痕是这么来的! “你也先回去收拾一下吧。”老夫人心累叹气。 虽然对六丫头救下二丫头很欣慰,可这打架薅头发的做派从哪学来的呀! 一旁婆子小声提醒:“老夫人,这事老伯爷还不知道呢。” “哦,太着急忘了。”老夫人抬抬眼皮,“让人出去寻一寻吧。” 老东西知道太早说不定直接把人领回来了,官司不了了之。 她可咽不下这口气! 等永清伯得到消息匆匆赶回来,果然气得跳脚:“兰氏,谁让你自作主张的!” 兰氏低声道:“儿媳一听萱儿险些被害,脑中一片混乱,只想着让害萱儿的畜生得到惩治。” “有什么不能私下谈?闹到公堂上对萱儿有什么好?你这无知蠢妇!”永清伯呕个半死。 抓到西平侯府这么大把柄,能换多少好处啊,就这么撕破了脸除了得罪人有什么用? “祖父。”秋蘅开口。 “你说。” “赵四谋杀二姐,被薛大人撞个正着。薛大人说了,皇城司有维护京城安定的责任,就算二伯娘不去报官,他也会安排人去查的。嗯,说不定现在已经查明赵四发疯的原因了。” 这个时候,胡四确实带着轻松查到的消息回去了。 不轻松不行,毕竟早就查过了。这次去查,不过是把早就掌握的情况光明正大摆出来。 很快永清伯府就接到了再开堂的消息,西平侯府这边西平侯夫妇都出现在了京天府的公堂上。 (本章完) 第66章 她会还 一个婢女打扮的小姑娘跪在公堂上,哭着讲述情况:“奴婢是伺候姑娘的。那日侯夫人身边的袁嬷嬷端着一碗药过来,说是给姑娘补身体。姑娘猜出是堕胎药不愿服用,被强灌进去,没多久就腹痛不已流了好多血……呜呜呜,姑娘死得好惨……” “这样看来,赵四因心上人骤然离世遭受打击,产生了报复之心——”京天府尹沉吟着看向西平侯夫妇。 西平侯夫人脸色惨白,由婢女搀扶着才勉强站立,哭喊道:“不是的,鸣儿从小就宽和体贴,不可能蓄意杀人!鸣儿,你说话啊!” 在大夏,杀人罪也是有区别的,最严重的毫无疑问是蓄意谋杀。在场所有人都知道,赵鸣一旦被判为谋杀罪,就算没成功惩罚也不轻。 西平侯夫人现在只恨没有把伺候那狐媚子的婢女悄悄处理了,才让侯府陷入如此被动的局面。 可一开始她只是想让那狐媚子落胎,是那狐媚子福薄血崩去了,她还嫌晦气呢。这种事犯不着杀人灭口,谁料到鸣儿会去谋害秋二姑娘还被许多人撞破。 兰氏一听西平侯夫人还想替赵鸣减轻罪名,冷笑着道:“侯夫人指使奴仆灌药致人死亡,还是担心一下自己吧。” 京天府尹听着兰氏的话,默默揪了揪胡子。 真没想到儿子犯案又牵扯出了母亲犯事。 西平侯夫人所为往严重了判是谋杀罪,因为那碗药的目的可以说是为了堕胎,也能说是要人性命去的。至于怎么定,除了掌握的证据,就是多方面的考虑了。 以西平侯夫人的身份肯定不会判谋杀罪,但一个过失杀人的罪名是跑不了的。过失杀人虽然能以金钱抵罪,但西平侯夫人的名声是完了。 而最头疼的还是对赵四的定罪。 京天府尹看向浑浑噩噩的赵鸣,暗暗摇头。 这位侯府小公子真是个蠢材,若不知道为自己辩驳,那就只能按谋杀未成来定了。 “小畜生,到现在你还只顾着自己!”西平侯一脚踹倒赵鸣,表面上是发怒,实际上是提醒。 赵鸣浑噩神情因吃痛一变,眼里渐渐多了恐惧。 他终于知道怕了。 而知道害怕,意味着理智的恢复。 “我,我不是故意的!”赵鸣眼泪鼻涕一把,激动着喊,“我太难过表妹的死了,在甘泉寺突然看到秋二姑娘一个人,一时冲动想出口气……我当时鬼迷心窍犯了糊涂……” 西平侯狠狠松了口气。 这孽障还不算无可救药! 京天府尹也暗松口气。 对官宦勋贵子弟的判决他也不想太严苛,免得遭人恨。 兰氏不甘心:“你明明是早有预谋!前一日我带女儿去甘泉寺遇到了你娘,转日你就去了甘泉寺,哪有这么巧的事!” 赵鸣跪坐着,也不看兰氏,不断重复道:“是我一时糊涂,是我一时糊涂……” 兰氏气得咬牙,却无可奈何。 是早有预谋还是冲动下手,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只能听这个畜生说了。 秋二老爷悄悄拉拉兰氏胳膊,低声道:“这样也可以了。” 若没有皇城司介入,想查出赵四与其表妹有私情肯定没这么顺利,这案子还不知拖到什么时候去。 永清伯府这边没了异议,赵鸣的刑罚很快定了下来:杖刑五十。 以西平侯府的地位,且秋萱没有受伤,在赵鸣一口咬定是一时冲动的情况下这样的刑罚也算得当。 至于西平侯夫人判了过失杀人,能以金银抵罪,真正损失的是名声,对西平侯夫人这样的侯夫人来说影响还在后头。 行刑的地方就在衙门口。 赵鸣被按着扒下裤子,当众挨板子。 衙门口围得水泄不通,全是来看热闹的。有知情的眉飞色舞向不知道的人说起来龙去脉,惹来阵阵惊叹,西平侯府的恶行很快就传开了。 人群里,秋萱定定望着毫无体面可言的赵鸣,只觉痛快。 五十棍的皮肉伤或许很快就能好,但恶名会一直伴着他,影响着他,让他知道作恶是有代价的。 “回去吧。”兰氏拍拍女儿的胳膊。 千松堂中,永清伯特意叫来各房的人,沉着脸道:“这次有皇城司介入就算了,以后再遇到这么大的事谁都不许自作主张。” 老夫人跟着道:“尤其你们几个丫头,这个月不许再出门。” 出去一次闹一次幺蛾子,简直折她的寿。这中元节本是祭奠先人的,别最后给她过了。 离开千松堂,几姐妹全都去了冷香居。 “六妹妹,你真像那些人说的,把赵四的头发薅秃了?”秋莹好奇问,苦于那些场合她不在。 秋芙与秋芸亦投来好奇的目光。 “倒也没有秃,就拽下来一绺吧。”秋蘅想起一手的头油就皱眉,显得语气越发云淡风轻。 三姐妹不约而同咧咧嘴角。 原来是真的,竟然是真的! 那是什么情景呀,简直不敢想。 “这样说,要是遇上男子拼不过,就能拽他头发。”秋莹似有所悟。 秋芙也陷入沉思:她常羡慕那些将门虎女,原来还有这样的捷径…… “我们乡下打架是这样的,不过不到万不得已,不建议姐姐们这么做。” 秋蘅不想把人带歪了。 普通女子这么做很容易被男人反控制住,毕竟力气不够。而她是为了不暴露身手,不得已为之。 当然,她们要是和别的女子打架还是好用的。 秋芙与秋莹齐齐点头。 秋芸听得眼前发黑:或许她们还记得自己是大家闺秀吗? 秋萱对秋蘅感谢的话已经说了许多遍,现在担心的是另一件事:“六妹,皇城司薛大人如此帮忙,咱们家是不是要有所表示?” 长辈们都不知道真相,那这欠的人情岂不落在了六妹一人身上。而经历了赵四的事,她觉得与非亲非故的年轻男子有牵扯不是什么好事。 秋蘅听出秋萱的意思,冲她一笑:“二姐不用忧心,我心里有数。” 她会尽己所能,使他免遭毁容之苦,避开被诛结局。 薛寒对她的所有善意与帮助,她都会还的。 (本章完) 第67章 庆贺 就在西平侯府与永清伯府之间的是非恩怨被人们茶余饭后热议时,前往东南查袁成海的官员回京了。 调查的结果,袁成海是遭小人陷害。 袁成海本就不把这次调查当回事,但事情有了定论就更踏实了,得到消息后放声大笑。 一些与袁成海走得近的人叫嚷着要摆宴,庆贺他洗去污名,更多原本观望的也凑了上来。 “听说永清伯府近来挺热闹,去,给永清伯也下一张帖子。”袁成海吩咐下去。 这京城就是比南边热闹,新鲜事一茬接一茬的。永清伯府几个女眷,居然把西平侯府告上了公堂,还告赢了。 听说受害的小姑娘是被秋六姑娘救下的,救下的方式让他很难相信是真的。等见到永清伯,定要好好问一问。 酒宴定在晚上的丰味楼,袁成海先回家换了一身衣裳。 他是习惯了软玉温香的,袁宅中两朵解语花,一朵带刺的花,三处院子轮流去,每一处的香炉整日吞吐香雾,把他的衣裳染上淡香。 “老爷要出门啊?”慧娘替袁成海整理着衣领。 “嗯,晚上吃酒。” 慧娘跟了袁成海多年,一瞧就知道他心情很好:“是有什么喜事吗?” 袁成海大笑:“哈哈哈,算不上。之前南边来的刁民污我名声,令京中人颇多误解,现在去调查的人回来了。” “那恭喜老爷了,老爷等等。”慧娘捧来一个小熏炉,塞入袁成海宽大的衣袖中。 “这是干什么?”袁成海不解。 慧娘笑盈盈道:“多熏一会儿,到时候老爷一挥袖啊,就是满袖暗香。” “瞎讲究。”袁成海数落一句,并没有拒绝。 京中人对香尤为喜爱,多点风雅气没什么不好。 任凭衣袖熏香的时候,袁成海享受闭起眼睛:“说起来,秋六姑娘制香确实有一手。” “是。”慧娘应付一声,并不想就这个话题多聊。 还惦记着秋六姑娘呢,真是死性不改。 “秋六姑娘给你们的香快用完了吧?” “还能用好一阵子呢。” 袁成海不满看慧娘一眼。 怎么突然不懂事了呢,早知道去丽娘那里了。 过了一会儿,慧娘把小熏炉取出:“好了。” 袁成海举袖闻了闻,呵呵笑了:“确实不错,还是慧娘你蕙质兰心。” 慧娘把袁成海送到院门口:“老爷不要喝太多,早些回来。” “知道了,啰嗦。”袁成海头也不回,大步走了。 慧娘望着袁成海的背影,默默出神。 她也是被这个男人强抢的,哭过闹过恨过,终究抵不过时间的消磨与现实的无奈,把下半生的安稳系在这个男人身上了。 只望年老色衰之时,他多少念些旧情,让她能安度晚年。 慧娘回到屋中,抱出藏好的妆奁,一遍遍清点这些年积攒下来的金银,直到心情重新平静,才放回原处。 丰味楼坐落于繁华之处,打扮利落的伙计们站在门口迎接客人。 “雅室?贵客实在不好意思,咱们楼上两个最大的雅室已经被订下了。” 来人诧异:“那两个大雅室一般不会同时订出去吧?” “是大人们为了庆贺袁大人洗脱污名,聚一聚。”伙计解释道。 袁宅管事特意交待过,有人问就多宣扬此事。 “原来如此。”来人一听转身走了,出去后才和同伴小声嘀咕,“果然那袁大人没事啊。” “这还用说嘛,人家在东南一手遮天,土皇帝——” “嘘,快别说了,当心被人听了去。” “哎,你这货郎,险些撞到我了,怎么走路的!”正小声聊着袁成海的那人脚下一停,不满盯着路过的年轻货郎。 年轻货郎忙赔不是:“对不住对不住,小子一时没扶稳担子。” 见他认错态度良好,那人摆摆手,与同伴渐渐走远。 年轻货郎抬头看看丰味楼气派的招牌,挑着货物走街串巷,经过一处茶摊时放下担子喝茶歇脚。 这个时候摊子上恰好没人,陶大提着茶壶走过来,一边斟茶一边问:“有情况?” 年轻货郎正是陈三。 陈三一口气把茶喝光,咬牙道:“路过一家酒楼,听见往外走的人议论朝廷派去东南调查袁贼的官员回来了,说袁贼是被污蔑的!” 被他拍在桌上的粗瓷碗发出咚的一声响,陶大皱眉提醒:“动作轻点儿。” 陈三抬眼看着袁大:“这狗贼怎么就逍遥法外呢,真是官官相护——” 陶大打断他的话:“这不是早就知道的,现在气这个没用。” 陈三用力一抹嘴,仿佛刚刚喝下的不是粗茶,而是烈酒:“那狗贼今晚会去丰味楼吃酒,不如——” “住嘴!”陶大面上一派平静,语气格外凶狠,“你小子别犯浑,等鹊兄弟的消息行事!” “可鹊兄弟好久没动静了,谁知道是出事了,还是不想干了。” 陶大往摆在陈三面前的空碗续茶:“你个脑袋被驴踢的,咱们要能成事,会死得只剩下咱们四个?我告诉你,你要敢坏了事,我拧下你的脑袋当尿壶!” 陈三被骂得一脸悻悻:“我就是说说。” 觉得机会难得忍不住心动,但也明白成功的希望渺茫,这不就来问问老大的意思。 “只是说说?”陶大不放心问。 陈三端起茶碗:“我什么时候私自行动过,不让干就不干呗。倒让我瞧瞧鹊兄弟有多大本事,该不会让我们等到猴年马月去吧?” “我看鹊兄弟是个靠谱的,不会让我们等太久,不信打赌。”陶大这么说,还是怕陈三一时冲动。 “行,赌什么?” “我赢了,你就给鹊兄弟磕头道谢。” 陈三咕咚咕咚又喝光一碗茶,挑眉问:“那要是我赢了呢?” 陶大深深看陈三一眼,平静道:“你赢了,咱们一起死呗。” 袁贼不死,他们有何面目活着? “娘的!”陈三一捶桌子,放下几枚铜板离去。 很快就到了黄昏,丰味楼前热闹不凡,一个个身着锦服的人踱步而入。 路过的年轻货郎目送袁成海被簇拥着走进酒楼,往上提了提担子,大步走过。 “针头线脑,木梳头绳——” (本章完) 第68章 锄奸 丰味楼中,两个雅室中间的屏风撤去连成了一片,宽敞的室中摆着一个个小桌。 永清伯混在人中,颇有些激动。 果然没有白费的功夫,竟然接到了袁大人的邀请。 袁大人本就受天子器重,如今洗去污名,听说被今上好一番宽慰。袁大人要是为伯府袭爵美言几句,说不定今上就点头了。 永清伯心头火热,听闻袁大人来了,立刻随众人迎出去。 “抱歉,抱歉,来迟了。”袁成海冲左右拱手,送去阵阵芳香。 立刻就有人追捧:“袁大人今日熏的什么香?竟如此好闻。” 袁成海朗声一笑,难掩自得:“家里女人瞎鼓捣的,主要还是香好。” 他说着,看向永清伯:“伯爷来了。” 永清伯拱手:“给袁大人道喜了。” “哎,谈不上。在下倒是有事相求。” 在场这么多人独独和他说这么多,永清伯心中有些得意,还有些忐忑,客气道:“袁大人请说。” “令孙女之前送家里人的香,用得甚好,在下想再讨要一些。”袁成海笑眯眯道。 永清伯神色一僵。 私下怎么都好说,姓袁的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讨要六丫头制的香,这不是把对六丫头的心思摆在明面上了。 自从秋蘅成了康郡王妃的义女,永清伯完全没了为讨好袁成海把孙女卖了的心思。要卖也不卖六丫头,以那丫头的能耐和野心,他很期待看她能爬多高。 其他人听了袁成海的话,暗暗交换眼神。 秋六姑娘为袁成海的小妾制香牌的传闻居然是真的啊。 啧啧,小姑娘真是不懂事。 再看永清伯,也有人暗暗摇头:可能不是小姑娘不懂事,是不得不听祖父的话吧。 一时间看轻秋蘅的有,鄙夷永清伯的更有,大家似笑非笑等永清伯如何答复。 这样的视线包围中,永清伯突然觉得受到邀请并不怎么美好了。 这些逢高踩低的东西,总有一日要他们拍马不及! “咳咳。”永清伯咳嗽一声掩饰尴尬,“回头老朽问问她。袁大人有所不知,那丫头是个香痴,性子还倔,我这当祖父的也不好直接替她做主。” “呵呵,秋六姑娘还挺有性格。”袁成海说着走向自己那一桌。 众人纷纷落座,一道道佳肴端上来,请来的官妓拨弄起琴弦。 “袁大人,下官敬你一杯。” “袁大人过些日子要去南边了吧?” “袁大人……” 丝竹声声,觥筹交错,几杯酒下肚后场面更热闹了,话题渐渐又转到了永清伯府。 “伯爷,那西平侯府的四公子当真在光天化日之下对令孙女动手?” 厚脸皮如永清伯,此刻也有些难堪。 虽然伯府赢了官司,可涉及家中女孩儿,但凡有些尊重都不该当众问东问西。 还是伯府落魄了…… “自然是真的,官府已经判了。” 袁成海却不在意永清伯脸面,继续追问:“听说是秋六姑娘救下的秋二姑娘。秋六姑娘当真把赵四公子头发拽掉了一大把?” 袁成海这话一出,噗嗤笑声此起彼伏。 这事真的太好笑了,他们头一次听说时就忍不住乐,总怀疑不是真的,今日终于可以亲耳听秋家人说说。 “小姑娘手无缚鸡之力,情急之下只好如此。”永清伯干笑着,脸色有些难看。 这姓袁的绕来绕去又绕到六丫头身上,是铁了心打六丫头主意了! “袁大人摆脱了小人纠缠,可喜可贺,老朽再敬你一杯。”永清伯举杯,岔开话题。 “哈哈哈哈,多谢伯爷。”袁成海大笑着一饮而尽。 他知道自己喝得有些多了,腹中热热的,喉间也热热的,这样的热激出了肆意,不然也不会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当然,肆无忌惮的前提还是因为对方对他来说微不足道。 告他在南边作恶的事解决了,他还是天子宠臣,过段时间又能打着为陛下采买奇花异石的名头去南边潇洒。 东南才是他真正的地盘。 至于勾起他兴趣的秋六姑娘么,永清伯不识趣也无妨,等他动身的时候派人把那丫头弄走,到了南边谁还知道那丫头是什么人。 “哈哈哈——”袁成海越想越痛快,放声笑着突然发现一张张面孔满是惊恐。 他们怎么了? 这个念头才闪过,袁成海就觉得喉间一甜,张嘴喷出一口血来。 惊叫声响起,不少人吓得起身,带翻了桌案,盘盏落地四分五裂。 几名官妓吓得抱琴躲到门边,瑟瑟发抖。 “袁大人,你怎么了?” “袁大人,袁大人!” 无数呼喊中,袁成海一口一口吐着血,也在想:他这是怎么了? 他要死了吗? 这个念头闪过,袁成海眼前一黑,彻底没了意识。 “快去请大夫!”混乱中,不知谁喊了一声。 袁成海的护卫跳出来:“都不许离开酒楼!” 等待太医与官府来人时,众人情绪渐渐稳住,看一眼倒伏的袁成海吓得移开视线,再看一眼再移开。 袁大人看起来好像没救了…… 这其中,最受冲击的就是永清伯。 永清伯现在还心跳如雷,冷汗淋淋。 怎么回事啊,他和姓袁的说着话喝着酒,姓袁的就死了? 就这么死了? 这也太离奇了! 大夫与官差是一前一后赶到的。 提着药箱的大夫忍着恐惧上前检查一番,摇摇头:“人已经去了。” “你再看看,查仔细了!”袁成海的亲信恼怒揪着大夫衣襟。 大夫眨眨眼:“老朽无能,要不您另请名医再看看?” 换个新大夫来,说不定就诈尸了呢。 官差分了两波,有巡检司,也有皇城司。 薛寒俯身探过袁成海鼻息,看向揪着大夫的人:“已经没有气息了。” 那亲信松开抓着大夫的手,放声大哭:“大人,大人您怎么突然去了啊,是谁害了您,小人一定替您讨回公道!” “这要仵作来验。”薛寒提醒一声,问那亲信,“你先说说发生了什么。” 那人名袁强,开始从袁成海走进丰味楼说起。 (本章完) 第69章 各方反应 其实没有什么好说的,这就是很普通的一场酒宴。 袁成海进来后就坐到了上首,其他人分两侧按身份地位依次排开而坐,一人一个小桌案,敬酒也是遥遥举杯,根本没有靠近袁成海的机会。 请来的官妓都是京中有些名声的,常出现在这类酒宴上,弹琴位置是固定的,离袁成海就更远了。 袁强很快就说到最后:“袁大人好奇秋六姑娘救下秋二姑娘的事,就问起永清伯,二人说话喝酒的时候,袁大人突然就吐血了……” “你是说,袁大人多次大笑?”薛寒问。 袁强迟疑着点头:“是,这怎么了?” “只是问问,多了解一些,仵作才好判断。”薛寒随口解释,看向永清伯。 永清伯老脸煞白,忙道:“这不关我的事,我坐的地方离袁大人远着呢。” 谢天谢地,没有权势的优势,居然在这个时候体现出来了。 薛寒收回视线:“胡四。” “卑职在。” “安排人把在场之人记录一下,一个不漏。” “是。” 薛寒交代完离开丰味楼,进宫禀报去了。 丰味楼外官差把守,再不许寻常人进入。 越来越多人站在不远处好奇观望,猜测着发生了什么。 “怎么回事啊,来了这么多官差?” “看到刚进去的人了吗?那是个仵作!” “嘶——这么说死人了?这死的一定是位大人物吧?” 有人压低声音:“好像是那位袁大人……” “天爷,那个袁贼竟然死了?” “小声点,不要命了啊!” “都死了还怕啥?” “也是,死得好啊……” 陈三挑着满担货物,一颗心飞了起来。 姓袁的狗贼死了?怎么死的?真的是他吗,会不会弄错了? 渴盼的事成真,他反而不敢相信,患得患失,情不自禁靠近丰味楼。 “官府查案,不得靠近!”守在酒楼门口的官差呵斥。 陈三讪笑着离开,脚步越来越快。 “这么急干什么?”等陈三到了茶摊喘着粗气坐下后,陶大低声问。 陈三瞥了一眼茶摊上的客人,使了个眼色,强忍到人走了才道:“袁贼死了!” 陶大提着的茶壶一晃,茶水倒在了杯子外。 “什么?” “哎,怎么倒茶的!”陈三抬高声音。 “对不住,对不住。”陶大急忙拿起抹布擦拭,手却是抖的。 桌面上湿漉漉的,正如陶大此时湿润的眼睛:“消息是真的?” “真的,就死在丰味楼。现在丰味楼已经被好多官差围住,不让人靠近。” “怎么死的?”陶大颤声问。 陈三微微摇头:“暂时还不清楚,我听到这个消息就来告诉你了。” 陶大沉默着放下茶壶。 这沉默不是无话可说,而是有太多话想说,太多情绪要疏解。 “陶大哥,你要不要去看看?” 陶大摇头:“不,该干什么干什么,万一鹊兄弟有指示呢。” 陈三狠狠抹了一把脸:“陶大哥,你说鹊兄弟是怎么做到的?” “不知道。”陶大无从猜测,不觉望向丰味楼的方向。 有人向着茶摊走来了,是刘二。 陶大迎上去招呼。 刘二见茶摊上没有外人,干脆在陈三对面坐下,压低声音道:“听说那狗贼喝了酒放声大笑,笑着笑着就吐血而亡。” “就这样死了?”陈三一脸不可思议,“鹊兄弟会不会就在一同饮酒的那些人中?” 陶大语气严厉:“不要乱猜了,耐心等鹊兄弟下一步指示。” 到现在,陶大对那位年轻的不知面目的鹊已心服口服。 “我知道,我知道……”陈三抓起茶碗咕咚喝着,掩饰声音的哽咽。 狗贼真的死了,那些死去的兄弟姐妹可以瞑目了! 陶大三人为袁成海的死而欢喜时,袁成海出事的消息也传回了袁宅。 “老爷死了?”丽娘一听就失声痛哭,“老爷,老爷你怎么走得这么突然啊,让妾以后可怎么办啊……” 慧娘神色怔怔,眼泪不觉落下。这泪与其说是为袁成海而流,不如说是为自己。 是啊,没有了那个男人庇护,以后可怎么办? 聂四娘也哭了:“姐姐,你听到没,他死了,他死了!” 聂三娘揽着妹妹,声音哽咽:“是,他死了。” 鹊兄弟真的做到了! 她抬头望天,天空碧蓝,脑海中不觉闪过为杀袁贼而聚在一起的人。 那些人,有的认识很短暂,有的一起走过很长的路,渐渐都死了,只剩他们四个。 而现在,他们四人与鹊兄弟一起,为死去的人报仇了,为东南受害的无数百姓报仇了! 聂三娘也哭了。 靖平帝得到消息后大为震怒,下旨严查。 与袁成海一起吃酒的人重点盘问一番,仵作这边经过反复判断有了结果:死于中毒。 于是本来能回家的众人又被盘问一遍,还搜了身,自是什么都没搜出来。而经过一一询问,排除了在场之人下毒的嫌疑。 调查重点转到丰味楼,永清伯才和其他人一样终于被放回家。 袁成海出事的消息因丰味楼被官差层层包围已经有不少人知晓,但还没真正传开。老夫人看永清伯一脸憔悴走进来,很是纳闷:“伯爷怎么了?” 不是受邀喝酒去了吗,去的时候喜滋滋的,回来怎么成了霜打的茄子? 永清伯一屁股坐下,摆手示意伺候的人退下。 老夫人不由坐直身子:“是有什么事吗?” 现在老东西出去一趟也开始闹幺蛾子了? 难道这个也传染? 永清伯重重叹口气:“出大事了!” 老夫人急忙问:“什么事?” “袁成海袁大人,死了!” 老夫人倒抽一口气,音调拔高:“怎么死的?” 天爷,这幺蛾子是不是太大了? “不知道啊。”说起这个,永清伯神色茫然,“他和我打听六丫头救下二丫头的事,我不乐意说,就敬他酒岔开话题。他喝完酒就嘎嘎乐,乐着乐着就吐血了!” “然后呢?”老夫人一颗心高高提起,一脸紧张。 “然后就死了啊!” 老夫人猛捂住心口,心跳急促:“他提起六丫头,就死了?” 永清伯点点头,又觉得不对。 “什么叫提起六丫头就死了,这可和六丫头无关,和咱们家无关!” “我当然知道。” 老夫人依然无法平静,喃喃道:“反正他打六丫头的主意,就死了。” 还有那个害死六丫头养父的韩衙内,整个韩家都完蛋了。 她早就说这丫头邪性! 永清伯想到这些也惊了,忐忑问老夫人:“你说六丫头对我这个祖父还满意吗?” 他不想死,他想长命百岁。 老夫人默了默,淡淡道:“那伯爷得问六丫头了。” 满意个屁! (本章完) 第70章 中元 秋蘅被叫到千松堂,面对两张笑着的脸。 “祖父、祖母找我有事吗?” 永清伯脸上端着笑,眼里藏着审视。 这丫头当真这么邪门,能克死对她不好的人? 不不不,一定是老婆子胡思乱想的,世上哪有这么稀奇的事,这不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小姑娘。 险些被老婆子带偏了。 永清伯恢复了正常:“蘅儿,叫你来是和你说一声,袁成海死了。” 秋蘅一怔,眼睛睁大几分:“死了?” 终于死了啊。 不枉她素手调香,日夜期盼。 “怎么死的啊?先前我在袁宅遇见过袁大人,看着很健朗。” 老夫人:! 姓袁的果然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死得好! 永清伯脸色一正:“叫你来就是告诉你,以后不要再和袁宅的人来往,免得影响了你和伯府的名声。” 秋蘅听得想笑。 名声果然是个好东西,哪里需要往哪拎。 “孙女知道了。那袁成海是怎么死的啊?” 永清伯面露不悦:“你问这么多干什么?” 好烦听到这个,大半天被人盘问了无数遍了。 秋蘅眨眨眼:“这么惊人的消息只有祖父知道,孙女好奇呀。” 永清伯一听,舒坦了。 说来也是,他可是亲历者,将来好大一笔谈资。 老夫人亦目光灼灼,等着永清伯解惑。 永清伯诡异生出炫耀心,放低声音道:“听说是死于中毒。” “中毒?”老夫人倒吸一口凉气,“那下毒的人是谁?” 永清伯看老夫人一眼:“不是和你说了不知道,反正一起喝酒的暂时洗脱了嫌疑,现在重点在查酒楼的人。” 老夫人难以置信:“这丰味楼是百年老字号,不该有问题吧。” “那就说不好了。今上很重视这案子,现在皇城司、刑部、大理寺都有参与,若真是酒楼里的人干的,定会查出来的。” 许多人想法与永清伯一样,然而丰味楼的人被翻来覆去调查个底朝天,一个嫌疑人都没有。 这样一来,调查就奔着袁宅去了。 一连两日,袁宅进进出出的人不断,了解到聂四娘是被袁成海强抢的,调查重点就放到了聂氏姐妹身上。 好不容易发现了有嫌疑的聂氏姐妹,各方调查的人精神抖擞,再深查下去却傻了眼:聂四娘的屋中连一个尖锐之物都无。 更从多个丫鬟口中证实,袁成海从不在聂四娘这里留宿,与其温存的时候聂四娘身上什么都没有。 至于聂三娘,不久前进京寻妹,被袁成海允许住进袁宅,却根本近不了袁成海的身。 一众官吏面面相觑。 就没见过像袁成海这么惜命的,而偏偏这样一个人却死于中毒。 毒是谁下的?在何处下的?怎么下的? 当把袁宅翻了个底朝天,一味有毒的药材都翻不出来,这些问题就成了困惑所有人的谜团。 调查陷入了僵局,参与调查的各衙署官员被靖平帝骂了个狗血淋头。 袁成海的死给参与查案的衙署带来不小麻烦,也让秋蘅不得不面对老问题:七月十五到了,袁成海之死会如韩悟死后那样,让她在月圆之日承受剧烈灼痛吗? 秋蘅不敢赌会没事,这一次她要做好准备,而不是像上次那般措手不及。 陶大收拾茶碗时得到了新讯息:去青莲湖畔租一条小船。 去做这事的是刘二。 刘二长了一张毫无特色的脸,或者说让人看过就忘是他最大的特色,去办这事最合适不过。 中元节一早,秋蘅就悄悄翻墙而出,赶去青莲湖。 一路上行人不断,大多带着冥器、纸衣前往城外祭扫,一个个路口都有人在路祭。 繁华热闹的京城在这日似乎变得安静,不是出行的人少了,而是中元日的气氛令人的谈笑不觉少了,空气中都弥漫着淡淡烧纸味。 青莲湖空无一人,租好的小船停在芦苇边。 秋蘅上了小船,把船划到更隐蔽些的地方,躺在船上静静等着。 备用的衣裳,干爽的手巾,包头发的巾帕……一切准备齐全,只等发作时往水中一泡,灼痛消失就回去。 这一等,就等到了近黄昏。 天边晚霞绚丽,飞鸟掠过,熟悉的灼痛袭来,秋蘅跳入湖中。 这个时候的湖水有些凉了,时间也变得漫长。秋蘅望着天空,陷入思索。 五贼已除其二,该考虑之后的事了。 青莲湖畔,来了一对年轻男女。 “阿峰哥,这种日子出来,我有点害怕。” “怕什么,鬼节来这里才方便呢,不会担心被人撞见。”男人拉着女子往芦苇丛中去。 “阿峰哥!”女子突然停住,声音发颤。 “怎么了?” “阿,阿峰哥,你看湖里,是……是我眼花吗?我怎么瞧着湖面有个脑袋?” “别自己吓自己——”男人说着扭头望去,两眼瞬间瞪圆,“妈呀,真有一个脑袋!” 他拽着女子就跑,慌不择路,把一位路过大婶提着的篮子撞飞了。 竹篮中装的纸钱洋洋洒洒,随风飞旋。 男人吓得嗷一声,要跑却被大婶一把揪住:“撞了人还想跑!” 男人伸手一指青莲湖:“有,有水鬼!大婶也赶紧跑吧!” 大婶呸一声,下意识顺着他手指方向望去:“别以为这么说就能混过去——啊——” 眨眼间大婶就跑了,连提篮都没顾得捡。 男人与女子对视一瞬,拔腿飞奔。 薛寒缓步而来,先看到的是狂奔的大婶,接着是手挽手的年轻男女。 “小兄弟快别去湖边,湖里有水鬼!”男人好心提醒一句,飞快从薛寒身边跑过。 薛寒脚步一顿,继而加快了脚步。 芦苇丛中,鸥鹭惊飞,秋蘅望见快步而来的少年,默默沉入湖中。 薛寒在湖畔驻足,不见湖中有年轻男子说的水鬼,干脆坐在湖边石头上,望着湖面出神。 天就快要黑了,余晖似是心有不甘,竭力燃烧成更艳的色彩。青莲湖面承载了晚霞的倒影,美丽宁静。 少年的心却不平静。 自五月十五得知了秋六姑娘的秘密,六月十五他也来过这里,今日又来了。 他总觉得她还会出现在这里。 湖水沁凉,秋蘅忍无可忍,露出了水面。 (本章完) 第71章 青丝 秋蘅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愤愤瞪着湖边的少年:他专来克她的吧! 薛寒也看到了刚才年轻男人口中的“水鬼”,不觉扬起唇角。 是心中隐秘的期待落到实处,生出不可言说的欢喜来。 再然后,才是深深的疑惑:秋六姑娘说患有怪病,发作时需要泡在湖水中,那每次发作都是月圆之日? 这很像志怪传说中的精怪变身—— 少年望着湖中少女,不受控制猜测着她的真身,直到秋蘅游向小船,理智才回笼。 这世上当然不会有鬼物精怪。 等待秋蘅上岸的时候,薛寒想得更多:既是每逢月圆之日才会怪病发作,那为何上个月的十五日在这里没有遇到她呢? 是他们错过了,还是有别的原因? 五月十五,六月十五,七月十五——六月有什么不同?或者说,五月和七月有什么共同之处? 薛寒知道自己的猜测太过天马行空,会被人笑不着边际,而这是他自小养成的习惯。 当乞儿时坐在墙根看人来人往,他就会根据一个人的穿着、眼神,猜测对方的身份和脾气,判断讨得吃食而不会挨踹的机会有多大。 无聊时,还会推测发生在这个人身上的故事。什么故事他都敢想,这让日子没那么难熬。 脚步声在身边停下,薛寒收回放飞的思绪,看向换好衣裳的少女。 “秋六姑娘——” 薛寒刚想客气两句,秋蘅就在他身边坐下来。 她离得很近,他能闻到她身上潮湿的湖水气。比不上各种芳香好闻,却清新自然,仿佛她就生在这湖中。 薛寒想,她身上一定有很大的秘密。 “薛大人怎么会来这里?”秋蘅直接问。 薛寒心生各种疑惑时,秋蘅也疑惑着:薛寒来青莲湖是随意闲逛,还是为了她?若是为了她,他又如何笃定她今日会来? “我——”薛寒顿了顿,“这两日一直忙查案,出来透口气。” 他自是不能说来这里是预感会遇到她,那要被她当登徒子了。 “是忙袁成海的案子吗?” 薛寒深深看秋蘅一眼。 她语气这般自然,让他先前那些乱七八糟的猜测越发没有根由。 “是袁成海的案子。”薛寒对上少女明亮的眼眸,“说起来秋六姑娘去过袁宅,有没有发现异常之处?” 秋蘅莞尔:“没有。我去袁宅,从下马车就有袁宅的侍女领着,接触到的只有袁大人的三位女眷,没觉得她们有什么异常。” 薛寒目光驻留在少女唇边。 许是在水中泡过,她的唇色很淡,笑意也很淡,却能感到发自内心的喜悦。 “秋六姑娘……很开心袁成海的死?” “当然。”秋蘅加深了唇角的笑,理直气壮反问,“薛大人难道不高兴吗?” 薛寒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呢?与他的养父薛全立场可一致?这对养父子感情又如何? 韩悟与袁成海已死,不管下一步如何,能有了解薛全的机会她都不会错过。 而要了解薛全,自然绕不过薛寒。 这一次,薛寒从心回答:“我也很高兴。” 二人对视,这一刻因袁成海之死而产生的愉悦心情是一样的。 天色比刚才暗了,晚霞散去,夜色朦胧。 望着眉目分明的少年,秋蘅突然有些庆幸。 还好薛寒是明辨是非之人。 “那日薛大人出现在竹林中,帮了很大的忙,一直没机会道谢。” 薛寒轻咳一声:“有胡四在是一样的,我正好要去甘泉寺,就顺便了。” “薛大人知不知道胡指挥喜欢吃什么点心?” 薛寒愣了一下。 秋蘅笑着解释:“芳洲说要做些点心向薛大人和胡指挥表示谢意。我知道薛大人喜欢吃红豆糕,那胡指挥呢?” 薛寒默了默。 除了红豆糕,他其实也可以吃点别的。 胡四喜欢吃什么? 迎着少女期盼的眼神,薛寒略一思索道:“胡四喜欢吃肉饼,不是胡饼那种酥脆的,而是皮软馅厚,一咬就满口肉香混着软软面饼香,最好是猪肉馅的……” 秋蘅:“……” 这么会形容,真的是胡指挥爱吃,而不是薛寒自己爱吃吗? “猪肉馅饼,我记下了。那薛大人除了红豆糕还喜欢吃什么?” 总吃红豆糕,也会腻的吧。 薛寒一副随意的语气:“不用准备太多,猪肉馅饼我也觉得不错。” “明日我让鱼嬷嬷给胡指挥送去。” “不必那么麻烦,近晌午的时候我安排人在离贵府不远的榕树下等。” “好。” 秋蘅正要道别,突然许多脚步声往这边而来,还有举着的火把。 “就是这湖里,有水鬼!” “在哪儿,在哪儿?”人多胆壮,火把摇晃下人们激动叫嚷着。 薛寒单手捞起秋蘅,另一只手抄起秋蘅先前放下的包袱,脚尖一点如流星般向远处奔去。 秋风凉爽,在耳边呼啸,被薛寒夹在腋下的少女包裹头发的巾帕散开,散落的长发糊了满脸。 一直跑到安全处薛寒才停下,把秋蘅放下来:“秋六姑娘,你没事吧——” 看清秋蘅披头散发、表情凌乱的样子,薛寒后面的话戛然而止,默默涌上心虚。 秋六姑娘似乎……不太好…… 秋蘅抬手把挡着脸的青丝拨开,一言不发看着薛寒。 她以为这次他没把她从湖里拉出来终于进步了,万万没想到还有新招式! 把她夹在腋下,夹在腋下——秋蘅深吸一口气,很想质问:就算以为她柔柔弱弱跑不动,背着她跑会死吗? 或者,他就是怀疑她会武功,逼她忍无可忍出手? 秋蘅觉得再这样下去他就要成功了,到时候她就抽出软剑,劈死他! 薛寒摸摸鼻子,感受到了少女排山倒海的怒火。 “秋六姑娘,你别生气。” “我不生气。” “我是怕被人看到。” “我知道,告辞了。”秋蘅折了一截树枝把头发随意一挽,转身就走。 薛寒紧跟在后:“秋六姑娘,你忘了你的包袱——” 秋蘅猛转身,而身后的人来不及停。 她一下撞进少年怀中,那树枝挽起的发本不牢靠,一瞬满头青丝如瀑而下,落了少年满怀。 (本章完) 第72章 薛寒的怀疑 少女湿漉漉的长发落在肩头,怀里,扫过少年的脸颊,蹭到他的下巴。 那一刻,薛寒脑海中一片空白,双手僵硬不知如何安放。 唯一不听话的是他的心,如雷声,如鼓点,不受控制在他耳边响起,也在怀中少女耳边响起。 薛寒慌乱推开秋蘅,背转过身去。 秋蘅往后退了一步,望着少年单薄的背影。 只看背影,他好似易折的细竹,完全不见皇城使的威风。 他在……害羞吗? 脑海中闪过刚刚那般亲密的接触,秋蘅也迷茫了一瞬,咬着唇一点点冷静下来。 “薛大人——”她先出声,打破令人心慌的气氛。 少年浑身一僵,慢慢转过身来。 也许是夜色浸润,他的眸色变得黑沉,因而显得平静。 暗流汹涌,表面无波的那种平静。 “抱歉——”薛寒一开口,才发现情绪并不那么好遮掩。 秋蘅直觉这样下去很危险。 她不知道是什么危险,无论是单纯生长在乡下的那十五年,还是见过无数惨事的那十年,她都不曾处在过这般奇怪的氛围里。 但她知道任由发展,会有不受她控制的事情发生。而对背负着重任的她来说,不受控制本身就是最大的危险。 “薛大人——” “秋六姑娘——” 二人同时开口,又同时停下。 “薛大人请说。” “很晚了,我送你回去。” “多谢。”秋蘅微微松了口气,抬手理了理散落的青丝。 薛寒立刻移开了眼,脸不觉热起来。 他不该去想,那不是君子所为。虽然他也不是什么君子,但该有的操守还是有的。可偏偏对她,偏偏此刻,他无法控制自己变得奇怪的心。 他一看到她的长发,就忍不住想到她在他怀中的情景。 她的发是湿冷的,衣衫也因秋风染了凉意,可隔着这样的冷,他还是感觉到了不属于他的温热。 那是来自另一具年轻的与他完全不同的身体。 虽然羞于承认,可他已经明白了自己真正想做的:不是推开她,而是拥紧她。 而这个发现让他无法从容面对她,甚至想逃之夭夭。 他竟是这样轻浮的人。 月是满月,二人默默走在街上。 繁华的京城平时这个时候还很热闹,今晚却冷清清的。偶有路人,远远瞥见披散着长发的秋蘅,不等走近看清就或捂嘴或惊叫一半再捂着嘴跑了。 经过那棵高大榕树,秋蘅停下:“薛大人就送到这里吧。” “秋六姑娘慢走。” 秋蘅点点头,想到什么:“别忘了明日让人来这里拿点心。” “好。” 秋蘅没再说其他,转身向夜色掩映下的永清伯府走去。 薛寒静静立在榕树下,许久才转身离开。 回到住处,薛寒躺在床榻上,失眠了。 一晚很漫长,长到他想了太多,天才亮了。 胡四看到眼下发青的薛寒,一脸错愕:“大人你干什么去了?” 这大黑眼圈不是要吓死人! “没什么。”尽管一夜未眠,薛寒精神却不错,正好交代胡四,“快中午时去一趟永清伯府,秋六姑娘说送些点心给我们,就在那棵榕树下等。” 胡四眼睛立刻亮了:“点心?什么点心?” 薛寒没再搭理他,大步走出去。 他去的是袁宅。 这两日袁宅各衙署官吏进进出出,薛寒身为皇城使本就来过,这次的到来并没令人吃惊。 他先去了慧娘那里。 慧娘看起来有些紧张,两手绞着帕子一言不发。 “不必紧张。”薛寒声音温和,“该问的早有人问过了,我就不问了。慧娘子常服用的药丸,药膏,脂粉香丸等可还在?” 慧娘愣了一下,忙道:“在的。” “那给我取一些带走。” 慧娘犹豫了一下:“这些东西,之前也有差爷取过。” 仵作判断袁成海死于中毒,袁宅这些东西自是免不了被查验。 “我们是不同衙署。”薛寒淡淡解释。 慧娘忍着不满把这些零零碎碎收好,交给薛寒。 丽娘没有慧娘沉得住气,哭闹起来:“一趟趟的,有完没完!你们有本事快些找出害我们老爷的人啊,就知道折腾妇道人家。老爷啊,要是你还在,妾怎么会受这种气啊——” 胡四毫不客气捏住丽娘手腕:“你说对了,你们老爷若是还在,确实不会有这么多人来。可你们老爷不在了,你身上的嫌疑可还没洗脱呢。若是不识趣,我不介意带你去皇城司走一遭。” 丽娘哭声一滞,不敢再闹了。 收好东西,薛寒去了聂四娘那里。 听他提出要求,聂四娘不由看向聂三娘。 薛寒的视线也看过去。 “这就拿给大人。” 聂三娘替聂四娘去整理薛寒所需之物,当她指尖扫过装香丸的匣子,不由一顿。 这是秋六姑娘送来的香丸。 有让她先用粉色荷包中香丸的暗信在先,袁贼一死,她就确定是香丸的问题了。 可她还有太多不解。 若是香丸有毒,为何她与妹妹整日与缭绕香雾为伴却安然无恙? 鹊兄弟是怎么调换秋六姑娘的香丸的? 莫非秋六姑娘与鹊兄弟认识? 而现在,她面对更大的难题:这位皇城使专门来搜集袁宅女眷所用之物,莫非是查到了什么?那把香丸给了对方会不会暴露鹊兄弟? 艰难的抉择令聂三娘心头如压了巨石,手心尽是冷汗。 女子白皙的手指从装香丸的匣子上掠过,又返回。 仿佛没有激烈挣扎过,聂三娘不动声色打开匣子,取出一些香丸包好。 鹊兄弟说了,按计划行事,不要擅作主张。她应该相信鹊兄弟,鹊兄弟可是神不知鬼不觉取了袁贼狗命的! “大人,都在这里了。”聂三娘把整理好的东西奉上。 薛寒伸手接过:“多谢。” 薛寒带手下离开后,聂三娘腿一软跌坐在椅子上。 “姐姐,怎么了?”并不知道香丸意味着什么,更不知道鹊存在的聂四娘问。 聂三娘脸色苍白摇摇头:“没事。” 没事的,鹊兄弟一定会没事。 路上,胡四也不解:“大人,这些都被检查过了,还要来干什么?” “没什么,记得去拿点心。” “卑职这就去。”胡四高高兴兴走了。 薛寒垂眸看了看从袁宅得来之物,心情复杂。 他要去证实一个猜测。 (本章完) 第73章 她知道 薛寒一路快马,在城郊一处院前停下。 院门是敞开的,能看到一位老者在整理药材。 药香扑鼻而来,薛寒走了进去。 老者听到动静抬起头,有些意外:“你怎么来了?” 薛寒走近:“徐伯,麻烦你个事。” “你小子找我能有什么事?”徐伯语气虽冲,神情却透着亲近。 徐伯本是一位太医,曾因救治皇子不力被下狱,机缘被薛寒所救,可惜却跛了足,心灰意冷之下搬到此处算是半隐居。 薛寒拿出一个小匣子递过去:“想麻烦你检查一下这些香丸。” 许多香材本身就是药材,合香如合药。 徐伯把小匣子打开,只见里面放了三个小袋子,每个袋子中是气味、颜色皆不同的香丸。 “徐伯,我想知道这三种香丸,两两合用或是三种一起用,会不会有损身体。” 因靖平帝对袁成海之死的重视,这些香丸已被检查过,并无问题。 徐伯深深看薛寒一眼,多年太医的生涯令他一个字都没多问,只一点头:“好。” “多谢徐伯。” “你是在这儿等,还是再来?” “要等多久?” “至少要到傍晚了。” 薛寒不由想到了胡四将要拿到的点心。他知道这次除了红豆糕,还有肉饼,都是他爱吃的。 一瞬的犹豫后,少年道:“我在这儿等。” 徐伯点点头,带着装香丸的盒子转身去了专门配药的房间。 薛寒就在院子里坐下,这一等就等到了日头将落。 吱呀推门声响起,默默发呆的少年猛然站起。 徐伯被吓了一跳:“一惊一乍干什么?” 看样子,查出的结果对这孩子很重要啊。 薛寒快步走过来:“徐伯,可查出什么?” 徐伯盯了少年一瞬,暗暗点头:结果对这孩子确实很重要。就是不知这结果对他来说是好是坏了。 但这不是他一个半截身子入土的跛子该操心的事。 “没查出什么。” “没有?”薛寒怔了怔,一时不知是该庆幸,还是失落。 徐伯麻木许久的心突然生出一分好奇:这到底是乐见还是不乐见呢? “无论是两两合用,还是三者合用,都没什么问题,要说有特别的话——”徐伯语气一顿,有意看看薛寒反应。 少年却已收敛情绪:“有何特别?” “香丸品质特别好,制香丸的人是位高手。” 短暂的沉默后,薛寒接过徐伯用剩的香丸:“多谢徐伯。下次再来看你,给你带点心。” 香甜细软的红豆糕,徐伯应该会喜欢的。 “走吧,走吧,少来烦我。”徐伯不耐烦摆摆手。 薛寒赶在城门落锁前进了城,回到皇城司。 胡四孤儿一个,就歇在皇城司中,一见薛寒回来赶紧迎上来:“大人,您可算回来了。我跟你说,这次秋六姑娘除了红豆糕还送了肉饼,猪肉馅的,咬一口喷香流油……” 看着胡四眉飞色舞的模样,薛寒眼神一沉:“你都吃了?” 察觉到危险,胡四后退一步,竖起一根手指:“一个——” 只吃了一个? 少年神情不觉舒展开:胡四这次倒是管住嘴了。 胡四讪笑着再退一步:“给您留了一个。” 薛寒:“……” “红豆糕都给您留着呢,卑职知道您爱吃。啊,我去拿点心。”感到不妙,胡四飞快跑了。 等薛寒吃上热过的仅存的肉饼,那颗七上八下的心才落回原处。 看来是他误会了,袁宅女眷所用的香丸与袁成海的死没有关系。也就是说,秋六姑娘与袁成海的死没有关系。 他果然太爱胡思乱想。 冷香居中,鱼嬷嬷正在和王妈妈抱怨:“王妈妈,下次再给小年轻送点心,不如你去吧。” 那次给人家送过去就罢了,好歹不担心被熟悉的人瞧见,这次居然就约在伯府大门外的榕树下。 她像做贼似的鬼鬼祟祟,一步三回头,这苦差事实在没法干了! 王妈妈是秋蘅的乳母,以前秋蘅没被接回来的时候在伯府是被人无视的处境。如今仗着六姑娘颇得老伯爷看重,六姑娘本身又是个厉害的,加上芳洲做的点心,竟开始受到不少恭维了。 无论从感情上,还是利益上,都让她牢牢站在秋蘅这边。姑娘既然把差事交给鱼嬷嬷不交给她,一定有姑娘的道理。 被王妈妈拒绝,鱼嬷嬷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我是教养嬷嬷啊,这样被人瞧见了实在不像样。” 王妈妈忙劝:“没事没事,姑娘前不久拽秃了西平侯府四公子的头发,满京城都知道的。大家对姑娘教养方面的要求可能也不高,你放心吧。” 鱼嬷嬷:! “姑娘回来了。”险些听笑了的芳洲见秋蘅进屋,扬着唇角迎上去。 无论是白日还是晚上,姑娘总有不在冷香居的时候,至于去了哪里,冷香居的人早有默契不多嘴问。 “姑娘喝口水吧。” 秋蘅接过青萝递来的杯子喝了几口:“我去歇一歇,你们该做什么做什么。” 进了里屋,秋蘅往床榻上一坐,靠着床头从衣袖中摸出一个小纸团。 今日出去,她是向陶大他们传递下一步计划的,然后得到了聂三娘传出来的纸团。 屋中光线足够,慢慢把纸团展开看过上面的讯息,秋蘅久久没动。 薛寒去袁宅要走了女眷常用之物,包括香丸。 那些东西,袁成海出事后应该就被检查过,薛寒为何突然这么做? 还是在昨日于青莲湖见过她之后—— 秋蘅紧了紧手中纸团,有了判断:薛寒在怀疑她。 她闭上眼睛,昨日种种在脑海中浮现。 他关心她随口编造的怪病,会带她逃跑,会因意料之外的身体接触而害羞无措,也会不动声色怀疑她。 不愧是皇城使薛寒。 还好,她早就说过,她会很小心。 倚床而坐的少女慢慢睁开眼,抬手轻轻抚住心口。 昨夜因意外相拥而在此处产生的那种微弱却挥之不去的奇怪情绪终于一点点消散。 “薛寒——”秋蘅喃喃念着这个名字。 她说要救他,回报他。可他若坏了自己的事,该怎么办呢? (本章完) 第74章 传说 秋蘅没有去深想答案,但她已经清楚,薛寒超乎她意料的聪明。 或许,他早晚会发现她是谁,因为她注定不能避开他。把他怎么办这个问题,就留到那时再头疼吧。 接到秋蘅下一步指示的陶大,安排陈三把记录袁成海霸占良田土地等罪恶的账册送到了严御史手里。 严御史是在下衙回家的路上得到账册的。 当时裹着石子的账册飞来,正好砸在严御史迈出的一只脚上。严御史受惊之下跌坐在地,摔得眼前发黑。 当他从屁股底下摸出账册一看,当即眼不花屁股也不疼了,抓着账册爬起来就跑。 当晚陶大三人聚在一起,陈三说起严御史那时的反应,忍不住笑:“你们没看到,那位严御史跑得有多快——” 陶大给了他一巴掌:“还好意思笑!要是把那位御史吓出个好歹来,正事就耽误了!” 陈三摸摸脑袋,自从袁成海死了就总是乐呵呵的:“陶大哥放心,我有分寸的。那位御史看到账本跑那么快,应该会重视吧?” 陶大重重点头:“肯定会的。鹊兄弟既然让我们把账册送到严御史手里,就说明这位严御史能指望得上。” 陈三有些感叹:“当初我说要用账册去告御状,被鹊兄弟阻止。原来不是账册没用,而是要等这时候才用。” 陈三虽性子急,却不傻,自是明白袁成海死了,再查他罪行的阻力就小多了。 “鹊兄弟真是了不起,神不知鬼不觉取了袁贼性命,还要袁贼身败名裂,遗臭万年。”沉默寡言的刘二难得表达想法。 陶大轻叹:“是啊,鹊兄弟真了不起。” 也不知以后,有没有见到鹊兄弟真容的那一日。 “陶大哥,刘二哥,等袁贼的事彻底了了,咱们干什么呢?” 陈三这话把陶大问住了。 是啊,他们能干什么呢? 家人不在了,回去家乡能有的只有伤感。留在京城吗?可留在京城又能做些什么? 就这样摆茶摊,当货郎,安稳度日似乎也很好。可经历了同心协力取袁贼性命这样的大事,心底总有不甘。 或许,等有机会问问鹊兄弟。 陶大闪过这个念头,道:“现在不考虑这个,等三娘带四娘彻底脱离袁宅再说。” 袁成海之死还在调查中,聂三娘姐妹自是不能轻举妄动,但陶大三人都知道不用等太久了。 “也是,等三娘与咱们团聚了再说。”陈三想到走街串巷时听来的闲话,嘿嘿笑了,“你们听到大家怎么说袁贼吗?都说他是遭天谴了,才能笑死。” 袁成海的死渐渐传出去,但寻常百姓可不知道是死于中毒。再说,死于中毒哪如嘎嘎笑死符合奸贼遭天谴的结局啊。 坏人会遭报应,这是人们喜闻乐道的。 陈三笑完,撇撇嘴:“老天才不管。” 老天若有眼,就不会任由袁贼作恶到现在。那些被袁贼害死的人再也回不来了。 陶大拍拍陈三肩膀,没说话。 察觉气氛变得低沉,陈三又笑了:“我还听到一个更好笑的,不少人都说昨晚闹鬼了。” “闹鬼?”别看刘二平日话少,却最爱听志怪故事。 陶大也笑:“我也听茶摊上的客人说了。估计是看花眼了,以讹传讹。” 陈三不服:“一个人看花眼了,总不能那么多人都看花眼了吧?据说有好几十人亲眼瞧见了,就在昨夜的青莲湖里出现了个女鬼……后来那女鬼还上岸了,长头发拖到地面上……” 刘二听入了神。 转日秋蘅去了千松堂,发现大太太赵氏、二太太兰氏还有秋萱姐妹都在。 老夫人喝着甜羹看迟来的秋蘅一眼,气不打一处来。 两个媳妇四个孙女都是来给她请安顺势留下的,只有六丫头先前被免了请安,是她打发人叫来的,还来这么迟! 当初免了这丫头请安是怕沾上晦气,可现在心里头怎么这么不平衡呢? 要不——老夫人刚想了“要不”两个字,猛打一个冷颤。 还是算了。 秋蘅默默和姐姐们坐到了一起。 老夫人继续与两个儿媳闲聊。 赵氏与兰氏一头雾水,不知道老太太唱得是哪一出。 老夫人虽说骂就骂,却很少拉着儿媳说个不停,平日请安就是来晃一趟,今日是怎么了? “咳。”老夫人觉得差不多了,人也齐了,清清嗓子,“中元节的事你们听说了吗?” 有老夫人与赵氏在的场合,兰氏鲜少先开口,这次也是一样。 赵氏捧场问:“您是指——” 老夫人一挑眉:“青莲湖闹鬼!” 这话一出,众人神情各异,而秋蘅的表情最精彩:“祖母,真的吗?” 这说的该不会是她吧? “许多人亲眼瞧见了,是个长发曳地的水鬼。”老夫人对秋蘅的表现最满意。 这样轰动的传闻,怎么其他人一个个跟呆子似的。 秋蘅不吭声了。 确定了,是她。 她该不会给青莲湖从此留下一个恐怖的传说吧? 而一听有许多人亲眼瞧见,众人纷纷追问细节。老夫人把听来的情况说了,啜了一口茶,视线一一扫过孙女们:“先前祖母说七月里你们不要往外跑,没说错吧?” “祖母说得是。”五人异口同声。 老夫人彻底满意了,放下茶杯:“都散了吧。” 寻常人热议青莲湖水鬼时,朝中被另一件事惊动了:严御史弹劾袁成海数宗罪行。 许多官员交换眼神,对袁成海的身后名感到不妙:好熟悉的感觉! 不久前韩悟就是这样,国之重臣,天子信任,死后一查整个韩家都完了。 与大多暗搓搓等着看热闹的人不同,前去东南查“麻纸”一事的官员顿觉天塌了。 记有袁成海罪行的账册怎么偏偏在他死了后才出现呢,这不是坑人嘛! 其中一位黄姓官员不知是太经不住事还是如何,当夜竟然悬梁自尽了。 靖平帝本来还在考虑派谁去东南查案合适,这样一来大为震怒,直接把先前去东南的官员下了大狱,严刑审问。 重重压力之下,随着第一个人开口,一个个都被撬开了嘴,痛哭流涕着认了罪。 (本章完) 第75章 得自由 既然去查“麻纸”案的官员承认收了袁家好处,那袁成海有问题是肯定的。 这个道理靖平帝自然清楚。 袁成海的父母妻儿都在东南,靖平帝很快就安排人前往东南彻查袁成海罪行,并押送其亲眷进京。 袁宅这边,三个小妾的安排暂时无人理会,但袁宅被彻底翻了个遍,以搜寻袁成海不法证据。 聂三娘拉着聂四娘跪到一位大理寺官员面前:“大人,我妹妹是被姓袁的当街强抢的,进京后住在这里也如同牢狱,连个尖锐之物都不许在她屋中出现。如今姓袁的死了,求大人开恩,放我带妹妹离开这虎狼窝……” 聂三娘与聂四娘一番哭诉,那官员不敢做主便往上报。 负责此案的几位主官问过袁宅下人,证实了聂三娘所言不假,一番商议就放了聂氏姐妹自由。 聂三娘带聂四娘离开那日,慧娘默默跟到角门口,目送着她们离开满眼羡慕。 真好啊,还能离开过自己的日子去。 都说老爷要完了,等去东南查案的回来,她们这样的女眷定会被发配到教坊司,等待她的将是暗无天日的生活。 慧娘一步步往回走,脚步虚软。 她想过死的,可真等站到凳子上把头放入环中那一刻,退缩了。 原来放弃性命需要那么大的勇气,而她没有。 快要走进自己院子时,慧娘听到了哭喊声。 丽娘又在闹了。 她只是往那边看了一眼,就回了房。 笼罩在袁宅的阴影已经被抛在了后面,聂三娘拉着妹妹脚步轻盈,越走越快。 “姐姐,我们去哪里?” “去找住处。” 聂三娘一路打听,找到负责租赁的牙人顺利租下了一处民宅。 那处民宅在一条胡同里,同一条胡同中还住着陶大三人。这自然不是巧合,而是一开始就挑了这么个地方。 也许在没离开袁宅前这处房子就被别人租走了,也许她永远都无法带妹妹离开袁宅。可一切都按着最好的预期实现了,这是多么好的运气啊。 聂三娘站在刚租下的房子里,流下了眼泪。 聂四娘反而平静些,直到当晚聂三娘带着她敲开邻舍的门,见到了陶大三人。 “四娘,这是陶大哥,这是刘二哥,这是陈三。” 聂四娘一一行礼,迷茫看着姐姐。 这时候,聂三娘终于放心说了:“四娘,姐姐能救你出来,多亏了陶大哥他们。” 至于鹊,聂三娘没有提。 不是信不过妹妹,只是鹊兄弟那么神秘,连他们四个都没见过真容,显然是不愿暴露身份的,暂时没有提起的必要。 “多谢三位大哥。”聂四娘再次行礼。 陶大忙道:“四娘妹妹不用这样,我们不单是为了救你,三娘和我们是一样的。” 他们有同一个目标,三娘不是受帮助的一方,他们是互助,是伙伴。 聂三娘拉着聂四娘坐下,从义士们在东南聚起誓要铲除袁贼,讲到进京。 聂四娘听到最后,哭起来。 聂三娘揽着妹妹:“袁贼死了,以后都是好日子,妹妹不要哭了。” “是啊,咱们以后都在一起,肯定不会差。”陈三跟着安慰。 聂四娘垂着眼,微微点头。 回到白日就归置好的新家,一番洗漱,聂四娘来到聂三娘身边:“姐姐,今晚我想和你一起睡。” 聂三娘一愣,而后笑了:“好啊。” 姐妹二人一起躺在床榻上,只盖了薄薄被子。 床褥也是新的,就如即将开始的崭新生活。 “姐姐。”就在聂三娘以为聂四娘睡了的时候,聂四娘突然出声。 聂三娘侧身看着妹妹。 “姐姐——”聂四娘又喊了一声,酝酿勇气,“霜哥哥在家里吗?我们以后在京城住下不回去的话,我想寄信给他。我……想他了。” 聂三娘攥紧了拳。 隐瞒了这么久,她知道无法再瞒下去了。 “姐姐。”聂四娘眼里有了泪。 聂三娘咬咬牙:“陆霜他……不在了!” 早有心理准备的聂四娘抖着唇,眼里的泪流下来:“霜哥哥他怎么死的?” 聂三娘看着妹妹的反应就知道她一直没信那些安慰的话,不得不道明真相:“陆霜去拦袁贼,要袁贼放你回家,没等靠近就被以行刺为名乱刀砍杀了……” 聂四娘捂着嘴,呜呜哭着。 她就知道,霜哥哥不在了。霜哥哥要是在,无论如何都会来找她。 聂三娘紧紧揽住聂四娘,任由她宣泄痛苦。 也许是对心上人的死早有预感,聂四娘并没有哭很久,哽咽着道:“姐姐,明日我们去买烧纸吧,买很多很多。正好还在七月,霜哥哥一定能收到。” “好,买很多很多。”聂三娘听了聂四娘的提议微微松了口气。 妹妹还能想到这些就好,等时间再久一些,总会打起精神来的。 转日姐妹二人去了丧葬一条街,买了许多祭拜之物。往回走的时候看到小摊上的磨喝乐,聂四娘停下脚步:“姐姐,我想要这个。” “四娘喜欢什么样的,尽管挑。” 乞巧节才过去不久,小摊上的磨喝乐是卖剩下的,再普通不过,聂四娘却兴致勃勃挑了一男二女三个泥娃娃。 “姐姐,你看这两个女娃娃像不像?一个是你,一个是我。” 聂三娘认真看着并排的两个磨喝乐,就如昨夜她与妹妹同睡一起的样子,不由点头:“像。” 回到住处,聂四娘突然哭了。 “四娘?” 聂四娘抱住聂三娘:“姐姐,我怎么什么都做不好。出去前明明还想着霜哥哥最爱吃柿子,却忘了买……” 聂三娘忙道:“出了胡同到街口那边就有卖柿子的,我这就去买。” 眼看聂三娘快要走出门,聂四娘喊了一声:“姐姐。” 聂三娘回头。 “四娘,怎么了?” “没什么,姐姐早去早回。” “马上就回了。” 聂三娘出了门,一路快走到柿子摊,精挑细选了一篮子柿子回家。 家乡太远,痛苦太多,以后这里就是她和妹妹真正的家了。 推开门,竹篮掉到地上,火红的柿子摔落成泥。 “四娘——”聂三娘哭喊着奔向血泊中的妹妹。 (本章完) 第76章 要不跟我干 聂三娘跌跌撞撞,冲到聂四娘身边。 “四娘——”她看到鲜血从聂四娘腹部不断涌出,慌乱用衣袖去堵,可那匕首没入太深,不知如何是好。 聂四娘吃力抓住聂三娘的手,艰难一笑:“姐姐,别为我难过,我要和霜哥哥团聚啦。我们说好白头到老的,我……我不能让他孤零零一个人在下面……” “那姐姐呢?”聂三娘哭吼着,“我一个人孤零零怎么办?” “姐姐,你不是一个人。”聂四娘吃力抬眼,看着姐姐,“你还有陶大哥他们……姐姐和我不一样,姐姐是有本事的人……我……我只想和霜哥哥在一起,像,像没遇到袁贼时那样……” “是我害了你,都怪我……” “不是的……是袁贼……好在他死了……”聂四娘眼角滑出泪,努力看着聂三娘,“其实我早就不想活了,可我放心不下姐姐,更怕死在袁家,官府认为我畏罪自杀害了姐姐……姐姐,我现在好轻松,好快活……” 聂三娘握着聂四娘的手,呜呜哭着。 聂四娘眼神涣散,声音更微弱了:“姐姐,下辈子我们还做姐妹好不好?到时候我当姐姐,你当妹妹,换我来照顾你……” “好,好。” 聂四娘露出小女孩般委屈的神色:“姐姐,刀割好疼啊……” 她的霜哥哥被乱刀砍杀,该多疼啊。 还好,她就要去见他了。 就是有些舍不得姐姐。 “姐姐……对不住……”聂四娘用力握了一下聂三娘的手,闭上了眼睛。 “四娘,四娘!”聂三娘放声大哭。 陈三站在门口,向内探看:“发生什么事了?” 看清院中情景,陈三脸色大变,快步走了进去:“四娘妹妹她——” 聂三娘抬起哭肿的眼,一开口,泪落如雨:“四娘自尽了,她说要去找心上人……” 陈三张张嘴,喉咙发涩。 四娘的事,他们听三娘说过。可以说每个因袁贼聚到一起的人,身上都背负着一桩惨事。 三日后,城郊多了一座新坟。 聂三娘跪在坟前,慢慢烧着纸钱:“四娘,你说要多买些烧纸,我怎么这么笨呢,竟然没察觉你的心思……” 她的声音已经嘶哑,一说话喉咙就如有火灼烧。 陶大冲陈三使了个眼色。 陈三蹲下,拿起烧纸投入火堆:“三娘,你不要太自责了。四娘心存死志,是防不住的,这对她来说或许是解脱——” 陈三有些安慰不下去了。 他不懂四娘。 对他来说,可以为了杀袁贼随时赴死,可袁贼都死了,要有好日子过了,怎么还寻死呢? “我知道。”聂三娘出神盯着燃成灰的烧纸,“四娘说了,她很快活,她是笑着去的。是我不快活,我无法想象没有妹妹的日子……呜呜呜……” 陈三等聂三娘哭了一会儿,小声道:“三娘,今晚鹊兄弟会来见我们。” 聂三娘哭声一滞,看向陈三:“鹊兄弟?” “是呀,咱们后续做什么实在没个章程,就给鹊兄弟留了见面的暗信。” “今晚么?” “对,就在今晚。”陈三说着,也有些兴奋。 他们好久没见过鹊兄弟了,只通过暗信联络。时间久了,甚至觉得与鹊兄弟的相遇是一场梦。 聂三娘擦擦眼泪,哑声道:“那我们回去吧。” 鹊兄弟帮了他们这么多,她不能这个样子见鹊兄弟。 入夜,院门被有节奏敲响,早就守在门口的陈三忙拉开了门。 门外少年一身黑衣,面部被黑巾遮掩,正是等得他心焦的鹊。 “鹊兄弟,你终于来了。”陈三压低声音,却压不住激动。 秋蘅微一点头,走了进去。 陈三忙把门锁好,走在秋蘅身侧低声道:“鹊兄弟,三娘的妹妹四娘自尽了。” 秋蘅脚步慢下来:“三娘不是带四娘离开袁宅了——” “就是离开了,四娘不再担心自尽会连累三娘……”陈三没说几句,陶大、刘二就迎了出来。 “鹊兄弟。” “进屋说吧。”秋蘅目光落在走在最后的聂三娘面上。 聂三娘显然还没从丧妹之痛中走出,眼睛红肿,神情迟钝。 屋中一盏油灯,照亮四周。 “鹊兄弟请坐。”陶大对着椅子伸手。 “不必这么客气。”秋蘅没有在这些细枝末节上拉扯,往椅子上一坐,刚刚沾上椅子就见陈三扑通跪下了。 秋蘅惊得站起,险些没维持住“鹊”的音色:“陈三哥,你这是做什么?” 怎么就突然跪下了? 陈三跪着挪成对着秋蘅的方向:“鹊兄弟,你别躲啊,我和陶大哥打了赌,要是能按你的安排铲除袁贼,我就给你磕头!” 秋蘅看向陶大,语气复杂:“你们两个打赌,跪我?” 为什么常打交道的人一个个都有点问题的样子? 她不由想到了把她夹在腋下逃跑的薛寒。 后来她还琢磨过,为何薛寒干得这么顺手,很可能是为了腾出另一只手提她的包袱。 越琢磨越觉得他脑袋可能进了一点青莲湖的水。 陶大忙解释:“陈三这小子太冲动,我是拿打赌压着他。” “陈三哥起来吧。” 陈三却不干,坚持结结实实磕了一个头才爬起来,聂三娘又跪下了。 秋蘅直接把她拉起来:“你们要这样,那我只能走了。” “鹊兄弟,我不知道怎么谢你——”聂三娘一开口,潸然泪下。 这几日她哭得太多了,眼泪却流不尽。 秋蘅看着憔悴无比的聂三娘,正色道:“不用想怎么谢我。铲除袁贼是你们所愿,也是我之所愿,我们是合作,缺了谁都不会成功。” 缺了谁都不会成功——不知为何,聂三娘听了这话,填满心头的痛苦好似有了出口。 她是失去妹妹的姐姐,也是为万千如她和妹妹这样的人取了袁贼性命的义士。 “三娘,节哀。” 秋蘅没有长篇大论安慰,聂三娘却用力点头,眼中有了光亮。 “鹊兄弟,今日麻烦你过来,是我们拿不准以后该做些什么,想听听你的建议。” “听我的建议?”秋蘅思索了一下,问,“要不要跟我干?” (本章完) 第77章 暗巷 秋蘅的提议令陶大四人一愣。 “鹊兄弟,你说跟你干是什么意思啊?”陈三第一个问。 “四位可知,如袁贼这样祸害无数百姓,动摇大夏根基的奸贼不止他一人。我要做的,就是铲恶锄奸,不让夏人遭受国破家亡的悲惨命运。” 秋蘅知道,这话对其他人说,那些人只会觉得好笑,觉得不自量力,觉得杞人忧天。 但陶大他们不同,他们亲历过痛苦,并为之反抗不惜性命,不会认为她轻飘飘在说胡话。如果艰难前行的路上可以有同伴,他们是最合适的人。 “但做这些,随时可能有性命之忧。你们可以考虑两日,再给我答复。”秋蘅说罢,便要离开。 陈三拦住她:“鹊兄弟,不用考虑,我跟着你干。” “这不是冲动的事。” “我没冲动。”陈三拍拍胸脯,“我是个急性子,但说出的话绝对算话,以后我就听鹊兄弟的。” 第二个开口的是聂三娘:“我和陈三一样,以后跟着鹊兄弟干。” “三娘考虑好了?” 聂三娘点头:“人总归有一死,与其蝼蚁般被袁贼那样的奸贼践踏而死,不如为锄奸而死!” 此时的聂三娘,虽然还为失去妹妹而痛苦,却有了精神气。 死得其所——这是她忽生的感悟。 妹妹与陆霜情深似海,对妹妹来说殉情是得偿所愿。而对她来说,为铲除袁贼那样的人而死心甘如怡。 “陶大哥,刘二哥,你们怎么想啊?”陈三着急问。 就算两位哥哥不愿意,他还是要跟着鹊兄弟的,就是有些舍不得和哥哥们分开。 陶大哈哈笑了:“这还用问,自然是跟着鹊兄弟干。” 刘二点点头。 陶大看着秋蘅,郑重抱拳:“鹊兄弟,以后我们就听你的。但有所命,在所不辞!” 其他三人亦抱拳:“但有所命,在所不辞!” 秋蘅拱手回礼:“多谢四位信任。” 她低头抬手,把遮掩面容的黑巾取下。 陈三看到秋蘅动作时就下意识紧张,当看清她真容,不由惊呼:“鹊兄弟,你,你长得好像女子!” 意识到这话不合适,他打了一下自己嘴角,忙找补:“咳,我的意思是,是你比女子还好看……美男子!” 秋蘅抽了抽嘴角,恢复本来声音:“或许我本来就是女子呢。” 陈三傻了眼,舌头打结:“你,你,你竟然是个小姑娘啊!” 陶大与刘二也好不到哪里去,看着秋蘅发呆。 聂三娘则快步靠近,震惊问道:“秋六姑娘!你是不是秋六姑娘?” 虽然与秋六姑娘只有一面之缘,但因为是在袁宅相见,印象格外深刻。 她本来不敢认,可一听声音,就觉得没错了。 秋蘅冲聂三娘一笑:“我是秋蘅。三娘,又见面啦。” 聂三娘掩口,喃喃犹不敢信:“鹊兄弟是秋六姑娘,秋六姑娘是鹊兄弟……你们竟是同一人!” “对啊,我是秋蘅,也是鹊。” 鹊惊山月栖还起,萤避溪风堕又飞。 她因思念家人哭泣时,先生说她是误入异空的鹊,终有一日会回到原本的地方。盼她惊山动月,力挽狂澜。 “秋六姑娘,你是怎么取那狗贼性命的?”聂三娘问出盘旋在心底许久的疑惑。 陶大三人忙竖起耳朵听。 到了这个时候,秋蘅自是不再隐瞒:“就是那些香。” “果然是香!”聂三娘生出新的困惑,“若是香的问题,为何我和妹妹都没事?” 秋蘅弯唇:“因为三种香丸分开用都是于人有益的香,合在一起就是毒。一个人吸入三种香久了,毒在体内积累到一定量,饮酒、骑射等,或是情绪过于激荡,就会把毒激发出来……” 听了秋蘅解释,聂三娘神色骤变:“不好!” “怎么了?”没等秋蘅开口,听入神的陈三赶紧问。 “那日皇城司的大人前来袁宅,取走了包括香丸在内的一些物件。万一他把三处得来的香丸混在一起检查,会不会暴露了秋六姑娘——” “三娘放心,不会的。”秋蘅想到薛寒白忙一场,扬了扬唇角,“你这边的香丸后来不是换了么。” 聂三娘恍然大悟:“难怪一开始要用粉色荷包中的香丸。” 听到有惊无险,不会怀疑到秋蘅身上,陶大三人也松了口气。 秋蘅提出告辞:“暂时没有什么安排,你们先找个喜欢做的活计,方便在京中生活。” 她不准备让陶大四人与永清伯府有什么牵扯,放在暗处才能发挥最大作用。 “我继续摆茶摊吧,茶摊上能听到不少消息。” 听陶大这么说,陈三也道:“那我还当货郎,走街串巷方便传话。” 刘二和聂三娘没想好,也不急一时。 等秋蘅离开,陈三跳起来:“鹊兄弟是个姑娘!” 陶大无奈:“你这激动还没过去。” “是真的吃惊啊!一个小姑娘有那么好的身手,还那么聪明——” 聂三娘不乐意听:“你这话说的,女子就不能有好身手了?” “哎,你这不是抬扛嘛。” “你才抬杠。” …… 看着斗嘴的二人,陶大与刘二对视,眼里有了笑意。 看起来,三娘真的打起精神来了。 许是闹鬼的传闻越演越烈,在这七月尾巴的夜晚,街上人少多了。 这无疑方便了秋蘅。 还是初秋,夜风不凉,秋蘅贴墙而行,脚底生风。 前方一座二层酒肆,灯火通明。 秋蘅从酒楼背面小巷穿过,忽然一人从高处跳下,落入巷中。 秋蘅转身便跑。 薛寒本是暗中潜入酒肆调查一位官员,结束后悄悄从二楼跳下离开,没想到巷子里竟有一位蒙面人。 夜晚、暗巷、蒙面,任何人都能瞬间判断这人有问题。区别是不愿惹事的普通人被吓跑,而薛寒拔腿去追。 巷子很窄,二人离得又近,而前方巷口出现了其他人。 追在身后的少年声音如冰:“站住!” 他此番调查本是秘密,眼看那蒙面人毫不犹豫要冲出巷子惊动路人,当即不再犹豫甩出飞刀。 暗器破空之声从背后而来,秋蘅不得不侧身躲避。 薛寒趁此追上,伸手去抓她脸上黑巾。 (本章完) 第78章 欠下的债总要还 秋蘅伸手去挡,薛寒手腕翻转。 困于逼仄的巷中二人皆不好施展,几乎都是手上交锋。秋蘅胜在轻盈,薛寒胜在力量,而这样的巷子里显然于秋蘅更不利。 一个反手薛寒力气占了上风,把秋蘅抵在墙壁上。 那印刻在记忆中的香气令薛寒脱口而出:“是你!” 是他那晚遇到的蒙面人! “你究竟是什么人?”薛寒再次去取秋蘅覆面黑巾。 秋蘅心一横,膝盖弯起撞向薛寒下身。 痛苦的闷哼声响起,秋蘅趁机挣脱束缚,毫不犹豫往前跑。 薛寒咬牙掷出暗器,直奔秋蘅而去。 奔跑中的秋蘅往一边避了一下,剧痛从后肩处传来。这没让她停下,反而跑得更快了。 薛寒追出巷子,就见那身姿轻盈的蒙面人如会飞的鸟雀,几个起落消失无踪。 店铺屋檐下挂着的灯笼投来光亮,薛寒低头看着洒在地上的血迹,微微皱眉。 这是他第二次遇到此人,每次都是夜晚,行迹鬼祟。 是异国潜入京城的细作,还是哪个府上私养的暗卫? 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身为皇城使,薛寒都不能放纵此人继续嚣张。 看来以后晚上要加大巡视。 薛寒皱眉往前走,迎来去另一处探听情报的胡四。 “大人,有收获。” “回去再说。” “是。”胡四大步走着,突然发现了薛寒的不对劲,“大人,您受伤了?” “没有。” 胡四看看薛寒惨白的脸色,不信:“还说没受伤,看您脸色难看的。您伤在哪儿了?要不卑职给您包扎一下再走?” 薛寒深吸一口气:“没有。” “都流血了!”胡四指着地上血迹,“新鲜的!” “是那小贼的。” “小贼?”胡四想了想,很快反应过来,“是那晚打伤您的小贼?” 薛寒点头。 “那他人呢?”胡四左看右看,还在地上找了找。 薛寒本来身上就痛,被胡四举动气得脸色更白了:“跑了。” “又让他跑了啊,京城什么时候出现身手这么好的小贼了,两次都从大人手中脱身。”胡四实在好奇,又痛恨,“好在大人伤了他,说不定小贼伤口化脓,就死了。” 薛寒懒得理会,迈步往前走。 胡四又发现不对了:“大人,您走路怪怪的,是不是伤了腿脚——” “闭嘴!” …… 秋蘅回到冷香居,等着她的芳洲面色一变:“姑娘,你没事吧?” “没事,帮我处理一下伤口。”秋蘅撑到现在,痛觉几乎麻木。 芳洲看到没入秋蘅后肩的飞刀,眼圈登时红了,边哭边找来剪刀,小心翼翼把伤口周围的衣裳剪开。 “姑娘,这刀,这刀——”芳洲哽咽着,不知如何是好。 “拔了吧,只是小刀,皮肉伤。”秋蘅语气平静。 “可是我——” “芳洲,你手稳,最适合帮我处理伤口,不要怕我疼。” 秋蘅知道,芳洲也是有秘密的人。 那年爹爹攒了钱,要买一头驴子给她骑,结果遇到了卖身葬祖父的芳洲。她看着与她差不多大的芳洲不忍心,本来买驴子的钱买下了芳洲。 他们这样的人家哪有用丫鬟的,爹娘说好只当雇佣,芳洲却认死理,坚持不受。 那时的芳洲还不叫芳洲,说自己叫胖丫,后来相处越来越好,就让她帮着起个名字。恰好她跟着白大哥学了诗词,采芳洲兮杜若,就取了“芳洲”这个名字。 芳洲很快就展露了不凡厨艺,但对家人往事只字不提。等她去了三十年后的大夏,开阔了眼界,才意识到芳洲的不寻常。 芳洲会做的一些点心,根本不是普通点心铺能买到的,厨艺基本功也定然受过严格教导。 但芳洲不说,她便不问,就如芳洲从没细问过她失踪那十日的经历。 “姑娘,你忍着点。”温热的软巾按在秋蘅裸露的肌肤上,芳洲咬咬牙,声音虽抖手却稳,猛地把插入血肉的刀拔出。 软巾迅速堵在伤口处,瞬间被涌出的鲜血染红,芳洲立刻拿起另外准备的软巾再堵住。 由始至终,秋蘅一声不吭,只用力攥紧了衣裙。 “姑娘,你还好吗?” “还好,帮我上药包扎一下吧。” 等芳洲包扎好伤口,又帮秋蘅擦了身,已是深夜了。 “姑娘睡吧,我就歇在外头,有事喊我。”芳洲替秋蘅盖好被子,去了外间。 秋蘅趴在床榻上,难以入睡。 想想也是好笑,那次她故意打在薛寒受伤的后肩,今日被他伤了后肩,也算还债了。 薛寒说“是你”,看来是认出了她是那晚打伤他的人。这样的话,以后晚上这副打扮出去的风险毫无疑问大增。 好在今日以真容见了陶大他们,将来白日联系方便许多。 秋蘅迷迷糊糊入睡,中途疼醒两次,早上睡得正香时被芳洲喊醒。 “怎么了?”秋蘅睁开眼,知道定然有要紧的事,不然芳洲不会喊醒她。 芳洲脸色难看:“姑娘,千松堂来人说宫里来人了,指明要见你。” “宫里?”秋蘅有些意外,“确定是宫里?” “是这么说的,听说您还在歇着,急得很。” 芳洲也急,急的是秋蘅才受了伤,却要去见宫中来人,事情怎么这么巧! “姑娘,要不我去回话,就说你病了。” “不,突然宫里来人要见我,称病避开同样有风险,还是去看看怎么回事吧。”秋蘅拒绝了芳洲的提议,“帮我打水洗漱一下。” 与摸不着头脑的芳洲不同,秋蘅心有猜测:或许是送给宫中那位大姐的蝴蝶香牌,终于起了作用。 这是她早就等待的机会,当然不能错过。 一番整理,秋蘅往外走去。 芳洲担心不已,小声问:“伤口还疼吗?万一扯到就麻烦了。” “我会小心的,别担心。” 焦急等在厅中的春草见秋蘅出来,忙行了一礼:“六姑娘,宫里来人了,说要见您,老夫人让您快些过去。” 这六姑娘真是与众不同啊,别的姑娘这时候早就给老夫人请过安了,六姑娘竟然还没起。 她都不敢想老夫人知道了会多生气。 千松堂中,老夫人确实气得慌。 六丫头怎么还不来?磨磨蹭蹭是想把自己打扮成个天仙吗? 偏偏在宫中来的内侍面前还不能表现出来,只能一边陪笑聊天,一边暗暗着急。 “六姑娘到了。” 随着婢女一声通禀,老夫人终于松口气。 死丫头可算来了。 暗棕色的福纹帘子挑起,秋蘅缓步走进来。 老夫人扬了扬眉。 看来六丫头还是懂得轻重的,知道宫里来人,走路都稳重了。 嗯,衣裳颜色也稳重。这其实没必要,小姑娘穿鲜灵点没人会说。 秋蘅不得不稳重。 动作太大怕扯到伤口,而万一渗出血来,衣裳颜色深了好歹没那么明显。 “见过祖母。”她行了礼,看向宫中来人。 那人面白无须,二十多岁的样子。 “这是郑公公,你大姐身边的。” “郑公公。” “这就是六姑娘吗?”郑玉打量秋蘅,心怀好奇。 据说这位秋六姑娘在民间大大有名,不是那种端庄淑女。今日一见倒觉得传言有误,这不是挺稳重的。 “小女正是。” “自六姑娘回家,美人还未见过,特意求了恩典请六姑娘入宫一叙。” 秋蘅看向老夫人。 老夫人一脸严肃:“能进宫与你大姐见面,是贵人的恩典。你定要谨言慎行,不可生事。” “孙女明白。” “郑公公,六丫头还小,容老身私下叮嘱她几句。” “老夫人请便。”郑玉抬脚去了外边等。 没了郑公公在,老夫人忙低声道:“这还是你大姐第一次主动求恩典见家里人,我担心有别的事。六丫头,你可要稳住了,不要像在家里一样无法无天。进了宫一旦惹祸,可没人能帮你。” 秋蘅点头:“祖母放心,孙女何曾给家里惹祸过。” “你惹的祸还少吗!” “那孙女不去了?” 老夫人:“……” 压下一口气,老夫人温声道:“不去自是不行,你好好记着祖母的话就是。” 要是可以不去,她至于这么担心吗? 眼看着秋蘅随郑玉上了马车,老夫人一颗心七上八下,闲聊转移焦虑:“春草,你去请六姑娘,怎么这么久?” 春草犹豫了一下,实话实说:“回禀老夫人,婢子去冷香居时,六姑娘还没起床。” 老夫人眼前一黑,更焦虑了:天杀的死丫头,规矩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进宫可怎么办啊! “去把鱼嬷嬷叫来!” 不多时鱼嬷嬷匆匆赶来:“见过老夫人。” 老夫人狐疑盯着鱼嬷嬷嘴角。 这老奴嘴角上沾的,该不会是点心渣吧? “鱼嬷嬷今日什么时候去的冷香居?” “辰初便去了。” 原本不用这么早的,这不是为了赶上冷香居的早饭嘛。 老夫人一听,压了半天的火气上来了:“刚刚春草去请六姑娘,结果六姑娘还在睡。你既早早去了冷香居,就任由六姑娘呼呼大睡?你怎么当的教养嬷嬷!” 她要换了这老奴,再把朱嬷嬷派过去。这么久了,朱嬷嬷的霉运也该散净了。 (本章完) 第79章 遇旧君 鱼嬷嬷心中一沉:不好,老夫人想换了她这个教养嬷嬷! 这样好的差事要是丢了,她要哭死。 “老夫人,不是奴婢纵着六姑娘,是听芳洲说六姑娘昨夜不舒服没睡好,这才由着六姑娘多睡会儿。这身体要是不好了,什么规矩学起来都没意思,您说是不?” 六丫头不舒服? 老夫人回忆了一下,小孙女气色确实比往日差一些。 “既然这样,那就罢了,以后对六姑娘的教导你可要上心。” “是,奴婢一定严格教导。” “下去吧。” 打发走鱼嬷嬷,老夫人更焦虑了:人不舒服,出错的可能就大了啊! 皇城外,秋蘅下了马车,跟着郑玉往内走。 薛寒从皇城中出来,一眼见到了身穿墨绿色褙子的少女。 是秋六姑娘。 她怎么会进宫来? 秋蘅也看到了薛寒。 皇城司本就在皇城中,遇见薛寒不算奇怪,可想想这人的狗鼻子,秋蘅就在心里叹一句流年不利。 可不管怎么想,二人间的距离越来越近。 郑玉笑着打招呼:“薛皇城。” 要是贵妃娘娘身边的内侍,自然不需要对旁人笑脸相迎,奈何他伺候的只是个小小美人,可不好怠慢薛公公的这位养子。 皇城司掌管宫城出入,薛寒对前朝后宫大多数人都有印象,认出郑玉是芙蓉宫的人。 “公公这是——” “秋美人请了恩典,想见一见被寻回家的幼妹。” 薛寒视线落在秋蘅面上:“没想到在这里遇到秋六姑娘。” 秋蘅屈膝:“薛大人。” 郑玉面露惊讶:“薛大人与秋六姑娘认识?” 薛寒一笑:“先前秋六姑娘为救康郡王世子落入细作手中,是我把她救出来的,自然认识。” 他说这话时目光不离秋蘅,声音柔如春风。 不知是不是错觉,郑玉总觉得从这位以行事肆意闻名的皇城使语气中听出了几分温柔缱绻。 他不由生出一个大胆猜测:薛皇城该不会对秋六姑娘有意吧? 对了,还有康郡王世子,秋六姑娘还救过他。 想到这两点,郑玉再看秋蘅,不觉收起了轻慢。 而与薛寒多次打交道的秋蘅,对他的不对劲感受更加强烈。 薛寒声音怎么黏糊糊的,眼神也黏糊糊的,该不会是她昨晚下手太重,成了郑公公这样的! 意识到这一点秋蘅大惊,猛然看向郑玉。 郑玉被看懵了。 怎么了,两个有情人相遇,嫌他碍眼?那他走? 薛寒看着秋蘅反应,心生迷惑:他担心她第一次进宫受到宫人怠慢,有意流露几分不同。聪明如她,不该想不到。 可秋六姑娘好像误会了,误会他……当真对她有意。 真的是误会吗——这个念头忽然从少年心头一闪而过,令他心跳漏了一拍。 本来单纯的相助之心在此时乱如麻,薛寒待不下去了:“那就不耽误你们了。” 他大步从秋蘅身边走过,只一停顿就继续往前走,直到走出很远才停下来,忍不住回头。 他又从秋六姑娘身上嗅到了血腥味。 是受伤了? 她一个闺阁少女,为何总是受伤? 这显然不合常理。 走进宫城时,秋蘅亦忍不住回眸,与远处少年视线遥遥相触,很快转回。 金瓦红墙,奇花异石,越往内走,越彰显皇家的不凡。 秋蘅走在前往深宫的路上,并不如表面看起来这么平静。 还没被齐人占据的皇城,原来是这样的。花团锦簇,富丽堂皇。 “美人住在芙蓉宫,宫中之主是淑妃娘娘……”郑玉提点着一些事宜。 在后宫,美人属低阶嫔妃,只能依附高阶嫔妃住在偏殿。 听郑玉提到“淑妃”,秋蘅眸光微闪。 如果没记错,未来的隆兴帝的母妃就是淑妃。 芙蓉宫中,残荷亭亭,碧叶舒展,一位云鬓高耸的宫装美人由宫婢簇拥着迎面而来。 “见过淑妃娘娘。”郑玉低头行礼。 秋蘅默默屈膝。 淑妃生着一张芙蓉面,气质温和,视线落在郑玉身边的少女身上:“不必多礼,这位姑娘是——” 郑玉忙道:“这是秋美人的幼妹秋六姑娘。” “原来是秋美人的妹妹。”淑妃微笑,“与秋美人一样好看。” 秋蘅垂眸:“娘娘过奖,小女惭愧。” “姐妹相聚难得,快些去吧。”淑妃笑道。 在她印象里,秋美人虽容貌出众,自进宫来却低调不争,自是有些好感。 秋蘅再次行礼,忽听男童声音传来:“母妃!” 淑妃眼中满是喜悦,拉住跑来的男童:“五郎怎么过来了?” 男童仰头,声音清脆:“今日休息,我想母妃了。” “你这孩子——”淑妃嗔了一句。 郑玉行礼:“奴婢见过五殿下。” 五皇子点点头,看向秋蘅:“这是新分来的宫人吗?” 淑妃笑道:“这是秋美人的妹妹,今日进宫探望姐姐。” “宫外来的呀。”五皇子升起好奇心,“我读书时听人说宫外流行一种叫香佩的香饰,你有没有见过?” 秋蘅慢慢抬眼,看向不过七八岁的男童。 那样一张稚气的脸,无忧无虑,身份尊贵,长到至今大概从未体会过烦忧。 铭刻入骨的记忆浮现,是一片火海。 华丽的宫宇在火中燃烧,两鬓霜白的帝王红着眼向她拜倒,字字泣血:“大夏至此,无力回天。阿蘅,大夏江山子民的命运就拜托你了……” 她眼睁睁看着无数官宦勋贵,宫人侍卫,陪伴着隆兴帝葬身火海。直到被烈火吞没,绝望的帝王还定定望着她所在的方向。 那样的场面如噩梦,那样的托付如重山,令她喘不过气来。 鹊湖一跃再相见,年近半百的亡国之君成了活泼无忧的男童,好奇问着她宫外的事。 自回来后,有重聚,有新识,可从没有亲眼见到还年幼的隆兴帝给秋蘅带来如此大的触动。 一切还有可能。 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 她或许做不到,但会全力以赴,不惜此身。 “臣女见过。那香佩就是臣女做的。”逆行时间长河后的第一次相遇,秋蘅忍着肩伤与心痛,这般回答。 (本章完) 第80章 贵妃 五皇子眼睛一下子睁大了:“是你做的?那你有没有戴香佩,能让我看看吗?” 秋蘅取下腰间挂的香佩,递过去。 那是一枚锦鲤香佩,锦鲤略胖,格外活泼喜庆。 五皇子一眼就喜欢上了:“这锦鲤怎么这么胖?” 秋蘅回道:“胖些代表日子过得好。” “哈哈哈——”五皇子乐不可支,抬头看向淑妃,“母妃,秋姐姐说话好有趣。” “秋六姑娘说得不错。好了,快些把香佩还给秋六姑娘,不要耽误了人家的事。” 五皇子把香佩交回秋蘅手中,眼神透着不舍。 以五皇子的身份自见过的珍贵物件数不清,但香佩是宫外刚流行的事物,一时还没在宫中传开。而这锦鲤胖得可爱,恰恰是五皇子这个年纪喜欢的。 秋蘅双手接过香佩退至一旁,等淑妃母子离开。 淑妃冷眼旁观,见秋蘅没有在五皇子表露喜欢时说什么把香佩送他的话,暗暗点头。 本来秋六姑娘主动表明香佩是其所做,她觉得这小姑娘有些张狂,此时看来还算有分寸。 五郎喜欢的话,回头她去和秋美人提一句就是了。 淑妃冲秋蘅微微点头,带五皇子离开。 郑玉看着秋蘅的眼神有些复杂:“秋六姑娘,这边走。” 这小姑娘第一次进宫遇见淑妃和五皇子竟然毫不畏怯,还敢贫嘴说什么鱼胖是因为日子过得好。 忍不住看一眼垂在少女腰间的香佩,郑玉不得不承认:这么胖的鱼很难说日子过得差…… 秋蘅在偏殿见到了秋美人,秋大姑娘秋荷。 “见过美人。” 秋美人坐在美人榻上,看着低头向她行礼的少女:“六妹叫我大姐就是,先坐下吧。” 等秋蘅坐好,秋美人这才仔细打量她。 鲜花初绽的年纪,人比花还娇艳,论颜色竟是姐妹中最好的。 秋蘅也在看秋美人。 二十出头的女子,样貌上一看就是秋家女,却有暮气从眼神透出来。 仿佛失去水分的干花,沉寂萧索,指尖轻轻一碰,这份美丽就会粉碎。 “六妹还记得小时候吗?”秋美人问。 秋蘅能感觉到,这么问的秋美人与其说是好奇,不如说是令场面不至于冷下去的寒暄。 “不记得了,养父母说我当时受了很大惊吓。” “六妹受苦了。”秋美人没再细问,甚至没问永清伯府众人近况,目光落在锦鲤香佩上,“六妹戴的锦鲤香佩也是亲手做的吗?” “是。” “六妹真是蕙质兰心,能做出这般受人欢迎的雅物。” “姐姐过奖了。姐姐不嫌弃就好。” 秋美人嫣然一笑:“怎么会嫌弃。六妹不知,你送的那对蝴蝶香佩入了贵妃娘娘的眼。今日我们姐妹能相见,也是托贵妃娘娘的福。” 秋蘅面露诧异。 “所以——”秋美人顿了顿,道出秋蘅今日进宫的真正缘由,“贵妃娘娘想见见六妹。” “贵妃娘娘要见我?” “嗯。六妹这就随郑玉去吧,不要让贵妃娘娘等久了。” 秋蘅起身,又被秋美人叫住:“六妹身上没有蝴蝶装饰吧?” “没有。” “那就好。贵妃娘娘喜欢蝴蝶,其他人回避才好。” “妹妹知道了。” 秋美人注视秋蘅随郑玉离开,眼里藏着担忧。 这后宫,不怕规矩森严,好好遵守就是。就怕虞贵妃喜怒无常,行事莫测。 她恨祖父双亲,却不希望妹妹们步她后尘。 虞贵妃住在玉宸宫,与芙蓉宫的婉约雅致不同,玉宸宫大气磅礴,更显堂皇。 秋蘅刚踏进宫门,就见数只仙鹤展翅而飞,如入仙境。 “秋美人之妹秋六姑娘来拜见贵妃娘娘。” 听了郑玉的话,宫人进去通禀。 殿中层层幔帐,香气弥漫。虞贵妃靠着美人榻,懒洋洋道:“带进来。” 秋蘅走在铺设的锦毯上,被带到虞贵妃面前。 “见过贵妃娘娘。” 虞贵妃撩撩眼皮:“起来说话。” 等秋蘅直起身,虞贵妃目光斜飞停在她面上,轻轻一笑:“比你姐姐还标致。” 论年纪,虞贵妃比秋美人还小几岁,点评人的话却轻描淡写,尽显得志者的轻慢。 “娘娘谬赞。” 虞贵妃挑眉:“什么谬赞?本宫可不耐烦说客套话。你年纪小小,哪学来的老气横秋?” 一旁当隐身人的郑玉低着头,暗暗为秋蘅捏一把汗。 这就是这位贵妃娘娘的可怕之处。明明平平常常的话,不知哪句惹了她不快,立刻就能翻脸。 秋蘅不由抬眸,看向突然发作的虞贵妃。 风华绝代的美人儿,哪怕翻脸也令人移不开视线。 曾有争议,要把虞贵妃列入奸贼之一,讨伐她迷惑君王,祸国殃民。 身为国师的先生不赞同。 他说,女子不涉政,不掌兵,国破家亡却把罪过归在一名女子身上,徒惹后人笑。 于是六贼成了五贼,一些人怨念难消,称虞贵妃为妖妃。 五贼一妖,是都城南迁后被无数夏人唾骂的六人。 今日一见,虞贵妃性情确实难以捉摸。 “本宫问你话,你不回答,却看本宫,是心里有想法么?” “不是。”秋蘅语气平静而不失恭敬,“臣女为娘娘容光所摄,看呆了。” 一旁郑玉目瞪口呆。 面对突然翻脸的贵妃娘娘不但没吓哭,居然还能从容拍马屁! “你这个小丫头——”虞贵妃抬抬下巴,忽地笑了,“秋美人那对蝴蝶香佩,是你做的?” “是。” “本宫听说你长在乡间,为何会做这个?” “臣女的养父母以采香为生,耳濡目染,略有天赋,机缘认识一位云游四方的道长,教授了臣女香佩制作之法。” “听起来很传奇。”虞贵妃一副不怎么信的样子,手指勾着蝴蝶香佩,“这香佩本宫挺喜欢,但香味不是本宫钟爱,你再做一对吧。” “不知贵妃娘娘喜欢什么香味?” “我喜欢梅香。” 蝴蝶与梅香,放在一起并不搭配,这是普遍认知。 夏季翩飞的蝴蝶,哪里嗅过梅花的香气呢。 “臣女知道了。制好的香佩需窖藏沉淀,娘娘要等一段时日。” “无妨。” 忽然响起宫人通报:“今上驾到——” (本章完) 第81章 喜怒无常 玉宸宫中拜倒一片,虞贵妃摇曳生姿迎了上去:“陛下怎么来了?” 靖平帝笑道:“朕新研究了一味香,请爱妃品鉴。” 靖平帝喜爱一切风雅物,前朝后宫皆知。 虞贵妃笑声如银铃,挠人心尖:“倒是巧了,妾品鉴能力平平,这有一位制香高手。” 她玉手一指行礼的秋蘅,把靖平帝的目光引了过去。 靖平帝只能看到秋蘅的头顶,纳闷问:“爱妃从何处发掘的擅制香的宫人?” 虞贵妃扑哧一笑:“不是宫人,是秋美人的妹妹,今日进宫来看姐姐。” “秋美人?”靖平帝陷入思索,脑海中对秋美人的模样却一片模糊。 秋美人是哪个? 虞贵妃笑道:“秋美人住芙蓉宫。” 靖平帝终于有了些印象:“朕想起来了,当初有位美人闺名一个‘荷’字,就住进了芙蓉宫。” 至于长什么样子,依然想不起来。 “平身吧。”靖平帝略带好奇看着秋蘅。 秋蘅直起身来,垂眸而立。 一进宫就遇到了年幼的隆兴帝、虞贵妃还有靖平帝,真是意想不到。 虞贵妃的喜怒无常她已经领教,这位病逝于大夏分崩离析前夕的帝王,又是什么样的呢? 靖平帝打量秋蘅,眼神一亮。 是个难得的美人,便是放在后宫也算出众了。 如靖平帝这般喜好风雅的人,对美的人或物会多许多耐心与兴趣:“贵妃说你会制香,是这样吗?” “臣女略懂一二。” 一旁郑玉暗暗着急:秋六姑娘啊,咱在今上面前谦虚一点行么? “朕今日调了一味香,你看看如何。” “是。” 靖平帝冲内侍示意,内侍走到秋蘅身边,把装香的玉罐打开。 秋蘅细捻轻嗅,认真道:“色泽纯净,香味温和淡雅,很适合用于卧室中。若要更细辨别,还须熏爇……” 靖平帝边听边点头:“爱妃说得不错,这小姑娘是个懂香的。” 虞贵妃轻瞥秋蘅一眼:“陛下不是设了造香阁,妾觉得秋六姑娘还挺适合去的,既能为陛下调香,还能让妾多些香用。” 宫中设有造香阁,造香阁的合口脂匠几乎都是男子,其中包括少数宦官,极少的女子是低等阶宫婢。 靖平帝闲时就会亲自去和香,虞贵妃如此说,对一位贵女来说可谓残酷。 与一群男匠人整日在一起,时而与天子相处,身份不明不白,不清不楚,自尊心强的贵女足以羞愤欲死。 虞贵妃肆无忌惮看着秋蘅反应。 不卑不亢还会说好听的话。 她不喜欢。 秋蘅没有反应。 在绝对的权力面前,随便反应只会带来更糟的结果。 “秋六姑娘?”靖平帝的注意力却跑偏了,“朕怎么听着耳熟?” 秋蘅屈膝:“回禀陛下,可能是前不久臣女状告韩悟之子韩子恒,令陛下有所耳闻。” 靖平帝想起来了:“是你啊。” 这动不动告状的小姑娘,来造香阁还是算了。 “爱妃既对秋六姑娘制的香有兴趣,随时传她进宫就是了,正好她姐姐在宫里。” “多谢陛下。”虞贵妃没有再纠缠,只似笑非笑看了秋蘅一眼,“那秋六姑娘回去吧,等香佩成了,往宫里递个话。” “臣女告退。” 秋蘅徐徐后退,随郑玉离开了玉宸宫。 靖平帝随口道:“听说这位秋六姑娘是长在乡下才被寻回来的,如今看来,规矩礼仪倒是学得不错。” 虞贵妃轻笑:“人也美丽。” “哈哈哈,远不如爱妃。”靖平帝揽住虞贵妃细软腰肢,往帐中走去,“这香最合适用于帐中,爱妃品味一下……” 出了玉宸宫,郑玉狠狠松了口气,忍不住道:“秋六姑娘,你胆子也太大了。” 秋蘅弯唇:“公公别担心,我看今上和贵妃娘娘都是宽宏之人,我一个没见识的小姑娘就是说错了,也不会计较的。” 郑玉猛抽嘴角,碍于不熟,不敢提虞贵妃的难惹。 “郑公公也是好人,对我诸多提点,还为我担心。” 郑玉一下子红了脸。 他在宫中从没遇见过说话这么直接的女子! 她怎么这样! “咳咳。”郑玉用咳嗽掩饰尴尬,严肃道,“在宫中,秋六姑娘还是谨言慎行,快些随咱家去见美人吧。” 秋美人此时正在看书,厚厚的书册许久没有翻动一页。 宫中的日子几乎一成不变,哪怕她对那个家已经毫不在意,秋蘅的偶然进宫还是在她心里起了波澜。 “美人,秋六姑娘回来了。” 秋美人把书放下,看向走进来的少女。 她走得很慢,有种从容淡定的优雅,风姿不逊于任何自幼受过严格教导的贵女。 接回伯府短短数月,就能如此,恐怕有人教导是次要,本人应该非常要强吧。 秋美人看着秋蘅的眼神有了同情与嘲弄。 她曾经也努力优秀过,以为这样就更容易得到幸福,稳住幸福。可实际上,越出色被卖得越快,如同待价而沽的货物。 “没有惹贵妃娘娘不高兴吧?”秋美人淡淡问。 她突然发现,连妹妹们也不想见了,因为一见到就会心生更大的怨怼,甚至厌恶。 厌恶她们无知无觉,厌恶她们终会把她走过的路再走一遍。 “没有。贵妃娘娘让我再为她做一对香佩。” “那你用心做,将来——”秋美人本想说将来若能让虞贵妃为你说句话,就是造化了。 可她默默把这话咽了下去。 祖父唯利是图,虞贵妃又好到哪里去呢?恐怕在虞贵妃眼里,她们这些人和蝼蚁没什么区别。 “回去吧,别让祖母等急了。” “妹妹告退。” “郑玉,送六姑娘出去。” 郑玉应了一声,领着秋蘅一路到了皇城外,就见薛寒往这边走来。 “秋六姑娘要回去了?”薛寒问话时,看着郑玉。 “正送秋六姑娘去上车,这么巧又遇到薛大人。” “是很巧。我送秋六姑娘吧,正好有事要与秋六姑娘说。” 郑玉微一犹豫,就点了头:“那就麻烦薛大人了。” 秋蘅与薛寒并肩而行,就听他问:“秋六姑娘又受伤了吗?” (本章完) 第82章 胡四出主意 薛寒一个“又”字,令秋蘅眉梢一挑。 看来那次城门相遇,他就认定她受伤了。 “薛大人为何又这么问?”少女偏头,一脸疑惑。 薛寒直言:“我从秋六姑娘身上嗅到了血腥味,那次也是……” 秋六姑娘是个有秘密的人,频繁受伤,令他不得不探究。 秋蘅从入宫就强打精神,忍着肩伤,此时再被昨夜伤她的“罪魁祸首”盘问,实在难有好脸色。 “薛大人真想知道原因?”她往薛寒那边靠近一步。 薛寒不由紧绷了一下身体。 与女子这般近的距离,除了眼前少女,从未有过。 她虽以制香出名,却极少用在自身,今日身上却有隐隐芳香,淡而绵长。 原来是锦鲤香佩——薛寒垂眸,发现了垂在少女腰间的香佩。 好胖的鱼…… 闪过这个念头后,薛寒压下心头异样,神色如常道:“是。” 秋蘅一笑:“那薛大人是以什么立场想知道原因?朋友的关心,还是皇城使的多疑?” 薛寒定定看着笑靥如花的少女,回答:“二者皆有。” “那看来要如实说了。”秋蘅微微垂眸,声音放轻,“薛大人难道不知,女子每月都会如此么?” 薛寒怔了怔,却从秋蘅的反应预感到再问下去会很不妙。 他识趣压下疑惑,决定自己去寻答案。 说话间,二人到了马车处。 “薛大人留步吧。”秋蘅上了马车,掀起车窗帘子,冲薛寒摆摆手。 薛寒注视着马车远去,回到皇城司。 胡四正好也回来了,被薛寒叫了过去。 “大人有什么吩咐?” “问你个事。” “大人您说。” “女子身上有血腥味,却不是受伤,这是为何?” 胡四被问住了:“大人你是不是被骗了,这不是受伤还能是什么?” 看着胡四理所当然的样子,薛寒觉得自己犯傻了。 胡四和他一样,早早没了母亲,也没媳妇,知道的不会比他多。 胡四见薛寒对这个问题很重视,出主意:“我觉得大夫肯定知道。大人你不是和徐太医挺熟的,要不去问问他?” 薛寒觉得这个主意不错,当即出城去了徐伯那里。 徐伯一见薛寒,胡子吹起来:“怎么又来了?” “有个问题想向徐伯讨教。” 徐伯伸手:“拿来。” 薛寒没反应过来:“什么?” “不是说再来给我带点心,点心呢?”徐伯毫不客气问。 薛寒呆了呆。 糟糕,忘记了。 “忘了?”徐伯没好气问。 就知道这臭小子说带点心是哄他的。 薛寒急忙挽救:“不是忘了,是想给徐伯带的点心从点心铺里买不到,一位朋友家里做的。今日临时过来,没来得及准备。” “说吧,什么事?”徐伯听薛寒说是朋友家的点心,有些稀奇。 这小子也有能分享点心的朋友了?真是难得。 “一个女子没有受伤,身上却有血腥味,这是为何?” 徐伯神色变得古怪:“你确定她没受伤?” 薛寒点头。 徐伯盯着一本正经的少年,久久不语。 “徐伯?” “确实有这种情况。”徐伯恶劣一笑,“女子二七而天癸至,月事以时下,故有子。” 月事——薛寒如遭雷劈,一张脸红成了虾子。 徐伯笑眯眯道:“这是自然而然的事,没什么好尴尬的。” 薛寒并没有被安慰到。 他追着秋六姑娘问了两次! “徐伯,我有急事先走了,改日再来看你。”薛寒狼狈而逃,回到皇城司还是恍惚的。 胡四不知从哪儿窜出来:“大人,问到了吗?” 薛寒看他一眼,指指门口:“出去。” 胡四摸不着头脑,边往外走边嘀咕:“问到了不分享一下,怎么还发脾气呢?” 薛寒拿起书盖在脸上,墨香钻入鼻端,轻轻叹了口气。 秋蘅回到永清伯府,去见老夫人。 老夫人等得抓心挠肺,一见秋蘅好端端的,大大松了口气。 竟然没给她惹事回来。 “和你大姐聊得怎么样?”让秋蘅在身边坐下后,老夫人问。 “没和大姐聊几句,就去见贵妃娘娘了。” 老夫人嘴角轻松的笑意一收,声音不觉拔高:“你去见了贵妃娘娘?” 天爷,贵妃娘娘行事无常是出名的,曾有大臣因虞贵妃一句话就丢了官。 “贵妃娘娘说什么了?” “就是问起香佩的事,让我给她做一对香佩。” “就这样?”老夫人揪起的心松了松。 “后来圣上来了。” 老夫人身子一晃:“还见了圣上?” 秋蘅点头:“贵妃娘娘提议让我进宫中造香阁——” 老夫人捂住心口:“然后呢?” 这不消停的死丫头,天天鼓捣那些破香,这下好了,把自己搭进去了! 虞贵妃那毒妇,难怪让人背地里骂妖妃! 老夫人心中大骂,脸色发黑。 “圣上听我自报身份,就没答应。” 老夫人先是狠狠松了口气,又纳闷:“你自报身份怎么了?” 一听是落魄伯府,不就更不用顾忌了。 “圣上觉得我的名字耳熟,我说我就是状告韩悟之子的那个秋六。” 老夫人闭闭眼,摆手:“回房歇着吧。” 让她静静。 “孙女告退。” 等秋蘅离开,老夫人对心腹嬷嬷叹气:“这丫头,可怎么办啊。” 心腹嬷嬷笑:“六姑娘行事虽不同寻常闺阁,但结果是好的,您且宽心吧。” 老夫人陷入了沉思:好像是这样…… 宫中,内侍询问靖平帝今夜临幸哪位嫔妃。 靖平帝张口想说贵妃,不知怎的脑海中闪过一张清丽面孔。 妹妹如此,想来姐姐也不差。 “就秋美人吧。” 内侍以为听错了,小心翼翼确认:“是芙蓉宫的秋美人?” 他印象里,今上只在秋美人进宫之初宠幸过寥寥几次,后来就没再理会过。 “其他宫还有秋美人?” “奴婢这就去安排。” 内侍亲自前往芙蓉宫,把晚上靖平帝会过来的消息告知秋美人。 直到内侍离开许久,秋美人还在发愣。 “恭喜美人了。”宫人围过来,纷纷道贺。 秋美人缓缓回神,凉凉笑了笑。 “都去准备一下吧。” (本章完) 第83章 因祸得福 秋蘅这次进宫,不只给秋美人带来了变化,还轰动了整个伯府。 第一个迫不及待询问秋蘅的就是永清伯。 “贵妃娘娘对你态度如何?圣上听闻你擅制香什么反应……” 一串问题问下来,没提起秋美人半个字。 秋蘅一句话就堵住了永清伯的兴奋:“圣上知道我是状告韩悟之子的秋六,就让我走了。” 永清伯恨铁不成钢:“你强调这个干什么!” “本就是事实,不是听祖父的嘛。” 永清伯被噎住。 还真是他逼着六丫头状告韩子恒的,当初哪想到六丫头有面圣的机会。 薛寒小儿害他! 但不得不说,这么多孙女中这丫头是最出人意料的,成了康郡王妃的义女不说,居然混到圣上面前去了,说不得伯府的前程要落到这丫头身上。 这么一想,永清伯露出慈爱的笑容:“无论如何,得见天颜是天大的幸事,以后你可要好好把握。” “孙女知道,祖父放心吧。” 永清伯满意点点头。 就喜欢这丫头不假清高。 由此想到在深宫坐了多年冷板凳的大孙女,永清伯就气不打一处来。 蠢货枉费他一片苦心! 秋蘅回到冷香居,秋萱几人携手而至。 姐妹几个不关心什么圣上,一来便问起秋美人情况。 “大姐怎么样?是胖是瘦?” “听说大姐住在淑妃娘娘的芙蓉宫,六妹见到淑妃娘娘了吗?看起来好不好相处?” “大姐有没有问起我们?大姐进宫早,那时我们还小……” 秋蘅听完,直言:“大姐很清瘦,气色也一般,看起来过得不怎样。淑妃娘娘见到了,挺温和,究竟如何就不知道了。大姐和我没说几句,也没问起家里人……” 角落里鱼嬷嬷猛抽嘴角。 六姑娘哎,谁教你这么说话的! 或许她真的不该占着教养嬷嬷的坑,应该换朱嬷嬷来——鱼嬷嬷第一次因良心不安产生了动摇。 秋蘅一番话,把姐妹几人弄沉默了。 长姐进宫前的反抗,她们还有印象。可人总是忍不住往好处想,想着这么多年过去,长姐或许放下了执念,有了好生活。 而秋蘅无情撕碎了她们的期待。 好一会儿,秋莹才小声问:“那贵妃娘娘是什么样的?真如传闻那般绝色倾城吗?” 在她记忆里,长姐就是顶出色的美人了,这样都没得到帝宠,那宠冠六宫的虞贵妃该是什么样的? 秋蘅想了想,实事求是:“贵妃娘娘是很美,但比起美貌,气质更特别。” 虞贵妃能独得帝宠,显然不是只靠容貌。 姐妹几人又沉默了。 果然,美貌并不能让人无所不能。 秋芙起身:“有些头疼,走了。” 讨人厌的丫头,什么话难听说什么,再也不来这破地方了。 秋萱三人亦起身:“我们也回了,六妹歇着吧。” “要不要带些桂花糕?芳洲新做的。”秋蘅笑吟吟问。 秋天了,正是吃桂花糕的时候。 秋莹大喜:“多谢六妹妹,我爱吃桂花糕!” 秋芙冷哼:“你什么不爱吃?” “那是芳洲做的太好吃嘛。”秋莹小声反驳一句。 秋芙白她一眼,心中愤愤:秋蘅就仗着有个会做点心的丫头,笼络人心! 提着打包好的桂花糕出了冷香居,见秋芙板着脸,秋莹试探道:“四姐,你要是不喜欢吃,要不给我吧。” 她可以吃双份! “吃吃吃,你不怕吃成猪崽啊。”秋芙气得翻了个白眼。 她是不喜欢吃桂花糕吗?她是听了大姐过得不好心堵。 与姐妹分开后,秋芙去了大太太赵氏那里。 “芙儿怎么过来了?” 秋芙把桂花糕递过去:“母亲尝尝。” 赵氏打开油纸包,拿起一块桂花糕吃下,不由点头:“味道很好,哪家点心铺买的?” 管着家的赵氏自然清楚,府上厨房做不出这样的点心。 “芳洲做的。” 赵氏笑意微敛。 对那位六姑娘,她与老夫人一样觉得邪性,直觉不愿女儿与之多打交道。 “母亲,听六妹说大姐在宫里过得不是很好。”秋芙拿起一块桂花糕,咬了一口。 点心甜软,可她心里却沉甸甸的,想要和人说些什么。而这府上谈起大姐,她想到的自然是母亲。 “宫中不比宫外,讲究喜怒不形于色,你六妹看到的不一定为真。” “母亲——” 赵氏沉着脸:“芙儿,你也不小了,遇事多想想。你六妹说这不好那不好,可无论是去康郡王府还是宫中,不是挺乐意的么。” 秋芙失望看着母亲:“母亲听说大姐过得不好,为何不多问一问大姐的情况,却先质疑六妹的话?” “芙儿,你这是怪母亲不关心你大姐?” “就像母亲说的,我不小了,遇事会自己想!”秋芙霍然起身,转身走了两步又返回,拿起剩下的桂花糕扭身跑了。 赵氏气得一拍桌子:“这丫头,真是被纵得无法无天!” 旁边丫鬟眼观鼻鼻观心,把自己当透明人。 秋芙往闺房去的路上,眼泪盈眶。 她不是委屈,而是惶恐。 父母没有她以为的那般疼爱大姐,她显然也不会是例外。 “四妹怎么了?”正去二太太那里的秋萱半路遇上秋芙,关心问。 “没事,吃桂花糕吃得急,噎住了。”秋芙不愿意在姐妹面前流露软弱,硬把眼泪逼回去。 “那四妹快回去喝几口水,缓一缓。” “嗯。”秋芙点点头,匆匆从秋萱身边走过。 秋萱来到兰氏房中,同样带了桂花糕。 “娘,这是六妹送的桂花糕,您尝尝。” 兰氏当即吃了一口,赞不绝口:“六姑娘身边的芳洲,真是个人才。” 六姑娘就连身边的丫鬟都不简单,难怪她的到来给伯府带来诸多变化。 “娘叫我来有什么事?” 兰氏拿帕子擦擦嘴角,拉住秋萱的手:“娘想说说你的亲事。” 秋萱神色一僵,紧张起来。 “还记得你二姨母的婆家侄儿宋睿么?” 秋萱点点头,脑海中浮现一位俊俏少年的模样。 他们从小认识的,只是后来长大了,有两三年没见了。 没再见过的原因,秋萱隐隐知道,姨母曾替宋睿向她提亲,最终没过祖父那一关。 她心里其实是有些遗憾的,只是与宋睿相处时向来守礼,二人间没表露过什么,便没形成执念。 难道说——想到某种可能,秋萱心跳漏了一拍,双颊飞上红霞。 看着女儿反应,兰氏嘴角翘起。 看样子萱儿对这门亲事是期待的,不枉她盘算一场。 “以前娘没细说,怕你知道了不好受。宋睿与你自幼相识,算得上青梅竹马。那孩子性情稳重,心里中意你却怕唐突了,私下请求你姨母来说亲……” 秋萱怔怔听着,面色更红。 宋睿……中意她? “只是——”兰氏顿了顿,唇边嘲弄一闪而逝,“只是你祖父嫌弃宋家门第低,便给拒了。” 秋萱低着头没说话。 “娘当时想着你还小,慢慢物色更好的也可以,万万没想到差点进了西平侯府那个虎狼窝。如今想来,知根知底最重要,宋家虽然门第不高,但也是有家底的耕读之家,家族出过不少人才。宋睿如今还在读书,将来未必没有前程。纵是没有,他人品相貌都是好的,又心中有你,再有你姨母关照着,你在婆家的日子不会差。” 秋萱越听脸越红,垂着眼轻揉手帕。 “萱儿,你怎么想的?” “女儿都由娘做主。”秋萱心中欢喜,难免生出患得患失之感,“女儿和西平侯府闹了一场,宋家还愿意吗?祖父那边会不会同意——” 兰氏笑了:“娘早就让你姨母去试探过了。这两年宋睿一直以读书为由不愿说亲,其实就是见你未嫁,心里放不下。” 秋萱听着,不由红了眼眶。 如果没有经历西平侯府这一劫,她不会这么不矜持,可现在她真的怕了。 谁知道那些看似温润如玉的郎君实际是怎么样的,可能是真君子,也可能是魔鬼。 而她赌不起。 “那……祖父呢?”秋萱紧张捏紧帕子。 “此一时彼一时。萱儿你站出来指出西平侯府四公子的恶行,确实招来不少非议,而这非议让你在你祖父心中评价大大降低——” “娘的意思是?” 兰氏露出了畅快的笑意:“你祖父啊,觉得你名声有瑕,能赶紧嫁出去就不错了。” 秋萱掩口,声音颤抖:“祖父答应了?” “是。”兰氏抬手,怜爱摸摸女儿的秀发,“古话说失之东隅收之桑榆,我的萱儿也算因祸得福了。” 秋萱再忍不住,眼泪簌簌而落。 她不只是哭有了满意的亲事,更是哭在甘泉寺竹林中那个孤注一掷的自己。 好庆幸,她没有被所谓的名声裹挟着退缩。 离开兰氏这里,秋萱直奔冷香居。 “二姐是落了东西么?”见秋萱去而复返,秋蘅问。 秋萱一把抱住了秋蘅。 秋蘅愣住:“二姐?” “六妹,你能回来,是我最大的幸运!”秋萱哽咽着说出最诚心的感激。 (本章完) 第84章 往前走 秋蘅悄悄呼口气:还好没碰到她肩膀。 “二姐,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我的亲事定了!”秋萱声音哽咽。 她知道要是别人瞧见她如此,定会嘲疯了。 再好的亲事,哪有姑娘家高兴哭了的。 可在六妹面前,她不想掩饰。 她此刻的心情,与其说是因为这门亲事喜极而泣,不如说是靠自己和亲人的帮助避开了糟糕命运的惊喜。 “六妹,你是对的,自己的事自己一定要考虑,而不是全交给别人!” 当第一次听闻西平侯府来提亲,面对这桩世人眼里的好亲事她若没有听进去六妹的话,没有去查赵四,结果不言而喻。 “二姐先坐。”秋蘅拉着秋萱坐下,笑盈盈问,“说的是哪家?” 秋萱情绪渐渐稳定下来,轻声道:“是我姨母婆家大伯哥的儿子,从小认识的。” “青梅竹马,恭喜二姐了。”秋蘅由衷为秋萱高兴。 虽然书上没有记载秋萱嫁给了谁,但看西平侯府种种所为,十之八九就是他家。秋萱避开了这门亲事,至少是好的开始。 秋萱微微红了脸:“能有今日,多亏了六妹。” “二姐见外了,我们是姐妹。若我遇到麻烦,相信二姐也会帮我的。” 秋萱重重点头。 秋、宋两家订亲很低调,也很顺利。 大房三姐妹在一起时,谈起秋萱的亲事。 “听说那位宋公子很喜欢二姐,他们还自幼相识,真好啊。”秋莹语气中不掩憧憬。 秋芙白她一眼:“你也十六了,能不能矜持点儿?” 这些日子,秋芙心情很不好。 二姐的亲事显然是二婶费了心的,青梅竹马,两情相悦,到了婆家还有亲姨母关照。 越是如此,越为大姐不平,越为自己担心,越对双亲失望。 秋莹丝毫不在意秋芙的嘲讽,嘿嘿笑着:“就是到年纪了才会寻思嘛,又不可能不嫁人。” “我觉得有点可惜。”秋芸想的与两姐妹不一样。 “什么可惜?”秋莹问。 “咱们家毕竟是伯府,而宋家……到底门第低了些。”这话在外面秋芸绝不会说,姐妹闲聊的氛围下没忍住吐露了几分想法。 秋芙火气腾地上来了:“门第低也饿不死,比遇上西平侯府赵四那样的疯子强百倍!” 秋芸讪讪一笑,没说什么。 话题就此打住,三姐妹各自散了。 眨眼到了中秋,三房人聚在千松堂吃团圆饭。 老夫人叮嘱兰氏:“二丫头的嫁妆抓紧置办。”又对赵氏道,“你多帮衬着点儿。” 两个儿媳齐齐称是。 老夫人一一扫过五个如花似玉的孙女,在心里叹气:二丫头这门亲事可不容易。 里子和面子都有当然好,若只能选其一,还是里子实惠。 “二姐说亲了,是不是三姐也快嫁人了?”秋松想到什么就说。 赵氏睨一眼儿子:“小孩子别多嘴。” 秋松撇撇嘴,偷偷看秋蘅一眼。 他才不关心三姐嫁不嫁人,只是姐姐们排着来的话,二姐、三姐、四姐、五姐都嫁了才能把六姐嫁出去。 这要等到什么时候啊,有六姐在,他都不好找秋枫麻烦了。 六姐要是他亲姐姐就好了——抱着打不过就求罩的朴素念头,秋松惋惜想。 秋芸被弟弟点到,悄悄看了看赵氏,却见赵氏面色淡淡,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赵氏其实不是甩手掌柜的性子,但她深知公爹会插手孙女们的亲事,对秋芸、秋莹两个庶女就懒得多事了。 比起二孙女刚刚落定的亲事,永清伯更关心秋蘅:“贵妃娘娘要的香佩,蘅儿做好了吗?” “还要些时日。” “要这么久吗?” “这算极短的,有的香要窖藏数年才能达到最好效果。”秋蘅淡淡解释,看着永清伯,“您不懂。” 永清伯愣了一下。 身为伯府一家之主,别说一众儿孙,就是老夫人也没这么和他说过话。 老夫人捏着筷子也愣了。 她猪油蒙了心,没把朱嬷嬷再派过去! 场面一时静得吓人,永清伯哈哈一笑:“术业有专攻,制香的事祖父确实不懂。蘅儿啊,给贵妃娘娘制香佩你多上心。” 老夫人:? 其他人看看笑得慈爱的永清伯,再看看若无其事的秋蘅,一时心情复杂。 唯有秋三老爷没想太多,高高兴兴赞了一句:“我们蘅儿好厉害。” 秋大老爷和赵氏对视一眼。 一场中秋团圆宴,令伯府众人真正意识到了永清伯对六姑娘的不同。 长街灯火,月圆如盘,各家团圆时薛寒却去了青莲湖。 青莲湖闹鬼的传说越演越烈,已经成了酒肆茶馆的说书人近来最爱讲的故事。白日还好,入夜后的青莲湖就冷清得不见人了。 薛寒沿着湖畔慢慢走,目光投向湖面。 今日月圆,没有见到秋六姑娘。 她的怪疾发作总让他觉得有问题,可眼前仿佛隔了一层纱,一团雾,看不分明。 但他有预感,一旦拨开迷雾,会得到惊人的答案。 他做好揭晓答案的准备了吗? 吹着秋风的少年扪心自问,却发现自己都说不清楚。 八月下时,袁成海的家人被押送到京城,数个衙门一同审理起案子。 到这时,袁成海横死并犯下重罪的消息在京城百姓中才彻底传开。 袁贼的家眷进了大牢见不着,袁宅是跑不了的。 每日袁宅大门都被砸上无数臭鸡蛋烂菜叶子,门前一片狼藉。 丽娘不敢再哭闹了,怕官府想起她这条漏网之鱼,也关进大牢去。 慧娘则在深夜一遍遍打开装着细软的妆奁清点,再仔细藏好。 以后是什么样的她不知道,可蝼蚁尚且偷生,她不敢死,只能等着命运的裁决。 八月底,袁成海的罪行落定,因他已死,家中男丁判了流刑,女眷没入教坊司。 至于袁成海如何中毒,一开始耗费了大量人力都没查出,如今哪还有人用心去查,袁贼之死随着他的罪行落定成了未解的谜题。 百姓们都说是老天开眼,让袁贼遭报应了。 慧娘进入教坊司数日,突然被一名官吏带了出去。 慧娘忐忑不安,却听那官吏小声道:“有人为你赎身脱籍,你的户籍落在了四平坊……你且悄悄去吧。” 慧娘一脸不可置信:“敢问大人,是,是谁为奴赎身?” 官吏摇头:“这你就不要问了,知道多了没好处,过你自己的日子去比什么都强。” “是,是,是……”慧娘捂着嘴,眼泪止不住流。 大夏风气开明,女子独自谋生的不少。脱离了官妓身份,又有她偷藏的细软在,只要谨慎些不愁没有安稳日子过。 “奴不知道恩人是谁,大人把奴带出来,就是奴的恩公了。”慧娘跪下来,结结实实给官吏磕了个头,迫不及待奔向四平坊,奔向新生活。 官吏笑了笑,心道这娘子真是好运气,竟烦动了康郡王世子为她脱籍使力。 茶楼中,秋蘅以茶当酒:“多谢凌大哥帮忙。” “阿蘅愿意找我帮忙,我高兴还来不及。”凌云唇边含笑,是发自内心的欢喜。 “那我以后可能还有很多麻烦凌大哥的地方。” “尽管开口就是。”凌云弯弯眼眸,“阿蘅和嘉宜一样叫我大哥就好。” 秋蘅摇头:“还是叫凌大哥顺口。” 凌云没再强求,问她:“真的不让那位娘子知道是你为她赎身出力么?” “不用了,原先就因与袁宅女眷打交道惹来许多闲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秋蘅这般说。 闲言无所谓,她只是不想要慧娘的感激。 袁贼已死,无论是她还是慧娘都该继续往前走,不必再有交集。 (本章完) 第85章 二见贵妃 九月初为虞贵妃做的蝴蝶香佩完成,永清伯府往宫中递了话。 秋蘅再次进了宫。 依然是郑玉先带她去见秋美人。 路上秋蘅把一个巴掌大的纸包递过去。 郑玉飞快瞄左右一眼:“咳,秋六姑娘不必如此。” “是桂花糕。”秋蘅莞尔,“难得进宫见到长姐,带了些家中做的桂花糕,也请郑公公尝尝。” 桂花糕啊——发现自己误会的郑玉尴尬了一瞬,随手接过来揣入怀中。 “其实进宫来最好不要带吃食。”走着走着,郑玉忍不住提点一句。 “多谢郑公公提醒,以后不带了。” 说话间到了芙蓉宫,再见秋美人,秋蘅微微吃惊。 与上一次见仿佛失去水分的干花不同,现在的秋美人有些不一样了。 “六妹香佩做好了?” “是。” “那给贵妃娘娘送去吧,谨言慎行。” 秋蘅把带来的食盒递过去。 “这是——”秋美人视线下落。 “家里做了些桂花糕,带给姐姐尝尝。” “家里?”秋美人挑眉,似笑非笑,显然不信。 “我的婢女擅做点心。我觉得桂花糕很好吃,想让姐姐也尝尝。” “六妹有心了,放下吧。” 秋蘅随郑玉往外走时,突然被秋美人喊住:“桂花是采的伯府园子中的那株桂树吗?” “是。” “那还真是家里的味道了。”秋美人喃喃,摆摆手示意郑玉带秋蘅离开。 等室中安静了,她亲手打开食盒,拿起一块桂花糕仔细端详许久,轻轻咬了一口。 玉宸宫中,靖平帝正与虞贵妃一同赏歌舞。 听闻秋蘅到了,虞贵妃淡淡道:“让她在外等着。” 秋蘅站在殿外,这一等就是个把时辰。 丝竹舞乐声隐隐传来,偶尔还能听到男子的笑声。 在这宫中,能如此笑的男子便只有靖平帝了。 终于乐声歇了,一名内侍走过来:“秋六姑娘进来吧。” 殿中香气弥漫,是欢宴残留的酒香与角落熏炉吐出的香雾混合的气味。 纸醉金迷——秋蘅心中闪过这个词。 她微微抬眸,扫了一眼坐于矮榻上的靖平帝。 没有威严气势,只看到一个因享乐而眉梢眼角尽是愉悦的中年男人。 “臣女见过陛下,见过贵妃娘娘。” 靖平帝笑呵呵道:“起来吧。” 虞贵妃招招手:“来本宫身边。” 秋蘅垂眸走过去,递上装香佩的小匣子:“贵妃娘娘要的香佩已经做好了。” 内侍过来接过匣子,奉到虞贵妃面前。 靖平帝好奇凑过来看,只见匣中素绸上一对蝴蝶香佩,古朴不失精致,令人耳目一新。 “这就是以香制成的香佩么?”靖平帝拿起一枚蝴蝶香佩,仔细端详。 幽幽梅香钻入鼻中,仿佛越过金秋到了料峭初春。 靖平帝是对香道有研究之人,不由赞道:“心思奇巧,朕的造香阁倒是落后了。” 虞贵妃轻笑:“妾早就说了,造香阁需要秋六姑娘这样的人才。” “嗯。”见了秋蘅做的香佩,靖平帝觉得小姑娘性子冲动些也不算大问题,看着乖巧而立的少女问,“秋六姑娘觉得如何?” 被问的少女抬眼,眸中瞬间绽放光彩:“宫中造香阁英才荟萃,能向众制香大师讨教是臣女的荣幸。陛下,臣女今日就能去造香阁看看吗?” 秋蘅的反应令靖平帝心情愉悦:“哈哈,自然——” “陛下。”虞贵妃突然打断靖平帝的话。 “爱妃怎么了?” “妾想起来,秋六姑娘是秋美人的妹妹,若是去造香阁,也该和秋美人说一声。” 靖平帝听虞贵妃提到秋美人,让秋蘅进造香阁的心思又淡了下去。 那秋美人性子虽冷,却也有些趣味,他还不想破坏了这几次相处的好心情。 “那再说吧。” 虞贵妃弯弯唇,瞥了秋蘅一眼:“秋六姑娘做的香佩本宫挺满意,赏。” “谢贵妃娘娘赏。” “退下吧。” “臣女告退。” 带着虞贵妃的赏赐,秋蘅离开了玉宸宫。 耳边响起郑玉的呼气声。 秋蘅侧头:“郑公公怎么了?” “没什么。”看着云淡风轻的少女,郑玉实在忍不住问,“秋六姑娘,你知道造香阁是什么地方吗?” “为圣上制香的地方吧。” “是……那里几乎都是男子,圣上经常会去……”郑玉不好说太明白,他相信是个女子都能听懂。 “多谢郑公公提醒。” 郑玉迷惑了。 怎么看起来,秋六姑娘一点不担心? 一位贵女进宫整日与匠人混在一起,众所周知今上又经常去,这以后还有什么名声可言,还如何嫁入正经人家。 秋蘅确实不担心。 现在进造香阁束缚太多,不进最好。这也是她察觉虞贵妃专爱与人反着来,表现出乐意至极的原因。 但真的进了也无妨,她要做的事本就避不开和大夏最尊贵的这些人打交道。 送秋蘅出宫后,郑玉向秋美人禀报在玉宸宫的事。 秋美人神情微妙。 怎么听起来虞贵妃一会儿想要六妹进造香阁,一会儿又不想? 猜不透虞贵妃心思,秋美人却觉得郑玉有些反常:“你有心了。” 对六妹,郑玉好像挺关心。 郑玉忙道:“秋六姑娘是美人的妹妹,奴婢自然要上心些。” 那小姑娘虽古古怪怪,桂花糕实在好吃。 难得的是向人示好一派坦然,令接受的人莫名舒坦,而这在宫中多么难得。 当然郑玉只承认是桂花糕的功劳,不关其他。 “郑玉。” “奴婢在。” “若进宫的是六妹,想必你们也不会随我受多年冷待了吧?” 这话听得郑玉一个激灵:“美人,可不能这么说。” 这要传出去,美人和秋六姑娘都要遭非议啊! “只是和你随便说说。”秋美人闭了闭眼,遮住眼底的凉意。 她入宫多年,与人无争,却被吴昭仪无端磋磨,无奈之下送出蝴蝶香佩向虞贵妃示好,才过了那一劫。 可一旦有了开始,就停不下了。 送出去的香佩,引来了六妹进宫,引来了帝王临幸,引来了后宫上下对她的态度变化,也引来了她自己……心态的改变。 或许,是该变一变了。 秋美人的心态转变暂无人知,秋蘅出宫时遇见一位官员匆匆进宫,不由多看两眼。 那人一双招风耳十分惹眼,很像书上所载的工部侍郎李良。 李良因贪污水利钱款获罪,虽不如五贼恶名滔天,也是贪官一名。 “薛大人!”出了皇城的路上瞧见匆匆往外走的薛寒,秋蘅走过去。 薛寒眸光微闪:“秋六姑娘又进宫了?” “来给贵妃娘娘送香佩,这么巧又遇到薛大人。” “是很巧。” 原先是在青莲湖巧遇,如今在宫城巧遇。如果可以,他不希望有这样的巧遇。 薛寒深知,一旦涉及宫里,往往意味着无能为力。 到这时,他还不确定自己的心意,但想护住她的心思从未变过。 “刚刚险些撞上一位大人,不知道是什么身份,会不会得罪了。”秋蘅面露苦恼。 “什么样?” “瘦高个,耳朵这样的。”秋蘅抬起双手放在耳边比了比。 薛寒唇边飞快闪过笑意:“应该是工部李侍郎。李侍郎不太计较这些,秋六姑娘不用担心。” “那就好。” 猜测得到证实,秋蘅不觉琢磨:靖平帝单独传李侍郎进宫,会是什么事呢? 李良负责的堤坝溃堤,好像是后年的事了。 “秋六姑娘,我想要些点心。”眼看秋蘅要走,薛寒艰难张口。 说好给徐伯送点心,不能总拖着。 秋蘅目光如蜻蜓点水,掠过少年泛红的耳朵。 要几块点心脸皮这么薄,不是追着问她血腥味的时候了。 (本章完) 第86章 崩塌 秋蘅看着耳尖泛红的少年,笑道:“当然没问题,只要芳洲会做的,薛大人想吃什么都可以。” “红豆糕就好。”薛寒飞快说完,脸色肃然,“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秋蘅摇摇头,上了马车。 近来薛寒越来越古怪了,要个点心摆出办案的严肃来。知道的是和她要点心,不知道的还以为找她要物证。 让芳洲准备了红豆糕与桂花糕,转日秋蘅在街边把食盒交给了胡四。 “秋六姑娘又是一个人啊?”胡四面对秋蘅,比以往客气多了。 没办法,任谁见过这小姑娘猛薅人头发的样子,都得客气点儿。 “对,一个人出来的,随便逛逛也方便。” 胡四嘴角一抽,心道把偷溜出来玩说得这么理直气壮的小娘子少见啊。 “那秋六姑娘注意安全,有事就喊人。” 胡四拎着食盒去见薛寒,忍不住道:“这永清伯府不行啊,府上姑娘溜出来也太容易了。” “把点心给徐伯送去。” “是。” 胡四离开后,薛寒翻看了一会儿案卷,起身走出去。 街上人群熙攘,车水马龙。 薛寒漫无目的走着。 “薛大人。”一道熟悉的女声传来。 薛寒霍然转头,只见行人匆匆,面目模糊。 莫不是产生了幻觉? 他自嘲想着,察觉脚步靠近。 “秋六姑娘——” 秋蘅弯唇:“早知这么巧能遇见,就直接把点心给你了。” “是很巧。”薛寒说着这话,无端心虚。 秋蘅抬脚往前走,闲话家常的语气:“薛大人今日不忙?” “不算忙。”薛寒视线从少女浓密乌发掠过,直视前方,“秋六姑娘怎么不回家?” 秋蘅避开从身边蹦跳而过的孩童:“平时出门车马仆从,兴师动众。难得一个人自在,就想多逛逛。” 这般并肩而行,仿佛最亲近不过的人,薛寒胡乱找了个话题:“慧娘脱籍,是秋六姑娘做的吧?” 秋蘅瞥他一眼:“薛大人知道了?也是,总瞒不过皇城司。” 官妓脱籍并不容易,所以才求到凌大哥那里。 “就是没想到秋六姑娘会为慧娘做这些。”薛寒顿了顿,“慧娘早年是被袁成海强抢的。” 秋蘅扬了扬眉。 她确实不知道慧娘的过往,只是短短接触觉得慧娘人品尚可,又利用了对方,在能力范围内帮一把。 “慧娘很喜欢我做的香,还送了非常丰厚的谢礼,见她落难难免唏嘘。”秋蘅脚步放慢,看了一眼挑担而过的年轻货郎,“说到底,是袁成海为官不仁,祸害了太多人。” “确实,好在他已经遭了报应。” 秋蘅抬眼看向薛寒,笑问:“薛大人也信报应一说?” 秋阳温柔了少年的面部轮廓,也柔软了他的声音:“我信。” 秋蘅眨眨眼。 总觉得薛寒不是信这些之人。 这般想着,就听他说:“天不报,会有人报。” 秋蘅听得心头一跳,不着痕迹转移话题:“听说袁成海专为圣上寻觅奇花异石,以此当幌子为祸一方。如今他已死,东南百姓总算能喘口气了。” 先有层出不穷贴满城中的麻纸,再有袁成海罪名昭示,京城上下对东南百姓被袁成海害得多惨都有耳闻。 薛寒没接话。 秋蘅心头微动:“该不会又有新人接任?” 她是因为薛寒沉默而灵光一闪的猜测,却真的听到了答案。 “工部李侍郎接任其职,不日南下。” 秋蘅停下脚步:“工部李侍郎?” 昨日出宫时遇见的李良李侍郎,原来就是接任袁成海的差事吗? 死了一个袁贼,再去一位贪官——想象靖平帝昨日宴后传召李良,交代南下为他寻觅心头好的情景,秋蘅胃中忽然一阵翻涌,忍不住掩口疾奔路边。 薛寒追过去:“秋六姑娘,你怎么了?” 秋蘅扶着路旁垂柳一阵干呕,抬头冲薛寒摆手:“我没事——” 话音落,大滴泪珠从眼角滑落,却浑然不觉。 少女雪白的脸色与无声滑落的泪令薛寒心头一悸。 “我送你去医馆。”薛寒再顾不得其他,伸手握住秋蘅手腕。 秋蘅猛然抽出手,连退数步。 “秋六姑娘——” 面无血色的少女冲他勉强一笑:“就是突然有些不舒服,可能是吃坏了肚子,回家休息一下就好。薛大人自去忙吧,我先走了。” 她匆匆就走,薛寒快步跟上。 “薛大人不必跟着我——”绝望恶心的情绪如浓稠的墨汁,搅动着秋蘅心湖。 是一直以来的认知被动摇,是为之努力的方向沦为混沌,是为实现目标受尽的苦楚好似白费。 巨大的荒谬感笼罩着秋蘅,令她如突然跃上岸的鱼儿,几近窒息。 她甚至觉得自己也是虚无的,荒谬的。 她真的去到了三十年后吗? 无所不能的先生,下跪重托的国君,漫无边际的大火,饱受蹂躏的百姓……一切的一切,会不会只是她的幻觉? 她什么都不是,什么都改变不了吧? 秋蘅抬头望天。 忽然惊雷滚滚,狂风骤起,雨幕接天连地,把万物笼罩其中。 街上行人匆匆跑过,敞开的店铺门急忙拉上。 秋蘅失魂落魄走在急雨中,打湿了衣衫。 然后,她被拉进了一个怀抱。 少年的声音从她头顶传来,带着压抑的急切与不解:“秋六姑娘,你到底怎么了?” 怎么了? 秋蘅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她只是无法控制本能的恶心,很想双眼一闭就此睡去。 没得到回应,令薛寒更心焦。 “秋蘅!” 他喊了一声,却发现怀中少女双目紧闭,毫无声息。 巨大的恐慌攫住少年的心:“阿蘅!” 依然没有回应。 薛寒打横把秋蘅抱起,直奔最近的医馆。 医馆中,伙计刚刚关上门,就被踹开了。 “干什么——” 没等伙计问完,薛寒就把一锭银子抛过去:“请你们最好的大夫,看看这位姑娘怎么了!” 一刻钟后,收治病人的厢房中,把完脉的大夫对薛寒道:“这位姑娘乃急火攻心,一会儿醒来服下汤药就好。” “多谢。” 大夫起身出去,薛寒看着未醒的少女默默出神。 (本章完) 第87章 清醒 好端端怎么会恶心昏迷? 是与那怪病有关吗? 还是被拐时遭遇折磨,损伤了身体? 想到这种可能,薛寒用力握拳。 秋蘅睁开眼睛,入目是定定看着她的少年。 他双目微红,似有泪光,在见到她睁眼的那一刻如有星辉在眸中绽开。 “秋六姑娘,你醒了!” 秋蘅没有吭声。 “哪里不舒服么?” 一只手落在她光洁的额头,又迅速移开。 秋蘅动了动唇,却好似被抽干了力气,几乎发不出声音。 “秋六姑娘说什么?”薛寒不觉俯身,靠近。 “薛寒——” 薛寒整个人僵住。 这样近的距离,听她轻轻喊出他的名字,犹如雷电击在心头,流向四肢百骸。 薛寒从未想过,有这么一日,仅仅听人喊出他的名字就会如此。 “你说。”他竭力镇定,目光不离面色苍白如纸的少女。 “我难受……”秋蘅轻声道。 她真的好难受。 更难受的是这难受无人可说,压得她喘不过气来,竟只能向彼此猜疑的人求救。 说些什么,救救她吧,她快撑不住了。 她明明只是普普通通的乡间少女,就因为莫名去了三十年后又能回来,就背上了那样的重担。 可她也会累,也会疼,也会无数次怀疑自己无能为力,搞砸一切。 而当忍受下所有,坚定向前,却发现先生不一定是对的呢? 先生说除去五贼,救下靖平帝,没有幼主仓促继位的混乱,北齐不会那么快动手。而大夏国库充盈,不缺能臣良将,稳住局面国运定能延续。 射杀韩悟后,殿前都指挥使换成了擅练兵、严军纪的朱强,记载中不堪一击的禁军定会改变。 那时候,她坚定不移。 可是现在,没有了袁成海,又去了李良。 一国之君,为了喜好把一方百姓弄得苦不堪言。袁成海没有事发时还能说被蒙在鼓里,可在知道袁成海犯下的那些罪行后,继续派人去搜罗奇珍满足私欲,而不是颁发仁政安抚东南百姓。 这样的国君,多活几年真的能避免国都被破,君臣南逃的命运吗? 说不定更糟,连定都林州的那三十多年都不会有,大夏直接被他折腾完了呢? 若如此,插手改变的她岂不成了千古罪人,万死莫赎。 秋蘅知道她的想法变了,她对救下靖平帝产生了动摇。 不,那其实不是她的想法。十年来,她一直在接受南夏君臣的想法,先生的想法。 她从未有过自己的想法。 她一个乡下丫头,懂什么呢? 可那十年的学习与经历,到底改变了她,让她在这时敢想一想了。 而这令秋蘅更痛苦,更惶恐。 原本只要照着做就是了,便是失败,不过一死。可她不想完全按照先生交代的去做了,既怕先生错了,更怕她错了。 那是睿智无双的先生啊—— 巨大的压力如重山,令秋蘅感到粉身碎骨的痛,那是信念被冲击而产生的心理折磨。 排山倒海而来,难以缓解。 她的脸色更苍白,额头沁出层层汗珠:“薛寒,我难受……” 薛寒也难受,为自己的束手无策而难受。 “药很快就好了。是哪里不舒服?” 大夫说急火攻心,醒来服了药就没大碍了,为何她看起来很不好? “是旧疾发作了吗?要不要我带你去青莲湖?”薛寒猜测着,已忘了男女之防,紧紧握住秋蘅的手。 少女的手纤细匀称,手心尽是冷汗。 “我不知道——”秋蘅无法宣之于口,为了自救用力抓住眼前的救命稻草,“薛寒,说些什么吧,随便说些什么……” “我——”薛寒张口,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可眼前人仿佛遍布裂痕的琉璃,随时都会碎掉。 薛寒突然有种预感,若由她这样下去,她很可能会崩溃。 顾不得用理智斟酌言语,少年脱口而出:“看你难受,我也难受……怎么能让你好受些,你说,我都会去做。” “都会去做?”秋蘅浑浑噩噩听到这话,不由把他抓得更紧,“要你杀人,你也去吗?” “去。” “要你不顾皇城使的职责,你也会吗?” “会。” “要你信我无论做了什么都不是为私利,你也信吗?” “信。” 秋蘅笑了笑,喃喃:“骗人。” 可她好像从那种窒息濒死的感觉中挣脱出来了。 薛寒发现她脸色好了些,也笑:“不骗人。” 倘若抛下所有理智,他愿意的。 而现在,她把他的话当作违心的安慰,他便也如此当作吧。 “我有一个决定——”秋蘅突然开口,“可我不确定是对是错,这和我曾认识的一位学识丰富的长者告诉我的不一样。我怕我错了……” 薛寒从少女眼中看到了求助。 他认识的秋六姑娘是警惕的,狡黠的,神秘的,要多无助才会这样脆弱? 薛寒的心隐隐疼了一下,却不知为何会被这般牵动情绪。 “如果一位睿智长者的话令你产生怀疑,那应该是他错了。” 要错得很明显,才会对有经验、有见识的长者所说的话产生怀疑吧。 秋蘅心头一震,如醍醐灌顶。 她尊敬先生,信赖先生,但凡还能说服自己,她不会对先生的交代产生动摇。 “薛寒,多谢你。”少女死寂的眸子渐渐恢复了光彩,认真道,“你帮我这么多,我会报答你的。” 报答他—— 薛寒瞬间涨红了脸,又因这反应更觉羞窘。 他疯了吗,在她这么难受的情况下听到她的话,第一反应是“无以为报,以身相许”那种浑话。 “不用报答。”少年用力掐了一下掌心令自己冷静,“你照顾好自己就够了。” 咚咚咚,门外响起敲门声。 “药好了。” 薛寒逃一般冲到门口,接过药童端来的药汤返回来。 “秋六姑娘,先吃药吧。” 秋蘅点点头,伸手去端药碗,却见薛寒拿起汤匙舀了一勺,递到她唇边。 她抿着唇,看着他。 举着汤匙的手微微晃动,犹如少年此刻晃动的心思。 “一勺勺喝会更苦。”秋蘅直接拿过药碗,大口大口喝下去。 (本章完) 第88章 她要走自己的路 薛寒离开医馆不久又回返,放下一个包袱:“里面是新买的衣裳。” 那阵急雨虽没令衣裳完全湿透,湿漉漉贴在身上也不舒服。 秋蘅换了衣裳走出来:“薛大人不换一下吗?” 听秋蘅唤他薛大人,薛寒恍惚了一下。 那个喊他“薛寒”的无助少女不见了,她还是他熟悉的秋六姑娘。 “我不用,回去再换就好。”对薛寒来说,湿了衣裳这点事不值一提。 二人离开医馆,走在街头。 雨已经停了,空气中有着新鲜泥腥气,街上恢复了人流如梭的景象。 一名年轻的货郎挑着担子不紧不慢从二人身边走过。 薛寒淡淡瞥了那货郎一眼。 秋蘅心头一跳,不动声色问:“薛大人看什么?” 刚刚过去的年轻货郎是陈三。 若是以往,薛寒会随口应付过去,但他此刻的情绪还停在医馆中那般的亲近里。 “刚才走过去的货郎,在去医馆之前也从我们身边路过过。” 侦查防范细作是皇城司的职责之一,薛寒本就善于观察,对反复出现在身边的人格外敏感。 那年轻货郎短短时间从他身边路过两次,由不得他不多心。 听了薛寒的话,秋蘅心中叹气:陈三果然引起了薛寒的注意。 看来要去见见陈三他们,叮嘱一番。 “这种走街串巷的小贩,自是哪里人多往哪儿走。” “也是。”薛寒默默把货郎的模样记在心里,不再多提,“秋六姑娘,我送你回家吧。” 秋蘅下意识拒绝:“不用了,我本来就是溜出来的,一个人方便些。” “可我不放心。”薛寒脱口而出,迎着少女微讶的眼神,用淡定掩饰尴尬,“你刚刚那个样子,任谁见了都不放心你一个人。” “任谁?” 秋蘅突然想到刚开始打交道时,薛寒说他怜贫惜弱的话。 他好像习惯了掩饰对旁人的关心。 “那多谢薛大人了。”秋蘅没再坚持。 二人并肩往永清伯府的方向走,一时沉默下来。 另一边,陈三挑着担子匆匆赶到茶摊,拉着陶大说话:“那小子带秋六姑娘进了医馆,又出来了!” 天知道他在街上意外看见秋六姑娘与一个少年郎走在一起的震惊。 那少年郎他瞧着面熟,反应过来是皇城司的实在无法放心,偷偷藏起来盯着,发现秋六姑娘好像不舒服,被那少年送去了医馆。 他忍着追进去的冲动来找陶大商量,又折了回去。 “秋六姑娘怎么样?” “看起来没事了。” 陶大这才放下心来:“没事就好。你少往秋六姑娘身边凑,免得误了她的事。” 陈三不由委屈:“第一次遇见是巧合,发现秋六姑娘被一个毛头小子带走,换你能放心啊?” “秋六姑娘心里有数。”陶大虽这么说,对与秋蘅走得近的少年却生了好奇心。 “秋六姑娘和鹊很不一样……”陈三灌了一杯茶,感叹着。 陶大瞅他一眼。 陈三比划着:“你没看见,秋六姑娘看起来完全就是个娇娇弱弱的小姑娘。” 让他总怀疑只是长相一样的人。 “这样才好。”陶大笑了。 秋蘅在离永清伯府不远处的榕树下与薛寒分开,悄悄回到冷香居。 芳洲发现秋蘅身上衣裳换了:“姑娘淋雨了?” “衣裳淋湿了些,就买了套新的换上。”秋蘅把包袱交给芳洲,里面是她换下来的衣裳。 芳洲没多问,放好包袱安排秋蘅沐浴。 整个人浸入热气腾腾的木桶中,秋蘅才有了几分真实感。 掬起的水滑过肌肤,暖意包裹周身,头脑变得清明。 在被先生教导之前,她是阿蘅。在被先生教导之后,她依然是阿蘅。 她不知道结果如何,但她是个活生生有自己想法与判断的人。 靖平帝她不打算救了,她要救太子。 太子死于秋猎行宫大火,因而当靖平帝驾崩后只能由年幼的五皇子继位。主少国疑,局面动荡,令北齐下了全力进攻的决心。 可以说太子横死,靖平帝突逝,无论是夏人,还是齐人,难免生出大夏不得天助的念头。 这打击了夏人的信心,却增强了齐人的自信。此消彼长,带来了最坏的结果。 若太子还在呢? 早已及冠的太子自幼受储君教导,本就是百官心中理所当然的接任者。比起沉溺享乐的靖平帝,年轻、自律的太子要强太多。 秋蘅做出这个决定并不容易。 如果救下太子,太子顺利继位,意味着不再有隆兴帝。 而这,显然与先生所期待的不一样。 南夏的君臣,包括先生,所期待的是靖平帝再撑几年,把皇权平稳交给长大的隆兴帝。 秋蘅捧起水洗了一把脸。 水已经温凉了,令她的头脑更清醒。 而当有了决定,无论心情多么复杂沉重,那种令人难以忍受的作呕感消失了。 先生,以后阿蘅要走的路,可能与您所盼的不一样了。 抱歉。 洗得干干净净的少女穿上柔软干爽的里衣,躺到榻上沉沉睡去。 转日秋蘅再次出门,与陶大四人碰面。 “秋六姑娘,你没事吧?”四人纷纷问。 “旧疾发作,没什么事了。” 陈三见她气色确实还可以,轻松下来:“秋六姑娘和那位皇城使很熟吗?” “还算熟。”秋蘅看向陈三,“陈三哥也很快要和那位皇城使很熟了。” 陈三一头雾水:“这是什么意思?” 秋蘅叹气:“你昨日两次从他身边路过,被他留意到了。” 陈三直接跳起来:“他还是人吗,这都能留意到?” 大街上人来人往,若不是提前有防备,谁会对偶然经过的人有印象啊! 他还瞎琢磨秋六姑娘没准喜欢那小子呢。这样看来,这人不行! 聂三娘脸色难看,狠狠瞪陈三一眼:“那位薛大人年纪轻轻,能坐稳皇城使的位子,岂是寻常之辈。” 陶大也骂:“你小子就爱自作主张,这下长记性了?” 陈三大感委屈:“你们见到秋六姑娘意识不清被人抱走,能无动于衷啊?” 三人被问得沉默,秋蘅也沉默了。 她竟不知,陈三这么会总结…… (本章完) 第89章 一年一度心情差 叮嘱陶大四人离薛寒远着点儿,秋蘅回了永清伯府,却听说秋三老爷被永清伯骂了。 秋蘅抬脚去了秋三老爷那里。 “蘅儿来啦。”一见秋蘅,秋三老爷眉开眼笑,完全看不出刚被责骂过的样子。 “听说祖父对您发火了。”秋蘅把带来的点心放在桌上。 虽没有多年的相处,生父对她的疼爱她是能感觉到的,而她不是对别人的好意视而不见的人。 此外,她也好奇永清伯为何发作人,方便之后去找他说事。 秋三老爷一脸感动,连连摆手:“没事没事,就是数落几句,蘅儿不要担心。” “您惹祖父不高兴了吗?” 秋三老爷心道不用惹,老伯爷看见他就不高兴,嫌他没出息。但这话不能对女儿说,不然他这当爹的太没面子了。 “咳,每年这个时候你祖父都容易发火,蘅儿你也少往你祖父眼前凑。” “这是为什么?” “这不是九月了,一年一度的秋猎快要开始了。到时候皇亲贵胄、文武百官,有脸面的都会随圣上前往定北狩猎……” “没有祖父啊?”秋蘅直接问。 “可不是没有!”秋三老爷抚掌,丝毫不给老父亲遮掩,“京城勋贵多如牛毛,轮不到咱们永清伯府。” “那咱们伯府怪差的。” “是啊!”秋三老爷深有同感,叮嘱女儿,“可不要在你祖父面前这么说。你祖父最大的心愿就是能把爵位传下去,最好子孙还能混个有实权的差事……” 父亲就是想要的太多了,有这个白日做梦的功夫喝两杯小酒不好么? “总归呢,你祖父每年这个时候心情都不太好,就爱发脾气。” “原来是这样,女儿知道了。” 秋三老爷并不想话题一直围着老父亲,笑呵呵问秋蘅:“蘅儿给为父带的什么点心啊?” “是桂花糕。” “蘅儿真贴心,正是吃桂花糕的时候呢。” “芳洲说回来做蟹黄酥,到时候拿来给您尝尝。” “好好好,为父都爱吃。” 从秋三老爷这里出来,秋蘅打听一下,去了千松堂。 永清伯沉着脸坐在厅中喝茶。 老夫人也在喝茶,喝一口扫一眼永清伯,心中腻烦。 每年都来这么一出,不嫌累得慌。 早年老夫人也曾被永清伯的念想弄得热血过,可随着时间推移经历的多了,心思就淡了。 将来子孙后辈的风光她是没见到,恐怕也等不到,眼前孙辈因为老头子的执念遭的罪她是瞧见了。 为了个不确定的将来让孩子们都不好过,执迷不悟的老东西。 “老伯爷,老夫人,六姑娘来了。” “让她进来。”永清伯立刻道。 老夫人无语放下茶盏。 一对上六丫头,老东西就不对劲。看这急切的,有没有个祖父的样子。 “祖父,祖母。” 看着盈盈施礼的小孙女,老夫人矜持开口:“蘅儿来有什么事吗?” “给祖母送些刚做好的点心。”秋蘅说着,看向永清伯,“没想到祖父也在,孙女正想找您呢。” “你找祖父做什么?”永清伯认真问,自己都没察觉一改刚才的颓丧,有了精神头。 老夫人也好奇等着。 “我听说每年这个时候,圣上会带百官勋贵去秋猎。” 永清伯脸色一黑。 老夫人亦抖了抖腮帮,心道这丫头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祖父,有这回事吗?” “有。”永清伯硬邦邦挤出一个字。 秋蘅眼神晶亮:“祖父,我也想去。” “噗——”老夫人一口茶喷出来,急忙用帕子擦嘴。 死丫头语不惊人死不休,是要呛死她吗? 永清伯也惊呆了。 他是不是听错了?他都去不了,这丫头跑来说把她带上? “祖父,不行么?” “你从哪儿听说的?” “孙女进宫时偶然听来的,想想那么多人去,应该很有意思。” 永清伯额角青筋直跳。 他也觉得有意思,他觉得有什么用! 眼看永清伯下不来台,老夫人咳嗽一声:“蘅儿啊,咱们伯府不去。” 秋蘅一怔:“不参加?” 老夫人点头:“是啊,不参加。” 秋蘅诧异看着永清伯:“祖父不喜欢这种热闹?” 永清伯深吸一口气。 不气不气,在这乡下丫头眼里伯府已很了不得,不知道背后辛酸。 老夫人都以为永清伯要发火了,没想到他竟耐着性子解释:“祖父不是不喜欢,只是陪驾秋猎的名额有限,咱们伯府不在名单上。” “这样啊。”秋蘅面露失望,“我还以为祖父不愿意孙女跟着去。” “祖父乐不得你们多长些见识。”永清伯心里难受,站起身来,“好好陪你祖母。” 实在待不下去了。 永清伯一走,老夫人伸出手指戳了戳秋蘅额头:“你要是太闲了,就多读读书,绣绣花,别总想些有的没的。” 也是邪门,六丫头说这么多戳心窝子的话,老头子竟然没发作。 这一瞬,老夫人不由生出个念头:黑狗血不好尝试,或许可以买两个黑驴蹄子,一个扔给老头子,一个扔给六丫头,看到底是谁有问题。 “孙女不会绣花。” 老夫人挑眉。 不会绣可以不吭声,谁家闺秀说这种大实话? “读书也不行,虽略识几个字,一读书就想睡觉。” 老夫人忽然觉得永清伯应该回来,让她走。 “祖母,明日我想去一趟康郡王府。” 这种正式出门,就必须要老夫人点头了。 “去康郡王府做什么?” “毕竟认了义母,从来不去会让人觉得孙女不懂事吧。就像祖母说的,最近反正闲着。” 老夫人:“……” 合着她的话是这么用的。 “祖母?” 老夫人想了想,没拒绝:“你一个人去,谨记别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既然认了亲,确实不可能不联系。 得了老夫人允许,永清伯府这边先送了拜帖,转日一早秋蘅就坐上马车,往康郡王府去了。 康郡王府中,康郡王妃焚香点茶,琢磨着秋蘅突然登门的目的。 她这个义女,随着袁成海罪行昭示天下,名声越发差了呢。 (本章完) 第90章 我要去秋猎 秋蘅到了康郡王府时,来迎她的除了嘉宜县主,还有冯采月姐妹。 “阿蘅,好久不见了。”冯采星一见秋蘅就迎上去,亲昵挽住她的手。 秋蘅见冯采星神采飞扬,笑道:“冯二姑娘看起来心情很好,是有什么喜事吗?” “没有啊,就是天凉快了心情好。”冯采星弯唇,“阿蘅,你都是嘉宜的妹妹了,还叫我冯二姑娘啊,以后叫我采星就是。” 她当然心情好,那个人人讨厌的袁贼恶有恶报啦。 虽然她做的事微不足道,但只要想想她也为此出过一点点力,就觉得开心。 秋蘅不是忸怩之人,当即改口:“采星。” 冯采月也道:“阿蘅叫我采月姐吧。” 虽然贵女中流传着秋六姑娘的闲话,但她相信自己的判断。 “采月姐。” 嘉宜县主挽住秋蘅另一只手:“阿蘅近来做了什么香?” 冯采星无奈:“表姐心里只有香。” 四人说说笑笑,进了正院。 “王妃,姑娘们到了。” “请进来。” 帘子掀起,康郡王妃看着被嘉宜县主和冯采星一左一右挽着的少女,微微蹙眉。 不知道的,还以为秋六才是身份最贵重的。 三个丫头太单纯,比不得这自幼在乡下摸爬滚打的心思多。 “义母。”秋蘅动作轻盈行了个礼,语气充满热情。 康郡王妃一滞。 这丫头态度是不是太热络了?巴结的心思连遮掩都不遮掩了? 心中这般想着,康郡王妃的不喜更深。 “阿蘅有事么?” “没事,就是想您和县主了。” 康郡王妃也算有城府的人,听了这么直白的话险些没控制住表情,缓了缓才道:“你有心了。” “王妃不嫌弃阿蘅惹来那么多闲言,收阿蘅为义女,阿蘅感激在心。”秋蘅半点没有因为套近乎而不好意思的样子,把带来的食盒奉上,“带了些点心给您尝尝。” 康郡王妃示意侍女接过,淡淡道:“和嘉宜她们去玩吧。听说你来,嘉宜特意叫了采月她们过来。” 见秋蘅只是来联络感情,康郡王妃自然不耐烦应付,也用不着她这打理着偌大王府的主母招待一个小姑娘。 “母妃,那我们去花园了。” 嘉宜县主拉着秋蘅离开,康郡王妃摇摇头:“这傻丫头。” 她就一双儿女,把两个孩子都养得太单纯了,县主之尊竟捧着一个破落户家的丫头。 义女? 康郡王妃冷笑。 这个义女可不是她乐意认的,当然不可能有什么情分。 “王妃,这点心——” 康郡王妃扫了一眼食盒,不耐道:“拿下去你们分吃了吧。” 花园亭中早摆好了茶点果品,还放着秋蘅见到嘉宜县主三人时就交给王府婢女的另一个食盒。 “阿蘅带了什么点心?” “芳洲做的红豆糕和桂花糕。”秋蘅指了指随她同来的芳洲。 立在角落里的芳洲向看过来的三人屈了屈膝。 “芳洲亲手做的啊?那可要尝尝了。”嘉宜县主亲自打开食盒,取出点心。 一盘桂花糕,一盘红豆糕,外观没有王府的点心精致,与街上随处可买的没有什么区别。 嘉宜县主三人却没露出丝毫嫌弃,各自拿起一块点心品尝。 这一尝,看向芳洲的眼神就有了震惊。 “芳洲做的点心也太好吃了。”冯采星毫不掩饰夸赞,拉着秋蘅问,“怎么回事啊,阿蘅你香制得好,蹴鞠也好,连你的婢女都是厨艺高手!” 到底谁才是从乡下来的? “你们喜欢吃就好。” 吃着点心,品着香茗,园中花香与亭中熏香交织,气氛越发轻松,不知不觉就聊到了秋猎的话题。 “表姐今年去不去?” 嘉宜县主面露犹豫:“不太想折腾,但今年大哥会去。” “表姐去吧,你都两年没去了,一直窝在家里也没意思,何况表哥也去呢。” 嘉宜县主笑笑:“就是大哥会去,我才犹豫,许久没和大哥一起出门了。你们出门用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父亲送了我一匹骏马,毛发雪白可漂亮了……”冯采星生性活泼,又正是爱玩的年纪,说起出游的事滔滔不绝。 冯采月察觉秋蘅沉默,轻轻拉了拉妹妹。 与姐姐的内敛不同,在冯采星心里秋蘅是自己人了,想到什么就问:“阿蘅,这次秋猎有永清伯府吗?” 秋蘅遗憾摇头:“没有。我听闻秋猎的事也很有兴趣,去问祖父,祖父说永清伯府不在随行名单上。” “我还想着咱们四个一起呢。” “可以一起啊。”嘉宜县主开口,“阿蘅想去的话,就和母妃说一下,到时候随我们一起去。” “这样方便吗?”秋蘅迟疑。 嘉宜县主莞尔:“这有什么不方便的,母妃是你义母呢。走,我们去和母妃说。” 四人回了正院。 “时间还早,怎么不玩了?”康郡王妃温声问。 嘉宜县主走过去,笑盈盈道:“母妃,我想让阿蘅和我们一起去秋猎。” 康郡王妃愣了一下,不由看向秋蘅。 一起去秋猎?这是嘉宜的意思,还是这丫头的意思? “阿蘅想去吗?”康郡王妃不露声色问,暗暗打定主意但凡客气一下就推了。 “听闻秋猎会有比试,还会露天生火烤肉,阿蘅想去。”秋蘅目光灼灼看着康郡王妃,毫不犹豫道。 康郡王妃无语至极。 这丫头脸皮怎么这么厚,毫无大家闺秀的矜持。 可想去的心思表露得这么清楚,康郡王妃不好再拒绝,淡淡道:“既然想去,那就一起去吧,正好和嘉宜做个伴。” “多谢义母。” “多谢母妃。” 看着异口同声的二人,康郡王妃一阵心堵,摆摆手把四人打发了。 秋蘅来康郡王府的目的达成,一回到家就去见了老夫人。 “没有说什么冒犯郡王妃的话吧?”看秋蘅喜不自禁的样子,老夫人问。 一起去担心路上又遇到幺蛾子,不去吧,悬着心,这丫头真是来克她的。 “没有。郡王妃说要带我去秋猎。” “什么?”老夫人不由睁大了有些浑浊的眼,以为听错了,“郡王妃要带你去秋猎?” 秋蘅点头:“嗯。” 老夫人神色古怪:“好端端的,郡王妃怎么想着带你去?” 郡王妃这个便宜义母,不像是对六丫头真情实意的样子啊。 “咱们家不是去不了么,我和郡王妃说我想去。” 老夫人一口气没上来,险些昏过去,缓过来后大骂:“你个死丫头,能不能矜持一些,伯府的脸都让你丢尽了!” 永清伯一脚踏进来,纳闷问:“什么伯府的脸都丢尽了?六丫头做什么了?” 老夫人一指秋蘅:“这死丫头今日去郡王府,对康郡王妃说她想去秋猎!” 永清伯眼神一亮,快步走过去:“然后呢?” 秋蘅露出乖巧的笑容:“然后郡王妃就答应了啊。” “就这么答应了?”永清伯一屁股坐下来,竟有几分失魂落魄,“就答应了啊?” 那他这些年每到秋猎时的失落憋屈算什么? “你都怎么和郡王妃说的?”无视老夫人发黑的脸,永清伯追问。 “我说听闻秋猎很有意思,我想去。郡王妃说既然想去,那就一起去吧。” “不然郡王妃怎么说?说不行,不带你去?”老夫人真的气得不轻。 “可都答应了,难道不去了?”秋蘅为难问。 “重点不是去不去,是你要有个大家闺秀的样子——” 永清伯打断老夫人的发作,眼里只有金光闪闪的小孙女:“去,当然要去!” 今年六丫头能去,是个好兆头啊,说不定明年他也能去了呢。 (本章完) 第91章 出发 六姑娘要参加秋猎的事很快传遍了永清伯府。 大太太赵氏忍不住对秋大老爷感慨:“这六姑娘有点东西,越来越看不出深浅了。” 秋大老爷深以为然,叮嘱道:“你别管。父亲很看重六丫头,六丫头真有造化,也是伯府的福气。” 父亲心心念念不就是把爵位传下去,而能继承爵位的非他这个嫡长子莫属。伯府无论哪个有了出息,真正得实惠的都是长房。 “我自然知道。”赵氏柔声说着,心中把小女儿秋芙埋怨一通。 论容貌也是姐妹中拔尖的,又是长房嫡女,老夫人最疼的孙女,却让一个从乡下接回来的丫头抢了风光。 当然,赵氏嘴上是不会说什么的。正如老爷说的,六丫头有出息是伯府的福气,伯府的福气是长房接着呢。 想到这,赵氏翘了翘嘴角。 二太太兰氏听说后,则交代稳重的嬷嬷给六姑娘准备出行会用到的东西。 衣裳鞋袜这些都知道带的不用管,防治一些急症的药丸,驱蚊虫的草药,针头线脑之类的小玩意,这些东西看似不起眼甚至想不到,出门在外说不定就派上大用场。 秋三老爷准备的简单粗暴:一袋子碎银,一把匕首。 “匕首防身用,别伤着自己。” 出门那日,秋三老爷抹起眼泪:“蘅儿啊,在外边别乱跑,离走兽远着点儿。” 永清伯受不了儿子这样,斥道:“当爹的人了还在儿女面前哭,不嫌丢人。” 秋三老爷不服气:“多大年纪的人都会哭啊。要是咱们伯府也去,不是蘅儿一个人,不就不用担心了。” 永清伯气个倒仰。 这混账玩意,干啥啥不行,气他倒是在行! 秋蘅在永清伯骂秋三老爷前开口:“那等明年,争取把您也带去。” 秋三老爷不由乐了:“那为父等着了。” 永清伯:? 他目光灼灼看着秋蘅,直到小孙女的身影消失在车门口,也没等到把他也带上的话。 越想越憋闷,永清伯抬脚踹了秋三老爷一下:“逆子!” 秋三老爷望着拂袖而走的老父亲,一脸不可置信。 父亲怎么突然抽疯? 康郡王府这边,正为出行最后忙碌着。 “郡王妃,秋六姑娘到了。” “让嘉宜招呼她。”康郡王妃只要一想等到了定北不得不把秋蘅带在身边,让那丫头借着郡王府的名头得脸,心里就不舒服。 招呼秋蘅的不只嘉宜县主,还有凌云。 “阿蘅没去过定北吧?那里草原辽阔,树木茂密,很适合散心。” “我是很期待,听说还有狩猎比赛。” 凌云笑问:“阿蘅会骑马吗?” 他本想说到时候教你,却听秋蘅道:“会一点。” 凌云面露惊讶:“在南边的时候没见你骑过。” 寻常人家是负担不起养马的,最多急需的时候租赁一匹。 “我会骑驴呀,想必差不多吧。” 看秋蘅自信满满的样子,凌云笑着摇头。 阿蘅一直没变,自信勇敢。 嘉宜县主扑哧一笑:“骑马和骑驴应该差挺多的,阿蘅你到时候先试试。” “好。” 没多久收拾妥当,康郡王府数辆马车、仆从若干,浩浩荡荡前往汇合处。 秋蘅所乘马车跟在嘉宜县主的马车后面,车厢中除了她还有芳洲。 秋蘅掀起车窗帘,往前看。 她看的是康郡王。 康郡王骑着马,只能看到个背影。 说来奇怪,靖平帝这一辈的亲王、郡王并不多,因而康郡王府算是京中颇受瞩目的存在,可书上关于康郡王府的记载只有寥寥数语。 她努力记下此时大夏诸多讯息,竟不知康郡王府诸人结局。 是死于城破?死在了南逃途中?还是定都林州后出了变故? 她在三十年后停留的那十年,没有康郡王府的痕迹。 秋蘅疑惑,更惋惜。 要是那时就知道白大哥是凌世子,她定会把书翻遍,找一找线索。 该不会除了救薛寒,凌大哥也需要救吧? 不需要考虑,要是凌大哥出事,她绝不会袖手旁观。 随着康郡王府的车马融入队伍中,越发往前,秋蘅看到了薛寒。 骑着通体乌黑骏马的少年身姿挺拔,阳光下玄色劲装衬得他露在外面的皮肤犹如白玉,竟比平时看起来多了几分俊美。 不知是巧合,还是对旁人的窥视敏感,薛寒恰在此时回头,与坐于车中向外探望的少女撞上视线。 秋蘅清楚看到薛寒乍现的惊喜,而后转为淡然。 这个发现令秋蘅不由莞尔,大大方方向那变脸极快的少年摆了摆手。 薛寒握着缰绳的手不觉收紧,大感狼狈。 她是不是看出来他的喜悦了? 可虽然尴尬,发现她也在出行的队伍里,他确实心生欢喜。 少年淡定颔首回应,就见一名月白衣袍的青年走到马车旁,微微俯身与车中少女说着什么。 康郡王世子凌云。 反应过来那青年的身份,薛寒薄唇微抿,本该收回去的目光定定落在了那里。 凌云是来给秋蘅送梅子的。 腌好的梅子酸甜可口,令人齿颊生津。 “路途遥远,有些路会颠簸,要是觉得不舒服了就含一颗梅子,会好受许多。” 凌云这般说着时,秋蘅明显感觉到无数视线聚在这里,其中大半来自马车中的贵女们。 “多谢凌大哥。”秋蘅伸手接过,递出一包点心,“凌大哥饿的时候垫垫肚子。” “好久没吃芳洲做的点心了。听嘉宜说那次你去还带了两盒。”凌云接过点心。 芳洲做的点心,他吃过不少,都是在南边的事了。 有的时候,凌云觉得南边那段如同隐居的生活是一场梦。但梦醒来,梦中的女孩子还在眼前。 这让他总是心生恍惚。 譬如此刻。 同样的人,同样的点心。 “凌大哥,怎么了?”秋蘅问。 凌云的失神不只落在秋蘅眼里,还落在了薛寒眼里。 原来秋六姑娘也会给康郡王世子送点心。 康郡王世子得了点心,为何神情恍惚? 身为义兄,这般反应是不是有些奇怪? 薛寒微微皱眉,忽觉世人眼中谪仙般风采无双的康郡王世子很是面目可憎。 “大人,看什么呢?” 胡四的声音突然响起,令薛寒迅速收回视线。 “没什么。” 他这般回着,胡四却眼一亮:“红豆糕!” “嗯?” 胡四忙道:“卑职是说秋六姑娘给别人送红豆糕。” 咦,不对啊,秋六姑娘怎么能给别的年轻男人送点心? 哦,是康郡王世子,还好还好。 “秋六姑娘居然也去,那不愁没点心吃了。”胡四开开心心道。 薛寒瞥胡四一眼,淡淡道:“康郡王府那么多人,恐怕没有多余的点心给你吃。” 胡四动了动鼻子。 让他闻闻,哪儿传来的酸味。 凌云离开后,秋蘅放下车窗帘,隔绝了各色目光。 “凌世子还像在随云县时一样对姑娘好,等方便了我做些凌世子喜欢吃的萝卜糕。”芳洲笑呵呵道。 出门在外,有个真心照顾姑娘的人就安心多了。 秋蘅想到那目露惊喜的玄衣少年,笑着提醒:“记得多做些。” 不知等了多久,马车终于动了。钟磬声中长长的队伍缓缓出城,秋蘅掀起帘子一角往外看,就见路边挤满了看热闹的百姓。 这些百姓往前涌动又不敢越过兵士拦挡,亦不敢出声喧闹,因见到圣驾激动不已。 秋蘅忽然没了看下去的兴致,放下帘子闭目养神。 出了城后速度加快,等到中途休息时,凌云再来到秋蘅身边,给她带来一个消息。 “秋美人也在伴驾的嫔妃中。” (本章完) 第92章 虞贵妃的好奇心 这个消息有些出乎秋蘅意料。 在大夏后宫,美人是低阶嫔妃,这样的出行是轮不上的。 当然,凡事都有例外,比如帝王的宠爱。 秋美人这是得宠了? 秋蘅心中转过这个猜测,问凌云:“还有哪些娘娘伴驾出行?” 凌云明白秋蘅问这话的意思,道:“贵妃、淑妃、德妃、吴昭仪。” 三位妃子,一位昭仪,秋美人成为伴驾的五位嫔妃之一,确实有些惹眼了。 “多谢凌大哥告知。” 凌云温声叮嘱:“有事情就和我说。” 一位低阶嫔妃骤然得宠,是福是祸很难说,身为皇室中人,凌云再清楚不过。他怕这样的变化影响到秋蘅,因而提醒一下。 秋蘅以为很快会见到这位长姐,没想到数日的路程停停歇歇,秋美人那边不知道是不清楚她随康郡王府来了,还是其他原因,并没有召见她。 直到来到定北围场,入住行宫,各府贵夫人带着贵女前去拜见后妃。 行宫不比皇宫,因为还要容纳随行官宦勋贵,居住的地方难免局促。 五位嫔妃入住同一处宫殿,方便了外命妇拜见。 秋蘅跟在康郡王妃身后进殿,就见上位一左一右坐着两个美貌妇人。 左边坐的是淑妃,五皇子的母妃。 右边坐的显然就是德妃了,书上所记德妃育有四女,长女夭折,这个时候次女和三女已经出阁,最小的女儿静婉公主不过十岁,离及笄尚早。 秋蘅不着痕迹看德妃一眼。 东南动乱,西姜落井下石要求大夏公主和亲之时,静婉公主尚未及笄,福王之女容宁郡主封为公主前往和亲。 静婉公主她见过,见到的是已至中年的静婉公主。 过得并不好。 二妃下首,一边坐着秋美人,另一边的应是吴昭仪。 吴昭仪也是个有特色的美人儿,一双美眸微微上挑,颇有风流之态,年纪与秋美人相仿。 秋美人垂眸而坐,没有往秋蘅的方向看一眼。 四人中以淑妃为首,与来拜见的外命妇寒暄。 “有一阵子没见容宁,容宁好像又长高了。”淑妃笑看着站在福王妃身边的少女。 福王妃无奈看女儿一眼:“光长个子,我看都是蹴鞠闹的。” 容宁郡主在这样的场合毫无畏怯,笑盈盈反驳:“和蹴鞠有什么关系,明明就是随母妃。” “当着娘娘们的面,你还贫!”福王妃语气嗔怪,却掩不住对女儿的宠爱。 淑妃又与康郡王妃搭话:“去年郡王妃没来,我还说有些冷清了。” 康郡王妃忙道:“多谢淑妃娘娘惦记着。去年云儿还在南边养病,嘉宜惯爱窝在家里,出门也放心不下。” “这确实,好在今年都来了。”淑妃视线落在秋蘅身上,露出惊讶之色,“我瞧着郡王妃身边的好像秋六姑娘?” 秋蘅被点名,屈膝行礼:“秋六见过娘娘。” 一时间,诸多目光投来。 在场的贵妇贵女,有见过秋蘅的,更多是没见过的,但即使没见过,也早有耳闻。 康郡王妃淡淡解释:“前阵子我认了秋家六姑娘为义女,这孩子喜欢热闹,就一起带来了。” 听着康郡王妃解释,容宁郡主眼中闪过嫌恶。 秋六就是个一心攀高枝的,想想云园初见对她的欣赏,还邀请她加入圆团社,就想给自己一巴掌。 立于方家夫人身后的方蕊看着秋蘅的眼神更不善。 这乡下丫头竟连秋猎都能参加了,也不知施了什么手段迷惑的康郡王世子。 想到那风姿如仙的青年除了嘉宜县主只对秋蘅亲近,方蕊就心冷如冰。 一个野丫头凭什么?她也配! “原来是这样。”淑妃笑看秋美人一眼,“秋美人和秋六姑娘都来了围场,正好多聚聚。” 这对姐妹,她倒是看走眼了。 芙蓉宫初见秋六,她觉得这姑娘还算知进退,谁知一次进宫圣上就开始临幸秋美人。 若说与秋六姑娘没有一点关系,那就太天真了。 而秋美人入宫多年不争不抢,一朝与圣上亲近就抓住了这泼天富贵,也很难让她相信这真是个与世无争的。 以淑妃的身份懒得刻意为难低阶嫔妃,但那点好感也消失无踪。 果然,进了宫的女子早晚都一样。 秋美人这才看了秋蘅一眼,浅笑道:“小姑娘感兴趣的和咱们不一样,就不把她拘在妾身边了。” “贵妃娘娘到——” 内侍一声高唱,殿中突然安静。 贵妃、淑妃、德妃、贤妃,四妃虽品级相同,虞贵妃却是独树一帜的存在。 外命妇进宫拜见后妃,以淑妃为首出面招待,不是淑妃比虞贵妃有脸面,而是虞贵妃懒得应付。 后宫妃子活得这般随心所欲,可见盛宠,所有后妃加起来都不敢触其锋芒。 比如现在,本来坐着的淑妃忙站起身来,向走进来的虞贵妃问好。 她是不介意在虞贵妃面前放低姿态的,反正虞贵妃无子,来日方长。 “真是热闹。”虞贵妃美眸一扫,在秋蘅面上落定,“本宫是不是看错了,秋六姑娘怎么会在这里?” 这话问得相当直接,若是脸皮薄的小姑娘听了,多半会泪洒当场。 见虞贵妃这话是看着秋蘅问的,康郡王妃有意没有立刻回答。 碍着一双儿女的面子,她不好太过明显表露出对秋六的不喜,但也不可能处处护着这丫头。 许多人抱着看热闹的心思等待秋蘅的反应。 秋蘅面不改色,语气乖巧:“义母疼爱臣女,带臣女来见见世面。” 康郡王妃心中膈应,嘴上却不得不接着:“这个年纪的孩子都爱玩,正好机会难得……” “郡王妃真是慈爱。”虞贵妃轻瞥秋美人一眼,语气漫不经心,“倒是比秋美人这当姐姐的还上心了。” 在场贵夫人都是人精,此话一出就会意贵妃娘娘既不喜秋美人,也不喜秋六姑娘。 哦,都不喜才正常,这是一家的姐妹。 “秋美人——” “婢妾在。” “宫外约束少,你们姐妹可要多聚聚。”虞贵妃意味深长道。 她倒是好奇,因妹妹而对姐姐有了恩宠的圣上,若每日见到这对姐妹,会怎么做呢? (本章完) 第93章 我要告状 有了虞贵妃那话,康郡王妃带秋蘅与嘉宜县主回到住处后,就叮嘱秋蘅记得每日去陪一陪秋美人。 “贵妃娘娘的话你要放在心上,免得让人说不懂事。” “是。” 见秋蘅没有说多余的话,康郡王妃笑了笑。 每日去陪秋美人也好,省得与云儿相处太多。 虽然收了秋蘅为义女,康郡王妃可没有彻底放下防备。作为过来人,她太清楚少年男女的情不自禁,真要有个什么也是大大头疼。 赶路的奔波令人疲惫,这一夜行宫各处都陷入了沉睡。转日一早,男人们聚在殿前广场举行秋狝仪式,女眷则开始了交际往来。 秋蘅用过早膳便去了秋美人那里。 “美人,秋六姑娘来了。”郑玉领秋蘅进来,向秋美人禀报。 秋美人放下把玩的鲜果,看着亭亭玉立的少女。 论模样,她们有相似之处,可论内心,却天差地别。 “六妹来得真早。”秋美人招招手,“坐吧。” 秋蘅走到近前坐下。 秋美人打量她一眼,笑笑:“还是六妹年轻,一点没有舟车劳顿的疲色。不像我,现在头脑还昏沉沉的。” “那明日妹妹晚些过来。” “六妹倒是听话。”秋美人语气意味深长。 秋蘅抬眸对上秋美人的眼,直接问:“姐姐是说,我听贵妃娘娘的话么?” 一旁郑玉呆了呆。 秋六姑娘说话是不是太直接了? “是啊,六妹挺听贵妃娘娘的话。”秋美人也不料秋蘅如此直白,怔了一下才道。 “贵妃娘娘宠冠后宫,妹妹不敢忤逆贵妃娘娘的意思,也是为姐姐着想。”秋蘅淡淡道。 她有些不耐烦听秋美人这么不冷不热说话了。 说到底,她想要接触的是靖平帝与虞贵妃,而非秋美人。 郑玉更惊了,不可思议偷瞄秋蘅。 与秋美人有着一两分相似的少女表情淡定,完全没有说了唐突话的忐忑。 这姑娘真勇啊——郑玉暗暗摇头,为秋蘅捏了一把汗。 “为我着想?”秋美人感觉到了秋蘅的不悦,心生火气,“六妹年纪尚小,正是自由自在玩的时候,不该太过操心别人。” 这丫头难道不知道虞贵妃心存歹意,想要看笑话? 还是说,她本就存了攀龙附凤的心思? 听出秋美人的讽刺,秋蘅神色自若:“可姐姐不是别人。” “你——”这话入了秋美人的心,令她一时竟忘了言语。 “我知道姐姐在担心什么。”秋蘅坦然与秋美人对视,“但那不会发生。” 秋美人扬眉:“六妹凭什么有这个自信?” “困难来了,总归有办法的。老话不是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秋美人气笑了:“那要是没有办法呢?你可知道,这是皇家。” 当年她连抗拒祖父都没有办法,何况这宫里。 “实在没有办法,那就坦然接受呗,总比还没发生就发愁,把自己愁出病来强。” 秋美人听着这无所谓的语气,再看说这话的少女无畏的神态,突然产生了怀疑。 究竟是这丫头无知无畏,还是她老了? “姐姐。”秋蘅喊了一声,拉回秋美人思绪。 秋美人沉默看着她。 “我知道虞贵妃不喜我,我听她的话只是识时务罢了,姐姐不必琢磨太多。” 这话石破天惊,骇得郑玉腿软,急忙看向四周。 还好除了他就只有两名近身宫婢,全是自己人。 这秋六姑娘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秋美人也没想到秋蘅如此敢说,张张嘴,挤出一句话:“你心里明白就好。” 她当然知道贵妃发话不能无视,可既然无意攀龙附凤,明知秋猎时避不开与宫中打交道,为何非要来凑秋猎的热闹? 秋美人无法说服自己这个妹妹没有旁的心思,可看其眼神清澈,直言直语,又不似作伪。 “陪我出去走走吧。”秋美人心中发闷,站起身来。 出了殿门,隐隐有鼓乐号角声传来。 秋美人望了望那个方向:“这个时候狩猎应该开始了,听说贵女也有比试,六妹会参加吗?” 秋蘅摇头:“不会啊,我只骑过驴。” 一声笑响起。 吴昭仪驻足,似笑非笑看着姐妹二人。 “见过吴昭仪。”秋美人冷淡行礼。 她并没有得罪过吴昭仪,却不知为何讨了对方的嫌,总是寻她麻烦。 现在因为品阶的差距不能失了礼数,但终不必像无宠时那样任人宰割了。 吴昭仪瞥秋美人一眼:“秋美人真是福气,我们都孤单单的,你还能有妹妹陪伴左右。” 秋美人淡淡道:“托贵妃娘娘的福。” 吴昭仪呵呵一笑:“贵妃娘娘金尊玉贵的人,那样重的福气可不好接住,说不定要折损自身的。” 一直不语的秋蘅拔腿就走。 秋美人一愣:“六妹去哪儿?” 秋蘅头也不回:“我去问问贵妃娘娘,昭仪说听她的话会折福,是真的吗?” 吴昭仪一听急了:“你站住!” 这小贱人胡言乱语什么? 秋蘅却头也不回,越走越快。 吴昭仪慌了,一边追一边喊:“快把她拦下!” 跟在吴昭仪身边的宫人呼啦啦去追,留下秋美人瞠目结舌。 “美人——”郑玉也不知道该追还是不追,急忙喊了秋美人一声。 秋美人猛然回神,提着裙角匆匆追赶。 “贵妃娘娘,贵妃娘娘——”秋蘅撒腿飞奔,正遇见虞贵妃往外走。 虞贵妃眼看着秋蘅跑在前,身后追着一串人,震惊不已:“发生什么事了?” “贵妃娘娘,我要告状,吴昭仪背地里嚼舌您!”被虞贵妃的宫人拦住后秋蘅没有硬闯,扯着嗓子喊道。 离着秋蘅还有一段距离的吴昭仪一个趔趄险些扑到地上,又惊又怒又难以置信。 正常人抓到别人说话的把柄,不都是威胁一下就算占上风了,怎么会有人一点商量不打直接去告状的? “告状?”虞贵妃一听,摆手示意宫人放开对秋蘅的阻拦。 “说说吧,吴昭仪怎么嚼舌本宫了?” 秋蘅轻轻拉拉因奔跑而翻起的衣袖,愤愤道:“姐姐说托您的福我们姐妹才有相聚的机会,昭仪说听您的话折福……” 虞贵妃面无表情看向走近的吴昭仪。 (本章完) 第94章 掌嘴 在虞贵妃注视下,吴昭仪脸色雪白,急忙解释:“不是这样的,秋六污蔑我!” “那你说说,是怎么样的?”虞贵妃随手折了一朵花,漫不经心道。 “妾是说贵妃娘娘金尊玉贵,给出去的福气太重——”吴昭仪有些说不下去了。 有些话就是为了挤兑人的,真要当众摊开了说,就尴尬了。 都怪秋六这小贱人毫无教养,野蛮莽撞! “贵妃娘娘,吴昭仪没把话说完。”秋蘅无视吴昭仪杀人般的眼神,“她说得了娘娘的福会折损自身。这不就是说谁沾了贵妃娘娘谁倒霉的意思吗?” 虞贵妃神色淡漠看着吴昭仪:“你说这话了?” “我——”吴昭仪下意识环顾四周。 虞贵妃冷笑:“你要不说清楚,本宫就问问别人了。想来这些奴婢不敢欺瞒本宫吧?” 无论是吴昭仪的人,还是秋美人的人,听了这话皆含胸低头,大气不敢出。 吴昭仪张张嘴,只能承认:“妾是说了,但妾的意思是娘娘身份贵重,秋六她不配——” “够了。”虞贵妃打断吴昭仪的解释,“你自己掌嘴吧,让它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吴昭仪脸色无比难看,心知躲不过,咬了咬牙抬手给了自己一巴掌。 清脆的巴掌声响起,吃痛难堪的是吴昭仪,惊惧不已的是其他人。 秋美人死死攥紧收于袖中的手,心中惊涛骇浪。 那一声声巴掌响,不只打在吴昭仪脸上,还打在了她心上。 她当然不是心疼吴昭仪,而是心惊。 被吴昭仪处处为难的情景从脑海中一一闪过,每一次吴昭仪都是趾高气扬的,居高临下的,仿佛她是可以随意践踏的花草。 她忍无可忍用蝴蝶香佩向虞贵妃示好,才躲过了吴昭仪上一次的磋磨。再然后有了圣宠,吴昭仪的针对就仅限于言语上了。 这样的改变已经让她深感有圣宠的重要,却从没想过吴昭仪会因为她吃这样的亏。 因为她,但不是她让吴昭仪吃的亏。 秋美人不由看向秋蘅。 与其他人的神色惶惶不同,一身利落打扮的少女表情淡定,仿佛听到的不是巴掌声,而是鼓乐声。 说闹就闹,她就一点不担心后果吗?不担心旁人的议论吗? 一时间,秋美人连吴昭仪自扇耳光带来的震惊都淡了,更多是对秋蘅的惊疑。 “行了。” 终于等到虞贵妃发话,吴昭仪停下自扇巴掌的手,一张脸已是肿了。 而对虞贵妃来说,这完全不值得她多看一眼。 “跟本宫来。”虞贵妃冲秋蘅所在方向抬了抬下巴,转身便走。 秋蘅目不斜视从吴昭仪身边走过。 秋美人心知虞贵妃那话是对秋蘅说的,却默默跟了上去。 六妹行事神鬼莫测,不跟着完全放不下心。 吴昭仪留在原处,眼睁睁看着一群人走远,有种丧家之犬的难堪。 这样的屈辱从未有过,都是秋六那个小贱人! 至于秋美人,她反而不放在心上。圣上那点宠爱还不知道持续多久,等失宠了有的是机会收拾! “方阳。”吴昭仪一开口,就疼得吸了一口气。 “奴婢在。” “往我姐姐那边递个话……” 小贱人只会骑驴,却巴巴跟来秋猎,今日难堪她定要还回去! 虞贵妃往外走着,回眸扫一眼秋蘅:“秋六姑娘的胆量,令人刮目相看。” “臣女只是听不得别人这般说娘娘。” “伶牙俐齿。”虞贵妃稍稍放慢脚步,凉凉目光盯着少女白净的面庞,“你以为本宫听几句挑唆,就会随着你心意来了?” “臣女不敢自作聪明。臣女知道,贵妃娘娘只会随自己心意。” 虞贵妃有些意外这回答,不由深深看秋蘅一眼。 只会随自己的心意——不得不承认,这丫头的话说到了她心坎儿上。 是啊,她在后宫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做什么都是随自己心意。 她知道秋六借她让吴昭仪吃瘪,但吴昭仪的话确实令她不爽了。 既然不爽,就掌嘴,多简单的事儿。 刚刚她也不爽,不爽一个小丫头以为成功拿她当枪使。但听了这话,那不爽突然没了。 纤纤玉手伸出,勾住秋蘅的下巴,虞贵妃语气听不出喜怒:“秋六姑娘多大了?” “回禀娘娘,臣女今年十五岁。” “十五岁啊,真年轻。”虞贵妃纤长手指拂过少女白皙娇嫩的脸颊,“小小年纪,怎么这么会说话呢?” 她是真的有些好奇了。 是无意对上了她的心思,还是深谙人心? 深宫的日子没人敢寻麻烦固然好,可时间久了也无趣,终于有个让她觉得有趣的人了。 虞贵妃收回手,嘴角噙着笑意往前走。 秋蘅识趣放慢脚步落在虞贵妃身后,与秋美人并肩而行。 虞贵妃没发话,她们只能这么跟着。 随着出了行宫,秋美人有种不知所措的感觉。 皇宫、行宫,对她来说都是牢笼般的深宫,是她日思夜想想逃离的地方,就这么走出来了? 她当然没有自由,却呼吸到了自由的空气,感受到了自由的微风。 这让她心跳加快,腿脚发软。 “贵妃娘娘到——” 四面敞开的巨大华棚下,一些臣子簇拥着靖平帝而坐,更多的人策马冲入林中,追逐猎物。 “爱妃来了。”靖平帝笑着招虞贵妃坐到身边,颇为意外看了行礼的秋蘅姐妹一眼。 “陛下怎么没去狩猎?”虞贵妃一句话拉回了靖平帝的注意力。 靖平帝哈哈一笑:“先让年轻人好好玩玩。” 马蹄声响,猎到猎物的人陆续返回。 这一场比试不难,按猎到一对灰兔的先后定名次,取前十名。 秋蘅看到薛寒一马当先,疾驰而来。 他一身玄色猎装,身下骏马也是通体乌黑,而身后是广袤的草地与山林,朝气蓬勃如初生的骄阳。 薛寒身后追着数位不甘落后的青年,同样是骏马奔驰,意气风发。 这样的场面令人心旷神怡,秋蘅也不由被吸引了目光,注视着薛寒来到近前翻身下马时,忽然听到急促的呼吸声。 (本章完) 第95章 秋姑娘关注第二名 是秋美人。 秋蘅余光瞥见秋美人神情紧绷,一双手用力交握。 那一瞬间的呼吸凌乱虽轻微,却瞒不过秋蘅的耳朵。 是看到什么人了吗? 秋蘅再次望向前方。 薛寒已经下马,把猎物交给迎上来的侍卫,往靖平帝所在的华棚走来。 秋蘅想了想,令秋美人失态的应该不是薛寒。 薛寒之后是一位二十多岁的劲装青年,剑眉星目,俊朗不凡。 再往后是两个平头正脸的男子,视线所及还有数人策马而来,一时看不清面容。 算上薛寒在内的四人,似乎很好推测引得秋美人情绪波动的是哪一个。 秋蘅不动声色观察秋美人,就见她紧紧抿唇盯着那俊朗青年,直到那人快要到近前才匆忙垂头。 因为离得近,秋蘅甚至能感觉到秋美人用力克制的颤抖。 那青年是谁? 秋蘅深深看了那俊朗青年一眼,把他的模样记下。 “臣皇城使薛寒拜见陛下。” “哈哈哈,不愧是朕的皇城使,轻而易举拔得头筹。”靖平帝朗声大笑。 虞贵妃饶有兴致打量薛寒:“陛下,妾记得这位皇城使是薛公公的养子吧?” 靖平帝点头:“不错。” 薛全就在靖平帝身边,虞贵妃冲他一笑:“薛公公好福气啊。” 薛全忙道:“娘娘谬赞,这小子顽劣得很。” 后面出风头就算了,头一场比试显摆什么! 薛全悄悄瞪薛寒一眼。 薛寒面上毫无自得之色,退至一旁,发现了角落里的秋蘅。 秋六姑娘怎么来了? 秋蘅的注意力却在那青年身上。 那人如薛寒一样对靖平帝行礼:“臣侍卫马军司都头林乘风拜见陛下。” 林乘风—— 秋蘅觉得这个名字耳熟,盯着林乘风默默思索。 薛寒随着秋蘅视线看向林乘风,眼中闪过疑虑。 秋六姑娘喜欢关注第二名? 林乘风——薛寒同样在心里过了一遍这个名字。 侍卫马军司中,林乘风确实是个出众的,也算家学渊源。 之后几名青年没有什么值得注意之处,直到太子的出现。 头戴玉冠的太子同样是一身利落猎装,勾勒得身姿挺拔,英气勃勃。 “儿臣见过父皇。” “第九名。”靖平帝点点头,“也不错。” 薛全又忍不住瞪薛寒一眼。 和太子一起比试,让太子得第九名,这混小子! 在座的老臣中亦有这些青年的父辈,此时心中是同样的想法:这批年轻人太差了…… 太子却笑意真诚:“谢父皇夸奖,儿臣也觉得能取得这个名次很好。” “休息一下吧。”对太子,靖平帝态度颇温和。 “谢父皇。” 靖平帝环视神色激动的一众青年,勉励一番。 受到帝王赞赏的年轻人们更兴奋了,或是下去休息,或是继续狩猎。 “快到午膳的时候了,爱妃陪朕回行宫吧。” 虞贵妃陪靖平帝上了龙辇,舒舒服服回行宫。秋美人混在浩浩荡荡的队伍中默默步行,走出十数丈回眸望了一眼。 秋蘅知道,那一眼望的不是她。 她记起林乘风的身份了,是林山林将军之子。 林将军在大夏武将中能力出众,此时还在边疆驻守。 书上记载不多,只说林将军因幼子获罪,大夏折损了一员将才。 因子获罪——秋蘅琢磨着这四个字,悄悄打量林乘风。 林乘风就是林将军的幼子,究竟犯了什么罪过,会连累到战功斐然的父亲? 他与秋美人之间,又有什么渊源? 秋蘅把林乘风怔愣的反应尽收眼底,暗暗琢磨。 靖平帝一走,场面就轻松起来,众人三三两两交谈,或起身活动一番。 那第一场狩猎取得好名次的年轻人,则被父辈小声训斥。 “谁让你赢过太子的!” 年轻人们委屈又不服气:“是太子说的,礼让没意思,既然是打猎各凭本事才有趣。” “年轻!” “单纯!” “愚蠢!” …… 因薛全随着靖平帝离开,薛寒逃过挨训,直接走向秋蘅。 “秋六姑娘随秋美人来的?” “是。” “是要四处逛逛,还是回康郡王妃那边?” “准备先回去。” “那我送你吧。” 本来薛寒过来与秋蘅说话,就有不少人竖起耳朵了,此时听到这话,个个表情复杂。 现在的毛头小子都这么直接了吗? “多谢薛大人。”秋蘅大方应下。 原先她没有让人觉得她与薛寒走得近的打算,而此一时彼一时,要救太子还需借薛寒之手,在这处处是眼睛的地方与其偷偷摸摸见面,不如放到明处。 有薛寒从细作手中救下她的事,他们有交情不算突兀。 随着二人走远,不少人摇头叹气:不像话不像话。 回去的路上,薛寒问:“怎么会和虞贵妃一起?” 这位贵妃娘娘,是他养父都要毕恭毕敬对待的人物,敬而远之才是明智之举。 “贵妃娘娘发话,要我多去陪伴姐姐。今日过去就遇到了。” 至于如何遇到,就不和薛寒细说了。 “与贵妃娘娘打交道,务必小心。” “我知道。”秋蘅顿了顿,问起林乘风,“那位得了第二名的林公子……薛大人了解吗?” 薛寒脚步放慢,语气淡淡:“不甚了解。秋六姑娘想知道他的情况?” “如果方便——”不知为何,秋蘅觉得身边少年有些冷淡。 “没什么不方便,回头我找手下问问。” 闷头走了一会儿,薛寒到底忍不住问:“秋六姑娘为何对林乘风感兴趣?” 总不可能真是因为那人得了第二名? 秋蘅沉默了许久,轻声问:“薛寒,我可以相信你吧?” 她要通过薛寒救太子,注定要有一场交心的谈话,处处隐瞒是成不了事的。 对薛寒的防备还在,但经过这些日子的来往,她相信自己的判断。她与薛寒立场或许有不同,但他绝非恶人。 在合适的时候相信合适的人,对陶大他们如此,对薛寒亦是如此。 秋蘅的话如一粒小石子投入少年心湖,令他的心荡出一圈圈涟漪。 “秋姑娘愿意信我,荣幸之至。”他轻声说。 (本章完) 第96章 挤兑 也许是少年的声音太轻缓,这种客气话却听得秋蘅耳朵一热,好似呢喃的燕从她心湖上轻轻飞过。 她微微垂眸,错开视线:“我感觉我大姐和林乘风认识,想知道有没有猜错。” 原来如此。 薛寒笑笑:“等我问了给你回话。” “多谢薛大人。” 眼看快到康郡王府入住的院落,秋蘅停下:“薛大人留步吧。” “明日还会去秋美人那里吗?” 秋蘅颔首:“要去的,不会待很久。” 吴昭仪把自己的脸扇成那样,暂时应该不会露面了。 “那小心些。” “知道啦。”秋蘅摆摆手,与薛寒道别。 康郡王妃不在院中,只有嘉宜县主在。 嘉宜县主正在整理采来的香草。 秋蘅陪她一边整理,一边聊着关于香的话题。 冯采星风风火火闯了进来:“表姐,阿蘅,难得来了这里,你们怎么都窝在院子里!” “我有出去的。”嘉宜县主指指整理好的香草,“我亲自采的。” 秋蘅笑道:“我也出去过,去了我大姐那里。” “这不算。走走走,烤肉去。”冯采星一左一右把二人拉起。 嘉宜县主不太想去:“天都快黑了,烤肉也不是非吃不可吧?” 和阿蘅聊聊香,鼓捣一下香材多好,人多了叽叽喳喳,吵得人头大。 “重点是吃吗?是烤肉,亲手烤肉。” 嘉宜县主看冯采星一眼:“那你会吗?” “表姐!”冯采星跺脚,“有只兔子还是我猎的呢。” 秋蘅很有自知之明喊上芳洲。 “姐姐,表姐和阿蘅来了。”带秋蘅与嘉宜县主去了烤肉的地方,冯采星欢快喊了一声。 与冯采月一起的数名贵女纷纷向嘉宜县主见礼,再矜持冲秋蘅点点头算打过招呼。 秋蘅能察觉这些贵女的冷淡,不以为意坐在芳洲身边。 芳洲一双巧手翻转,浓郁的肉香味霸道往人鼻子里钻。 “怎么这么香?” “不知道啊……” 众女悄悄往香味传来的方向瞄,只见婢女打扮的俏丽少女手抓一把肉串,串串金黄焦香,滋滋作响。 咕咚,不知谁咽了咽口水。 都只能烤个半生不熟,怎么有作弊的呢? “姑娘,好啦。” 随着芳洲清脆一声喊,众女紧紧盯着她手上的肉串。 芳洲先给了秋蘅几串,再是嘉宜县主三人,剩下两串三两口吃下,满意点头:“还好手艺没有生疏。” 众女:“……” 以方蕊为首的几位贵女离这边虽远一些,奈何烤肉的香味传得更远。 成素素走过来,双手环抱一声冷笑:“有些人就是没规矩,这种亲自动手为乐的场合,让婢女来做有什么意思?” 晌午后母亲突然接到小姨从宫中递出来的信儿,竟被秋六害得当众受辱。一个乡野村姑竟敢欺到小姨头上去了,她若不替小姨出口气,就不叫成素素! 秋蘅吃着肉串,对成素素的挑衅充耳不闻。 “姑娘要不要尝尝鹿肉?鹿肉放在石板上煎着吃别有风味。” 秋蘅忙点头:“好啊。” 芳洲笑吟吟问其他人:“姑娘们要尝尝吗?要的话我多做一些。” “要。” 随着嘉宜县主开口,暗馋肉串的贵女们忙趁机附和。 芳洲动作利落忙乎起来,本来努力尝试烤肉的贵女们默默等着,一时显得自说自话的成素素十分可笑。 成素素大感难堪,冲芳洲发作:“一个婢女张口‘我’闭口‘我’,没有半点规矩,真是有其主必有其仆!” 芳洲埋头切肉,对成素素的话充耳不闻。 秋蘅抬抬眼皮,问成素素:“成姑娘张口规矩,闭口规矩,就对规矩有这么深的感情吗?” 扑哧——低笑声起此彼伏,不少贵女心道这位秋六姑娘先不说人品如何,说话太有意思了,要是没有那些非议做个玩伴挺好。 可惜了。 而对成素素来说就不是有意思,而是挑衅了。 “那可比不上秋六姑娘视规矩如无物,身为大家贵女,与罪臣的小妾打交道。” 这话一出,气氛突然尴尬紧绷,众女不约而同去看秋蘅反应。 先有反应的是嘉宜县主:“成姑娘,你这话是不是过分了,我们阿蘅没有得罪过你吧?” 对嘉宜县主,成素素语气一缓:“县主误会了,我可不是针对谁,只是见不得有人品行不端还硬挤进我们圈子里。” “阿蘅品行如何,不是成姑娘来定的。” “但素素说的也是事实吧?”方蕊不知何时走近,对嘉宜县主就没那么敬着了,“难道秋六姑娘没有登袁家的门,没有与袁成海的小妾来往?” 有方蕊出声,成素素刚弱下去的气势立刻恢复:“何止呢,秋猎这样盛大的活动,整个永清伯府就秋六姑娘来了,不得不佩服秋六姑娘有本事。” 不远处容宁郡主面无表情站着,听了这话嫌恶皱眉。 “阿蘅会来,是因为我想要她来。她是我母妃认下的义女,也算我的妹妹,成姑娘这样说把我康郡王府置于何地?” 成素素叹气:“县主单纯善良,总把人往好处想,实际上啊,这世上大多是攀龙附凤,汲汲营营之辈。” 有嘉宜县主护着又如何,又不是康郡王妃的亲女儿,名声坏了狗都不理。 “在成姑娘眼里,来秋猎就是汲汲营营?我以为是为了走出家宅方寸之地,来体验新事物,放松心情的。” 听了秋蘅的话,成素素嗤笑:“秋六姑娘总守着一个小丫鬟烤肉能体验什么新事物?你要说是骑马、打猎,我或许就信了。” 留意着秋蘅反应,成素素把玩着腰间垂下的络子:“这样吧,我们来比一场,就比谁骑马来回更快。你若赢了,我就信你来秋猎是为了体验新事物的。若是输了——” “输了怎么样?”秋蘅问。 “若是输了嘛——”成素素眼里满是冷意,“那你就打自己两巴掌,承认自己没皮没脸!” 嘉宜县主沉下脸:“阿蘅只骑过驴,成姑娘这样是强人所难!” “只骑过驴?”成素素哈哈一笑,“原来秋六姑娘连骑马都不会,却要来秋猎呀?” (本章完) 第97章 赌约 饱含讥讽的笑声从成素素口中发出,在场贵女默默看着秋蘅。 这可真是尴尬啊,若换成自己,早就无地自容,掩面而逃了。 而成素素所言也有几分道理,秋六姑娘连骑马都不会,家里也没其他人来,却巴巴跟着康郡王府过来,想攀高枝的心思确实藏不住。 秋蘅深深看成素素一眼。 这位成姑娘原先虽对她就不友善,却没如此咄咄逼人。 “不会骑马就不能来参加秋猎了?”秋蘅目光缓缓扫过众人,“成姑娘的意思,来秋猎的每位姑娘都会骑马?” “你扯别人做什么?”成素素冷笑。 秋蘅点了点头:“所以只有我不会骑马是想攀高枝。” 众女神色精彩。 怎么做到这么说自己而不感到难堪的? “因为我家里人没资格来,我来了就别有用心。”秋蘅面无表情看着成素素,“原来在成姑娘心里,出身低就是罪过啊。” “本来——” 方蕊拉了一下被秋蘅的话激起火气的成素素,冲秋蘅微微一笑:“秋六姑娘好口才,说这么多,那你到底敢不敢与素素比试呢?” “也不是不能——” 嘉宜县主也轻轻拉了拉秋蘅衣袖,冲她微微摇头。 冯采星怒视二人:“明知阿蘅没骑过马还激将,就算赢了也胜之不武!” 秋蘅举步上前,走近成素素。 成素素自信一个破落户家的女孩儿不敢伤她一根毫毛,讥笑挑眉:“秋六姑娘不躲在别人后面啦。” 秋蘅微笑:“逞口舌之快没意思,成姑娘非要与我比骑马,也不是不能答应,但赌约要改一改。” “怎么改?”成素素一听秋蘅愿意比试,放下心来。 答应就好,答应了才能看着这小贱人打自己耳光。 “我输了要打自己巴掌,成姑娘输了只是相信我来秋猎是为了体验新事物,这样不公平的赌约就是傻子都不会同意吧?” “那你想怎么样?” 秋蘅笑笑:“很简单,我输了,成姑娘打我两巴掌,成姑娘若输了,我打你两巴掌。这样才算公平公正。” “可以!”成素素不假思索应下,“今日天快晚了,就定在明日上午。” 她要输给秋蘅,才是天大的笑话。 “其实我很不解,成姑娘为何这般针对我?”再靠近成素素一步,秋蘅轻声问。 成素素亦放低声音:“那就让你死个明白,我小姨受的委屈明日定要你百倍还回来!” “小姨?”秋蘅很快反应过来,“吴昭仪?” “明日见。”担心旁人听了去,成素素不再多言,拉着方蕊转身就走。 冯采星担心拉住秋蘅的手:“你不该答应的,成素素骑术很好。” “阿蘅,我们回去吧,让大哥教你骑马。” 康郡王世子? 看够热闹的众贵女心情有些复杂。 刚刚还觉得秋六姑娘被成素素挤兑得可怜,结果人家有谪仙般的康郡王世子来教? “还是吃肉吧,芳洲煎的鹿肉都好了。”秋蘅拉着二人坐下,“这个时候了也学不了什么,与其现在一试饱受打击,还不如明日直接来。我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到时就把马儿当成驴子骑。” 嘉宜县主与冯采星对视一眼。 好像……也有道理? 二人迟疑着要不要继续劝秋蘅临阵磨枪,芳洲就招呼起来:“姑娘们快吃,凉了就不好吃了。” 众女:“……” 这丫鬟也心大,自家姑娘和别人都要打起来了,还不紧不慢煎肉呢。 成素素有句话倒没说错,这对主仆还怪搭的。 因成素素这么一闹,众贵女想吃烤肉的心思淡了,总觉得与秋蘅沾上有些别扭。 芳洲仿佛没察觉大家的尴尬,把煎得喷香的鹿肉一一递过去:“趁热吃。” 看看塞入手中卖相极佳的煎肉,众女犹豫着夹加放入口中。 拿都拿了,要不尝尝吧——真香! 见众贵女埋头吃肉,芳洲一笑,端着盘子走向容宁郡主:“郡主要尝尝吗?” “不必了。”容宁郡主看秋蘅一眼,转身便走。 “秋六姑娘的婢女与秋六姑娘一样,都挺会笼络人心呢。”心知容宁郡主对秋蘅不喜,一名贵女走在容宁郡主身旁,小声道。 另一名贵女笑问:“郡主明日会来看成姑娘与秋六姑娘比试吗?” “这样的热闹当然要看看。” 暮野四合,吃得心满意足的贵女们陆续散了,临走时冲秋蘅笑得比刚开始真诚不少,并在心里骂自己一句吃人嘴短。 “阿蘅,我们也回去吧。”嘉宜县主轻声道。 回去路上,冯采星忧心忡忡:“成素素要是赢了,定会下手很重。” 秋蘅一笑:“没事,我要赢了下手也重。” “阿蘅,你真不担心啊?” “放心吧,我骑驴技术也很好的。” “可骑马和骑驴不一样。” “无非是更高一些,更烈一些。我自幼爬树下河,还算利落,不一定就输给她。” “要是输了呢?”冯采月开口问。 “两个巴掌,我输得起。明日你们为我鼓劲就是了,这点小事今日别总想着。” 秋蘅虽这么说,等回去后嘉宜县主还是悄悄告诉了凌云。 凌云听得眉头紧皱:“明日我去看看。” 一夜间有人睡得安稳,有人睡不踏实。转日一早,秋蘅先去见秋美人,遇上了等着她的薛寒。 “我找手下了解了一下,林乘风与秋美人曾有议亲之意,二人应是有情的……”薛寒声音放得很低。 后宫嫔妃曾有心上人,哪怕是入宫以前的事,被人听去还是麻烦。 而明明说着这样令人惊心的话,薛寒心里却藏着隐秘的欢喜。 是被人信任的喜悦。 是……被秋六姑娘信任的喜悦。 “多谢薛大人。” 秋蘅告辞时,被薛寒喊住:“秋六姑娘今日要与人比试骑马的事我听说了,需要帮忙吗?” “不用。”秋蘅轻松摆摆手,“我不会输。” 望着少女离开的背影,薛寒不觉一笑。 我不会输,是他年少时在心里对自己说过很多次的话。 他们在某方面,是一样的人。 (本章完) 第98章 比试 秋蘅是等了一会儿才被郑玉领进去,见到秋美人的。 乍一看,秋美人竟比往日多了几分明艳,可若细看就能看出厚重的脂粉痕迹。 是没睡好? 秋蘅猜测着,不动声色行礼:“姐姐。” 秋美人望着年轻俏丽的少女晃了一下神,才挤出笑容:“六妹过来了。” “是,来陪陪姐姐。” “坐吧。” 秋蘅乖巧坐在郑玉搬来的小杌子上,令郑玉忍不住多看她一眼。 秋六姑娘真是人不可貌相啊,就看现在这乖顺样子,谁能想象昨日的壮举。 传闻秋六姑娘薅秃了西平侯府四公子的头发,他一直觉得夸张了,原来竟是他见识浅薄。 “你们都下去吧,我和六妹说说贴己话。” 连同郑玉在内的宫人退了下去。 秋美人没有立刻开口,而是端起茶盏浅浅喝了一口。 秋蘅垂眸不语。 来秋美人这里是应付虞贵妃那番话,也是多些接触靖平帝与虞贵妃的机会。 昏君与妖妃,将来她该如何做,还须多看看。 还有薛全。 身为五贼之一的宦官,送上“灵丹妙药”令靖平帝丢了性命的人,也要找机会了解。 在这里比在京中便利许多。 “昨日把六妹一个人留在华棚,是姐姐疏忽了。”秋美人开口。 眼前的女孩子明明那么年轻,却让她看不透。 她以为她乖巧,结果天不怕地不怕,她以为她快言快语,又能沉稳安静。 这般难以捉摸,会不会因为她比她想象中更聪明? 秋美人握着茶盏的手指不觉收紧,还是忍不住打探:“六妹后来怎么回去的?有没有什么有意思的事?” 秋蘅对上秋美人幽深目光:“姐姐很好奇宫外的事吗?” 秋美人心一跳,压下心虚自嘲一笑:“久居深宫,睁眼闭眼几乎没有变化,自是对宫外的事有些兴趣。” “是皇城使薛大人送我回去的。” 秋美人一怔。 皇城使? “对啊,我们是朋友。”秋蘅弯唇,“有意思的事也有。成家姑娘要与我比试骑马,赢的人可以打对方两巴掌。” 秋美人:! “六妹,你不是说只会骑驴?” 秋蘅点头:“对啊。” “那怎么还与人比试骑马,还立下那样的赌约?” 她进宫六七年,外面变化这么大吗,贵女间打赌都开始甩耳光了? “推不掉就应下了,不然被她时不时挑衅,也是麻烦。” “六妹与那姑娘有过节?” 秋蘅语气淡淡:“大概是因为她小姨是吴昭仪。” 秋美人彻底愣住,许久后才沉声道:“是姐姐连累了你。” “与姐姐没有关系。我招来的事非,我能解决。”秋蘅顿了顿,冲秋美人一笑,“若没能力解决,还是不惹事为好,姐姐说是不是?” 秋美人脸色白了白,等到秋蘅离开,双手用力抓着软枕,心中一片惊骇。 六妹察觉了她的心思吗? 可六妹才被找回来,怎么会—— 皇城使薛大人送我回去的,我们是朋友——少女以漫不经心的语气说出的话在秋美人耳边回响,令她的脸色越发惨白。 而最后,这些惊骇化作痛苦、羞耻交织的泪水,打湿了枕巾。 秋蘅回到住处换了一身骑服,在嘉宜县主等人的陪伴下去了约定之处。 “这么多人!”还没走到地方,冯采星低声惊呼。 那处广阔的草地上,或坐或站了许多人,除了比昨日烤肉时多了许多的贵女,还有不少少年郎。 此时的笑闹声就是这些少年发出的,甚至有几人玩起了蹴鞠。 “这个成素素,就是想让更多人看阿蘅受辱!”反应过来后,冯采星气道。 “秋六姑娘来了!”有眼尖的高喊道。 当即无数道视线投来,活泼如冯采星都有些不自在起来。 成素素嘴角噙着冷笑走来:“还以为秋六姑娘身体不舒坦,过不来了。” 她想过秋六称病不来的可能,好在是来了,不枉她把打赌的事传出去,引来这么多人。 秋蘅看她一眼,淡淡道:“成姑娘话真多。开始比试吧,省得让大家久等。” 听到这话,脸皮薄的贵女神色讪讪,那些少年则嘻嘻哈哈起哄:“就是啊,别让我们等久了,等会儿还要打猎蹴鞠呢。” 几个蹴鞠的少年此时也停了,其中就有崔二。 崔二脚尖点球,目不转睛盯着一身樱红骑服的少女,口中喃喃:“比我还能惹事呢。” “崔二,说什么呢?”一旁同伴问。 “没什么,看热闹看热闹。”崔二故意说得轻松,心却莫名揪着。 听说秋六若是输了,要挨巴掌。早知道他和秋六打赌了,打也是他来打,为自己被拒婚出口气,怎么也轮不到成素素那疯婆子。 大不了,他打轻点儿。 众目睽睽之下,两匹马被侍卫牵来。 成素素抬抬下巴:“一样的军马,别说我欺负你。” “成姑娘想得周到。” “少废话。”成素素利落上马,坐于马上神采飞扬看着秋蘅。 秋蘅不紧不慢踩着马镫上了马,抓紧缰绳。 成素素忍不住笑:“秋六姑娘可要抓好了,别掉下去。” 秋蘅一笑:“放心,掉不下去。” “前方各设了十面旗,成姑娘这边是粉旗,秋姑娘这边是蓝旗,一趟往返,谁取下的旗子多谁获胜,若旗子数目一样,以先返回者为胜。二位准备好了吗?” 得到回应,讲解规则的姑娘用力一敲铜锣。 锣声震耳,两匹骏马冲了出去。 一开始还是一马平川,很快第一面斜插入木杆的旗子出现在眼前。 冯采星紧张得抓紧姐姐的手:“能拿到,能拿到……” “好!”一阵喝彩响起。 马背上一红一粉两道身影,手中都多了一面旗。 成素素把旗子插入挂在骏马一侧的囊中,得意瞥了秋蘅一眼,发现秋蘅也拿到了旗子不由一愣。 不是说没骑过马,怎么可能拿到旗子? 小贱人骗人! 意识到这一点,成素素大为恼火,可就这么一愣神的瞬间,那骏马就载着秋蘅如风般拉开了距离。 冯采星揉揉眼睛:“姐姐,我莫不是眼花了,阿蘅好像在前边……” (本章完) 第99章 巴掌不能免 秋蘅骑马跑在前,成素素追在后。 因为落在了后面,成素素更能把秋蘅骑马取旗的动作瞧得清清楚楚。 那般利落,那般从容。 这个骗子! 怒火腾腾上涌,成素素用力咬着牙拼命追赶,却发现怎么也追不上,更气的是前头骏马也没拉开太多,就这么晃在她眼前,晃得她想杀人。 啪嗒一声响,马蹄哒哒下那般轻微的声音,落入成素素耳中却如惊雷。 她的脸色瞬间惨白,手脚一片冰凉。 刚刚的分神,旗子没抓稳,掉地上了。 而前方那道樱红身影拉得更远了。 不行,她绝不能输! 成素素扬手甩出一块带尖的石子。 这石子是她早准备好的。 她没想过会输,但觉得两巴掌太便宜秋六了。她很期待看看不会骑马的秋六遇到因吃痛而受惊的马儿,会是什么结果。 现在用也一样,就让大家看看什么叫反败为胜。 胜之不武?呵,秋六欺骗在先,怨不了她。 成素素心中飞快闪过这些念头,眼神冰冷。 前方的右侧便是最后一面旗子,冯采星激动得摇着冯采月和嘉宜县主的胳膊:“姐姐,表姐,你们看到没,阿衡要赢啦!阿蘅——” 兴奋的声音转为惊恐,更多惊叫声传来。 就在秋蘅身体侧倾,伸手去取那面蓝色旗子之际,身下马儿突然高高扬起前蹄,把她甩了出去。 “阿蘅!”一直静静而立的凌云向秋蘅跑去。 比他更快的是薛寒。 可这样的距离,到底鞭长莫及。 众人眼睁睁看着被甩离马背的少女不知怎么又折回,整个人挂在马身一侧,随着受惊的马儿上下颠簸。 这样惊险的场面令尖叫声连连,不少贵女吓得捂住了眼睛。 这些说来话长,其实不过一瞬间,众人的惊骇还没结束,薛寒与凌云尚未奔至跟前,那挂在马侧似乎随时都会坠落的少女身体一扭,竟重回到马背上。 石子到底不是飞镖、暗箭等物,那马儿因突然吃痛受惊,到这时也恢复了正常,带着背上的少女跑过薛寒,跑过凌云,跑向了终点。 秋蘅下了马,很快有侍卫把马儿牵到一旁仔细检查。 成素素紧随其后,骑马跑来。 秋蘅静静看着翻身下马的成素素,眼神冷然。 不过是少年人间小小斗气,没想到这位成姑娘出乎她意料的心狠手辣。 “阿蘅,你没事吧?” 秋蘅很快被嘉宜县主几人围住。 “没事。” “那时看你都飞出去了,怎么像会戏法一样又回去了?”冯采星一脸后怕问。 而这也是所有亲眼看到那惊险一幕的人都好奇的问题。 “我的脚还勾在脚蹬上,情急之下好像比平时灵活许多,稀里糊涂就折回去了。” 冯采月心有余悸摇头:“这也太惊险了。” 嘉宜县主扶住秋蘅胳膊:“阿蘅,以后还是不要比试这些了。” 薛寒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这马出了什么问题?” 检查过马儿的侍卫回道:“没发现问题。” 听了这话,成素素勾了勾唇角。 石子随处可见,以她的力道也不会给马造成伤痕,能查出什么才怪。 只可惜秋六运气太好,竟然没摔下马。 “成姑娘,我来收彩头了。”冷清清的声音响起。 成素素猛转向秋蘅:“彩头?我记得定下的规矩,谁到最后拿到的旗子多才算赢,而不是以快慢论。” 刚才那种情况,秋六取到的那些旗子定然掉落一地,而她手握八面粉旗,秋六拿什么赢她? 对面少女深深拧眉:“成姑娘是不是眼瞎?” “你说什么?” “说你眼神不好。我取了十面旗子,还比你更快返回,难道胜负还有争议?” “十面?你哪来的十面旗子。” “手上啊。”秋蘅晃了晃手中蓝旗,“成姑娘要不数一数?” 成素素下意识数起来,数到最后见鬼般看着秋蘅:“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秋蘅把手中蓝旗全塞入成素素手中:“那成姑娘重新数。” “这不对!”成素素一把扬了旗子,声色俱厉,“你作弊!” 她说着环顾众人:“大家都看到了吧,秋六姑娘刚刚险些坠马,那马儿还上蹿下跳,囊中的旗子怎么会一面都没掉出来?” 众人一听,不由点头。 刚刚发生的一切太快了,他们注意力都在秋六姑娘要坠马上头,完全没留意到旗子如何了。 但成素素说得有道理,马儿跳成那样,旗子不可能一面都没掉吧? “确实掉出来几面旗子,但没落地就被我接住了,不算违了规矩吧?” “不可能!”成素素完全无法相信这么离谱的事,“你那时都要坠马了,怎么接住的旗子?” 秋蘅微微一笑,耐心解释:“我被甩出又折回去时,刚好几面旗子从囊中甩出来,就下意识抓了一把。” 成素素竖眉:“随便一抓就全抓到手里了?你这话傻子才信!” “那成姑娘说说,我这十面蓝旗怎么来的?我记得这场比试的规矩和所需之物都是成姑娘准备的吧,难道我未卜先知在身上藏了一模一样的旗子?” 成素素被问住,又不甘心:“怎么会这么巧?” “俗话说无巧不成书。”秋蘅弯唇,“如果这句俗话还是不能说服成姑娘,那只有一个解释了。” “你说。”成素素握拳。 她就不信还能有什么合理解释! 秋蘅微微偏头,有种理直气壮的天真:“老天眷顾我呗。” 成素素气得浑身一抖:“你——” “我看到了。”一道男声突然响起。 众人看向出声的人,皆吃了一惊。 是那位薛皇城。 薛寒走过来:“我准备去制止惊马救秋姑娘时,亲眼看到她重新坐上马背前把甩出的旗子抓到了手里。” 成素素盛气稍落:“薛大人就不会看错了?” 薛寒脸色冷下来:“成姑娘是说,我皇城使薛寒眼力不够?” 成素素神色数变,一咬牙:“好,就算你赢了。可你欺骗在先,这比试算不得数!” “我欺骗在先?” “你说你只骑过驴,不会骑马。” 秋蘅摇头:“我没说我不会骑马。” “昨日听到这话的人还在呢,你还当众扯谎!” “看来成姑娘不光眼神不好,脑子也不好。我昨日说我只骑过驴,县主她们不愿我与你比试,说的也是我没骑过马。无论是我还是我的朋友,都没说过我不会骑马。成姑娘好好想想,是不是这样?” 听了这话,昨日在场的人下意识回忆起来。 “好像真的是这样……”不知谁小声说了一句,在大家为了看热闹而不约而同保持安静的此时格外清晰。 成素素脸色铁青,怒视一脸平静的少女:“你给我下套?” 秋蘅叹口气:“从头到尾,都是成姑娘逼我答应。正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我也问问,成姑娘一心认为我不会骑马却非要与我比试,是不是一开始就存了欺人之心?” 今日来看比试的人很多,当即就有不少人问起昨日打赌的种种细节,听完后低声议论着。 随便几句议论飘入成素素耳中,令她的脸色更加难看。 “成姑娘可愿赌服输?”秋蘅扬声问。 “我——”成素素脸色青了又白,白了又红,狠狠一咬唇,“行,这次算我大意了!” 她倒要看看,一个落魄户家的野丫头敢不敢打她巴掌。 成素素这个念头才落,秋蘅已是扬起手,毫不犹豫甩了她两巴掌。 巴掌声清脆响亮,不只打懵了成素素,还看傻眼了众人。 (本章完) 第100章 入山林 好一会儿,不知谁喃喃:“真打啊……” 成素素捂着火辣辣的脸颊,疼痛、屈辱之下眼泪不觉掉下来,双眼通红瞪着一脸若无其事的少女:“秋蘅,你竟敢打我!” 秋蘅讶然:“成姑娘为何这么说?我这明明是收打赌的彩头,怎么是打你呢?昨日打赌若是以银钱为彩头,那我收的就是金银了。” 崔二不觉点头:“有道理。” 一旁同伴侧目。 崔二用高声掩饰心虚:“难道不是吗?” 成素素含怒看向崔二。 这个纨绔子,竟向着秋六说话! 还有皇城使薛寒,也帮着秋六! 还有康郡王世子! 成素素输了比试,众目睽睽之下挨了巴掌,心中屈辱愤怒无处宣泄,冷笑起来:“秋六姑娘有本事啊,骑马遇险有薛大人与康郡王世子奋不顾身相救,还有崔二公子言语相帮。” 这话说得就引人遐思了。 崔二性子急,直接跳起来:“谁言语相帮了?成素素,你不要胡说!” “刚刚说秋六的话有道理,难道不是你说的?”成素素质问。 要算起来,她家与崔家还有些交情,这个崔二却向着秋六! “是我说的啊,因为秋六姑娘的话本来就有道理嘛。你与她的赌约若是金银,输了不就不用挨耳光了。”崔二理直气壮总结,“我这是帮理不帮亲,不然凭咱两家的交情,我该帮你说话咧。” 成素素气得手抖,看向薛寒。 薛寒语气淡淡:“若遇险的是成姑娘,我身为皇城使也不会袖手旁观。” 成素素张张嘴,没了话说。 秋蘅冲薛寒屈膝行礼:“多谢薛大人愿意挺身而出。” 薛寒扬唇:“没有帮上秋姑娘的忙。” 成素素眼神一闪。 有问题,薛寒绝对有问题,刚刚对她说话的语气可不是这样的。 “谢的是薛大人救人之心。”众人瞩目下,秋蘅大大方方道了谢,走向凌云。 刚刚不顾一切的奔跑,使凌云鬓边多了一缕乱发,却无损他出尘的气质。 他含笑看着走来的少女,眼神专注。 “也多谢凌大哥。不过凌大哥以后可不要这么冒险了,受惊的马儿没有理智,容易伤到人。” 凌云笑着点头:“好。” 薛寒:? 很快几名姑娘围到秋蘅身旁,挡住了薛寒的视线。 “阿衡,我们回去吧,一起研究一下新香。” “什么时候都能研究新香,难得出来了,当然是打猎去。走走走,去猎两只兔子,到时候让芳洲给我们烤兔腿吃。” 冯采月一脸无奈:“采星,阿蘅刚比试完,马儿还受惊了。” “不骑马,我们进林子,说不定还能猎到狐狸呢。” …… 女孩子们的谈笑声传入耳中,薛寒默默转身离开。 那些流言蜚语,似乎从不会给秋六姑娘造成困扰,只有内心很坚定的人才会如此吧。 薛寒走回去,见到了冷着脸的薛全。 “寒儿去哪儿了?” “听闻成家姑娘与秋六姑娘比试骑马,孩儿过去看看。” 薛全火气稍缓。 这小子虽心思野了,好在没对他扯谎。 “小姑娘比试玩闹,你去看什么?为父早就提醒过你,那个秋六姑娘不简单。” 那乡下来的野丫头,该不会真把寒儿的心勾住了吧? 薛寒一脸坦荡:“虽是小姑娘间的比试,却去了许多人看,且都是各府公子贵女。孩儿担心人多出乱子,若是伤着哪个,传入今上耳中难免扫了今上来秋猎的兴致……” “你倒是周到。”薛全虽觉得薛寒的说辞无懈可击,心里还是不踏实,“寒儿,容为父再提醒你一次,莫要与那位秋六姑娘走得太近。” 他薛全的养子,将来传承他姓氏香火之人,婚姻大事定不能草率了。 “孩儿知道了。” “今日会猎大型走兽,去参与参与,若有所得也能令今上高看你一眼。” 狩猎那些凶兽,太子就不会参与了,薛全自是乐见养子出彩。 “是。” 不便出门的秋美人也在等消息。 郑玉从比试骑马的地方赶回来:“回禀美人,六姑娘她赢了!” 秋美人深深看郑玉一眼。 六妹赢了固然好,可郑玉是不是过于雀跃了些? “说说具体的。”秋美人想到秋蘅说只会骑驴,难免好奇。 郑玉兴奋描述着亲眼看到的情景:“……美人没瞧见,当时别提多惊险了,六姑娘就这么挂在马儿一侧,随时都要掉下去啊……” 秋美人越听越心惊。 六妹若真的掉下去,轻则受伤,重则丧命…… “六姑娘居然重回了马背,旗子也一面不落,漂漂亮亮赢了成姑娘。”说到最后,郑玉不禁与有荣焉。 秋美人喉咙发紧:“六妹真是——” “老天眷顾!”郑玉下意识接话,察觉秋美人的诧异,忙道,“是六姑娘说的,成姑娘听了嘴都气歪了。” “那赢了之后——” “六姑娘打了成姑娘两巴掌。” 提到这个,郑玉更觉激动了。在这后宫,他只见过贵妃娘娘打人这么利落。 “下去吧。” 独处室中,秋美人呆坐了一会儿,笑着摇了摇头。 是她看低这个妹妹了。 但那成家并不好惹,只怕以后还会寻六妹麻烦。 想着这些,秋美人又难免忧心。 此时的秋蘅一行人,心情是最好的。 这一片山林不算大,已有禁军先把大型走兽驱赶过,正适合贵女们小打小闹。 秋蘅跟着冯采星往林中走,时而会遇到其他人,其中就有容宁郡主。 “郡主要不要与我们一起?”冯采星见容宁郡主没有同伴,只带了两名护卫,开口邀约。 容宁郡主看一眼秋蘅,冷淡摇头:“不必了,我不打算打兔子。” “那好吧,郡主注意安全。” 容宁郡主点点头,往山林更深处去。 冯采星望着容宁郡主的背影喃喃:“郡主不会真想猎狐狸吧?狐狸生性狡猾,这么多人进林子动静大,寻不到狐狸踪迹的。” 还是打兔子吃肉实惠。 正这么想着,一只灰兔一闪而逝没入草丛,冯采星急忙去追。 秋蘅心思并不在此,只默默跟上,往前走了没多久忽听一声惨叫。 (本章完) 第101章 遇熊 这声惨叫把几人都听愣了。 紧跟着惨叫的是一声闷吼。 “这是什么声音?”冯采星紧张问。 秋蘅已经反应过来。 是熊! “采星,照顾好县主和采月姐姐。”撂下一句话,秋蘅往声音传来处奔去。 那是容宁郡主前去的方向,惨叫的男声应该是她的护卫。 容宁郡主以公主身份和亲西姜,西姜毁约后愤而刺杀西姜王惨死,所为令人钦佩。此时遇险,她不能袖手旁观。 “阿蘅,你去哪儿?” 冯采星要去追,被冯采月拦住:“不要添乱,那吼声虽没听过,不知道是何野兽,但定是凶兽。” “可阿蘅还不如我呢,我好歹会些拳脚。”冯采星要急哭了。 嘉宜县主反而镇定些,吩咐跟着她的护卫:“快去看看,保护好阿蘅!” 这片山林稀疏平缓,又提前驱赶过不够温顺的走兽,就是为了让贵女们尽兴玩耍,因而贵女们几乎都是结伴而入,没有带丫鬟。嘉宜县主和容宁郡主一样,只带了两名护卫。 两名护卫有些犹豫。 嘉宜县主厉声道:“愣着干什么,都去!” “是。”两名护卫追着秋蘅去了。 秋蘅赶到时,看到的情景令人心惊。 容宁郡主的一名护卫躺在地上,生死不知,另外一名护卫挡在容宁郡主身前,面对着明显处于愤怒中的黑熊危在旦夕。 秋蘅捡起地上一颗掉落的野果向黑熊砸去。 那果子只有拳头大,若砸在黑熊身上只会不痛不痒,偏巧一下子砸在了黑熊的鼻子上。 黑熊愤怒冲向秋蘅。 秋蘅早有准备,拔腿就往前跑。 护着容宁郡主的护卫再也支撑不住跌坐在地,捂着伤口疼得抽冷气。 容宁郡主一张脸比雪还白,抓起混乱中掉落在地的弓箭,心一横拔腿欲追。 秋蘅是为了救她,她不能不管了! 可才迈出一步,容宁郡主就腿一软摔到了地上。 刚刚死亡笼罩的阴影太深,深到身体产生了无法克服的恐惧。 容宁郡主狠狠捶了自己一下。 好在这时,嘉宜县主的两名护卫赶到了。 “郡主,您没事吧?” “我没事,有一只受伤的熊突然闯了过来,秋六姑娘把它引走了,你们快去救人!” 两名护卫顺着容宁郡主手指的方向追去。 秋蘅在前面跑,黑熊在后边追。 看起来笨拙的大熊,其实跑得非常快,若换了寻常人早就被追上了。而秋蘅随着福伯习武,最擅长的是轻身功夫。没有了旁人在,她放开速度带着黑熊在林中绕来绕去,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纵身一跃上了树。 气急败坏的黑熊跟着爬,往上爬了一段默默滑下来。 树太细,撑不住。 黑熊仰头吼了一声。 秋蘅气定神闲看着下方愤怒的黑熊,就见黑熊用力一撞树干。 知道熊会爬树,秋蘅特意挑的这棵细树,被黑熊这么一撞立刻摇摇欲倒。 秋蘅估量一番,这树应该还能撑几下的样子,一手抓着树杈稳稳坐着,只等树被撞断就跳到相邻不远的树上去。 黑熊更生气了,一边吼一边撞树。 秋蘅听到了咔嚓声。 看来要被撞断了。 “这里!”急切的喊声响起,嘉宜县主的两名护卫赶到了。 其中一名护卫见秋蘅栖身的树渐渐歪倒,情急之下把刀掷向黑熊。 黑熊感知到危险转身,直奔那名护卫而去。 “分开来牵制这黑熊!”那名护卫一边跑一边对同伴喊。 同伴会意,眼见那名护卫要被黑熊追上,就上前给黑熊一下,随后撒腿就跑。 秋蘅见二人配合得当,暂无危险,放下心来。 就在这时,挨了黑熊数下猛撞的树终于倒了。 因两名护卫把黑熊引走了,秋蘅提气准备跃到另一棵树上,却在跳离倾倒的树之际瞥见了飞奔而至的劲装少年。 薛寒! 都不必看清楚脸,秋蘅就反应过来是何人。 天杀的,薛寒又来救她了! 秋蘅当即放松身体任由自己坠落,只来得及在心里骂了一句,就稳稳落入了薛寒怀中。 巨大的冲击力之下,薛寒抱着秋蘅连退数步,才稳重身体。 “没事吧?”天地转换之际,耳边是少年带着急促喘息的声音。 秋蘅心中那点无可奈何的懊恼一下子消散了。 以薛寒的身手,呼吸乱成这样,可想而知是如何拼尽全力奔来。 他为救她如此尽心,她似乎也只能原谅他专来克她了。 秋蘅认命般在心中叹了口气,回答薛寒的话:“没事。” “那就好,那就好。”薛寒连说两句,心还跳得厉害。 不是因为这样的亲密接触心乱,而是后怕。 他为了应付养父去参与狩猎,刚过去就发现一片混乱,说是围猎的黑熊挣脱出去,跑到另一片林子中去了。 而那片山林,是专供贵女玩乐的。 随参与围猎的众人赶过去后,就听说秋六姑娘为了救容宁郡主把黑熊引走了。 本来只是担心有人出事的急切在那瞬间化作抡起的铁锤,重重砸在他心上。 砸得他心神俱碎,只记得奔跑。 快一些,再快一些。 这一次他长大了,有能力救下她了。若再错失,他绝无法原谅自己! 还好,还好她没事。 薛寒心情激荡,不觉更用力拥紧了怀中的姑娘。 秋蘅正要提醒薛寒放她下来,却察觉对方把她抱得更紧了。 “薛——”秋蘅才吐出一个字,就发现抱着她的少年红了眼睛,要说的话一下子卡在了喉中。 薛寒……哭了? 这是为什么? 秋蘅抬眸看着眼中隐有泪光的少年,忘了要说的话。 惊喜的声音突然响起:“阿蘅在那里!” 薛寒猛地回神,忙把人放下。很快一阵香风刮过,好几位少女围住秋蘅,把他挤到了一边去。 “阿衡,你没事吧?”冯采星拉着秋蘅的手上下看个不停。 嘉宜县主与冯采月脸上也有泪痕。 “我没事。”秋蘅望向不远处沉默的少年,“我一着急爬到树上去了,那黑熊用力撞树,把树撞倒了。还好薛大人及时赶到,接住了我。” 及时赶到——秋蘅的话在薛寒心中回荡,令满心的恐惧一点点褪去。 (本章完) 第102章 秋姑娘就是最瞩目的星 薛寒捏着拳头,心中波澜起伏。 她说,还好他及时赶到…… “薛大人,多谢你救了阿蘅。”嘉宜县主冲薛寒屈膝行礼。 “应该的。”薛寒微微颔首,已恢复了冷静。 “秋六姑娘——”一道女声响起。 秋蘅理了理微乱的发丝,看向开口的人。 容宁郡主一步步走来,到了近前,深施一礼:“多谢你救了我。” 说出这话,容宁郡主有些尴尬。 就在刚刚的事发生之前,她对秋六姑娘还心存鄙视,认定对方是妄图攀龙附凤之辈。 她知道很多人就在林中,能听得到护卫的惨叫声,可最先赶来的竟然是秋六姑娘。 那时的她危在旦夕,顾不得多想,可当亲眼看着秋六姑娘把熊引走,给她造成的冲击不比突然遇到黑熊发狂袭人来得小。 一心汲汲营营之人,怎么可能做到如此地步。 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容宁郡主羞愧又尴尬,等着秋蘅的回应。 先前容宁郡主的态度秋蘅很清楚,但并没往心里去。 她要做的事如攀陡峭高峰,艰难险阻,注定会做许多出格之事。若处处在意旁人眼光,那就什么都不必做了。 “若是其他人,我也会救。”秋蘅平静说出这话。 冯采星扑哧一笑:“阿蘅,你这话和薛大人对成素素说的一样。” 本是无意的一句话,却让秋蘅与薛寒不觉对视一眼。 容宁郡主瞪冯采星一眼,嗔道:“采星,你说什么呢!” 这不是把她和成素素相提并论了。 她对秋六姑娘是误会,不够了解,成素素是故意为难,欺负人。 这怎么能一样呢? 最初的尴尬过了后,容宁郡主不是个扭捏性子,看着秋蘅认真道:“秋六姑娘,先前是我误会你了,我向你赔不是。” “郡主客气了。那只熊——” “被围杀了。”提到那只黑熊,容宁郡主仍然心有余悸,因而对秋蘅的救人之举更加感激。 “我们先离开这里吧。”嘉宜县主开口。 一行人往外走,林子外站了许多人。有听到惨叫与熊的吼声离开山林的贵女,也有追着黑熊过来的男人们,更多是听说出事赶来的护卫。 眼看着秋蘅等人出现,无数道视线落在她身上。 “看到没,那个穿樱红骑装的就是秋六姑娘。” “不像啊,看着柔柔弱弱的,竟敢引开黑熊啊?” “那是怎么从黑熊掌下活下来的啊?” “不知道啊,无法想象。” 其中有个和冯采星同为圆团社的贵女,好奇心驱动下大着胆子招手:“采星,采星——” 冯采星听到喊声,对嘉宜县主等人道:“你们先回,我过去一下。” “你也早点回,今日乱子太多,莫要再生事了。”冯采月叮嘱一句。 “知道啦。”冯采星快步走过去,问那贵女,“怎么啦?” 众女立刻把冯采星团团围住:“采星,快说说秋六姑娘是如何从黑熊掌下脱险的!” 冯采星正为秋蘅熊口脱险心情激荡,恨不得拿个大喇叭说,闻言正中下怀。 “阿蘅爬到树上去,躲开了黑熊的袭击。” “哇,秋六姑娘还会爬树啊?” “肯定会呀,阿衡在南边乡野生活了那么多年,爬树还不是必备的本事嘛。” “这么说,南边生活的人都会爬树啊!” “估计是。你们忘啦,阿衡还会凫水呢。” “对对,我想起来了,七夕的时候秋六姑娘不是下水把她姐姐救了上来。” “秋六姑娘会的好多啊。” “我怎么听说,黑熊也会爬树呢?” 冯采星一听,更得意了:“所以阿蘅聪明啊,专门挑了一棵细树爬上去。那黑熊也不傻,见树太细不敢爬,就一直撞树……” 众女听着其中惊险,时不时惊呼。 “就在树被撞倒时,护卫们还有薛大人赶来了……”冯采星终于说到了最后。 抽气声此起彼伏:“这也太惊险了。” 冯采星一笑:“可不是。阿蘅险些坠马时怎么说来着,老天眷顾!” 众贵女不约而同点头:“还真是。” 冯采星一走,掌握了第一手八卦的这些贵女很快又被相熟的人围住,秋六姑娘如何引走黑熊,如何逃脱的种种细节被越来越多人知晓。 崔二默默听着,后悔了。 秋六姑娘这样的胆识与人品,合该是他的媳妇。不该知难而退的,他要再求双亲为他去提亲! 容宁郡主才与秋蘅等人分开,就在半路遇到了闻讯赶来的福王妃。 “容宁,你没事吧?”快走了一路的福王妃气喘吁吁,眼圈通红,见到女儿眼泪就掉了下来。 与福王妃一起的还有康郡王妃以及几位贵夫人。 几位贵妇的着急或真或假,无论心中怎么想,听说容宁郡主遇险的消息,正与福王妃一起喝茶闲聊的她们都不可能置身事外。 “母妃,我没事,就是两个护卫一重伤一轻伤。”在母亲面前,容宁郡主一直紧绷的情绪一松,也掉了泪。 “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福王妃后怕揽住容宁郡主,手还是冰凉的。 天知道她听闻女儿遇险的心情,那般滋味再不想体会了,等回去就去寺庙、道观上香,拜谢神佛保佑容宁。 “母妃,是秋六姑娘救了我。” 福王妃一愣,不由看向康郡王妃。 康郡王妃惊呆了。 秋六姑娘?她那个便宜义女? 一双手用力握住康郡王妃的手:“郡王妃,请带我去见一见秋姑娘。” 郡王妃看着福王妃热切的眼神,好似做梦一般。 她一直不大瞧得上的义女,成了容宁郡主的救命恩人? 要知道这一辈宗室,与今上最亲近的就是福王。 定了定心神,康郡王妃客气道:“哪用王妃过去。容宁受了那么大惊吓,王妃先带她回去安顿一下,等会儿我带阿蘅过去。” 福王妃到底心疼女儿,听康郡王妃这么一说,没再坚持:“实在惭愧,本该亲自去向那孩子道谢的,那我就等着郡王妃带秋六姑娘过来了。” 与福王妃分开后,康郡王妃立刻赶回去见秋蘅。 (本章完) 第103章 世子生气了 康郡王妃回到住处,看到的是站在嘉宜县主院中的凌云。 “云儿怎么在这儿?” 凌云脸色发白:“听闻阿蘅遇险,儿子来看看。” 康郡王妃拧眉:“你脸色不好,是不是跑回来的?” 凌云没吭声。 康郡王妃有些气:“云儿,你自幼就身体弱,好不容易养得差不多了,怎么能不爱惜自己?” 那丫头就让云儿这么上心? “母妃别担心,儿子对自己的身体有数。” 康郡王妃知道儿子是个有主意的,当着一众下人的面没再多说,问道:“县主她们呢?” 一名婢女回道:“回禀郡王妃,县主和秋姑娘在沐浴。” 康郡王妃交代婢女:“等她们收拾好了,让她们去我那儿。” “是。” 临走时,康郡王妃看一眼凌云。 凌云站着不动:“儿子在这里等等,到时候和嘉宜她们一起去母妃那里。” 康郡王妃点点头,抬脚走了。 凌云静静站在院中海棠树下,立在门口的婢女们光明正大欣赏世子美貌。 世子就是这点好,温和内敛,从不会计较她们多看几眼。 一名婢女从屋中走出,对凌云屈膝行礼:“世子,县主和秋姑娘收拾好了,请您进去。” 凌云微一颔首,快步而入。 “大哥。”见到凌云,嘉宜县主和秋蘅齐声打招呼。 凌云定定看着秋蘅,声音微沉:“阿蘅,你跟我来。” 秋蘅看嘉宜县主一眼。 嘉宜县主投以同情的眼神,用口型无声道:“去吧。” 大哥好像生气了。 秋蘅与凌云相处那几年,也没见他这么严肃过,默默跟着去了西屋。 “凌大哥——” “阿蘅还记得我是你大哥。” “那……你生气啦?” “我不该生气吗?当时那么多人,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竟敢跑过去把熊引开,就没想过万一被追上呢?或者黑熊撞断树时薛大人他们没有及时赶到,你会如何?” 秋蘅老实听着,一副乖巧模样。 凌云见状更气了,既气她,更气自己。 “阿衡,你不要给我装乖巧。你遇事就冲在前面,有没有想过万一出事,在意你的人会伤心?” 他认识她时,她就是活泼调皮的性子,乖巧都是糊弄人的。 “凌大哥,我错了。”秋蘅利落认错。 “阿蘅!”凌云加重语气,正色道,“你这样会让我担心。” 秋蘅愣了愣。 认识这么久,凌大哥从来都是内敛淡然的,鲜少这般直白表露情绪。 有感动,也有见到凌云另一面的疑惑与新奇,秋蘅语气亦郑重起来:“凌大哥,我不是瞎逞能。当时容宁郡主和她的护卫命悬一线,我多争取些时间撑到援兵赶来,这是最好的结果。” “要是撑不到呢?” “不会的。林子中人不少,赶过去要不了多少时间。我冒些风险救下三条人命,还是值得的。” “要是有万一呢?你可知道,黑熊跑得比人快。” “我自幼就漫山遍野疯跑,比一般人跑得快,那只黑熊还受伤了。” “就算如此,还是太冒险了。阿蘅,当时比你更合适去救人的大有人在。” 秋蘅沉默了一瞬,平静道:“凌大哥,并不是更有能力的就更乐意去救人的。” 若能者愿意多劳,大夏不会走向那炼狱般的末路。也就不用她一个本来无忧无虑的乡间丫头背负这些了。 “凌大哥也不愿见到容宁郡主出事吧?” “自然不愿。”凌云与秋蘅对视,一字字道,“但我更不愿你出事。” 这般直白的关心,令秋蘅有些赧然,微微垂下眼帘:“那我以后遇事多思量,不让大哥担心。” 凌云弯唇:“阿蘅别忘了今日说的话。母妃等你们过去,走吧。” 去往康郡王妃院子的路上,嘉宜县主悄悄问秋蘅:“大哥说什么了?” 秋蘅扫一眼恢复了淡定的凌云,小声道:“骂我逞能。” 嘉宜县主一笑:“大哥是真担心了。” 凌云对二人的小声嘀咕只能装作听不见,默默加快脚步。 康郡王妃喝茶坐等,一听世子三人到了,忙让请进来。 “母妃(义母)。”三人齐齐问好。 康郡王妃视线落在秋蘅面上:“阿蘅没事吧?” “让义母担心了,阿蘅没事。” “来我身边坐。” 秋蘅走过去。 康郡王妃仔细打量换上家常裙衫的少女,犹觉得难以置信。 看着娇花一样的小姑娘,如何做出那等惊人之举? “阿蘅还真是令人刮目相看。”康郡王妃笑着赞了一声。 不管多么匪夷所思,这丫头救下容宁郡主已是人尽皆知,康郡王府面上也有光彩。 康郡王妃头一次生出有这么个义女也不错的念头,余光瞥见一旁的儿子,警惕心又上来了。 倘若云儿对这丫头少些关心,那她对这个便宜义女会更满意些。 “福王妃十分感念你对容宁郡主的相救,想亲自向你道谢。你和嘉宜这就随我一起过去吧。” 福王妃——秋蘅在心中默念,对将要与福王妃打交道心生期待。 书上记载,薛寒的结局就是因杀福王被诛。而对薛寒杀害福王的动机,她没有从故纸堆中找到答案。 那就让她亲自去揭开谜底吧。 “云儿去你父王那边看看吧,容宁郡主林中遇险,今上定会过问。”康郡王妃叮嘱一声,带秋蘅与嘉宜县主去了福王妃那里。 福王妃听说康郡王妃到了,亲自去门口相迎,打过招呼就拉住秋蘅的手:“阿蘅,我可以这么叫你吧?” 秋蘅屈了屈膝:“小女的荣幸。” “来来,先坐。” 进了屋后福王妃招呼人都坐了,依然拉着秋蘅的手不放:“阿蘅啊,今日多亏你救了容宁。我三个儿子,就容宁一个宝贝女儿,她要是出了事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活……” 听完福王妃一番感激,秋蘅客气道:“王妃不必放在心上,也是赶上了。” 福王妃见秋蘅毫不邀功,印象更好。 她仔细问过了,当时林子里的人多着,听到熊吼声只有秋姑娘立刻赶去了。 “你这孩子,真是实在。”福王妃冲康郡王妃露出感激的笑容,“也多亏郡王妃这次带阿蘅来了,先前我还不解郡王妃怎么突然收义女,如今看来还是郡王妃有眼光。” 康郡王妃不由弯唇:“哪里哪里,王妃过奖。” 这边和风细雨时,靖平帝那边却是风雨欲来。 “围猎黑熊,竟让黑熊跑了出去,闯入姑娘家玩乐之处,你们真是能耐啊!” 靖平帝骂过参与围猎的公子哥,又骂三衙统领:“你们是怎么防护的?这次是让黑熊闯入了贵女游玩之地,下次是不是就要闯入朕的地方了?” “陛下恕罪。” 望着跪了一地的人,靖平帝冷哼一声:“朕听说多亏了秋六姑娘,容宁才没有出事。你们这些人还不如一个小姑娘!” “臣等惭愧。” “去把秋六姑娘请来,朕要见见她。” 领了口谕的宦官匆匆离开,打听一番得知秋蘅随康郡王妃去了福王妃那里,忙赶了过去。 “口谕,传秋六姑娘觐见——” 听了福王妃一肚子感激话的康郡王妃心情正好,内侍传达口谕后不由悬起心。 没有秋家其他人在,秋蘅这丫头挣的面子她得着,惹的祸也得接着。 “圣上面前定要慎言。”康郡王妃悄悄叮嘱。 秋蘅点点头,随内侍而去。 “秋六姑娘到——” 随着内侍高声传唱,挨了骂的,没挨骂的,全都目光灼灼望过去。 秋蘅就在万众瞩目下一步一步走向靖平帝。 (本章完) 第104章 靖平帝的赏赐 这就是传说中的秋六姑娘啊,可真年轻——许多人心中不约而同浮现这个念头。 就这么个年少娇弱的小姑娘,敢孤身去把黑熊引走? 难以置信,难以置信。 这其中,薛全看得最仔细。 是个美貌的,难怪引得寒儿动了心思。 那小子口口声声说为了公事,哪来那么多公事总与一个小姑娘联系上,真当他这么多年在宫里白混的。 薛寒站在薛全身边,目光亦是不离秋蘅左右。 他好像很少能这般光明正大久久看着她,不必担心引人注意。 因为此时的她犹如皎皎明月,是众人瞩目所在。 “臣女秋蘅,拜见陛下。” “免礼。”靖平帝目光灼灼望着下方的少女,“朕听说是你引走黑熊救下了容宁郡主,能给朕说说你当时怎么躲开黑熊袭击的吗?” 好奇心不只普通人有,帝王也有,且能轻易被满足。 “臣女就绕着树跑,最后爬到了一棵树上。” “黑熊也会爬树吧?” 不少大臣纷纷点头。 “臣女特意选了一棵细树,那黑熊爬了一下就不爬了。” 靖平帝想象那种情形,不由笑了:“那黑熊倒有几分聪明。” 秋蘅垂眸接话:“万物有灵。” “万物有灵——确实如此,你接着说。” “黑熊当时受了伤,很是暴躁,爬树不成就开始撞树。好在拖延了那些时间,嘉宜县主派去的护卫就赶到引走了黑熊,树被撞倒时薛大人及时赶到,救下了臣女……” 秋蘅把当时情况娓娓道来,与己无关的听得兴致勃勃,康郡王与薛全则暗暗点头。 这个秋六姑娘还挺会说话。 果然就听靖平帝道:“嘉宜和薛寒都做得不错。” 康郡王与薛全齐声道:“陛下谬赞。” 靖平帝敷衍点点头,注意力还在秋蘅身上:“当然最令朕意外的还是秋六姑娘。秋六姑娘临危不惧,舍身救人,当赏。秋蘅,你想要朕赏你什么?” 此话一出,众人暗暗吃惊。 今上对秋六姑娘还真是厚待啊,没有直接赏赐,竟直接问她想要什么。 今上当着百官勋贵的面这么问,秋六姑娘讨的赏只要不太过分,定然不会拒绝。 “臣女可以选择?”秋蘅微微抬头,眼中露出惊喜。 靖平帝莞尔:“朕说出的话,岂有不算的道理。” 不少人暗暗摇头。 秋六姑娘还是太年轻了些,不会真的狮子大开口吧?若是如此,就算今上答应了也是得不偿失。 要知道,什么样的赏赐都比不上圣宠来得实在与长远。 “臣女觉得秋猎很有意思,明年希望家父能陪我来,免得家父为我一个人出远门担心。” 靖平帝一愣。 他还以为会讨什么赏赐呢,这丫头要的就这么简单? 伴驾来秋猎,说是荣光,但年年都是老面孔,想来在那些人心中已是理所当然之事。 望着下方面带希冀的少女,靖平帝心头微暖,笑道:“这算什么赏赐,等明年永清伯府同来就是。” “多谢陛下,臣女没有其他所求了。” “真的没有别的想要的?”送不出去赏赐,靖平帝还有点不甘心。 “臣女衣食无忧,有家人朋友爱护,一时想不出需要什么。” 众人看着与靖平帝对答而毫不畏怯的少女,暗暗感慨:这个秋六姑娘还真会以退为进。 “但你救下容宁郡主有功,朕不能没有表示。这样吧,以后你想到了要什么,只要合理,朕会答应你。” “谢陛下恩赏。” 靖平帝满意点点头:“你且退下吧。” “臣女告退。” “薛寒,送秋六姑娘回去。” 薛寒站出来:“是。” 二人退出去,并肩往前走,渐渐没了随处可见的侍卫与宫人,只剩满眼山林青绿。 “薛大人,多谢今日相救。”秋蘅率先打破沉默,说出这话时既有真心实意,又藏了万般无奈。 “恰巧遇上了。”薛寒不愿邀功,随口道。 “恰巧?”秋蘅侧头看身边的少年。 薛寒微微颔首:“看过秋六姑娘与成姑娘比试我去参加围猎,听闻黑熊逃了就追了过去……” 至于听闻秋蘅遇险时的心情,自是不可能吐露。 “那也要感谢薛大人。追过去那么多人,薛大人是第一个赶到的。” “秋六姑娘客气了。” “芳洲烤肉手艺很好,薛大人今晚若是得闲,请你吃烤肉聊表谢意。” 烤肉? 薛寒不由想到胡四给他留的那个肉烧饼。 肉饼那般美味,烤肉想来更佳。 薛寒默默把理智拉回来:“秋六姑娘的心意我领了,吃饭就不必了。” “薛大人晚上有事?” “我不太习惯和不熟悉的人一起用饭。” “不熟悉的人?”秋蘅怔了怔。 原来她一直对他们之间的关系产生了错觉?她以为他们虽各有心思,但至少算是朋友。 “不是秋姑娘。”察觉秋蘅误会了,薛寒脱口而出。 秋蘅默默往前走了一步。 薛寒跟在她身边,直言道:“嘉宜县主、冯家姑娘她们我都不熟悉,觉得一起吃烤肉不自在。” “这样啊。”秋蘅莞尔,“那我只请薛大人一人,本来就是为了答谢薛大人的。” “好。”简单一个字在舌尖打转,随着说出口,薛寒莫名觉得脸颊发热。 不知不觉间,到了地方。 “薛大人,晚上见。” “晚上见。” 薛寒目送秋蘅走进去,才转身往回走,一路唇角飞扬。 “大人有什么好事啊,这么高兴?”胡四凑过来。 “没有。” “肯定有,老远就瞧见您笑。” 薛寒一把推开胡四:“你看错了,我没笑。” “大人你——”眼见薛寒快步走了,胡四摸了摸下巴。 有情况,一定有情况。 午膳是福王府与康郡王府两家一起用的,秋蘅自是成了话题中心。 福王特意向秋蘅敬酒:“容宁是我的掌上明珠,秋六姑娘救了容宁,实在感激不尽。” “王爷客气了。”眼看着福王痛快把酒饮下,秋蘅端起酒杯轻抿一口。 主动提出把女儿封为公主,送去和亲的掌上明珠。福王此人,真是有些意思。 (本章完) 第105章 薛寒好像喜欢她 “王妃,等回了京城,记得安排人携礼登门答谢永清伯府。”放下酒杯,福王对福王妃道。 福王妃含笑点头:“王爷放心,妾定不会忘的。” 一顿饭宾主尽欢,直到回到住处,康郡王妃的嘴角都是翘着的。 康郡王见妻子如此,笑道:“早就和你说放宽心,咱们云儿认可的人不会错的。这不就看出阿蘅的品性来了,还给咱们康郡王府长了脸。” 康郡王妃嘴角微抽:“王爷不提云儿,妾能更宽心。” 康郡王很是无奈:“你说你天天瞎想什么。他们是兄妹,云儿你还不了解么,他有分寸,不会做出格之事的。” “是啊,云儿是个有分寸的孩子。”康郡王妃叹口气,却与康郡王想的不同。 正是因为云儿太过理智,看淡俗事,对秋蘅的特殊才令她格外紧张。 男人就是心大,真等出了事,后悔都来不及。 午憩后各忙各事,很快秋阳西下,傍晚将至。 康郡王与凌云前往宫中赴宴,康郡王妃为了表示对秋蘅救郡主之举的赞赏,特意把她请来打算一同用晚饭。 秋蘅直言:“多谢义母,但阿蘅晚上要请人吃饭,已经约好了。” “哦,阿蘅要请谁吃饭?”康郡王妃随口问。 只要不是和儿子单独相处,她其实不在意这个便宜义女和什么人打交道,不闹出笑话就好。 “皇城使薛大人。” “皇城使薛寒?”康郡王妃先是一惊,但见秋蘅神色坦荡,笑道,“今日薛寒救了你,确实该有所表示。下午的时候王府管事已经送去了厚礼,阿蘅想亲自感谢也是应当。” “多谢义母考虑周到。” “早去早回,多带些护卫。”康郡王妃殷殷叮嘱,倒是有几分慈母的样子。 “是。” 等秋蘅离开,康郡王妃拿起一枚蜜饯塞入口中,只觉心情舒畅。 秋蘅带上芳洲与两个护卫,前往定好的烤肉之处。 那是一片空旷草地,不远处就有溪流,方便净手。 食材是芳洲下午就处理好的,等到了地方芳洲就指挥两个护卫忙乎起来。 薛寒借口有事没去宫宴,低调前往约定之处,走着走着脚下一顿,冷冷道:“出来。” 胡四嬉皮笑脸走出来:“大人。” “你跟着我做什么?” “卑职不是跟着您,顺路,顺路。” “顺路?”薛寒也不客气,一把拉过胡四,取下他的钱袋。 胡四声音都尖了:“大人,您拿我钱袋子干什么?” “什么你的钱袋子,明明是我的钱袋。”薛寒把钱袋子往怀中一揣,另一只手及时抓住胡四伸向他腰间荷包的手。 胡四都快哭了:“大人,卑职薪水低,攒点媳妇本可不容易啊。” “那你说说,怎么和我顺路了?” “嘿嘿。”胡四动了动鼻子,“大人您闻到没,有烤肉的香味!” 薛寒默了默。 这小子要是把一肚子吃心眼放在正事上,何愁不擢升。 “大人,您该不会就是去吃烤肉吧?”胡四福至心灵,猜中了真相,“一定是秋六姑娘请您吃烤肉!” 换了旁人做东,大人不会躲了宫宴赏这个脸。 见薛寒不吭声,胡四更加确定了,顿觉受到巨大伤害:“大人,卑职陪您上过刀山,下过火海,战场上血流成河一起蹚过来的!吃烤肉您不带我?” 吃独食? 说好的兄弟情呢? 薛寒忍无可忍,把钱袋子扔回胡四怀里:“聒噪。” 胡四忙把钱袋子收好,颠颠跟上快步往前走的少年:“大人,秋六姑娘还请了谁啊?” 他帮红豆糕送了那么多红豆糕,就不值得吃顿烤肉吗? 等遥遥见到篝火旁的人,胡四猛看薛寒一眼,震惊道:“大人,秋六姑娘只请了您一个!” 怎么回事,大人和红豆糕关系突飞猛进他怎么不知道? 秋蘅望见薛寒与胡四走来,起身迎过去。 “薛大人,胡指挥。” “来得有些晚,久等。” 胡四瞄一眼薛寒,心道在心上人面前严肃得像在办案似的,要是把抢他钱袋子的灵光拿出来,早就天天吃上烤肉了。 “秋六姑娘,不介意多我一个吧?” 秋蘅一笑:“怎么会,吃烤肉就是人多才热闹。” 说话间到了篝火旁,芳洲向二人问了好,把烤好的肉串递过去:“薛大人和胡指挥来得巧,刚好可以吃了。” 胡四忙接过,一口撸下一大块香滋滋冒油的烤肉,烫得直哈气也舍不得吐出来。 芳洲忍不住笑:“慢点吃,食材多着呢。” 薛寒接过烤串,十分自然分了两串给秋蘅。 “太好吃了,芳洲你是怎么把肉烤这么香的?”胡四三五下把烤肉吃完,激动问。 “有秘方。” 胡四愣了:“还真有秘方?” 芳洲不解看胡四一眼:“当然啦,刀工、火候这些可以练,秘方才是独一无二的,我这腌肉和烤肉用的调味料是秘制的。” “难怪这么香。” 夜幕渐渐落下来,篝火映亮了一张张吃得满足的面庞。 “姑娘你看,那是什么?” 不远处青草间隐隐有流光闪烁,很微弱,却因这夜色而显眼。 “可能是萤火虫?”秋蘅不太确定。 这个时节了,早过了萤火虫活跃的时候。 “去看看。”芳洲兴奋跑过去。 薛寒吩咐胡四:“跟着芳洲,留意草间有虫蛇。” “是。”胡四忙跟过去了。 秋蘅带来的两个护卫在稍远处站着警戒,篝火旁一时间只剩下秋蘅与薛寒二人。 火焰跳跃,映入彼此的双眼。 “秋六姑娘,不如我们去溪边走走吧。” “好。” 秋风微凉,秋水也是凉的,二人在溪边净手,有鱼儿一晃而过。 “应该抓几条鱼烤着吃。”秋蘅浸在溪水中的手随意拨了拨,不小心碰上另一只手。 薛寒飞快把手收回,带起的水珠扑到脸上凉意袭人,一颗心却热得厉害。 察觉气氛的异样,秋蘅也收回手,拿帕子慢慢擦拭。 夜色好像更沉了几分,天上繁星灿烂,是望之不可及的遥远。 秋蘅悄悄瞥了一眼近在咫尺的少年,心中隐隐生出一个猜测。 薛寒好像……喜欢她? (本章完) 第106章 错觉 这个猜测一起,秋蘅不由捏紧了手中帕子,感觉到了加速的心跳。 那是不受理智控制的本能,是艰难困苦也无法熄灭的情感。 人非草木,亦非顽石。 可这一刻,秋蘅感到了羞愧。 前路万难,重担于身,她都在想些什么。 秋蘅重新把双手没入溪水,好让溪水的凉让自己清醒。 一只手探过来,还没触到秋蘅指尖又收回。 薛寒用力收拢五指,克制去握那只手的冲动,声音却没藏好此时心中的波澜:“秋六姑娘,溪水凉。” “是有些凉。”秋蘅收回手,对微乱心绪的隐藏要比身边少年强多了,“多谢薛大人提醒。” 二人先后站起来,沿着溪边往前走。 溪流潺潺,虫吟不断,可薛寒只听见自己急促的心跳,与难以纾解的复杂心情。 明明有许多疑问。比如秋六姑娘遇到惊马不但化险为夷,还赢得了比试;比如敢孤身引走黑熊,没被黑熊追上,顺利等到了救援。 这些事,真的是一句老天眷顾能解释的? 心存的试探总是来不及施展,就变成了心乱。 薛寒懊恼捏了捏拳头,不得不正视自己的心思:他怕她知道他对她的怀疑,从而讨厌他。 可是,稀里糊涂不是他的性格。 逼着自己下了决心,薛寒佯作脚下一滑,向秋蘅倒去。 毫无防备之下,面对这种突发状况习武之人的反应与寻常人不同。 他要试一试秋六姑娘是不是如自己怀疑的那样,并非手无缚鸡之力之人。 秋蘅下意识要躲,但曾经受过的训练让她及时控制住了本能反应,双眸微微睁大往后退了一小步,任由薛寒扑过来。 身后就是溪流,流向未知的远方。 映入薛寒眼中的是少女茫然错愕的神情。 就要摔进溪流中的瞬间,薛寒揽住秋蘅一个扭身,二人一起倒进青草中。 担心草间有碎石等物,薛寒几乎没有思考就以背着地,让秋蘅在上方。 秋蘅闭了眼又睁开,呆呆看着几乎鼻尖相碰的少年,似乎还没有从这突然的变故中回神。 她确实没有回神。 鸟鸣虫吟,青草香与泥土气,她枕着他的心跳声,哪怕猜到他在试探她,也气不起来。 只气自己,用理智拉回的心思又乱了。 薛寒确确实实是来克她的! 一滴泪从眼尾滑下,落在薛寒脸颊上。 而对薛寒来说,那不是一滴泪,而是一点火星,令他灼痛难耐,无所适从。 薛寒闭了闭眼,心中叹息:他好像……完蛋了。 他清楚意识到,从此以后这滴泪重重烙在了他心头,令他再无法摆脱。 而更无力的是,他也不想摆脱。 秋蘅眼睁睁看着薛寒闭上眼睛,一动也不敢动。 他……闭眼睛做什么? “薛大人——”秋蘅用力咬了一下唇,用疼痛换回冷静,可一开口才知道喊他的声音与平时多么不同。 薛寒猛然把秋蘅推开,翻身而起。 “对不住,刚刚脚滑了。”他狼狈解释。 秋蘅也站起来,理了理沾上杂草的裙衫:“没事。” 她想骂他借口找得太烂,却又骂不出口。 他是皇城司的掌控者,对她的怀疑已经足够克制隐忍。 秋蘅又想到薛寒悄悄去袁家拿走香丸一事,默默在心中补充:对她的怀疑虽然克制,但一点也不少。 有那么一瞬间,秋蘅不想再伪装。 可她不敢赌。 与陶大他们明确与袁贼结下血海深仇不同,薛寒是薛全的养子,而薛全则是深受靖平帝信任的宠宦。 哪怕她觉得自己有很大可能赌赢,却禁不起万一的风险。 她不会因对薛寒动了心就全然去信他。 秋蘅这般想着,心头涩然。 这是她从不曾体会过的滋味,都怪薛寒。 薛寒此时的纠结远比秋蘅要多。 她察觉他的试探了吗? 她的反应与寻常人无异,是他想多了,还是她的自控力非同一般? 若是后者,她一个普通乡下姑娘是如何做到的? 这些且放一边,他们刚刚那般亲近,只一句道歉就过去了吗? 他这样……是不是成了登徒子? 薛寒又想到了刚刚的克制与冲动,心动与心痛。 但有一件事,他已经很清楚:再也无法自欺欺人把愧疚当做亲近她的借口,他心悦秋蘅。 可认清了自己的心意,反让薛寒沸腾的心渐渐冷了。 他心悦秋姑娘,又如何呢? 养父喜怒无常,掌控欲极强。他强求来这门亲事,如何保证护她周全? “秋六姑娘,夜深露重,我送你回去吧。”说这话时,薛寒已恢复了冷静。 秋蘅抬眸看着他,刚刚还慌乱狼狈的少年此时面色淡淡,眼神也如寒星般清冷。 “好。”秋蘅微微低头,掩饰那自嘲一笑。 原来是她的错觉。 原来心动的只有她。 这样也好。 秋蘅没再言语,一步一步走在薛寒身边。 一路仿佛很长,又很短。 “姑娘,你去哪儿啦?”芳洲看到秋蘅,欢快跑过来。 胡四追在后面,要不是还不熟,恨不得扯住她衣袖。 这丫头厨艺好,心眼却少,把红豆糕和大人问害羞了,以后不好意思偷偷去约会怎么办? “吃撑了,和薛大人一起沿着溪边走了走。” “哦。”芳洲没再追问,献宝般把一个草编的小小笼子拿给秋蘅看,“姑娘你瞧,真的是两只萤火虫。我看它们快冻坏了,就带回来了。” 胡四忍不住炫耀:“草笼子是我编的。” “时间不早了,我们回去吧。”秋蘅看向薛寒,“不用薛大人送了,我们带了护卫。” 胡四暗暗捣了薛寒一下。 薛寒开口:“好,那路上小心。” 回去路上,胡四恨铁不成钢:“大人,人家姑娘请你吃饭,你都不送送人家啊?” 薛寒不吭声,默默往前走。 胡四与薛寒相处多年,一下子察觉了他的异常,快走几步追上去:“大人,你和秋六姑娘闹别扭了?” “没有,别瞎说。” “那怎么心情不好呢?” 薛寒脚下一顿,回头望去,已看不到秋蘅几人的身影,只有重重屋舍轮廓隐在夜色中。 “也没有,别瞎说。” (本章完) 第107章 姑娘喜欢薛大人 夜色浓浓,秋风微凉。 薛全立在院中,听到脚步声缓缓转身,看向走来的少年。 “连宫宴都不去,这是去哪儿了?” 薛寒走到薛全面前,拱手行礼:“秋六姑娘为了答谢今日林中相救,做东请孩儿吃饭。” 薛全挑眉:“又是秋六姑娘。那丫头请你吃饭,比宫宴还重要?” “父亲知道,孩儿对宫宴这些素来没有兴趣。” “那就对秋六姑娘请客有兴趣?”薛全凉凉一笑。 “孩儿对吃烤肉比较有兴趣,正好也让秋六姑娘别总惦记着欠孩儿人情。” 薛全盯着薛寒片刻,淡淡道:“寒儿早些休息吧,明日狩猎场好好表现。” “是。” 薛寒回到屋中,一番洗漱换上白色中衣,走到窗前。 窗外一片黑沉,空中点点寒星。 薛寒倚靠着窗边仰望天空,眼前却不是那广袤无边的夜空,而是潺潺溪流,葳蕤青草。 阿蘅——他在心中念着这个名字,微微闭上眼睛。 一夜漫长,秋蘅刚起来,芳洲就提着草笼子过来了。 “姑娘,萤火虫死了。” 秋蘅接过草笼子看了看,叹道:“本就活不长的。” 芳洲一脸懊恼:“是啊,早知道不如留它们在草丛里,好歹是它们熟悉的地方。” “好在它们一直在一起,不是孤零零的。”秋蘅拿起梳子,慢慢梳头发。 “也是。” 芳洲不是悲春伤秋的性子,把草笼子暂且放在窗台上,回到秋蘅身边接过木梳:“姑娘,你是不是喜欢薛大人啊?” 镜中少女神色一僵。 “姑娘果然喜欢薛大人!”芳洲看到镜中人的反应,语气笃定。 秋蘅垂眸:“别瞎说。” 芳洲灵巧挽了个双环髻,插上珠花,压根不信秋蘅的否认:“薛大人挺好的,每次都能及时赶到救姑娘。姑娘要是喜欢,就让薛大人上门提亲呀。” “芳洲。” 芳洲转到秋蘅面前,神色认真:“姑娘,我不是调侃你。在永清伯府住了这些日子我算看出来了,老夫人重名,老伯爷重利,老爷虽真心疼你,可惜做不了什么主。薛大人既是良配,姑娘又喜欢,就该把握住啊,不然等以后伯府给姑娘找个歪瓜裂枣怎么办?” “你就这么看好薛大人?”秋蘅轻笑。 芳洲点头:“薛大人相貌俊朗,手握实权,最重要的是救了姑娘一次又一次,真心对姑娘好。” 秋蘅嘴角一抽。 天杀的救了一次又一次…… “芳洲,你是不是忘了更重要的一点?” “什么?” “更重要的是要两情相悦。” “这当然呀。”芳洲一怔,反应过来,“姑娘是说薛大人对你无意?不可能,薛大人要是对姑娘无意怎么会多次相助?” “薛大人怜贫惜弱。” “姑娘,这么荒唐的理由谁信呀。” 秋蘅静静盯着镜中的自己。 原来明知不理智,她还是忍不住多聊聊那个人。 “不早了,去秋美人那里吧。” 秋蘅最后看了一眼镜中人,站起身来。 芳洲递过外衣:“连着吃肉也腻得慌,今日我做些萝卜糕,等姑娘回来吃。” “好。” 秋蘅轻车熟路去了秋美人那里。 领她进去的还是郑玉。 察觉郑玉频频用余光看她,秋蘅笑问:“郑公公有事吗?” 郑玉知道秋蘅是个大方的性子,也不藏着:“就是好奇秋六姑娘引走黑熊的事。” “郑公公应该听许多人说了吧?” “是。”郑玉笑着点头,“可听多少人说,不如听当事人说嘛。” “那我给郑公公讲一讲……” 二人说笑一路,直到见到秋美人。 “姐姐。” 瞥见郑玉嘴角尚未敛去的笑意,秋美人眸光微闪。 不得不承认,六妹对人有种特别的吸引力。 “阿蘅,过来坐。”把秋蘅招到近前,秋美人仔细打量,“昨日听说了你的事,我就悬着心,你当时就不怕吗?” 秋蘅也在打量秋美人,看到了她眼下脂粉难遮的青色。 看来还在为林乘风伤神。 秋蘅是同情秋美人的,可这同情只能放在心里,什么都不能说。 “也怕的。但为了救人,就顾不得怕了。” 秋美人听着秋蘅平静说出这话,叹口气:“我以为六妹是个理智的人。” 秋蘅一笑:“我当时判断过,不是冲动行事。” 秋美人忽然想到秋蘅那日说的话:我招来的是非,我能解决。 这样的年纪,为何有这样的自信呢? 秋美人一时说不清是欣赏,还是不适。 “贵妃娘娘到——” 秋美人一惊,忙起身去迎接。 “见过贵妃娘娘。” 穿了一袭华裙的虞贵妃居高临下看着行礼的姐妹二人,好一会儿才道:“免了。本宫听闻秋六姑娘昨日大发神威,特来瞧一瞧敢孤身引走黑熊的女壮士。” “娘娘谬赞了,舍妹是无知者无畏——” “本宫问你了?”虞贵妃睨了秋美人一眼。 秋美人噤声低头。 虞贵妃一步一步走至秋蘅身边,围着她缓缓绕了一圈,轻笑道:“真是看不出来,秋六姑娘有那般勇气。” 秋蘅如秋美人一般低眉敛目,没有吭声。 “秋六姑娘。”虞贵妃语气加重,“本宫与你说话呢。” 秋蘅这才道:“贵妃娘娘不喜听‘谬赞’之类的客套话,臣女铭记在心。” 虞贵妃嫣然一笑:“那你可以说实话,本宫就爱听实在话。” 秋蘅微微抬眸,对上虞贵妃似笑非笑的眼:“贵妃娘娘慧眼如炬,臣女从小就胆子大。” “那比你姐姐强多了。”虞贵妃轻瞥秋美人一眼。 “人各有所长,姐姐也有臣女比不上的地方。” “果然会说话。”虞贵妃抚了抚长长的指甲,“今日的话本宫听得顺耳,秋美人与秋六姑娘陪本宫出去走走吧,听说今日狩猎场很热闹。” 秋蘅与秋美人齐声应了,跟在虞贵妃身后。 虞贵妃乘着辇车,漫不经心看着沿途风景,等离华棚近了,抬手喊了一声停。 宫人上前,扶虞贵妃下了辇车。 虞贵妃不急不缓走向其中一名低头行礼的侍卫。 (本章完) 第108章 危机 虞贵妃看着躬身低头的侍卫,淡淡问:“本宫记得,你是首日狩猎的第二名,你叫什么来着?” 青年侍卫拱手:“侍卫马军司都头林乘风见过贵妃娘娘。” “林乘风。”虞贵妃轻轻念着这个名字,神情玩味。 秋蘅不着痕迹看秋美人一眼。 秋美人低着头,眼帘轻轻颤动,却没往林乘风的方向看一眼。 虞贵妃懒懒的声音响起:“林都头抬头让本宫瞧瞧。” 林乘风闻言愣了一下,慢慢抬头。 虞贵妃打量一番,微微点头:“样貌倒是端正,又骑射出众,想来对御马有一套。” 林乘风忙低了头,恭敬拱手:“贵妃娘娘谬赞了。” “呵呵,你们这些人都爱说谬赞。”虞贵妃扫了一眼秋蘅与秋美人,弯起唇角,“本宫有一匹爱马名烈火,性子烈不太好伺候,正为它头疼就遇到了林都头,想来也是缘分了。” 林乘风听着这话不大对,神情紧绷起来。 虞贵妃对林乘风的反应视若未见,笑道:“就请林都头来为本宫养马如何?” 此话一出,那些低着头的侍卫俱是一惊,纷纷用余光看向林乘风。 秋蘅听到了低不可闻的吸气声,是紧挨着她的秋美人发出的。 林乘风愣过后,立刻跪了下去:“乘风不会养马,还请贵妃娘娘收回成命。” 虞贵妃抬抬眼皮:“林都头这是不愿意?” 听着这话的众人暗暗叹息。 让将门之子,禁军中前途无量的年轻都头去养马,谁能愿意? 可这是宠冠后宫的贵妃娘娘,得罪不得。 林乘风这下麻烦了。 “乘风确实不擅养马。娘娘的爱马娇贵,若是有个闪失就不好了,还请娘娘收回成命。” “不擅养马?你们侍卫马军司少不了与马打交道,怎么会不擅?”虞贵妃冷笑,“林都头这是拒绝本宫了?” “乘风在马军司主要负责骑兵训练,确实不懂其他——” “呵呵。”虞贵妃笑起来,面色冷如霜雪,“本宫明白了,原来是舍不得侍卫马军司这层皮。怎么,给本宫养马委屈你了?” 林乘风低头拱手,克制着愤怒与恐慌:“求贵妃娘娘收回成命。” “本宫要是不收呢?” 林乘风以额贴地:“恳请贵妃娘娘。” “敬酒不吃吃罚酒!”虞贵妃扬眉,“来人,给本宫扒了他这层皮!” 立刻数名侍卫向林乘风围去。 秋美人双手交握,死死咬着唇。 林乘风抬手按上刀鞘,竭力忍耐。可围过来的侍卫没有丝毫留情的意思,四人牢牢控制住他,另外两人去扒他身上铠衣。 “贵妃娘娘为何如此折辱微臣?”林乘风忍无可忍挣扎,却挣脱不开。 “老实点,贵妃娘娘的命令你也敢反抗,是要造反不成?”一名按着他肩膀的侍卫喝道。 林乘风的挣扎却越发激烈起来:“放开我,放开我!” 随着外面的甲衣被扯开,突然一物掉落在地,发出不小的声响。 林乘风神色一僵,而后发疯般去抓掉到地上的东西。 “这是什么?”一名侍卫弯腰把那物件捡起,揭开包在外面的巾帕露出真容。 虞贵妃冷冷开口:“拿来给本宫瞧瞧,林都头珍而重之贴身收着的是什么宝贝。” 林乘风被按在地上,绝望望着跑向虞贵妃的侍卫,整个人如被抽走了魂魄般死寂。 “回禀娘娘,是一个木娃娃。” “拿过来。” 虞贵妃身边的宫人走过去,把木娃娃呈到虞贵妃面前。 “呦,是个女娃娃。”虞贵妃用帕子垫手,拿起那木娃娃仔细端详,忽然神色一变,“本宫怎么瞧着这女娃娃有些眼熟呢。” 一旁宫人看了看,掩口惊呼:“好像秋美人呀!” “秋美人?”虞贵妃霍然转头,看向如遭雷击的秋美人,柳眉高高扬起,“还真是像。秋美人,你给本宫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我——”秋美人踉跄往后退了一步,跪了下去,“妾不知道……” “不知道?与你神似的木娃娃被一名侍卫贴身藏着,你说你什么都不知道?”虞贵妃脸色一沉,“来人,把这对奸夫淫妇堵上嘴巴,到今上面前说个清楚!” 虞贵妃拔腿往前走,一群人浩浩荡荡跟在后。 华棚中的靖平帝看到虞贵妃下意识露出个笑容,但见虞贵妃神色凛然,笑意微收:“爱妃怎么了?” “带过来!”虞贵妃一声吩咐,被堵着嘴巴的林乘风和秋美人被推到靖平帝面前。 靖平帝面色微变:“这是——” 华棚中还有一些臣子在,一瞧这种情景恨不得掩面而逃。 大意了,陪个驾还有这种风险! 虞贵妃把木娃娃举到靖平帝面前:“妾遇见这位林都头,记起他是首日狩猎的榜眼,爱才心切想让他为妾做事。谁知此人不识抬举,竟敢抗命,侍卫制服之际从他怀中掉落一物,竟是与秋美人神似的木娃娃。” 靖平帝死死盯着那木娃娃,再看跪在地上的秋美人。 “抬起头。”他一字字道。 尽管这些日子分了些宠爱给秋美人,可愤怒当头的此时,靖平帝竟一时想不起秋美人的模样了。 或者说,不是想不起,而是从心底不愿相信被一个小小嫔妃绿云罩顶。 秋美人一动不动,被一名宫人捏着下巴把脸抬起。 靖平帝紧紧盯着秋美人的脸,用力一拍桌案:“贱婢,竟敢做出这等丑事!” “呜呜——”被堵着嘴的林乘风竭力挣扎起来。 他挣不脱那些束缚,犹如穷途末路的困兽,双目猩红。 靖平帝冷冷看着不久前还心生欣赏的青年,沉声道:“把他口中之物取下来,朕倒要听听他怎么说!” 立刻有侍卫过去,取走塞住林乘风嘴巴的布巾。 得了开口的自由,林乘风急促吸一口气,悲声高喊:“陛下,此事与秋美人没有任何关系,是罪臣——” “是我。”一道女声响起,清亮沉静。 无数道目光投向声音传来之处。 立在薛全身边的薛寒不由变了脸色。 阿蘅! (本章完) 第109章 是我 秋蘅走过去,跪在林乘风身边,抬头望向怒容满面的靖平帝:“陛下,木娃娃是臣女送给林都头的。” “是你?”靖平帝眼神闪了闪,语气一时听不出喜怒。 秋蘅字字清晰:“对,正是臣女。” “笑话。”虞贵妃往秋蘅所在方向走了一步,“秋六姑娘,就算你想为秋美人开脱,也不要把人当成傻子。据本宫了解,你才进京不久,秋猎前与林乘风不曾见过一面吧?” 跪地的少女脊背笔直,面对宠冠后宫的虞贵妃毫无畏怯:“先前确实没有见过林都头。但在狩猎首日,臣女亲眼瞧见林都头得了第二名……一见倾心。” 这话一出,不少人摇头。 一个小姑娘当众说对一名男子一见倾心,世风日下,世风日下啊。 “一见倾心?”虞贵妃纤指一指薛寒,“当时本宫也在,记得夺得魁首的是皇城使薛寒。论年纪,薛寒与秋六姑娘更相当,论能力,这第一名要比第二名强。秋六姑娘放着更好的不喜欢,很难让本宫相信啊。” “更好的?”秋蘅与薛寒目光相碰,旋即收回视线,“人外有人,山外有山,这世间永远有更出众的人不断出现,但合眼缘的可能只有一个,至少对臣女来说是这样。” 薛寒垂了眼,用力握拳。 虞贵妃冷笑:“伶牙俐齿!” “臣女只是实话实说,自己做的事自己承担,不能牵连旁人。”秋蘅平静看着虞贵妃,“贵妃娘娘若不信,不妨再仔细看看那木娃娃。那木娃娃若真是姐姐,为何梳的是未出阁少女发髻?” 虞贵妃脸色一变。 靖平帝立刻看了那木娃娃一眼,不由点头:“还真是如此。” 秋蘅双手交叠,以额贴地:“臣女与秋美人是一家姐妹,容貌有相似,才令贵妃娘娘误会了,请陛下明鉴。” 靖平帝脸色稍缓:“秋蘅,你抬起头来。” 秋蘅微微抬头。 “把秋美人口中布巾取走。” 立刻有宫人过去取走塞着秋美人嘴巴的布巾。 秋美人大口呼吸,眼泪簌簌。 靖平帝看了看两姐妹,再看了看木娃娃,笑了起来:“还真是爱妃误会了,这木娃娃确实是秋六姑娘。” “陛下——”虞贵妃心有不甘,可看着靖平帝的反应,就此作罢。 是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陛下但凡有个台阶下,怎么会自认绿云罩顶。 便宜秋美人这贱婢了。 虞贵妃想通了,也不纠结,抬手抚了抚垂落的发丝,轻笑道:“看来是妾误会了。既然秋六姑娘与林乘风两情相悦,陛下何不成人之美?” 靖平帝愣了一下,但见虞贵妃笑靥如花,看向跪地的二人:“秋蘅,你当真对林乘风一见倾心?” 秋蘅垂眸紧紧盯着地面,收拢的指尖把掌心掐出深痕,声音却平稳无波:“是,臣女心悦林都头。” 薛寒闭了闭眼,呼吸急促。 靖平帝再问林乘风:“林乘风,你对秋蘅如何?” 林乘风虎目充血,咬着牙一时没有吭声。 “嗯?”靖平帝拧眉。 “林都头。”秋蘅低低喊了一声。 林乘风浑身一震,望向轻声喊他的少女。 她一双明眸中隐藏着哀求,这让他无地自容,恨不能拔刀自刎。 她还这般年轻,他一开口就会毁了她终身。 可是他不能否认。 他若否定,那就是与荷儿有私情。 与后宫嫔妃有私情,毁的不只是他,还会毁了他的家族,毁了荷儿。 是他错了,他的一时贪恋造成这般后果,竟连求死都不能。 “臣——”林乘风开口,千难万难却由不得他不说,“臣亦心悦……秋六姑娘。” “好。秋蘅,林乘风,你二人既相互倾心,那朕就——” “陛下!”一道声音突然响起。 薛全猛然侧头,眼睁睁看着薛寒大步走过去。 “寒儿!”他震惊喊了一声,可那少年却没有回头。 靖平帝看到薛寒越众而出,很是意外:“薛寒,你有何事?” 薛寒在秋蘅身旁跪下来:“微臣倾慕秋六姑娘已久,恳请陛下给微臣一个赢得秋六姑娘芳心的机会。” 秋蘅怔住:“薛寒——” 压过她声音的是薛全:“薛寒,你在陛下面前胡言乱语什么!” “孩儿不敢有欺君之语。” 薛全滞了滞,压着怒火没再吭声。 “你也心悦秋六姑娘?”靖平帝吃惊不已,不由看向跪在地上的少女。 但见她乌发雪肤,气质沉静,不似娇花一朵,倒像是一株青松。 不得不承认,这丫头是有些特别的。 靖平帝捋了捋胡须,语气迟疑:“薛寒,你虽心悦秋六姑娘,可秋六姑娘与林乘风乃两情相悦。” 薛寒定定看秋蘅一眼:“人都有被乱花迷住眼的时候,所以才请陛下给微臣一些时间,也给秋六姑娘一些时间冷静冷静。” “这样么——”靖平帝沉吟。 崔二挨着父亲站着,本来听秋蘅说心悦林乘风正震惊,听了薛寒的话更惊了。 两情相悦也能冲出来抢么? 要是这样,那他也行。 闪过这个念头,崔二脑袋一热跑了出去:“陛下,小子也倾慕秋六姑娘!” 靖平帝险些被口水呛着:“咳咳,你是——” 崔二的父亲崔副都指挥使急忙走出来请罪:“犬子无状,惊扰了陛下,还望陛下恕罪。” “原来是崔卿的公子。”靖平帝神色古怪看着崔二,“你也心悦秋六姑娘?” 崔二大声道:“是,小子也心悦秋六姑娘。” “小畜生,胡说八道什么!”崔副都指挥使气得半死。 刚刚他还是看戏的,怎么眨眼就这样了? 而那些自从秋美人和林乘风被虞贵妃带来后就纷纷装死的大臣终于忍不住低低议论起来。 靖平帝望着跪了一串的人缓了缓心情,环视众人:“还有有话说的吗?” 众人噤声。 一片安静中,凌云走了出来。 靖平帝瞳孔巨震:“云儿你——” 难不成也心悦秋六姑娘! 凌云冲靖平帝深施一礼:“陛下,阿蘅是小侄的义妹,此次永清伯府并无长辈前来,康郡王府便要对阿蘅负责,他们三个有什么想法都不算。” (本章完) 第110章 他的红豆糕 听了凌云的话,靖平帝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少一个添乱的。 靖平帝抬手揉了揉太阳穴,叹道:“罢了,这种儿女私事朕就不插手了。” 靖平帝此话一出,林乘风跪得笔直的身体一晃,整个人如从水中捞出来般冷汗淋漓。 秋蘅捏紧的手松开,掌心一片紫痕。 薛寒保持着笔挺跪姿,面上看不出多余表情。 崔二悄悄看一眼秋蘅,再看一眼脸色黑如锅底的老父亲,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他是不是有些冲动了?等下该不会遭父亲的毒打吧? “朕乏了,爱妃陪朕回宫吧。”木娃娃的事最终虽没牵扯到秋美人身上,到底影响了靖平帝玩乐的心情。 见靖平帝起身欲走,秋蘅喊了一声:“陛下。” 靖平帝侧头看她:“秋六姑娘还有事?” 这丫头胆量是不是有些过于大了? 嗯,脸皮也比寻常女子厚许多,丝毫没因三名男子众目睽睽之下表露爱慕而羞愧。 后宫嫔妃就没这样的——莫名闪过这个念头,靖平帝忙收了心思。 还好没有这样的! “恳请陛下把臣女的木娃娃赐还。” 靖平帝都忘了这事了,闻言扫一眼内侍用手托着的木娃娃,嫌弃摆摆手:“把木娃娃还给秋六姑娘。” 看见这木娃娃就想到秋美人,晦气! 内侍走过去,把木娃娃交给秋蘅:“秋六姑娘收好了。” “多谢公公。”秋蘅把木娃娃拿在手中,等靖平帝走远才站起身来。 耳边响起冷厉的喝声:“薛寒,你随我来!” 薛寒默默起身,冲秋蘅微微颔首,走向薛全。 秋蘅盯着少年挺拔的背影,心神微晃。 若任由刚刚那般局面发展,等待林、秋两家的就是滔天之祸,只有她认下此事才有转机。 而她站出来,就做好了被赐婚于林乘风的准备。 林乘风把秋美人的木娃娃贴身收着,可见还没把秋美人放下。过了这一劫与其约定,做一对假夫妻不影响她谋事就好。 这已经是她能做到的最好选择,只是没想到薛寒会这么做。 他让这场危机有了更好的结果。 看薛全态度,薛寒恐怕要受责难了。 秋蘅正这般想着,一声惨叫响起。 崔副都指挥使拎着崔二的耳朵往外拖:“混账东西,叫你在今上面前胡言乱语!” “疼疼疼,父亲您快松手啊!” 看着被拖走的崔二,秋蘅冷静的表情出现了一丝裂缝。 薛寒如此虽出乎她意料,但多次相助也算让她有个心理准备,崔二是怎么回事儿? “哎呦,父亲轻点儿,轻点儿!”直到被拖走好远,崔二的呼痛声还不绝于耳。 “阿蘅。”凌云淡淡开口,“跟大哥回去。” 秋蘅点点头,看向依然跪在地上的林乘风。 与其说是跪着,不如说是瘫坐。 狩猎首日还算有精气神的青年,此刻眼里尽是后怕与茫然。 “林都头。” 林乘风眼皮动了动,看向轻唤他的少女。 “那我先走了,回头再去找你。”秋蘅打过招呼,随凌云离去。 那么多人在场,戏是要做全套的,免得被人扣上欺君的帽子。 林乘风明白秋蘅的意思,更觉羞愧,直到华棚中的人陆续散了,才慢慢爬起来,把被扯乱的甲衣整理好。 华棚中的这场热闹因为没把后妃扯进来,不用闭紧嘴巴,随着这些人散去很快就传开了。 而薛寒被带进一间屋子,待房门关上,薛全厉声道:“跪下!” 薛寒一撩衣袍,跪了下来。 一双脚停在他面前,上方传来冷冰冰的声音:“你可真是好样的,学会瞒着我了!” “父亲息怒。” “息怒?”薛全更怒了,抬脚踹向薛寒心口,“你怎么和我说的?说对那丫头无意!结果呢,直接跑到今上面前袒露心意!” 薛寒身体晃了晃,依然跪得笔直。 “是不是觉得翅膀硬了?”薛全冷笑,“你的皇城使怎么当上的?你要知道,没了为父你什么都不是!” “孩儿一直谨记。” “既然谨记,为何学会了阳奉阴违?” 薛寒沉默着。 “说话!”薛全喝道。 薛寒慢慢抬眼:“父亲想听孩儿的真心话吗?” “自然。” “孩儿觉得木娃娃的事有蹊跷,秋六姑娘或许是不得已而为之。” 薛全脸色大变:“混账,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要是秋六姑娘乃不得已而为之,那木娃娃又是谁? 关乎今上脸面的事,什么猜测都只能烂在肚子里。 “孩儿只是对父亲说心中所想,不会对其他人说。” 薛全怒气一缓,显然被这话取悦了。 “便是如此,与你何干?” “孩儿——”薛寒沉默更久,才一字字道,“孩儿对秋六姑娘有愧。” 薛全一愣:“此话怎讲?” “十年前的元宵节,就是遇到父亲的那日,孩儿遇到了一个女孩儿……”薛寒轻声说着,仿佛回到了十年前。 上元节的街上熙熙攘攘,那般热闹。他缩在角落里,默默盯着一对父女。 那位父亲还很年轻,从挑担小贩那里买了点心,把骑在肩头的小姑娘放下来,拿点心哄女儿开心。 他想到了双亲还在的时候,他也曾被这么疼爱过,目光舍不得移开分毫。或许是这样,那小姑娘发现了他的存在,松开父亲的手抱着糕点跑来递给他。 “哥哥吃红豆糕。” 把红豆糕塞入他手中的小姑娘冲他甜甜一笑后往回跑,却与父亲隔开了人流。 他眼睁睁看到一名男子抱起她就跑,扔了点心拔腿去追,可是人流如织,喧嚣混乱。 他拼命跑,拼命跑,撞上了一个人。 那个人便是养父薛全。 他挣扎反抗,一心想去追落入人贩子手中的小姑娘,却被薛全的手下牢牢制住,带去了一处民宅。 薛全说,这是我宫外的宅子,你努力学文习武,以后有大好前程。 从此,他有了新人生,比做沦落街头的乞儿或许锦绣灿烂许多。 可他知道,那小姑娘也有了新人生,注定深陷泥潭中。 从此,他再没吃过红豆糕。 (本章完) 第111章 藏好 哥哥吃红豆糕。 这是那个小姑娘对他说的唯一一句话,从此成了他的心结,他的执念,他的梦魇。 他无数次梦到那道甜甜的声音:哥哥吃红豆糕。 哥哥吃红豆糕…… 噩梦醒来,他被如潮的愧疚淹没,记得最清楚的除了她的模样,她的声音,还有她递给他红豆糕时右手虎口旁的那颗小痣。 后来他长大了,有能力了,知道了那个小姑娘的身份:永清伯府的六姑娘秋蘅。 掌握了皇城司后,他暗暗派出人寻觅,却一无所获。 直到今年的初夏,永清伯府寻回了丢失十年的六姑娘。 他迫不及待登门确认,她确实是为了给他送红豆糕而被拐走的那个小姑娘。 埋藏心底十载的愧疚,让他想竭力弥补,想护她无忧,想替她遮风挡雨。 却不想,把自己的心赔了进去。 薛寒不后悔赔进去一颗心,却不得不小心翼翼藏好这份心思,免得养父伤害秋蘅。 有“隐相”之称的养父,想对付一个落魄伯府的姑娘轻而易举。年幼时他害她惨遭拐卖,现在若再害她有个什么,万死难辞其咎。 听完薛寒的讲述,薛全大为意外:“原来你与那丫头还有这么一段渊源。” “是,这些年孩儿一直很内疚。” “看不出,寒儿还是个重情义的。”薛全意味深长笑笑。 “孩儿幼时坎坷,尝尽冷暖,对孩儿好的人,孩儿都会记在心里。” 薛全满意笑了:“不错,是为父误会你了。” “父亲不生气了就好。”薛寒微微松了口气。 秋蘅随凌云往回走,一路沉默,回到住处试探喊了声凌大哥。 凌云板着脸:“伸手。” 秋蘅迟疑了一下,慢慢把手伸出。 掌心掐出的痕迹格外显眼。 “取上好的药膏来。”凌云吩咐婢女。 “只破了一点皮,用不着。” 凌云脸色更冷了:“只破了一点皮就不疼了?阿蘅,你对自己倒狠的下心。” 硬生生把自己掌心掐破,当时是怎样的忍耐。 “凌大哥,我——” “我知道,你对林乘风无意。”凌云没让秋蘅说下去。 他既不愿听到阿蘅对他扯谎,也不愿阿蘅为难说出真相。 让他来说好了。 “大哥只是希望你能对自己好一点。” 秋蘅鼻子一酸:“凌大哥,当时那种情形,这是最好的办法。” “真的被赐婚林乘风也无怨吗?” 秋蘅与凌云对视,笑道:“总归比坐实秋美人与林乘风有私情的结果好,凌大哥说是不是?” 凌云沉默了。 哪怕愤怒、心疼,可想一想,那个时候竟没有更好的选择。除了阿蘅认下来,其他人根本无能为力。 “世子,药来了。” 凌云接过药膏,示意婢女退下,打开瓷瓶亲自为秋蘅上药。 秋蘅看着动作轻柔为她涂药的凌云,一时有些恍惚:凌大哥好像比在南边时对她更好了。 “那薛寒呢?” 凌云问这话时语气波澜不惊,秋蘅摊开的手指却下意识拢了拢。 “别动。”凌云抓紧她的手。 “薛大人——”秋蘅说起薛寒,心头滋味难言,面上却半点不露,“他大概也如凌大哥这般猜到了真相,作为朋友,想帮我一把。” 朋友? 凌云在心中默念这二字,把装药膏的瓷瓶放好:“阿蘅和薛大人成了朋友啊?” “薛大人屡次相助,我不能不领情。” 凌云沉吟了一下,提醒道:“大哥对薛寒了解不多,但他的养父薛全不是个好相与的。阿蘅和薛寒来往,须多加注意。” “嗯,我知道了。” “崔二又是怎么回事儿?”提到崔二,凌云语气随意许多。 秋蘅一脸无奈:“我也不知道他怎么回事儿。前不久崔家曾登门提亲,我还以为他为了替好友韩子恒出气,要把我娶回家方便报复。” 凌云嘴角一抽,比秋蘅还无奈:“阿蘅,没有男人会这么做。” 又没有血海深仇,就为了替朋友出气,搭上自己的终身? 秋蘅终于回过味来:“崔二他——” 凌云接话:“心悦你。” 秋蘅皱眉:“我们并无多少来往。” 凌云笑笑:“崔二那样的公子哥,喜欢来得快去得也快,不必为此烦恼。今日他站出来,倒是好事。” 二人相争,今上尚会认真考虑赐婚不赐婚的事,又冒出个崔二,今上只会觉得一群年轻人胡闹,懒得再插手。 而事实也是如此。 “只是阿蘅之后恐怕要面对一阵子议论了。” 秋蘅弯唇:“这些无关紧要。” 此时想想,虞贵妃直奔林乘风而去,显然知道了秋美人对林乘风余情未了。 以虞贵妃的滔天气焰,秋美人若不谨言慎行,躲了这一次还会有下一次。 深宫刀光剑影皆在暗处,步步杀机只能是身处其中的人小心谨慎,她一个身处宫外的鞭长莫及。 “阿蘅,以后遇事多与大哥商量,不要自己一个人扛着。”凌云抬手,轻轻抚了抚秋蘅的头。 “知道了,大哥。” 康郡王妃从康郡王口中得知了华棚中的热闹,脑袋嗡嗡疼。 “我就说这丫头不一般,云儿——” “云儿挺有大哥样子的。”不想妻子扯到儿子身上去,康郡王打断康郡王妃的话。 康郡王妃冷静了一下,点头:“也是,云儿做得不错。” 刚刚听王爷说最后云儿也站出来了,她险些昏过去。 还好云儿言行得当,没有让康郡王府成为各府眼中的笑话。 说不出儿子的错处,康郡王妃转头叫来女儿,私下敲打:“嘉宜,母妃知道你和阿蘅投缘,可投缘是一回事儿,你是县主,金尊玉贵,万不可学阿蘅那样与好几个男人纠缠不清。” 嘉宜县主听了这话皱眉:“母妃这话有失偏颇。今日的事女儿也听说了,明明是薛大人与崔公子倾慕阿蘅,又不是阿蘅与他们纠缠。” 康郡王妃脸一沉:“她若自矜,怎么会一个个都倾慕她?” 嘉宜县主诧异看着康郡王妃:“阿蘅长得好看,性格也好,会制香、会蹴鞠、会爬树,还有孤身引走黑熊的勇气,没有男人倾慕才奇怪吧?女儿要是男子,也喜欢阿蘅这样的姑娘。” 康郡王妃气个倒仰:“再胡说八道——” “芳洲煎了萝卜糕请女儿吃,母妃我先走啦。”嘉宜县主冲康郡王妃一笑,提着裙角跑了。 “你看看她,和秋六那丫头学的什么样子,真怕她近墨者黑——”康郡王妃气得和身边心腹梅姑姑抱怨。 “郡王妃别生气,县主心性无尘,不会染上不好习性的。”梅姑姑劝道。 康郡王妃重重叹口气:“自从认了这么个义女,日子一天比一天热闹了。” 秋蘅院中,煎萝卜糕的香味从小厨房传出,引得丫鬟仆妇时不时往小厨房的方向瞄上一眼。 秋蘅独自待在里屋,把木娃娃拿出来,仔细端详。 (本章完) 第112章 两处相思两处愁 木娃娃还没巴掌大,乍看小巧精致,仔细打量却在细节处略显粗糙。 秋蘅摩挲着木娃娃的边缘,凑到鼻端嗅了嗅。 一股新鲜的草木气。 这木娃娃是新做的——秋蘅抓着木娃娃的手紧了紧。 也就是说,不是林乘风多年来把秋美人模样的木娃娃贴身藏着,而是新得来的。 林乘风身为侍卫马军司的一员,整日与其他侍卫同吃同住,木娃娃藏到哪里都有风险,反不如贴身收着安全。 只是没想到会被虞贵妃众目睽睽之下强令扒了衣甲。 这样看来,虞贵妃要林乘风养马是假,让这木娃娃暴露于人前才是真。 好毒的心肠。 “姑娘,来吃萝卜糕。”屋外传来芳洲的喊声。 秋蘅收好木娃娃走出去,正好嘉宜县主过来了。 “县主,世子没过来吗?”芳洲把新煎好的萝卜糕放在院中石桌上,笑吟吟道,“世子在南边的时候很喜欢吃萝卜糕。” “是么,大哥喜欢吃萝卜糕啊?”嘉宜县主望一眼煎得金黄的萝卜糕,有些新奇。 萝卜是贱物,鲜少出现在郡王府的餐桌上。 “县主尝尝。”芳洲递过筷子。 嘉宜县主接过筷子夹起一块萝卜糕咬了一口,眼睛一亮:“好吃!” “是不是来晚了?”院门口响起凌云的声音。 嘉宜县主忙摆手:“大哥快来,萝卜糕刚出锅。” “世子。”芳洲把筷子递给凌云。 凌云冲芳洲一笑:“自从回了京城,就想着芳洲做的萝卜糕,今日总算又吃上了。” “世子和县主喜欢,我以后常做。”芳洲夹起两块萝卜糕放在小碟中,递给秋蘅,“姑娘趁热吃。” 秋蘅接过碟子慢慢吃着,忽听芳洲问:“姑娘,你那日说多做些,还要送谁尝尝吗?” 正吃着萝卜糕的凌云与嘉宜县主同时看向秋蘅。 “多做些,也请义父、义母尝尝。” 今日发生了这些事,给薛寒送点心就不方便了。 没口福的家伙。 想想薛寒今日所为,秋蘅虽暗暗腹诽,唇边却不觉染了笑意。 凌云视线落在少女唇边浅笑上,心头一动:阿蘅让芳洲多做的萝卜糕真是为了父王、母妃吗? 是……为了薛寒吧? 他脑海中闪过那越众而出,跪在秋蘅身边的少年,垂眸笑了笑。 是夜,秋蘅躺在床榻上,回想着白日的事。 薛寒会在靖平帝面前站出来,为她解决麻烦,是她没有想到的事。 那她对他来说……比她认为的要重要一点吧? 如此一来,关乎救太子的事就更容易一些了。 秋蘅拿过软枕盖在脸上,压下双颊不受控制涌上的热意。 她不想承认,让她欢喜的不仅是救太子会更容易些。 “姑娘,你干嘛呀?”遮住头脸的软枕忽的被拿开,芳洲一脸担心看着秋蘅。 秋蘅坐起来:“没事。” 芳洲也在一旁坐下,语重心长劝:“姑娘就算为白日的事烦恼,也不能拿枕头盖着脸啊,憋坏了怎么办?” “不是烦恼。” “那是什么?” 秋蘅抱着软枕,低声道:“是很烦恼。” 这时的薛寒也未入睡,烙饼般在床榻上翻来翻去。 他不敢闭眼,一闭眼就是漫天的星,青草地,要么就是她一字字说对林乘风一见倾心的样子。 明知她说的是假的,可他的难受是真的。 无望也是真的。 薛寒想,这大概才是他害那个小姑娘惨遭拐卖的真正报应。 原来愧疚还不够,要用他一辈子的求而不得来偿还。 这一夜很漫长,秋蘅醒来洗漱一番,把木娃娃带上,前往秋美人那里。 “姑娘,我陪你去。” “不用,宫里规矩多,不如在自己的地方自在。” “昨日姑娘出去,发生那么大的事,让我在家里也不放心,就让我一起去吧。”芳洲坚持。 秋蘅想了想,答应下来。 二人慢慢往宫中走,半路被拦下。 “秋六姑娘,我们公公想和你聊聊,借一步说话。”拦住秋蘅的是一名年轻内侍。 秋蘅顺着他手指方向望去,就见薛全站在不远处的树下,正面无表情看过来。 “好。芳洲,你在这里等我。” “姑娘——” “没事。”秋蘅握了一下芳洲的手,跟着内侍向薛全走去。 终于与薛全正式打交道了。 秋蘅没有因为薛全的突然出现而紧张,反而有种石头落地的轻松感。 这是她与薛寒经常来往必然的结果。 她承认,便是对薛寒没有那份情思,她也会为了薛全多与薛寒接触。 只是没想到,对他动了心。 先生曾说这世上总有无可奈何之事,便是如此了吧。 秋蘅不后悔,也不逃避。无论动不动心,她都是阿蘅,会一直记得要做的事。 “薛公公。”走到薛全面前,秋蘅屈了屈膝。 薛全上下打量行礼的少女,语气冷淡:“秋六姑娘昨日那般场合,竟还记住了咱家,好镇定。” “薛公公谬赞了,小女确实记性不错。” “既然你是个爽快的,那咱家也不绕圈子了。”薛全浮尘一甩,掸掸并不存在的灰尘。 “公公有话请说。” 薛全盯着面前少女的表情,不疾不徐道:“咱家知道,近来你和薛寒来往颇多。” “是,薛大人多次救小女于危难中。” “薛寒确实对秋六姑娘另眼相待。”薛全淡淡接话,“譬如昨日,在今上面前说倾慕秋六姑娘。” 秋蘅默默听着,面上并无多少情绪。 薛全嗤地一笑:“但秋六姑娘可不要当真了。” 秋蘅静静对上薛全似笑非笑的眼睛,听他一字一顿道:“薛寒待你不同,是因为愧疚。” “愧疚?” “不错。十年前的上元节秋六姑娘把红豆糕送给街边一个小乞儿,结果落入拐子手中,那个小乞儿就是薛寒……” 薛全说完了,深深看一言不发的少女一眼,凉凉道:“所以秋六姑娘不要多想,薛寒多次助你皆因内疚,想要弥补而已,与其他无关。” 秋蘅沉默良久,久到薛全不耐烦时,微微屈膝:“多谢薛公公告知。” (本章完) 第113 宫墙深 看着恭顺行礼的少女,薛全笑了笑,抬脚走了。 秋蘅静静站着,注视薛全离去的背影。 一幕幕场景从脑海中闪过:薛寒登门永清伯府,以排查细作为由要她伸出双手。街上偶遇,薛寒说以后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可以找他。一次次相助,薛寒说他怜贫惜弱…… 那些让她疑惑的、防备的反常,终于都有了答案。 芳洲走过来,低声问:“姑娘,那人是不是为难你了?” 秋蘅举步往前走,看到芳洲眼中的担忧,没有隐瞒:“别担心,也不算为难。就是告诉我薛大人昨日在今上面前说倾慕我另有缘故,让我不要自作多情。” “自作多情?”芳洲气得柳眉竖起,“明明是薛大人亲口说的,怎么能这么说姑娘!” “薛大人出于愧疚那么说,薛公公怕我误会了……”秋蘅说了从薛全口中听到的那段往事。 其实她没有印象了。 娘亲说发现她时那个拐子的尸体就在一旁,她受了很大惊吓,加上年纪太小,被拐之前的记忆全无。 自然也不记得什么红豆糕,什么小乞儿。 秋蘅想着这些,是有一点委屈的。 如果从一开始就知道他的靠近是出于内疚,她会再小心些,守好自己的心。 “这么说,姑娘被拐是因为薛大人啊?”芳洲一脸震惊。 虽然郎君、娘子待姑娘如同亲生,这是姑娘运气好遇到了好人家。绝大多数落入拐子手中的漂亮小姑娘命运如何,可想而知。 “不能这么说。”秋蘅想到那少年看着她时隐忍深邃的眼神,心平气和,“是命运开了个小玩笑。” 当年那个小乞儿没做错什么,只是羡慕父亲给她买点心。当年那个小女孩也没做错什么,怜贫惜弱的同情心使然,让她跑向他。 怜贫惜弱——秋蘅在心中沉吟,忽然觉得薛寒找的这个借口真是恰当。 世人眼中永清伯府的六姑娘命不好,落入了拐子手里。可长大后回到永清伯府,她才庆幸与爹爹、娘亲生活的那十年。 倘若没有双亲疼爱的那十年,没有在后世大夏停留的那十年,一直如金丝雀般被养在笼子里的她,被那位祖父扒皮抽骨卖了也只知道哭。 “就算薛大人另有隐情,也不该薛公公来说姑娘。”芳洲替秋蘅感到委屈。 秋蘅徐徐往前走:“薛公公是薛大人的养父,为薛大人操心也是应当。” “就是觉得姑娘配不上他儿子呗。”芳洲心中愤愤,拉住秋蘅的手,“姑娘也别喜欢薛大人了。” 秋蘅莞尔:“知道啦,以后不喜欢他了。” “真的?” “真的。” 之后一路沉默,到了秋美人住处。芳洲留在外头,秋蘅随郑玉进去。 郑玉看起来不大好。 “郑公公瞧着有些憔悴,是昨日没睡好吗?” 郑玉面露苦笑:“六姑娘看来睡得不错。” 昨日出了那么大的事,竟然没什么反应,这姑娘心真大啊。 “六姑娘,美人以后的日子恐怕不好过。”郑玉压低声音,飞快说了一句。 说完后,他自己都诧异,为何忍不住对秋六姑娘说这些。 是期盼一个小姑娘能做些什么吗? 真是疯了,昨日秋六姑娘做的已经够多,足以令他们这些伺候秋美人的宫人感激涕零。 要知道一旦坐实秋美人与人有私情,他们这些人会是什么下场不用想。 穿过层层幔帐,秋蘅见到了秋美人。 她看起来比郑玉憔悴得多,脸色苍白得令人惊心。 “姐姐。”秋蘅喊了一声。 神色木然的秋美人转转眼珠,望向亭亭而立的少女。 “郑公公,你们先出去吧,我和姐姐说说话。” 既然秋美人不言语,秋蘅做主把屋中伺候的人打发出去,走到秋美人身边坐下。 秋美人看着她,声音轻得风能吹散:“六妹来了。” “当然要来。”秋蘅从怀中拿出一物,举到秋美人面前。 秋美人看到秋蘅手中的木娃娃,脸色越发惨白。 “这木娃娃,是姐姐送给林都头的吗?” 秋美人浑身一颤,迎上面前少女冷淡的眼神,摇头:“不是。” 秋蘅微挑眉梢。 竟然不是秋美人送的。 秋美人见秋蘅目露惊讶,自嘲一笑:“六妹窥见了我见不得人的心事,我也就不在乎丢脸了。入宫这些年,我确实从未放下林乘风……我与他两情相悦,一直以为会喜结良缘,白头偕老,谁知今上突然充盈后宫,而我恰好适龄。祖父逼我进宫,我拼死抗争也毫无转圜……” 秋蘅静静听秋美人谈及那段痛不欲生的往事。 “围场再见,他是前途无量的年轻禁卫,我是久居深宫不得自由的后妃,就算心中再如何放不下,我也不可能送他雕刻成自己模样的木娃娃……我不能因爱害他……”说到最后,秋美人潸然泪下,双手死死捏着帕子。 秋蘅抿了抿唇,没有做无谓的安慰。 说什么呢? 说这么多年过去林乘风心里还有着你,真心没有错付? 说既然进了宫就放下不该有的心思,过去的就让它过去? 无论说什么,都很残忍。 “六妹看不起我吧?”秋美人哭着哭着,笑了。 是了无生趣的笑。 “没有。” 秋美人一直心悦着林乘风,但那要命的木娃娃不是她送出的。这个困在深宫中的女子不是木娃娃,是一个有血有肉、会疼会痛的人。 若还怪她,那太苛刻。 “我没有看不起姐姐。”秋蘅看着仿佛随时会碎掉的女子。 她才二十出头的年纪,却犹如一朵将要开败的花。 秋蘅一字字道:“我看不起的是祖父。” 秋美人浑身一震,揽着秋蘅压抑低泣。 等秋美人哭够了,秋蘅低声道:“既然木娃娃不是姐姐送的,那我要再去见一见林乘风。姐姐有话需要我带给他吗?” 秋美人久久沉默,最终摇头:“不用了,我没有话对他说。” 她早就没了对他说什么的资格,那一日都不该抬头看他。 “我知道了。”秋蘅收好木娃娃,走出了宫门。 (本章完) 第114章 去见林乘风 往外走的路上,芳洲左右看看:“姑娘,我们不直接回去吗?” “先不回去,去找林都头。” 芳洲愣了愣,却没多问。 姑娘找林都头显然不是闲事,多嘴的话平白让姑娘为难。 二人走着走着,突然一侧传来鬼鬼祟祟的声音:“秋六姑娘——” 秋蘅脚步一顿,望向声音来处,就见路旁树后探出一张脸。 “秋六姑娘,这里。” 秋蘅示意芳洲等着,抬脚走了过去。 “崔公子。” 崔二扯出个笑:“这么巧遇到了秋六姑娘。” 秋蘅默了默,点头:“是很巧。崔公子有事吗?” “也没事……” “若是无事,那我先走了。” “哎——”崔二见秋蘅要走,赶紧把那点矜持扔了,“是有点事。” 秋蘅等着崔二往下说。 “那个……我昨日在今上面前说的话,秋六姑娘听到了吧?” 秋蘅:“……” “听到了。” 崔二涨红了脸,视死如归般说出口:“是真的,我很喜欢你!端午那日把鞠球踢向你后就喜欢了。托媒人去永清伯府提亲也是因为我真心想要娶你当媳妇,不是为了别的……” 不远处的灌木后,薛寒面无表情听着崔二向秋蘅袒露心意。 他发现其行迹鬼祟跟过来,不料听到这些。 阿蘅会怎么回答? 隔着崔二,薛寒只能看到秋蘅一边侧脸,和她丁香色的裙摆。 秋蘅听崔二说完,认真道:“多谢崔公子厚爱,只是我已心有所属,只能辜负崔公子美意了。” “你还真喜欢那个林乘风?”崔二一脸不服气,“他有什么好的,比你大好多岁的老男人!” 秋蘅险些没忍住笑了,忙压了压唇角:“林都头虽比我大几岁,却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且情爱一事本就没有道理可言……崔公子聪敏通透,应该理解的。秋六在此祝崔公子婚事顺遂,早觅佳偶。” 秋蘅说完,对崔二屈了屈膝,转身向等在原处的芳洲走去。 崔二注视着少女离去的背影,嘿嘿一笑:“聪敏通透,秋六说我聪敏通透……” 连最疼他的母亲都没这么说过他! 至于父亲—— 小畜生,混账东西,王八犊子,败家子……一串听厌了的词飞快闪过,崔二叹口气,小心翼翼迈开腿,却因扯到痛处哎呦了一声。 哪有父亲这样的,他都这么大了,还打他屁股! “还好没打脸……”崔二庆幸嘀咕了一句,迈开腿走了。 薛寒独立花木旁,耳边回荡着秋蘅的话:我已心有所属…… 秋蘅到了马军司侍卫聚集之处,大大方方对面前侍卫行了一礼:“我找林都头,麻烦帮我喊一声。” 那侍卫一眼认出了秋蘅:“你是秋六姑娘!” 没等秋蘅再说什么,藏不住兴奋的年轻侍卫就高喊起来:“林都头,秋六姑娘来找你!” 这话声音不小,听到的众侍卫起着哄,把林乘风推出去。 林乘风能力强,人缘好,二十多岁却一直未成亲,平时本就被同袍们开着玩笑催促过,如今知道了秋六姑娘的存在,自是乐见其成。 “秋六姑娘。”站到秋蘅面前,林乘风脸颊阵阵发热。 这自然不是因同袍们的起哄害羞,而是羞愧。 比起林乘风的不自在,秋蘅就从容多了:“我来找林都头聊聊天。” “哦,好。” 二人慢慢往前走,芳洲默默跟在后面。 视线开阔的草地处,秋蘅停下来:“林都头,我们在这里坐坐吧。” 林乘风犹豫了一下,在秋蘅身边坐下来。 绿毯般的青草地,夹杂着五颜六色的野花,相邻而坐的二人落入旁人眼里,正是一对璧人。 而实际上,林乘风只感到局促。 “秋六姑娘,昨日……连累你了,林某感激不尽。”沉默片刻后,林乘风开口。 秋蘅开门见山问:“这木娃娃,是林都头雕刻的吗?” 林乘风看一眼秋蘅手中木娃娃,犹如被火星灼了眼睛。 秋蘅等了一会儿,才等到林乘风的回答:“不是。” 这个答案与她推测相符。 “我看这木娃娃是新制的,既然不是林都头雕刻的,那是从何处得来?” 林乘风眉头紧锁,没有吭声。 “今日我进宫见了姐姐。”秋蘅注视着林乘风,缓缓道,“姐姐说,这木娃娃不是她送的。” “什么?”林乘风神色大变。 他再看向那木娃娃,已不再回避,深吸了一口气:“秋六姑娘,你没有哄我?” 秋蘅轻笑:“我昨日既然站出来,如今哄林都头的意义是什么?” “抱歉,我乍然听到此事,失态了。” “这些都无关紧要,要紧的是要弄清这木娃娃是谁送给林都头的。” 青草间,少女的声音清冷如泉,令林乘风冷静下来。 “定是虞贵妃使的手段!”林乘风捏紧拳头。 “林都头仔细说说。此事显然与虞贵妃脱不开关系,但这木娃娃是她身边的人送的,还是姐姐身边的人送的,可不一样。” 若是秋美人身边的人,就必须把这人找出来。不然有这么个人在,防不胜防。 林乘风显然也想到了要害,脸色铁青:“秋猎首日意外与荷——秋美人遇见,当日傍晚就有一名宫婢悄悄来见我,说是秋美人送的木娃娃。我……我一时贪念收了下来,过后想想藏到何处都不够稳妥,只能贴身收着……” 他是家中幼子,与荷儿错过后一直不愿说亲,父母也没有逼迫。对他来说,荷儿就是他的妻,数年相思,那一眼后让他如何拒绝她的木娃娃。 “对人性真是了解至深。”秋蘅叹了一声,“这样的话,我另一个疑惑也解开了。” “什么?” 秋蘅指了指木娃娃的头部:“我还在想,既然是按着姐姐雕刻的木娃娃,为何梳着少女发髻。现在想来,若是这木娃娃云鬓宫装,林都头或许不会收。” 这木娃娃妙就妙在雕刻成了秋美人少女时的样子,才击中了林乘风的软肋,让他的理智占不了上风。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正因如此,才给了她破局的机会。 (本章完) 第115章 送木娃娃的人 林乘风听完秋蘅的分析,心底生寒,喃喃道:“她过的竟是这样的日子……” “林都头。” 林乘风回神,看着神色严肃的少女:“秋六姑娘你说。” “不管你心中如何想,从此之后请谨言慎行,莫要牵连无辜之人。”秋蘅正色道。 秋美人与林乘风之间的感情无论多么令人遗憾、同情,都不是累及无辜的理由。 林乘风面皮一热,冲秋蘅拱手:“秋六姑娘的话,林某铭记于心。” “林都头说说送木娃娃的宫婢长什么样子,有没有特别之处。” “那宫婢个头不高,生着一张瓜子脸……” 秋蘅记下,收好木娃娃起身:“那我回去了。” “秋六姑娘慢走。” 林乘风一回去,就被同伴们围住。 “林都头怎么不送送秋六姑娘?” “林都头,你这样可不行,那薛大人和崔公子还对秋六姑娘虎视眈眈呢!” “就是就是,老林你可不要大意啊。” …… 秋蘅思索着木娃娃的事往回走,被芳洲轻轻拉了拉衣袖:“姑娘,薛大人。” 秋蘅看到站在路旁的薛寒,举步走过去。 “薛大人这么巧。”说完这话,秋蘅不由想到崔二才说了类似的话。 “不是凑巧,我特意等你的。” 秋蘅抿了抿唇,问:“薛大人有事吗?” “秋六姑娘去找林乘风了?” “对。” “为了问清木娃娃的事?” 秋蘅沉默一瞬,仰头看着比她高出半头的少年:“对。还要感谢薛大人昨日站出来解围。” 这话一出,等于默认秋蘅是为了秋美人把麻烦揽了过去。 而这本该是烂在肚子里的话,其中信任令薛寒不觉扬起唇角:“没什么。关于那木娃娃,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吗?” 秋蘅也笑了笑,语气莫名:“薛大人真是热心肠。” 薛寒直觉这话有些不对劲,可又想不出哪里有问题。 “木娃娃的事就不劳烦薛大人了。我看薛公公对薛大人昨日所为不大满意,害薛大人被责骂我会过意不去。” 秋蘅说这话时语气温和,薛寒却察觉到了疏远。 那种说不清却又实实在在的感觉,令他不大好受。 仿佛那个夜晚的篝火、草地、萤火虫,只是一场美梦。 “薛大人,我还有事,先走啦。”秋蘅笑容明快,冲薛寒摆摆手。 薛寒目送秋蘅走向芳洲,不知说了什么,芳洲回望一眼,撇了撇嘴转过头去,二人渐行渐远。 薛寒确定,他的感觉没有错。 阿蘅对他疏远了,可信任似乎增加了,这般矛盾是为什么? 没有人可以问,薛寒只能把疑惑压在心里。 宫中,虞贵妃问内侍:“秋六又去见秋美人了?” 得到内侍肯定的回答,虞贵妃嗤笑一声:“这个秋六,还真能拿着鸡毛当令箭。” 她一句话,从此天天进宫来,倒是帮上秋美人的忙了。 张口吃下宫婢递到嘴边的果子,虞贵妃抚了抚指甲。 精心保养的指甲涂着浅浅一层粉,若凑近了闻,便有淡淡幽香萦绕。 “秋美人有这么个妹妹,倒是有福气。” 喂虞贵妃吃果子的宫婢劝道:“娘娘不要为了秋美人不开心。对今上来说娘娘才是心尖上的人,秋美人不过是偶尔贪新鲜的一个玩意儿罢了。” 虞贵妃睨宫婢一眼:“你以为本宫是怕秋美人争宠?呵,她也配。” “是……”宫婢不敢乱说了,心中却有些疑惑。 贵妃娘娘既然不把秋美人放在眼里,为何会出手呢? 但想想虞贵妃素来喜怒无常,又觉得不奇怪了。 “要说啊,还是秋六有意思,可惜昨日在今上面前闹了那么一出,想要她进宫长久给本宫解闷是不能了。”虞贵妃遗憾叹了口气。 宫婢又忍不住劝了:“奴婢冷眼瞧着,那秋六姑娘可比秋美人能耐得多,不进宫才好。” “有能耐不才有意思么,不然多乏味。”虞贵妃起身,一手搭在宫婢胳膊上,“伺候本宫沐浴吧。” 秋蘅转日再进宫,不着痕迹打量遇见的每一个宫女,却没发现有与林乘风描述相符的。 见到秋美人后屏退伺候的人,秋蘅直接道:“我去见过林乘风,他说木娃娃是一名宫女以姐姐的名义送给他的。那宫女个头不高,生着一张瓜子脸……” 听秋蘅说完,秋美人几乎把手中帕子扯破:“我身边听着有些像的有两人,一个负责跑腿的叫碧玉,一个负责箱笼的叫朱颜。” 仔细想了想,秋美人语气笃定:“那日傍晚我曾叫朱颜开箱笼取过东西。” 那日她毫无准备见到林乘风,心中波澜骤起,难以平静,于是叫朱颜打开箱笼,把压在箱底的一支金簪拿出来疏解愁思。 那支金簪是乘风亲自画的样式打造的,是她多少个觉得熬不过去的日夜的支撑。 “这么说,可能是那个碧玉?” 林乘风是那日傍晚收到的木娃娃,当时朱颜在宫中,自然排除了嫌疑。 “姐姐,让我见见碧玉。” “好。” 秋美人把郑玉喊进来:“叫碧玉来一趟。” 不多时一名俏丽宫婢走进来,向秋美人行礼:“美人。” “你去园中折一支绿牡丹,给我六妹带走。” 这绿牡丹其实是绿菊,算是菊中珍品,但在皇家行宫中就不足为奇了。 如今无人不知秋六姑娘前日解了秋美人危机,风波过后秋美人表露出对妹妹的疼爱自是不会惹人怀疑。 碧玉本就是跑腿做杂事的,闻言不疑有他:“是。” 等碧玉退出去,秋蘅立即道:“我去试探一下她。” 秋美人一惊:“六妹——” 这宫中不比宫外,又是刚见到碧玉,这就去试探未免太迅速了,让人毫无心理准备。 “姐姐放心,我有分寸。” 秋蘅离开后,秋美人心中忐忑,忍不住问郑玉:“你说六妹会如何试探碧玉?” 郑玉茫然摇头:“奴婢也想不出,要不奴婢跟去看看?” “不了,还是等六妹回来吧。”秋美人没同意郑玉的提议,端起茶盏抿了一口。 (本章完) 第116章 绿菊 园中花团锦簇,争奇斗艳,丝毫未因秋风微寒而减了颜色。 碧玉拿着花剪,走向那丛绿菊。 层层叠叠绽放的花瓣,绿色由浅至深,到花心处浓绿鲜艳,就如碧玉这个名字。 碧玉很喜欢这绿牡丹,欣赏一番后挑了一朵最饱满的,举起剪刀准备剪下来。 一只手从后面伸出,牢牢捂住她的嘴。 碧玉下意识挥动剪刀,却觉手腕一疼,本来在她手中的剪刀抵在了她脖颈上。 “呜呜——”碧玉的呼喊全被堵在了喉咙里,人被拖到花木后。 “别动也别喊,不然这剪刀可不会留情。” 冷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骇得碧玉连连点头,可这么一动,剪刀的尖端往内进了一分,疼痛立刻传来。 “呜呜呜——”碧玉不敢再动,眼泪不断往下淌。 捂着她的那只手松开了。 碧玉大口大口呼吸,颤声问:“你,你是谁?” 一直在她身后的人轻笑一声:“才安排你做了事,就问这种傻话?” 碧玉浑身一抖,声音慌乱:“贵妃娘娘饶命,贵妃娘娘饶命!” 这话一出口,秋蘅的心就定了。 诈出来了。 “饶命?事情没成,却有你这么个知情者,你说说怎么让人放心呢?” “奴婢什么都不会说,求贵妃娘娘放过奴婢吧……”碧玉哽咽着,却不敢有大动作,整个人如秋风中的落叶,绝望无助。 而那抵着她柔嫩脖颈的剪刀却移开了。 碧玉依然不敢动,甚至不敢问什么,恐惧令她抖若筛糠,完全没有逃跑的勇气。 一人从背后缓缓绕至面前。 碧玉瞳孔一缩,震惊出声:“秋六姑娘!怎么,怎么会是你?” 秋蘅一笑:“怎么,不是虞贵妃的人让你失望了?” “不,不——”碧玉太过震惊,语无伦次。 秋蘅伸手一指:“那朵绿牡丹我看中了,麻烦你把它剪下来,随我去见美人吧。” 低头看着被塞回手中的花剪,碧玉下意识攥紧,眼中闪过杀意。 秋蘅扬眉:“还想杀我不成?我来找你是和美人说过的,而你是伺候美人的宫婢,真要对我下手,尸体藏在何处?对美人如何辩解?还是说你天真以为虞贵妃会护着你?” 碧玉越听,脸色越难看。 秋蘅往前迈了一步,语气轻描淡写:“抛开这些,你也没那个力气杀我啊。” 碧玉猛抬头,想到捂住她嘴的那只手,乱七八糟的念头登时熄了,默默走向绿菊,把秋蘅所指的那一朵小心剪下。 秋蘅转身走在前,碧玉捧着绿菊走在后。 她死死盯着前方的背影,神色不断变幻,而那刚摸到剪刀时起的杀意却再升不起来了。 没有人能比她更清楚那只手的力气。这位看似娇娇弱弱的秋六姑娘绝对不一般! 而一个有秘密的人,本身就意味着危险——这是她在宫中多年早就明白的道理。 “美人,六姑娘和碧玉回来了。” 秋美人不由坐直了身体,看向走进来的二人。 秋蘅气定神闲走在前,碧玉捧着绿菊恭敬走在后,怎么看都看不出异常来。 六妹如何试探的?还是没有找到试探的机会? 秋美人心中疑惑,冲秋蘅点点头:“六妹回来了。” 秋蘅往一侧站站,看了碧玉一眼。 碧玉一个激灵,扑通跪下:“美人饶命,是奴婢错了!” 秋美人吃惊扫秋蘅一眼,用力捏着茶盏看向碧玉:“果然是你打着我的名义给林都头送木娃娃的?” “是,是奴婢……” “碧玉,我自问待你不薄,你为何这么做?” “奴婢——”碧玉下意识看向秋蘅。 秋蘅向碧玉伸出手:“把绿牡丹给我拿着吧。” 碧玉看着那只手缩了一下身体,颤巍巍把绿菊递过去,便见那举着绿菊的少女冲她莞尔一笑。 碧玉跪趴在地,带着哭腔道:“奴婢是被逼的。贵妃娘娘身边的姑姑找到奴婢,要奴婢把那木娃娃送给林都头……奴婢不敢不听啊,那是贵妃娘娘!” 秋美人一手按着椅子扶手,咬牙问:“你是什么时候与虞贵妃的人搭上的?” 碧玉忙摇头:“以前从未有过来往,就木娃娃这次——” 秋美人闭了闭眼,被无力感淹没:“一找上你,你就答应了。” “奴婢对不住美人,可奴婢若不答应,性命不保。奴婢……奴婢只是想活下去……” 秋美人沉默半晌,摆摆手:“你先退下吧。郑玉,看好她。” “是。”郑玉把碧玉带了出去。 秋美人冲秋蘅苦笑:“六妹你看到了吧,在这宫中无人能对抗虞贵妃。她不需要如何经营,要用人的时候只要拿出贵妃的名头,就不敢不从命。” 秋蘅想到后世对虞贵妃“妖妃”的评价,有了更真切的感受。 “我只是想不通,我在虞贵妃面前从来恭敬,她为何下此毒手。” “是因为姐姐能来秋猎吗?” 秋美人迟疑摇头:“今上虽独宠虞贵妃,时而也会看一看其他嫔妃,虞贵妃对此似乎并不在意。” “会不会是姐姐有得罪虞贵妃之处,却不自知?” 秋美人努力思索,依然没有头绪:“以我的位份,没有多少和虞贵妃打交道的机会。” “若不是因为姐姐——”秋蘅蹙眉,回忆着记载中关于秋美人和林乘风的结局。 没有对秋美人的记载,与林乘风有关的倒是有:林将军因幼子获罪,大夏折损一员将才。 秋蘅心中一惊,对这场本以为因后宫嫔妃争风弄出的阴谋有了新猜测:莫非虞贵妃针对的不是秋美人,而是林将军! 这个猜测太突然,太离奇,冷静如秋蘅一时都有些不敢相信。 “六妹别想了。虞贵妃喜怒无常,行事莫测,她不喜一个人根本无需理由。” 秋蘅定了定神,没有把这个猜测说出来。 倘若猜错了,没有说出来的必要。若是猜对了,以秋美人与虞贵妃的悬殊差距,知道了反是秋美人的催命符。 “六妹是怎么让碧玉开口的?” “我诈她的,没想到她沉不住气,一诈就交代了。” 秋蘅没有问秋美人如何处置碧玉,心事重重向宫外走去。 (本章完) 第117章 遇太子 “咳——” 听到提醒声,秋蘅抬头,看到了头束玉冠的太子。 “臣女见过太子殿下。” 太子打量秋蘅的目光藏着好奇:“你是秋六姑娘?” “臣女正是。” “不必多礼。秋六姑娘为了救容宁孤身引熊,吾十分佩服。” “太子殿下谬赞。” 太子还想说什么,一旁内侍小声提醒:“殿下——” 太子只好摆出严肃表情,淡淡道:“秋六姑娘自去忙吧。” “臣女告退。” 太子抬脚往内走,内侍走在一侧,小声道:“殿下,那位秋六姑娘风头太过,还引来三位男子相争——” 太子皱眉:“吾看秋六姑娘眼神清正,所为也令人钦佩,莫要胡乱嚼舌。” 内侍还想说什么,但见太子脸色微沉,识趣没有再说:“是。” 秋蘅回到住处,喊来芳洲:“做些红豆糕吧。” 芳洲笑呵呵道:“自打来了这边就没做过,我猜着姑娘该想吃了,昨日就泡了红豆。” 秋蘅没有瞒着芳洲:“多做一些,我给薛大人送去。” 芳洲唇边笑意一滞:“姑娘还给薛大人送红豆糕啊?他那个养父刻薄无礼,想想就生气。” “求人帮忙,不好空着手去。” 芳洲一听是找薛寒帮忙,点点头进了厨房。 秋蘅拎着热乎乎的红豆糕去找薛寒,半路遇到了方蕊为首的数名贵女。 “秋六姑娘又准备给谁送吃食呢?”成素素瞟一眼秋蘅手中食盒,讥笑着问。 秋蘅笑笑:“成姑娘这么关心我给谁送吃食,是因为吃不着难受吗?” “笑话,我什么没吃过,稀罕你那些粗鄙吃食。”成素素挑眉冷笑,“我是好奇,秋六姑娘又借着这些破烂吃食打算讨哪个男人欢心?林都头,崔公子,还是薛大人?” 这话一出,其他贵女纷纷掩口轻笑。 “秋六姑娘不需要讨谁欢心。”一道声音突然响起。 众女闻声望去,就见一身玄色猎装的薛寒走了过来。 “薛大人。”众女忍着尴尬行礼。 薛寒有官职在身,背后靠山也硬,成素素虽不情愿,也不得不敷衍屈了屈膝:“薛大人。” 薛寒神色淡漠看着她,把话说完:“好让成姑娘知道,秋六姑娘不需要讨薛某欢心,是薛某正在努力赢得秋六姑娘芳心。” 成素素被怼得脸色难看,冷哼一声:“薛大人对我一个姑娘家说这些做什么?” 薛寒定定看她一眼,淡淡道:“薛某倒是不喜和不熟的姑娘说话,奈何成姑娘对秋六姑娘胡说八道,拖薛某追求佳人的后腿。” “你们真是——”成素素伸出手指着薛寒。 薛寒眼神一冷:“如何?” “素素。”方蕊喊了一声。 成素素沉着脸回到方蕊身边。 薛寒冲秋蘅一笑:“秋六姑娘,我们走吧。” “好。” 死死盯着并肩离去的二人背影,成素素气个半死:“怎么有这么不知羞耻的人!” “好了,素素。”方蕊望着秋蘅远去的背影,声音也冷,“薛寒行事素来肆意,没必要招惹他给自己找难堪。” “我自然知道,我是气不过秋六,她一个乡下来的野丫头凭什么风风光光压我们一头,倒显得咱们这些人平庸了。” 这话令众女脸色都有些不好看。 与方蕊、成素素玩在一起的贵女皆是心高气傲的,对家世差得多的人本就不屑理会,压到头上难免心生厌恶。 “行了,你也说她一个乡下来的野丫头,就算引得男人相争又如何?就说薛寒,真到谈婚论嫁之时首先就过不去他养父那一关。” 方蕊拂了拂衣裙上不存在的尘土,举步往前:“也就是在这天高地广的地方让她有机会出出风头,等回到京城往宅子里一关,不还是灰扑扑的麻雀一只。” 成素素这才好受些:“蕊儿说得是,就是气不过她那日使诈赢了我。” “急什么,总有机会找回来的,来日方长。” 秋蘅与薛寒走到开阔处停下。 “刚刚多有冒犯,还望秋六姑娘见谅。”没了成素素那些人在,薛寒的淡定自若也没了,想到亲口说出的那些话就耳根发热。 “薛大人也是为我出头,该是我谢薛大人才是。”秋蘅福了福,把食盒递过去,“给薛大人带了红豆糕。” 薛寒不觉弯唇:“秋六姑娘是去找我吗?” 秋蘅大大方方承认:“是,没想到半路能遇到。” 薛寒把食盒接过:“秋六姑娘找我有事?” 还是单纯来送点心—— “想请薛大人帮个忙。”秋蘅脸皮厚,并不为昨日才说不必劳烦薛大人而脸红。 是她想岔了,有需要时就该多多找薛寒帮忙,找任何能帮得上忙的人帮忙。倘若她没能成事,常见到的这些人大多会死。 “秋六姑娘请说。” “薛大人对虞贵妃了解多少?”秋蘅压低声音问。 “虞贵妃——”薛寒慢慢摇头,“我对后宫嫔妃了解不多。” 那不是皇城司该伸手的地方。 可秋蘅问了,他就尽量多说两句:“虞贵妃民女出身,是今上出游时遇到的,一入宫就得了泼天恩宠,数年来盛宠不衰。” “今上为何如此宠爱虞贵妃呢?” 薛寒被这话问住了,寻思半天,迟疑道:“虞贵妃美貌出众。” “单单凭长得美吗?”秋蘅沉吟。 “哦,自然不是所有人只看美色,今上可能是这样——”薛寒有些说不下去了。 秋蘅好笑看他一眼。 薛寒倒是什么话都敢说。 “那薛大人知不知道,虞贵妃与林家有什么恩怨?” “林家?”薛寒愣了一下,神色变得郑重,“秋六姑娘是怀疑虞贵妃与林家有矛盾,才会用木娃娃陷害秋美人和林乘风?” “只是猜测,所以才来问问薛大人。”秋蘅坦诚道。 薛寒看着秋蘅的目光变得深邃。 虞贵妃宠冠后宫,秋美人新得宠,木娃娃的事就是他也只会往嫔妃争宠上想。秋六姑娘这样另辟蹊径的猜测,常人实难想到。 “我查查看。” “多谢薛大人,等你的消息。” “成素素她们若再寻秋六姑娘麻烦——” 秋蘅不以为意摆摆手:“薛大人不必为此费神。” 薛寒扬唇:“好,我知道了。” (本章完) 第118章 摘星楼 秋蘅转日去见秋美人,看到了守在外头的碧玉。 “秋六姑娘。”再见到秋蘅,碧玉发自内心的害怕,恭恭敬敬行了一礼。 秋蘅微微颔首,走了进去。 并不知道碧玉犯了什么事的宫婢笑着打趣:“碧玉,我怎么觉着你对六姑娘比对美人还恭敬呢。” 碧玉脸色微变:“哪有!” 宫婢诧异看着碧玉:“开个玩笑啦,反应这么大干嘛。” “不要议论贵人们了。”碧玉敷衍过去。 “六妹来了。”秋美人见秋蘅进来,露出笑意。 秋蘅看到桌几上摆着鲜果和点心,就听秋美人道:“六妹尝尝宫中的点心。郑玉,你们下去吧。” 秋蘅没有推辞,随手拿起一块点心品尝,不由多看一眼。 做成菊花样式的点心十分精致,引起秋蘅注意的却是味道。 这菊花酥让她吃出了熟悉的感觉,和芳洲很久以前做过的差不多。 嗯,她家芳洲做的更好吃一些。 “六妹可还吃着习惯?” 秋蘅笑道:“出自御厨之手的点心怎么会吃不惯,沾姐姐的光才能吃到。” “是我沾六妹的光。”秋美人突然冲秋蘅深施一礼。 秋蘅怔了一下,把秋美人扶起:“姐姐不必如此。” 秋美人紧握秋蘅的手,眼中红血丝显见昨夜未睡好:“这一劫全仗六妹才渡过。若是没有六妹,我这条命不算什么,祸及秋、林两家,我就是万死也难赎罪。” 她恨祖父和双亲,可还有疼爱她的祖母,无辜的弟弟妹妹们。 而乘风是她放在心尖上的人,她希望他能再遇良缘,儿孙满堂,而不是因她毁了前程性命。 “姐姐也不要全往自己身上揽,你并没有做出格的事。” 如果说悄悄看一眼心上人也是罪过,要拿命来抵,那定是这个世道错了。 “只是虞贵妃气势滔天,行事又难以捉摸,姐姐以后少出现在她眼前。” “我知道。”秋美人主动提起碧玉,“就是怕引起虞贵妃猜疑,我没有动碧玉。碧玉晓得其中厉害,不会把暴露的事说出去的。” 告别秋美人,送秋蘅出去的还是郑玉。 “郑公公,太子住在何处啊?”走在路上,秋蘅以闲话家常的语气问。 “太子殿下住在东南边的院子。”郑玉随手指了指,眼中带出不解。 秋蘅笑着解释:“我昨日出宫,遇到了太子殿下,好奇问问。” 郑玉提到太子也不觉嘴角含笑:“太子殿下待人和善,但毕竟是储君,六姑娘以后若再遇到还是谨言慎行。” “多谢郑公公提点。郑公公留步吧,每日都来,这路早就走熟了。” “那六姑娘慢走。” 与郑玉分开,秋蘅环视四周迅速规划一番,避开人摸到了太子住处。 摘星楼——秋蘅抬头望着比其他屋舍要高的那处楼阁。 书上记载,大火蔓延时太子困于摘星楼,而非寝室,因而耽误了救援,被薛寒背出来时已经去了,薛寒则因救太子毁了容。 这场大火不是单纯一场火,而是大夏命运的岔路口。 而大火发生的时间,就是明晚。 “秋六姑娘?”带着疑惑的声音传来。 秋蘅转身,丝毫没有被抓包的尴尬,淡定向太子施了一礼:“臣女秋蘅,见过太子殿下。” “秋六姑娘不必多礼,你怎么会在此处?” 秋蘅脸不红气不喘:“臣女迷路了,不知怎么就走到了这里。” “原来是这样。”太子吩咐身边宫人,“送秋六姑娘出去。” “多谢太子殿下,臣女告退。” 等秋蘅随着宫人走远,内侍忍不住道:“殿下,那秋六姑娘该不会是故意走到您的住处,好与您偶遇吧?” “不要胡乱猜测。” “可也太巧了,昨日遇见您,今日就跑到您住处来了。依奴婢看,她就是心怀不轨,妄图——” “妄图什么?” 察觉太子语气冷淡,内侍讪讪住嘴。 太子不悦看着内侍:“不说秋六姑娘如何。刘棋,在你心里吾难道是见到年轻女子就迈不开腿的人?” 内侍忙低头:“是奴婢多嘴了,求殿下恕罪。” “以后莫要随便议论小姑娘。” “是。” 太子警告过内侍,心中却存了疑惑。 他虽不认同内侍的话,可秋六姑娘给他的感觉确实有些奇怪。 她看着他的眼神,不是寻常贵女看储君的眼神。可若深究,又道不分明。 秋蘅等到下午,去找薛寒。 虞贵妃的事可以慢慢查,太子这边等不得了。而太子这事不能过早透露,今日最合适。 “秋六姑娘,出什么事了吗?”看着提着裙角跑来的秋蘅,胡四吃惊问。 在他印象里,红豆糕一直从容自若,从没见过这般慌乱。 “我找薛大人,劳烦,劳烦胡指挥喊一下!” “好好,你别急,别急啊,我这就去喊我们大人。” 胡四飞奔去找薛寒,一见到人就喊:“大人,不好了!” “什么不好了?”薛寒淡淡问。 “秋六姑娘好像出事了——” 胡四话未说完,就见刚刚还一脸淡定的少年从身边冲了出去。 “大人也太急了。”胡四摸摸脸,也赶紧走了出去。 秋蘅站在路边树下,看到匆匆跑来的少年。 “薛大人。”她喊了一声。 薛寒定定神,很快来到秋蘅身边,上下打量她:“出什么事了?” 一只手伸出,拽住少年衣袖:“薛大人——” 薛寒心一沉。 那只手拽的仿佛不是他的衣袖,而是他的心,他听到自己强压着心慌的声音:“秋六姑娘,你别怕,有什么事和我说。” “去湖边说吧。”秋蘅的声音掩不住惶恐。 薛寒一颗心越发沉了,语气却更加冷静:“好,别急。” 胡四跑出来,眼巴巴望着二人一起走了,陷入了纠结:要不要跟上去呢? 山林中的小湖如一面明镜,闪烁着粼粼波光。几只悠闲饮水的小兽听到声响,纷纷逃走。 秋蘅在湖边站定,脸色苍白。 “是旧疾犯了吗?” 眼前澄澈湖水提醒了薛寒,秋六姑娘曾挨过雷劈,落下了怪病。 (本章完) 第119章 你说,我便信 薛寒皱眉:“这个时节,湖水太凉了。” “不是旧疾……”秋蘅苍白着脸,神色纠结。 “秋六姑娘放心,我不会对旁人说的。” 秋蘅抿抿唇,迟疑着:“我是觉得太荒诞,怕说了薛大人不信,可压在心里又很惶恐,万一是真的——” “我信。”薛寒看着神情无助的少女,认真道,“你说,我便信。” “我出宫时遇到了太子,然后……就做了一个梦。” “什么梦?” “一个噩梦。”秋蘅竭力令语气平静,“我梦到太子住处起火了,太子被困在一处高楼里,因为耽误了救援,等被救出来时已经没了气息……” 薛寒静静听着,面上并无多少变化。 秋蘅声音渐渐低下去:“薛大人听着很荒唐吧?” “没有。我也会做一些离奇的梦,会做噩梦。” 他做的梦,大多是噩梦。 不同的噩梦里,那个小姑娘有不同的悲惨,相同的是他永远无能为力。 直到那个梦中的小姑娘长大了,好好地站到了他面前,他才终于不做噩梦了。 “可这个梦太真实了,我甚至能感觉到火焰的灼热,还看到了被大火吞没的高楼的名字。” “什么名字?” “摘星楼。”秋蘅看着薛寒的眼睛,一字字道,“那起火的高楼叫摘星楼。” 薛寒眼神骤然转深。 皇城司有护卫之责,对秋猎行宫的布局种种他都有所了解,太子居所确实有一处高楼,名为摘星楼。 “太子是储君,关乎国运。我虽知把梦当真太过荒唐,可又害怕万一……” 薛寒一直揪着的心放了下去。 他以为她出什么事了,原来是为噩梦烦恼。 “太过真实的噩梦确实令人心悸。秋六姑娘不必为此纠结,我安排人加强巡视就是。”怕秋蘅觉得敷衍,薛寒又问,“秋六姑娘的梦里,还有别的细节吗,我好多加留意。” 秋蘅面上惶恐未褪,心中松口气。 打了这么多次交道,她对薛寒也有几分了解。他或许不信她的梦,但说出口的承诺会去做。 “细节——”秋蘅沉吟,“梦中大火大约起于子初,好像……好像就是明晚!” “好,我记住了。”薛寒语气郑重。 秋蘅神情一松:“多谢薛大人。” “秋六姑娘客气了,太子安危不容松懈,秋日天干物燥,本就是火灾多发之季,是该多加留意。” 秋蘅弯唇:“我是谢薛大人愿意信我。若是换了别人,定会觉得我疯言疯语,发癔症了。” “那以后再有这样的事,就和我说。” 秋蘅看到薛寒眼里的笑意,微微垂眸。 他的愧疚也太好用了些。 “秋六姑娘的旧疾近来发作过么?”薛寒忽然问。 秋蘅摇摇头:“最近没有。” “发作无迹可寻?” “嗯。” 薛寒视线投向碧波荡漾的湖面:“那要是冬日怎么办?” 秋蘅沉默一下,微微一笑:“习惯啦。” 薛寒亦陷入了沉默。 “薛大人,我先回去了。” “我送你。” 秋蘅没有拒绝。 这一处山林僻静,鸟鸣悦耳,走着走着薛寒停下来。 秋蘅动了动鼻子:“好像有血腥味。” 收到薛寒微讶的眼神,秋蘅道:“我与香料打交道,对气息也比较敏感。” 一个能出头的制香师,嗅觉不可能迟钝。 一个“也”字,让薛寒登时想到了曾经的尴尬,不由轻咳一声:“咳,去看看。” 他走在前,把秋蘅牢牢挡在身后。 “是一只小鹿,受伤了。” 秋蘅往前一步,看向血腥味的来源。 那是一只蜷缩着的鹿,腿部插着羽箭,望过来的眼睛湿漉漉的,发出短促的鼻息声。 “从狩猎者手下逃过的。”薛寒说着半蹲下来,安抚拍拍小鹿,一手迅速把箭拔出,一手用巾帕堵住伤口处。 小鹿发出痛苦的呻吟,不知是太虚弱了,还是有灵性知晓这是救它的人,几乎没有挣扎。 “秋六姑娘,麻烦帮我取一下金疮药,在我腰间蓝色荷包中。” 秋蘅点点头,从薛寒腰间挂着的荷包中取出一瓶药膏,一眼认出是仁心堂的上品金疮药。 薛寒余光扫到,忙提醒:“不是这个,是另外那瓶。” “哦。”秋蘅把瓷瓶放回去,摸出另外一瓶来。 也是仁心堂的上品金疮药,份量更多些。 这有区别么? 秋蘅闪过疑惑,把瓶塞打开。 薛寒接过金疮药,小心翼翼撒在小鹿伤口处,再道:“还要劳烦秋六姑娘帮我取一下布条。” “在哪儿?” “另一边腰间的袋子中。” 秋蘅把一卷布条取出:“我来吧。” “我已经沾手了,你就别碰了。” 秋蘅看薛寒动作熟练替小鹿包扎伤口,笑道:“薛大人随身带的东西还挺多。” “都是常用的。”薛寒随口道。 秋蘅沉默下来。 薛寒把布条打了个结:“好了,我们走吧。” 去湖边净手的路上,秋蘅回眸望了小鹿一眼。 “虽然处理了伤口,可能也活不下去。”薛寒没有回头,“秋六姑娘会不会觉得我多此一举?本就是猎物——” “不会啊。我们狩猎时,它是猎物,现在遇见,它是生灵。”秋蘅侧头看着薛寒,莞尔一笑,“薛大人确实怜贫惜弱。” 薛寒:“……”当初该找别的借口的。 回到住处,秋蘅沐浴更衣,晚饭吃得很香。 “姑娘,我发现你今日心情不错。” 秋蘅坐在床榻上,放松靠着软枕,没有否认:“是还不错。” 这趟秋猎之行,最重要的事还算顺利,心情自然不差。 只是虽提醒了薛寒,等到明晚她还是要悄悄过去盯着,以防万一。 夜渐深,秋蘅睡下,不知过了多久,隐约听到了喧闹声。 秋蘅一下子坐起来,心莫名跳得厉害,侧耳倾听一阵立刻起身,拿起搭在屏风上的外衣披上匆匆往外走。 睡在外间的芳洲听到动静醒来,不解问:“姑娘要去哪儿啊?” “我出去看看。” 撂下这句话,秋蘅跑到庭院中,就见行宫的方向火光冲天,喧闹声更分明了。 第120章 大火 那映亮夜空的火光,犹如翻滚的岩浆浇在身上,令人五内俱焚。 秋蘅白日在薛寒面前的恐慌是装的,而现在,大恐惧如山海迎面压下,窒息的濒死感席卷而来。 这样重大的事件,她不可能记错时间,大火为何提前了一日! 秋蘅拔腿向外跑去。 “姑娘——”芳洲匆匆出来后只看到了一道转眼消失的背影。 虽然是深夜,可大火起于行宫的方向,康郡王府许多人都被惊动了。 康郡王快步往外走,康郡王妃强压心慌追出去。 “王爷,是不是出乱子了?” “我去看看,这边你稳住了。”康郡王撂下一句话,加快了脚步。 “王爷——” 凌云赶来,语气温和中透着镇定:“母妃,我陪父王一起去,您不必担心,把妹妹们照顾好。” 康郡王妃拉住凌云,急急叮嘱:“云儿,注意安全。” 秋蘅提着裙角从母子二人身边跑了过去。 康郡王妃眼睛都瞪圆了,本来的担忧转为震惊:“谁,谁跑过去了?” “好像是阿蘅——”凌云脸色微变,“儿子去看看。” 眼看着凌云走远了,康郡王妃还愣在原处。 “母妃,外面出什么事了?” 康郡王妃转头一看嘉宜县主过来了,不由皱眉:“不好好睡觉,你出来干什么?” “女儿听到外面有动静,又听到芳洲喊阿蘅,不放心出来瞧瞧。” “这个阿蘅,就没让人省心过!”康郡王妃话音才落,又一道身影从身边冲了过去。 “那又是谁?” 嘉宜县主抬脚欲走:“是芳洲。” 康郡王妃死死拽住嘉宜县主的手:“嘉宜,你哪里都不许去。这里草木多,走水可不比别的,一个不好就可能控制不住!” “可是父王他们——” “你父兄毕竟是男人,行宫那边起火不可能当没看见。”康郡王妃说着,紧了紧女儿的手,掌心尽是冷汗。 她也不想丈夫、儿子涉险,可事关今上,不能落人口实。 “可阿蘅——” 康郡王妃嘴角狠狠一抽:“那丫头比男人还野呢,敢孤身引熊,你可别学她。” 外面一片混乱,围绕行宫而居的皇亲贵胄、文武百官,从居所纷纷走出,赶往起火之处。 也因此,于混乱中奔跑的秋蘅并不惹眼。 她一直跑到近前,望着冲高的火焰,端着盆、提着桶进进出出救火的人,如坠冰窟。 起火的还是摘星楼,只是时间提前了一日。 那太子呢?薛寒呢? 用力咬了咬唇,秋蘅冲向火海。 “阿蘅!” 身后传来凌云焦急的呼喊声,而令秋蘅停下来的不是凌云的呼唤,而是出现在前方的人。 火光照亮下,一身黑衣的少年形容狼狈,眼神却清亮有神。 薛寒也看到了秋蘅。 奔跑而来突然止住身体的少女,散落着如墨长发,脸色苍白如雪,好似随时会碎成千万片的琉璃。 对手下交代几句,薛寒大步向秋蘅走来。 秋蘅一动不动望着越来越近的少年,控制不住浑身颤抖。 他走近的脚步不是踏在泥污的地面上,而是踩在她心头。 “秋六姑娘,你怎么——”薛寒走近了,才开口就戛然而止。 少女纤长的手指抚上他脸颊,冰凉透骨。 “薛寒——”秋蘅喊了一声,声音却低得几乎听不清,眼泪簌簌而落。 薛寒没有被火烧毁面容,那太子—— 她不敢问。 薛寒却因这轻得不能再轻的“薛寒”二字心头一震,没有犹豫握住那只触碰他的手。 那只手那么冷,让他不受控制心生恐惧,仿佛眼前少女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游离于人间的孤魂。 “别怕,我没事。”薛寒顿了顿,声音极低,“太子也没事。” 秋蘅的心猛地一松。 这样极端的情绪变化让她手脚更冷,心乱如麻。 她亟需一个安静的地方,好好想一想。 “那你先忙。”秋蘅抽出手,转身跑远。 “阿蘅,你去哪儿?” 薛寒听到凌云急切问了一句。 紧跟着是秋蘅的回答:“凌大哥,我先回去了。” “大人,薛公公找你。” 薛寒望一眼消失在夜色中的身影,强自压下担忧去见薛全。 “姑娘!”芳洲赶来,看到了秋蘅。 “芳洲,我要去个地方,你回住处替我遮掩一下。” 秋蘅没有停留,从芳洲身边跑过,一直跑进山林,跑到了小湖边。 深夜的湖边寒凉潮湿,有飞鸟小兽因秋蘅的到来被惊走。 秋蘅抱膝而坐,目不转睛望着湖面。 她跌入湖中去了三十年后,又通过鹊湖回来,在这情绪几乎崩溃的此刻,竟还是这湖边让她有些许安全感。 薛寒没事。 太子也没事。 真好啊——秋蘅这般想着,眼泪却越发汹涌。 这不对,白纸黑字,她不可能记错时间。 而关于这场大火,直到今日白日她才对薛寒说,不存在因为她而导致了时间的改变。 不是记错了时间,不是她带来的变化,那是为什么? 秋蘅心中已有猜测。 记错时间,甚至没能救回太子,不是她几乎崩溃的真正原因,而是这猜测。 她的学识是先生教的,她看的书册是先生给的。 如果,如果先生让她看的某些书籍所载,本就是错的呢? 而关乎太子殒命的记载怎么会出错?怎么能出错? 除非——秋蘅用力攥了攥拳,指甲深陷掌心。 除非故意写错! 而写错的目的她如何猜不出,是怕她插手,改变太子的命运罢了。 不让她救太子,要她救靖平帝,从而使皇权平稳交到隆兴帝手中。 先生希望社稷安稳是真的,希望国祚绵长是真的,希望百姓安居是真的。 希望太子如发生过的意外那样死去,隆兴帝成为大夏的君主也是真的! “先生,真的是这样吗?”秋蘅喃喃,把唇咬出血来。 她把国师视为高山,高山仰止,景行行止。 如果说那日惊觉只除五贼无法真正挽救大夏,这座高山塌了一角,此时就是彻底的轰塌。 那塌下来的乱石尽数压在她身上,令她怀疑一切,痛不欲生。 又去拔了一颗横向的阻生智齿,然后去打针,状态有点差,连定时更新都忘了,还好习惯性打开了后台。 第121章 没有无缘无故的好 天将亮未亮,薛寒来到湖边,看到一人抱膝而坐,犹如一块历经风雨的顽石。 只看一眼,只看得出朦胧身形,薛寒就知道那是秋蘅。 他走了过去,试探着喊:“秋六姑娘。” 没有回应。 薛寒再顾不得其他,快步走到秋蘅身边,轻轻拍了拍她肩膀:“秋六姑娘,你没事吧?” 秋蘅依然没有反应。 薛寒脸色骤变,直接把人揽入怀中:“秋六姑娘!” 他伸出去探鼻息的手在对方睁开眼睛时停在半空,那颗几乎跳出喉咙的心坠落回去。 “薛寒。”秋蘅轻轻喊了一声,笑意浅得只浮于唇角,“又是你啊。” “对,又是我。”薛寒不觉把她揽紧了些,心中后怕又庆幸。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枯坐了大半夜,衣衫被露水打湿,露在外面的肌肤也凉如秋水,秋蘅却没有感觉,薛寒的到来才让她又有了真实感。 她没有从他的怀中挣脱,甚至有些贪恋这份温暖。 至少她知道,薛寒对她的好源于内疚,真心实意。 而不像先生,她曾笃定的千好百好,现在觉得都是虚幻。她曾笃定的学生身份,此时想想说是棋子更合适。 更令她痛苦的是,受过十年教导,目睹十年惨象,哪怕意识到这些,她却无法放弃要做的事。 布局者,执棋人,无论他们有什么想法,什么私心,她若置身事外,遭难的是万千夏人。 薛寒没有隐瞒:“我看你慌张跑来有些担心,却脱不开身,就吩咐胡四暗中送你回去。后来胡四来报,说你没有返回住处,而是来到了这湖边。” 秋蘅笑笑:“我还以为是巧遇。” “不是巧遇,是我特意来找你。”薛寒看着秋蘅的眼,声音温柔又坚定。 他能感觉到怀中少女的痛苦与沮丧,这样的话若是平时他只会放在心里,现在却轻而易举说出口。 她需要安慰,而他不忍她伤心。 “薛寒,多谢你对我这么好。”秋蘅轻声说,把他抱紧了些。 薛寒身体紧绷,动也不敢动,话也忘了说。 到这时他才意识到二人太过亲密,早已超过了朋友的界限。 “薛寒。” “嗯。” “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对另一个人好,是不是?” 她以为她还算幸运,虽遭好友谋害,却遇到了先生。 可真是天真啊。 薛寒沉默一瞬,轻声道:“是。” 他一开始对她的好出于愧疚,这样的好终究有限,停在理智之内。而现在,他对她的好出于钟情,已在理智之外。 秋蘅没有再说话。 薛寒听到了怀中人清浅的呼吸。 坐在这里一夜未睡,太乏了吗? 发现秋蘅睡着了,薛寒才敢低下头,凝视那张睡颜。 天光还暗,她的脸色却白得惊人,苍白的唇上有着血迹。 薛寒盯着那抹残留的红,着了魔般移不开眼,情不自禁伸出手指去触碰。 秋蘅睁开眼,望着近在咫尺的少年。 薛寒狼狈收回手,强作镇定解释:“唇上有血……” “我太害怕了,咬破的。”短暂的闭目养神,秋蘅已冷静许多,从薛寒怀中脱出。 被抓包的尴尬让薛寒忙转移话题:“是担心太子吗?” “嗯。发现起火,我很怕太子真的出事了……” 她怕的不只是太子出事,却无法对薛寒说。 “秋六姑娘。”薛寒直视秋蘅的眼,语气郑重,“是你救了太子。” 秋蘅摇头:“我梦中是明日——” “梦只是梦,能梦到已是得天垂怜,还要与现实完全一样岂不太奢求。因为听你说了这个梦,回去后我就吩咐手下加强巡视,这才能早早发现太子居处起火,救援及时……秋六姑娘,确确实实是你救的太子。” 秋蘅冷透的心生出暖意。 或许,她不必对自己太苛刻,她做得是不是也还可以? 她的难过,甚至不是惊觉自己是棋子,而是先生把她当棋子。 一个人有再多经历,再坚硬的铠甲,最容易伤到的是心。 “是谁把太子救出来的?” 薛寒道:“是我把太子从摘星楼背了出来。” 他安排手下加强巡视,却不可能直说摘星楼。当太子住处真的起火,救援的人从四方赶来,更不能说太子在摘星楼中。 好在以他皇城使的身份,身先士卒去救人不会让人觉得奇怪。 看着秋蘅,薛寒心头一动,试探着问:“秋六姑娘的梦里……救出太子的是谁?” “是薛大人。”秋蘅坦言。 薛寒垂眸,藏住眼底浮上的笑意。 所以她惊慌跑来,除了担心太子,也在担心他吗? “之后怎么样了?”随着理智回笼,秋蘅的疑问也多起来。 “火已经灭了,善后工作还在做,目前发现了两具内侍尸体……”薛寒说着情况。 “薛大人一直忙到现在……” “秋六姑娘不也一夜未休息。”薛寒起身,向秋蘅伸出手,“我送你回去。” 秋蘅握住薛寒的手,任由他把自己拉起。 黎明前的山林昏暗幽静,影影绰绰,鸟语声不绝于耳。 快要走出山林时,薛寒忽然开口:“秋六姑娘,你的旧疾……是做梦的代价吗?” 他一直相信,得与失是分不开的。 比如他,有了薛全这样的养父,有了世人眼中的锦绣前程,却失去了诸多自由。 秋六姑娘能从梦中窥破天机,是有代价的吧? 直到走出山林,秋蘅才回答:“算是吧。” 薛寒眸光闪了闪。 这样的话,秋六姑娘那两次发作,是梦到了什么呢? 但他没有再问。 “薛大人,你还要忙,就送到这里吧。这种时候,让别人看到我们在一起也不好。” “好。” 秋蘅告别薛寒,回到住处。 康郡王府入住的这处宅院门还大开着,除了熬了一宿的门人,还有护卫守着。 看这样子,康郡王很可能还没回来。 秋蘅默默绕到后边,翻墙而入。 “姑娘,你总算回来了。”芳洲担心打量秋蘅,见她无事松了口气。 “嗯,回来了。” 那个大夏她回不去,也不想回,这里才是她的家国。 至于先生—— 她要找到他,观察他。若他心有私念影响她做事,就不要怪她不留情。 第122章 薛寒的决定 薛全走出来,对守在殿前广场的重臣勋贵道:“今上和太子殿下皆安好,火也灭了,诸位大人先回去休息吧。” 熬了大半夜的官员这才暗松口气,挪动着站麻的腿脚散去。 薛全一眼看到走来的薛寒,温声问:“刚刚不见你,去哪儿了?” “孩儿去巡视了行宫各处,怕有疏漏之处。”薛寒立刻察觉了薛全态度上的温和。 “那么多人,也不必事事亲力亲为。你先去洗漱休息一下,回头今上定会召见你。”薛全抬手拍了拍薛寒肩膀,“做得不错,为父没有看错你。” 救下储君,可是大功一件。 他力推养子坐上皇城使的位子,很多人明面上不敢说,私下免不了不服气,毕竟寒儿到现在也不过十八岁,虽有去过战场的经历,资质和年纪上到底难以服众。 如今那些人可以闭嘴了,寒儿确实给他大大挣了脸面。 薛全心中畅快,看着挺拔如竹的少年越发满意了,心道可惜没有适龄公主,不然以寒儿的品貌能力和救太子的功劳,尚公主也是足够的。 薛寒回到住处匆匆沐浴,本以为忙碌了一夜会躺下就睡,一闭眼却是那山林中静谧的小湖,湖边失魂落魄的少女,以及……令他无法不悸动的相拥。 他们之间经历了这么多,他还能忍受将来养父为他挑选一位妻子吗? 他不能。 他以为藏好心思,不因自己的心悦令她陷入危险就够了,会默默祝福她得遇良缘,生活顺遂。 可现在扪心自问,他真能做到吗? 他亦不能,他不甘心。 躺在床榻上的少年一手按着心口,睁眼望着屋顶。 不甘心,那就要去争取,而不是患得患失,自怨自艾。 或许……这次救下太子是个机会。 想到这里,薛寒勾唇笑了笑。 他果然还是那个散漫肆意惯了的小乞儿,哪怕十年的灌输与打压,也从未真正接受被人控制的人生。 就让他看看,获取太子的信任与器重,有没有抗争之力。而在此之前,要更谨慎些,不能让养父察觉他对阿蘅真正的心思。 薛寒有了决定,轻轻闭上眼睛。 康郡王妃苦等大半夜,终于等到了康郡王与凌云回来,急忙迎上去。 “没事吧?” 康郡王皱眉:“我们就守在那里,能有什么事。你不睡觉跟着熬什么?” 郡王妃苦笑:“走水可不是说能控制就能控制的,我这不是怕万一么。” “起火的只有太子居所,没有波及其他地方。” “那就好——” 收到康郡王提醒的眼神,康郡王妃意识到说错了话,忙道:“我是说大家都没事就好。” “母妃,嘉宜和阿蘅都还好吧?”凌云问。 看阿蘅那时的样子,他委实放心不下,奈何那种情形脱不开身。 康郡王妃听凌云这么问,强忍住撇嘴的冲动。 嘉宜压根没出去,能有什么事,云儿想问的明明就是阿蘅。 那不着调的死丫头究竟给儿子灌了什么迷魂汤啊? 康郡王妃只要一想到大半夜秋蘅拎着裙角披头散发飞奔的样子,就受不了。 “嘉宜也担心你们父子,我让她回房歇着了,阿蘅后来也回来了。” 当时太混乱,人心惶惶,等康郡王妃想起秋蘅了,只打发人去问了一声,得到回来的答复就罢了。 当然在康郡王妃认知里,一个小姑娘好奇跑出去看热闹,最后肯定要回来的,不然和一群老少爷们爷混一宿吗? “都累了,洗洗歇着吧,热水一直备着。”多年养尊处优,康郡王妃早熬不住了。 康郡王其实也好不到哪里去,疲惫点点头。 快到晌午时,勉强休息过来的康郡王又出门去,康郡王妃也有了精神把秋蘅喊来教育一番。 “阿蘅,你到底喊我一声义母,那我就要说两句了。昨夜那么晚,还是走水这么危险的事,你一个女孩子跑出去干什么?让人瞧见了岂不要笑郡王府没有规矩。” 秋蘅道:“阿蘅当时太着急了。” 郡王妃疑惑升起:“你急什么?” “阿蘅担心薛大人,怕他出事。” 郡王妃呆了呆,震惊问:“你为何担心薛寒?” 就算担心,就这么光明正大说出来了? “薛大人是我朋友,自然担心他。” 康郡王妃神色古怪:“你不是心悦林乘风——” 秋蘅微笑:“本来心悦林乘风,结果听到薛大人说心悦我……阿蘅仔细想了想,又觉得薛大人也不错。” 康郡王妃倒抽一口气。 还能这样? 但见秋蘅一脸理直气壮,康郡王妃突然丧失了所有劝诫的念头,无力摆摆手:“回去歇着吧。” “阿蘅告退。” 等秋蘅一走,康郡王妃用力握住嘉宜县主的手,眼藏热泪,语重心长:“嘉宜啊,你可万万不要和阿蘅学。” “母妃是指——” “一个姑娘家怎么能喜欢着一个,又喜欢一个!” 简直匪夷所思,闻所未闻! 嘉宜县主不赞同摇头:“阿蘅只是想挑个最喜欢的吧,这也没错呀。” 康郡王妃如遭雷劈。 嘉宜这是已经被带坏了啊! “这是水性杨花!” “母妃别这么说。那男人还娶妻纳妾,同时喜欢好多个呢。” 康郡王妃身体一晃,几乎受不住这打击:“嘉宜,你莫要被阿蘅带进沟里去,这世道男人三妻四妾理所当然,女人能一样吗?” 嘉宜县主叹口气:“母妃放心,女儿对男人没什么兴趣,不会喜欢一个又一个的。女儿只是觉得想要更好的乃人之天性,不分男女。阿蘅对母妃坦言,不正是没把您当外人吗?” 康郡王妃怔了怔。 该死的,竟然觉得女儿的话有几分道理,难道她也被带到沟里去了? “等等,什么叫对男人没兴趣?你个死丫头,准备和那些破香料过一辈子吗?”担心自己被说服的康郡王妃急急转移话题,骂起亲闺女。 秋蘅离开主院,望了望行宫方向。 要做的事太多,她可没闲工夫再应付别的,让康郡王妃觉得她朽木不可雕最好了。 一个女子一旦让人觉得乖巧贞静,就会要求她更加乖巧贞静。 可去他的吧。 第123章 太子的感激 薛寒不知睡了多久,胡四进来把他喊醒:“大人,宫里来传话,今上召见。” 薛寒略微收拾,去见靖平帝。 比起熬到天将亮才回去的重臣勋贵,靖平帝休息得更充足,见到薛寒时精神还不错。 一旁的太子虽才经历死里逃生的危机,此时看来已恢复如常。 “微臣薛寒见过陛下,见过太子殿下。” 靖平帝笑着开口:“不必多礼。薛寒,你昨夜救了太子,朕要多谢你啊。” “微臣职责所在,不敢居功。” 靖平帝颇满意薛寒的态度:“巡查护卫,不单是皇城司的职责,却只有你及时发现火情,救了太子。” 太子直接起身,冲薛寒拱手:“多谢薛皇城救了吾性命。” 薛寒忙避开:“太子殿下折煞微臣了。” “昨夜忙乱,朕一直没顾上问,你是如何发现太子居所走水的?” “回禀陛下,行宫四周多草木,微臣考虑到秋季天干物燥,容易发生火情,就安排手下多加巡视,尤其是深夜这种难以及时发现情况的时段……” 靖平帝不由点头,看一眼太子,又问:“朕听闻,你带人赶到太子居所时不只摘星楼起火,太子睡卧之处也起了火,你怎么会猜到太子困在摘星楼呢?” 靖平帝问这话,并不是怀疑薛寒什么,而是好奇。 昨日太子遇险,他第一时间就询问过,当时发现走水的人全都顾着扑灭太子寝居火情,要不是薛寒直奔摘星楼把太子救出,后果不堪设想。 “微臣没有猜测太多,只是看太子居所的人全力扑救殿下寝居火情,而摘星楼无人顾及,莫名有些不安,便决定去看一看。”薛寒语气平静,令人不由更信服几分,“要说为何做出这种判断,可能是直觉吧。” “直觉好啊!”靖平帝看着薛寒的眼中更多了欣赏,“薛寒,这次真的多亏了你的直觉。” “是臣该做的。” “传朕旨意,皇城使薛寒救太子有功,赐紫袍金鱼袋。” 在大夏,三品以上官员才可穿紫袍,薛寒以皇城使的身份被赐紫,可谓莫大殊荣。 “谢陛下恩赏。” 一旁薛全努力压下上翘的嘴角,满意至极。 以前旁人会说薛寒有个好养父,以后会说他薛全有个好大儿,还是他有眼光。 说完赏赐,靖平帝神情严肃起来:“火虽灭了,还是要好好调查,看是怎么起的火。救火有功的要赏,疏忽大意的要罚。” “是。” “你下去吧。” “微臣告退。” 太子起身:“父皇,儿臣送送薛大人。” “嗯,去吧。” 走出大殿,太子率先开口:“薛大人要不要去吾那里坐坐?” “太子殿下有邀,是臣的荣幸。” 太子新住处不远,没走多久就到了。 内侍端上茶水,太子歉然一笑:“吾也是刚住进来,招待不周。” “殿下太客气了。” “吾以茶代酒,敬薛大人救命之恩。”太子举起茶盏。 “殿下是储君,微臣只是尽臣子本分,怎能当殿下的谢。” 太子抿了一口茶水,轻叹口气:“昨夜薛大人救吾,也看到了吾的狼狈。储君面对无情大火也会怕,会慌,并不比寻常人多出水火不侵的能耐,吾对薛大人是真的感激。” 昨晚他困于高楼,浓烟滚滚,热浪逼近,让他清楚意识到自己的渺小无力。 生与死,原来就是一线间。 绝望之际,他看到了眼前的少年。 少年没有披盔戴甲,在他眼里却犹如天兵从天而降,救他出了火海。 臣为君死在世人眼中确实天经地义,但他身为被救的人,怎能视为天经地义。若没有薛寒出现,他的结局恐怕就如昨夜提灯陪他上摘星楼的内侍了。 昨夜大火发现两具尸首,其中之一就是太子近侍,却不是死于火烧,而是随背着太子的薛寒逃生时失足滚落而亡。 薛寒啜了一口茶,沉默片刻道:“殿下厚爱,那臣斗胆多说两句。” “你说。” “臣算是比较早赶到的人,发现摘星楼的火势比殿下寝居发展迅速。这两处并不相连,火情非蔓延导致——” 太子神色严肃起来:“你的意思是?” 薛寒直视太子的眼睛,坦然道:“在臣看来,不临近的两处同时起火的几率并不高,殿下寝居处的火情倒像是声东击西。” 太子变了脸色:“薛大人怀疑这场火不是意外,而是人为?” 薛寒拱手:“不瞒殿下,微臣确实有此猜测。” 太子下意识端起茶盏喝了两口,再把茶盏放下,心头发沉。 他不是没有这个怀疑,却不好说出口,让他没想到的是薛寒的坦言。 “薛大人在父皇面前为何没有提起?”沉默片刻,太子问。 薛寒垂眸:“事关重大,仅凭猜测,臣不敢乱言令今上忧心。” 太子点点头,沉吟着问:“既事关重大,无凭无据,薛大人为何对吾坦言?” 薛寒神色坦荡:“虽事关重大,但殿下的安危更重。无论这场大火能不能查出什么,若殿下得到提醒从此多加防范,对臣来说就无愧了。” “好一个无愧。”太子再举杯,“薛大人,吾敬你的无愧。” “谢殿下。” “薛大人对调查有方向吗?” “敢问殿下,昨夜为何去摘星楼?” 太子沉默许久,轻声道:“昨日,是先母的冥寿日。” 按大夏习俗,冥寿不是年年要办,可为人子者,怎能忘了这样的日子。 每一年的这一日,他都习惯登高追思,回忆母后还在的日子。 “另一位死者是守摘星楼的内侍,殿下昨日见他,可有异常?” 太子仔细想了想,摇头:“并无异常。” “臣觉得此人有些可疑。” “怎么讲?” “此人守在一楼,按说火起时有足够时间逃生,却困死于火中。臣打算重点查查此人。” “那就拜托薛大人了。” 薛寒起身:“微臣也该告退了。” “吾送薛大人出去。” 婉拒了太子相送,薛寒没有回去歇着,直接去了停放尸体处。 第124章 我们还都年轻 停放尸体的房间冷飕飕的,一名男子见到薛寒忙问好:“大人。” 男子是薛寒手下,对验尸颇有经验。 “怎么样?”薛寒大步走过去,掀开蒙盖尸体的青布看了一眼。 “回禀大人,死者喉中干净,未见烟灰等物,依小人判断,并非死于火烧,而是在此前已经死亡……” 薛寒听着手下所述,微微点头。 这与他的判断相符。 因为加强了太子居所这边的巡视,火势才起就赶过去了。火往上窜,太子受困高楼,这守楼的内侍却有足够机会逃生。 这样看来,就是有人杀死守楼内侍,纵火烧楼。 薛寒离开尸体停放处,喊来胡四:“守楼内侍的讯息收集好了吗?” “大人,这里。”胡四把册子递过去。 薛寒翻看过,去见薛全。 “寒儿有事?” “经过查验,守楼内侍在火灾前已经身死。” 薛全脸色一变:“这么说这场大火不是意外?” 薛寒肯定点头。 “其他线索呢?” “孩儿让手下查问了死者情况,这内侍原在宫中当差,此地行宫建成后就调来,一直负责守摘星楼……” “多年前就离开京城,在这边无亲无故,听来并无疑点啊。” “是。” 薛全抬了抬眉:“行宫这边的宫人杂役白日当值,下值后并不会留在太子居所,应该没有动手的机会。” 不光太子居所,靖平帝那边更是如此,一入住用的还是平日用惯的,行宫这边的人是没资格靠近的。 “在没进展之前,内侍死因就不要禀报到今上面前,惹今上烦心了。” “父亲——” 薛全睨了薛寒一眼,面露不快:“怎么,为父做不了皇城司的主了?” “孩儿没有这个意思。” “太子居所起火本就引得人心惶惶,若让人知道并非意外,岂不乱了套?” “可今上那边——” 薛全面脸色微沉:“为人臣者要为君分忧,而不是为君添忧。除了这名内侍死因有疑,一场大火烧没了各种痕迹,想要深查下去就要把太子身边的人查个底朝天。寒儿我问你,这样的动静皇城司能担下吗?太子殿下乐意见到吗?到最后要是什么都没查出来呢?” 薛全一连三问,薛寒沉默着。 “寒儿啊,很多时候多做多错,不要把本来的功劳最后变成过错。为父就你这么一个儿子,不会害你的。” “孩儿知道了。” “去吧。” 薛寒往外走,微不可察扬了扬唇角。 这个结果他有预料,是养父会做的选择。 “薛大人。” 薛寒拱手:“见过太子殿下。” 太子走过来,神色亲切:“薛大人为何心事重重的样子?” 薛寒看太子一眼,欲言又止。 太子走在薛寒身边,温声道:“薛大人的尽心吾看在眼里,不必给自己太大压力。” 薛寒迟疑了一瞬,压低声音:“守摘星楼的内侍并非死于火烧……” 太子脚下一顿,看向薛寒的眼神多了几分深意。 这样的内情,薛寒并不需要向他透漏。而大火不是意外,说明是奔着他来的。 谁会要他性命? 这就太难说了,虽然他知道不可能,但观史上,君父要儿子性命的不是没有。这不是说他怀疑父皇,而是薛寒对他说这话的难能可贵。 “多谢薛大人提醒。”太子正色道。 害他的人很可能就在身边,无论是皇城司还是其他衙署很难大张旗鼓查下去。但对他来说,从此有了防备是最重要的。 弟弟们或是早夭,或是年幼,他以为他这个储君当得安稳,原来并不是。 这大概就是一场历经生死的大火给他带来的收获了。 太子看一眼身姿笔挺的少年,眼底有着笑意。 他还年轻,薛寒也还年轻。 在以前,薛寒对他来说就是薛全的养子,薛全在宫外的耳眼。而对以后,他很期待。 “见过太子殿下。”一道女声传来。 太子看过去,笑问:“秋六姑娘又进宫来看望秋美人?” “是。” “那去吧。” 秋蘅垂首站在一侧,等太子走过,与薛寒目光相碰,冲他扬扬唇。 薛寒也不由弯了唇角。 一直留意秋蘅的内侍见到这一幕,无语望天。 这个秋六姑娘,真是让人不知说什么好。 他觉得她对太子殿下有心思,居然又与皇城使薛寒眉来眼去,他最看不惯这样的。 可要说起来,这丫头还救了他一命。 这内侍就是刘棋,因为嚼舌秋蘅惹得太子不快,太子去摘星楼时服侍在身边的换了另一人,而那名内侍在火中逃生时失足跌落而亡。 刘棋眼神复杂看秋蘅一眼,随太子离去。 “六姑娘来了。”郑玉热情迎上来。 同样是内侍,看到秋蘅的心情完全不同。 见到秋美人,秋蘅行礼:“姐姐。” 秋美人拉秋蘅起来:“还以为六妹今日不过来了。” 太子居所起火这么大的事,后宫自是传遍了。 “想着姐姐昨夜或许没睡好,就没有上午过来。” 每日进宫见秋美人是过了明路的,秋蘅自是不会放弃这样光明正大出门的机会。 摘星楼这场火,她还想问问薛寒。 走完见秋美人这个过场,秋蘅出宫去,就看到了薛寒。 秋蘅走向他,直接问:“薛大人,昨夜那场火有查出什么吗?” “是人为……”能及时救出太子离不开秋蘅的提醒,薛寒没打算瞒她。 “这么说,是有人想要太子性命啊。”秋蘅拨弄着腰间流苏,喃喃低语。 原来书上所载这场大火不是意外,太子的死不是意外。 谋害储君的人会是谁? “薛大人不会放弃调查吧?” “不会,但不一定有结果。”薛寒眼中是葳蕤草木,天高地阔,“这场大火扫了今上兴致,恐怕很快就要回京了。” “出来这么久,回去也好。” 这一场秋猎之行,总算有惊无险,做到了要做的事。 “薛大人,等回到京城,想拜托你帮我找一个人。” “什么人?” “一位道长,教我做香佩的人。” 她曾拜托凌大哥寻找先生,可惜没有找到。论找人,皇城司或许容易些。 第125章 六姑娘回府 几日后,秋猎的队伍启程,返回京城。 离京时还是九月,如今已进了十月。枫红似火,银杏一地金黄,妆点着京城的美丽。 秋蘅与嘉宜县主同乘一车,一路上二人聊香道,聊将来,少了许多赶路的无聊与疲惫。 “多谢义母这些日子的照顾,给您添麻烦了。” “不麻烦,不麻烦,你离家这么久家人也惦记着,早些回去吧。”康郡王妃吩咐人送秋蘅回永清伯府,暗暗松口气。 总算把这丫头送走了。 康郡王府的马车停到永清伯府门前,门人忙去禀报。 “六姑娘回来了!” 老夫人矜持端起茶盏:“让她进来。” 不多时秋蘅走进来,向老夫人行礼:“祖母,孙女回来了。” “嗯,回来就好。”仔细打量秋蘅几眼,老夫人问,“没给康郡王府添麻烦吧?” “没有。” 老夫人直觉不信,正要细问,永清伯大步走进来了。 “蘅儿回来啦,给祖父说说围场那边有意思的事。” 作为整个永清伯府唯一去了秋猎的,秋蘅现在就是永清伯瞧着最顺眼的人。 “有意思的事?”秋蘅想了想,“每日都差不多,说不上什么特别。就是太子居所着火了,太子被困高楼——” “噗——”永清伯一口茶水喷出,茶叶挂在胡子上,“太子住的地方起火了?” 这还不叫特别吗! “那后来呢?” “薛大人把太子救出来了。” 老夫人忙问:“就是那位皇城使薛寒?” 秋蘅点头。 老夫人忍不住笑:“薛大人年纪轻轻,还挺有本事。” 永清伯纳闷看老夫人一眼,心道姓薛的小子有本事,老婆子乐什么? “祖父,祖母,孙女出门这么久,现在回来了,想去给父亲请个安。” “去吧。”老夫人点了头,等秋蘅离开后淡淡道,“伯爷总惦记着去秋猎,瞧瞧有什么好,连太子住的地方都走水了,这要是出什么事,还不知道多少人要遭殃……” 永清伯听着不舒服:“以前什么时候出过事,就让六丫头赶上了。” 老夫人呆了呆:忘了六丫头的邪门了! 没过多久,下人进来禀报:“老伯爷、老夫人,福王府来人了。” 福王府? 永清伯与老夫人对视一眼,忙去见了福王府的人。 来的是一位管事,一见到永清伯和老夫人就客气行礼,道明来意:“贵府六姑娘救了我们小郡主,王爷、王妃特命小人送来谢礼。” 永清伯又是激动又是疑惑,等王府的人放下谢礼离开,立刻把秋蘅喊来。 “蘅儿,你救福王府小郡主是怎么回事儿?”永清伯一见到秋蘅就迫不及待问。 “您说容宁郡主啊?那日容宁郡主进山林玩,不料遇到了受伤流窜的黑熊,我就去把熊引走了……” 老夫人听得窒息,再看秋蘅轻描淡写的样子,更窒息了:“你这死丫头,简直是——” “蘅儿做得好啊!”永清伯开怀大笑。 看到福王府送来的谢礼他都不敢高兴,生怕弄错了,没想到六丫头真的救了小郡主! 激动过后,永清伯觉得只有福王府的谢礼不太够:“这样的事,应当传到今上耳里了吧?” “今上听说了,还召见了我,问我要什么赏赐。” 永清伯紧张起来:“你怎么说?” “我说明年想和家人一起来,今上说那等明年秋猎永清伯府同来。” 永清伯一下子沉默了,甚至有点想哭。 他惦记这么久的事,就轻而易举实现了? “蘅儿真给伯府长脸了。”永清伯感叹着,“刚回来时你怎么不说?” “也不是什么大事,一时没想起来。” “你这孩子。”永清伯摇摇头,不放心问,“没有别的事了吧?” “还有一件。” 明明是永清伯问的,听秋蘅这么说,他却吃了一惊:“还有事?” 秋猎的日子都这么多姿多彩吗?以前没听那些回来的人说过啊! “虞贵妃安排人送了个大姐模样的木娃娃给林乘风——” “什么?” 秋蘅话未说完,永清伯和老夫人就齐齐惊呼。 “然后当众从林乘风身上把木娃娃搜了出来,把人押到了今上面前。” 永清伯眼前发黑,声音打颤:“然后呢?” 这一刻,永清伯无比庆幸当时没在现场。 那个压力,他一把老骨头受不了。 “我说木娃娃是我送给林乘风的,今上相信了。” 老夫人狠狠松一口气,又变了脸色:“六丫头,今上该不会,该不会给你和林乘风赐婚了?” 本来的大孙女婿成了六孙女婿? 造孽啊! 永清伯则心情一松:还好还好,伯府不会大祸临头了。 至于孙女婿是哪个孙女的,相比家族来说就是无关紧要的一桩小事了。 “也没有。薛大人和崔二公子对今上说心悦我,今上可能一时觉得不好选吧。” 老夫人用力一拍大腿。 就是这样,六丫头又没事了! 死丫头一个多月不在,她险些忘了这熟悉的感觉! 永清伯斜眼看着老夫人:老婆子被六丫头刺激疯了? “祖父,咱们伯府得罪过虞贵妃吗?”秋蘅会对永清伯夫妇坦诚冒领木娃娃,自是因为一损俱损,掉脑袋是一起的。 “没有,伯府怎么会有机会得罪虞贵妃,除非你大姐——”提到秋美人,永清伯只剩嫌恶。 “那林家呢?林家得罪过虞贵妃吗?” “林家的男丁常年戍边,留在京城的就林乘风一个幼子,上哪儿去得罪贵妃娘娘?”永清伯后怕不已,“定是你大姐这次得了去秋猎的恩赏,惹了贵妃娘娘不快。” 秋蘅默默抓起一个梨子啃着。 “蘅儿,木娃娃的事除了我和你祖母,莫要再对任何人说,便是你父亲都不能。” “孙女知道了。” 晚饭还未开始,因为福王府送来的大手笔谢礼,六姑娘大战黑熊的事迹就传遍了伯府。 秋松拉着秋枫跑到秋蘅面前,看着她的眼神激动与敬畏交织:“六姐,听说你一巴掌拍死了黑熊,是真的吗?” 第126章 飞向福王的鞠球 秋蘅冲目光热烈看着她的秋松一笑:“是真的。” 一旁芳洲:? 秋松激动摇着秋枫的胳膊:“二哥你听见没,六姐真的一掌拍死了黑熊。” 秋枫眼神满是怀疑。 “六姐,求你收我为徒,我想学打黑熊的本事!”秋松忽然跪下,抱住秋蘅脚踝。 秋蘅默了默。 没想到这小胖子还挺有雄心壮志。 “你要先练基本功。” 秋松仰头问:“怎么练?” “请个靠谱的拳脚师傅,不怕吃苦。” “我不怕苦!”秋松站起来,拍着胸脯,“等我练好了基本功,六姐要教我。” 秋蘅嫣然一笑:“行。” “那我们走啦。”秋松去拉秋枫。 秋蘅看着血缘上的亲弟弟,突然道:“二弟可以和三弟一起练。” 乱世若不能避免,有身手的人活下去的几率终究大一些。 秋枫愕然:“我……也可以么?” “六姐说你可以就可以。”没等秋蘅说话,秋松就大声道。 晚饭摆在千松堂,除了大公子秋杨上学未回,三房人都聚到了一起。 “蘅儿救福王府小郡主得了今上赞赏,等明年咱们伯府的人都能去秋猎了。”永清伯当众宣布了这件令他心情大好的事。 秋大老爷笑着附和:“那我们都沾蘅儿的光了。” 永清伯目光扫过孙辈们:“你们也要向蘅儿学学,时刻把伯府记在心里。” 一顿饭吃完各自散去,秋三老爷怕扫女儿的兴,又忍不住担心,放软了声音道:“蘅儿啊,你有本事爹爹高兴,可比起这些,爹爹更希望你平平安安的,爹爹也没有很想去秋猎。” “父亲放心,女儿会把安全放在第一位的。” “那就好。” 大太太回屋后,语气复杂:“没想到六丫头本事这么大,又成了福王府的救命恩人了。” 秋大老爷哈哈一笑:“这不是好事么,反正是咱们伯府得好处。” “是啊,是好事。”大太太没有反驳,心里却不得劲。 若这风光是自己儿女挣来的,就更好了。 两日后,老夫人带秋蘅去福王府赴宴。 路上,老太太有些心烦。 早上二十年,不,早上十年,能与康郡王妃、福王妃这样身份的人打交道对她来说是难得的机会,脸上有光。 可她都这把年纪了,每日只想喝喝茶吃吃点心,不想再费心费力讨好别人了,万万没想到被六丫头逼着上进了。 “蘅儿,在福王妃面前不要多话,省得让人笑话咱们伯府没有规矩。” “是。” 马车停下,祖孙二人下了马车,早有管事等在那里。 “老夫人、秋六姑娘,王妃一直盼着呢。” 福王妃等在花厅,听闻老夫人到了起身相迎:“老夫人快坐。在定北的时候我就惦记着见一面,好好道个谢,今日可算见到了。” 老夫人看出福王妃的诚意,愉悦扬唇:“王妃太客气了。” “不是客气,是真的感谢老夫人教导出六姑娘这样勇敢聪慧的孙女。我就容宁一个女儿,要是有个什么闪失天都塌了……” 一旁容宁郡主向老夫人福了福。 老夫人一下子不烦闷了。 原来她只是烦单方面讨好,这有来有往的还挺有滋味。 饭后福王妃与老夫人喝茶闲聊,容宁郡主邀请秋蘅去园中玩。 “这是我专门练蹴鞠的地方。”容宁郡主一指园中开阔处,“要不要比一场?” “好。” 见秋蘅答应得痛快,容宁郡主一笑,拍拍手,两队婢女走过来。 “来吧。”容宁郡主把鞠球高高一抛。 论蹴鞠技巧,容宁郡主技高一筹,但秋蘅有功夫在身,力量与灵巧哪怕刻意掩饰也差不了。 两队人旗鼓相当,热火朝天。 容宁郡主情绪高涨,只觉痛快至极。 “看着!”她一个后翻,把鞠球踢向半空中的风流眼。 秋蘅一跃而起把鞠球接下,用力一踢。 鞠球如流星,越过众人头顶向外飞去。 “小心!”容宁郡主下意识喊了一声,就见跟在福王身后的护卫身形一动,把飞来的鞠球挡落。 福王站定,看过来。 容宁郡主走过去,笑盈盈问:“父王没吓到吧?” “容宁又蹴鞠呢?” 这时秋蘅走到近前,向福王屈膝行礼:“惊扰了王爷,请王爷恕罪。” 福王笑呵呵摆手:“无妨无妨。秋六姑娘原来也擅长蹴鞠啊?” “只是会玩几下。” “能和容宁有来有去,那定是不错的。” “父王,您这不是自卖自夸嘛。” “哈哈,女儿蹴鞠好,当爹的高兴不是理所当然么。”福王语气满是宠溺。 容宁郡主好奇看福王身边的道士一眼:“父王是要出去么?” “灵微观新来了一位真人,道法精深,父王去拜访一下。”福王冲容宁郡主和秋蘅点点头,“你们玩吧,注意别伤着。” 直到福王走远,秋蘅目光还追逐着他的背影。 “秋六姑娘看什么呢?”容宁郡主笑问。 秋蘅随口胡诌:“王爷身边的道长我瞧着眼熟,好像见过一样。” 鞠球是她故意踢过去的,就是想看看出现在福王身边的道士长什么样。 她反复想过,以先生的学识能力不可能是籍籍无名之辈。国都南迁就在几年后,这个时候的先生就算没有国师之名,也该与大夏的权力中心有交涉了。 也因此,对出现在重臣勋贵身边的道士她不得不留意。 “那位道长出自灵微观,秋六姑娘去道观时许是见过。”容宁郡主对佛道没什么兴趣,向秋蘅发出邀请,“来来来,再比一场。” 回永清伯府的路上,秋蘅问老夫人:“祖母,您去过灵微观吗?” 新来的道法精深的真人,她必须去看看。 “去过啊,就在西山。”老夫人纳闷问,“怎么突然问起灵微观了?” “今日和容宁郡主蹴鞠,险些砸到福王,听福王说要去灵微观,就好奇问问。” 老夫人一窒,喉咙发紧:“你蹴鞠差点砸着福王?” 天爷,她就说这次出门怎么顺顺当当怪不习惯的,敢情在这儿等着呢! 第127章 灵微观 秋蘅默默听完老夫人一顿训,递过去一块点心:“祖母,尝尝芳洲做的桂花糕。” 老夫人板着脸接过点心:“不要转移话题,去福王府时我怎么叮嘱你的?” “那下次容宁郡主邀我蹴鞠,我就拒绝了,省得鞠球不长眼……” “不是拒不拒绝的事——”老夫人说不下去了。 说来说去,就是这丫头天生惹事精! “祖母。” “说。” “明日我想去灵微观逛逛。” 老夫人下意识反对:“姑娘家天天想着往外跑,给我安生在家待着。” 秋蘅表情纠结:“祖母,有个事孙女一直没敢说。” 老夫人心一紧:“什么事?” “太子居所起火,孙女看到了死于火中的内侍尸体,有一个是从高处摔下去的,脖子都断了……”秋蘅声音微颤,双手绞着帕子,“后来我就总做噩梦,想着回来后去道观请个平安符……祖母要是不放心我自己去,能不能和我一起去?” 老夫人悄悄往一旁挪了挪身子:“既如此,明日你就早去早回,记得多带些人。哦,把鱼嬷嬷带上,有个行事稳当的婆子陪着你,祖母也放心些。” 秋蘅眨眨眼:“祖母不去吗?” “咳,祖母一把年纪了,天天出门身体受不住。” “那您好好歇着,明日我带鱼嬷嬷和芳洲去。” “嗯。” 秋蘅弯弯唇角,咬了一口桂花糕。 她这位祖母特别信鬼神,生怕沾上晦气,看准这一点还挺好使的。 转日一早,秋蘅带着芳洲与鱼嬷嬷坐上马车,前往灵微观。 路上鱼嬷嬷吃着糕点,心情舒畅。 可算是等到芳洲回来,又有点心吃了。 六姑娘也稳重了,知道出门带着她,而不是让她一个教养嬷嬷偷偷给外面的男人送东西。 “六姑娘,灵微观到了。”马车停下,车夫的声音传进来。 秋蘅下了马车,抬头看着前方道观。 灵微观建在半山腰,山势缓和,石阶平整,这个时间说不上早,有人如秋蘅这般刚到的,也有已经出来的。 秋蘅提着裙角拾级而上,芳洲和鱼嬷嬷紧紧跟在后。 “鱼嬷嬷来过灵微观么?” “早些年来过,这里的符挺出名的。” 秋蘅一笑:“那我来求平安符是来对了。” 一进道观,烟香袭来,是清冽的柏香。 在知客引领下,秋蘅在三清殿前上了香。 “道长,听闻观中来了一位道法高深的真人,不知如何能见到?” 这样的问题知客近来听过许多次,但被一个小姑娘问还是第一次。 知客不由多看秋蘅一眼,道:“过两日会有一场法会,便是由妙清真人主持。” 妙清真人——秋蘅心头一动。 先生道号长清,与妙清一字之别,这位引得福王拜访的妙清真人会是先生么? “多谢道长告知。”秋蘅没再多问。 既然有对外的法会,到时候来看看就知道了。 之后知客去接待其他香客,秋蘅带芳洲与鱼嬷嬷向后走去。 后方设有星君殿,是祈求消灾延寿,请符箓之处。 还未靠近,一名穿戴体面的仆妇拦住秋蘅,傲然道:“这位姑娘请留步,我们夫人正在殿中上香。” 秋蘅扫一眼殿门,微微蹙眉:“灵微观还有清场一说吗?刚刚知客并未提醒。” 仆妇上下打量秋蘅一眼,微抬下巴:“我们夫人诚心拜神,不喜被人打扰,可能是知客忘了提醒姑娘吧。” 鱼嬷嬷见仆妇穿金戴银,优越感满满,定是高门大户出来的,不愿秋蘅惹上麻烦,小声道:“姑娘,咱们等等——” “吧”字未说出口,就见芳洲冲了过去,扑倒了仆妇。 仆妇一声惨叫,接着是更多声惨叫。 芳洲压在仆妇身上,连踢带打,状若疯狂。 鱼嬷嬷目瞪口呆,忘了反应。 听到动静,一位妇人从殿中走出来,看清外头情形震惊不已:“这是怎么回事?” 秋蘅快步走过去,拉起芳洲喊她的名字:“芳洲!” 芳洲浑身一震,眼神恢复了清明:“姑娘,我——” “没事。”秋蘅飞快握了一下芳洲的手,低声安慰。 “秋六,是你!”跟在妇人身边的少女含怒开口。 秋蘅稳住心神,看过去。 出声的是方蕊,相府千金,与旁边妇人一眼就能看出相似之处。 秋蘅秋猎时曾见到方蕊跟在一位夫人旁边,但不是这一位,一时拿不准二人关系。 “方姑娘。” 妇人姓杨,乃相府长媳,见二人认识,冷声问:“蕊儿,她是——” “母亲,她就是那个秋六姑娘!” “永清伯府的?”知道了秋蘅身份,杨夫人脸色更沉了,看一眼刚爬起来的仆妇,冷冷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被打得披头散发的仆妇委屈不已:“刚刚这位姑娘要进去,奴婢说您正在上香,请她稍微等一等,不想这位姑娘的丫鬟就冲了过来,对着奴婢一顿拳打脚踢……” 仆妇越说越愤怒。 苍天呀,身为相府大太太身边最得脸的管事嬷嬷,她何尝受过这种气。 奇耻大辱,简直是奇耻大辱! 杨夫人面色阴沉看向秋蘅:“秋六姑娘不愿稍等,大可直说,竟直接纵奴伤人,未免太跋扈了吧?” “母亲,她就是这样,先前还当众狠狠打了素素一巴掌。” 察觉芳洲要开口,秋蘅轻轻碰了碰她的手,对杨夫人微微屈膝:“是我没有约束好婢女,还望夫人见谅。” “见谅?”杨夫人今日为了儿子的身体来上香求符本就心情不好,遇到这么一出就更差了,加之早就耳闻过秋蘅名声,自是更加厌恶。 当然,不愿轻轻放过而宣泄情绪的前提是知道了眼前少女出自永清伯府。 对杨夫人来说,就算永清伯府老夫人到她面前都要客客气气的,凭什么让她忍一个小丫头。 “秋六姑娘一句见谅,我的管事嬷嬷就白受辱了?”杨夫人面无表情看着秋蘅,“你的婢女代表的是你的脸面,我不与你一个小姑娘掰扯,就让人去问问贵府老夫人是怎么管教的孙女。” 第128章 找上门 鱼嬷嬷一听杨夫人的话,扑通跪下去:“夫人息怒,我们姑娘年纪小面皮薄,对下人太过宽厚才让婢女失了分寸。还望夫人高抬贵手,等回去我们姑娘定会严罚这丫头!” 杨夫人看着鱼嬷嬷挑眉:“这又是秋六姑娘的什么人?” “奴婢是姑娘的教养嬷嬷……” “教养嬷嬷?呵。”杨夫人唇角挂着讥笑。 秋蘅淡淡开口:“鱼嬷嬷,这位夫人说了,我的婢女代表的是我的脸面。你是我的教养嬷嬷,代表的也是我的脸面啊。这位夫人都不愿和我一个小姑娘掰扯,要打发人去和祖母说,你苦苦哀求没有必要。” “六姑娘——”秋蘅的镇定令鱼嬷嬷困惑不已。 芳洲有错在先,得罪的还是相府的太太,这要闹到老夫人面前,六姑娘还不知会受怎样的责罚。 现在好好服个软把此事悄悄揭过,对六姑娘来说才是最好的。 鱼嬷嬷不懂秋蘅的心思,可听她如此说了,只得默默爬起来。 秋蘅看向杨夫人:“夫人说打发人去我家交涉,不知安排哪位随我一同回去?” 杨夫人盯着神色平静的少女,眼底压着厌恶。 一个纵容奴婢直接动手打人的小姑娘,哪里来的底气不慌不乱? 她最烦的就是这种出身平平却无知无畏的小丫头。 “母亲。”方蕊开口。 杨夫人看向女儿。 “您不知道,秋六姑娘伶牙俐齿,很会说道的。要是让苏嬷嬷他们去永清伯府,说不得三言两语就打发了。” 苏嬷嬷就是被芳洲打的那位嬷嬷,闻言狠狠瞪了秋蘅一眼。 杨夫人领会了方蕊的意思,略一沉吟道:“也算顺路,那就直接去趟永清伯府吧。” 她说这话时看着秋蘅,想捕捉到预料中的慌乱,看到的却是一双淡如秋水的眼眸。 前往永清伯府的路上,鱼嬷嬷心头沉重,忍不住数落芳洲:“芳洲啊,你怎么那么冲动呢,那嬷嬷虽倨傲,也不至于冲上去就打啊……” 陪六姑娘出一趟门就闹出这种事,她这个教养嬷嬷可怎么办啊! 芳洲靠着车壁,一言不发。 “鱼嬷嬷,谁都有一时冲动的时候,让芳洲静一静吧。” 秋蘅心知芳洲的反常,但眼下不是询问的好时机。 芳洲听到秋蘅的声音,眼里有了泪,喃喃道:“姑娘,对不住……” “没事。”秋蘅拍拍芳洲的胳膊,“真的没事。” 正愁与方相搭不上关系,如今倒是有了机会。 坏的关系,对她来说也比毫无关系要好。 鱼嬷嬷瞧着秋蘅温声宽慰芳洲的样子,暗暗叹气。 六姑娘如此宽宏,难怪芳洲这小丫头气性这么大。 可做下人的,谁不想遇到六姑娘这样的主人呢。 但她这个教养嬷嬷恐怕干不下去了,她都不敢想老夫人知道芳洲把相府大太太的管事嬷嬷打了会是什么反应。 对鱼嬷嬷来说格外煎熬的路程,很快到了。 老夫人正在院中散步,传话的婢女匆匆赶来:“老夫人,六姑娘回来了!” 老夫人因婢女匆忙的样子眼皮一跳,不悦道:“六姑娘回来就回来,你慌什么?” 本来沾上六丫头的事她就忍不住乱想,这不是吓她嘛。 婢女低着头,声音却不低:“老夫人,和六姑娘一起来的还有方相府上的大太太!” 相府大太太? 老夫人脑海中立刻闪过一个妇人模样。 永清伯这几年一心巴结方相,老夫人对相府的人有所了解,这位大太太姓杨,是个自矜身份,不苟言笑的。 这么一个人怎么会来永清伯府?还是和六丫头一起来? 老夫人心中打鼓,前往花厅见到了面容严肃的杨夫人。 “杨夫人前来寒舍,有失远迎,失礼了。” 面对老夫人的寒暄,杨夫人扯了扯唇角:“今日冒昧登门,是因为贵府六姑娘。” 老夫人心一咯噔,面上还带着客气的笑:“是舍孙女惊扰杨夫人了吗?” 杨夫人扫一眼管事嬷嬷。 老夫人视线随之望去,只见那衣着体面的仆妇头发散乱,脸上数道猫抓样的红痕,不由眼前一黑。 上天有好生之德,不要告诉她是六丫头抓的! “苏嬷嬷,你向老夫人说清楚吧。” 管事嬷嬷冲老夫人行了一礼,语气沉痛:“当时我们夫人在殿中上香,奴婢见秋六姑娘要进去,就请她略微等一等,没想到——” 管事嬷嬷一指跟在秋蘅身后的芳洲,恨声道:“没想到秋六姑娘的丫鬟就一声不吭冲出来,把奴婢打成这样了!” 老夫人震惊看着芳洲:“芳洲,你当真打人了?” 芳洲跪下来:“是我一时冲动,不关姑娘的事。” “你这胆大包天的贱婢!”老夫人气得一拍桌子,而后向杨夫人赔不是,“这贱婢是乡下来的,没有学好规矩。惹了杨夫人生气都是她不对,杨夫人要打要杀,老身绝无二话。” 杨夫人淡淡一笑:“一个小婢女,要打要杀是贵府的事儿。苏嬷嬷是我的陪房,在相府也是人人敬着,却不料被令孙女的婢女一顿打。老夫人若是没个说法,我这脸上也难堪。” 老夫人狠狠剜了秋蘅一眼,不得不低头陪笑:“这丫头流落在外多年,比不得那些温婉娴静的闺秀。杨夫人莫要因这孩子影响了心情,回头我就罚她去祠堂跪上三天三夜!” 杨夫人微微抬眉:“老夫人莫要把我高高架起。去灵微观上香本就是去求心静,结果遇到这种事,谁能不糟心?” 她去道观是祈求儿子健康长寿,横生波澜意味着不顺,让她如何咽下这口气。 “是,确实是舍孙女没约束好丫鬟。”老夫人扬声,“春草,去拿戒尺来。” 很快春草取来戒尺。 老夫人拿起戒尺看了看秋蘅,突然把戒尺往杨夫人手中一塞:“杨夫人尽管打,让这死丫头好好长个教训!” 杨夫人表情一瞬扭曲,把戒尺还给老夫人:“老夫人说笑了,我自己的儿女都从未打骂过,怎能打别人家的。” 老夫人一颗心沉了下去。 跪祠堂不行,打一顿不行,这位杨夫人要如何才满意? 第129章 贴心 老夫人一时难住了。 杨夫人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为了不把相府得罪死,她该问一句依杨夫人的意思要如何处理。 可这话要是说出去,就等于把对六丫头的责罚交到了对方手中,结果如何就失了掌控了。 这个死丫头,真能给她找事啊! 老夫人在心里狠骂秋蘅。 “母亲,女儿倒有一个建议。”方蕊眼波扫向秋蘅,突然开口。 杨夫人看着女儿。 “秋六姑娘纵奴打伤苏嬷嬷,但咱们相府可不是喊打喊杀的作风。不如就让秋六姑娘每日去给苏嬷嬷换药,直到苏嬷嬷伤好。”方蕊说这话时,似笑非笑等着秋蘅反应。 让一名贵女去给其他府上的奴婢换药,这样的折辱不知道秋六受不受得了。 更妙的是,这么一日日去相府,其中原因很快就会传开,到时候这个圈子就都知道秋六姑娘纵奴伤人的恶行了。 而要是拒绝,永清伯府就要给出令母亲更满意的结果。 “行。”秋蘅一口答应,甚至觉得方蕊有些可爱了。 如此贴心,万万没想到。 老夫人不由皱眉:“蘅儿——” 好歹是伯府贵女,去给别人家的奴婢换药,未免太侮辱人了! 在老夫人看来,去祠堂跪上半个月都比这样强。 “祖母,我觉得方姑娘的提议很合理。人是我的丫鬟打伤的,怪我没约束好,我去照顾被打伤的人也是应当。”唯恐老夫人坏了好事,秋蘅忙道。 老夫人难以理解。 这丫头知不知道什么叫士可杀不可辱? 骨气呢?尊严呢?名声呢? 秋蘅看向杨夫人:“这样处理,杨夫人觉得如何?” 杨夫人扫一眼老夫人难看的脸色,微微一笑:“既然秋六姑娘愿意,那就这样吧,我也不是咄咄逼人之人。” 见杨夫人放下茶盏起身,秋蘅上前一步:“我这就随杨夫人去相府。” “今日就不必了,秋六姑娘明日过来即可。” 回相府的路上,方蕊与杨夫人同乘一车,提起秋蘅:“母亲为何不让她今日就来?” 杨夫人深深看女儿一眼:“你这孩子急什么?总该给永清伯府老夫人处理家事的时间。” 若不是坏了她为儿子上香祈福的心情,永清伯府这一趟她是不会亲自去的。 “母亲说得是。”方蕊弯了唇角。 “蕊儿很不喜那个秋六?母亲鲜少见你这般喜恶外露。” 方蕊抿唇:“母亲不知秋六在定北闹出多少事,能喜欢她才怪。” “说说看。”杨夫人随口道。 往年秋猎她都会跟着去,今年儿子身体抱恙,当母亲的自是没了出门的兴致,去的是妯娌孙氏。 听方蕊仔细讲完秋蘅在定北的事迹,杨夫人抬抬眉梢:“倒是个能耐的,这样的人来相府可要留意。” “母亲放心,女儿会盯紧她。” 明日来也好,正好给她时间邀请朋友们来瞧稀奇。 回到相府,杨夫人换了身衣裳,去了儿子那里。 杨夫人一子一女,儿子行三,平日都叫他三郎。 一进院子,杨夫人便问:“三郎如何了?” 被问的婢女眼神闪烁:“公子他——” 杨夫人心一沉:“说!” “回禀大太太,公子他有一阵难受得厉害,服了药好些了。” “我出门前还算平稳,怎么突然难受得厉害?” 面对杨夫人的追问,婢女压力极大,低着头道:“太医也没说出什么……” 杨夫人心头一动,问道:“是什么时候难受的?” “大概是辰正时。” 杨夫人深深拧眉。 那正是她上香祈福,听到外头的闹腾时。 果然求神不顺是有预兆的! 杨夫人眼中闪过冷光,快步走了进去。 床边伺候的年轻女子迎过来,恭顺行礼:“婆母。” 杨夫人先看了看睡着的儿子,走去外间。 年轻女子亦步亦趋跟出去。 杨夫人转身看着儿媳,面色沉沉:“金氏,你是怎么照顾的三郎!” 金氏垂着头:“婆母息怒,是儿媳的不是。” “三郎是你夫君,要是有个什么闪失,你自己掂量着。”杨夫人心忧儿子的身体,看着唯唯诺诺的儿媳就觉堵心,说罢拂袖走了。 金氏默默送到院门口,好一会儿才转身回屋。 身边婢女忍不住抱不平:“为了照顾姑爷,您都两日没好好合眼了——” “不许多嘴。”金氏抬手扶额,脸色惨淡。 杨夫人回府后心情阴云密布,千松堂中,气氛更是风雨欲来。 “给我跪下!”老夫人一指秋蘅。 秋蘅默默跪下去。 “要你安分在家待着,你非要去上香。一出去就惹祸,一出去就惹祸,你是不气死我这老婆子不罢休吗?” “祖母息怒,我知道错了。” “你知道错了有什么用!很快全京城都知道永清伯府的姑娘纵奴打人,为了赔罪每日去人家府上给一个嬷嬷换药!”老夫人气得太阳穴直跳。 担心老太太气出个好歹,秋蘅忙宽慰:“是永清伯府六姑娘。祖母放心,别人都知道我与姐姐们不一样。” “你给我住嘴!”老夫人腾地站起来,脑袋嗡嗡的。 怎么会有这种死猪不怕开水烫的玩意儿! “你没管教好丫鬟,丢脸是该受着。至于芳洲——”老夫人看默默跪着的芳洲一眼,“性子这么野的婢女是不能留在你身边了,以后就去庄子上当差吧。” 芳洲脸色惨白,怔怔看着秋蘅。 “祖母要让芳洲去庄子上?”秋蘅平静的表情有了变化。 “难道你还不愿意?”老夫人冷笑,“惹了这么大的祸,没把这无法无天的丫鬟赶出去已是念在伺候你多年的份上了。” 一言不合就敢打相府的管事嬷嬷,这样的丫鬟留着就是祸端! “这是怎么了?”永清伯一脚迈进来,看清屋中情形纳闷问。 “六丫头去灵微观上香,被方相府上大太太的管事嬷嬷拦下,芳洲就把那管事嬷嬷打了。” 永清伯声音陡然拔高:“打了方相府上的管事嬷嬷?” “对,杨夫人带着受了伤的管事嬷嬷找上门来了。” “还打伤了?”永清伯一屁股坐到椅子上,头晕目眩。 让他缓缓,可能是他进屋时没迈对脚。 第130章 谈判 永清伯为了袭爵的事这两年没少巴结方相。 他脸皮厚,姿态放得低,到现在至少方相肯给他一个正眼了。对永清伯来说,方相点头帮忙的机会说不定哪日就来了。 听闻秋蘅得罪了相府大太太,永清伯顿觉天塌了。 “你——”永清伯一指秋蘅,对上少女黑白分明的眼眸,排山倒海的怒火一滞,手指转向芳洲,“你这该死的贱婢,是要害死伯府吗?” 芳洲低着头,一言不发。 老夫人本是气秋蘅的,可永清伯的举动把她的气愤转为迷惑。 都这样了,老伯爷居然没骂六丫头? 是,打相府管事嬷嬷的是芳洲,可芳洲是六丫头的婢女,那就是六丫头的责任。就像六丫头惹了事,人家不与小姑娘多说,找上她这个老夫人一样。 到底为什么,老头子对六丫头如此宽容? 自打秋蘅被找回来就无数次升起的疑惑在此刻达到了顶峰。 “来人,把这贱婢赶出府去!”永清伯厉声道。 永清伯不是不气秋蘅,但像他这样不怕世人嘲笑弯骨头的人格外懂权衡利弊。 三个儿子资质平平,毫无建树,孙辈更是指望不上。反而这个丢失多年被找回来的小孙女一直在给他惊喜。 他还在拭目以待六丫头将来的造化,摆出祖父的威风打骂训斥得不偿失。 两个婆子上前去拉芳洲,被秋蘅阻止:“祖父,我有话单独与您说。” 永清伯沉着脸看着秋蘅。 六丫头要为一个小婢女求情? 四目相对片刻,永清伯点头。 他倒要看看六丫头用什么来求这个情。 等秋蘅和永清伯去了西屋,老夫人把茶杯往桌上重重一放。 有什么是不能当着她的面说的?这个死丫头完全不把她这个祖母放在眼里! 西屋中,只有秋蘅与永清伯二人,厚重的门帘挡住了声音与视线。 “蘅儿要说什么?”永清伯淡淡问。 他是看重这丫头不假,可也不能惯得她自以为是,恃宠而骄。 “今日之事,确实是芳洲做得不对。但芳洲对孙女来说不是一名普通婢女,而是一起长大的玩伴,还望祖父看在孙女的面上把她交给我来管教。”秋蘅斟酌着说出这番话。 芳洲对她来说不只是玩伴,而是亲人,是姐妹。 但她不能让永清伯这样利益至上的人知道。 人有软肋,就有可能面对刺向软肋的尖刀。 永清伯似笑非笑看着秋蘅:“蘅儿,你要知道,祖父就是认可你,才只罚你的婢女。换了你的姐姐们得罪相府,恐怕就没有心情担心婢女了。” 听着永清伯的话,秋蘅牵了牵唇角。 她要单独与永清伯说话,当然不会天真以为靠请求就行了,能打动永清伯的是好处。 “祖父,有件事孙女忘了说。” “你说。” “秋猎时我救了容宁郡主,今上问我想要什么赏赐,我一时想不出。今上说等以后想到了,只要合情合理,就答应我。” 永清伯大吃一惊:“今上真这么说?” 秋蘅点头。 永清伯还是难以置信:“今上不是允许伯府明年参加秋猎——” “今上说那算不上奖赏,就是孙女提了一句,顺口答应了。” 永清伯:! 缓了缓惊喜交加的心情,永清伯目光深沉盯着秋蘅:“回来时怎么没说?” “秋猎发生的事情太多了,一时没想起来。” 永清伯没追究这话真假,语气藏不住懊恼:“你当时就该向今上提出想要的。” “孙女一直长在乡下,不懂要什么合适。要少了吃亏,要多了怕今上恼,就想着等回来可以和祖父商量。” 永清伯听着这话,心情大好。 不得不承认,这丫头总是给他惊喜。 至于嘴里可能没实话,这有什么关系呢,家里那些老实巴交的屁用没有。 “祖父。”秋蘅轻轻唤了永清伯一声。 永清伯正色看着唤他的少女。 “用今上的奖赏,免去对芳洲的处置,您觉得如何?” 永清伯不假思索答应下来。 “孙女还没说完。” 秋蘅其实很喜欢和永清伯谈判,因为对方不把感情、面子之类掺和进来,只要筹码足够,她总能得到想要的。 “芳洲是我的婢女,以后在伯府,我不希望其他人替我管教她。” “这是自然,伯府并无芳洲的身契。”永清伯哪里在乎芳洲如何,“但她惹了事,你这当主人的就要担着。” 秋蘅莞尔一笑:“孙女这不就在担着么。” 永清伯愣了愣,而后笑起来。 “相府那边最后怎么说?”永清伯这才顾上问。 “方姑娘要我每日去给被芳洲打伤的嬷嬷换药,明日我就过去。” 永清伯看着秋蘅的眼神有些复杂:“你不觉得难堪?” 秋蘅语气淡淡:“这有什么,孙女在乡下的时候还给受伤的驴子包扎过呢,何况是人。” 她无所谓的语气令永清伯沉默许久,叹了口气:“可惜啊,蘅儿你要是个男儿就好了。” 秋蘅没接话。 她懒得与永清伯说什么女子不比男儿差的话,浪费口舌。 二人谈完了,回到堂屋。 “行了,蘅儿把芳洲带回去好好管教吧。” 老夫人错愕不已。 她等着的时候其实寻思过该不会六丫头把丫鬟护下来了吧,可亲眼瞧着老头子轻轻放过,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伯爷对六丫头未免太纵着了,她的丫鬟闯了这么大祸,要是毫无惩治,以后如何管好伯府下人?” “芳洲也不是伯府下人啊,她是六丫头带回来的。”永清伯扫视一圈,语带警告,“你们要是不知做下人的本分,莫怪伯府无情。” “伯爷——” “好了,这事就这么定了。蘅儿,你回房吧。” “祖父,祖母,孙女告退。”秋蘅盈盈行礼,带芳洲走到门口脚步一停,“鱼嬷嬷,走了。” 自回来就心如死灰的鱼嬷嬷一愣,下意识看永清伯和老夫人一眼,见二人没有理会的意思,忙低着头奔向秋蘅。 等秋蘅离开,屋中伺候的也退下,老夫人快步走进里屋取出藏了许久的风干黑驴蹄子,扬手砸到了永清伯身上。 第131章 芳洲的秘密 “这是什么?”永清伯骇了一跳,抓着黑驴蹄子问。 老夫人劈手把黑驴蹄子夺过,塞入袖中,一本正经道:“新买的痒挠,没拿稳。” 黑驴蹄子竟不管用! 永清伯神色狐疑:“哪有那么短的痒挠?” 还没看清就被老婆子拿走了,那黑乎乎的玩意儿不大像痒挠。 “新出的样子。”老夫人转移话题,“伯爷为何对六丫头如此纵容?那丫头惯会惹事,再不严加管束,将来还不定闯出多大的祸来。” “六丫头有分寸。” “分寸?”老夫人又有掏出黑驴蹄子的冲动了,“伯爷说的分寸,就是出个门把相府大太太身边的嬷嬷打了?别说是芳洲打的,上行下效,六丫头要是个老实的,芳洲会有那个胆子?” “我听六丫头说了,她明日起就去相府给那嬷嬷上药。相府提出这样的要求六丫头都一口答应,可见是个有担当的,夫人莫要太苛责了。” “这叫苛责?那萱儿她们学规矩时挨的戒尺算什么?” “六丫头和她们不一样。”永清伯见老夫人扯着不放,沉下脸来,“别没完没了,你不信六丫头有分寸,总该相信我有分寸吧?我做的事都是为伯府好。” “伯爷——” “这个家我还能做主吧?”永清伯淡淡问一句,甩手走了。 老夫人窝火不已,呼吸都重了几分。 一路沉默回到冷香居,秋蘅接过青萝奉上的茶水喝了几口。 鱼嬷嬷突然深施一礼:“六姑娘,奴婢身为教养嬷嬷,却没及时拦下芳洲,以致被人找上门来,让老夫人难堪,让六姑娘受辱,实在没脸再留在冷香居了……” “鱼嬷嬷。”秋蘅平静喊她一声,“祖母今日十分生气。” 鱼嬷嬷迎上少女淡然的目光,不解其说这话的意思。 “我是说,祖母正在气头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鱼嬷嬷愣了一下。 她请辞六姑娘的教养嬷嬷,当然要去和老夫人说。可六姑娘说得对,老夫人正气着,且是非常气,她一个仆妇因着自己的事去打扰,不是自寻倒霉么? 那……这个教养嬷嬷继续干着? 可话刚说出去,鱼嬷嬷一时下不来台。 好在少女平淡如水的声音再响起:“我很满意鱼嬷嬷,换人再适应很麻烦的,鱼嬷嬷继续教我吧。” 鱼嬷嬷大松口气:“六姑娘不嫌弃,奴婢就厚颜先留下了。” “出去一趟鱼嬷嬷也辛苦了,去歇着吧。” “奴婢告退。” 等去了歇息的厢房,鱼嬷嬷回过味来:她与六姑娘的相处情形,完全不是教养嬷嬷与学生,而是寻常仆妇与少主人。 怎么不知不觉混成这样的? 鱼嬷嬷揉了揉松弛的脸皮,脑海中浮现少女从容淡定的样子。 是六姑娘! 六姑娘从来没个学生的样子,遇事也从不见慌乱。六姑娘不是处于下风的求学者,而是顶事的梁柱。 后知后觉意识到这一点,鱼嬷嬷反而心安理得了:她当的既然只是普通仆妇的差,就不必用教养嬷嬷的责任来要求自己了,这样她和六姑娘都轻松。 里屋中,只剩下秋蘅与芳洲。 “芳洲,喝口茶。”秋蘅倒了杯茶,递过去。 芳洲接过来咕咚咕咚喝下,握着茶杯发呆。 秋蘅拉着芳洲来到梳妆台前,推她坐下,拿起木梳。 芳洲这才醒神:“姑娘——” “打架打得头发都乱了。”秋蘅说着替芳洲解开头绳,一下一下梳着头发。 “我自己来。” 秋蘅按着芳洲:“别动,很快就梳好了。以前在家里,咱们不就经常互相梳头发吗?” 刚把芳洲带回家的时候,明明相仿的年纪,芳洲却会做好吃的吃食,梳好看的发髻。 而她呢,只会调皮玩乐。 芳洲虽然坚持叫她姑娘,其实她们是一起成长的朋友。 芳洲凝视着镜中的自己长发被挽起,眼泪流下来。 “姑娘,你不问我为何发疯吗?” 秋蘅把梳子放下,语气轻松:“每个人都有秘密啊,但你要是想说,我很愿意听。” 芳洲抹了一把泪,把压在心底的秘密说出来。 “我的曾祖父曾是宫中御厨,后来受牵连出了宫,南下定居凉水。祖父继承了曾祖父的手艺,开了一家点心铺……有一日来了一女二男,那女人就是苏嬷嬷。” 提到苏嬷嬷,芳洲不再掩饰恨意:“她用很挑剔的口吻说她家公子不舒服,想吃咸口的点心,听说我家点心铺最有名就来看看。当时她尝了几样点心,看起来很满意,还多给了银钱,第二日又来了,竟要我祖父关了铺子以后专门给她家公子做点心去!” “她家公子就是杨夫人的儿子?” “应该是。她说她们是京城来的,路过凉水她家公子不舒服才暂留几日。当初曾祖父带祖父南下本就是避祸,祖父开点心铺轻松自在,还有我爹娘葬在凉水,当然不肯抛下这些去伺候一位金贵公子……” 芳洲咬咬唇,才说下去:“祖父拒绝后,苏嬷嬷带来的护卫就砸了我家铺子。祖父去报官反被打了板子,知道得罪了惹不起的人,匆匆带我离开凉水到了随云县。可祖父挨了板子,心中又窝火,很快就一病不起……我叫天天不应,只好自卖自身安葬祖父,却连买我的人都没有,直到遇到姑娘……” 她跪着求人买的时候好些人都摇头。 “这大胖丫头定是又懒又馋,买回去还不把家吃穷了。” 她又委屈又伤心。 不是的,她只是被祖父养得太好了,整日点心吃不停。以后她没有祖父了,也吃不到祖父做的点心了,她会瘦的。 求求有人买下她,让她葬了祖父吧。 绝望中,一个长得特别好看的女童指着哭鼻子的她:“爹,我不要毛驴啦,我要她。” 她是姑娘放弃了买毛驴买下的,她会做许多事,不会让姑娘后悔的。 姑娘叫阿蘅。 采芳洲兮杜若,姑娘说杜若就是杜蘅,你叫芳洲好不好,以后阿蘅和芳洲一直在一起。 她有了新名字,新家。 她的新名字叫芳洲。 芳洲和阿蘅会一直在一起。 第132章 我们 把身世说出来,芳洲再没有掩饰情绪的力气,抱着秋蘅嚎啕大哭。 “怎么能这么坏啊,就因为她家公子满意我祖父做的点心,祖父不愿意去她家当点心师傅,就毁了我祖父,害我没了家……” 秋蘅任由芳洲抱着哭,抬手轻轻拍了拍她后背。 她还记得第一次见到芳洲的时候。 头发乱糟糟跪在地上的女童哭红了鼻子,脸蛋也是红的,像年画上的胖娃娃。 她从没见过那么胖的小姑娘,这是吃了多少好吃的养出来的肉啊。 家人一定很爱她吧,为何会孤零零一个人跪着求人买她? 怪可怜的。 心生同情的小阿蘅放弃了买毛驴,把胖丫头带回了家。 现在她们都长大了,她也失去了为了哄她开心,攒钱给她买毛驴的爹娘。 芳洲的祖父因苏嬷嬷而死,仅仅因为相府公子满意他做的点心,想随时能吃到而强逼人家上门伺候。 她的爹爹是殿前都指挥使韩悟之子韩子恒害死的。甚至都没有原因,韩公子鲜衣怒马去玩乐,急着回城撞了人。 她和芳洲的仇家不一样。 但其实,是一样的。 “芳洲,你有什么打算?” 芳洲哭声一滞,眼神凶狠:“我要报仇,我要杀了苏嬷嬷!” 报官是没用的,祖父早用报官这条路证实过了。 秋蘅摇摇头。 “姑娘不赞同我报仇?”芳洲擦了擦眼泪,“我不会像今日这么冲动了,我会很小心,不连累姑娘……” “我是说,杀了苏嬷嬷没意义。几年前因为相府公子想吃你祖父做的点心,一个相府的嬷嬷就能害你家破人亡。以后因为一道吃食,一件衣裳,还不知多少人受害。” 芳洲听着,不觉点头。 “不是苏嬷嬷,也可能是张嬷嬷,李嬷嬷。他们借相府之威,视平民如蝼蚁,是相府的根子烂了。” “那,那该怎么办?” “还记得韩子恒吗?” “怎么会不记得,那个纨绔害死了郎君!”芳洲眼圈更红了,用力攥紧拳头。 姑娘也报官了,也没用。 “但我没杀他。” 芳洲瞳孔一缩。 与她年纪仿佛的少女,语气那般平淡,神色也淡,可这话却如惊雷,落在她心上。 想起来了,姑娘没有杀韩子恒,姑娘杀了韩子恒的父亲,韩悟! 那是她和姑娘没有挑明却早有默契的秘密。 “姑娘,你是说,我应该杀的不是苏嬷嬷,而是——而是方相?” 哪怕只是说说,芳洲都觉得难以呼吸。 那是权倾朝野的左相,她一个孤女如何能杀了他? “不是你。”秋蘅顿了顿,一字字道,“是我们。” 就如她与香沙河畔的芷兰携手,解决了韩悟;与陶大他们合作,除掉了袁成海。 现在,到了方相。 听了秋蘅的话,芳洲却摇头:“我不能把姑娘拖进来。” 秋蘅莞尔:“不是把我拖进来,而是我一直在其中。芳洲,我做这些不单是为了帮你报仇,你不要有负担。” 芳洲低头沉默许久,迟疑着问:“姑娘,那袁成海——” “也是我杀的。” 芳洲呼吸陡然加重几分,愣愣看着秋蘅。 少女的眉眼熟悉又陌生。 她伸出手,小心翼翼碰触秋蘅的脸颊,对方肌肤传递来的柔软与温热让她不觉松口气。 是姑娘! 可姑娘怎么做到的? “芳洲,我不保证能做到,但会拼尽全力去做。不能急,不能冲动,慢慢来。” 芳洲用力点头:“我知道了。不能急,不能冲动,慢慢来。” 二人对视,笑起来。 转日天晴,临出门前秋蘅前往千松堂打算和老夫人说一声,却没见着人。 “六姑娘,老夫人不舒坦,歇着呢。” 看来是真生气了。 秋蘅没有吃闭门羹的尴尬,一个人上了停在二门外的马车。 “六姑娘怎么说的?”避而不见的老夫人等秋蘅走了,问春草。 “六姑娘说明日就不来打扰老夫人了,请您好好歇着,养好身体。” 老夫人一阵心堵:“这个不孝的死丫头!” 相府中,几名少女坐在园中凉亭内,刚来时的兴奋已转为疲惫。 那种一直等着人来,却迟迟不见人的疲惫。 这其中,成素素最心急:“蕊儿,秋六该不会不来了吧?” 这是在相府,可没有什么郡主、县主、皇城使之类的护着秋六那贱人了。 她可真怕她不来。 “不来?她敢不来么?”方蕊有一下没一下摇着团扇,看似云淡风轻,实则心中窝火。 她昨日就给几位朋友下了帖子,请她们早早过来,结果午饭都吃了,还不见秋蘅过来。 这下好了,秋六的笑话没看成,反显得她们傻等的是笑话了。 “姑娘,秋六姑娘到了。”一名婢女走来,向方蕊禀报。 “人呢?” “被带去苏嬷嬷那里了。” 苏嬷嬷脸上有伤暂停了差事,专等着秋蘅过来。 “秋六姑娘可算来了,再不来我这脸上的伤口可要化脓了。” 秋蘅仔细看看苏嬷嬷的脸,表情古怪:“竟然一直没上药啊,还好天凉了,不然真要烂脸的。” 为了折辱她,未免太拼了。 苏嬷嬷黑了脸,想说哪有那么严重,几道抓痕早早处理的话这丫头来不了两次就该好了,那她可不好向主人们交代。 竟然诅咒她烂脸! “那我开始上药了。” 苏嬷嬷冷眼瞧着秋蘅神态自若,动作轻柔,费解极了。 这位秋六姑娘,就没一点身为大家贵女的自尊心吗? “哎哟,疼死了!”苏嬷嬷手一挥拍开秋蘅的手,把药瓶扫落在地。 秋蘅心知苏嬷嬷故意发作,弯腰把滚落的瓷瓶捡起,笑盈盈道:“没破,药膏还能用。” 苏嬷嬷一拳打在棉花上,突然不知道怎么反应了。 她甚至有点不敢让秋蘅继续上药,万一这丫头狠狠按她伤口,疼的可是她! “秋六姑娘还真是能屈能伸。” 秋蘅转过身去,看向站在门口的方蕊几人。 “方姑娘来监督我上药吗?” “秋六姑娘想多了,我还没这么闲。你毕竟是伯府贵女,登我相府的门,我总要来打声招呼。” “哦。”秋蘅点点头,冲苏嬷嬷微笑,“苏嬷嬷靠近点,我继续给你上药。” 苏嬷嬷下意识后退一步。 第133章 五贼之首 面对笑靥如花的少女,苏嬷嬷却觉得紧张。 这丫头不会把她毁容吧? 不是她多想,这丫头的婢女都敢抓花她的脸,何况当主人的呢? 就算过后这丫头受到责罚,可毁了脸的她别想在大太太身边伺候了,前程就完了。 她跟在大太太身边威风了这么多年,从没见过那么失心疯的小婢女。 方蕊对苏嬷嬷的反应很不满意。 苏嬷嬷是怎么回事儿,瞧着竟有些畏缩? “苏嬷嬷脸还疼吗?”方蕊淡淡问。 这听起来关心的话令苏嬷嬷心一紧,强压下不安:“还疼得厉害。” “劳烦秋六姑娘快些给苏嬷嬷上药吧。苏嬷嬷是家母最得用的人,如今伤了脸不能当差,家母很是头疼呢。” “行。苏嬷嬷不要动,我手上没有轻重。”秋蘅仿佛听不懂方蕊的讽刺,也看不到几名贵女调侃讥笑的眼神,挑出药膏轻轻涂到苏嬷嬷伤口上。 成素素盯着片刻,噗嗤一笑:“秋六姑娘真是谦虚了,你这手法很熟练嘛,莫不是经常纵容婢女伤人,有经验了?” “好了。”秋蘅放下药瓶,拿出手帕擦擦手。 “秋六,你是聋子吗?”没得到回应,成素素恼羞成怒。 秋蘅走过来,一脸无辜:“刚刚专心给苏嬷嬷上药,没听到成姑娘说什么。” “我说你手法挺熟练,是不是经常纵奴伤人得来的经验?”成素素说着,掩口笑起来。 其他人也轻笑出声。 秋蘅抿着唇,一言不发往外走。 成素素怎么舍得放过这种机会,嘻嘻笑道:“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秋六,你的薛大人、林都头、崔公子,知不知道你这般跋扈呀?” 一名贵女以团扇遮着嘴巴轻笑:“秋六姑娘都来方姐姐家给苏嬷嬷上药了,想必全京城都知道的。” 秋蘅脚下一停,不敢置信看着方蕊问:“我今日才来贵府,全京城就知道了?” 这样的反应让方蕊舒坦了,淡淡道:“俗话说得好,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秋六姑娘纵奴伤人的时候,不就该预料到这样的结果么?” “有人做了丑事,还想让人保密不成?”成素素亦觉痛快极了,“你这样的人,也不知道施了什么手段,哄得那么多男人为你相争。” “你们,你们羞辱我!”秋蘅跺跺脚,捂着脸从成素素身边跑过。 她跑得太快,如一阵风掀起成素素的碎发,眨眼就不见了踪影。 几人瞠目结舌,好一会儿成素素才震惊出声:“她,她就这么跑了?蕊儿,这不是相府吗!” 秋蘅这么一跑,给方蕊带来的震惊比其他人还大。 对啊,这是相府,是她家,秋六怎么敢就这么跑了? 而且,她跑去哪儿了! 想想一言不合就冲过去把苏嬷嬷揍了一顿的芳洲,方蕊一个激灵,第一反应就是秋蘅该不会去打她母亲吧? “快去找!”方蕊快步往外走,还不忘叮嘱丫鬟婆子,“不许传到长辈们耳中去!” 秋六不要脸,她还要呢,传出去秋六被她们言语挤兑跑了,固然会笑秋六行事冲动,她脸上也无光。 方蕊等人迟迟找不到人而心态渐崩时,秋蘅已经把相府逛了小一半。 外面看起来不算出挑的府邸,内里却一步一景,金银堆出来的精致奢华。 秋蘅躲在假山后,脑海中勾勒着刚刚在相府走过的地方。 被后世认定加剧了大夏灭亡的五贼,其中殿前都指挥使韩悟荒废训练,所掌禁军面对齐军攻城不堪一击,致都城沦陷。 袁成海以为靖平帝搜集奇花异石为由大肆敛财,致民不聊生,起义迭起,重创东南人口与经济,极大削弱了国力。 宦官薛全仗着靖平帝宠信左右朝政,在这乌烟瘴气的时期本混不进五贼队伍,可他献上要了靖平帝性命的“灵药”,使得年幼皇子不得不匆匆继位,令北齐下了奋力攻打大夏的决心。 被列为五贼之首的左相方元志,是秋蘅最不齿的人。 结党营私,把持朝政已不算什么,这位把主和精神发扬到极致的左相,是能在大夏将士打了胜仗还向北齐让步的人才。 世人痛骂方元志贪生怕死软骨头,可后来发现这个“贪”不只是贪生怕死的“贪”,更是贪财的“贪”! 他那些令人无法理解的求和之举,一方面是求安稳,再就是收了齐人好处。 大夏左相,收受贿赂竟收到了北齐头上,这比是细作还要讽刺。 方元志的惊天之贪是如何被发现的呢? 这就是更讽刺的地方了。 是齐军围攻都城之际,北齐将领亲自揭露的,可想而知对大夏君臣将士的打击。 愤怒的大夏将士踏平左相府,翻出了方元志与北齐往来的书信账目。 秋蘅借着为苏嬷嬷上药的机会熟悉相府,目的就在那些书信。 倘若找到方相与齐人往来的证据,方家人都跑不了,他们将为践踏百姓的恶行付出代价。 有无辜者吗? 秋蘅从假山缝隙看着奔来的华服少女,抿了抿唇。 什么样的无辜算无辜呢? 她抬手敲了敲假山壁,眼中尽是冷意。 在她眼里,这方府的假山都不无辜。 “在那儿,秋六在那儿!”成素素眼尖,发现了藏在假山中的秋蘅。 以方蕊为首的几名贵女快步走过去。 “秋六姑娘,这是相府,不是你家,你说跑就跑,还有没有一点身为客人的自觉?” 怎么会有这么随心所欲,不管后果的人? 抱膝埋首坐着的少女缓缓抬头,眼眶通红:“抱歉,说我别的就罢了,成姑娘说我使手段引得男人相争,我实在承受不住这样的羞辱……” 她猛然站起来,手中簪子抵着脖颈。 方蕊脸色大变:“你,你要干什么?” “我找了半天,就找到这么个合适的地方,没想到就被你们寻到了。” 方蕊懵了。 不但说跑就跑,还要死在她家? 这哪里是大家闺秀,分明是乡野村妇! 等等,秋六确实是乡下来的,所以她真敢说死就死。 意识到这一点,方蕊声音都不觉放轻了:“你把簪子放下,我让素素给你道歉!” 第134章 小贼是女子 秋蘅面露迟疑:“要成姑娘给我道歉?” “对,你莫要冲动。” 成素素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蕊儿!” 方蕊冲成素素使了个眼色:“素素,秋六姑娘还是闺阁少女,你说那些话是有些过分了,向她赔个不是吧。” 成素素咬唇没吭声。 秋蘅握着簪子的手动了动,看得方蕊心惊肉跳,不由推了成素素一下。 成素素咬了咬牙,冲秋蘅微微屈膝:“秋六姑娘,对不住,是我口不择言,还望你别放在心上。” 秋蘅见好就收,把簪子插回发间。 方蕊暗暗松了口气。 “方姑娘,苏嬷嬷脸上有伤,不能当差。除了替她上药,还需要我做别的吗?比如替她当差之类的?” “不必了。”方蕊立刻拒绝。 “既不需要我做别的,那我就告辞了。” “送秋六姑娘出去。”方蕊吩咐婢女。 一个婢女觉得不稳妥,安排了两个。 等秋蘅走远,成素素憋着的委屈发出来:“蕊儿,你怎么被秋六拿捏了?让她死啊,我才不信她真敢死!” 方蕊面色微沉:“那她万一死了呢?” “怎么可能,她就是吓唬你呢。” “我说的是万一。这是我家,哪怕只是万一,我也丢不起这个人。何况她婢女那么疯,焉知她会不会比婢女更疯?” “我就说有其仆必有其主!”成素素黑着脸,嘴上不说,心里对方蕊有了几分埋怨。 就为了个万一,不顾她的脸面,真是没意思。 几名贵女早早来相府,又是等人,又是寻人,此时已是身心俱疲,纷纷告辞离去。 方蕊打发人喊来苏嬷嬷。 “姑娘找奴婢。”苏嬷嬷屈膝行礼。 “明日秋六姑娘还来给苏嬷嬷上药,苏嬷嬷对她客气些。” 苏嬷嬷愣了愣。 她之前领会姑娘的意思,是要趁机为难一下那丫头,难道会错意了? “姑娘,您说的客气些是指——” “就是字面意思。”方蕊皱着眉,不想说却不得不说,“秋六这个人疯疯癫癫的,在别处也就罢了,在咱们府上还是要注意些。” “奴婢知道了。” 秋蘅回到冷香居,去了西屋书房,取来纸笔细细勾画。 一旁研墨的芳洲好奇打量:“姑娘,这画的是什么?” 二人说开后,秋蘅更没必要瞒着芳洲:“是一部分方府的布局图。” 她不是按照常规画的景物,一些线条涂抹看不出像什么,不怪芳洲认不出。 秋蘅拿起画纸看了许久,对芳洲道:“今晚我出去一趟。” “姑娘要去方家?”根据刚刚的对话,芳洲自然而然生出这个猜测。 “对,我先去探探路。” 芳洲面露忧色:“姑娘——” “别担心,我有经验。” 芳洲想想秋蘅那么多次夜里出去,稍稍放松:“我等姑娘回来。” 夜深,秋蘅轻车熟路出了伯府,直奔方相府。 天上明月皎皎,朦胧月色下的相府如沉睡的巨兽,高墙威严。 秋蘅在墙外一处站定。 这是她白日走过相府那些地方,选出的最适合潜入之处。 提了一口气,秋蘅纵身一跃攀上墙头,几乎在变了脸色的同时铃声响起。 清脆的铃音打破深夜寂静,显得格外刺耳。 “有贼!” 低喝声后,数道黑色身影从各处围墙屋顶往这边奔来。 秋蘅毫不犹豫跳回墙外,拔腿狂奔。 她轻身功夫好,很快把追赶的相府暗卫甩开,却见前方出现了两道熟悉身影。 薛寒和胡四! 秋蘅表情麻木跃上屋脊,往前奔去。 明明只是短短一瞥,薛寒却莫名生出熟悉的感觉。 是那交手两次的小贼! 薛寒同样跃上民宅屋顶,追逐着前方的人。 胡四原地跳了跳,放弃了加入。 算了,等他爬上屋顶天亮了,还是交给大人吧。 脚下瓦片发出轻微响动,背后有破空声袭来,秋蘅急忙往一侧避让。 薛寒甩出的暗器有多快多准,她早有领教。 飞刀贴着身体而过,秋蘅暗道一声糟糕,脚落下的那处竟少了一片瓦,踩空了。 稳住身体之际,薛寒已追上。 “是你。”少年笃定的声音响起,在这冷月高悬的夜里如霜雪般清寒。 秋蘅一言不发,挥掌而出。 薛寒不睡觉么,白天上衙,夜里还在街上乱逛? 这皇城使当得未免太辛苦些。 秋蘅满心无奈,掌风越发犀利。 薛寒欺身而上,警惕小贼再从手下溜走。 二人在房顶过招,秋蘅瞥见下方越来越近的胡四,心知拖得越久越不利,只好故技重施。 薛寒无声冷笑,一手捏住踢向他下身的脚踝。 他与人交手无数,这小贼是最没底线的,好在吃了一次亏,早有防备。 感受到脚踝处传来的力道,秋蘅果断拧身主动靠近,去抱薛寒腰身。 薛寒提防她手中藏着伤人之物,急急避开。 这些说来话长,实则在瞬息间。谁都不甘被对方占据上风,齐齐摔向屋顶。出于本能的控制,二人倒下时没有发出很大动静,薛寒却愣了一下。 秋蘅抓住这短暂的机会,灵活如鱼儿挣脱薛寒的控制,迅疾而去。 薛寒心知追不上了,眸色沉沉望着那道远去的背影。 那小贼,竟是一位女子。 从屋顶跳回街面,薛寒的心思还在没擒住的小贼身上。 “大人,没抓住人?”胡四走到薛寒身边,有些不可思议。 现在的小贼都这么能耐了吗,以他们大人的身手竟然拿不下? 薛寒薄唇微抿,语气听不出喜怒:“还是那个小贼。” “是他啊,难怪了。”胡四恍然,心道还好没白费力气爬屋顶。 “是个女贼。”薛寒喃喃。 女子有这般身手,还这般没底线,实在少见。 胡四错愕不已:“大人你说什么?是个女贼?” 薛寒没搭理胡四,默默往前走。 胡四跟在一旁,发出深深疑问:“大人,你怎么知道那小贼是女贼?” “感觉。” 胡四更困惑了:“那小贼一身黑,都没露脸,这怎么感觉到的?” 薛寒面无表情看胡四一眼,岔开话题:“明日起加强夜间巡视。” 第135章 粉角 秋蘅回到冷香居,扯下面罩。 “姑娘,喝口水吧。”坐立不安的芳洲等到秋蘅,悬着的心这才落下。 秋蘅接过水杯一口气喝完,气息微乱:“我先沐浴。” “水准备着呢。” 秋蘅理了理被汗水打湿的头发,宽衣解带,走向半人高的浴桶。 准备巾帕等物的芳洲一声低呼:“姑娘,你的脚踝——” 秋蘅低头,看向隐隐作痛的右脚踝。 脚踝纤细,肌肤如玉,几道指痕分外鲜明。 秋蘅扯了扯唇角。 薛寒还真是下手狠,难怪当时痛得厉害,好在她能忍。 “没事,被人抓了一下。” “是相府的护卫吗?”芳洲脸色发白。 姑娘要做的事,果然很危险。 “相府——”秋蘅语气拉长,轻轻叹口气,“确实很多护卫啊。” 竟安排了暗卫彻夜巡查蹲守,堵住了她夜探相府这条路。 看来想拿到那些书信账册,只能走光明正大去相府这条路。 秋蘅揉了揉太阳穴,感到了棘手。 “芳洲,当初苏嬷嬷见过你吗?” “见过的。”芳洲是个聪慧的,闻弦歌而知雅意,“姑娘担心苏嬷嬷认出我?” 秋蘅确实有这样的担心。 方相她要除,她和芳洲的安危她也要保。 芳洲摆手:“姑娘放心,她认不出的。那时候苏嬷嬷眼睛翻到天上去,看一眼我祖父都像施舍,从没正眼瞧过我,在她印象里最多只记得我是个胖丫头。再说我瘦下来后和当时区别好大,又过了这么多年,就是相熟的人也认不出的。” 芳洲能一眼认出苏嬷嬷,是因为五六年的变化于中年人来说并不大,可十来岁的女童长成妙龄少女,变化就大了,何况还是由胖丫头变成现在的窈窕少女。 听芳洲这么说,秋蘅这才继续问:“那你还记得方家公子喜欢吃的点心吗?” “当然记得。”提起那段往事,芳洲就恨意汹涌,“苏嬷嬷说她家公子没食欲,想吃咸口开胃的点心,祖父推荐了粉角……” 薄得近乎透明的粉皮,包裹的肉馅中加了剁得碎碎的马蹄与鲜菇,蘸着秘制酸汁,鲜香可口又解腻。 祖父做的粉角一绝,她曾经最喜欢吃,也跟着祖父学得认真,但她到了陈家这些年从没做过。 她爱吃的粉角,是她的伤心处。 “姑娘还没吃过吧,明日我给你做。”芳洲舀了一瓢水,轻轻浇在秋蘅肩头。 粉角有什么错呢?错的是那些仗势欺人的恶人。 姑娘说了,她们会一起,亲手除掉那些人。 “芳洲做的粉角,比当年方家公子吃到的如何?” 芳洲未加思索道:“当然比不上祖父做的。” 秋蘅抬头看着芳洲:“关乎之后安排,我想知道切实的评价。” 芳洲愣了愣,沉默一会儿道:“应该有祖父八成口味。” 粉角的调味很关键,而她于调味上很有天赋,祖父不止一次夸赞过。 “明日多做些粉角,我带给苏嬷嬷尝尝。” 芳洲眼睛睁大几分:“要下毒吗?慢性毒药什么的?” 秋蘅莞尔一笑:“不,就是让苏嬷嬷尝尝美味的粉角,所以芳洲要做得好吃点儿。” “好,明日一早我先做一些练练手。” 这一夜,秋蘅睡得不算安稳,脚踝处虽涂了药,疼痛却持续传来。 薛寒这个克星——她在心里骂了好几次,才迷迷糊糊睡了。 转日一早,芳洲就把刚蒸好的粉角端到秋蘅面前。 秋蘅看着芳洲眼下青影,有些心疼:“再急也不必熬夜。” “粉角皮需要提前准备,又不是天天熬,就这一次。”芳洲夹起一只粉角蘸上料汁,“姑娘尝尝看。” 秋蘅一口吃下,眼睛一亮:“好吃!” 芳洲眼睛笑成月牙:“太久没做有些手生,我还能做得更好吃。” “那等下午,你带着做好的粉角去找我……”秋蘅交代一番,出了门。 赶车的还是张伯,先前芳洲和伪装成秋蘅的婢女青萝去城外接秋蘅时那位车夫。 伯府不只张伯一个车夫,但张伯年纪最大,反应最迟钝,话最少,深得秋蘅青睐。 “张伯,换个方向,去灵微观。” “六姑娘不去相府啦?” “先去灵微观,再去相府。” “好嘞。”张伯应一声,控制着缰绳调转方向。 今日是灵微观那位妙清真人主持法会的日子,她必须去瞧一眼。 去往灵微观的路上车马不少,香客不绝。 秋蘅早早让张伯停下马车,戴上帷帽前往观中。 观门大开,经声阵阵,秋蘅混在众多香客中,随着人流来到坛场。 身着法衣的道士正掐诀念咒,凝聚了众人目光。 只一眼,秋蘅就失望了。 主持法会的这位道长看起来花甲之年,论年纪倒是能向先生靠一靠,可样貌身形没有一点熟悉的影子。 她与先生认识时先生有百岁了,此后十年,眼瞧着先生越发衰老,老到眼皮垂叠,让人忘了那双眼睛本该是什么样子。 但对秋蘅来说,见到一位与先生神似的或许不能肯定就是先生,而不是的人一眼便能确定。 “请问坛上主持法会的道长是妙清真人吗?”以防疏漏,秋蘅低声问旁边人。 那人诧异看秋蘅一眼,语带不满:“你这小娘子,来妙清真人的祈福法会,主持法会的不是真人还能是谁?” 秋蘅默默退出去,察觉有人走近,看了一眼主动打招呼:“薛大人。” 薛寒走到秋蘅身边:“秋六姑娘来看妙清真人是不是你要寻的人?” “嗯。”秋蘅取下帷帽,拿在手中,“薛大人呢?” “这种法会来人颇多,皇城司需要留意。”薛寒看着眉眼间隐有倦意的少女,“秋六姑娘没休息好吗?” 秋蘅闻言,深深看薛寒一眼。 明明是白日忙夜里也忙的人,看起来却眼神清亮,神采奕奕。 “是没休息好。薛大人最近忙吗?” “不忙。” 秋蘅微抽嘴角,语气不变:“不忙挺好。” “秋六姑娘要是得闲,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我下午有事。” “那来得及,正好说一下虞贵妃的事。” “好。”秋蘅答应下来。 第136章 带你去一个地方 离开城区,二人骑马一路向西,进了山中。 说是山里,放眼可见楼宇屋舍掩映在林木间。 秋蘅跟着薛寒走入山谷,停在一处水潭旁。 水潭白玉砌就,清可见底。 “这是——”秋蘅伸手拨动了一下池水,望向薛寒的眼神有了异样,“温泉?” 在这样的目光下,薛寒陡然生出被窥破心事的尴尬,面上却半点不露声色:“对,这里的水常年都是温热的。京中一些人购置此处土地建造别院,冬日得闲时会来小住。” “还真是会享受。”秋蘅感叹。 “这也是活水,应当与青莲湖一样可缓解秋六姑娘旧疾发作时的不适。” 秋蘅听了沉默一瞬,露出明媚笑容:“多谢薛大人为我考虑这么多。” “秋六姑娘客气了,此处平日无人使用,若能帮上秋六姑娘,再好不过。” 谢来谢去没意思,秋蘅问起正事:“虞贵妃那边,薛大人查到了什么?” “根据目前查到的,虞贵妃与林家并无恩怨。” “并无恩怨啊。”秋蘅喃喃。 “虞贵妃这边我查了一下,右相姚真曾因劝诫今上莫要耽于和后妃享乐招致今上不满,后来被罢相。除此外,没有外臣因虞贵妃丢官获罪。至于后宫——” 薛寒拿出信笺递给秋蘅:“深宫中许多事都不会浮上水面,能查到的有限。从得到的这些讯息看,一些嫔妃、宫人因虞贵妃受罚都不是因为什么大事,更像是运气欠佳,撞上了虞贵妃的喜怒无常……” 秋蘅接过信笺,打开来慢慢看完。就如薛寒所说,看起来虞贵妃不是针对哪个,而是随心所欲。 秋蘅不觉得自己怀疑的一定对,既然虞贵妃暂时没查出问题,那就再看看。 “秋六姑娘要找的长清真人,等把京畿地区各道观查过,再和你说。” 在大夏,道士须持有官府颁发的度牒,想查京畿地区道士的讯息,礼部会有记录。 薛寒借着搜查异国细作的由头去礼部翻阅过相关名册,但要想没有疏漏,还是要派人去看看。 律法是人定的,可总会有人不遵守,完全相信名册就太天真了。 秋蘅再次道谢,提出返程。 分别时,薛寒犹豫了一下问:“明日就是十五了,秋六姑娘的旧疾是不是常在这时候发作?” 他急着带秋蘅去山谷温泉,就是因为明日便是月圆时。 “也不一定……薛大人别担心,我对自己的身体有数。”秋蘅含糊过去,上了马车。 车轮转动,马车向前,素青的车窗帘突然掀起,露出少女俏丽的脸庞。 薛寒果然还牵着马,站在原处。 探头回望的少女冲他招招手,马车渐渐远去。 提着食盒的芳洲等在半路,叫停了马车。 张伯很是纳闷:“出门的时候怎么不和六姑娘一起啊?” 芳洲一边上车一边道:“那时要做点心,走不开。” 张伯摇摇头。 现在的小丫鬟不得了,做点心还排在服侍主人前头了。 “张伯尝尝。”进车厢前,芳洲从食盒中取出一份淋上料汁的粉角递过去。 张伯没吃过这种南边的点心,但看卖相就觉得好吃,等一口吃下去,眼睛都睁大了。 “好吃,好吃!”张伯发出最朴素的夸赞,一下子就理解了做点心更重要。 是真的好吃,他一个车夫能吃到这样美味的点心,真是托了六姑娘的福! “下次我再做别的点心请张伯吃。”芳洲笑盈盈说完,进了车厢。 姑娘常出门,与车夫打好关系无疑会方便许多。 “姑娘看看。” 芳洲把食盒打开,里面除了粉角,还有桂花糕,牛舌酥。 “辛苦啦。” “姑娘用过午饭没?” 秋蘅想到回城时薛寒塞给她的烧饼,不觉弯唇:“用了。” 那烧饼真干啊,好在薛寒又给了她水喝。 芳洲看秋蘅唇边含笑,放下心来:“看来姑娘午饭吃得不错。” 秋蘅默了默,没反驳:“嗯,吃着还不错。” 没多久马车停下,相府到了。 秋蘅让芳洲留在车中,一个人进了相府。 “姑娘,秋六姑娘来了。”专门留意着的婢女把消息报给方蕊。 经过昨日那么一出,方蕊今日是没心思喊朋友们来看笑话了,也不想再去刺激那疯丫头。 反正秋六纵仆伤人的恶行定会传开,她不信这样名声的人还有前程可言。 “盯紧了,别让她再惹事。” 秋蘅顺畅见到苏嬷嬷,冲她微笑:“苏嬷嬷等久了吧,我来给你上药。” 苏嬷嬷想着方蕊的交代,勉强笑笑:“有劳秋六姑娘。” 要她说,姑娘还是太要脸了,才被这种贱东西拿捏住。 苏嬷嬷绷着脸等秋蘅涂了药,矜持道谢。 “应该的。”秋蘅擦擦手,把带来的食盒放到苏嬷嬷面前,“我的丫鬟伤了苏嬷嬷,我越想越过意不去,带了些家中做的点心给苏嬷嬷尝尝。” 苏嬷嬷扫一眼食盒,飞快压下眼中嫌弃,拒绝道:“秋六姑娘太客气了,我不爱吃甜腻的点心。” 秋蘅一笑:“巧了,今日一共带了三样点心,其中两样都是咸口的。” 她说着打开食盒,把点心一一摆出来:“牛舌酥,桂花糕,粉角。牛舌酥和粉角都是咸口的,粉角苏嬷嬷吃过么?是南边特有的点心……” 苏嬷嬷视线在那盘粉角上停留,悄悄撇嘴。 她是相府有头有脸的嬷嬷,什么没吃过。 粉角是南边的点心不错,公子曾吃着好,回京后特意找了大厨来做。她吃着那大厨做的粉角也不错,可惜公子不大喜欢。 粉角啊——苏嬷嬷隐约想起去南边时有些不愉快的往事,但已不记得那不识抬举的点心师傅长什么样了。 这种事,这种人多了,哪有那个闲心都记在心上。 苏嬷嬷很快把这点不值一提的回忆抛在脑后,再次拒绝秋蘅:“才用过午饭不久,我还不饿。” 秋蘅面露失望,直直盯着苏嬷嬷:“苏嬷嬷不愿吃,其实心里还怪罪我吧?” 苏嬷嬷被秋蘅直勾勾的眼神弄得心里发毛,想想方蕊的叮嘱,不情不愿拿起点心。 第137章 鱼饵 苏嬷嬷拿的是牛舌酥,一口咬下不由意外。 味道竟然不错。 当然,相府吃的、用的都是顶好的,苏嬷嬷只是惊讶永清伯府居然也有手艺这么好的点心师傅,牛舌酥本身并没让她到惊艳的地步。 “秋六姑娘请回吧。”敷衍尝过牛舌酥,苏嬷嬷掏出帕子擦了擦嘴角。 秋蘅笑盈盈问:“苏嬷嬷不尝尝桂花糕吗?我家做的桂花糕一绝。” 一绝? 以相府为豪的苏嬷嬷最听不得这种话。 一个落魄户的小丫头,是没吃过好的吧,还一绝。 为了有资格评价,苏嬷嬷拿起桂花糕咬了一口,嘴角下撇:“回头秋六姑娘尝尝相府的桂花糕。” 就这平平常常的桂花糕,真是井底之蛙。 不想再听到秋蘅说粉角味道一绝这种好笑的话,苏嬷嬷主动夹起一只粉角尝了尝。 这一尝,就愣住了。 “苏嬷嬷?”秋蘅瞧着苏嬷嬷反应心里踏实了,不动声色喊了一声。 苏嬷嬷没理会秋蘅,又夹起一只粉角吃下,闭目细细品味。 这粉角与三公子喜欢吃的味道很像! 没错,就是那个味道! 苏嬷嬷睁开眼,目光灼灼看着秋蘅:“秋六姑娘,这粉角是你家厨子做的?” “是芳洲做的。” “芳洲?”苏嬷嬷怔了一下,反应过来。 是打她的那个贱婢! 苏嬷嬷难以相信:“秋六姑娘的婢女竟有这样的好手艺?” “人有所长。我的婢女心思纯粹,最在意的一个是我,一个就是厨艺。”说到这里,秋蘅叹口气,“就是太单纯了,那日见苏嬷嬷对我不客气,才忍不住护主。” 苏嬷嬷嘴角狠狠一抽。 她做了什么,就不客气了?不就是说先等等再进去,别打扰她家夫人上香。 她家夫人可是相府的大太太,这点要求过分吗?竟招致一顿毒打,疯狗护主也没这么厉害的! “她知道自己冲动了,做点心时格外用心,就怕苏嬷嬷放在心上,为难我。” “秋六姑娘说笑了,我一个当下人的怎么敢为难你。” “宰相门前七品官嘛,苏嬷嬷是相府大太太身边得力的,那不是比七品还大。” “哎呦,秋六姑娘这话可不敢当。”苏嬷嬷嘴角上扬,听说粉角是打她的婢女所做而生出的那点抵触不觉散了。 现在重要的是这粉角能不能让三公子有食欲。 想到让三公子胃口大开的功劳,苏嬷嬷就按耐不住了,等秋蘅一走立刻把粉角装盒,去见杨夫人。 “秋六姑娘给你上过药了?”杨夫人扫一眼苏嬷嬷脸上结了痂的抓痕,就觉伤眼睛。 “是,秋六姑娘刚走。”苏嬷嬷把食盒放到桌上,取出那盘粉角,“您尝尝。” 杨夫人瞥一眼:“离着饭点儿不是还早?” “不是咱们厨房做的,是秋六姑娘带来给奴婢赔礼的。”苏嬷嬷自是不敢对杨夫人隐瞒。 杨夫人拧眉:“外头带来的东西也敢随便吃?” 苏嬷嬷往日挺妥帖的,挨了一顿打,莫不是伤了脑子? “秋六姑娘带来好几样点心,这粉角……奴婢吃着不一样。”苏嬷嬷犹豫了一下,“您还记得那年去南边,奴婢偶然买到的粉角吗?” 杨夫人略微想了想,点头:“难得让三郎开胃的点心,自是记得,可惜后来再吃的粉角就没有那个味道了……” “奴婢吃着这粉角就是那个味道,所以斗胆拿来请夫人尝尝。” 关乎爱子的胃口,杨夫人顾不得嫌弃了,伸手接过苏嬷嬷递来的筷子夹起一只粉角,送入口中。 片刻后,杨夫人微微颔首:“吃着确实像。” 苏嬷嬷不觉露出笑容:“那三公子——” “三郎体弱,不好随便吃外头的东西。”杨夫人微一沉吟,“明日秋六姑娘过来,带她来见我。” “是。” 回永清伯府的马车上,秋蘅提醒芳洲:“你可能很快就要去相府了。” 芳洲立刻反应过来:“因为粉角?” “嗯。” “姑娘,那我以后是不是留在相府做厨子了?”芳洲说这话时有忐忑,却没有退缩。 她不怕相府是龙潭虎穴,只是难受要与姑娘分开。 “说什么呢,真要留在相府也是我们一起,不会让你一个人。芳洲,你要做的就是好好做点心,其他的交给我。” 芳洲不觉松口气:“我会好好做的。” 只要与姑娘在一起,去哪里都不怕。 转日一大早秋蘅就去了相府。 苏嬷嬷很是意外:“秋六姑娘今日这么早?” “今日有别的事,就先来给苏嬷嬷上药了。” 秋蘅会一早过来,就是因为十五到了。她虽没有锄奸,但救了太子,想来要吃一番苦头。 就是不知道何时发作。 等秋蘅上过药,苏嬷嬷便道:“我们夫人想见见秋六姑娘。” 秋蘅好奇问:“杨夫人见我何事?” “秋六姑娘去了就知道了。” 杨夫人的院子在东边,秋蘅由苏嬷嬷领着过去,默默留意四周。 “夫人,秋六姑娘到了。” 杨夫人刚料理了一些杂事,闻言命人把秋蘅请进来。 “杨夫人。”秋蘅屈膝行礼。 杨夫人看秋蘅一眼,淡淡道:“秋六姑娘日日过来,也是辛苦了。” “应当的。” 杨夫人一笑:“昨日秋六姑娘带来的粉角我吃着甚好,听说是你的婢女做的。” “对。” “不知能不能请你的婢女来相府现做一些?这粉角啊,还是新鲜出锅的口味最佳。”杨夫人说得客气,却透着不容拒绝。 在她看来,秋蘅既然带来点心向苏嬷嬷示好,她当主人的乐意尝尝,是抬举这丫头,怎么可能会被拒绝。 “我的婢女冲动在先,做些点心赔礼也是应当。只是——” “只是什么?”杨夫人问。 秋蘅面露歉意:“只是我今日有事,明日才能带她过来。” “那便明日吧。” 等秋蘅离开,杨夫人挑挑眉:“这有主儿的丫鬟,用起来就是不方便。” 且等明日看那婢女做的粉角能不能入儿子的口。若是儿子喜欢,那她就要好好琢磨琢磨了。 第138章 不是故意骗你 秋蘅乘坐马车到了永清伯府门外,喊张伯停下。 “六姑娘怎么了?” “张伯先进去吧,我去货郎那儿买些小玩意儿。”秋蘅一指不远处停下的货郎。 “好嘞。”张伯笑呵呵应一声,驾着马车进了伯府。 秋蘅走向年轻的货郎,佯作慢慢挑选,等围着的其他人散了,低声问:“青莲湖那边准备好了吧?” “准备好了。”陈三整日走街串巷,黑了许多,好奇心却丝毫不减,“姑娘喜欢一个人去青莲湖泛舟啊?” 先前还不知道鹊就是秋六姑娘的时候,鹊就曾传话让他们去青莲湖租船藏好,当时他就和陶大哥他们讨论过鹊这样做的目的,陶大哥让他闭嘴。 秋蘅轻叹口气:“压力太大了,偶尔就想没人打扰,一个人泛舟发呆。” “也是。”陈三理解点点头。 秋六姑娘比他还小好几岁,要做的事却惊天动地,压力大才是正常的。 陈三看着秋蘅的眼神有些变化。 秋蘅笑问:“陈三哥怎么这么看我?” 陈三不好意思挠挠头:“就是突然发现姑娘也会有压力,和之前不一样。” 曾经的鹊,他还会因为不服气拌嘴,等到鹊真的除掉了袁贼,还表露了身份,在他心中就成了仙人般的人物。 现在又觉得秋六姑娘其实和他们是一样的,也会怕会疼会有压力。 “当然啦,我又不是草木石头。”秋蘅莞尔,与陈三告别,“陈三哥也不要太辛苦。” “没事,脚力越练越好。不是我吹,现在这城里就没有我不熟的路。”陈三说起这个时很骄傲。 他是要和姑娘一起干大事的,对京城熟悉的用处可就大了。 “那挺好,以后做事更方便。”秋蘅不负陈三期待给出认可,独自前往青莲湖。 初冬的青莲湖,湖风沁凉,因闹鬼的传说深入人心,只零星一些游人。 秋蘅找到藏在隐蔽处的小船,摘了片树叶放在唇间,躺在小船上悠悠吹响。 叶笛空灵,若隐若无,乍听缥缈无踪,再听又似乎只是风声。 本就不多的游人听了又听,嘀咕了又嘀咕,全吓跑了。 阳光只有微微暖意,洒落在人身上,是刚刚好的舒适。 秋蘅半睡半醒,忽而坐起。 小船因她的动作轻轻摇晃,荡起层层涟漪。水草间的鸟儿展翅飞走,一片羽毛飘飘而下。 秋蘅艰难翻身没入水中,双手攀着船沿,汗如雨下。 是从未有过的痛。 是因为救下太子的改变太大吗? 这个念头只在脑海中一晃,就被剧痛粉碎了。 那样的疼痛,仿佛如潮的流浆涌向四肢百骸,一波接一波,越来越痛,痛得人失去理智。 秋蘅放开了抓着船沿的手,任由自己坠向湖底。 意识模糊之际,整个人被揽着向上而去。 破水而出,冬阳明媚,秋蘅勉强睁开眼,模糊中看到的是薛寒惊骇欲绝的脸。 果然还是薛寒。 薛寒……为何这么害怕? 秋蘅不知,此刻的薛寒比她所想的还要怕。 他伸出手,触到少女从鼻中、从嘴角淌出的血。 那血是热的,她的脸颊却是冷的。 那个活生生的姑娘,他悄悄放在心上的姑娘,好像随时要离去了。 “阿蘅,我能做什么?”薛寒紧紧揽着秋蘅问,“快告诉我,我能做什么?” 有那么一瞬,薛寒想,倘若不能做什么,倘若留不住她,那就一起留在这里好了。 也许是疼过头了,秋蘅反而有些清醒了,顶着满脸血痕冲薛寒笑笑:“别担心,我感觉还好……” 薛寒怒而咬牙,揽着她的手却不敢加大力气:“秋蘅,这个时候能不能别再骗我!” “怎么了……怎么骗你了?”因疼痛带走了全身力气,秋蘅缓缓问。 薛寒伸手触摸她脸颊,把沾了血迹的指尖举到她眼前。 秋蘅微微睁大双眸,这才意识到流血了。 “难怪有些奇怪……” “怎么让你好起来?”薛寒咬牙再问。 “不用做什么。”秋蘅把头靠在薛寒肩头,不用自己再耗力气支撑,“这样就行了。” “湖水凉。”说这话的少年语气带着恼火。 思绪渐渐恢复,秋蘅反应过来薛寒为何生气了,却还没完全恢复灵光,因而喊的还是他的名字:“薛寒,不是故意骗你。” 少女的呼唤就在耳边,轻如湖风,却令薛寒心头悸动。 她还在说:“山谷的温泉很好很好,可我的怪疾随时会发作……薛寒,不是骗你,是不想让你觉得心意被辜负……” 薛寒张张嘴,却觉有巨石堵在胸腔,令他闷痛难言。 好一会儿,他问:“今日我若不来青莲湖,你怎么办?” 心意被辜负算什么,她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 她没有想过沉入湖中的结果么? “是我大意了,没想到这次这么严重,以后不会了。”秋蘅微微闭着眼,在薛寒看不到的地方,一滴泪悄然滑落。 她沉入湖底啊,也不会死。 湖水对她与别人不一样,就如在将来的那个大夏,岁月独独忘了在她身上留下痕迹。 无论在哪一边,她都是一个异类。 这样的她,怎么做到完全不骗薛寒呢? “薛寒,我有点累,带我去船舱里吧。” 薛寒把秋蘅抱上小船。 湿透的衣衫不断往下淌水,风一吹,凉意透骨。 “备用的衣衫在里面?” “在的,我等会儿换。” 猜到秋蘅此时没力气换衣,薛寒挣扎一瞬,下了决心问:“我帮你换,行吗?” 秋蘅眼里有了诧异。 “我会负责。”薛寒鼓起勇气道。 秋蘅看着神色严肃的少年,缓缓摇头:“不要你负责,等会儿我可以自己换。” 她不需要别人为她负责,尤其不需要薛寒来负责。 说不清是失落,还是其他,薛寒紧绷的心弦悄悄断了,胡乱道:“好,那你先好好休息。” 他拧了拧衣摆、裤脚的水,心乱之余下意识伸出手想替秋蘅拧干裙摆,视线却忽地停在她卷起的裤腿处。 少女脚踝白皙纤细,几道青色指痕分外显眼。 第139章 阿蘅是细作? 几乎是本能的反应,那一幕在薛寒脑海中浮现:二人交手,小贼抬腿踢向他,他用力抓住小贼脚踝,最后一起倒向屋顶…… 那样亲密的接触,他立刻察觉到小贼是女子。 少年盯着秋蘅的右脚踝眼神深沉。 阿蘅的脚踝处……为何有淤痕? “薛寒——”秋蘅眼皮沉重,闭着眼喊了一声。 喊声虽轻,薛寒却一惊,飞快收回落在秋蘅脚踝处的视线。 “我在。” 他竭力不让自己的声音有异,明明秋蘅才是被怀疑的人,自己却莫名心虚起来。 “带了帕子吗?麻烦帮我擦擦脸。脸上都是血,不大舒服……” “哦,好。”薛寒忙伸手入怀,取出一方手帕。 帕子已经随着衣衫湿透了,就着湖水把帕子揉搓几下,薛寒靠近秋蘅,轻轻擦拭她脸上血渍。 洁白的手帕染上腥红,少女的脸恢复白皙。 拿着帕子的少年静静看着她。 因为闭着眼,她的眉舒展修长,浓密纤细的睫毛忽而颤动,那种脆弱感格外强烈。 这样的阿蘅,他实在难以与那小贼联系到一起。 阿蘅,你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难道是……异国细作? 倘若是,他又该怎么办? 薛寒自嘲一笑。 他从没想到,当初为了确认阿蘅是十年前送他红豆糕的小姑娘,以怀疑被寻回来的秋六姑娘是细作为由登了永清伯府的门,这个借口竟可能成真了。 “薛寒。”闭目的少女忽然睁开眼,眼神比秋水还温柔,“你在发呆吗?” 薛寒晃了一下神,心思起伏,语气却温和依旧:“嗯,我在发呆。” “在想什么?” “在想——”薛寒看着面色苍白却唇角含笑的少女,“在想你这次发作好像比以前严重许多,是旧疾有了变化吗?” 这旧疾,会不会是一种毒? 以毒来控制细作或死士,本就是常见手段。 “也许吧,我也不清楚。”秋蘅实话实说。 她不知道老天会容忍她这个异类到何时。也许等真正改变大夏走向灭亡的命运,老天就把她这个异类收走了。 秋蘅目不转睛看着薛寒,眼神柔软。 趁现在,她要多看一看薛寒。 本以为很熟悉的人,眼里却有了她看不分明的情绪。 “秋六姑娘。” “嗯?” “我认识一位归隐山野的太医,医术高明,你若需要,我带你去看一看。”薛寒说到这里,语气微顿,“这位太医很有医德,不会把病人的情况对旁人说。” “我这种怪病,就不去浪费大夫时间了。”怕薛寒再劝,秋蘅抬抬手,“身体恢复了些,我进去换下衣服。” 薛寒扶她起身,背对船舱望着湖面。 湖水澄澈,涟漪不绝,一直荡进他心里。 少年从钱袋子中摸出一枚铜钱,发泄般甩向湖面。 铜钱在湖面几个跳跃,掀起细碎水花,最终沉入湖里。 “薛大人,你水漂打得真好。”身后,少女轻快声音传来。 薛寒霍然转身,看到的是挽起头发,换上干爽衣裙的秋蘅。 也不过是换个衣裳的功夫,她看起来就和刚才全然不同了,虽然脸色还苍白,眼神却明亮透着生机。 薛寒一时恍惚。 也许刚刚那个濒死痛苦的阿蘅只是他的幻觉,那白皙脚踝上触目惊心的青痕也是他的幻觉。 薛寒把夹在指尖的另一枚铜钱甩出去,垂眸藏住嘲弄。 他可真会自欺欺人。 秋蘅把迭放整齐的衣裳递过去:“你也去换一下吧。” 薛寒默默接过进了船舱,很快换好衣裳出来。 “很合适。”他说了一句,语气莫名。 秋蘅神色坦然:“本就是为你准备的。” 薛寒眼里闪着疑惑。 “薛大人总会在我旧疾发作的时候出现,容易弄湿衣衫,我就给你备了一套。” “多谢。”薛寒胡乱应了一句,目光转向湖面。 “刚刚薛大人用什么打水漂?”秋蘅坐在薛寒身边问。 薛寒手伸进钱袋,摸出一枚铜钱:“用这个。” “竟然用铜板啊。”秋蘅接过铜钱把玩着,“薛大人好舍得。” 薛寒定定看着调侃他的少女,闷声道:“平时不会。” “也是,对着湖水才会突然生出兴致。” 薛寒牵了牵唇角,心道:不是生出兴致,是心乱如麻,不知该拿你如何是好。 “我也会。” 秋蘅扬手把铜钱甩出,铜钱在湖面弹跳,如灵动活泼的小鱼儿。 “不如用石片跳得多。” 薛寒笑笑:“秋六姑娘会的东西很多。” “薛大人会的也很多。” “我幼时混迹街头,打水漂这些是寻常人家的孩子常玩的。” 秋蘅弯唇:“我也是。爬树捉鱼,打水漂蹴鞠,都是乡间孩童爱玩的。” 薛寒陷入了沉默。 他害她与至亲分离,流落他乡,若是沦为异国细作,也是他造的孽。 “我该回去了。”秋蘅用双手支撑船板,往后微微仰了仰。 她没有看起来那么好。 这一次发作过后,还是很疼,很累。 但她不想让薛寒担心。 薛寒……会为她担心吧? 秋蘅不想自欺欺人,刚刚痛不欲生之际,哪怕神智并不清明,依然能感觉到薛寒的失态。 关心一个人,才会为之失态。 “要劳烦薛大人为我撑船。” 薛寒深深看面色如纸的少女一眼。 她的眼神那么亮,会让人下意识忘了才刚刚遭受那般痛苦。 如此心志,百中无一。 细作的嫌疑在少年心中增大,可他却痛恨不起来,只恨自己情难自禁。 薛寒拿起竹蒿,小舟往湖边而去。 “薛大人留步吧。”快要到伯府时,秋蘅停下脚步。 “秋六姑娘慢走。” 薛寒目送秋蘅从角门走进伯府,这才赶回皇城司。 “胡四。” “卑职在。”胡四瞄一眼薛寒,随口道,“大人换了衣裳啊,这衣裳颜色衬你。” 薛寒沉默一瞬,淡淡道:“从今日起选两个嘴巴严、擅隐蔽的,去盯着秋六姑娘。” 胡四震惊:“盯着谁?” 盯着红豆糕?他是不是听错了? “秋六姑娘,秋蘅。” 胡四眨眨眼。 没听错。 那就是他误会了,下意识以为去盯梢细作呢。 “大人,你这样不合适吧?” 就算想了解红豆糕,也不能盯人家姑娘的梢啊! 第140章 再入相府 在胡四心里,他们大人年少有为,人品端方,比京中那些纨绔好上十万八千里。 这样好的大人,可不能走歪路啊! “大人,你心悦秋六姑娘,就该时不时去秋六姑娘眼前晃晃,而不是让人盯着人家姑娘啊。” 跟踪盯梢喜欢的小娘子,这不是登徒子吗? 薛寒忍耐抬了抬眉,语气冷淡:“这是命令。” “大人?”胡四错愕,难以理解,“那是红,不,那是秋六姑娘啊,要是被秋六姑娘知道你派人盯着她,那——” “那如何?”薛寒皱眉问。 “那你就完了呀!”胡四恨铁不成钢。 那么多赢得小娘子芳心的手段,大人偏偏选了最上不了台面的,莫不是光棍久了,急疯了? “胡四。” “卑职在。” “记得你的本分。还是说,你想换个上峰?” 胡四一激灵,不敢再多说了:“卑职知道了。” “下去吧。” 胡四偷瞄寒着脸的少年一眼退出去,摇摇头。 大人肯定会后悔的! 薛寒静静坐了一会儿,从带回的一团湿衣中拣起那条手帕。 染了血的手帕被仔细洗涤过,却再不能洁白如初,轻轻一嗅就有湖水与血腥交织的气味钻入鼻中。 无论阿蘅知道了会怎样看他,在发现阿蘅有细作嫌疑后倘若因为情爱便当作不知,那他就不是薛寒了。 少年攥着手帕仰躺到矮榻上,望着承尘轻轻叹了口气。 秋蘅回到冷香居,就把芳洲吓到了。 “姑娘,你的脸色好难看。” “是么?”秋蘅抬手轻抚脸颊,摸了一手凉。 “姑娘头发是湿的,我去拿手巾来。” “帮我打桶水,我直接沐浴吧。” 屏风后,秋蘅坐进浴桶,发出低低的呻吟。 剧痛过后麻木的感觉重新被热水唤醒,浑身如针扎般细细密密地疼。好在这疼痛能够忍受,反而让她有种真正活过来的感觉。 “姑娘,你受伤了?”芳洲颤声问。 “没有。” “还说没有!”芳洲把巾帕、胰子等物往旁边一放,抓起秋蘅的手,“姑娘你看!” 秋蘅垂眸,看到手臂上遍布蛛丝般的血痕。 “这是伤口吗?怎么会这么多?”芳洲试探般伸出手去触摸,临到靠近又缩回手指,声音带了哽咽,“姑娘,是不是很疼?” “不怎么疼。”见芳洲担心得要哭出来,秋蘅扬唇,“真的不怎么疼。” 最疼的时候已经过去了。 芳洲吸了一下鼻子,语气严肃:“姑娘,我一直没问过你失踪的那十日遇到了什么。可现在我想问了,你的变化,还有这些伤,都与那次失踪有关系吗?” 秋蘅沉默片刻,点头:“是。不过你别担心,这些伤是一时的,没有性命之忧,只是稍稍难受些。” “真的?” “真的。” 这一夜,秋蘅睡得安稳,芳洲却烙饼般翻来覆去,难以入眠。 她觉得姑娘在骗她。 可就算这么想,她也不能为姑娘做什么,她只会做吃食。 要是姑娘真的出事,她该怎么办? 天刚亮,秋蘅就醒了。 晨曦明亮,从推开的窗子洒进来,扫去一夜暗沉。 秋蘅挽起衣袖,手臂已恢复了白皙,昨日那交错的血痕仿佛没存在过。 “姑娘醒了。”芳洲顶着黑眼圈走进来。 秋蘅举起胳膊给她看:“没骗你吧,已经好了。” 芳洲抓着秋蘅手臂看了又看:“真的没了。” 可她的心却没真正放下。 姑娘浑身伤痕来得蹊跷,消失得又快,怎么想都不对劲。 难道是中毒? 突然闪过这个猜测,芳洲心中一咯噔。 “就说让你别担心。”秋蘅嫣然一笑,捏捏芳洲脸颊,“快收拾一下,我们去相府。” 看着秋蘅明媚的笑容,芳洲想问的话咽了回去。 与其问了让姑娘为难,不如做好自己的事。 反正她总是要和姑娘在一起的,无论生死。 “嗯,这就去收拾。” 二人收拾妥当,乘车前往相府。 这一次,苏嬷嬷直接等在二门处。 “秋六姑娘来得早。”苏嬷嬷打了招呼,瞥一眼芳洲,“秋六姑娘的婢女瞧着气色不大好呢。” 小贱婢瞧着就晦气。 “听说要来为贵府大太太做点心,她紧张得一夜没怎么睡。” “我们夫人待人宽厚,不必这么紧张。”苏嬷嬷翘了翘唇角。 这秋六姑娘说话还算中听,真不知怎么纵出这种张狂婢女。 苏嬷嬷一瞧见芳洲这张脸就恨不得除之后快,奈何还要靠这贱婢做点心,不得不忍。 “秋六姑娘随我来吧。” 苏嬷嬷把二人领到杨夫人院中厨房外:“食材已经按着秋六姑娘昨日送来的单子准备好了,打下手的人都在,是叫芳洲吧,可以做粉角了。” 芳洲看秋蘅一眼。 “你去吧,我就在这院中待着。” “秋六姑娘不进去啊?” 秋蘅笑笑:“我也需要进贵府厨房吗?” 苏嬷嬷动动唇,到底不好强求一个伯府贵女下厨房:“那就请秋六姑娘在此稍后,我进去看看。” 给三公子吃的点心,她必须亲自盯着才好向大太太交差。 秋蘅等苏嬷嬷进了厨房,在院中溜达起来。 方相那些书信账册不大可能在此处,但多熟悉一下相府没什么不好。 “秋六姑娘?” 秋蘅转过身去,颔首打招呼:“方姑娘。” 方蕊神色狐疑看着她:“你怎么在我母亲院子里?” “苏嬷嬷请我来的。” “苏嬷嬷请你?”方蕊只觉好笑,“苏嬷嬷人呢?” “在厨房。” 方蕊望了望厨房方向,吩咐婢女:“去看看。苏嬷嬷要是在里面,请她出来。” 婢女领命而去,很快与苏嬷嬷一起回返。 “姑娘。” 方蕊看着行礼的苏嬷嬷,不解问:“秋六姑娘给你上药,怎么上到母亲这里来了?” “昨日秋六姑娘送了些家里做的点心,夫人吃着好,就请秋六姑娘把人带来再做一些。” “什么样的点心相府吃不到?”方蕊难以相信。 母亲不是贪嘴的人,就为了吃口点心把别人府上的厨子叫来? 这太奇怪了,她要去问问母亲。 第141章 以退为进 方蕊进了屋,来到杨夫人身边:“母亲,我在院子里看到了秋六。怎么听苏嬷嬷说是来给您做点心的?” 杨夫人颔首:“嗯。” “真的是来给您做点心的?”方蕊还是难以相信,“什么点心,难道咱们相府厨子做的点心还比不过?” 杨夫人笑笑:“不是咱们府上厨子比不过,只是恰好她婢女做的点心合口味。” “那女儿等会儿也尝尝。”方蕊往窗外看一眼,“我来的时候就见秋六闲庭信步,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她自己家。母亲,秋六这个人邪门得很,看似出身平平,却从没见她吃过亏,您可不要被她哄住了。” 秋六用点心讨好母亲,打的是什么主意? 难不成想嫁进相府? 可兄长已经娶妻,只有二叔家的堂弟尚未婚配。秋六要是打着这种主意,该讨好的不是母亲,而是二婶。 想不通,但肯定不安好心就是了,看来秋六每次登门她还是要盯紧了。 这般想着,方蕊突然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懊恼。 当时还是她为了羞辱秋六,主动让秋六上门的。她就说秋六这个人邪性,从不吃亏。 杨夫人听方蕊这么说,淡淡一笑:“母亲还用你提醒。蕊儿怎么突然把秋六姑娘放在心上了?” 她的女儿她了解,清高自傲,如秋六姑娘这样家中落魄的,正眼都不会多看。 杨夫人并不觉得女儿自傲是缺点。相府千金有清高的本钱,眼光高一些,来往的手帕交才出身相当,更不会眼皮子浅瞧上门不当户不对的男人。 “那不是亲眼瞧着素素在她手上吃过亏,不得不注意些。”方蕊顺口推到成素素身上,没提被秋蘅举着簪子威胁的丢脸事。 杨夫人淡淡道:“成姑娘性子急躁了些。” 虽然出身不错,将来也难过好。 母女二人说话间,苏嬷嬷端着托盘进来了:“夫人,粉角做好了,您尝尝。” 杨夫人看了看盘中皮薄近乎透明的粉角,夹起一只蘸上料汁送入口中,细细品尝,不由点头:“是这个味儿。” 是三郎喜欢的那个味道。 后来找的厨子做出的粉角不是不好吃,但三郎吃着不顺口。 “我尝尝。”方蕊夹起粉角吃下,虽觉味道不错,却不理解母亲所为,“也没比咱们府上厨子做的好多少嘛。” 在场的都是心腹,杨夫人趁势教导女儿:“这点心啊,就如女子。都是美人儿,或娇艳,或清雅,性子有活泼,有娴静。那男子偏偏就更喜欢某一种,你能说其他女子不好吗?” 方蕊闻言,若有所思:“母亲说得是。若谈婚论嫁的男子喜欢的不是女儿这样的,就换掉他,免得事倍功半。” 杨夫人:? 苏嬷嬷也被方蕊言论所惊,怕再从姑娘口中听到更惊人的话,忙转移话题:“夫人,这点心刚出锅口感正好——” “你亲自给三郎送过去,三郎吃着如何,回来报我。” “是。” 苏嬷嬷退出去,方蕊抿抿唇:“原来是给哥哥吃的。” 杨夫人看女儿一眼:“你兄长这些日子都没胃口,若能多吃几口,就谢天谢地了。” “母亲别太担心,哥哥肯定很快好起来的。” 杨夫人点点头,心情却沉重。 儿子虽从小体弱,可如今年这般缠绵病榻还是少的,老夫人甚至开始寻觅八字相合的女子给三郎做妾,好冲冲病气。 她就三郎一个儿子,完全不敢想三郎要是有个好歹该如何是好。 过了好一会儿,苏嬷嬷快步进来,神情振奋:“夫人,三公子用了不少,还说晚饭也想吃粉角。” “那就好,那就好。”杨夫人不觉露出个笑容,看向苏嬷嬷的眼神有着赞赏,“多亏苏嬷嬷把三郎放在心上。” “夫人这话折煞奴婢了。三公子吃着好,那是奴婢天大的荣幸。” 杨夫人一笑:“请秋六姑娘和她的婢女过来。” 苏嬷嬷出了屋,不多时带着秋蘅与芳洲进来。 “杨夫人。”秋蘅福了福身。 杨夫人笑容和煦:“今日劳烦秋六姑娘了。” 至于芳洲,杨夫人没有提。 在她看来奴婢整个人都属于主人,功劳自然也是主人的。 “杨夫人不必客气,就当伤了苏嬷嬷的赔礼了。”秋蘅看向苏嬷嬷,“苏嬷嬷脸上伤痕已经结痂,无需上药了,正好和杨夫人说一声,明日我就不来打扰了。” 杨夫人眉一挑。 三郎还等着吃秋六姑娘的婢女做的点心,不来了怎么行? “秋六姑娘,我有一个不情之请。” 秋蘅面露惊讶:“杨夫人说笑了,您是相府大太太,我只是一个普通小姑娘,哪有能帮上您的地方。” 杨夫人一滞。 这丫头怎么回事儿,不知道是客气话吗,这还让她怎么往下说? 好在到了杨夫人的年纪,脸皮也不会薄,笑了笑道:“秋六姑娘的婢女做的点心深得我心,想借用她一段时间——” 芳洲脸色一变:“我只跟着姑娘,哪儿都不去。” 杨夫人蹙眉看芳洲一眼,心道这要是相府丫鬟,早狠狠掌嘴了。 她就说,用外头的人还是不方便。 “秋六姑娘若是愿意,定有重谢。” “芳洲被我宠坏了,倔起来谁都管不住。杨夫人喜欢她做的粉角也好办,我让她把方子写下来,贵府大厨照着做是一样的。” 话说到这份上,杨夫人不好再说什么,等秋蘅带芳洲告辞,脸沉下来。 苏嬷嬷冷哼:“不识抬举!” 方蕊反而觉得心安,笑道:“咱们府上厨子会做再好不过,想吃了多方便。” “交给厨房做了试试。”杨夫人吩咐下去,并不看好。 她虽不下厨,也知道那些食谱要么适量,要么少许。明明一样的方子,做出来的吃食味道却不同。 回去的路上,芳洲问秋蘅:“姑娘不让我留下,以后怎么常来相府呢?” 秋蘅靠着车壁,微微合眸:“别担心,杨夫人会想办法的。” 爱子心切的杨夫人,应当会按着她推测那般去做吧? 第142章 纳妾 跟踪的察子把消息传回去,胡四去向薛寒禀报:“大人,今日一早,秋六姑娘带着芳洲去了相府,临近晌午才离开。” “相府……”薛寒眸光微闪,“秋六姑娘因何去相府?” 打探情报是胡四干惯的活儿,不用特意交代就会尽量周全,听薛寒这么一问,表情古怪:“听说是秋六姑娘前往灵微观上香,偶遇相府大太太杨氏,言语上起了些冲突,芳洲把杨氏身边的嬷嬷给揍了……” 他完全没法想象秋猎时捉萤火虫的小丫头这么凶猛,甚至想见个面,看看认识的芳洲和传闻中的芳洲是不是一个人。 “然后杨夫人就找上门了,商议的结果就是让秋六姑娘每日去相府给那个嬷嬷上药。” “从哪日开始去的?” “四日前。” 四日前—— 薛寒示意胡四退下,手指轻轻敲击桌面。 四日前的那晚,他在街头又遇到了那小贼。 少女白皙脚踝上青色淤痕在脑海中浮现,薛寒低低叹息。 阿蘅与小贼是同一人,几乎无疑了。 一对普通山民夫妇,显然不可能养育出一个身手高强的女儿。 阿蘅背后是哪方势力?去相府的目的是什么? 可阿蘅若是敌国细作,秋猎时为何会提醒他救太子? 是为了取得他的信任,以便将来有所图谋,还是另有隐情? 太多疑问在薛寒心中盘旋。 他升起过当面挑破的冲动,但理智不允许他放任这种冲动。 身为皇城使,他与不少细作打过交道,不经历酷刑那些细作嘴巴严得很。一问就承认自己是细作的,那不是细作,是傻子。 开口问不会得到想知道的,只会打草惊蛇。 薛寒自嘲笑笑。 阿蘅对他来说一直是神秘的,充满谜团。他心悦阿蘅,却做不到完全信任阿蘅。 薛寒用手指在桌面上虚虚写了个“蘅”字,久久沉默。 相府这边,杨夫人院中厨房一直没有闲过,等到晚饭送去三公子那里的粉角却只咬了一口就没再动。 杨夫人听了婢女禀报,脸色微沉。 苏嬷嬷在一旁出主意:“夫人,要不去和永清伯府老夫人说说,把那婢女送与相府?秋六姑娘再如何,不也要听祖母安排。” 在苏嬷嬷看来,相府向永清伯府讨要个小婢女,那是给永清伯府脸面,伯府老夫人能得这份人情,定然求之不得。 杨夫人摇摇头:“不妥。” “夫人?” “你也感受过了,那个叫芳洲的婢女是个烈性子,真强迫她与自家主人分开来相府,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关乎三郎,我不想冒险。” 苏嬷嬷堆笑:“还是夫人考虑周到。只是这样的话,想要用那婢女就不方便了。” 杨夫人抬手捏捏眉心,声音虽轻却透着势在必得:“看来想要丫鬟,就得把主子也要了……” 转日杨夫人去给婆母请安,面带愁色。 老夫人便问:“三郎的身体可有好转?” 杨夫人叹口气:“总不见好,眼看着天越来越冷了。” 生病的人到了冬日更难熬,这也是人们积累的经验了。 老夫人脸上也有了忧色:“三郎这场病比以往都严重些。别的不说,这总是不怎么吃东西,好身体也顶不住。” “是啊。不过昨日午饭,三郎胃口还可以。”杨夫人把芳洲做点心的事说了,“可惜是别人府上的丫鬟,听说自幼就伺候秋六姑娘了,分不开。” 老夫人眉一拧:“我这上了年纪不怎么问外头的事儿,倒是不知永清伯府最近这么热闹。这样吧,让人悄悄打听一下秋六姑娘的生辰八字,若是与三郎不犯冲,就让相爷与那永清伯说一声。” 至于永清伯会拒绝,老夫人觉得不可能。这几年永清伯恨不得给方相提鞋,能与相府攀上关系定然求之不得。 要拿到女方生辰八字,正儿八经的路子是请媒人登门获取。但老夫人抱着给孙儿冲喜的心思纳妾,若是寻常人家就罢了,直接去问就是,门第高些的就不好这么做。 这也好办,外面有专门办这类事的人,无非是多花些银钱。 没等太久,相府老夫人就拿到了秋蘅的生辰八字,见与孙儿的八字不犯冲,就对方相说了。 “要永清伯的孙女给三郎做妾?”方相一脸意外。 之前他是听老妻说要给孙儿纳妾冲喜,以为从小门小户的人家寻觅,没想到会挑中伯府贵女。 “这不大妥当,容易被人议论的。” 老夫人挑眉:“一些闲言碎语难道比三郎的身体重要?再者说,谁敢议论到相爷面前来?至于背后议论,反正听不见。” 方相捋了捋胡须。 “也不是普通妾室,是贵妾。永清伯不是心心念念袭爵的事么,相爷允些甜头就是。”老夫人撇撇嘴,“相爷觉得纳伯府贵女为妾不合适,说不定对永清伯来说是求之不得的机会呢。” 方相做过的不合适的事太多了,不过顺口这么一说,听了老妻一番言语点点头,很快就约了永清伯见面,委婉表达了想法。 永清伯初听时大喜过望,回家的路上开始纠结。 能用一个孙女换伯府袭爵太划算了,可怎么偏偏是六丫头呢! 让六丫头去给相府公子当妾,可惜了啊,要是别的丫头就好了…… 永清伯回到伯府,越想越惋惜。 “伯爷怎么唉声叹气的,遇到难事了?”老夫人受不了永清伯一副苦瓜样,忍着嫌弃问。 这事本来就要和老婆子说,永清伯斟酌一下道:“今日方相约我喝茶,想为孙儿纳六丫头。” 老夫人第一反应是不信:“相府未娶妻的就四公子吧,竟愿意与咱们府上结亲?” 永清伯讪笑:“不是四公子,是三公子。” “三公子?”老夫人努力想了想,“相府三公子不是前年娶妻了吗,伯府还准备了不菲贺礼送去。” “呵呵,不是娶妻,是想纳六丫头为贵妾——” “纳妾?”老夫人脸色骤变,不敢置信盯着永清伯,“伯爷答应了?” “夫人先听我说——” 老夫人一听这话眼前一黑,抄起桌上茶杯对着那张老脸泼了过去。 第144章 薛寒的愤怒 老夫人低调出了门,却不是如大丫鬟春草以为的去见康郡王妃,而是去了一间茶楼,打发仆从去找薛寒。 要与皇城司打交道,那仆从心中有些发慌,正踟躇之际,一人拍了拍他肩膀。 仆从吓得一个激灵,立刻转过身去,看到一张挂着闲散笑容的年轻面庞。 “你鬼鬼祟祟干什么呢?”胡四问。 他安排人盯着永清伯府,今日没见红豆糕出门,倒是伯府老夫人出门了,随行的一名仆从明显奔着皇城司来的。 听了手下禀报觉得不对劲,于是直接来见见。 “您是皇城司的大人?”仆从看到胡四所穿服饰,惊喜中带着紧张。 “对,你找皇城司有事?” 仆从忙道:“小的是永清伯府的,奉老夫人之命请薛大人茶楼一叙。” 想着老夫人的交代,仆从压低声音:“事关我们六姑娘……” 他很好奇老夫人为了六姑娘什么事要见皇城使,更好奇老夫人要见,人家皇城使就会来吗?好担心被这位皇城司的大人翻白眼—— 永清伯府老夫人为了红豆糕要见大人? 胡四抚掌:这不就是见家长嘛! 仆从被胡四的动作吓得后退一步。 “贵府老夫人在何处?” 问清楚地方,胡四嘴角上扬:“知道了,我这就去给我们大人说一声。” 胡四跑得飞快,见到薛寒时气喘吁吁:“大人,秋六姑娘的祖母要见你!” 薛寒愣了愣,表情诧异:“秋六姑娘的祖母?” “对,您没听错,就是秋六姑娘的祖母,永清伯老夫人。” 薛寒一下子站了起来,又坐下。 素来沉稳的少年罕有在旁人面前露出几分茫然。 胡四忙安慰:“大人别紧张,肯定是好事。” 薛寒睨胡四一眼,起身往外走,走了几步脚下一顿:“不必跟着,我自去就可。” 胡四眼里的兴奋转为失落。 大人太过分了! 老夫人在雅间垂着眼,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心里却是忐忑的。 来见皇城使薛寒,是没办法的办法了。 这个少年对六丫头有几分喜欢应该不假,可真的会为了这份心思得罪相府吗? 她不确定,甚至觉得很难,但总要试一试。 若是成了,那是六丫头的造化。若是不成—— 老夫人不愿去想这种可能。 当年没能阻止大孙女进宫的心情,她不想再体会第二次。 门口传来动静,老夫人忙看过去。 少年穿了一身青色便服,恰如春日里一竿青竹,挺拔朝气。 老夫人以看孙女婿的心态打量,尽管想维持女方的矜持,却不得不承认是满意的。 长得好,有实权,有靠山,听说还救了太子立下大功,年纪轻轻被今上赐紫袍金鱼袋,定然前途无量。 这么好的孩子,怎么不早点来永清伯府提亲呢! “老夫人。”薛寒拱手行礼。 “薛大人请坐。” 薛寒在老夫人对面坐下。 “冒昧请薛大人过来,是有一事相询。” “老夫人请说。” 看着坐姿笔挺的少年,老夫人暗吸口气,道:“听闻薛大人在秋猎时曾当众说心悦阿蘅,不知是一时冲动,还是真心如此?” 她也不想这么直接的,可火烧眉毛了,不是拿乔的时候。 薛寒结结实实愣住,飞快红了耳尖。 来茶楼的路上,他想过永清伯府老夫人要见他的诸多可能,却没想到一来就问得这么直接。 沉默一瞬,薛寒开口:“晚辈自是真心实意。” 老夫人露出个笑容,转而深深叹口气:“蘅儿还小,老身本来不急她的亲事,虽听了些传闻也没过问。只是现在,蘅儿遇到麻烦了——” “秋六姑娘遇到什么麻烦?” 老夫人面露尴尬:“蘅儿近来去了几次方相府上,没想到被相府看中,要……要纳她为妾……” 薛寒原本静静听着,等听到相府要纳秋蘅为妾,眼神陡然一冷,有怒气闪过。 “那伯府的意思呢?”少年一字字问。 老夫人是做好丢脸准备的,可真的到了这时候,难堪的感觉比她所想尤甚:“实不相瞒,伯府从来都是伯爷说了算,伯爷并不反对相府的提议。” 这世道便是如此,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 对儿子还能以孝道来压,对丈夫,就只能看对方人品了。 多少人家,当家主母看似威风体面,平时也能和夫君争吵一二,可一旦遇事意见不同,最终能决定的还是男人。 男人或许因为种种考虑选择听妻子的,若是不愿听,便如老夫人这般了。 薛寒攥了攥拳,再问:“秋六姑娘怎么说?” 老夫人苦笑:“伯爷是一家之主,他决定的事连老身都劝不了,蘅儿一个当孙女的又能如何?只能认命了。” 认命? 薛寒心生一种违和感。 阿蘅她……是认命的人? “秋六姑娘接受做妾?” “不接受又能如何?蘅儿是个自尊心强的,不肯向康郡王府开口。”老夫人深深看薛寒一眼,端起茶杯,“出来有一阵子了,老身也该回去了。” 该说的已经说了,这少年郎若在乎六丫头,自然会做些什么。若是不在乎,说下去不过自取其辱。 “老夫人慢走。” 薛寒回皇城司的路上,胡四不知从何处窜出来,挤眉弄眼问:“大人见到秋家老夫人了吧?” 薛寒心情正糟,睨胡四一眼:“你眼睛抽筋了?” “大人,别不好意思说啊,是不是秋家老夫人想把秋六姑娘许配给你?” 薛寒脚下一缓。 永清伯老夫人与其说是想把孙女许配给他,不如说是无奈下的求助。 想到秋蘅眼下艰难处境,薛寒没有与胡四聊这个的心情,淡淡道:“不要胡乱猜测,坏人清誉。永清伯府那边继续盯着,若有情况及时报我。” “是。” 胡四老实应了,暗暗腹诽:大人就是口不对心,天天盯着人家姑娘就不怕坏人清誉了。 薛寒回到皇城司,静静独坐,脑海中浮现少女眉眼沉静的样子。 如阿蘅这样的女子,也无法摆脱家中压迫吗? 那他来助她摆脱。 第143章 全凭祖父做主 茶汤顺着永清伯的老脸流淌,打湿了胡子。 永清伯抹一把脸,不可思议指着老夫人:“你失心疯了?” “我看伯爷才是失心疯了,好好的孙女竟然要送去给人做妾!” “我话还没说完呢!”永清伯气得脸色铁青,“方相说了,只要咱们答应,袭爵的事他会帮忙——” “袭爵袭爵,你为了袭爵简直癔症了!就算真能袭爵又如何,世人都要戳永清伯府的脊梁骨,为了袭爵让孙女去做妾!” “真能袭爵又如何?你说的什么傻话!”永清伯以看傻子的眼神看着老夫人,“能袭爵,老大以后就是永清伯,松儿以后也是永清伯,松儿的嫡长子还会是永清伯!我们的子孙后辈不至于沦落为平头百姓,将来我才有脸见列祖列宗!” 老夫人冷笑:“眼下的子孙都护不好,还子孙后辈?” “妇人之见,头发长,见识短!”永清伯跺脚,“一个孙女换永清伯府世袭罔替,有什么不好?” 老夫人语气坚决:“我不接受!” 永清伯彻底恼了:“别忘了我才是一家之主。念在老夫老妻了和你说一声,你还闹上了。我告诉你,这事儿我说了算,莫要发疯!” 老夫人定定望着永清伯拂袖而去后晃动的门帘,低不可闻喃喃:“是谁疯了,是谁疯了……” 好一会儿后,老夫人一个激灵醒了神:“春草,春夏——” 大丫鬟春草轻轻走进来:“婢子在。” “立刻去冷香居,把六姑娘请来。” “是。” 此时的秋蘅,被永清伯打发人请了过去。 “祖父找我。” 永清伯打量着孙女。 梳着双髻的少女正是花儿一样的年纪,雪肤乌发,眉目精致。难得气质沉静,给人一种很有智慧的坚韧感。 永清伯虽对老夫人放了狠话,可一见秋蘅,惋惜的念头更强烈了。 以六丫头的野心要是进宫,说不定混得比贵妃娘娘还风光。若是能换一个孙女去相府,伯府还能袭爵,就两全其美了。 “这几日蘅儿去相府,有什么感觉?” 秋蘅不动声色回道:“相府奴仆成群,规矩森严,处处彰显高门气派。” “那确实,方相乃百官之首,相府可不是寻常人家可比。”永清伯顿了顿,试探问起,“若是蘅儿能去相府生活,觉得如何?” “请祖父直言。” “相府看中了你,想要你给相府三公子做贵妾,你怎么想?”永清伯留意秋蘅反应,却发现她听了这话神色并无多少变化。 瞧瞧,比老婆子沉得住气多了,这样的心性资质,不愁没有造化。 秋蘅反问:“祖父怎么想?” “呵呵。”永清伯摸摸胡子,“祖父觉得有些委屈你。不过相府三公子的妻子出身一般,性情软弱,并不讨婆母喜欢,你若进了相府想把日子过好不难。” 秋蘅沉默半晌,淡淡道:“既如此,孙女听祖父安排就是。” 她如此说,反让永清伯犹豫了:“你就没别的想法?” 一般小姑娘听说去做妾,不说寻死觅活,哭哭啼啼是免不了的,六丫头未免太平静了。 “孙女有很多想法,但既然祖父有此打算,那我能做的就是在祖父的安排下尽量过好。” “你——”永清伯叹了口气,“蘅儿是个好孩子,你先回去吧。” 他要再想想,用六丫头换方相帮忙到底亏不亏。 “孙女告退。” 秋蘅回到冷香居,春草等了有一会儿了。 “六姑娘,老夫人让你去一趟千松堂。” 秋蘅来到千松堂,见到的是神色凝重的老夫人。 “祖母。” 看着屈膝行礼的小孙女,老夫人一时没说话。 她嫌六丫头答应去相府给一个嬷嬷上药丢脸,一直没搭理这丫头,万万没想到冷了几日,竟要给人做妾去了! “怎么才过来?”老夫人冷声问。 “刚刚祖父叫我过去说话。” 老夫人一听,脸色更沉了。 老东西动作倒是快。 摆摆手示意伺候的人退下,老夫人沉声道:“既然你祖父找了你,想必你也知道了。” “做妾”两个字老夫人实在说不出口。 “嗯,听祖父说了。” “你怎么想?”老夫人问了和永清伯一样的话,心思却截然不同。 秋蘅垂眸,避开老夫人的目光:“孙女只能听祖父的。” 看着孙女逆来顺受的样子,老夫人一阵气闷:“怎么就只能听你祖父的,你还是康郡王妃的义女,康郡王世子待你甚好……” 倘若豁出脸面去康郡王府哭闹哀求,由康郡王府出面,定能避免做妾的结果。 而这样的事,只能由六丫头自己去做。 秋蘅在心中叹息。 都说人不可貌相,老夫人虽重名声,平日看似严苛,却是真心疼孙女的。 不像永清伯,眼里只有利益,孙女不是孙女,是筹码。 可惜她要让老夫人失望了。 沉默了一会儿,秋蘅平静道:“阿蘅有祖父母,有父亲,没有脸面去康郡王府哭闹。” “你——”老夫人脸色青白交加,胸口堵得难受。 这丫头平日不是个会吃亏的,脸皮还厚,现在是怎么了? “六丫头,你要知道这是你的终身大事,一旦定下来就没有回头路了,这可不是在意脸面的时候,你要想清楚了!” 她这么看重名声都宁可六丫头去康郡王府求助,这死丫头脑袋被门夹了? “孙女想清楚了。” “好好好,你别后悔就行。” 老夫人把秋蘅赶出去,黑着脸生闷气。 “老夫人喝口茶吧。”春草怕老太太气出个好歹,奉上茶水。 老夫人接过来喝了一口,把茶盏往桌上一放:“备车,出门。” 就算六丫头认命,她也无法忍受好好的孙女去给人做妾。 穷苦人家活不下去把女孩儿卖了就罢了,伯府贵女去做妾,她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 秋蘅回到冷香居,靠着床头屏风微微出神。 一切都按着她所想进行,可是好像并不开心。 脑海中闪过老夫人恼怒不解的面庞,最后是一脸严肃说会对她负责的少年。 秋蘅自嘲笑了笑。 与她要做的事相比,她开不开心是最无关紧要的。 第144章 薛寒的愤怒 老夫人低调出了门,却不是如大丫鬟春草以为的去见康郡王妃,而是去了一间茶楼,打发仆从去找薛寒。 要与皇城司打交道,那仆从心中有些发慌,正踟躇之际,一人拍了拍他肩膀。 仆从吓得一个激灵,立刻转过身去,看到一张挂着闲散笑容的年轻面庞。 “你鬼鬼祟祟干什么呢?”胡四问。 他安排人盯着永清伯府,今日没见红豆糕出门,倒是伯府老夫人出门了,随行的一名仆从明显奔着皇城司来的。 听了手下禀报觉得不对劲,于是直接来见见。 “您是皇城司的大人?”仆从看到胡四所穿服饰,惊喜中带着紧张。 “对,你找皇城司有事?” 仆从忙道:“小的是永清伯府的,奉老夫人之命请薛大人茶楼一叙。” 想着老夫人的交代,仆从压低声音:“事关我们六姑娘……” 他很好奇老夫人为了六姑娘什么事要见皇城使,更好奇老夫人要见,人家皇城使就会来吗?好担心被这位皇城司的大人翻白眼—— 永清伯府老夫人为了红豆糕要见大人? 胡四抚掌:这不就是见家长嘛! 仆从被胡四的动作吓得后退一步。 “贵府老夫人在何处?” 问清楚地方,胡四嘴角上扬:“知道了,我这就去给我们大人说一声。” 胡四跑得飞快,见到薛寒时气喘吁吁:“大人,秋六姑娘的祖母要见你!” 薛寒愣了愣,表情诧异:“秋六姑娘的祖母?” “对,您没听错,就是秋六姑娘的祖母,永清伯老夫人。” 薛寒一下子站了起来,又坐下。 素来沉稳的少年罕有在旁人面前露出几分茫然。 胡四忙安慰:“大人别紧张,肯定是好事。” 薛寒睨胡四一眼,起身往外走,走了几步脚下一顿:“不必跟着,我自去就可。” 胡四眼里的兴奋转为失落。 大人太过分了! 老夫人在雅间垂着眼,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心里却是忐忑的。 来见皇城使薛寒,是没办法的办法了。 这个少年对六丫头有几分喜欢应该不假,可真的会为了这份心思得罪相府吗? 她不确定,甚至觉得很难,但总要试一试。 若是成了,那是六丫头的造化。若是不成—— 老夫人不愿去想这种可能。 当年没能阻止大孙女进宫的心情,她不想再体会第二次。 门口传来动静,老夫人忙看过去。 少年穿了一身青色便服,恰如春日里一竿青竹,挺拔朝气。 老夫人以看孙女婿的心态打量,尽管想维持女方的矜持,却不得不承认是满意的。 长得好,有实权,有靠山,听说还救了太子立下大功,年纪轻轻被今上赐紫袍金鱼袋,定然前途无量。 这么好的孩子,怎么不早点来永清伯府提亲呢! “老夫人。”薛寒拱手行礼。 “薛大人请坐。” 薛寒在老夫人对面坐下。 “冒昧请薛大人过来,是有一事相询。” “老夫人请说。” 看着坐姿笔挺的少年,老夫人暗吸口气,道:“听闻薛大人在秋猎时曾当众说心悦阿蘅,不知是一时冲动,还是真心如此?” 她也不想这么直接的,可火烧眉毛了,不是拿乔的时候。 薛寒结结实实愣住,飞快红了耳尖。 来茶楼的路上,他想过永清伯府老夫人要见他的诸多可能,却没想到一来就问得这么直接。 沉默一瞬,薛寒开口:“晚辈自是真心实意。” 老夫人露出个笑容,转而深深叹口气:“蘅儿还小,老身本来不急她的亲事,虽听了些传闻也没过问。只是现在,蘅儿遇到麻烦了——” “秋六姑娘遇到什么麻烦?” 老夫人面露尴尬:“蘅儿近来去了几次方相府上,没想到被相府看中,要……要纳她为妾……” 薛寒原本静静听着,等听到相府要纳秋蘅为妾,眼神陡然一冷,有怒气闪过。 “那伯府的意思呢?”少年一字字问。 老夫人是做好丢脸准备的,可真的到了这时候,难堪的感觉比她所想尤甚:“实不相瞒,伯府从来都是伯爷说了算,伯爷并不反对相府的提议。” 这世道便是如此,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 对儿子还能以孝道来压,对丈夫,就只能看对方人品了。 多少人家,当家主母看似威风体面,平时也能和夫君争吵一二,可一旦遇事意见不同,最终能决定的还是男人。 男人或许因为种种考虑选择听妻子的,若是不愿听,便如老夫人这般了。 薛寒攥了攥拳,再问:“秋六姑娘怎么说?” 老夫人苦笑:“伯爷是一家之主,他决定的事连老身都劝不了,蘅儿一个当孙女的又能如何?只能认命了。” 认命? 薛寒心生一种违和感。 阿蘅她……是认命的人? “秋六姑娘接受做妾?” “不接受又能如何?蘅儿是个自尊心强的,不肯向康郡王府开口。”老夫人深深看薛寒一眼,端起茶杯,“出来有一阵子了,老身也该回去了。” 该说的已经说了,这少年郎若在乎六丫头,自然会做些什么。若是不在乎,说下去不过自取其辱。 “老夫人慢走。” 薛寒回皇城司的路上,胡四不知从何处窜出来,挤眉弄眼问:“大人见到秋家老夫人了吧?” 薛寒心情正糟,睨胡四一眼:“你眼睛抽筋了?” “大人,别不好意思说啊,是不是秋家老夫人想把秋六姑娘许配给你?” 薛寒脚下一缓。 永清伯老夫人与其说是想把孙女许配给他,不如说是无奈下的求助。 想到秋蘅眼下艰难处境,薛寒没有与胡四聊这个的心情,淡淡道:“不要胡乱猜测,坏人清誉。永清伯府那边继续盯着,若有情况及时报我。” “是。” 胡四老实应了,暗暗腹诽:大人就是口不对心,天天盯着人家姑娘就不怕坏人清誉了。 薛寒回到皇城司,静静独坐,脑海中浮现少女眉眼沉静的样子。 如阿蘅这样的女子,也无法摆脱家中压迫吗? 那他来助她摆脱。 第145章 买卖黄了 薛寒思虑片刻,去见薛全。 “寒儿有什么事?”见到薛寒,薛全笑眯眯问。 自打薛寒救了太子,薛全态度就好了许多。 薛全深知,他现在的风光来自靖平帝,而总有一日靖平帝会老的。等到江山换人来坐,他这个先帝宠宦就很难继续风光了。 恰好养子救了储君,这简直是天大的机缘。将来养子能在新君面前得脸,他这个养父总差不到哪里去。 以前薛寒对薛全来说是仰他鼻息的无根之萍,而现在很可能是他晚年安稳生活的保障,态度自然不同。 而这种态度变化,也让薛寒在这种时候选择来见他。 “孩儿今日接到了秋六姑娘求助。”薛寒小小改动了一下实情。 薛全挑眉:“哦,求助什么?” “方相想纳秋六姑娘为方三公子的妾室。” 薛全面露惊讶:“秋六姑娘怎么与相府扯上联系的?” 康郡王府,福王府,崔家,现在又是相府,哦,还有他这个养子……一个小姑娘可真是了不得啊。 “说是在灵微观遇到的……”薛寒简单说了一下情况,“没想到却招来这样的麻烦,秋六姑娘别无他法,只好向孩儿求助。” 薛全深深看薛寒一眼,语气莫名:“那你打算怎么帮她?” “孩儿只能求助父亲。” “求助为父?” 薛全一听薛寒提到秋蘅,就猜测莫不是要他去向永清伯府提亲,心中不满早就攒着了,听了薛寒这话倒是火气稍缓。 不管怎么样,这小子态度尚可。 “为父能做什么呢?” “孩儿想请父亲去向方相说一声,秋六姑娘是孩儿看中的姑娘。” “那之后呢?去永清伯府提亲?”薛全似笑非笑问。 薛寒再清楚不过养父不会这么做,而他若是表现出急切只会更气,因而一副心平气和的样子:“秋六姑娘曾当众表明心悦林乘风,孩儿还在等秋六姑娘改变心意。” 这就是说一切只是维持原样。 薛全却不放心:“那要是秋六姑娘说改变心意了呢?” 别人不知,他还能不知,那丫头又不是真的喜欢林乘风。要是趁此机会赖上养子,岂不是哑巴吃黄连。 薛寒轻笑:“秋六姑娘不会的,她有分寸。” 知道了阿蘅与小贼是同一人,那故意打向他伤处的一掌,那毫不留情踢向他下身的动作……他怎么会自作多情以为阿蘅心悦他。 是他心悦阿蘅,才令自己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 薛全仔细打量薛寒神色,不由意外。 寒儿竟真觉得那丫头对他无意? “况且——”薛寒顿了顿。 “况且什么?” 薛寒对上薛全沉沉目光,平静道:“秋猎时方相也在。方相明知孩儿中意秋六姑娘,却要为孙儿纳秋六姑娘为妾,看来并未把父亲放在眼里。” 薛全嗤笑:“你这是在挑拨为父与方相的关系?” 朝中上下都知道他与韩悟不睦,但与方相关系不错。 “孩儿只是如实说出听闻此事后的感受。” 薛全沉默了。 挑拨也好,实话实说也罢,寒儿有一点没说错,一旦相府纳秋六姑娘为妾的消息传开,难免有人觉得方相不把他当回事。 谁让满朝文武都知道寒儿心悦那丫头呢,他薛全不要面子的吗? 薛全不语,薛寒就静静等着。 许久后,薛全淡淡道:“这个忙为父可以帮,但你要记着说过的话,对秋六姑娘只有内疚,并无男女之情。” “孩儿记着,多谢父亲。” 既然决定插手,未免夜长梦多,薛全当日便约了方相见面。 “有些日子没与薛公公喝茶了。”方相笑着,亲自为薛全添茶。 “是呢。”薛全端起茶杯浅啜一口,深深叹口气。 “薛公公这是遇到了烦心事?” “到了咱们这般身份,烦心的也就是子孙了。” 方相嘴角一抽,心道虽然与薛全关系尚可,但听一个宦官说为子孙发愁,感觉真怪。 “令郎年少有为,才得了今上奖赏,薛公公这话从何说起啊?” “唉。”薛全把茶杯一放,再叹口气,“还不是那位秋六姑娘,太能折腾了,跑去和犬子说不愿为妾,那傻小子就来找我闹……儿孙都是债啊!” 方相心中一咯噔。 秋猎时一群孩子胡闹,薛全居然放在心上了,他还以为薛全看不上永清伯府呢。 薛全笑了笑,看着方相:“还望方相卖某个面子。” “呵呵呵。”方相也笑了,“薛公公这就见外了,既然令郎真心喜欢那小姑娘,相府再寻合适的就是。” “多谢方相了。” 二人相视一笑。 方相回到家中,便对老妻说:“为三郎纳秋六姑娘为妾的事,就算了。” “这是为何?” “薛公公的养子对那丫头很上心,没必要为了一个小丫头伤了和气。” 老夫人有些不甘心:“可三郎就喜欢吃那丫头的婢女做的点心。三郎病着,难得有吃着顺口的东西——” “这好办。那就以蕊儿的名义给那丫头下帖子,让她带丫鬟来相府做。” “毕竟不如放在自家方便。” “夫人钻牛角尖了。再喜欢吃的东西,还能天天吃顿顿吃不厌的?等三郎吃够了,自然不用秋六姑娘再来了。”方相语气微沉,“薛全不是好相与的,有办法解决的事,何必与他结怨。” “知道了。” 永清伯转日又与方相见了面。 “昨日所说之事就罢了,请来的先生说两个孩子不大合适。” 本来永清伯还在纠结划不划算,买卖黄了顿觉损失了世袭罔替的爵位,回到家后连连叹气。 “去请六姑娘来。” 不多时,秋蘅到了。 “祖父。” 永清伯看看孙女,叹口气:“唉。” 再看看孙女,又叹口气:“唉。” 秋蘅垂眸,暗暗揣测:莫不是觉得还能拿她换更大好处,舍不得送她去相府? 永清伯叹了半天气不见孙女有反应,闷声开口:“相府那边说你与方三公子不大合适,昨日与你提的事就算了。” 秋蘅一惊。 算了? 是出了什么意外么? 第146章 秋六姑娘很感动 相府这样的人家,既然开了口,八字这些定然提前合过,现在以此为由说不合适,必然是出现了不在她预计中的变故。 “就是说……孙女不用去相府做妾了?”不管心中如何想,秋蘅面上露出几分喜色。 这在永清伯眼中才是正常的反应。 “不用了。”永清伯叹息着,“蘅儿,你可要争气啊,莫要辜负了祖父的期待。” “祖父放心,孙女会尽力。这事祖母知道了吗?” 永清伯没好气道:“还没和你祖母说。” 到今日他还能闻到胡子上的茶叶味呢,完全不想和那疯老婆子说话。尤其这事还黄了,太没面子了。 相府也是,怎么能说变就变呢? “那孙女去和祖母说一声。” “去吧。”永清伯摆摆手。 这事肯定要和死老婆子说的,六丫头去说就省得他去了,果然还是六丫头懂事。 算了,是相府没眼光,六丫头以后肯定能出路更好,说不定就靠她解决袭爵的难题了。 永清伯自我安慰着,并没有心情好转。 他到手的爵位传承啊! 千松堂中,婢女进去禀报:“老夫人,六姑娘来了。” 老夫人脸一板:“让她进来。” 门帘挑起,头梳双髻的少女走进来。 “祖母。” 老夫人现在看见秋蘅就气不打一处来,不冷不热问:“过来有事?” 秋蘅仿佛没瞧见老夫人的脸色,笑盈盈道:“祖父刚刚找了我,说孙女那事就算了。” 老夫人不由起身:“当真?” “真的,是相府那边说的。” “没想到那孩子如此能干……”老夫人慢慢坐下,心情起伏。 秋蘅来和老夫人说这事,就是想看看变故出现在哪里,此刻瞧着老夫人反应心中有了数。 “那孩子是谁?”她凑过去问。 老夫人嫌弃看孙女一眼:“坐小杌子上去。” “哦。”秋蘅乖乖坐到锦凳上,眼中闪着好奇,“祖母刚刚说谁呀?” 老夫人淡淡道:“皇城使薛寒。” “薛寒?”熟悉的感觉又来了,秋蘅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这和薛寒有什么关系?” 老夫人冷笑一声:“你当会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儿?我豁出这张老脸去找了薛寒,和他说了你被迫做妾的事,至于他如何令相府改了主意,那就不清楚了。” 秋蘅深吸一口气。 果然又是薛寒…… 这一刻,她不知道是该气还是该笑。 直视内心,是有欢喜的,因为薛寒会为她做这些事。 可计划被破坏,想长久留在相府就难了。 要在几年内除五贼,助新君,时间非常紧迫,对她来说只要不伤及无辜,无论是直接射杀韩悟,还是背上与高官小妾来往的名声毒杀袁成海,亦或以妾室身份进入相府,找出方相通敌证据,只是手段不同,能达到目的就行。 方三公子病逝就在近前,一个妾室的虚名换除掉方相,对她来说很划算。 至于将来,若大夏得保太平,她在京城因世俗目光不开心的话,自是哪里快活去哪里。 “你这是什么表情?”见秋蘅一副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的样子,老夫人问。 “感动。”秋蘅回神,捂着心口,“一时感动得不知道说什么好。” 老夫人点头:“你能逃离苦海,确实多亏了薛寒。蘅儿啊,通过此事也能看出来薛寒是个有能耐有担当的,难得对你有情有义,你可要把握住了。” “祖母说得是,孙女这就打发人约薛寒见一面,当面道谢。” 正常来说,没有哪个祖母听孙女说要约见外男会高兴,当然正常孙女约见外男也不会告诉祖母。 但情况特殊,老夫人巴不得薛寒立刻把孙女娶走,免得黑心烂肺的老东西又打孙女主意。 “应当的。能令相府改了主意,人家定然出了大力气,是该当面道谢。传信的人——” 秋蘅接话:“就让鱼嬷嬷去,不显轻浮。” “嗯。”老夫人看孙女的眼神终于没那么嫌弃了。 这丫头关键时候虽然犯糊涂,平时还是有分寸的。瞧瞧,还知道让身边嬷嬷去,而不是贴身丫鬟。 天天翻墙但在祖母眼里有分寸的秋六姑娘回到冷香居,就喊来鱼嬷嬷:“麻烦鱼嬷嬷替我给薛大人传个话,约他青莲湖畔一见。” 鱼嬷嬷犹如当头一击,摇摇欲坠。 又来? 秋蘅见鱼嬷嬷神色不对,道:“祖母知道的。” 鱼嬷嬷:! 为什么一旦沾上六姑娘,就如此反常? “鱼嬷嬷快些去吧,还挺急的。” 鱼嬷嬷头晕目眩出府传信去了。 青莲湖畔,凉风瑟瑟,满目萧索。 薛寒匆匆赶到,看到少女面湖而立,裙摆被风烈烈吹起,如蝶翻飞。 他静静望着那纤细背影片刻,才走过去。 “秋六姑娘。” 秋蘅转身,看着停在身边的少年:“薛大人。” “秋六姑娘找我什么事?” “听祖母说,她昨日找过你。” 薛寒深深看着秋蘅,平静的目光有了变化。 他不太想相信自己的直觉,可又不愿憋在心里:“秋六姑娘看起来……并不高兴。” 不用做妾,难道不值得高兴吗? 还是说,做妾是她所愿? 薛寒当然清楚秋蘅不是单纯愿意做妾,而是想到她的另一面,猜测她想通过做妾达成某种目的。 秋蘅挣扎一瞬,心一横道:“确实不太高兴。” “为何?” “能进相府,我觉得挺好的。” 薛寒扬眉,直直盯着秋蘅:“你觉得做妾挺好?” “是,那毕竟是相府——” 没等秋蘅说完,手腕就被抓住,映入眼底的是少年挂着薄怒的面庞。 “秋蘅,不管你有什么目的,能不能不要糟蹋自己!” 细作以身为饵是再寻常不过的手段,可想到阿蘅会这么做,他完全无法忍受。 “目的?”秋蘅喃喃,任由薛寒抓着手腕。 薛寒……怀疑她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薛寒察觉失言,换了说法:“我不信你真的愿意做妾,这么做定有隐情。但无论有什么隐情,都应该把爱惜自己放在首位。” 秋蘅沉默。 薛寒果然怀疑她了。 第147章 我娶你 秋蘅意识到已经被薛寒怀疑,又有了新的疑问:以薛寒皇城使的身份,怀疑她有问题竟没有采取行动吗? 是暗中派了人开始盯着她,还是对她宽容到放任的地步? 不管怎样,在怀疑她的前提下还会为了她欠相府人情,薛寒对她确实很好。 想想秋猎时借着做梦的由头透露部分实情,二人携手救下了太子,有那么一瞬间,秋蘅很想和盘托出。 可是她不敢冒险。 救太子是一回事,锄奸相是另一回事。 打了这么多次交道,她能确定薛寒的人品。更重要的是,薛寒入火海救太子是书上记载的事实,这让她没有顾虑向薛寒透露太子遇险。 可是方相与薛全利益纠缠,关系颇深,而薛寒从一个食不果腹的小乞儿到如今年少有为,紫袍加身的皇城使,离不开薛全的培养。 养恩在薛寒心中有多重,只有他自己清楚。说到底,薛寒作为五贼之一薛全的养子,与她本是对立方。 她如履薄冰走在救夏这条艰难险阻的路上,不敢轻信任何一个人。 哪怕是薛寒。 “隐情——”秋蘅苦笑,“要说隐情,可能是在永清伯府住得越久,越能看清祖父的重利,不是相府也会是别的府上,一通挣扎后有什么区别呢?” 薛寒不想让她发现他怀疑她,她也一样,不想让薛寒发现她知道他的怀疑。 “那方三公子体弱多病,说不定哪天就不行了,到时候无论妻妾都是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想一想倒也轻松自在,不必再担心被祖父因为利益卖给什么人——” 薛寒听得难受,脱口而出:“我娶你。” 秋蘅眼帘微抬,错愕不已。 话已出口,覆水难收,薛寒看着秋蘅,用坚定的语气让她清楚不是在开玩笑:“我薛寒愿意娶秋蘅为妻。” 秋蘅的脸颊一点点热起来。 薛寒在说什么胡话,一边怀疑她是细作,一边说要娶她。 可她的心,为何怦然而动? 酸涩的感觉填满胸腔,有个声音在说:国家存亡,近在眼前,你有什么闲心想其他? 可秋蘅看着近在咫尺的少年,并不愿意说出拒绝他的话。 反而是薛寒,语气一转:“只是需要你等一等。” 今日对阿蘅说出这番话,是他冲动了,现在的他还做不到摆脱养父的束缚,给她安稳无忧。 可他不后悔这不在预计中的冲动。 他怕她再因为什么目的作践自己,而他没有如这次这么幸运及时阻止。 让她知道他愿意娶她,哪怕她以后想谋取什么,权衡一下他皇城使与隐相养子的身份,选择嫁他是不是更划算? 到那时,阿蘅就在他身边,他会好好守着她,不让她做出危害大夏之事。 倘若阿蘅真是细作,最终暴露,无非一死。这是他管不住自己的心,犯错理应付出的代价。 听了薛寒的话,秋蘅莫名松口气。 她太贪心,既舍不得拒绝,也无法答应。 “秋六姑娘。” “嗯?” “我能叫你阿蘅吗?” 秋蘅微微垂眸:“薛大人喜欢叫什么就叫什么。” “那你以后不要叫我薛大人,叫我薛寒。” “薛寒。”秋蘅轻轻喊出这个名字,“说来也巧,我们都是有养父的人。养父母待我极好,在永清伯府派人去寻我之前,我从没想过自己是被收养的。那时候长在乡间,自由快活……你呢?” “我?” “嗯,你被薛公公收养后怎么样?” “养父他——”薛寒脑海中走马灯闪过无数画面。 习武时挨的鞭打,读书时挨的戒尺,办事不力时挨的训斥……可再如何,被收养后他脱胎换骨,有了今日。 是养父给了他见识广阔天地的机会。 “我与你不同,是养子,养父严厉多于慈爱……我本是乞儿,有今日全赖养父。” “那是好重的恩情啊——”秋蘅语气悠长,藏着叹息。 果不其然,薛全在薛寒心中的分量不一般。 “薛寒,我要回去了。” 秋蘅没有问薛寒为何想娶她。 他亲口说出这话,总不会全是内疚,喜欢一定有,或多或少。 于此时的她来说,问到答案没有意义,徒添烦恼罢了。 “我送你。” “不用,没有多远。” 薛寒喊住欲要转身的少女:“阿蘅,以后远离相府吧。” “那可能不行。”秋蘅神色坦然,“相府大太太挺喜欢吃芳洲做的点心,估计还会请我过去。若是拒绝会得罪人,只能等她吃厌了。” “那你注意安全。”薛寒叮嘱一句,目送秋蘅走远。 阿蘅接近相府,究竟有什么目的? 薛寒手伸进钱袋摸到铜钱,想到那日秋蘅的话:不如石片跳得多。 少年弯腰拣起一枚石片,甩向湖面。 石片弹跳着越来越远,最终沉入湖中。 秋蘅走在人来人往的街上,心思还在青莲湖畔。 薛寒应该回去了吧?还是留在那里,烦恼打起水漂? 秋蘅弯了弯唇角。 知道他也烦恼,因为他的介入导致计划落空的心情似乎好多了。 卖糖葫芦的小贩吆喝着从身边走过,秋蘅脚下一顿,把人喊住:“小哥儿,来一串糖葫芦。” 借着付钱的时机,秋蘅余光扫向街边转角处,接过糖葫芦轻轻咬了一口。 红彤彤的果子裹着糖衣,有酸也有甜,秋蘅发出果然如此的叹息。 宽容到放任什么的,是她想多了,不动声色派人盯梢才是她了解的薛寒。 他想娶她,是方便放在身边盯着吗? 秋蘅又咬了一口糖葫芦,并不因发现了暗探而气恼。 抓细作抓到把自己搭进去,她如何气得起来。 一回到伯府,秋蘅就被老夫人叫了过去。 “如何?”老夫人目光灼灼盯着孙女。 “哦,谢过了,薛大人让我不必放在心上。” 不必放在心上? 老夫人眉一拧:“那他没说什么时候来伯府提亲?” 秋蘅默了默,老实摇头:“没有。” 老夫人困惑了。 薛寒亲口对她说待阿蘅真心实意,还果断利落解决了阿蘅的麻烦,却只字不提何时提亲。 现在的年轻人都怎么回事儿? 本来不想说关于情节的题外话,但看了不少留言还是说几句。秋蘅做的事是符合她的人设的,比如原本是秋芙做妾,杨夫人因为伤心儿子死把秋芙折磨死,比如拿到证据后如何脱身。秋蘅会这么做自然已经考虑到这些问题并有把握避开,她比谁都清楚还有更多事去做。当然也会问万一呢?可是哪怕有十足把握,终究事无绝对,这就是另一个话题了。现在情节没有写到她为何能避开方公子死后杨夫人的折磨,不是代表她没有应对办法,毕竟这是连载,可能需要多一些耐心,大家要是看得着急或者某段情节不喜欢可以养一养。 第148章 薛寒怎么还不来提亲 薛寒才帮忙解决了大麻烦,老夫人不好埋怨,把火气撒到孙女身上:“他不提,你就不知道问问?平时的机灵劲儿呢?” “女子不是要矜持些么?” 老夫人一个白眼飞过去:“该矜持的时候不矜持,不该矜持的时候瞎矜持!” 她要是只顾矜持,就不会悄悄去找薛寒了。 担心老夫人去催薛寒提亲,秋蘅忙道:“亲事上,薛寒肯定要听薛公公的,也许二人还没达成一致,或是薛公公觉得还不急。” 老夫人一听更不安了:“这不是耽误你。” 秋蘅一笑:“孙女也还小啊。祖母您看,薛寒是个有能力的,就算我和他的事还没过他养父那一关,还有许多时间争取,过上两年说不定就水到渠成了。” “要是没成呢?” “与本来要去相府做妾比,没成也没损失什么。两年后我不过十七岁,祖母替我另觅良缘也不晚。” 老夫人看着秋蘅的眼神带着古怪:“说得倒是很有道理。” 但是能这么理智分析,这丫头是对薛寒没什么心思? 想想茶楼中见到的清俊少年,老夫人摇摇头。 没眼光的死丫头。 “罢了,这一劫好歹是过了,你以后少招惹麻烦,给我安分守己一些。” 舍出老脸求帮忙就算了,总不能求人家男方赶紧来提亲。将来与薛寒能不能成,就看六丫头的造化了。 “回去歇着吧。”老夫人端茶赶人。 “孙女告退。”秋蘅嘴上说着,却没动。 “还有事儿?” 秋蘅盈盈一礼:“祖母,多谢您。” 谢的是老夫人殷殷爱孙女之心。 虽然坏了她的计划,但她应该道谢,好让老夫人知道付出的心意没有被辜负。 等到将来,伯府其他姑娘遇到麻烦,老夫人才不会寒心,去帮真正需要的人。 “行了,退下吧。” 老夫人摆手,一副不在意的样子,等秋蘅离开后却不由翘起了嘴角。 死丫头还算有良心。 “春草,去厨房说一声,炖个蹄膀吃。”与永清伯吵架后就堵得吃不下几口饭的老夫人终于心情舒畅,吩咐大丫鬟。 春草去了又回,带来一个消息:“老夫人,听说老伯爷午饭没用多少。” 老夫人撇了撇嘴:“随他。” 才到下午,秋蘅就收到了方蕊的帖子,请她明日去相府。 携婢女——秋蘅视线停留在帖子这三个字上,笑了笑。 书香门第,百官之首,却理直气壮让别的府上姑娘带婢女去做点心,果然脸皮不够厚做不出那诸多卖国祸民之事。 但对秋蘅来说,能去相府求之不得。 “什么,相府又下帖子叫你去?”转日一早听秋蘅提起,老夫人脸色一沉。 “祖母不必担心,是相府提出的不合适,总不能又变了。” “那叫你去做什么?”老夫人觉得不对劲,“难不成那个苏嬷嬷脸烂了,好不了了?” 秋蘅自是不能说是为了芳洲做的点心,随口道:“许是觉得孙女才去了那么几次,不够解气。” 老夫人摇头:“欺人太甚!” “祖母别气,毕竟不能得罪相府,我去一趟权当出门透气了。” 老夫人抽动嘴角:“别提出门透气,一出门就惹祸。那你去吧,切记别再横生事端,到了相府就当自己是哑巴。” “孙女知道了。” 等秋蘅走了,老夫人捧着茶盏叹气。 薛寒怎么还不来提亲,六丫头留在伯府真是折她的寿啊! 前往相府的马车中,芳洲黑着脸盯着秋蘅。 秋蘅莞尔:“怎么了?” 芳洲脸一扭,没吭声。 秋蘅伸手挠了一下芳洲的痒。 芳洲最怕这个,气道:“每次都这样!” “那你气什么?”秋蘅笑吟吟问。 芳洲不是憋得住的性子,板着脸道:“原来姑娘说我们一起留在相府,是做那方三公子的妾室。早知姑娘这么打算,我才不做什么粉角。我宁愿不报仇,也不想看着姑娘折辱自己。” “别气了,这不是没成么。” “那要是成了,姑娘真要委身那个方三公子?”芳洲红了眼眶,“若是如此,我死了都没脸见郎君、娘子……” 芳洲憋了这么久,终于忍不住了,抱着秋蘅低声哭起来:“不报仇了,不报仇了好不好?” 倘若报仇要姑娘付出这么多,就算成功了,她也不会快活。 “那个方三公子,要死了。”秋蘅在芳洲耳边轻声道。 做妾这件事吓到芳洲了,若什么都不说,以后再有所动作,芳洲难免会东想西想,心中不安。 芳洲猛然睁大眼眸,错愕盯着秋蘅:“姑娘说什么?” 秋蘅声音很轻,波澜不惊:“方三公子活不了几日了,做妾只是个虚名。我本打算以此身份留在相府,找出方相卖国的证据,再请薛寒相助,向今上揭发方相罪行……” 靖平帝再昏庸,也不可能容忍通敌叛国之人。她作为检举者,且是被相府以权势逼迫做妾的可怜人,就算无功,也能全身而退。再不济,还有靖平帝当着重臣勋贵的面金口玉言说过要满足她一个心愿。 所损失的,不过是成了世人眼中曾沦为罪臣之孙的妾室,可怜可悲可鄙,无人愿娶。 “姑娘怎么知道方三公子要,要死了?”芳洲脑袋嗡嗡的,寒气直往上冒。 “我不能说。”秋蘅神色恳切,“但他真的要死了。” “呼——”芳洲吁了口气,再一想还是不对,“真要如此,姑娘就不怕相府磋磨你?顶着一进门就克死了方三公子的名头——” 秋蘅轻叹:“芳洲真聪明。” 本来的发展,四姑娘秋芙被永清伯送给方三公子为妾,才进门方三公子就死了,伤心殉情。 文字不会骗人,但人会。所谓伤心殉情显然是个借口,因迁怒被磋磨死恐怕才是真相。 “我有应对之策。”秋蘅握住芳洲的手,“我既会做,就是有解决的办法,芳洲难道不信我么?” 芳洲抿了抿唇,点头:“我信。” “姑娘,相府到了。”车夫张伯的声音传来。 秋蘅掀起车帘,抬头望着相府气派的门匾。 既然原先计划夭折,那便借方三公子病逝,开始新的计划吧。 这章一出,大家难免会觉得是为昨天那些话找补,这就是柳叶不太喜欢说关于情节的题外话的原因,实际上这是一张没说那些话时就有的存稿~ 第149章 杨夫人的命 出面招待秋蘅的是方蕊。 “秋六姑娘来了。”扫一眼素衣青裙的秋蘅,方蕊语气冷淡。 别以为打扮素净,她就会掉以轻心。要她说,分明是秋六想攀附相府,才在一开始主动送点心。 秋蘅无视对方的冷淡:“方姑娘。” “苏嬷嬷——” 随着方蕊一声喊,等在耳房的苏嬷嬷走进来。 “喏, 但是此时的赵源却给了他一种很是温和之感。就好像是在面对着一面大海。深邃而不见底,但却能感受到死死的温和。 在这位好友的面前,阿尔琉斯根本就不用再装出一幅王者的摸样,接过酒瓶,大口大口的喝了起来。 “苏铭那人高傲的很,这仇他能不报?”副院长一点没有对苏蓝珂的同情,反而有些幸灾乐祸。 诡异带着一丝莫名的气氛代替了原本激烈的战斗!两人都那么静静的在半空之中,虚空对立。眼神都有意无意的躲避着对方的目光。一股异样的气息,在两人之间渐渐的流转。却是不知是仙缘,情缘,还是孽缘。 泰的脾气很温和,似乎是很喜欢夜云,但是夜云看得出,那是一种怜惜的目光,就好似你在家里对待自己的宠物一般,仅此而已。 紧接着,所有族中修士手中的长老符都冒出了一丝的精光,随着光芒敛去之后,雕像变得极为灵动起来,其上冒出了一丝赵源的气息。所有修士都抬头望向了那雕像所在的方向,满眼狂热。 许枫顿了一下:“我只代表我自己,我没资格拿我这些兄弟做赌注!”许枫虽然痛恨花荣,但是却不是一个鲁莽的人,宁彩儿那边好像是刚运作出一点活路,他不能就此断送掉。 星魂有些不好意思道:“时间长了,认识的人就多了。伊莲是斗士、武者班首席生,二十一岁,九阶斗士,外出试炼了。”说起依莲,星魂言语中除了敬佩之外,更有朦胧的情愫。 慢慢的,就连高翼自己都没有发现,他已经不知不觉间开始按照功法的描述开始修炼了起来!体内的经脉按照一种玄奥的轨迹运行着一丝丝好似头发一样细的能量。 周舟隐身,从天而降,落到教学楼的天台,俯瞰自己工作过的学校,眼眸深邃。 她记得肖宝儿派人把萧咪咪给‘做’了,之后肖宝儿像人间蒸发,死也找不着。 白浅予倒想到宁无欲巧言善辩至此,愣了一愣,老陆已经趁机将酒敬了过来,说是先干为敬,自己一仰脖将满满一大碗酒喝得涓滴不甚,然后看着卫潇。 金元宝兑现了自己之前发出的言语,只用了一件重宝,便将一个万年世家砸的毫无脾气,分崩离析。 此时的他当然在鹫龟的背上,带着霍格出行的好处就在这里,有代步工具不说,还不寂寞无聊。 “可这是雷之国,这事跟你没任何关系,你完全可以不必帮忙的!”静音苦口婆心的劝解道。 但是苏梦不怕违规,她知道这个时候也不会有人去追究她违规的事情。 往驻地的路还有点长,那魔族士兵似乎是个安静的人,一路在前带路,也不怎么说话。 刚到目的地的孙淼便识相的走人,把这无声的战场交给了两个当事人。 许莜倏然现身,一拳轰出,空气中爆发乳白色的锥形气浪,拳头未至,压缩的空气炮已经轰中宋世诚的胸膛。 第150章 病危 相府三公子院中,气氛压抑,丫鬟婆子大气都不敢出。 杨夫人匆匆赶到,儿媳金氏迎上来:“婆母——” 杨夫人不耐推开她,快步走到床榻前。 方三公子静静躺在床榻上,双目紧闭,面色苍白。 “三郎——”杨夫人握住儿子的手,猛然一惊。 竟这么凉! “太医到了么?”杨夫人厉声问。 “到了,到了。” 门口脚步声急促,太医小跑着进来。 “张太医,你快看看三郎怎么了!”尽管杨夫人竭力克制,声音还是带了哽咽。 张太医是常来相府的,大半都是因为方三公子,安抚杨夫人一句便开始检查方三公子情况,先看面色,再探鼻息牙关,接着把脉…… 杨夫人就见张太医脸色越来越凝重,一颗心跟着越来越沉。 “张太医,三郎怎么样?” 张太医斟酌道:“三公子体弱久病,血行不畅,突然头疼昏迷应是淤血阻塞脑窍……” 杨夫人脸色苍白:“那有没有危险?” “先喂三公子服下开窍的药丸,再看情况……” 张太医的避而不答令杨夫人心凉了一半:“太医,三郎他到底如何?” “这——” “张太医,请你如实告知,让我这做母亲的有个数……” 张太医微微垂眼:“只能看服了汤药如何,三公子……恐怕不好过这一关……” 杨夫人身体一晃。 方蕊和婢女一左一右把杨夫人扶住。 杨夫人腿脚发软,哭出声来:“三郎,三郎你醒醒啊,你要有事让母亲怎么活——” 方三公子病情危急,相府老夫人也被惊动了,亲自过来探望。 “杨氏,三郎他怎么样?” 在老夫人面前素来稳重的杨夫人眼眶通红,眼泪一下子下来了:“太医说……三郎恐怕熬不过去……” “胡说!”老夫人把拐杖一顿,“三郎还年轻呢,怎么可能撑不过去?张太医不行就换别人来!” 于是又低调请来李太医,得到了与张太医一样的诊断。 杨夫人完全无法接受:“不可能,不可能,今早三郎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陷入昏迷醒不过来了?” 老夫人也难受,但毕竟还有别的孙儿,比杨夫人这做母亲的还是强一些:“杨氏,这个时候你莫要自乱阵脚。” 杨夫人哪里听得进去劝,不知想到什么猛然看向老夫人:“三郎会不会是邪祟入体,要办喜事冲一冲?” “冲喜?”老夫人眼神一闪,觉得这个主意不错,沉吟道,“倒是个办法。我先前就准备给三郎纳一房妾室冲冲病气,现在看来不能再拖了,这喜事要赶紧办起来。” 杨夫人暗沉的眼里有了一丝光亮:“好,今日就办!” 老夫人无奈摇头:“再急也不可能今日。三郎这情况就需要寻一个八字特别旺他的女子,要是急慌慌纳一个八字平平的,岂不是耽误了三郎。” “老夫人说得是,是要纳一个特别旺三郎的!” 方三公子昏睡第三日的时候,相府老夫人重金之下终于物色到了合适人选。 “永清伯府四姑娘,工部郎中颜山之女,济县刘员外幼女……”方相照着名单把挑出来的三人念过,“她们就是最合适的人选?” 冲喜一说,方相其实并不信,但老妻相信,儿媳也信。眼下三郎病成这样,既然冲喜能安她们的心,何必拦着。 “最合适的是这个。”老夫人伸手一指,点在一个名字上面,正是永清伯府四姑娘秋芙。 方相一看,不由笑了:“兜兜转转,这又回到永清伯府头上了。” 老夫人抬抬眉毛:“可见三郎与永清伯府的姑娘有缘。” “这好办,我这就把永清伯喊来说一声。” 老夫人不大放心:“不会再有什么变故吧?” “能有什么变故,永清伯愿意送得过今上称赞的小孙女做妾,难道舍不得四孙女?没有这个道理。” “不是担心永清伯不愿意,是怕意料外的情况,比如那秋六姑娘,不是就烦动了薛公公。” “放眼京城,比秋六姑娘还能折腾的姑娘恐怕没有。” 老夫人不由点头:“也是,倒未听说秋家其他姑娘闹出什么。那相爷快去吧,别让三郎等太久。” 方相很快约了永清伯见面。 永清伯从接到信儿到赴约,心中直打鼓:方相该不会为了六丫头的事冲他发难吧? 也不对,是相府说那事作罢,又不是他拒绝。 永清伯满腹忐忑猜测,见到了方相。 “相爷。” “坐,坐。” 永清伯观察方相神色,稍稍放心。 看起来不像找他麻烦的。 “今日约伯爷前来,还是为了舍孙之事。” 永清伯一愣:“相爷不是说不合适——” “哈哈。”方相一笑,“和贵府六姑娘不合适,但和贵府四姑娘很合适呐。” 四丫头? 永清伯满脸意外,既惊更喜。 他不是听错了吧,世袭罔替的爵位又飞回来了? 而且是四丫头,不是六丫头! 永清伯只觉天降馅饼,一时不敢相信。 “咳咳,贵府四姑娘尚未婚配吧?” 永清伯回神,忙道没有。 “那就好,不知伯爷意思如何啊?” “能得相府看中,是那丫头的福气——”永清伯拉长语气说着漂亮话。 方相明白他的意思,淡淡道:“咱们两家结了亲,伯府的事方某自会帮忙。” “多谢相爷。” “伯爷听我说完,三日内便要过门。” 永清伯怔了怔,虽觉太快了些,但纳妾毕竟不是娶妻,也没什么不能接受,好歹装出来一点矜持:“我回去与家里说一声,明日给相爷回话。” 回到伯府,永清伯下意识往千松堂走,没走两步就停下。 自从那日说了六丫头的事,他和老婆子就再没说过话,现在去说四丫头的事,白白寻不痛快。 回到书房,永清伯吩咐侍从:“去把大老爷请来。” 恰是休沐日,秋大老爷约了友人茶楼一聚尚未出门,听闻老父亲找他,忙赶了过去。 “父亲找我。” “坐吧,有个事和你说一声,关于芙儿的。” 第151章 求救 秋大老爷有些意外:“芙儿怎么了?莫不是惹祸了?” 永清伯哈哈一笑:“芙儿素来乖巧,怎么会惹祸。” 秋大老爷扯扯嘴角。 要说芸儿和莹儿乖巧,他不否认,说芙儿乖巧——看来老父亲有事。 永清伯对长子没什么不好开口的:“相府那边,想求芙儿做方三公子的贵妾。” 秋大老爷脸色微变:“父亲,这可不行!” “怎么不行?” “芙儿毕竟是儿子的嫡女,这要是传出去,别人笑咱们不说,荷儿在宫中也没脸。” “别提荷儿。”永清伯冷了脸,“她在宫中有什么用?不连累伯府就不错了。” “若是传开了,伯府定会遭人笑话……” “那等我两眼一闭,你沦为平头百姓,就不遭人笑话了?” 秋大老爷沉默了。 “现在被人笑话是一时的,没了爵位一开始还能被人笑话,等再久了谁还记得永清伯府?子子孙孙受苦可是永世的。” 永清伯啜了一口茶,根本不担心长子会拒绝:“相爷说了,两家有了亲,爵位的事定会相助。” 秋大老爷眼神一亮。 虽然知道相府定会许以好处,但亲耳听到还是不同的。 “老大,为父舍了脸这么忙乎,都是为了你啊。”永清伯似笑非笑看着长子,“先前蘅儿的事,你可听说了?” 都是一个府的姑娘,总不能侄女去做妾没事,女儿去做妾就怕被笑话了? 秋大老爷脸一热。 永清伯与老夫人这些日子互不搭理,他悄悄让妻子打听了一下,多少知道一些。 伯府贵女去做妾毕竟不光彩,既然没成,自是装不知道,没想到情况又有了变化。 “伯府上下,一损俱损,一荣俱荣。”永清伯深深看长子一眼,“但老大你别忘了,真正长久得富贵的是你这一支。” “是,儿子知道您都是为了儿孙。芙儿的事,但凭父亲做主。” “去和你媳妇说一声,别意见不和闹起来。” 秋大老爷从永清伯这里离开去了大太太赵氏院子,屏退下人说了秋芙的事。 “当真能解决袭爵的事儿?” “方相乃百官之首,深受今上器重,要是他都解决不了,别人更指望不上了。” 赵氏咬咬牙:“行。” 秋大老爷笑了:“夫人不反对,我就放心了。” “还不是为了老爷你,还有松儿。”赵氏轻叹一声,“就是委屈芙儿了。” 若是换成秋芸或秋莹就更好了,只是这话就不好对男人说了。 “是是是,还是夫人明事理。” “原本不是六姑娘么,怎么突然换成芙儿了?” 赵氏管家多年,自是有些耳目,但具体就不清楚了。 “相府觉得芙儿更合适吧。” “我这就叫芙儿过来说一声。老爷知道的,芙儿是个倔脾气,要是不乐意,还要你一起劝着点儿。” 秋大老爷点头。 秋芙接到传话时,正准备前往千松堂。 “那你们先去。”和姐妹们说了一句,秋芙跟着传话的婢女走了。 一进屋见到秋大老爷也在,秋芙心生奇怪。 白日父亲要么上衙,要么出门应酬,鲜少见与母亲在一起。 她心中突生不安,屈膝行礼:“父亲,母亲。” “芙儿坐。” 秋芙默默坐了。 看着冷淡疏离的女儿,赵氏一阵心堵。 这丫头与她越来越离心了。 赵氏看了秋大老爷一眼,秋大老爷示意她来说。 “咳,是这样。相府那边看中了你……” 秋芙不可思议望着赵氏:“母亲说什么?要我去给相府三公子做妾?” 是她听错了吗,一个母亲对女儿说这些? 怎么会有这么荒谬的事? “母亲是不是没睡醒?” 她是伯府贵女,去给人做妾? 赵氏沉下脸:“你听听你在说什么!” “是母亲应该想想自己在说什么!” 秋芙拔高声音,把赵氏的火气也挑起来了:“儿女婚事都是父母做主,你不要耍小性子!” “您也说儿女婚事,我这是婚事吗?是去做妾!” 母亲的脸在眼中扭曲,仿佛被妖魔附体,秋芙不由看向秋大老爷。 秋大老爷端坐着,面上威严,仿佛局外人。 “父亲——”心底有个声音告诉她不要痴心妄想,可秋芙还是抱着一丝希冀喊了一声。 秋大老爷挤出笑容,语气温和:“芙儿,父亲知道委屈你了,但这也是为了伯府着想。你从小到大锦衣玉食,呼奴唤婢,也不想看着伯府衰落吧?” “不是只有我锦衣玉食、呼奴唤婢,秋松难道没有锦衣玉食?”秋芙冷笑着,“同样是锦衣玉食,用我去做妾换弟弟将来继承爵位,这种话劝劝大姐就算了,父亲莫要来哄我!” “你这孩子——”秋大老爷想发火,又想维持慈父的样子,纠结之下表情扭曲,与赵氏如此相似。 秋芙下意识后退一步,对父母彻底没了奢望。 “你对父母就这般态度?对你胞弟就没一丝友爱?”赵氏听不得秋芙把幼子扯进来,张口训斥。 “我没有你们这样的父母!”秋芙捂着脸,转身冲了出去。 “你看看她!”赵氏气得脸色铁青。 秋大老爷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急急站起来:“还不把人找回来,都是你惯的!” 夫妇二人忙去追人。 秋芙跑得飞快,直奔千松堂。 祖母,救救我,救救我—— 眼泪滑出来,甩进风里,流进嘴里,又苦又涩,提着裙角飞奔的少女却顾不得去擦。 她怕父母追上来,让她连求救的声音都发不出。 祖母,救救孙女吧! 一路有下人看到四姑娘,投去诧异的目光。 秋芙什么都顾不得,一头闯入千松堂。 几个孙女陪伴下,正乐呵呵吃点心的老夫人吓了一跳:“你这丫头,慌慌张张干什么呢?” 秋芙扑过去抱住老夫人的腿:“祖母,救救芙儿!” 老夫人拿着点心的手僵住:“这是怎么了?” 秋芙抹了一把泪,完全不在乎姐妹们在场会伤了大房脸面,哭着道:“父亲和母亲要我去给相府三公子做妾!” 第152章 姐姐,我错了 秋芙哭着喊出这话,屋内一时静得骇人。 秋萱姐妹三人皆是瞠目结舌,不敢置信的样子。 老夫人手中点心掉下来,下意识去看秋蘅。 秋蘅静静坐着,心中却远不如表面这般平静。 早已从故纸堆中窥见秋家姐妹命运的她,仿佛看到了不可逆转的洪流,无情裹挟着年轻鲜活的生命,滚滚而来。 “祖母,救救芙儿吧,芙儿宁愿去死,也不要给人做妾!”秋芙抱着老夫人的腿,仿佛溺水的人抱着浮木。 老夫人控制不住浑身颤抖,是愤怒,更是痛苦。 她比谁都清楚,真正要送秋芙去做妾的是伯府的一家之主——永清伯。 “芙儿,你先别哭,你爹娘什么时候和你说的?” “就是刚才……”秋芙擦了擦眼泪,却擦不尽。 门口传来动静,惊魂甫定的少女猛然回头,就见母亲赵氏快步走了进来,不由抱紧了老夫人。 “老夫人。”赵氏见了礼,看一眼女儿,“芙儿没吵着您吧?” 面对赵氏,老夫人脸色比冰渣子还冷:“你先说说,芙儿为什么来吵我?” 赵氏扫了扫秋萱几人。 老夫人冷笑:“事无不可对人言。” 赵氏讪笑:“萱儿她们还都是小姑娘,听这些谈婚论嫁的不大合适——” “什么谈婚论嫁,明明是要我去做妾!”秋芙嘴巴上从不肯吃亏,当即怼了回去。 “是我太纵着你了,把你纵得无法无天!”当着庶女、侄女们的面被女儿这么顶撞,赵氏大感难堪。 老夫人一拍桌子:“我还没死呢,就当着我的面吵成这样!赵氏,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婆母!” 赵氏不得不压下火气:“儿媳一时情急,老夫人勿怪。” 老夫人冷哼一声。 脚步声响起,秋大老爷进来了。 他是陪着永清伯来的。 夫妻二人对视一眼,赵氏暗暗松了口气。 她做儿媳的,在婆母面前可不好多说,老伯爷来得好。 秋萱几人本该向永清伯和秋大老爷问好,这时却都保持了沉默。 永清伯环视一番,最终落在老夫人面上。 老夫人看着数日未见的永清伯,眼底一片冰冷。 “芙儿这事是我定的,你莫要为难老大媳妇。”永清伯开了口。 秋芙直直盯着永清伯,脸色惨白。 “你就不为孩子想一想?”老夫人突然拉起秋芙,往前推了推,“你看看,花朵儿一样的孩子,你当祖父的就忍心把她推进火坑里?” 永清伯无视孙女惨白的脸,皱眉道:“你这是说的什么话,那是相府,多少人争破脑袋都进不去,怎么会是火坑。” “要是明媒正娶,八抬大轿,那自然不是火坑,可现在是吗?伯爷,这是芙儿一辈子的大事啊!” 永清伯冷着脸:“当着孩子们的面本来不想多说。芙儿是方相指名要的,我们伯府算什么?有拒绝的资格吗?一旦得罪了方相,说不定哪日咱们秋家就要家破人亡。你难道不为三个儿子想想?不为这么多孙子、孙女想想?” 老夫人抖着唇,说不出话来。 永清伯语气放软:“芙儿是委屈了些,可进了相府必是富贵无忧。方三公子的正妻金氏并不受宠,也没一儿半女,说不定不能生养。等到芙儿有了孩子,金氏只有靠边站的份儿。” “不,不,我不要——”秋芙泪流满面,不断摇头。 她看看祖父,再看看祖母,又看向秋大老爷和赵氏,秋萱,秋芸,秋莹,秋蘅…… 看过每一个人,找不到救她的希望。 “芙儿,你也为家人想想,就听你祖父的吧。难道真要得罪相府,害咱们伯府出事吗——”秋大老爷的哄劝转为惊恐,眼看着秋芙撞向墙壁忘了反应。 惊叫声响起,不知是谁发出的。 抱着必死之心的秋芙睁开眼,冰冷的墙壁与她咫尺之隔。 她猛然转头,看到的是秋蘅肃然的脸。 “放开我,放开我!”秋芙挣扎着,却觉那双抱着她腰肢的手犹如蔓藤,缠得她窒息。 她不愿做妾,无人救她,竟连求死都不能么? 恨意冲散理智,秋芙低头照着那手臂咬了一口。 秋蘅吃痛蹙眉:“四姐,你冷静些。” 老夫人的声音响起:“芙儿,不要冲动!” “来人,给我按住四姑娘!”永清伯脸色铁青,彻底扯破了慈爱面具。 两个婆子进来,一左一右按住秋芙。 秋蘅这才松开抱着秋芙的手,向后退了一步。 永清伯目光冷冽盯着秋芙:“伯府锦衣玉食把你养大,你就寻死觅活报答家里?没出息的东西!” 秋芙睁大眼睛瞪着永清伯,浑身抖得厉害。 妖魔……母亲是妖魔,父亲是妖魔,祖父也是妖魔,这个家就是魔窟,是炼狱! 泪珠连成了串,滚滚而落。 “把四姑娘送去后头厢房,你们两个就在房中守着。四姑娘要是出了什么事,定不轻饶!”永清伯厉声道。 两个婆子忙推着秋芙往外走。 秋蘅扭过头,用力喊:“我恨你们,恨你们!” 恨唯利是图的祖父和双亲,恨无能为力的祖母,恨让她求死不能的六妹,恨二姐,三姐,五妹,恨这伯府所有人! 被拖着走远时,秋芙绝望闭眼,不知怎么脑海中晃过长姐秋荷的脸。 不是进宫后鲜少见到的沉默冷淡的长姐,而是多年前那个春天,带着她和姐妹们放纸鸢的长姐。 她还记得系纸鸢的线断了,纸鸢落在树梢头,一片惋惜声中林哥哥走过来,纵身上树拿到纸鸢,又在一片兴奋呼声中跳下树,把纸鸢交到长姐手中。 拿着燕子纸鸢的长姐抿唇微笑,笑容比盛放的春花还要娇妍。 后来长姐进宫,她看到长姐挣扎、哭泣、不甘,还是女童的她心想姐姐好难过,好可怜啊。 多年后的现在,她长到了姐姐当时的年纪,落到了姐姐当时的境地。才终于明白姐姐当时是什么样的心情。 好难过,好可怜,这样轻飘飘的感受,多么无知、可笑、冷漠。 姐姐,我错了。 第153章 心若死灰 秋芙被带走了,屋中如暴风骤雨前的平静,压抑得令人无法呼吸。 老夫人咬牙看着永清伯,指甲狠狠掐进掌心。 怎么会和这么个东西成了夫妻呢? 永清伯怕老夫人当着小辈们的面冲他发疯,淡淡道:“你们都回去吧。老大媳妇,你是当娘的,回头好好劝一劝四丫头,让她不要钻牛角尖儿。” “儿媳知道了。” 赵氏瞥一眼两个庶女,与秋大老爷一同离开,秋芸与秋莹低着头默默跟上。 秋萱看了看秋蘅,见她未动,稍稍犹豫了一下才往外走。 “蘅儿怎么不走?”永清伯看向秋蘅。 “孙女有话要对祖父、祖母说。” “你说。” 永清伯与老夫人异口同声说完,对视一眼,各自嫌弃移开视线。 “只能对祖父、祖母说。”秋蘅强调。 永清伯挥手示意侍立的人退下:“蘅儿要说什么?” “前几日孙女不是去了一趟相府,瞧见相府大太太急慌慌去方三公子那里,方姑娘也顾不得招呼我……”当时并无人对秋蘅说杨夫人去哪里,但挡不住她这么说,“我隐约听着,好像是方三公子突然病危了……” 老夫人失声:“当真?” “孙女怎么会拿这种事胡说。”秋蘅把老夫人和永清伯神色变化看在眼里,“祖父,祖母,相府这不就是拿四姐冲喜么。” 永清伯神情严肃,并未怀疑秋蘅的话,反而觉得这才合理了:难怪相府这么急,要三日内…… “相府真是无耻至极!”老夫人咬牙切齿,狠狠盯着永清伯,“芙儿的事绝不能答应!” 永清伯不以为然:“就算冲喜也没什么。芙儿不是不愿意做妾么,那方三公子真要有个好歹,倒是不用服侍他了。” “你真是鬼迷心窍!”老夫人伸手指着永清伯,气得手抖。 永清伯冷笑:“我鬼迷心窍?我是不感情用事,真正为咱们伯府打算!” 眼看二人要吵起来,秋蘅开口:“祖父,方三公子病危,要是四姐进门不久就去了,相府说不定会觉得是被四姐克死的,继而迁怒伯府。” 永清伯最在意的是伯府,那用伯府安危最可能劝说他。 而事实上,方三公子一死,秋芙确实被怪罪了。 听了秋蘅的话,永清伯纠结一瞬,摇摇头:“方三公子身体如何,相府自己清楚。若本就是病危冲喜,岂有怪罪咱们的道理?” “祖父应该比孙女明白,如相府那样习惯了以权势压人的人家,怎么会和不如他们的人讲道理。” “是啊,相府得罪不起。”永清伯长叹一声,“方相既然开了口,除了把芙儿送过去还能如何?若是拒绝了,一旦方三公子有事,相府定会记恨咱们伯府。” 老夫人一动不动坐着,连吵的力气都没了。 “蘅儿,祖父知道你与芙儿她们处得不错,但你是个懂事的,应该明白祖父的难处。”对针锋相对的老妻,永清伯懒得再哄,却不愿秋蘅心存芥蒂。 “孙女明白。” 犹如泥塑的老夫人猛地看了秋蘅一眼,眼中满是失望。 “你们都走吧,我要歇着了。”老夫人开口赶人,表情看不出悲喜。 “你想通了就好,一把年纪了享你老夫人的清福就是,操心这么多有什么用。”永清伯甩袖往外走。 秋蘅向老夫人屈了屈膝:“孙女告退。” 老夫人眼皮也没抬,仿佛什么都没听见。 秋蘅快要走到门口时,听到老夫人低不可闻的自语:“没用,我确实没用……” 秋蘅心莫名一跳,生出不祥的预感。 她只在书上看到永清伯府四姑娘被许以相府三公子为妾,方三公子病逝后秋四姑娘伤心殉情。 那老夫人呢? 祖母是什么结局? 不动声色走出去,秋蘅喊住永清伯。 “蘅儿还有事?”永清伯不想再提秋芙的事,压着不耐烦问。 秋蘅轻声道:“我看祖母心情很差,担心她想不开。” 就算永清伯再无底线,一旦老夫人有个万一,秋芙都不可能再进相府。 按推断,老夫人这时候应该不会有事,可刚刚老夫人心若死灰的样子让她实在难以放心,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永清伯愣了一下,随后赞赏点头:“蘅儿提醒得是,你祖母年事渐高有些糊涂了,容易钻牛角尖。” 亲眼瞧着永清伯回返去叮嘱千松堂的人,秋蘅这才往外走去。 秋萱是小跑着去了二太太兰氏那里。 看到素来稳重的女儿跑进来,兰氏心中一跳:“萱儿怎么了?” “母亲,四妹要被祖父送去相府做妾!”秋萱抓住母亲的手,眼中蓄满泪水。 兰氏愣了愣,变了脸色:“你从哪儿听来的?” “祖父他们说这些事时,女儿就在千松堂……”秋萱说起老夫人喊孙女们过来一道用午饭,再到秋芙突然跑进来求救,到最后大家散去。 兰氏听完,满心骇然:“真是荒唐。” 后怕汹涌而来,令她不觉抱紧女儿,喃喃道:“幸亏我萱儿亲事定下了……” “母亲,四妹怎么办?”秋萱也后怕,因而对秋芙的遭遇更是感同身受。 兰氏苦笑:“别说你祖父决定的事无人能动摇,你大伯、大伯母都乐见其成,旁人还能如何?” “那四妹真的会去做妾吗?”一直憋在眼里的泪流出来,秋萱难以接受,“四妹那么骄傲的人,这对她来说生不如死……” 兰氏任由女儿哭着发泄情绪,只能沉默。 从兰氏这里离开,秋萱去了冷香居,等进了屋发现秋芸和秋莹也在。 “二姐坐。”秋蘅招呼秋萱,“三姐和五姐也刚来不久。” 姐妹三人捧着茶默默喝着,只觉茶水苦涩。 “六妹妹,四姐的事……你有办法吗?”秋莹第一个开口问。 当初秋萱的亲事一波三折,最终能有个好结果,都知道多亏了秋蘅,这也是秋萱三人默契来冷香居的原因。 迎着三人期待的目光,秋蘅微微摇头:“祖父决定的事,我也无能为力。” “祖父最喜欢六妹妹,不能再想想法子吗?” “祖父不是最喜欢我。”秋蘅看着秋莹,“祖父最喜欢爵位,他觉得谁将来能在爵位上出力,就喜欢谁。” 一片沉默中,秋蘅提起放在桌上的食盒:“先去四姐那里看看吧。” 第154章 威胁 关着秋芙的房门外,守着一个壮实婆子。 “四位姑娘止步。伯爷吩咐了,谁都不能进去。” 秋萱开口:“我们只是来给四妹送些吃的。” 婆子板着脸:“四位姑娘不必操心这个,送饭自有专人,不会饿着四姑娘的。” “四姐情况如何?”秋蘅问。 知道永清伯最看重六姑娘,婆子脸色好了些:“四姑娘好好待着呢,身边一直有人陪,六姑娘放心吧。” “能不能麻烦嬷嬷把点心给四姐送进去?” 婆子扫了一眼秋蘅手中食盒,没有犹豫拒绝:“四姑娘是伯爷千叮万嘱要守好的。奴婢知道四位姑娘心疼姐妹,可要是四姑娘吃坏了肚子,我们做下人的可承担不起。姑娘们回去吧,莫要为难奴婢了。” 四人互相看看,秋莹忽然高喊:“四姐,我们来看你了,但是进不去——” “哎呦,五姑娘,你这么喊不是让四姑娘听了更难受么!”婆子忙阻拦。 秋莹忍无可忍怼了一句:“四姐难受是因为我们来看她么?” “算了,五妹。”秋芸拉了秋莹一把,冲婆子笑笑,“那我们先走了。” 四人分开后,秋莹与秋芸一路。 “五妹刚刚不该喊的,传到母亲耳中定会不满。” “满意又怎样?四姐还是亲生的,不也落得这个结果。”秋莹生出破罐子破摔的火气,“四姐知道我们来了,或许还能好受些,不然觉得无人关心她,不是更绝望了?” “五妹,你这是怎么了?”秋芸被秋莹的话惊住。 秋莹脸一别,落下泪来:“就是觉得害怕,没意思,没盼头。” “四妹这是特殊情况——” “那大姐呢?当初被祖父棒打鸳鸯进宫,以为我那时年纪小就不记得了?二姐议亲若不是六妹,就要嫁给赵四那个畜生了。现在轮到了四姐,下一个又是谁?” 秋芸听着秋莹的话,欲言又止。 “三姐想说什么?” 秋芸表情有些古怪,小声道:“我隐约听说,本来相府看中的是六妹,不知怎么换成了四妹。” 秋莹错愕:“三姐从何处听来的?” “就……母亲院中听到的……” “三姐的意思是说,四姐替六妹妹去的?” “总归无风不起浪……”秋芸抬手把发丝往耳后拢了拢,声音更轻,“五妹难道不觉得,六妹这次对四妹的事没有对二姐那般上心?” “我不觉得。”秋莹脸色微冷,“六妹妹不是这样的人,真要是四姐替她受难,她不会像没事人一样。” 秋芸讨了个没趣,淡淡道:“咱们一起长大,又处境相同,我才对五妹说这些,五妹不信就算了。” 姐妹二人言语上起了不愉快时,秋蘅已回到冷香居。 “姑娘喝口水。”芳洲端来一杯蜜水。 秋蘅喝了一口,视线落在放下的食盒上:“那时我被关进祠堂,还是四姑娘送进去了白糖糕。我吃着那白糖糕软绵香甜,倒有些像芳洲的手艺了。” 寻常厨子做的白糖糕自是不能与芳洲做的比,但在那阴凉冷清的祠堂里,才来永清伯府没多久的她吃着算不上要好的堂姐妹送的点心,那平平无奇的点心似乎变得美味许多。 “姑娘,四姑娘真的要进相府做妾吗?相府怎么会突然相中四姑娘?” “相府找人冲喜,可能四姑娘的八字正合适,又自信永清伯一定不会拒绝。” “那怎么办?”芳洲忧心忡忡,“四姑娘也太可怜了。” “芳洲,你出一趟门,替我传个信……”秋蘅低声交代一番。 正是午休的时候,守在千松堂东屋外的婢女透过门缝往里望了一眼,脸色大变冲了进去。 “老夫人,您不要做傻事啊,来人,快来人!”婢女抱着老夫人的腿嘶声喊。 很快丫鬟婆子赶到,把踩着凳子的老夫人扶回床榻上。 永清伯接到消息匆匆赶到,见到的是表情麻木的老夫人。 挥手示意伺候的人退下,永清伯走到近前,以不可思议的语气质问:“你疯了?一把年纪了一哭二闹三上吊!” 老夫人看他一眼,没有吭声。 “你拿寻死威胁我?” “威胁?”老夫人终于开口,语气竟出奇平静,“不是威胁。我死了,芙儿就不会被推进火坑了。” “你为了个孙女,宁愿不活了?”永清伯完全无法理解。 老夫人无声笑了笑。 只是为了一个孙女么? 不是的。 是想想和这么个东西做夫妇几十年太可悲了,从青春少女到白发老妪,太不值得。 她也年少过,也曾有心上人,憧憬着婚后琴瑟和鸣,携手白头。可惜父母之命,由不得她选择。 她活够了,还能顺便帮孙女一把,有什么不好呢?总比当年眼睁睁看着大孙女进宫去而一次次懊悔好。 “自私至极!”永清伯气得额角青筋冒起,“你想过老大、老二没有?他们好不容易谋得一官半职,你死了倒是清净,他们的仕途不就因丁忧毁了?” 老夫人深深看永清伯一眼,语气莫名:“我就是太为儿子们着想了。” 不然趁夜里捂死这老东西,活着没准就有滋味了,毕竟芳洲那丫头做的点心她还没吃够。 可老东西一死,伯府爵位立刻就断了,这一家老小怎么办? 老夫人想到这里,自嘲笑笑。 她又何尝能免俗。 “你要是敢死,你最疼哪个,我就收拾哪个!”撂下威胁的话,永清伯喊来丫鬟婆子,“把老夫人照顾好了,老夫人要有个好歹,唯你们是问!” 离开千松堂,永清伯越想越后怕,打发人喊来秋蘅。 “祖父找我。” “蘅儿啊,好在有你提醒,千松堂那边一直有婢女留意着,才及时阻止了你祖母做傻事!” 秋蘅心一沉。 老夫人竟真的存了死志。 按着本来的发展,老夫人许是凑巧被婢女发现救了下来,但也无从验证了。 “这是祖父赏你的。”永清伯把一个小匣子交到秋蘅手里。 “多谢祖父。” 拿着永清伯的奖励往回走的路上,秋蘅望了一眼秋芙被关之处的方向。 天快些黑吧。 第155章 还你白糖糕 回到冷香居,秋蘅打开了永清伯给的小匣子,珠光晃眼,竟是一匣子珍珠。 秋蘅拈起一颗珠子,举起来看了看。 芳洲不由感慨:“姑娘自从进了永清伯府,金银珠宝倒是攒了不少。” “是啊,感觉自己还挺富有。”秋蘅把珍珠放回匣子中,“芳洲,做些白糖糕吧。” 芳洲脆生生应了,钻进厨房去做糕点,秋蘅则整理起香丸、香粉。 天黑了。 秋芙靠床而坐,如提线木偶,没有一丝鲜活气。 “四姑娘,吃点东西吧,晌午你就没吃。”婆子举着碗,温声劝着。 秋芙扭开脸。 “多少吃一点,没必要和自己的身体过不去啊——” 咣当一声响,瓷碗被秋芙推到地上,瞬间四分五裂。 两个婆子一人不错眼珠盯着秋芙,另一人赶紧把碎瓷片清理走。 赵氏走进来,扫一眼地上狼藉,绕开走到秋芙面前。 被卸去簪钗等尖锐之物的秋芙素面散发,对母亲的到来毫无反应。 “大太太。”两个婆子行礼。 赵氏抬手示意二人退下,在秋芙身边坐下来。 “芙儿。”她声音温柔,仿佛多年前那个亲自为女儿梳头发的慈母。 秋芙看了看赵氏,并没有因这错觉而生出幻想。 “芙儿,母亲知道你委屈,知道你怪我们,可是母亲也没办法啊。咱们大房是你父亲做主,伯府是你祖父做主,男人们的决定女人怎么管得了?” 秋芙一言不发。 “你这么倔,吃亏的是自己。” 秋芙依然不语。 赵氏眼神沉了沉:“从小你就脾气大,等到了相府再这样,谁还纵着你——” “出去!” 秋芙冷冰冰的语气令赵氏火气上涌:“你这样对母亲说话?” “我让你出去!”秋芙随手抄起软枕砸向赵氏,语气决绝,“我没有你这样的母亲!” 赵氏狼狈躲开,怒道:“对生你、养你的母亲如此不敬,是我命苦生养了你这样的女儿,你好自为之吧。” 关门声传来,紧接着是赵氏叮嘱婆子的声音:“看好了四姑娘,四姑娘要是出事,自己掂量后果!” “是。”两个婆子齐声应了,进屋坐下,目不转睛盯着床榻上的秋芙。 屋中该收走的收走了,四姑娘身上的尖锐物也取下了,危险的只剩四面墙壁,两个人一起守着总不可能出事。 秋芙也知道插翅难逃,神情麻木坐着。 夜渐渐深了。 一个婆子打了个呵欠。 另一个婆子提议道:“咱们一人守前半夜,一人守后半夜吧。” “行,那我先眯一会儿,撑不住了。” 很快婆子均匀的呼吸声响起。 另一个婆子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提神,劝秋芙:“四姑娘睡吧,这么熬着,苦的是自己。” 还有她。 秋芙不理会,眼皮却越来越重。 轻烟袅袅,从门缝悄无声息钻入。 秋芙靠着床头闭上了眼睛。 负责守后半夜的婆子不觉松口气,心道四姑娘总算睡了,她终于可以松泛松泛,不用一直盯着了。 好困啊——婆子不知不觉趴到了桌子上。 门一点点打开,秋蘅走进去,环视一番。 两个婆子坐在桌子两边,趴着桌面睡着。秋芙靠坐着床榻,头微微歪向一边。 秋蘅轻轻走过去,把一粒丸子塞入秋芙口中。 没过多久,秋芙睁开眼,看到秋蘅瞳孔一震。 秋蘅把手指放到唇边示意她不要出声。 秋芙圆睁着眼,呆呆望着秋蘅,好一会儿才想到什么,忙左右张望,就看到了睡得正香的两个婆子。 秋蘅用口型道:“跟我走。” 巨大的震惊令秋芙忘了反应,下意识迈步,却腿一软险些栽倒。 一双手把她扶住,沉稳有力。 秋芙眨眨眼,这才有了真实感。 “六妹?”她张张嘴,无声确认。 秋蘅微微点头,握住秋芙的手。 秋芙觉得自己在做梦,深一脚浅一脚犹如踩在棉花上般虚无,直到初冬的夜风扑了满面,才一个激灵彻底清醒。 “六妹,你要带我去哪儿?”她紧紧抓着秋蘅的手,抖着声音问。 正好经过假山,秋蘅拉着她避入,正色道:“我正要问四姐,是先出府避一避,还是听从祖父安排?” 秋芙毫不犹豫道:“我要出府!” “四姐想好。现在出府避开,将来或许能回来,也可能回不来。回来的话,祖父恐怕不会待见你,若回不来,日子没准更难。” 永清伯府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不假,外面也不是世外桃源。 该讲的讲清楚,再看秋芙怎么选。 “我连死都不怕,还怕困难?对我来说再困难都比做妾强。” “好,我们走。” 秋蘅扬唇,拉着秋芙的手快步走在夜色里。 明明是生活了十多年的地方,可黑暗笼罩下的永清伯府却看着如此陌生。那些熟悉的花木突然被风吹得晃动,就好似张牙舞爪的鬼魅,令秋芙胆战心惊。 巡逻的护卫远远走过,秋芙紧张得手心都是汗,却发现秋蘅总是能带她及时避开。 寒风吹起姐妹二人的裙摆,不知走了多久,终于停下来。 秋芙看着高高的围墙,脸色一白。 难道要从这里出去? 这该如何出去? 六妹难道是拿她寻开心吗? “四姐,闭上眼睛。” 秋蘅的声音响起,在这云淡星疏的夜里显得空灵缥缈,似乎能蛊惑人心。 秋芙不觉闭上眼,听到秋蘅又喊了一声四姐才睁开,随即把眼瞪大几分。 墙头上的少女抛下绳索,低声道:“抓紧了。” 秋芙忙死死抓住垂落的绳,就觉一股力道传来身体腾空而起,等回神已被秋蘅带着从墙头上跳到了另一面。 另一面便是伯府外,长长的巷子直通广阔的天地。 秋芙却神色骤变,惊恐盯着面前一对男女。 “是我朋友,三娘和刘二哥。” 秋芙猛看向秋蘅,满脸愕然。 六妹什么时候认识的朋友? “现在不是解释的时候,四姐若是信我,就跟他们走。” 秋芙咬了咬唇,点头:“我信。” 由不得她不信。 秋蘅把一个油纸包塞入秋芙手中,迎着她疑惑的目光解释:“白糖糕。” 秋芙瞬间红了眼。 第156章 四姑娘消失了 送走秋芙,秋蘅翻回墙内,检查过没留什么痕迹,回到了冷香居。 芳洲正焦灼等待着,一见秋蘅进来忙迎上:“姑娘,四姑娘送出去了?” “嗯,咱们睡吧。” 很快还有一番热闹要看。 冷香居彻底安静下来。 天还未亮,趴着睡的一名婆子醒来,擦了擦嘴角口水迷糊张望。 怎么没亮灯?蜡烛燃尽了都不及时换,杨婆子怎么守后半夜的? 等等,不对,是她守后半夜! 婆子忙看向床榻处,用力揉了揉眼。 四姑娘呢? 她扑过去不死心摸了摸床榻,心彻底凉了:完了,四姑娘不见了! 婆子扭身去摇还睡着的杨婆子:“快醒醒,快醒醒,四姑娘不见了啊!” 杨婆子迷迷糊糊醒来:“怎么了,天亮了?” “天没亮,四姑娘不见了!” 杨婆子一个激灵清醒了,如那婆子一样冲到床榻处,摸来摸去。 “柜子呢,柜子里找过吗?” 两个婆子齐齐冲向柜子拉开柜门,里面空荡荡令二人腿一软,跌坐在地。 之后就是互相埋怨。 “你守上半夜,怎么没喊我?” “现在怪我没喊你了,当时你怎么不守上半夜?你困,我就不困吗?” 一通吵后,还是要面对残酷的现实。 “四姑娘一个小姑娘,又是夜里,能跑到哪里去?” “要么老夫人那里,要么其他姑娘那里……” 可无论是哪个地方,以她们的身份是没资格搜查的。 两个婆子急慌慌去向永清伯禀报。 “什么,四姑娘不见了?” 永清伯是被喊起来的,听了两个婆子的话,顿时眼前发黑。 “怎么不见的,说!” 两个婆子并排跪着,张婆子先开口:“昨晚我们两个商量着一人守上半夜,一人守下半夜,奴婢就先睡了,谁知一觉醒来就发现床榻上空荡荡的,赶紧叫醒了杨妈妈。” 永清伯冷冷看着杨婆子。 杨婆子脸色惨白,牙关打颤:“奴婢亲眼瞧着四姑娘睡着的!” “四姑娘睡了,你就睡?”永清伯咬牙切齿,恨不得把杨婆子手撕了。 今日就准备去给方相回话的,这让他怎么交代! “奴婢为了提神还喝了茶,不知怎么就睡了……奴婢该死,奴婢该死!”杨婆子用力抽自己耳光。 “先去找四姑娘!”永清伯吩咐人去各处找,亲自去了千松堂。 千松堂中,老夫人几乎一夜没合眼,听婢女禀报说老伯爷来了,转身对着里侧:“就说我还没醒。” 婢女才出去回话,永清伯就大步走了进来,粗声问:“你把四丫头藏到哪儿去了?” 老夫人猛然起身,盯着永清伯:“芙儿不见了?” 永清伯冷笑:“不要装糊涂,她一个小姑娘能跑到哪儿去?定是被你藏起来了。” “你说清楚,芙儿呢?” 永清伯定定看着老夫人:“你当真不知道?” “我问你,芙儿呢!”老夫人厉声问。 她并没有因为秋芙不见感到开心。 人肯定没来她这儿,那去了哪里?还是说躲在什么地方寻了短见? “莫要虚张声势!”永清伯对老夫人的反应并不相信。 “那你搜!” 热闹起来的不只千松堂,还有其他院子。 冷香居也来了人。 “四姐不见了?”秋蘅一脸错愕,“不是有人守着吗,怎么会不见了?我这里?我这里没有呀,不信嬷嬷就找一找。” 等永清伯派来的婆子离开,秋蘅穿好衣裳走出冷香居。 天际泛起鱼肚白,各院都有人陆续走出来。 秋蘅往千松堂走去。 永清伯没有离开千松堂,听着各处去寻人的丫鬟婆子回来禀报,脸色越来越难看。 秋蘅进来时,秋大老爷夫妇,二太太兰氏等人已经在了,对于她的到来无人多问。 “花园那口井呢,去看过没?”老夫人咬牙挤出这句话。 不多时下人回报:“查过了,没有。” 众人不约而同松口气。 “难道人还能插翅飞了?”永清伯想不通,叫来护卫头领询问。 “回禀伯爷,昨夜小的们彻夜巡查,并未发现异常。” “让下人们都管好嘴巴,四姑娘的事绝不许传到外面去!”吩咐过后,永清伯环视众人,“伯府就这么些地方,人不可能消失了,四丫头不在府内,那就是出府了。” 老夫人沉默不语。 秋大老爷眉头紧锁:“芙儿手无缚鸡之力,怎么出的府?两个婆子还都睡那么死,还避开了夜里巡视的护卫……” “定是有人帮她。”永清伯看了老夫人一眼。 老夫人眼皮未抬,心中亦在琢磨:这府上,还有谁能助芙儿出府?芙儿到了外头,娇娇贵女又该如何生存? “父亲,当务之急不光是要找到芙儿,还有相府那边,该如何是好啊?”秋大老爷擦着汗问。 这也是永清伯头疼的问题。 他简直不敢想方相得知这事黄了后的反应。 这个四丫头,等找回来定打断她的腿! 沉默许久后,永清伯咬牙切齿道:“还能如何,只能说四丫头得了急病,没有这个福气!” 等见了方相后,永清伯满脸陪笑这般说了。 方相面无表情听完,深深看永清伯一眼:“既如此,就算了,也是我们两家没缘分。” “是那丫头福薄……” 方相没再理会永清伯,起身离开。 永清伯躬身等方相走远,回想着方相离开时看他的眼神身体一晃。 方相定不会要永清伯府好过! 方相很快回家,告知了老妻此事。 “我就担心永清伯府不靠谱,果然又没成。” “我已经让人去问颜郎中了,很快就会有回话。” 方相还没等到颜郎中回话,一名管事嬷嬷进来禀报:“老夫人,人带回来了。” “带进来我看看。” 方相好奇问:“什么人?” “刘员外的幼女,昨日我就打发人去济县接人。”老夫人撇撇嘴,“本是想着多一个人冲喜更好,幸亏没全指望永清伯府。” 等见过刘家女,老夫人又问从前院回来的方相:“颜家怎么说?” “颜郎中说他女儿已许了人家。” “不可能,选中这三个时就问清楚了,都是未议亲的。”老夫人摇摇头,“看来还是平头百姓听话呐。” 方相眼神冷了冷:“嗯。” 第157章 方三公子病逝 秋芙失踪的消息在永清伯严令下死死压了下来,对外只称病了,需要静养。 大公子秋杨从国子监放假回来,听闻四姐病了要去探望,就没见到人。 姐妹们聚到一起时,秋莹忍不住道:“连大哥都瞒着,那日我们要不在千松堂,恐怕也会被蒙在鼓里了。” 秋芸看秋莹一眼,没吭声。 五妹这话对长辈可不恭敬,放以前她会劝一劝,自那日言语上不大愉快,就懒得劝了。 各人有各人的造化,没必要多管闲事。 “四姐去了哪里呢?”秋莹好奇又担忧。 秋萱悄悄看了秋蘅一眼。 她觉得四妹失踪很可能与六妹有关,但她不会说出口,更不会问六妹。 但她希望没猜错,六妹虽年纪小,却是个靠谱的,若真是六妹帮了四妹,四妹在外面定会有保障。 秋家姐妹为秋芙担忧时,永清伯去了千松堂。 面对老夫人的冷脸,永清伯没有平日的强势,失魂落魄往椅子上一坐,自顾自倒了一杯茶。 这些日子下来老夫人瘦了不少,脸色憔悴,眼神却锋锐许多,扫一眼发呆的永清伯,没有理会。 突然一声响,永清伯把杯子重重一放,茶水溅了出来。 他直勾勾盯着老夫人,声音嘶哑:“你知道吗,方三公子病逝了!” 老夫人眼神一紧,继而嗤笑:“蘅儿不是早就提醒过你,方三公子病重。” “提醒了又怎么样?拒绝的后果就是得罪相府。现在方三公子死了,相府定会想若是四丫头去冲喜,方三公子就不会死了。” “若四丫头去冲喜了,方三公子一死,相府就不会怪罪了?” 永清伯脱口而出:“那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老夫人很快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把四丫头送进相府,相府迁怒也只迁怒四丫头一人,就与伯府无关了。” 永清伯恼羞成怒:“我这么想有什么不对吗?四丫头去冲喜,方三公子要是好起来,相府定不会亏待咱们伯府,就算没成,也不会拿整个伯府开刀。你只知道感情用事,且看着吧!” 永清伯这话没说几日,秋大老爷就被上峰纠出来疏漏,丢了差事。 “怎么样,我说的怎么样?”永清伯冲进千松堂,几乎把手指戳到老夫人鼻尖上。 老夫人沉默不语。 再过两日,又发生一件事:工部郎中颜山所负责的营造出了问题,涉嫌贪污公钱被问罪。 这一次,永清伯把长子夫妇、次子夫妇,以及知情的孙女们都叫到了千松堂。 “颜郎中因营造出问题被问罪不过是个幌子,实际上是相府提出要他的女儿给方三公子做妾,被颜郎中以女儿已许了人家为由拒绝了。”永清伯缓缓扫过在场之人,“颜郎中这一获罪,他女儿倒是不用去相府做妾了,恐怕要去见不得人的地方讨生活了。” 此话一出,秋萱几人纷纷低头。 永清伯看在眼里,有种扭曲的快意:“我一片苦心,处处为伯府考虑,才有一家人安稳生活。你们呢,还要埋怨我这个祖父不慈!” “父亲莫气,孩子们还不懂事。”秋大老爷神情颓丧,打起精神劝慰父亲。 好好的差事丢了,袭爵也没着落,这几日他都没睡好。 “伯爷要是说完了,就散了吧,我乏了。”老夫人淡淡开口。 “以后做事都多想想,意气用事最要不得。”永清伯瞥一眼老夫人,先离开了千松堂。 “你们也都散了吧。” 出了千松堂,迎风一吹,在屋中的那点热乎气就散了。 时间已经进了十一月。 掉光了叶子的花木映入眼中,萧索寂寥。 秋莹神情茫然:“先前我觉得祖父那样对四姐很残忍,可听了颜家下场,祖父这么做好像也有些道理,可又说不出哪里怪怪的。” “那要是让你去给方三公子做妾呢?”秋蘅直接问。 秋莹脸色一白。 秋蘅语气淡淡:“一人倒霉,其他人受益,其他人很容易就会觉得祖父的话有道理。” 秋莹被问沉默了。 秋芸抿了抿唇:“那……总比都倒霉要强吧……” “一起倒霉,和一个个倒霉,也没什么区别。”秋蘅语气更冷了。 百官之首是方相这样的人,一国之君是靖平帝那样的人,再过几年山河破碎,那才是真正沦为猪狗。 “六妹妹你说得对,无论如何,用亲人换取利益都是不对的,不能只论结果。”秋莹想通了。 秋芸并不认同,识趣没有说出来。 姐妹四人分开后,秋蘅独自出了门。 相府离永清伯府并不算远,秋蘅一路步行,等到了相府所在那条街上,就见处处挂白,吊唁之人来来去去络绎不绝。 她站在离相府有一段距离的地方,默默看着。 真热闹啊,这样的门前热闹,可见方相权势。 “阿蘅,你怎么在这儿?” 秋蘅侧头看向走近的少年,轻声喊出他的名字:“薛寒,好久不见。” 其实也没有很久,但这些日子伯府中死气沉沉,那青莲湖畔的相约,就仿佛过去很久了。 “是,好久不见。”薛寒注视着眼前少女。 她说方三公子体弱多病,说不定哪天就不行了,现在方三公子就真的死了。 “我刚刚吊唁出来。阿蘅也来吊唁?” “我就来看看这里热不热闹。” “人多杂乱,回去吧。” 秋蘅点点头,与薛寒并肩走着,就听他低声道:“相府为方三公子纳了一名刘姓女子为妾,方三公子头七时刘氏殉情跟着去了……” 秋蘅脚步一顿。 除了秋芙与颜氏女,原来还有别人。 “阿蘅。” “嗯?”秋蘅抬眸看向突然唤她名字的少年。 “相府这样的地方,想关起门来过清净日子并不容易。” 秋蘅微抽嘴角。 薛寒还记着那日她为了进相府胡扯的理由。 “知道了,多谢薛大人提醒。” 少年伸手入怀的动作一顿,扬眉问:“叫我什么?” 一些日子未见,她便想退回原本的距离么? “薛寒。”秋蘅弯唇,“叫你薛寒。” 或许,她在薛寒心中的分量不比薛全轻。或许,她可以再努力一些,让薛寒更倾向她。 第158章 你可以约我 薛寒把一物放入秋蘅手中。 “什么?” “京畿地区符合你描述的道士都记在这册子上了,等你方便的时候一起去看看。” “多谢。”秋蘅收好册子,走了几步突然问,“薛寒,你一直随身带着啊?” 薛寒“嗯”了一声,解释:“刚弄好不久,想着不定什么时候会遇见你,就先放在身上了……” “你可以约我的。” 这一次换薛寒问:“什么?” “我说你要找我,可以直接给我送信,不用等偶遇。”秋蘅用云淡风轻的语气说着,手却悄悄捏紧。 想让薛寒更喜欢她一些,要比杀人难多了,她委实不擅长。 好在薛寒看起来比她还慌,并没发现她的淡定是装的:“哦,好……知道了。” “下次见。”秋蘅摆摆手,往永清伯府的方向走去。 薛寒停在原地,望着那道越走越远的背影。 一只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薛寒看向胡四。 胡四挤眉弄眼:“大人,我听见了。” “听见什么?” “你叫秋六姑娘阿蘅!”胡四眼里闪着八卦的光。 大人和红豆糕什么时候这么亲近了,他怎么不知道。 薛寒睨胡四一眼:“叫阿蘅怎么了,你不是还叫阿蘅红豆糕。” “咳咳咳……”胡四险些没呛死,剧烈咳嗽起来。 少年冷眼旁观,没有丝毫同情。 是他的红豆糕。 “大人,你,你怎么知道的——” 薛寒投以看傻子的眼神:“你把嘴巴缝紧,我就不会知道了。” 胡四把嘴巴一捂,可怜巴巴望着薛寒。 大人竟然早就知道他叫秋六姑娘红豆糕了,该不会秋六姑娘也知道了吧? “大人,那盯梢的人是不是可以撤了?” 视线中已经没了那道身影,薛寒语气平静:“不用,继续盯着。” 胡四摇了摇头。 都叫人家阿蘅了,还盯梢,大人到底怎么想的? 秋蘅回到伯府,去了千松堂。 秋萱姐妹三人正在千松堂中。 放在以前,孙女们只用早晚来请安,但最近老夫人与永清伯闹得僵,唯恐老太太有个好歹,无论是大太太赵氏,还是二太太兰氏,都示意女儿多来陪陪。 “祖母。” 老夫人瞥秋蘅一眼,神色冷淡:“你又出去了?” “薛寒约我。”不在薛寒面前,秋蘅脸皮立刻厚起来。 老夫人死水般的神情顿时被如此直白的话语打破,表情一瞬扭曲。 这个没羞没臊的死丫头,和她说也就算了,还当着萱儿她们的面说私会外男! 秋萱三人也惊呆了,齐齐看向老夫人。 在祖母面前说这种话,真的可以吗? 还有薛寒,是那位皇城使?什么时候与六妹来往如此密切了? 秋芸与秋莹面面相觑,秋萱倒是不觉得奇怪。 好久以前六妹就能以一两银子让那位皇城使办事,要说那位皇城使对六妹没有心思才不正常。 “薛寒告诉我一件事。”秋蘅走到老夫人身边,完全不在意刚刚那话给几人造成的冲击,“相府提出要四姐做妾时,还安排了一位姓刘的姑娘给方三公子冲喜。” “冲喜还要两个?”秋莹震惊出声。 秋蘅点头:“那位姓刘的姑娘平民出身,方相向祖父提出的第二日就进了相府的门,相府应该打的是两个更好,一个当保障的主意。” “真是不把人当人……”秋莹喃喃。 秋蘅看着老夫人,慢慢道:“薛寒说,那位姓刘的姑娘在方三公子头七的时候殉情去了。” 老夫人神色一震。 秋萱三人瞬间白了脸。 “肯定不是殉情。”缓了缓心神,秋萱笃定道。 秋莹嘴唇翕动:“是……是被迫的?” 秋莹垂眸掩住恐惧,双手绞着帕子。 “祖母。”秋蘅拉住老夫人胳膊,“您护着四姐没有错。四姐若进了相府,那为方三公子‘殉情’的除了刘姑娘,还会有四姐。” 确实要感谢薛寒告诉她这些,让她能光明正大把秋芙本来的结局说出来。 老夫人不由湿了眼眶。 今日永清伯当着儿孙们一番话,就如当众抽她的脸。她不认为自己有错,却免不了狼狈。 阿蘅这丫头啊—— 老夫人眼里闪着泪光,看着秋蘅。 这丫头真是让人摸不透。 她以为她灵光时,她总惹乱子;她对她失望时,偏偏又有这贴心之举。 老夫人心头一动,喃喃道:“也不知道芙儿去哪儿了。” 秋蘅听了这话,与秋萱等人反应无异。 永清伯对方相会继续报复的恐惧,秋大老爷丢了差事的怒火,秋芙现在回来可不会有好果子吃。 事以密成,语以泄败。她既插手就要谨慎再谨慎,奸相倒台之日,才是秋芙回府之时。 离开千松堂回了住处,秋蘅打开薛寒送的小册子,又把凌云曾整理的名册找出来,对照着翻阅。 有着皇城司的便利,薛寒这份名册要丰富不少,甚至有山祠野观。 “姑娘,这些都是道士啊。” “对,我在找一位道长。” “那位道长是什么样的人?”芳洲好奇问。 秋蘅合上名册,看向窗外。 天黑得早了,外面暮色沉沉,枯叶如蝶。 “我也不知道那位道长是什么样的人……”秋蘅低不可闻喃喃,站起身来,“我去一趟老伯爷那里,回来再用晚饭。” 她想找到先生,却急不来,相府那里则要抓紧了。本来按着之前打算,这时已在相府住了一段时日,说不定趁相府治丧忙乱就能有所收获。 但秋蘅并无怨言。 为她舍了脸面去求薛寒的老夫人,为她去求养父的薛寒,他们关心她,在意她,才让她更有力气去做这些事。 天寒风大,秋蘅系上披风,去了永清伯那里。 永清伯手边一壶烧酒,正对着一碟兰花豆叹气。 “老伯爷,六姑娘来了。” 永清伯坐正身体,语气有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急切:“请进来。” 六丫头总能给他带来意外之喜,莫非又有好事了? 或者是知道了四丫头下落,把四丫头寻回来发作一通,多少能让他舒坦些。 六个孙女,四丫头是最不听话的,竟敢忤逆他这个祖父,必须严惩以儆效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