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家护养妹,我高嫁东宫他们急了》 第1章 真千金回府 丞相府。 “夫人,小姐跳湖了!” 丞相夫人林氏伸过来的手还没碰到林清婉,听到这话怔然一愣,眼眶蓄了半天的泪终于涌出来。 可这眼泪本该是给才被找回来的亲生女儿林清婉的。 林氏一阵眩晕,颤声道,“我的燕婉···” “快救人!” “叫府医过来!” 一群人前呼后拥跟着林氏往江燕婉的院子里去,林清婉就这么被晾在门外。 差一点就能被亲生母亲抱在怀里了。 不过没关系,她回家了。 冬月的风如刀子割在脸上,林清婉穿的衣裳薄,因为这是唯一一件看起来像样子的裙裳,可惜比起相府丫头都还不如。 林清婉快被冻成冰棍了,才又跑出来一个婆子,上下打量一眼,连一声小姐都没唤,只道,“进来吧。” 好大的园子。 这么冷的天,池子的水都没结冰,还有鱼儿在游。林清婉前十五年连做梦都不敢想她会是大宁丞相江肃的嫡亲女儿。 林清婉被带进一间小院,屋前种着两株落梅,屋里热气逼人。婆子指着个嫩生生的小丫头,“这是暮雪,以后由她伺候你。” “有什么不懂就问她。” 婆子留下这么两句话就急匆匆往外去,还不忘叮嘱,“小姐那边出了事,府里现下乱,你别乱跑。” 这口吻···生怕她这个时候给相府添乱。 林清婉眼里的暖意不知不觉散了几分,好在暮雪及时上前缓解了尴尬,“奴婢给小姐请安。” 这是第一个唤她小姐的人,长得也好看。 林清婉伸手去扶,结果露出满是冻疮的手背。 暮雪吓了一跳,“小姐的手怎么···” 林清婉尴尬,想抽回手却被暮雪抓得更紧,小丫头眼睛都红了,“这、都是陈年冻疮!小姐在外头受苦了。” “奴婢去拿药膏。” 林清婉本以为会被嫌弃,尤其暮雪的手又白又软,衬得她越发狼狈。 然而“受苦了”三个字正中林清婉心尖,一想自己寄人篱下,受尽养母折磨的十五年,就觉喉咙一阵苦涩。 她现在总算知道为什么养母程氏不喜欢自己了。 程氏原是丞相夫人林氏,也就是林清婉生母的贴身婢女。十五年前,林氏在祈福路上遭遇刺杀,受惊早产,生下林清婉。担心难以逃出生天,程氏便把自己的女儿和林清婉调包,让自己的骨肉替林清婉去死,好让相府留下血脉。 本以为必死无疑,没想到丞相及时赶到,林氏化险为夷。而程氏抱着林清婉引开追兵,自此杳无音讯。 程氏被刺客毁容又弄瞎了眼,历尽千辛万苦带着林清婉活下来。半年后,程氏丈夫拿着相府给的一大笔银钱找到她们,二人选择在山野落脚,并没有送林清婉回相府。 林清婉五岁开始照顾程氏起居饮食,寒冷冬日还要在湖边浆洗。饶是如此,程氏不痛快了就要用鞭子打她,口口声声说,“要不是你,我也不会瞎了眼。” 林清婉感念养母把自己带大,每次都缩着身子默默承受。 得知真相那日,林清婉想不通为什么程氏非要带着自己在外头受苦而不回丞相府?程氏当年的义举足够她安享余生。 直到程氏病入膏肓,想听亲生女儿唤一声“娘”,林清婉才知她宁愿受苦,不惜苛待自己,竟是想让自己的女儿做相府千金,享荣华富贵。 林清婉认了,十五年为奴为婢,全当是替相府还了程氏当年的恩情。 那个燕婉···就是程氏的女儿吧。 清婉、燕婉,连名字都这么像,母亲和程氏是真的情同姐妹。 江燕婉替她享受了十五年相府千金的日子也是应该,毕竟当年若是相爷来晚一步,林清婉就欠下一条命了。 不多时,暮雪拿了药膏回来,先用温水帮她洗净双手,又把几种药油倒进水中,让林清婉泡了好一会儿,有些冻疮伤口竟然软了许多。 暮雪小心翼翼给她涂药膏,冰冰凉凉有些痒。 “小姐忍忍,这药膏是宫里赏赐少爷的,可管用呢。保管睡一觉,裂开的口子都能愈合,再抹一两次就全好啦。” 林清婉不敢相信,“真的?” 暮雪信誓旦旦,“奴婢不骗小姐。” 既如此,林清婉咬牙忍下想抓痒的冲动。 待她双手被包扎起来,才想爹娘等等要见她。林清婉虽是山野长大,可骨子里到底流着江家的血,不用特意教,也懂规矩。 再者,一个丫鬟都这么心疼她。若被亲生爹娘看见··· 林清婉摇头,“先拆了吧,被母亲看到,平白惹她难过。” 母亲这个词从她口中说出来,心也跟着暖暖一跳。 暮雪眼神微暗,华光院乱作一团,夫人还在燕婉小姐那里,也没人来传话好好照顾林小姐。 林清婉问,“她怎么会落水?” 相府小姐必是奴仆小心伺候着,怎么能出这么大的纰漏? 暮雪欲言又止,正打算糊弄过去,一道充满怒火的声音在院子里响起。 “林清婉,你给我出来!” “是少爷!”暮雪下意识皱了皱眉。 林清婉急忙起身。 江振麟,比她小一岁半,是她的亲弟弟。 当真近乡情怯,林清婉只觉全身血液都热了,该怎么叫他才好,阿弟还是阿麟? 暮雪已经开了门,仓皇间她从袖袋掏出一个竹编的蜻蜓,阿弟会喜欢的吧。 外间日头尚好,少年笔挺如松的身段映入林清婉眼帘,一身金线描边的劲装衬得少年风姿凛凛,十分好看。 林清婉的欢喜都写在眉眼间,却不想江振麟见她出来,怒火中烧,上前一脚揣在她腹间,“你跟她说了什么?” “她那么怕冷的人到现在还没醒!” “都已经接你回来了,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她碍着你什么了,你要逼她跳湖?” 江振麟拳脚功夫不错,这一脚带着怒气,又揣在柔软腹部,林清婉霎时就冒了冷汗,连呼吸都被迫停了几秒。 林清婉怎么也没想到是用这样的角度仰望血亲弟弟,“你、说什么?” 江振麟见状,又要抬脚,“你还装!今日就告诉你,就算她不是爹娘亲生,她也是小爷的姐姐!” “你别以为是江家血脉就能欺负她!” 眼看这一脚又要踏下来,暮雪跪趴着抱住江振麟小腿,“少爷息怒!清婉小姐还没进门,小姐就跳湖了。” 江振麟神色一怔,“什么?” 没人告诉他这个啊。 他一回来就听说林清婉回了府,阿姐跳了湖,他一怒之下就来找林清婉算账。 林清婉这才回过神,努力咽下喉间一股腥甜,呛得咳了两声。 江振麟听那咳嗽声猛地放下脚,才发现地上的人疼得蜷缩起身子,鬓发贴在脸上,看不清容貌。 这姿势···一点江家骨气都没有,跟个臭要饭似的。 这一想,刚才生起的一点愧疚转瞬消失。 暮雪又道,“少爷,跟清婉小姐没关系。” 江振麟皱眉,“就算她没说什么,阿姐跳湖也是因为她。怎么跟她没关系!” 林清婉被踹倒的时候,手里的竹蜻蜓就掉了,这会儿又被江振麟踩扁。腹部再疼,也抵不上心口绵延而来的撕裂感。 一口一个阿姐,叫得她真是羡慕。 “咳咳。”林清婉又咳了一声,震得腹部更加剧痛。 暮雪抱着她,察觉她身子发颤,“小姐,奴婢去叫府医。” 江振麟冷哼,自己根本没用力,哪里就能疼?必是装可怜想让爹娘多疼她一些!山野间的粗鄙手段。 “府医都在阿姐那儿!若是阿姐还不醒···” 江振麟威胁的话因为林清婉唇间滴下来的鲜血戛然而止。 一滴,两滴··· 吧嗒,吧嗒。 林清婉身前的地砖晕开数朵血红色的花纹,触目惊心。 暮雪倒吸一口冷气,“您流血了!” 林清婉拉着暮雪,“先紧江小姐救治。” “我、不要紧。” 暮雪鼻子发酸。 江振麟松了口气,就知道她是装的。 “小爷根本没用力,你安分待着,爹娘不会亏待你。” 第2章 拿命回来认亲 江振麟出来后满脑子都是林清婉嘴角渗血的情形,心里烦躁。 到底是江家血脉,是他流露在外的亲姐姐,相府把人接回来是要好好养着的···即便她是装的,要是传出去见了血,终归不妥。 他走出一段路又回头揪住个婆子。 婆子见他是从林清婉院里出来,还一身煞气,颤巍巍一跪,“老奴给少爷请安。” 江振麟心想,府医都在阿姐那儿,哪有功夫伺候她! “叫个药徒过去给她瞧瞧。” 婆子愣了一瞬,“给、给林小姐?” 刚刚进去还好好的,怎么少爷去了一趟就要看病了?才进门就这么多事。 江振麟心里也不痛快,眉峰一挑,“让你去就去!” “是。” 吩咐下去后,江振麟便把这事抛之脑后,匆匆去华光院看他心心念念的阿姐江燕婉。 暮雪搀着林清婉躺下,见她脸色苍白,唇角血渍还在,颤声道,“少爷没轻重,这一脚踹得不轻,奴婢还是请府医过来给您看看。” 林清婉这会儿没先前那么痛了,眼神也淡,“我包袱里有止痛药粉,你帮我拿过来就行。” 暮雪听她声线柔和,口吻却是少有的坚决,便没再坚持,急急去翻包袱。 一块洗旧了的粗布,里头装着两身褪了色却很干净的布裙,旁边有几包药粉,除此之外就是几本泛黄的医书。 一个正值豆蔻的姑娘,包袱里连一盒胭脂都看不见,更别说首饰簪子。 暮雪知道外头的日子比不得相府,却也没想过她浑身上下连个值钱东西都没有。 听说要不是程姑姑临终前托人送了消息回府,林清婉还不知道要被卖给哪个汉子做媳妇。 还好回来了。 暮雪喂林清婉喝了一包止痛药粉,又帮她盖好被子,自己蹲在床前巴巴守着她。 林清婉身上疲惫,却无困意。 她知道江燕婉必然和自己一样,骤然知晓身世真相难接受,何况对方在相府无忧无虑过了十五年,有爹娘弟弟疼爱,他们之间的感情并非自己一时就能取代。 林清婉也没想过取代。 可到底盼着认祖归宗,有爹娘亲人陪伴在侧···毕竟她时日无多。 程氏并非主动给相府送信,而是被逼无奈。她担心林清婉回了相府,自己的女儿受苦,便逼林清婉喝了慢性毒药。 林清婉是赔上性命回来认亲的。 然而今日和她预料了千百次的情形一点都不同。更没想到江振麟那样凶神恶煞要往死了踹她。 林清婉心口一阵寒凉。 “林小姐,少爷给您请了药徒过来。”婆子的声音打断了林清婉的思绪。 暮雪眼神一亮,“小姐,先让药徒看看也可以!” 林清婉不愿被发现自己身中剧毒,当下手指微蜷,“让他回去吧,我没事,睡一觉就好了。” “可是万一···”暮雪很不放心,毕竟都吐血了。 林清婉背转过身,“我不是因为那一脚才吐血。” “我睡会儿。” 暮雪瞧她缩在被子里像个受伤的刺猬,心中也是一阵难受。小姐刚回来,夫人就围着江小姐脱不开身,少爷还误会她··· 换了谁不难受。 暮雪出去和婆子说了两句,婆子一听又不看了,拉着脸,“折腾什么。” “少爷来的时候就不舒服,少爷不在就没事了。” “到底是外头养大的,心思多又重。” 暮雪蹙眉,“你说什么呢!小姐是不愿意给府里添麻烦,怕府医在那边儿抽不开身。” 婆子冷笑,“怕添麻烦就不该回来。” “她是江家的嫡亲小姐,你、怎么敢以下犯上!” 婆子一点都不担心,“她算哪门子上。” 正经小姐回府都要专程挑吉日早早准备,而相爷和夫人什么都没说,给林清婉的院子偏僻不说,连衣裳首饰都没提早准备。 下人一看这情形就知相爷并不看重这个亲生小姐。 也对,一个是悉心栽培了十五年的千金小姐,一个半路领回来个山野村姑,能是什么光彩的事。 大户人家,血脉是重要,可若是让颜面有损的血脉就另当别论了。 婆子的话,林清婉听得一清二楚。 快到傍晚,腹部又疼起来,暮雪进来说江燕婉醒了。 林清婉粗粗呼吸两下,“醒了就好,否则怕不是得让我偿命。” 暮雪一哽,“小姐说的哪里话。相爷和夫人接您回来是好好疼您的。您和燕婉小姐一样重要。” 林清婉苦笑。 暮雪自己说着都心虚,又道,“相爷回来了,夫人请小姐一块儿去前厅用饭。” 林清婉四肢有些软,犹豫半晌将自己亲手绣的一块粗布帕子和一件藏青色香包小心拿好才去往前厅去。 花样是她卖了家中物件找镇上绣娘学的,熬夜做出来,想着送给父亲做见面礼,想告诉他们,自己很想他们。 一出门,冷风嗖嗖往衣服里钻,她打了个寒颤,强自镇定心神。 院里灯火通明,还没进前厅就听到江燕婉孱弱委屈的声音。 “是燕婉不好,害母亲···”她本就脸色憔悴,声音孱弱,这一停顿,杏眼欲湿未湿,好似咽下天大的委屈,“不,害夫人担心了。” 林氏知道今日有多凶险,江燕婉险些没能救过来,到底是她养了十五年的孩子,又背负着程敏对她的情意,一听江燕婉叫“夫人”,心都碎了。 林氏把江燕婉抱在怀里,抽噎道,“好孩子。我一辈子都是你的娘。” “就算清婉回来,你、也是我们的孩子,一切都和从前一样。” “傻丫头,别再往娘心上捅刀子了。” 林氏想到今日在华光院听江燕婉身边的丫头婆子说起,原来自打燕婉知道自己不是江家亲生女,就十分内疚惭愧,自责霸占了清婉十五年的疼爱和富贵,好几次说要以死谢罪,每每都是放不下她们才作罢。 今儿知道林清婉回府,实在没法子了才狠心跳了湖。 林氏心都要碎了,都怪她不好,疏忽了燕婉的心思。 今日若是没把人救回来···林氏不敢再想。 江振麟看江燕婉哭也难受,“你永远是我阿姐,我也只认你一个阿姐。她回来又怎样,你才是爹娘养大的江家大小姐。” “她不敢欺负你的!” 林清婉远远看着这一幕,目中刺痛,下意识把布帕和香包藏进绣袋,与此同时浑身都像被抽干了血一般喘不上气。 迟疑间,丞相江肃看到了她。 林清婉与他四目相对,脑中有些空白。 那双眼充满精芒与审视,像一把冰冷的剑,也像一滩深不见底的湖。 这就是她的父亲。 林清婉有些紧张,交握的双手紧了紧。 江肃声音很沉,“程氏没教过你规矩?” 林清婉表情未见起伏,眼里那点笑意却不再上扬,像冬日的阳光,是没有温度的冷清。 父亲见到她没有惊喜,没有激动,也没有问询她这些年过得怎样,只在意她有没有规矩。 林清婉跪在冰冷的台阶上,“拜见江丞相。” 里头的暖灯照不到她身前,她也不敢叫一声父亲。 第3章 没人期待他回来 一声丞相让江肃脸色又沉下几分。 他直接起身,对林氏道,“给她弄身像样的衣裳,学学规矩,再吃团圆饭不迟。” 言毕,转身离开。 里里外外所有目光都落在了林清婉脊背上。 她额头贴着冰凉的地砖,规规矩矩拜了父亲,连一声“免礼”都没得到。往后在相府的日子只会更难。 江振麟看她清瘦的脊背想起下午自己踹了她一脚,便忍着火对着外头的暮雪道,“怎么不给她换身衣裳再过来?一身破烂来见父亲,生怕咱们不知道她在外头过得不好。” 暮雪冤枉,不是她不给换,是府里根本没有准备林小姐的衣裳! 但她一个丫头又不敢越界,只能请罪,“奴婢糊涂,请少爷责罚。” “阿麟,别这样说,都是怪我。” 江燕婉靠在林氏怀间,虚弱开了口,“是我占了小姐的福分,才让小姐在外头受大苦。我、我···” 说到激动处,她连着喘了几下,秀眉紧促,十分内疚。 江振麟见她难受,立刻变顺毛小狗,“阿姐别急,我不说就是了。” 林氏拍了拍怀里女儿的肩膀,再看看跪在外头的亲生女,一颗心好像被撕成两半,又累又疼。 “暮雪,扶小姐进来,外头冷。” 林氏发了话,暮雪赶紧上前,碰到她的时候才发现林清婉浑身冰冷。 林清婉僵冷的心因这一句话微微跳动,眼里也生出几分明媚,可惜林氏接下来的话将她再次打入冰窟。 “程敏当年用亲身骨肉替清婉送死,这些年定也不会亏待你,更不会不教规矩。” 林氏咬字格外清楚,如鼓槌击打在林清婉心上,她愕然看向那张温婉中不失庄严的面容,确定自己并没曲解亲生母亲的意思,失望在冰裂似的心头蔓延。 林清婉没有掩饰自己眼中情绪,有一瞬间想掀开衣服,让她看看程氏打在自己身上的鞭痕! 但她忍住了。 林氏对上她失望的目光,忽而垂眸,“是我思虑不周,没让人送两身衣裳去凝思园。” 那个园子叫凝思,思谁?思程氏,还是思江燕婉的救命大恩? “我屋里还有许多衣裳没穿过。”江燕婉对林清婉挤出一丝笑,“若小姐不嫌弃,我让人给你送去。” 林氏闻言,满脸欣慰,“如此,甚好。” 江振麟当即说道,“阿姐的衣裳都是最时兴的料子,花色也独一无二,多少小姐姑娘求之不得,哪里就谈得上嫌弃了。” 他边说边告诫地瞪了林清婉一眼。 江燕婉也等着她答复,虽然林清婉一身穷酸,可眉眼长得实在好看,若正经打扮一番··· 不行! 江燕婉不会给她这个机会。 她恨死了程氏,既然在外十五年没有音讯,干什么要在临死前揭穿这个秘密!血亲终归是一道难以逾越的高墙,她唯一的优势就是当年是为替林清婉而死。 江家欠她,只要她稍微施展些手段,就算林清婉是嫡千金又怎样,十五年山野生涯早就断了她再回枝头的可能! “林小姐有没有特别喜欢的样式或者花色?”江燕婉小心翼翼又十分热情地问道。 林清婉看她依偎在母亲怀里,又有弟弟守在身边,就连扑闪的睫毛都像水一样轻柔动人,时不时轻喘两下就能让林氏和江振麟满心满眼都是爱怜。 “江小姐的衣裳穿没穿过都是你的衣裳。”林清婉口吻中听不出任何情绪。 “你我虽年纪相仿,但体型身量都有不同,我穿着未必好看。” 江燕婉愣了一瞬,立刻转变态度,“是我唐突。到底你才是真正的江家小姐,哪能穿我这个赝品的衣裳。” “燕婉!”林夫人眉心一紧,“你不是赝品。” 江燕婉笑了笑,“这十五年是我几世修来的福气,就算即刻要死,我也毫无怨言。” 江振麟也扑过来,“阿姐说什么糊涂话!哪个要你死了。” 林氏也道,“傻孩子,千万不能再有这种念头,娘会被吓死的。” 江燕婉哽咽,本就苍白的眉眼又因沁了眼泪更叫人心疼。 江振麟下意识看向林清婉,满脸写着“都是因为你,才让阿姐这般难受”! 林清婉看着他们相亲相爱,识趣地退了两步,“没什么事的话,我就不打扰江小姐休息了。” 她兀自转身,不想被江振麟愤然抓住胳膊,回头对上少年冒着星火的双眸,林清婉心里也不痛快。 “江少爷还有何指教?” 明明她声音不高,可那双清亮的眼睛就是看得江振麟不舒服,“你、就这么走了?不该跟阿姐说点什么吗?” 他没意识到自己手劲大,把林清婉的胳膊都快掐肿了。 林清婉抿唇,“说什么?” 江振麟瞪眼,“说你回来不是跟她抢江家大小姐的位子,说你不会欺负她,让她安安心心,像从前一样快快乐乐待在相府!” 林清婉的视线从母亲林氏脸上扫过,林氏低头帮江燕婉擦眼泪,丝毫没有阻止江振麟的意思。 她下颌线绷成一条直线,声音有些颤,“我不需要抢,我和江少爷一样,身上本来就流着江家的血。” 江振麟瞳孔一缩。 江燕婉亦是心头一颤,捂着胸口闷咳了两声。 林清婉趁机抽回自己胳膊,忍着疼冷笑,“我实在不知江少爷哪只眼睛看到是我要逼她、欺负她?” “你···”江振麟下意识要反嘴,却又无话可说,探手又去抓,却见从林清婉身上掉出一块布帕和香包。 林清婉咬唇,面上滚烫,弯腰去捡。因动作太着急反而让江振麟又误会。 他冷道,“什么破烂东西也往相府带。” 林清婉没说话,胸口窒息一般。 走出屋子,只觉寒风虽冷,却不至要命。身后屋子里的温暖才会将她烧得什么都不剩。 林清婉走着走着就红了眼,没忍住落了泪。 回来之前,她觉得爹娘也和她一样期待相见,甚至在看到林氏的第一眼,就已经想象被母亲抱在怀里是什么感觉。 可事实是她的血亲没人期待她回来。 林清婉不知道自己在院子里走了多久,回到凝思园发现林氏亲自送了衣裳首饰过来。 林氏眼下有淡淡的乌青,看得出她很疲惫。 林清婉愣在外头,还是暮雪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裳,率先行礼,“奴婢参见夫人。” 林清婉这才恢复神思,也跟着屈膝行礼,哽了一声道,“夫人。” 林氏屏退左右,“你流落在外十五年,好不容易回府,娘却未曾厚待你,你心中有怨是自然。” 林氏拿起一件嫩黄色儒裙朝林清婉走过来,神色间没有先前的冷淡,声音也很温软,“燕婉当初毕竟是拿命替你,当年刺客追杀害她落了病根儿,这些年我们对她才如视珍宝。” “但娘没有一日不想你。”林氏细细看着林清婉的眉眼,真的像极了年轻时的自己,瞬时哽咽万分。 林清婉鼻子一酸,抿紧的双唇忍不住发颤。 “本以为程敏凶多吉少,没成想她竟把你养了这么大。”林氏泪如雨下,“她这一番心意,我这辈子也难以回报。” 听到这,林清婉便知这眼泪也不是为自己流的。 果然,林氏下一秒就说,“燕婉身子不好,她亲生母亲又已去世,孤零零一个女孩子,离开相府就没法儿活了。” “她心思细,娘担心她心里不舒服才故意冷落你。” “清婉,她是你的救命恩人,你能懂娘,对不对?” 林氏含泪的双眼尽是期盼,林清婉捏了捏拳,垂首没说话。 林氏当她答应了,一把将人抱在怀里,“好孩子。” “往后少不得要受些委屈,但好在你回到了爹娘身边。” “燕婉不一样,她什么都没了。” 林清婉苦笑,明明她这十五年才是什么都没有。可即便再觉苦涩,娘亲抱她了。 她颤声唤,“母亲···” 林氏泪如泉涌,“儿啊,以后你和燕婉好好相处,咱们一家高高兴兴的。” 林清婉心头那点儿软被这话堵了回去,说来说去,这才是目的。 她失笑不已,“您这话应该跟江小姐、江少爷说才对。” 林氏吸了吸鼻子,顺着她的话道,“振麟脾气急,但本心不坏,你与他相处两日便知道了。” 言下之意,就算林清婉说自己被踹吐了血,母亲也不会追究江振麟的责任。 林清婉来时有多大的期盼,这会儿就有多灰暗。 这还不够,林氏擦掉眼泪,郑重道,“你记住,你和燕婉是双生子,你当初遇刺命悬一线,不得不养在菩萨名下。” “你和燕婉都是江家女儿。” 林氏的手温软细腻,隔着袖子重重拍了拍林清婉手腕,没察觉她故意缩起的手背,反而对上她清冷明亮的眸子,又补了一句,“这也是你父亲的意思。” 第4章 不识抬举 林清婉沐浴的时候看见腹部被江振麟踹的地方散开大片青紫,蔓延到肋骨处还有些许血丝。 连使劲呼吸都牵扯得发疼,好在包袱里带着药油。 林清婉养父是个走南闯北的药商,家里放着不少好东西,本是备不时之需,没想到成了她的救命稻草。 暮雪帮她擦干头发,“小姐,宵夜是鱼汤面,奴婢给您端一碗过来。” 林清婉饥寒交迫来到侯府,团圆饭连桌子都没靠近,这会儿确实饥肠辘辘。 她也不矫情,“多谢。” 浓厚雪白的鱼汤,加上软硬正好的细面条,要不是暮雪还在旁边,林清婉想把碗舔一遍。 “小姐还要吗?”暮雪是真心疼她回了家连顿饱饭都没吃上。 林清婉原本担心被人嘲讽,可又觉得难道不多要一碗,就不被嘲讽了吗? 她目光灼灼点了点头,“要。” 暮雪来回厨房的脚步走得贼快,一怕汤冷,二怕面坨。 林清婉吃的倒是香,丝毫不知厨房的婆子已经笑话她没见过好东西。 “脸盆大的碗,一碗还不够。啧啧,正经小姐哪会在这个时间吃面条?” “外头的小鱼儿哪能和相府熬了几个时辰的鱼汤比。” 江振麟从江燕婉院子里出来也觉肚子饿,顺路往厨房找吃的,还没进门就听到里头热乎的议论。 “她爱喝就喝呗,反正一大锅汤底,剩下还不是喂狗。” 几个婆子没拘束,闻言大笑起来。 江振麟拳头捏得咯咯响,顿时想起林清婉那句“我和你一样,身上流着江家的血”。当即掀袍踹门,轰然声险些吓走婆子们的魂儿。 他凶神似的往那一站,直接掀翻鱼汤锅,滚烫的汤汁洒到婆子们身上,皮肤立刻大片发红。而她们哪怕疼死也不敢呼喊,跪趴在地,“少爷息怒!” 江振麟嘴唇抿成一条线,指着洒在地上的浓汤,“舔、干、净。” 婆子们不知这祖宗又发什么疯,只能瑟缩着照做。 足足半个多时辰,三人实在舔不动了,哭着求少爷开恩。 江振麟嘴角抽了两下,“再听见你们乱嚼舌根,小爷就拔了你们舌头!” 华光院。 丫头夏言伺候江燕婉喝了药,将凝思院要两次宵夜的事跟她说了一遍。 江燕婉听到林清婉连吃两碗面,嗤笑,“相府又不是没银子,别说两碗面,就是二十碗也不差她的。” 夏言也笑,“难怪相爷看她一眼就拿规矩说事。她哪儿能和小姐相比。” 江燕婉兵行险招,加上之前散播谣言说林清婉回来要逼死她,弄得相府上下都不待见林清婉,母亲什么都没给她准备,父亲也没给好脸,今日算是首战告捷。 她心里满足,却又听夏言说江振麟莫名其妙发了一通邪火,江燕婉眉心微蹙,“阿麟性子火爆不假,但他从不发无名火。” “他可说了什么?” 夏言仔细想想,“告诫婆子不许嚼舌根。” 夏言说完又自作多情,“少爷定是为您好,不许下人拿林清婉和您相提并论。” 这话倒是不假。但··· 她想起林清婉和江振麟的对峙,单单一句身上流着江家血脉就让她始终不安。 “头一天回来不哭不闹,被阿麟那样凶的告诫威胁都不变脸色。”江燕婉搓了搓手指,“我倒是小看她了。” “奴婢瞧她就是吓傻了。”夏言不当回事,“夫人都叮嘱了,对外说您和她是双生子,您做大,她做小。您永远是江大小姐。” 江燕婉脸色好了些,却到底不能宽心,“仔细盯着。富贵迷人眼,她既回来,必定是不甘心。” “明日我和母亲说说,让容妈教教她规矩。” 远在凝思院的林清婉既不知江振麟发了一通脾气,也不知江燕婉时刻想着要找她麻烦,只觉吃饱肚子,心情也比先前好了些,暮雪给她涂了冻疮膏,用轻巾裹着手伺候她歇下。 “奴婢就在隔间,您有事就叫奴婢。” 暮雪的声音很轻,圆溜溜的眼睛加上一个小梨涡,分外可爱。 林清婉心里感激,“好。” 身下的床褥很厚,怎么翻滚也不会察觉到木板咯身子,棉被是织锦缎的,摸着十分柔软,盖在身上又轻又暖。 然而林氏那些话萦绕在林清婉脑海,让她蜷缩着身子,不敢接受这点暖意。 相府把江燕婉保护得真好。 直到此刻,她终于接受一个事实,她回来认亲真的给相府造成了麻烦。心心念念的亲人对她···还不如一个毫无关系的丫鬟。 母亲说没有一日不想她,却不记得她一整日水米未进。 回府的第一顿饱饭还是暮雪张罗照顾的。 前半夜,林清婉腹部隐约疼了几次,后半夜才迷迷糊糊睡了会儿。梦到程氏掐着脖子喂她喝毒药,林清婉一口气没上来骤然惊醒。 天才蒙蒙亮,外头有说话声。 林清婉起床,顺手叠好被褥。 暮雪进来拿了昨日林氏送的那件嫩黄色儒裙伺候她更衣,林清婉瞥了眼,“还穿我自己的。” 暮雪动作倒也利索,没有多言。 “刚刚谁在外头?”她问。 暮雪道,“夫人派人过来说您舟车劳顿,先好好休息两日。” 话音落了,暮雪又低低道,“还问小姐住得可习惯?缺什么就告诉奴婢。” 林清婉低头饮茶,“不缺。” 暮雪微微松了口气。 林清婉早猜到后半句是这小丫头自己说的,心里很是感激。 洗漱后,暮雪又给林清婉涂了次药膏,屋里味道还没散,江振麟院里的婆子就送来一碗燕窝和两盘芋泥饼。 “少爷吩咐,清婉小姐往后有什么想吃的就差人跟他说。”婆子声音不小,眼睛直往林清婉手背上看,“还说小姐尽量白日吃好,晚上吃多对身体不好。” 暮雪听着不高兴,“小姐昨日什么都没吃才···” 婆子瞪了暮雪一眼,“你对少爷的话有异议?” 暮雪不敢再说。 林清婉苦笑,真对她好,何必今日才来送吃的。 她把双手藏于袖下,“相府应该还没穷到多添一副碗筷,就得少爷省一口吃得匀给我吧?” 婆子脸色一黑,“清婉小姐这是什么话!整个京城能让少爷惦记的也没几个。” 林清婉轻笑,“那我真是荣幸之至。” 婆子神色才要缓和,又听她道,“多谢江少爷好意,但我不爱吃这两样东西,你拿回去吧。” 江振麟听了婆子回复,直接推翻面前的燕窝,“不识抬举!” 婆子趁机又道,“昨儿您让药徒过去,她拒而不见,说要休息。” “指定是怕药徒看穿,再说要真有个什么,哪儿能吃下两碗面!” “她就是装的,想惹您和夫人心疼。” 江振麟恍然,手指捏得咯咯响,只觉自己昨日在厨房发作那几个说她闲话的婆子,是被利用了! 第5章 你只有一次机会 林清婉昨晚吃得饱,加上刚才被恶心了一番,没什么胃口,只吃了碗清粥。 “暮雪,你陪我出去买两身衣裳。” 暮雪星星似的眼睛眨了眨,“小姐,您不必亲自出去,奴婢跟夫人说一声,下午就有绣娘过来给您裁衣裳的。” 林清婉道,“我想有两件自己的衣裳。” 虽然林氏没说,但她一眼就看出尺寸不对,而且衣摆绣着芙蓉花,她没记错的话江燕婉在正厅穿的那件也有芙蓉。 暮雪沉默片刻,“那奴婢去跟夫人说一声,咱们得拿对牌出门。” 林清婉点头,“好。” 林氏似乎早就知道林清婉要出去,一早将对牌给了院子里的一等丫头,暮雪拿到手也没费劲。 她其实很怕夫人生气,毕竟夫人昨儿送衣裳过来的意思很明确,林小姐穿江小姐的衣裳就成。 门房一早安排了马车,到了成衣铺,暮雪都还没回过神来。 然而好几个掌柜见林清婉穿着简陋,浑身上下没一件值钱东西,不是让小二打发她们,就是爱答不理。 最后林清婉在远处看好衣裳,让暮雪进去买。 暮雪眼睁睁看她拿出几锭银子,惊得合不拢嘴,“小姐还有银子?” 说完惊觉不妙,“奴婢该死,奴婢不是这个意思。” 林清婉轻笑,“昨日跟夫人要的。” “夫人?”暮雪不懂。 林清婉也不避讳,“母亲昨日低姿态希望我答应相府安排,以后也不找江燕婉的麻烦,我便跟她换了银子买两身衣裳穿。” 她虽笑着,眼神却冷得透彻。 江家嫡女的血脉就换了两身新衣裳。 等暮雪买衣裳的功夫,林清婉就近去了趟药铺,回来后被暮雪带着换了身掐丝月蓝的儒裙,很衬她雪白肤色,有种隐于繁华下的落落寡欢,看上去惹人疼爱,却又碍于冷清的气质叫人不太敢靠近。 “奴婢还给您订了件暖红的大氅,年关出门穿正好。”暮雪比林清婉还要高兴。 年关? 林清婉想了想,她应该是能活到年后的,“好。” 从铺子里出来,车夫看呆了,结巴道,“小、小姐请上车。” 裙摆有些长,暮雪帮她拂着,行动间一股清凉的甜味撞进轿夫鼻腔,他愣了一瞬,目光追着林清婉上了马车,而后蹙了蹙眉。 这一刹那的迟疑落在了林清婉眼里。 上了车,她盯着自己已经不显通红的手背,目光一点点收紧。 暮雪发现了,“小姐,可是伤口疼了?” 林清婉清冷的眸子闪过一丝锋利,“不疼。不过有件事想问你,药膏既是宫里赏少爷的,怎么你轻易就能取来给我用。” 暮雪没想到她会这么问,旋即抿唇,“小姐怀疑奴婢?” 林清婉不置可否。 暮雪猝然发现自己动弹不得,惊愕看着林清婉,见她慢悠悠拢了袖口,“你只有一次机会,一盏茶后毒药发作,神仙也无回天之力。” 暮雪眼睛一红,害怕又委屈,更不知她什么时候给自己下了毒。 “我陪少爷踢毽子,他高兴赏我的。” “你从前在他身边伺候?” 林清婉带着一腔没用的感情回到相府,两眼一抹黑,不得不谨慎些。哪怕活不了多久,她也希望清白的死,而不是被江燕婉弄一身的脏污。 暮雪咬唇,“夫人嫌我总陪少爷玩耍,一月前把我调去外院打扫。您回来时,府里没有合适的贴身丫鬟,我才被安排过来。” “求小姐开恩,奴婢不想再去外院干活了。” 像她这样的丫头,去了外院,少不了要被占便宜。暮雪给林清婉用好药,确实存着伺候好主子的重用的心思,可意识到林清婉往后生存艰难,她也没打算放弃。 再不得宠也是江家小姐,总比在外院强。 林清婉定定看着她,也没别的办法,赌一把吧。 华光院。 夏言在江燕婉耳边说了几句,江燕婉眉头微动,“确定?” “那东西金贵得很,不会弄错。” 江燕婉又问,“阿麟呢?” “少爷一早给她送燕窝被拒,找到凝思院的时候发现人不在,骂骂咧咧出去了。” 江燕婉也没想到夫人会让她们出门买衣裳。 林清婉比她预想的还要麻烦。 不过她深信野生嫡女敌不过她这样被细心调教出的贵女。 * 江振麟上月在骁骑营谋了个职位,上午过去点了个卯,因为林清婉的事心不在焉。 与他自幼臭味相投的尚书府庶子高朋,见他脸色不好,道,“江二小姐昨日才回府,你又多个阿姐,怎么这幅表情。” 江振麟没好气,“相府的事少打听。” 高朋倒不怕他那狗脾气,笑道,“我就是问问,你二姐给你的见面礼是什么?” 江振麟磨着牙,见面礼就是害阿姐想不开跳湖自尽!还不肯和阿姐好生说句话! 半夜吃两碗面闹笑话,早晨拒绝他送的燕窝,还要出府去买衣裳,成心让人笑话! “去去去,别烦我。” 江振麟推了高朋一把,对方也不生气,死皮赖脸拉着他往酒楼方向去,“喝点酒就不烦了。” “不去!” “诶,瞧那摊前的蓝衣女子,背影妙曼,气质清冷,京城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个美人,我竟不知道?” 高朋眼珠子都快出来了,江振麟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表情一僵,“是她?” “你认识?”高朋拉着他就往过跑,“正好给我介绍介绍,是翠红楼新来的头牌吗?” “你倒是快点儿,人都走了!” 市集人多,林清婉就在江振麟眼皮子底下走了。 堂堂相府小姐,在人堆里露面,还在地摊前等许久,她是瞎了还是傻了,没瞧见好多目光往她身上瞅? 这就是她说的出门买衣服? 江振麟牙根都快咬碎了,正欲追上去,被人拉住袖子,回头一看是江燕婉身边的丫头春雨。 “少爷,小姐昨儿落水,胳膊上起了好多疹子,家里的药不管用,上次宫里赏您的琼露膏能否让小姐试试?” “起疹子了?”江振麟面带忧虑。 春雨点头,“大夫说是湿气入体,小姐现下虚弱,才发作出来。” 江振麟再扭头已经看不见林清婉身影,罢了,阿姐的身子要紧。 “你跟我回去,小爷拿给你。” 江振麟也顾不得和高朋打招呼,离开前只听见高朋询问摊贩林清婉方才做什么。 摊贩说,“那小姐可怜,给弟弟的见面礼被踩碎了···” 江振麟回了相府,把自己院子里外翻了个遍也没找见那瓶药膏,他也早忘了自己当初随手赏了暮雪。 “见鬼!还有贼敢来相府偷窃?” 江振麟也不知道哪里来的火气,烦躁得紧。 忽然听婆子道,“少爷,奴婢早上给清婉小姐送燕窝,闻着她身上似乎有琼露膏的味道。” 什么? 江振麟惊讶,婆子又道,“暮雪先前在少爷院子里打理花草,她是知道您有这东西的。” 江振麟脸色骤然阴沉,“好啊,才回来一天就会收买丫头偷东西了!” 婆子看他阴雨欲来,又瑟缩道,“兴许是奴婢闻错了。清婉小姐刚回来,不如奴婢去问···” 话还没说完,江振麟夺门而出。 第6章 她期待什么呢? “燕婉,你身子还没好,不必过来的。” 林氏昨儿睡得不好,有些头疼,一听江燕婉拖着病躯还来给她问安,心里又酸又软。 弯腰扶江燕婉时又发现她是用胭脂强行涂出好气色,“你这孩子逞什么强,若有个三长两短,叫母亲怎么好。” 江燕婉眼睛一红,“燕婉糊涂才做下错事,人多嘴杂,传出去不好,思来想去还是仔细些才好。” “燕婉不能一错再错。” 她这般懂事,甚得林氏的心。 不知想起什么,林氏眉心蹙了一下,抓着江燕婉的手叹息,“我的儿,还是你更懂母亲。” 江燕婉软绵绵道,“母亲悉心教养十五载,燕婉不敢为相府抹黑。” 林氏一直对江燕婉比亲生的还更精心,江燕婉又句句说在她心坎上,再对比刚回来的林清婉··· 昨日她都说成那样了,林清婉还非要出去自己买衣裳。 如此看重身外物,绝非好事。 可到底是她亲生的,又流露在外多年,哎··· 林氏就是因为这才没睡好。 江燕婉来之前问过厨房,知道林氏没吃早饭,特意端了她喜欢的糕点,哄着林氏吃了几块,又听门房的人说林清婉回来了,她道,“母亲,咱们去看看清婉买了什么衣裳。” 林氏怕她不高兴,“燕婉,其实···” 然而江燕婉倒是一脸欣喜,“我昨儿冒然问她倒显得不用心。今日看看她买了什么,往后便知清婉喜好,再吩咐绣娘多做几件。” 林氏心情舒畅不少,“好,好。” 江燕婉和林氏才过了中桥,就见江振麟气势汹汹往外头跑,婆子小厮追在后头,一行人竟都没瞧见她们。 林氏才好没一会儿的心情又蒙了灰,“谁又惹了这祖宗,凶神恶煞干什么去!” 江燕婉忙道,“夏言,去叫少爷身边的婆子来回话。” “让人拦着少爷先别出府。” 林氏宽慰,幸好她身边有燕婉。 相府门前。 林清婉前脚刚进门,江振麟的吼声就劈面而来,“你还知道回来?” “你还有脸回来!” 他一双眼红得像滴血,呼出的气息都叫人战栗。 林清婉捏了捏拳,放松面部表情,“是相府派人将我接回京城,我不回这儿还能去哪儿?” 要不是养母和相府都承认,林清婉自己都怀疑她和江家到底有没有血亲关系。 “你!”江振麟被她噎了一下,太阳穴青筋突跳。 “明面儿给你的时候不要,暗地里偷小爷东西!”江振麟直奔主题,话一出口,引来一阵低呼。 “你偷什么不好,偏要偷琼露膏!你是打量阿姐今儿要用,故意的是不是!”江振麟咬牙切齿,恨不得一口吞了林清婉。 有昨日那一脚在前,林清婉也不意外。 她也没给好脸,“谁说我偷的?” 见她冷静得不可思议,江振麟气的抓狂,“你还想狡辩,你···” “阿麟!” 江燕婉跑了两步,呼吸一急,声音就带了喘。 林氏在后头眼神一暗,“快扶着燕婉!” 江燕婉已经拉住江振麟,弱柳扶风的眼神和林清婉撞了一下,意识到暮雪没跟在她身边,心里觉得不大对劲。 然而江振麟一闹起来就收不住,她只能先按计划行事,“阿麟,你怎么跟清婉这样大呼小叫。” “昨日我不是叮嘱你了,怎么还不懂规矩?” 她特意把规矩两个字咬得很重。 江振麟怒火中烧,一想阿姐起了疹子还出来,就越发恨死林清婉了,“她偷我的琼露膏,我还不能问问了!” 江燕婉秀眉微蹙,一脸惊讶,“你胡说什么?” “我没胡说!” 江振麟急于证明自己,又一次使劲抓起林清婉手腕,质问,“小爷让药徒过去,你拒而不见,推说没事。转脸就让人拿我的琼玉膏。” 林清婉一眨不眨看着他,“我没有。” 她越是不承认,江振麟的火气就越旺,他甚至没想过林清婉手背哪来那么多旧伤,只一味捏紧她腕骨,“不是琼露膏,你手上哪儿来的这味道?” “不是琼玉膏,你这口子能好这么快?” 他火气一上来,说话都不过脑子,“才一日功夫就敢图谋小爷的东西,收买丫头给你偷,说你是江家血脉都丢不起这人!” 林清婉瞳孔一缩。 林氏沉声打断,“住口!” “非得在门前吵闹,怕别人听不见?” “你们不要脸,相府还要呢!” 林氏气得不轻,带人回了前厅,又撵了下人出去,只留几个亲信。 她一拍桌案,视线从江振麟脸上掠过,又看了眼林清婉满是伤疤的手背。 林清婉抱着侥幸,也许母亲会问问她的伤怎么回事。 可林氏口只问她,“到底怎么回事?” 林清婉愣了一瞬,神色就淡了,“这话母亲该问江少爷。” 林氏直言,“振麟院里的婆子已经说了来龙去脉,你到底···” 她停顿了一下,“琼露膏从哪里来的?” 林清婉眼角微红,喉咙发苦,“我不知什么是琼露膏。” 林氏眉头一挑,目光十分失望,偏偏林清碗脸上的失望比她还更甚。 江燕婉好心道,“母亲别问了。琼露膏本就是治伤的东西,清婉用得着就好,不必为一个东西失了和气。” 她嘴上劝和,却给了婆子一个眼神,当下婆子和车夫一同指证在林清婉身上闻到了琼露膏的味道。 “夫人,暮雪之前在少爷院里伺候···”婆子说道,“不如把她叫过来问问。” 江燕婉假意生气,“住口!” 江振麟立刻吩咐,“把那贱丫头带过来!我倒要看看她能嘴硬到什么时候!” 林氏欲言,但没有阻拦。 林清婉垂眸低笑,她还期待什么呢? 生母的沉默比养母的鞭子还让她窒息。 没一会儿,暮雪就被带过来,两个婆子下手重,小丫头眼里都有泪了。婆子没在暮雪身上找到东西,正要开口,江振麟第一个冲上来,“吃里扒外的东西,你给她偷的琼露膏?” 暮雪摇头,“奴婢没有!” “琼露膏是宫里赏赐少爷的东西,虽然之前您喜欢和奴婢踢毽子,一时高兴赏了奴婢。可奴婢知道轻重,不敢要,后来放回去了。” 江振麟闻言,脸色一变,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 当时没有其他下人在,因而事情只有暮雪和江振麟知道。 她这么一说,婆子慌忙看向江燕婉,江燕婉不动声色,但一双剪水的眸子到底有了波动。 林清婉这才开口,“那你把东西放回哪里了?” 暮雪道,“平日这些东西都放在少爷私库,奴婢进不去,就先放在少爷床头的百宝格了。” “想着哪日少爷高兴再说,可惜后来被发落去外院做事,再没机会见到少爷。” 屋里静得落针可闻。 江振麟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可他确实把屋里翻了个遍没想到床头的百宝格。 他红着眼,冲身边小厮吼,“去看看在不在!” 小厮倒也跑得快,没一会儿就折返回来,小心翼翼掏出怀里的瓶子,“少爷,在、在呢。” 江振麟打开闻了,确定是琼露膏不假,低着头不说话了。 林清婉松了口气,虽然用毒药挟持暮雪配合,但到底不敢百分百相信。 还好,她赌赢一次。 林清婉挺直脊背,问江振麟,“谁跟你说我偷你的东西?” 江振麟还没从愤怒和惊讶中回神,闻言想到自己是被院里的婆子提醒才认定林清婉偷了琼露膏。 婆子察觉到不妙,跪趴着往江燕婉的方向求饶,“清婉小姐身上确实有琼露膏的香味,奴婢没闻错。” 江振麟皱眉,他也闻到了。 林清婉撸起袖子,露出腕子上新旧交错的伤痕,“我手上涂了冻疮膏,不过这是我自己带回来的。” “里头加了心草花掩盖苦涩,你说的味道可是这个?” 第7章 都是她的错 江振麟半信半疑凑过去,仔细一闻确实和琼露膏的味道相似,甚至更浓,但后味明显比琼露膏烈,不是一种东西。 他先前拱起的火变成热浪一下一下从面颊掠过,抬不起头。 这感觉持续了片刻,他又怒道,“你不早说?” 林清婉无奈勾唇,“又不是光彩事,不值得特意拿出来说,反倒让有些人觉得我是卖惨。” “你!”江振麟不是不知道自己错怪了她,可她这什么态度! 两人之间的气氛绷紧,江燕婉的声音徐徐入耳,“弄清楚就好。” “阿麟,你少说两句。别再让清婉受委屈了。” 江燕婉一句话把责任都怪在江振麟头上,这位小爷被骄纵偏爱着长大,就算知道自己错了,也绝不可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低头。 委屈两个字顿时让江振麟眼里又烧起火苗,“好!我昨天让药徒过去,你也没说。非要这样闹一出,不就是想说小爷委屈你了!” “收起你这些见不得光的伎俩!” 江振麟振振有词的嘴脸让林清婉委实惊讶,说瞎话连眼睛都不眨一下?本以为他年纪小,脾气暴躁,又和江燕婉感情深厚,昨日才在情急之下踹了自己。 却原来是她想得美了,江振麟根本就是个顽劣之辈! 林清婉认亲的心不被看见,还屡次三番被告诫老实、本分,明明冤枉了自己还要说她使手段! 林清婉一时气急,“说到这,我也想知道江少爷为什么好端端请药徒看我?” 江振麟又是一哽,好啊,在这儿等着他呢! 就说她不是善类,此刻若是让人知道她一回来就被自己踹吐血,以后做什么都是她对了! 江振麟怒不可遏,“小爷只恨那一脚踹轻了!” 林氏和江燕婉听到这也是大惊失色,他还踹了林清婉? 到底是亲生女儿,林氏再次打量林清婉一遍,声音比刚才软了几分,“踹哪里了?” 可一想,林清婉好好站在这儿必然没什么要紧,阿麟也不是不知轻重的人,说不准是林清婉说话不中听惹了阿麟不高兴。 因而,林氏把请府医过来的心思压下,“昨日怎么不说?” 就算在前厅没机会,后来自己特意去凝思院安抚,她也只字未提。既当下不说,现在怎又提起来。 林清婉捕捉了母亲的担忧,可也只有一瞬间。 胸腔破碎的心好像被针穿起来,打着弥补的口号刺得她血淋淋。 从头到尾,无论她清白与否,母亲从没在意过她手上的冻疮,即便露出胳膊的伤,也视而不见。 知道江振麟踹了她,也只怪她昨儿不提。 一个婆子和车夫就能指证她偷东西,江振麟对她口出恶言也无伤大雅。 林清婉好奇,自己看上去这么贱? 若不是她察觉异样,在外头匆忙做了铺垫,不敢想这会儿这些人的嘴脸得有多恶毒。 她只觉呼吸一口都痛不欲生,“江少爷以为是我跟燕婉小姐说了什么逼得她跳水轻生,因而踹了我一脚。” 林氏眉心皱起。 “当时···”林清婉刻意拖长调子,见江振麟虽目露凶光,却不敢看自己,双手也捏得很紧。 “当时确实很痛。” 听着她清晰的声音,江振麟想起她流血的情形··· “暮雪和江少爷解释清楚,后来江少爷让药徒过来,我便当他是同我道歉了。” 江振麟呼吸一颤,愕然看过来,可惜只看到林清婉清瘦坚韧的侧脸线条。 林清婉没提吐血的事。 因为在她看来,即便说出来,林氏也不会怎样,反倒让江振麟更添一层火,对自己毫无益处。 江振麟紧握的拳头肉眼可见松了。 林氏没说话。 江燕婉道,“是阿麟的错,昨晚我骂他了。说到底是我不好,昨儿做了错事,连累清婉受委屈。” “清婉,你要怪就怪我,别生阿麟的气。” 她眼里噙了泪,满脸都是自责。 不等林清婉开口,林氏抢先道,“傻孩子,与你没关系。” “事情弄清楚便罢,以后有什么事好好说,万不可再像今日这般大呼小叫,让人看笑话。”林氏揉了揉太阳穴,有些烦闷。 江燕婉眼疾手快搀上来,“母亲,我扶您回房歇息。” 林氏莞尔,亲昵拍拍她的手,“好。” 林氏心想,阿麟莽撞,可燕婉就知道凡事先按耐住他的脾气再说其他,今日在门前若林清婉说话好些,阿麟也不至于火烧理智。 她转身看着林清婉,“往后有什么事让丫头来回我,你在府里好好歇息,别出去乱跑了。” “阿麟冲动,你是阿姐,说话软些,他也并非不讲道理。” 林清婉站在那儿,犹如万箭穿心而过,感觉血液一点点流逝,身体开始变冷,四肢也僵硬难捱。 说来说去,都是她的错啊。 她看着林氏背影,想到自己在养母手中的十五年,说话做事谨小慎微,生怕一不留神惹养母不高兴又挨鞭子。 天没亮就起床干活,从湖边回来冻得嘴唇发紫,养母连一口稀汤都没给她留。 冷锅冷灶,冷床湿被。 她不止一次想,如果是亲生母亲一定舍不得她这样受苦。 林清婉看着林氏背影,指甲深深陷进肉里才忍下蜂拥难捱的痛苦,沙哑着问,“他们冤枉我偷东西,就这么算了?” 凭什么! 如巨石打破沉静的湖面,所有目光看过来,如刀子般逼着她。 江燕婉脸色微变,林氏眉心也蹙得更紧。 江振麟觉得林清婉是指他,几乎捏碎手里的琼露膏,“你想怎样!” 林清婉尽量保持声音平稳,“我在外头长大,可能不懂相府规矩。我只想问,若今日婆子和车夫说燕婉小姐偷东西,母亲也这么处置?” 江燕婉定定看着林清婉,眼神一变再变,呼吸微微紧了些,却没说话。 下人们更是屏息凝神,大气不敢出。 江振麟傻乎乎道,“怎么可能!阿姐是江府大小姐,她偷什么东西!这些混账若敢冤枉她,岂不是找死!” 林清婉点头,“那我晓得了。” “母亲,我和清婉是双生子,我亦是当初受害者之一,这些年没能在母亲身边尽孝实属无奈。可我到底是江家血脉。” “今日他们敢挑拨我与江少爷,明儿还不知要怎么害燕婉。” “我虽见识浅薄,却也知道母亲管家艰难,手底下万不能有这般险恶的刁奴。” 林氏头疼不已,周身已然降下凌厉威严。 这是在挑衅她相府女主人的颜面!林氏瞧她那般坚决,今日若不给她个交代,怕是难了。 若换了燕婉,定不会让她下不来台。 江燕婉适时道,“这事是下头的人没弄清楚,阿麟昨儿又和清婉有些嫌隙,今日才吵起来。” “清婉刚回府,是喜事。母亲不愿动怒。” 江燕婉给林氏挽回面子,又道,“可也不能惯着下人不敬主子。不如这样,罚这二人两月例银。” 林氏沉声道,“就这么办。” “此事往后不必再提。” 林清婉笑得冰凉。 凝思院。 暮雪吃了林清婉给的解药,想到今日局面,心下一阵唏嘘。 林清婉让她离开,她不肯,“奴婢愿一辈子侍奉小姐。” “跟着我可落不了什么好。” “奴婢会尽力保护好小姐。”暮雪心里清楚,若不是林清婉扭转了局势,今日照江振麟的脾气,断然不会承认赏给自己琼露膏,说不定夫人还会趁机把自己拖出去打死。 原本,夫人就觉得她勾引少爷。 而在燕婉小姐眼里,她已经是林清婉的人。 与其这样,还不如跟着林清婉博一条出路。她算看出来了,清婉小姐心性坚韧,不会一味由着被欺负。 林清婉道,“我不需要保护,你顾好自己就行。” 今日她摸清了林氏和江燕婉、江振麟之间的关系,林氏信任江燕婉,江燕婉也可越过她代行职责。 而江振麟就是个有勇无谋被人当靶子的料。不过因为林氏偏爱疼宠,江燕婉也懂得怎么顺毛捋。 这三角关系挺坚固。 林清婉一想自己余生没几日的活头要在这里度过,无奈又补了句,“你跟着我,我许不了什么好处。” “小姐今日已经救了奴婢一命,奴婢做牛做马难报。” 第8章 那我向她道歉 这两日,下人们见着林清婉都规矩不少。 她院子里一应所需都送得及时,三餐有人提前问口味,好像真把她当成了江家小姐。 没人招惹林清婉,她也乐得清净,毕竟她身中剧毒,情绪平稳才有可能多活个一年半载,她没道理自己往死路上撞。 不过有个问题,相府管吃管喝,可她手里没钱。 她得配药压制身上毒素,这事不能假以人手,好在那日出门和药铺掌柜达成了合作。 万没想到,她当相府小姐的第一件事居然是给自己挣钱买药。 林清婉有些后悔回来了。 消停了两日,江燕婉上门了。 她笑容明媚,“夏言,把东西拿过来。” 她丝毫不见外,就差拉住林清婉的手了,“抱歉。母亲这两日头疼,我在兰园照顾母亲才没顾得上来看你。” 一句话说得既暗讽林清婉这个亲生女儿不心疼生母,又彰显她在府里不可或缺的地位。她表现出来的熟练,让林清婉越发像个外人。 “这几瓶药都是治冻疮的。” 说完又特意补了句,“母亲让府医调配的,保管不会留疤。” 林清婉没什么表情,“我的手快好了,不必麻烦。” 江燕婉笑容一敛,“你可是还怪阿麟?” “母亲生他的时候不顺利,好不容易才救回来,家里格外偏疼阿麟一些。” “他这两日没出门,知道自己冤枉了你,心里也不舒服。” “你若还有气,我叫他过来给你赔罪。” 林清婉看着江燕婉识大体又会说话的模样,便也不难理解母亲为什么很喜欢她了。 可她若真如自己所言一心为相府,就不会在自己进门的前一秒跳湖,也不会当着父母的面自称赝品,更不会发现琼露膏的事刺激江振麟发作。 等她和母亲弟弟有了嫌隙,她再来做好人。 手段不算高明,可感情上林清婉争不过她。 林清婉原本对江燕婉没什么心思,可如今就是见不得她得意,“他是我亲弟弟,我盼了十五年的亲人,怎么会真生气。” 果然,江燕婉笑不出来,尴尬点了头,“那就好。” 林清婉意味深长,“我是担心他院里的下人居心叵测,带坏了他。” 江燕婉不动声色,“赖婆子仗着是府里老人,又得阿麟心意,就敢胡乱揣测。我已将她带过来,往后就让她在你院子里伺候,你想怎么处置都成。” 这是明着放眼线到她身边。 赖婆子因为林清婉的坚持被罚了月银,心里必然记恨,往后自己有个什么麻烦,都可以算在赖婆子头上。 林清婉知道她的目的,也没推辞,“我院里只有一个丫头使唤,留下倒是合适。” “你有心了。” 江燕婉眼睛一弯,“应该的。还有一事,我已和母亲说好。从今儿开始让容妈教教你规矩。” “下月就是年关,父亲身居高位,从腊月就少不了应酬,京中都知你回了府,少不得要出去露脸。” 见她不说话,江燕婉笑意更深了几分,“别担心,不难学。容妈脾气很好的。” 林清婉长得很漂亮,眼睛又黑又亮,定定看着一个人的时候竟有些难以言说的压迫,也有可能是江燕婉心虚。 “你不想学规矩?”江燕婉迟疑道,“我知道你在外头自由惯了,侯门贵府衣食不缺,却也是要循规蹈矩。” 林清婉勾唇,“我没说不愿意。” “你安排的很好,难怪母亲喜欢你。” 江燕婉心头一跳,本以为她会知难而退,不成想竟如此沉的住气。 “父母心慈养育,燕婉自该尽心竭力。” “你有什么不懂的都可以来问我。”江燕婉满脸热情,但听得出来她无时无刻都在强调自己比林清婉强。 林清婉觉得母亲林氏并不像重心机之人,怎么教出这样面善心恶的江燕婉,还是程氏的血脉遗传了算计? 想到程氏,她挑眉,“你就不想问问我有关程氏的一切吗?” “比如她为什么十五年不肯回相府,为什么不惦记她的亲生女···” 江燕婉没想到她提起这个,神色一僵,“清婉,母亲说了,你我是双生子。” “那是骗外人的。”林清婉一字一句道。 江燕婉眼里有了泪,“你···是想提醒我霸占了你的位置?” 林清婉摇头,“我是想说,程氏临终遗愿是听你叫一声娘。” “她吊着一口气等了你三天。” 江燕婉嘴唇发颤,眼里的光逐渐冷下来,正要开口,听到院子里的奴仆喊少爷。 江振麟来了! 她旋即收起眼底狠戾,抹着眼泪道,“清婉不必这样提醒我,我知道自己的位置,我没资格和你争什么。” “我只想报答爹娘养育之恩。” “你要是不喜欢我,我不出门就是,你别惹母亲不高兴,她其实很想补偿你的。” 江燕婉语带哭腔说了一堆,转身就走,泪眼模糊撞到了江振麟怀里。 “阿姐。” 江燕婉匆匆擦了泪,“你好好给清婉赔罪,别让母亲忧心。” 江振麟一看她眼睛红得厉害,“你怎么哭了?” “我没事。” 江燕婉欲盖弥吸了吸鼻子,跟在后头的夏言趁机道,“我们小姐好心给清婉小姐送药膏,还把赖婆子丢给她处置,清婉小姐却说起养母程氏。” 江振麟一听这个就恼了。 这都活生生逼到他眼前来了!这回可没冤枉她! 江振麟冲进屋子里,见林清婉竟还有心思喝茶,“你有什么不满冲我来,琼露膏的事是我的错!” “你不要欺负我阿姐。” 林清婉轻笑,“我怎么欺负她了?没踹她,没骂她,也没污蔑她。” “你!”江振麟原本是来给她送琼露膏的。 这两日阿姐和母亲都劝了他,他也知道自己冲动,那日在门前骂林清婉实在不体面,这才想着来缓和一下关系,哪知道撞见了这一幕。 林清婉又道,“我只是替程氏传达一下遗言。” 江振麟皱眉,“什么程氏!她是爹娘的女儿,是江家小姐,还要跟你说多少回!” 林清婉耸肩,“是燕婉小姐一片孝心,替程氏难过落泪。” “你不说会这样吗?” 林清婉觉得江振麟就是个没头脑的疯狗,无奈道,“那我向燕婉小姐道歉。” 这话说得完全没诚意,更像敷衍。 “你···”江振麟听着更窝火了。 江燕婉颤声道,“阿麟,别闹了,是我的错···” 话没说完,她就软软倒下。 夏言扯着嗓子,“快来人!” “小姐身子虚,这两日都没怎么休息···” 江振麟拳头都捏起来了,“林清婉!” 前院。 江肃躬着身子,“敬王殿下光临寒舍,老臣有失远迎。” 敬王赵琰昨日从封地回京,今日就来相府做客,给足了江家颜面。 “丞相不必客气。本王听说江小姐前几日落了水。这大冬天的,可不是小事,特意过来看看。” 闻言,江肃神色一紧。 此事并未流传出去,敬王却能知道,想必林清婉回来的事也瞒不过他。 江肃道,“多谢王爷,小女无碍。” “王爷,里面请。” 两人才进园子,就听见物什落地的动静,还有丫头婆子的惊呼。 “快请府医,小姐昏倒了!” 第9章 罚跪 江振麟摔了林清婉面前的茶盏,眼里攒着两股火,“你一回来就搅得家里不安生!” 林清婉抿唇,她何德何能配得上这顶帽子! “阿姐身子没好,又照顾母亲,又在我面前为你说话,还吩咐下人照顾你。你倒好,只会惹她伤心!” 江振麟这狗脾气一来,谁都顺毛捋,唯独林清婉不惯着他,还直捅他肺管子,他本来就看林清婉不顺眼。 “你到底有没有良心!要不是阿姐,你出生的时候就死了,相府没求你感恩戴德,你也用不着总是挤兑阿姐,非要一次次欺负她!” 林清婉气得身子发抖。 程氏当年的义举是恩,可这十五年有心让江燕婉取代她也是私心和算计! 她被程氏折磨的十五年,几千个日日夜夜,最后把这条命都赔上了,还不够感恩戴德? 她要是没良心就该在被算计的时候一刀子杀了江燕婉替自己报仇! 林清婉忍了又忍,“滚出去。” “我不想看见你。” 江振麟骂得起兴,还没人敢让他滚!索性掀了桌子,杯盏碎了一地,林清婉躲避不及,被飞起的残渣在眼下划了一道小口子。 “小姐!”暮雪虽然害怕,却还是第一时间挡在林清婉身前,“少爷,您冷静点!” 江振麟对着个丫头更没顾忌,“给小爷滚开,主子的事轮得到你插嘴?” “来人!把这混账丫头拖出去卖给人牙子!” 暮雪身子一僵,眼眶都红了!她不敢相信前一个月还赏赐自己琼露膏的少爷,竟然一开口就要卖了她? 暮雪挡过来的瞬间,林清婉心头一软,从齿缝挤出一句话,“你哪是想卖暮雪,你是想把我赶出相府。” 江振麟吃软不吃硬,最忌林清婉这样,“你以为小爷不敢?” 林氏得了消息才进园子就看到昏倒的江燕婉,急坏了,“你们都是死的?外头这样冷,还不扶小姐先进屋子!” 待进了屋子,又见满地狼藉,林清婉和江振麟对峙着,江振麟撸着袖子像要动手。 林氏眉头皱得更深,没呵斥江振麟,而是看向林清婉,见她眼下有伤,先咽下喉咙里的话。 府医探过江燕婉的脉,“大小姐寒气未散,又劳碌忧心,一时心气不顺畅才昏了过去。” “再不安心将养,只怕要落病根儿。” 林氏知道江燕婉来凝思院,那就是林清婉让她心情不顺了。 夏言从里间出来,酝酿好眼泪,往林氏脚下一跪,“夫人···” 林氏突然道,“不必说了。” “相府来了贵客,闹出这么大动静,你们实在该死!” 夏言愕然,又听林氏吩咐,“先去给燕婉煎药。” 夏言心领神会,“是。” 林氏又对江振麟道,“去换身衣裳。” 江振麟气鼓鼓指着林清婉,“母亲,这回没冤枉她!我亲眼看见阿姐哭着从她屋里出来,她还不认!” 林氏安抚,“贵客在前头等你,别让人家久等。” 江振麟道,“母亲!” 林氏软下声,“我心里有数,你快去。” 直到江振麟离开,林氏脸上唯一的柔软消失殆尽,冷声道,“去院子里跪着。” “燕婉什么时候醒,你什么时候起来。” 屋子里就剩下林清婉了,她连解释的机会都没有。 林清婉喉咙难受得紧,挺直脊背,“敢问母亲,我做错了什么?” 林氏杏眼一瞪,“相府有贵客,你院子里闹出这么大动静,还问有什么错?” “我念你初犯,又不清楚规矩,才网开一面。” 林清婉身上开始疼,每根血管都好像扎满针,“动静大是江少爷在砸东西。” 林氏脸色很难看,“我上次提醒过你好好和阿麟说话,他是不会乱发脾气。” 林清婉失笑,“所以不管怎么都是我的错,母亲是这个意思吗?” 林氏胸口一阵起伏,眼里怒火一压再压,她觉得林清婉胡搅蛮缠。 然而看着林清婉眼下的伤痕,林氏神色最终化作平静,“你怨我也好,恨我也罢。既回了相府,做了江家小姐,就要照规矩来。” “无论你心里怎么想都不该气哭燕婉,更不该激怒振麟。” “相府有今日实属不易,谨言慎行是你最该学会的。” 林清婉看了眼院子里冰冷的地砖,江燕婉昏迷是装的,若真的跪了,不到天黑,江燕婉不会让她起来。 她的身子受不住这样的寒。 她也不想受。 “母亲那日同我说一辈子不能忘程氏的恩情,一辈子要记着江燕婉当时是替我去死。” “所以今日我见着她想起程氏,将程氏的遗言转告给她。” “仅此而已。” “她哭约莫是心里难过,江少爷不问青红皂白就冲我发火,我惹不起他。”林清婉笑了一下,“我说给燕婉道个歉,他也不高兴。” “事情就是这样。” “我没做错。” 她言辞冷厉,掌心出了冷汗,眼下的伤痕让她看起来孤傲又倔强。 林氏心口发堵,眼神更是愤怒又失望。这是她第二次挑衅自己作为母亲和相府主母的威严,她是想说自己不辨是非? 林清婉似乎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放软语气,说的话却险些让林氏吐血,“母亲把程氏当恩人敬重,知她过世却未曾让燕婉吊唁。” “清婉是见母亲把燕婉养得这样优秀,程氏在天之灵必定高兴。她生前盼着能听亲生女儿唤一声娘。” “住口!”林氏闭了闭眼,“我同你说过的话你是一句都没放在心上!” “非要嚷嚷的全天下都知道?” 林清婉疑惑,“母亲既对外宣称我们是双生子,又为何要让我记一辈子程氏的恩情?” “您若真心疼程氏,就该知道她送信回来是想认回自己的女儿。” 反正程氏已经死了,林清婉说什么就是什么。 林氏终于明白为何儿子屡次同她动怒,“放肆!” “容妈妈,把她拖出去跪,什么时候知道错了再让她起来!” 林清婉脸色发青,执意还问,“请母亲明示,清婉错在哪里?” 她这般倔强,浑身寒气比林氏还要多,下人一时竟不敢上前,林氏气得发抖,让自己跟前的两个亲信婆子把林清婉押到院里。 “清婉小姐,得罪了。” 婆子一脚踹到林清婉膝窝,膝盖砸到地砖的声音清晰可闻。 林清婉一双眼亮得骇人,一眨不眨看着林氏,“请母亲明示,我到底错在哪里!” “是不该感激程氏替她了却遗愿,还是江少爷砸东西的时候我没有跪下来跟他认错?” “你···”林氏头痛欲裂,又担心被前头听见,无奈吩咐婆子,“堵上她的嘴。” 布条塞进口中的瞬间,林氏瞧见林清婉落了眼泪,她心上一阵刺痛,程敏这些年是怎么忍受这孩子的倔强? 林氏丢下林清婉,去里间守着江燕婉。 地砖传递的寒气像刮骨钢刀穿透林清婉全身,进进出出的婢女怀着各种心思打量她,倒是院里的风还不算刻薄,替她擦干眼角的泪。 林清婉冷的牙关打颤,十五年积蓄的对亲人的期待渴望一并消失了。 以后不会再哭了。 足足两个时辰,江燕婉才醒。 林氏扶着她出来,她看见林清婉的瞬间大惊失色,而后立刻求情,“母亲,快让清婉起来,外头冷。” 林清婉瞳孔一紧,发现林清婉竟用她给生母绣的布帕裹着汤婆子! 她们在里间翻了她的东西! 林氏冷哼一声,“不罚一次她学不会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江燕婉一脸着急,“清婉什么都没跟我说,是我身子虚,跟她没关系。” 第10章 她的尊严一文不值 江燕婉说着说着就带了哭腔。 林氏为她拢好披风,可是看向林清婉时眼中毫无柔情,“你在她院里昏倒,若不是我及时过来,还不知要在外头冻多久,怎么与她无关?” “贵客在前头与相爷说话,阿麟在这儿砸东西,怎么与她无关?” 江燕婉为难了,欲言又止,“可是···” 林氏口吻冷厉,没留半点情面,“她先前不顾你死活,你这会儿心疼她,也不问问她领不领情?” 江燕婉贝齿轻咬朱唇,“都是一家人,若相互照顾还要论领不领情,母亲白疼我这些年了。” 这话暖烘烘戳在林氏心口,她先前被林清婉气个半死,这会儿总算觉得舒坦了些。 林氏见林清婉看自己的目光还是那般锋利,无奈道,“你可知错?” 林清婉很想问问生母是如何做到在自己和江燕婉之间眼神冷暖切换自如? 不等她开口,江燕婉急切地对她道,“清婉,快给母亲认个错。” 林清婉膝盖和小腿已经麻木,小脸冻得通红,不过比起在刺骨的河水里洗衣裳好多了,只是那时候身子冷,心里有期待反而不觉绝望。 现在倒好,胸口冷得她连话都说不出来。 见她没说话,江燕婉亲昵地跟林氏撒娇,“清婉真要冻坏了,不还是您最心疼。” 这话立了大功,林氏和林清婉动怒,下人们难免有猜测,传出去到底不好。 江燕婉一句话把林氏放回母亲的位子上,暗示她的爱之深责之切。不但控制了下头的流言蜚语,还给了两人台阶。 林氏再看林清婉时神色已然柔和,“罢了,燕婉替你求情,你往后好好学着。” “暮雪,扶她起来。” 林清婉推开暮雪,“母亲让我思过,而我还没明白错在哪。” 此言一出,林氏眸色泼墨般浓重,威压再度散下来。 江燕婉亦是惊讶,“清婉,你···” “不必再说!让她跪着!” 林氏抓起江燕婉的手往外走,因动怒而力气失控,险些让江燕婉没抱住汤婆子,上头裹着的布巾也滑下来。 林清婉指甲陷入掌心,眼睁睁看着她辛苦绣好的巾帕被林氏踩在脚下,然后是江燕婉踩,还有跟着她们的丫头婆子··· 最后脏得认不出模样。 她胸口胀得厉害,眼睛酸涩却流不出泪来。 暮雪拿了棉被裹在她身上,“小姐,您再犟还是自己受苦。这样跪下去膝盖要坏了。” 暮雪哈着热气搓林清婉冻到发紫的双手,冻疮才见好,再犯了必要加倍难受。 小丫头的心急如焚都写在脸上,林清婉吸了吸鼻子,苦笑,“我不是犟。” “我只是···” 她喉咙像压了巨石般难受,“不想被误会。我只是、想给自己留一点尊严。” 江振麟那样指着鼻子骂她,母亲心疼了江燕婉,放纵了江振麟,唯独对她,连开口的机会都不给。 她若不替自己申辩,还能指望谁。 不过她也算看明白江燕婉那样的软刀子是真能逼死人。 暮雪眼泪哗地涌出来,紧紧抿着唇不敢发出一点儿声音。 前厅。 敬王和江肃从书房出来,江振麟已经换了身衣裳,人模狗样等在外头。 小厮元宝在他耳边咕哝了几句,江振麟先是一惊,然后眼神微闪,“蠢货!跪死她活该!” 江肃吩咐江振麟陪敬王去梅园逛逛,自己亲自去厨房安顿午饭。 江振麟给赵琰当了四年书童,赵琰得皇帝宠爱,又和江振麟对性子,时常形影不离,便是内阁重臣都要给江振麟几分薄面,才惯得他胆子大、气性更大。 可惜三年前赵琰去封地,江振麟退缩了。此刻见着敬王,他心里到底不似从前明亮。 赵琰倒是一如从前,一眼就看出他动过气,调侃,“你又在欺负谁?摔东西的声音本王都听见了。” 江振麟憨笑,“方才阿姐昏倒了,我一着急才没约束好。” 他明显是想转移赵琰注意力,毕竟阿姐心心念念想着敬王。此刻哪怕赵琰客气地询问一句江燕婉还好?他都能想象到阿姐开心的模样。 然而赵琰却道,“听说你还有个二姐,自小被养在菩萨观里?本王倒是从未听你们提起过。” 江振麟垂着脑袋,“我也是头一回见。” 赵琰直接问,“叫什么?” “嗯?”江振麟愣了一瞬。 换了别的男子,再好的关系也不该私下打听女眷,可赵琰名声在外··· 江振麟想起林清婉回来闹出这么多事,心里恼她,“清婉。” “清婉。”赵琰薄唇轻启,这两个字被他低声重复着,带了些微妙的感觉,“名字不错。” 如赵琰了解江振麟一般,江振麟对这位主子的脾性也十分清楚,一听这口吻不禁想到林清婉出门买衣服连个斗笠都不知道戴,被好些人偷看。 他心里打了个寒颤,接着赵琰的话头,“外头条件不好,长得不及阿姐,脾气也孤僻,不招人喜欢。” 这还不够,又补了句,“没什么好的。” 赵琰眼神微张,唇角勾笑,“干什么,怕本王吃了她?” 江振麟只得赔罪,“不敢,我是怕污了王爷的眼睛。” “你这么说,本王倒更想见见她了。” 江振麟瞪大眼睛,不知该说什么。 华光院。 “什么?贵客是敬王!”江燕婉从林氏院里回来才知敬王在府上。 她戳了夏言脑门一指,“蠢东西,不早说!” 夏言不敢躲,“小姐息怒。奴婢该死。” 江燕婉瞪了她一眼,“现在没功夫同你计较,帮我更衣。王爷喜欢绿色,你去拿那件青绿色的裙子,快!” 夏言提醒道,“小姐,那件裙子太薄了,您身子还没好···” “快去!” 江燕婉忍住内心激动,又叫春雨进来梳头。 “用新送来的胭脂,海棠花味那款,王爷喜欢。” 敬王虽是贵客,但他没携女眷来,自也没有让相府女眷陪同用餐的规矩。 江燕婉只装作不知情,说是去给父亲送参汤。 到了院门外,她屏住呼吸再次整理衣裳,轻问,“夏言,我的头发没乱吧?” “没有没有。” 江燕婉脱下外头的薄裘,冷风瞬间窜进纱裙,她打了个哆嗦往里走,险些被小跑出来的婆子撞到。 婆子的衣裳挨到了江燕婉裙摆,她眼里闪过一丝厌恶,“慌慌张张做什么!” 江燕婉仔细检查过裙子没脏,脸色才好了些。 婆子如实相告,“王爷要赏清婉小姐东西,相爷让奴婢请小姐过来谢恩。” 江燕婉皱眉,“什么!” 凝思园。 林氏身边的秦妈带着两个婢女去而复返,见林清婉冻得睫毛都泛了白,蹲下身软言道,“清婉小姐,夫人心里也难受。” “您是相府小姐,燕婉小姐昏倒在您院里,少爷又闹了一通,事情传出去没人在乎原因,只会议论您。” “夫人是希望您明白,不管怎样,自己的院里不能出事。” “出了事,都是您的责任。” 秦妈叹了口气,“相爷身居高位,外头许多双眼睛盯着,您回府的事满京城都知道。夫人不得不严厉些。” “您有委屈,并非私下不能和夫人说。万不该当着众人的面把夫人架起来。” 林清婉跪够了,也想清楚了。 她的尊严和感情,在相府和母亲的颜面前一文不值,就算跪死在这儿,尸体上也得烙下有错二字。 “你告诉母亲,往后不会这样了。” 秦妈松了口气,这才骂暮雪,“蠢东西,清婉小姐闹脾气,你也不知劝劝。小姐如今冻成这样,仔细夫人扒了你的皮!” 暮雪也冻得发抖,“奴婢该死。” “夫人让厨房熬了姜汤,奴婢进去给您揉揉膝盖。”秦妈看她走路艰难,伸手去扶。 “不用。”林清婉胸口刀割似的难受,果断拒绝了。 秦妈又劝,“您好了,夫人也能放心。” 林清婉蹙眉,“我说不用···” 这时,院外婆子的声音打断了林清婉,“清婉小姐,敬王赏您东西,相爷让您去前头谢恩。” 秦妈和暮雪一脸惊讶,林清婉眉心蹙得更紧,不是,她···好像要毒发了。 第11章 试探 秦妈当即招手,跟她一块儿过来的侍女端着一套裙裳和头面上前。 林清婉全身骨头如被针刺,疼得一张脸青了又白,白了又青,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 秦妈明明瞧见她脸色不对,却道,“奴婢帮清婉小姐梳妆。” “奴婢待会儿嘱咐您的话,您千万记住。” 林清婉恍然,原来母亲是知道敬王要见她,才让秦妈过来说了刚刚那番话。若不是敬王,约莫不会理会她。 她攥拳捂着胸口,明明已经想得很清楚,已经不抱半点希望,可真相总能一次次精准打在心房。 她苦笑一声,艰涩开口,“暮雪伺候我就够了。” 秦妈皱眉,“清婉小姐,现在由不得您任性。王爷面前行差踏错,不但您有性命之忧,整个相府都要被连累。” 林清婉咬牙,相府的人还真擅长给她扣罪名。只是不想被不熟悉的人伺候更衣就是任性? “暮雪帮我换了衣裳出来,你再叮嘱。” “可是···”秦妈还要坚持,可对上林清婉目光,冰凉阴森,像堆积千年之久的冰山,让人畏惧。 太可怕了。 回了房间,林清婉让暮雪找出她带来的药粉,用温水冲了两包,灌下喉时疼得手都发颤,又出了好多冷汗,才觉疼痛减轻了些。 这是她第一次毒发,尚且能忍,若是到了后头··· 饶是她骨头硬,也不敢多想。 “小姐,单靠止痛粉不行的。奴婢去请府医过来看看吧。”暮雪的口吻称得上是哀求。 她观察得仔细,上次林清婉被少爷踹吐了血也是这样浑身发汗,脸色苍白。 这才隔了几天,又跪了好几个时辰,怎么能行! 林清婉深吸一口气,平静得很,“我不是因为跪太久才痛。” “你帮我换衣服吧,外头还等着我呢。” 林清婉出来后当着秦妈的面喝了姜汤,鲜艳的胭脂也挡不住她神色间的疲惫,“劳烦你替我谢过母亲。” 秦妈下午也是见过她质问夫人的情形,这会儿突然懂起规矩来,秦妈唇角的假笑都僵住了。 还是林清婉走下台阶又回过头,“不是要叮嘱我规矩?” 秦妈一脸尴尬追上来,“对,是这样的。敬王是陛下与宁贵妃所出,排行第七。宁家如今是世家之首,陛下专宠贵妃数十年,敬王虽是七珠亲王,可待遇和当朝太子没有不同。” 说了一路,林清婉听出来了,敬王不甘心屈居太子之下,而江家很早就站在敬王这边了,还把儿子送去当伴读以表忠心。 但三年前敬王去封地的时候,丞相没让江振麟跟着去,敬王不高兴了。 如今一回来就登门,林氏才让秦妈叮嘱林清婉谨言慎行。 林清婉到了前厅,身上的痛感减弱许多,抬眸一看,不但江振麟在,江燕婉也在? 敬王她不怕,这俩金童玉女···是专克她的。 一进门,数道视线齐齐看来。 林清婉颔首垂眸,姿态端方,眉眼如画,就是身形单薄,配着一身明黄色落梅修身裙倒不显凄凉,反有种病美人似的清冷感,一眼看过去与相府繁华格格不入,却又有种繁华因她失色的错觉。 “清婉参见敬王殿下。” “见过父亲大人。” 她声线如山涧涓涓细流清洌,敬王听多了江燕婉那样的莺声燕语,倒觉眼前一亮。 “丞相好福气,这藏起来的千金比江大小姐还更漂亮。”敬王一眨不眨看着林清婉,毫不吝啬夸奖。 江燕婉瞳孔微颤,不得不装作若无其事。 江肃也没想到林清婉稍作收拾竟和那日初见有这样大的分别,“王爷谬赞。清婉养在外头,比不得燕婉循规蹈矩。” 敬王饶有趣味打量着林清婉,“清婉小姐身子不舒服?脸色这么差。” 林清婉只觉从敬王身上散出来一股干燥的热意,她垂下的眼睫微微一颤,正欲开口,江振麟抢先道,“她就长那样,瘦不啦叽的。” 说完又补充道,“才回来没几天,多养养也许就能和阿姐一般好看了。” 敬王轻笑,“倒也是。外头自然比不上京城。” 江振麟心里咯噔一下。 “这样好看的姑娘,相爷也舍得丢在外头。年后还要送她回菩萨观?” 敬王看着林清婉,问的却是江肃。 江肃知他话中有话,“她出生时未占好时候,命中犯煞,不得不养在菩萨名下十五年。如今既回来了,好好修身养性,不回观里了。” 敬王眸中含了笑意,看向林清婉露在袖子边的双手,“本王从临州带回些稀罕玩意儿,还有几瓶上好的伤药,给清婉小姐备不时之需。” 江肃神色一沉,江振麟欲言又止。 王爷这是什么意思?林清婉在相府要什么药膏! 林清婉也很意外,她有什么不时之需? 转而又觉失望,若是银子该多好。但她记得秦妈叮嘱,恭敬磕了个头,“多谢王爷赏赐。” 敬王颔首,又见她脊背实在单薄,方才过来也没穿了件狐裘,当下又道,“顺子,把本王那件大氅也给她。” 江肃立刻道,“王爷,这太贵重。” 江振麟先看了眼江燕婉,果然见她快把嘴唇咬破了,“王爷的龙鳞大氅岂能随意送人。” 他想说,您要送也该送阿姐才对。 敬王只问林清婉,“本王送她,只问她要不要。” 沉寂间,几道呼吸声比千军万马还更压迫人,林清婉唇线紧抿,“王爷抬举,清婉感激不尽。” 敬王唇角笑意扩大,猎豹似的眸子直勾勾盯着林清婉修长脖颈。 真漂亮。 林清婉从前厅出来没多久,江振麟果然很快追出来,“你怎么敢要王爷的大氅!” “林清婉你是不是昏了头?那上头绣着龙鳞,除了敬王,谁穿都得死!” 江燕婉一脸颓丧跟在后头,“好了阿麟,你别怪清婉。是王爷非要赏她。” 说起这个,江振麟更来气,“王爷问过她,她完全可以说自己承受不起!” 江燕婉意味深长看过来,没再说话。 林清婉失笑,“父亲和你都阻止了,不也没成功。” 江振麟气竭,“你是没见过好东西还是迫不及待想巴结敬王?什么东西都敢要!” 林清婉揉了揉眉心,口吻骤冷,“三年前你没陪敬王去封地,在他眼里,相府已经有了二心。今日这大氅是试探,我若不要,死的就是你们!” 江振麟眸光闪烁,额角青筋突跳,“胡说八道!” “你懂什么!少在这里胡言乱语!” “你等着吧,爹不会放过你!” 第12章 学规矩 林清婉拖着疲乏的身子回了凝思院,怀里的汤婆子换了三次,身上才慢慢有了知觉。 她没想到敬王口中的稀罕玩意儿居然都是价值连城的玉石摆件。 大到白瓷玉花瓶,小到鼻烟壶,还有数件样式精致的发簪玉钗,零零总总二十多件。更有几瓶拇指大小的药膏引得林林清婉眼睛发亮。 其中一瓶是可生肌续命的芙蓉膏!其他几个也都是除疤润肤的好东西,千金难求。 林清婉猜测,敬王还是看中江家的。龙鳞大氅是敲打,这些东西是恩惠。 只是,敬王就算不赏江振麟,也该赏江燕婉,怎么也轮不到她才对。 冰凉的发簪不禁让林清婉想到敬王身上那股热意,这些药膏针对性太明显,是因为他看见了自己手背上发红的冻疮? 林清婉不敢这么想,但又忍不住觉得所有人都能看见,唯独她的亲人看不见。 “暮雪,把东西送去父亲那儿,让他处置吧。” 林清婉说完瞥见外头赖婆子的身影,眸光一转,“这几瓶药我留着有用。” 暮雪点头称是,随后将一块洗干净的布帕递给林清婉,“奴婢洗过了。” 林清婉眼睫微颤,脑海浮现自己没日没夜绣这块帕子时的模样,那时满心欢喜期待,生怕太寒酸,母亲不喜欢,又怕针脚做不好,让别人笑话。 画面一转,布帕落地,林氏看都没看一眼,重重踩了上去,连她绣鞋上的花纹都比林清婉绣得好。 正如江燕婉,莫说她和程氏的恩情能捆绑母亲一辈子,就算没有恩情,江燕婉也如林氏鞋子上的花纹,精致漂亮,露于人前是长脸。 而自己就是粗布巾帕,再真心又如何,上不得台面,见不了人。 相府不需要骨肉真情。 她,明白了。 暮雪把东西送去江肃面前,江肃没说什么。 第二日,林清婉起得晚,还是被暮雪和赖婆子的争执吵醒。 “夫人说这两日让小姐好生休息!”暮雪瞪着赖婆子。 赖婆子倒也不动气,“我是好心。小姐今儿开始就要和容妈学规矩了,早些起来准备不是更好。” “你是过来赎罪的,不是监督小姐的。”暮雪口吻不善。 当初暮雪不肯听赖婆子的话在少爷面前提拔她侄子,赖婆子才跟夫人多嘴,暮雪被赶去外院干活。 赖婆子讥讽一笑,“我是为小姐好,昨儿敬王赏了小姐,小姐更该谨慎做事,否则被人说恃宠而骄可就麻烦了。” 林清婉摁了摁眉心,有一瞬间她想离开相府。 然而她身份分文,又出不了城门,就算出去,不是冻死就是毒发而亡。 她现在很不甘心去死。 林清婉叫暮雪进来伺候梳洗更衣,赖婆子端了早饭进来,一碗小馄饨,一碟肉包,两个小菜。 “不知合不合小姐胃口?”赖婆子陪着笑想给林清婉布菜却被暮雪挤走。 “你去外头等着吧,小姐用完饭再进来收拾。” 赖婆子在江振麟园里吃香喝辣,算半个主子了,到了林清婉一连受了不少白眼。 她咬牙忍了,临出门之际看到林清婉咬了口包子才放心。 她走后,林清婉把馄饨推开,“端一碗小米粥过来。” 暮雪也留了心眼,看着面前的馄饨,“这里头···” 林清婉打断她,“别声张,就说我还想喝小米粥。” 暮雪郑重道,“奴婢亲自去厨房端。” “嗯。” 林清婉只闻了一下就发现里头掺了东西,倒不是毒,而是让人心神不安,继而精神不振容易烦躁的东西。 江振麟没这份儿心思,多半是江燕婉的手笔。 她一回来接连吃了两次亏,和母亲、阿弟的关系十分僵硬,若想扭转,少不得吃些苦头。 华光院。 江燕婉眼睛有些肿,得知林清婉吃了馄饨,冷冷一笑,“夏言,你去告诉容妈一声,母亲对清婉期望很高,让她务必严格调教。” “是。”夏言掩唇,“说白了,那就是个野丫头。夫人说她两句就气得不轻,容妈妈出了名的挑剔,咱就等着那边再闹起来吧。” 江燕婉神色阴冷,“别小瞧了她,昨日在王爷面前那副狐媚样,竟让王爷开口赐了大氅!” “不论王爷出于什么目的,那东西都不该给她!” 夏言眼珠子一转,“小姐想要王爷的大氅还不容易?” 江燕婉挑眉,“你有办法?” 夏言抿唇一笑,“少爷最见不得您受委屈了。” 凝思园。 林清婉没喝两口小米粥,容妈妈就来了。 “清婉小姐,这几日奴婢教您规矩。奴婢带着相爷和夫人的期望,也是为小姐好,少不得说话不中听,严厉些。” “请小姐见谅。” 容妈妈是林氏母家带过来的,林家早些年出过皇后,容妈妈的祖母是皇后身边掌管内侍的女官,林家女子的规矩礼仪在世家之中颇为有名,不少官宦人家的小姐都在林家接受过教导。 容妈妈有心高气傲的资本,脸色摆得也冷。 林清婉莞尔,“容妈妈言重,还请您不要嫌弃我蠢笨才是。” 容妈愣了一下,“那咱们开始吧。” “奴婢先同您说一下每日时辰安排。” 当相府小姐每日需得早起问父母安,早饭前还要留一个时辰温习女诫等书籍,饭后练字、作画。 鉴于林清婉没基础,下午还要学习琴艺、茶道,睡前熟悉京城官宦人家,出了门该和谁家亲近,又该和谁家客气。 容妈从最基本的行站坐卧四种姿态上开始,女子十五岁身体柔韧度已经定性,加上林清婉昨儿跪了那么久,本以为她会坚持不住,没曾想两个时辰就学得无可挑剔。 容妈教过不少贵女,不乏天赋极佳的,然而在林清婉面前也要低上一等。 她不禁惋惜,若清婉小姐是在相府长大,京城第一女子的名号也不会花落别家。 用过午饭,容妈准备了纸笔,还有一副简单的字帖。 几乎所有人都认为林清婉那双长满冻疮的手写不来字,容妈缓缓道,“小姐先练练手,此事不急。” 林清婉提笔落字,好一手款款小字,如她人一般,清瘦坚韧,只是略显生疏,应是久长没握笔的缘故。 容妈惊喜万分,“小姐学过?” 林清婉面上难得透出几分怀念,“养父请人教过。” 只是后来程氏以银钱拮据为由辞退了先生。 先生说她是好苗子,偷偷教了她好一段时间才能有今日这般功夫。 想到此,林清婉仿佛先生温热的掌心覆在自己粗糙的手背,如沐春风般的声音也还在耳边,“这里稍稍用力,收笔要快,才能干净利落。” 第13章 江燕婉来请罪 兰园。 容妈如实将林清婉的情况告诉林氏,能让她夸赞的姑娘少之又少,林氏也颇为意外。 本以为林清婉性子倔强,学规矩又要折腾一番,没成想如此顺利。 另一面,林氏心里也宽慰,到底是她的血脉。又听程氏夫妇还请了先生教她写字,心下多了一番感触。 容妈见她动容,“夫人,清婉小姐在外十五年,心里不知盼了多少次与亲人相见。她不知您考虑得远,以为您不喜欢她,才跟您置气。” “秦妈把缘由说清楚后,清婉小姐像变了个人似的。”容妈忍不住道,“若她是在府里长大,必然能让林氏名誉再上一个台阶。” 林氏沉默片刻,让人从柜子里取了一对镯子出来,“我去凝思园看看。” 容妈轻笑,“清婉小姐的膝盖也不知是不是不舒服,起身的时候很吃力。” “练习跪拜礼的时候出了不少冷汗,奴婢问起来,她又说没事。” 林氏想到那日她在冰冷的地砖上跪了两三个时辰,能不受伤? “好了,我知道你点我那日过分了。”林氏睨了容妈一眼,口吻却并无怪罪,“叫上府医一并去看看,还有她手上的冻疮,府里调配的药膏总比外头的好用。” 容妈颔首称是。 午后,府里安静得很。 林氏和容妈在去凝思园的路上,正巧听到假山后头两个婆子说闲话。 “清婉小姐可不简单,那日连头都没抬就勾了敬王,得了那么多赏赐。” “那本该是给燕婉小姐的才对。” “那件龙鳞大氅,相爷和少爷都说承受不起,可王爷问她的时候,她居然敢要!谁知道她是不是心里不服气,以后拿这东西跟相爷和夫人叫板。” “可是当晚暮雪就把王爷赏赐的东西都送到相爷书房去了。” “你不知道,清婉小姐留了几瓶药膏。这是背刺相府没人在意她身上的旧伤!当众打相爷和夫人的脸呢。” 容妈发现林氏气得发抖,立刻使了个眼神让人去把那两个婆子绑了。 林氏什么都没说,原路折返回了兰园。晚些时候她去了江肃书房,从敬王赏赐的首饰里选了最好的一枚海棠玉簪给了江燕婉。 “母亲,这不是···”江燕婉又惊又喜。 林氏面色平平,“昨儿你父亲让我挑选,我瞧这簪子与你相配。” 林清婉把东西送到江肃那儿,江肃没明确表示便等于归了相府的库房,林氏从库房选东西给江燕婉没什么不妥。 “母亲的心意,燕婉感激不尽。可若让清婉知道了,她心里会不高兴的。”江燕婉小心翼翼摘下了玉簪。 提到林清婉,林氏脸色有些暗,“这不是她该操心的事,给了你就是你的。” 江燕婉心里欢喜得不得了,面上却是一副勉为其难,“是。” 她生怕林清婉不知道,下午就带了东西去凝思园。 “请罪?”林清婉才练完一副字帖,一听江燕婉来请罪,好看的眉头蹙了蹙。 暮雪也不知所谓,“没错。” 林清婉喝了口热茶,“请她进来。” 暮雪生怕又像上回那样吃亏,忍不住提醒,“小姐您千万忍着些火气,别再中计了。这个时辰,少爷也快下值了。” 这回若再闹起来,江振麟指定要把她卖给人牙子了。 林清婉瞧暮雪惊魂未定,心疼她跟着自己挨了不少骂,点头道,“我知道。” 江燕婉一进来就发现林清婉不一样了。 衣裳只能掩盖她身上的穷酸感,那日在敬王面前恭顺又掩盖了她不懂规矩的莽撞。 但这些只是表皮,林清婉眉眼流转间仍旧洗不掉在外十五年的不安和局促,与世家贵女天差地别。 可现在,林清婉一双眼又亮又深,浑身散发着一种与少女不符的沉静,却和她身上的清冷感十分相衬。 江燕婉没来由绷紧了心里那根弦。 林清婉一眼就发现她头上的海棠玉簪,心里有了底。语气平和道,“你身子可大好了?” 江燕婉一迟疑就被抢了先机。 她若是说没好,有个什么就是她自找的。若说好了,待会儿又不好发作。 她微微一笑,“不打紧。上次连累母亲误会你,我心里实在愧疚。” 林清婉不给她做戏机会,“若是为上次的事,大可不必。” 江燕婉忍下心口的不痛快,皱眉道,“多嘴的下人乱说了几句被母亲听到,今日送了这海棠玉簪给我。” “母亲一片心意,我实在难以拒绝。可我知道这是王爷赏你的···” “还请你看在母亲的面子上,就当是我用这些金簪同你交换的,成吗?” 夏言从江燕婉身后走上前,托盘里放着五支金灿灿沉甸甸的簪子,品相极好。 林清婉又道,“这些都是我生辰时,母亲让工匠打的,虽比不上王爷的东西好,却也是我一番心意。” “你刚回府,手头拮据,这些东西用得着。” 她看似替林清婉着想,一言一语无不在说她有父母疼爱,有花不完的银子,随便拿一些出来都够打发林清婉了。 再者,就算敬王抬举,她林清婉依旧要给江燕婉让路。 林清婉眼底一片冷然,倒不是因这番话,而是江肃的态度。她把东西送去书房,是想探探父亲心里怎么想。 现在看来,父亲把东西当成了相府的,还默认母亲选了最大的玉簪给江燕婉。 即便她不满意,说起来也是自己把东西拿给父亲处置的。 江燕婉这时来赔罪就是打她的脸。 江燕婉料定她会生气,果然见林清婉眉目间黑压压一沉,正等她发作,不想她让暮雪把东西收下了。 “好。” 江燕婉酝酿好的委屈和眼泪突然就没了。 林清婉道,“还有别的事?” 江燕婉愕然摇头,“没、有。你、你不生气?” 林清婉用她的话回答,“都是一家人,何况这簪子确实和你相配。东西再珍贵,也比不得你我姐妹的缘分。” “母亲让我好好学你,我若因这小气生气,又要辜负母亲的心意了。” 江燕婉脸色比吃了土还难看,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后来,她又问询了学规矩的事,几次用容妈挑拨也没成功。 从凝思园出来,江燕婉心疼死了,“我的金簪子值上千两!” 夏言也很不甘心,“小姐别生气,您有王爷的海棠玉簪。” 江燕婉咬牙,“这本来就是给我的!要不是她突然回来,王爷的赏赐只能给我!” “我戴自己的东西还要用金簪跟她换!” 江燕婉越想越气,“赖婆子呢?她的药到底有没有用,怎么林清婉非但没有脾气,连心思都更深了!” “奴婢待会儿就找她问个清楚!” 江燕婉那日几次讨好,敬王都没理会她,咬牙有问,“阿麟还没回来?” 夏言知道她动了怒,小心翼翼道,“今日王爷在府里设宴,应、应该快回来了。” 酉时一刻。 江振麟从敬王府出来,高朋没找到自家马车,非要同他挤。 江振麟喝多了酒,身上难受,懒得赶人。 高朋搭上他肩膀,吐着酒气道,“振麟你骗我!你说你二姐长得丑,脾气还怪。” “可、王爷说清婉小姐长得比燕婉小姐还漂亮,还、还说京城没有她那样的冷美人。” 江振麟也很无奈,他哪里知道敬王会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起林清婉,勾得所有人都来问他。 江振麟把人退开,听后头有人追出来,“江少爷留步。” 是王府的仆从。 他手里拿着两包药,“王爷说要是之前的软膏没用,就换这两副草药,不留疤。” 江振麟迷迷糊糊的,“留什么疤···” “就是清婉小姐手上的旧伤。” “什么···”江振麟酒意微醒,想起上次琼露膏的事,他凑近林清婉的时候,她手上的疤很难看。 等等,敬王为什么知道! 第14章 敬王又赏 “一点旧伤而已,早好了,只等着落疤。” 江振麟压着心头火,“哪里就劳烦王爷赐药了。” 说完便匆匆钻进马车。 江振麟被酒意拱着火,想起那日林清婉穿了明黄色的裙子,光线一照,她人又白,可不就显得手背上的疤痕醒目。 对,前厅位置那么大,偏偏要往光照进来的位置站。 “她就是故意的!” 江振麟一激动,拳头本要往旁边的车垫上落,结果高朋往过一凑,腰上结结实实挨了一拳,当即哭嚎,“我还没娶亲!打哪儿都不能打我的腰!” 江振麟懒得理他,又听高朋半醉不醒地喊,“美人儿别走···” “阿麟,你说她怎么能把蓝色穿这么好看,就是画上的美女都不及她那背影。” 江振麟思绪一顿,眸光更暗了。 他说的美人儿就是那天在街头货摊上看到的林清婉。 江振麟咬牙,“你少惦记她!” 高朋醉得厉害,笑呵呵挨过来,“你不知道,美人儿好惨的。” 江振麟侧首,磨着牙,“你说什么?” “我问过摊贩,美人儿想让他修一个被踏碎的竹蜻蜓。美人儿千里迢迢带回来给她未见过面的弟弟当礼物,结果被踩碎了。” 江振麟眼眸一颤,迷茫中带着几分不安,“什么竹蜻蜓···她什么时候给过我。” 他垂在两侧的手突然捏紧衣袍,脑海中回想起自己第一天闯去凝思院踹的那一脚,好像是有个什么东西从她身上掉出来··· 然后呢? 然后他逼过去,根本不记得脚下有没有东西。 高朋打了个酒嗝,“什么王八弟弟,老子诅咒他一辈子找不到媳妇儿!阿姐这么用心的东西都能踩、踩···” 话没说完,马车一个颠簸,江振麟又推了他一把,高朋再次结结实实撞到车厢上,疼得哼唧了一会儿就睡过去了。 江振麟脑袋一片空白,好半晌扯了扯嘴角,“什么破东西也好意思送小爷。” “谁稀罕。” “少爷,回府了。” 江振麟跳下马车,走了几步又回头看着小厮财宝,“竹蜻蜓是什么样的?” 财宝以为他酒没醒,“啊?” “啊什么!”江振麟烦躁道,“小爷没见过,你去找一个给小爷看看。” 财宝摸了摸后脑,少爷这酒疯发的是不是超范围了? 江振麟边往回走边又道,“让丫头把琼露膏送去凝思园,告诉她手没好,别出来瞎晃悠!” 若不是高朋一番话,江振麟少不了又要找林清婉麻烦。 夏言一直在前院等他,这会儿听到他吩咐人给林清婉送药,立刻凑上来,“少爷回来了,大小姐让奴婢熬了醒酒汤,叮嘱您一定要喝了,免得明日起来头疼。” 江振麟闻言一笑,“还是阿姐心疼我。” 夏言又道,“上次敬王赏赐清婉小姐的药里头有一瓶清神醒脑的凝露,大小姐本来想给少爷用,后来才知东西还在清婉小姐手里,怕她多心,便没提。” 江振麟疑惑,“那些东西不是都给父亲了吗?” 他以为林清婉识相了。 夏言做出一副失言的恐慌,连连摇头。 江振麟急眼了,“到底怎么回事,快说!” 一炷香后,江振麟黑着脸到了凝思园,见屋子里已经熄了灯,他竟难得收住脾气,没再往前走。 财宝摸了把虚汗,“少爷,还送、琼露膏吗?” 江振麟不是怕吵她,而是又想起高朋的话来,两只脚像灌了铅。 他拳头捏了又松,松了又捏,“不送了!” 然后又黑着脸离开。 华光院。 江振麟没发作,江燕婉都有些惊讶,沉思片刻质问夏言,“你没把话说清楚?” 夏言急道,“奴婢都说了呀。说清婉小姐故意留了药是对咱们不满,那日在敬王面前也是有意博取同情,心思不纯。” 江燕婉轻啧一声,“那不应该没闹起来。” 夏言生怕被怪罪,“兴许是少爷喝多酒不舒服。” “就是不舒服才更容易发火。” 夏言无言以对。 江燕婉倒也没再揪着不放,“你问过财宝没,王爷今日在宴上可有提起婚事?” 一说这个,夏言更紧张了,“没、没有。” “是王爷没说,还是你没问财宝。”江燕婉语气不满。 “是王爷没说。”夏言垂着脑袋,“财宝说、说···王爷跟大伙说清婉小姐长得漂亮。” 江燕婉眉头一压,一股森然冷意爬上眼眸。 * 翌日一早,江燕婉和江振麟在兰园陪林氏用早饭。 敬王回京,年后未必还要去封地,林氏心里也惦记江家和赵琰的婚约。 “阿麟,敬王从临州回来可有带女子?”林氏在家里说话一向直接。 江燕婉放下筷子,也看过来。 江振麟没什么精神,点了点头。 林氏吸了口气,赵琰身边从来没少过女人,只是他身为皇子,出了名的荤素不忌,曾经更是宠幸青楼花魁,闹得沸沸扬扬。 眼下江燕婉到了适婚年龄,宁贵妃和敬王都不开口,江家也不好提。 可女子耗不起时光。 林氏道,“年底进了宫,我和贵妃娘娘说说,把婚事提上日程。” 江燕婉满心欢喜,嘴上却说,“燕婉还想多陪爹娘几年。” 林氏心疼她比从前还要懂事,“敬王身边虽常有女子,可王妃的位子不是谁都能肖想的。你也不必和那些女人计较,王爷过了新鲜劲儿就没她们什么事了。” 江燕婉点头。 江振麟想到昨日赵琰一口一个清婉小姐就觉不妙,可又不想让母亲和阿姐失望,便没开口。 不多时,门房有人来禀,“夫人,敬王赏了两箱东西。” 一箱胭脂水粉,一箱女子穿的狐裘,各色都有。 夏言激动道,“必是王爷给小姐的。” 林氏也有了笑容,“嗯。王爷之前在京城,每到年关时总惦记燕婉。” 江振麟也没怀疑,“给阿姐的东西当然是要登记、封箱,大张旗鼓送来。随手赏赐的物件哪配得上阿姐。” 这话显然是指敬王前几日赏赐林清婉的事。这下好了,看底下的人还怎么说闲话! 江燕婉眉梢眼角染了欢喜。 林氏带头出去,江燕婉一脸娇羞,脚步却比谁都急。 她就知道王爷心里有她,不管是不是江家血脉,爹娘认她,王爷一定会娶她为妃!嫁进皇家,就算林清婉是相府嫡亲小姐又怎样,照样低她一等! 这么一想,江燕婉连日来因林清婉而产生的不快瞬间消失。 两个大箱子放在前厅十分显眼,院里的下人见着江燕婉都要行礼说一声恭喜,好不热闹。 林氏让秦妈给了王府总管一包银子,“有劳了。” “江夫人客人,小人奉命行事。”总管自然而然把银袋踹进怀里,左右看着没见林清婉,皱了皱眉。 江燕婉这时上前,“劳烦总管替小女谢过王爷惦记。” 江燕婉一进来就看到最上面一件狐裘是海棠红色,想着敬王倜傥的模样,忍不住心旌摇曳。 总管一愣,旋即勾起一点冷笑,毫不留情道,“大小姐误会了。” “这是王爷给清婉小姐的。” 第15章 你怎么这么贱 江燕婉脑袋嗡的一声,险些没站住。 江振麟上前,“总管是不是弄错了?王爷以前都是只给我阿姐送狐裘。毕竟他们···” “阿麟。”林氏打断江振麟,“不可无礼。” “王爷的吩咐,总管怎会弄错。” 林氏及时压下了王府总管的不满。 “夫人谬赞。”总管轻飘飘四个字如刀子再次落在所有人心上。 他没有弄错,就是赏给林清婉的。 林氏使了个眼神,让秦妈拦着江振麟别冲动,自己则挡在江燕婉身前,道,“清婉才回府,未曾走动。前两日得王爷赏赐已是天大的恩德。” 第一次赏赐尚有缘由,这次若没无合适理由,必要引起外头诸多猜测。 更重要的是,让别人怎么看燕婉! “她无功不敢受禄。” 林氏虽说的在理,可也不敢当真拒绝,只问,“敢问王爷因何接二连三赏赐清婉?” 总管岂能不明白林氏的顾虑,他笑了笑,“王爷说,他和清婉小姐有眼缘。” 林氏一哽,还不如不回答! 什么叫有眼缘?清婉又不是花楼里的姑娘,他看着顺眼就抬举赏赐?再者,和敬王有婚约的是燕婉,放着燕婉不管,大张旗鼓赏清婉做什么! 林氏有话不能说,有气不敢撒,这两箱东西成了烫手山芋,要也不是,不要也不是。 总管又拿出两包药,正是昨日王府下人追出来让江振麟带给林清婉的。 “这是太医配的两幅温补汤药,王爷说那日见清婉小姐清瘦的厉害,希望对清婉小姐有用。” 这关心明显更不合适。 林氏脸色越来越沉,敬王对三年前的事耿耿于怀,可、可也不必这般狠心要毁了清婉和燕婉两个人的名声! 若是她拒绝,便等于明着忤逆敬王,若收下这些东西,江家女儿往后也不必出门了。 林氏胸口堵着气,进退两难。 秦妈担心林氏,一个不留神让江振麟冲到了前头,他捏拳强忍怒火,声音沉得厉害,“严总管,清婉和我阿姐的名字相似,你一定是听岔了。” “昨儿在席上,王爷还问询起我阿姐来,说她比从前瘦了。” “这药和东西都是王爷给我阿姐的。” 严总管冷下脸,“江少爷这是公然挑衅敬王?” 这么大的罪名,江振麟赔上整个相府都承受不起。 他怒火烧到头顶了,却死死攥拳控制着自己。 林氏吓得脸都青了,颤声道,“阿麟!” 僵持之际,丞相江肃回来了。 林氏绷着的心突然一松,“相爷!” 江肃冲她点头以示安抚,然后瞪了江振麟一眼,后者气焰全消,下意识往江燕婉身后躲。 “父亲。”江燕婉行了个礼,什么都没说,可什么都在那双通红的眼眸里了。 江肃不动声色,“让清婉过来谢恩。” 严总管这才恢复客气的笑容,“ 凝思院。 林清婉并不知前头发生了什么,她起得早,早饭后把昨日没看完的女训和女诫都看完了。 暮雪给她浸了个热帕子,“小姐敷敷眼睛。” 被人关心的感觉,林清婉抵挡不了,“多谢你。” “照顾小姐是应该的,您总说谢谢,折煞奴婢了。” 林清婉却道,“身份不过是贵族巩固权益绑在人们身上的枷锁。你是真心还是客气,我分得出来。” 暮雪心跳加速,看着林清婉的眼神里都快要冒星星了。 赖婆子在廊下听得仔细,撅嘴呸了一声,心道大小姐果然没说错,山沟里长起来的就是心思多。 “清婉小姐。” 赖婆子吓了一跳,回头一看是林氏身边的容妈,立刻脊背一紧,“容妈,您这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你让开。”容妈直接把人推开。 林清婉这几日和容妈相处不错,脾气也合得来,一看她神色凝重,便知出了事。 “容妈,怎么了?” 容妈看她妆发整齐,直接道,“相爷让您去前厅。” 路上,容妈把事情仔细跟林清婉说了一遍,她就知道不会是好事。 叫她过去,东西要下了,罪名是她的,东西不要,罪名也是她的。 到了前厅,江振麟和江燕婉等在外头。 江振麟见着林清婉,心情复杂,低声道,“这次和上次不一样,东西你不能收,知不知道!” 林清婉失笑,“江少爷真是抬举我,我能做得了主?” 江振麟一窒,眼中带了警告,“你拒绝了,顶多是不识抬举,可你要是贪图那些东西,名声就没了!” 林清婉看他咬牙切齿,挑眉道,“我的名声不是早在刚回来的时候就被江少一脚踢没了吗?” “你!”江振麟顿时被她挑起火,可想到那个竹蜻蜓又生生压下来。 江燕婉见状,哽咽道,“阿麟没有吓唬你。你若是喜欢那些东西,我屋子里有,全给你拿去。你别让爹娘为难。” 林清婉心道,好人都让你们做了。 她径直往屋子里去,江振麟一拳砸在墙上,“白痴!” 林清婉行过礼,江肃开门见山,明着点她,“所谓无功不受禄,劳烦王爷三番两次惦记,你实在该死。” 严总管笑道,“相爷言重。王爷是疼惜江家,知道二小姐在外头吃了苦,才格外关照。” “二小姐,谢恩吧。” 话音落,好几双眼睛盯着林清婉,如芒在背。 林氏意味深长道,“让总管瞧瞧,你的手已经大好了,别再让王爷担心。” 林清婉深吸一口气,标准行了个跪拜礼,“清婉叩谢王爷大恩。” “操!” 江振麟怒火中烧,“她又要!” 江燕婉咬着唇,竭力按捺着想杀人的冲动。 江肃和林氏亲自送严总管出府。 林清婉刚踏出门槛,江振麟冲她嘶吼,“你想害死全家是不是!” “敬王是什么人,他的东西你也敢要。” “相府少你吃还是穿了,犯得着见着点东西就往上扑?” 江振麟眼睛一红就没了理智,“林清婉,你怎么这么贱!” 林清婉心头一阵涩痛,环顾一圈,又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江振麟骂她的话越来越难听了。 第一次告诫她安分些,第二回听信婆子的话说她偷东西,第三次指责她回来把家里弄得一团糟,这一回又骂她贱。 第16章 为父不会白委屈你 江燕婉心下痛快极了,假意劝阻,“阿麟,别这么说清婉。下人都还在。” 江振麟烧着火的眸光一顿,冲院子里的下人嘶吼,“都给小爷滚出去!” 江燕婉一脸震惊!她一次次处心积虑在下人面前捏碎林清婉想做千金小姐的美梦,江振麟却护上了?明明他是人越多越闹的欢腾才对。 林清婉也没想到江振麟这样,她手指微蜷,抬眸时眼里涌动的怒意已经被压了下去,“江少爷,你们都不敢惹敬王不高兴,哦,不必惹敬王,连王府的总管都不敢惹,却让我去拒绝。” “想拿我做挡箭牌是不是也要客气些?” 她清冷的眸光如同结冰的雪花落在江振麟后颈,一阵刺骨寒意。 林清婉的声音比眼睛还要冷,“我若拒绝了王爷的赏赐,王爷生气迁怒父亲,你们回头照样怪我。” “你!”江振麟并非怒到极致说不出话,而是被她说中心思,无法辩驳。 他觉得林清婉讨厌极了! 还从来没人敢这么质问他,更何况她根本不知道敬王是什么人,自己是为她好! 她就是混账! 江振麟从来没有先熄火的习惯,额角青筋突跳,“怪你又怎样,不过是被家里骂两句,罚一罚,能掉你块肉还是怎么!” “你简直···蠢透了!” 林清婉真想一巴掌打过去,然后离开这里! 她确实蠢透了,就不该回来。 此时,林氏从前头回来,江振麟的叫骂在外头听得清楚,她脸色黑如锅底,盯着林清婉的脊背,厉声道,“给我跪下!” “我与相爷明着提醒你,这东西不能要。” 林氏指着林清婉,目光如炬。 林氏的出身决定了她即使愤怒的厉害,也仅仅是闭了闭眼,露出满脸失望。 “母亲。”江燕婉眼疾手快扶上去,含着泪道,“清婉不懂这些,她兴许是喜欢那些狐裘,怪我不好,没早早为她准备冬衣。” “您千万别气坏身子。” 江燕婉一句话就给林清婉扣上罪名,暗讽她回来就是贪图富贵。 林氏顺着这话想起假山后那两个婆子的话,目光落在林清婉已经几乎看不到伤痕的手背上,一个字一个字道,“你身上还有什么伤,今日都说出来,让府医给你治!” 林氏心想好端端一个人,能吃能喝,一点冻疮就三翻四次折腾出这么多事! 林清婉闻言,心如刀割。慢慢把袖子撩起一截,雪白的小胳膊上横七竖八全是新旧交错的鞭痕,颜色或深或浅,形状或直或曲,每一道都触目惊心。 林氏倒吸一口冷气,江燕婉更是侧过脸不敢看,她们哪儿见过这些。 江振麟一条一条掠过那些伤,他会拳脚功夫,看得出是被鞭子抽的,有些旧痕上重叠着新伤,可以想象她当时得有多疼。 “这···”江振麟头一回觉得心脏在胸腔里发颤,声音都带着血腥气,“谁敢这么打你?” “你是相府血脉,哪个不要命的吃了熊心豹子胆这么对你,你告诉我,小爷灭他满门!” 如果林清婉回相府的第一天,江振麟就这么说,那她一定会幸福到流泪,一定会觉得就算自己立刻死去也是值得的。 可惜了啊。 林清婉清亮的眼里蒙了层让江振麟觉得很不舒服的光。 林清婉无视江振麟,扫了江燕婉一眼,答复林氏,“府医能帮我除掉这些疤吗?” 林氏身体下意识往江燕婉的方向侧了侧,想抬眸却又没勇气再看那些伤疤,但她思绪清明。 “你有很多机会可以与我说清楚,相爷和我若知你身上有伤,岂会置之不管。” “犯得着你故意留下敬王赏赐的药膏,借下人的口来给相府难堪?” 林清婉缓缓放下袖子,“母亲这话从何说起。” 林氏抿唇,“东西是你让暮雪送去相爷房间的,若不是你故意留了话,下头的人如何会知道!” 这才是林氏那日果断折返没去凝思园的缘故。 可林清婉一脸茫然无辜,“我还是听不懂。” “你还不承认?”林氏觉得自己脾气很好,却总是被她轻易激起怒火,“秦妈,将那两个婆子和暮雪都带过来,我倒要看看她能犟到什么时候!” 秦妈出了门就被江肃拦下。 他锐利的眸子锁定林清婉,像无形的大山压上来,让她有些喘不过气。 江肃开口,“上次的东西原封不动都送去书房了。” 林氏讶异,又见江肃瞥了眼江燕婉发髻上的簪子,道,“除了夫人给燕婉挑走一枝金簪外,其余都在。” 林氏杏眼圆睁,不可置信道,“相爷。” 江肃一双眼深沉中微露精芒,语气平和道,“夫人该查查这流言是从哪个居心叵测的下人口中传出。” 他说这话的时顺带看了江燕婉一眼,后者呼吸一紧,不敢抬头。 林氏还没回过神,江肃又斥江振麟,“外人还没怎样,你们倒在府里争得面红耳赤,成何体统。” 江振麟被当头泼了冷水,抿唇不语。 “严总管即便是条狗,也是敬王的狗,你有几个胆子胁迫他?” “滚回你院里反省!” 林氏心疼儿子,“相爷,阿麟性子急,可他也是一心为相府···” “相府别败在他手里,我就烧高香了。”江肃冷哼一声。 林氏欲言又止。 江肃又道,“来人,去我书房把上回王爷赏的东西拿过来,连同这两箱东西都送去凝思园。” 江燕婉紧咬牙关,不敢露半点怨恨。 江肃又对林氏道,“夫人,你带着府医给清婉好好看看。” 林氏意识到自己误会了林清婉,可一想她本质顽劣,性情倔强,就不愿与她同处一室。 江燕婉看出她心思,捂唇咳了两声,林氏立刻道,“燕婉身子也没好,让府医先去凝思院,我陪燕婉等等。” 江肃没说什么。 待人都走了,屋里只剩林清婉和江肃。 死一般的沉默非常熬人,纵然林清婉一直垂着头,江肃也看不清她眼中起伏的情绪,可林清婉就是觉得自己那点心思瞒不过他。 好在,来自江肃的威压很快消失。 江肃问,“我和你母亲都说了无功不受禄,你为何没有拒绝?” 这是林清婉回来后,江肃第一次正眼看她,正经同她说话。她故意让赖婆子以为自己私藏了敬王给的药膏,就是希望江燕婉发作。 事实和她预期的一样,母亲林氏对她没有半点信任。流言在相府发酵了两日,父亲江肃不会不知,但他却在今日才为自己证明清白。 由此可知,后宅不管发生什么,只要不触及江肃在意的,他不会插手。 今日当众为她澄清流言,林清婉觉得自己最该感谢的是敬王。 她直言,“我猜父亲还不愿得罪敬王,否则不必让我过来。” 江肃眸色晦暗如深,“你很聪明。” “聪明谈不上,我只是想,旁人骂我总比骂相府要好。女儿十五年在外,未曾替您分忧。” 林清婉恭敬叩首,又是长达数秒的沉默。 她心里打鼓。 半晌,江肃叹了一声,“我与你母亲从没想过你还活着。” 这是推卸责任了。 “一回来,福没享,倒先顶上罪了。” “为父不会白白委屈你的。” 第17章 敬王是小姐的贵人 华光院。 江燕婉咳得厉害,服了药也不见好,林氏见状心疼地把人抱在怀里。 “母亲,不必担心。我···咳咳。”江燕婉紧紧抓着林氏袖子,像小时候那样贴着母亲,“我没事,咳咳。” 林氏一边为她拍背,一边道,“母亲知道你受委屈了。” “三年前那件事,是相府连累你了。原本,你和王爷还算和谐···” 江燕婉是很委屈,却摇头,“女儿不敢抱怨。” “若、王爷真的喜欢清婉,我愿意退出。”她把心一横,“本来就是我占了清婉的。” 林氏心头一软,“胡说什么。” “你就是江家大小姐,只有你做敬王妃才能给江家长脸。” 有林氏这话,江燕婉的心放回了肚子里,“可我也不想让清婉不高兴。她在外头受了苦,若不是及时被认回来,还不知要嫁给什么样的人受苦。我···” 她哽咽了一下,“我于心难安。” 说到这,林氏眉心拧得更紧了。程氏托人送回来的信上说,清婉曾与人私奔过。结果遭人愚弄,弄得一身是伤。这消息当时就刺得林氏心慌意乱,直到亲眼看到林清婉身上的伤,林氏心里越发复杂。 “你让给她是害了她。”林氏郑重说道,“今日这事传出去,她的名声还不知要被人怎么议论,再加上她那性子,如何能高嫁王府!” “你好好养身子,往后莫再说胡话。” 江燕婉乖巧地点了点头。 林氏着急江燕婉身子,第三次催促秦妈,“你去凝思园看看,开些祛疤的药膏哪里就需要这么久?” 秦妈却道,“夫人,刚刚派过去的丫头回来说,是、因为相爷亲自给清婉小姐包扎,府医才不敢告退。” 江燕婉心里咯噔一下,“母亲不必催了,我缓缓就好了。” “清婉的伤要紧。” 林氏不解,难不成林清婉跟相爷说了什么?还是委屈自己不曾早早为她安排府医? 凝思园。 江肃安抚道,“好好将养。除了王爷给你的药膏,府医每日都会过来,哪里不舒服就说。” 若非林清婉看透了他们的性子,这会儿都要感动地流泪了。 她的父亲当着一众下人的面对她嘘寒问暖,给府医施加压力,又亲自为她上药包扎,却偏偏没有追问她为何满身是伤,更没有问过去十五年她是怎么过的。 不过没关系,哪怕只是表面上的维护和关心,也够用了。 她吸了吸鼻子,满脸的受宠若惊,“多谢父亲。” 江肃扶她起来,又道,“你母亲爱子心切,对你严格了些,你莫要怪她。” 林清婉道,“是下人糊涂才令母亲误会。” 江肃冷下脸,“那两个婆子即刻发卖出去,以后府里还有人存心挑拨离间就乱棍打死!” 不出片刻,这话就传遍相府每个角落。 原本内宅的下人都看江燕婉和林氏的态度,江肃发了话,林清婉便算真的有了地位。 暮雪送走府医,回来时笑得合不拢嘴,“敬王可真是小姐的贵人。” 林清婉那日未曾多看敬王,只记得他袍角精致的龙纹走线,还有身上散出来的干燥暖意,也许是因为上次那件裙子太薄,她才向往温暖。 她很清楚,敬王针对的是相府,自己只是个外在受力点。 但确实,她沾了光。 外头怎么议论她管不着,她只是不想被程氏毁了十五年不够,余下的时间还要受江燕婉的折磨。 爹娘和弟弟不护她,她总得给自己争个公平。 下午,江肃又让总管给林清婉送来二十两白银,林清婉大方赏了总管。又当着赖婆子的面给了暮雪一锭银子。 “小姐,这、太多了。”暮雪不敢接。 林清婉塞给她,“我这院里就你一个侍女忙活,拿着吧。” 暮雪感激涕零。 赖婆子眼红,晚上又是打扫庭院,又是给暮雪打下手,可也没得林清婉一个好脸。 她气不过,转头就到江燕婉跟前搬弄是非。 林氏在里间歇息,江燕婉故意等赖婆子说完才冷斥,“母亲睡下了,你声音小些。” “是我这几日身子不好,顾全不周。你去跟总管说一声,再指四个丫头到凝思园伺候清婉。” 话音刚落,林氏的声音从里头传出来,明显不高兴,“将我身边的秋红指过去就成了。” 第二日,容妈来教林清婉规矩的时候,突然说起府里的侍女。 “相爷和夫人伉俪情深,内院并无妾室,因而府中侍女人数比别家略少些。夫人身边有奴婢和秦妈,以及四个丫头伺候着,大小姐院里也只有一个婆子,两个侍女。” “少爷院里有两个丫头,两个婆子。”容妈看了暮雪一眼,“少爷到了议亲的年纪,夫人担心有些女婢生了不该有的心思,便打发了不少去外院干活。” “内院留下的都是这些年调教出来的,信得过。” 容妈委婉道,“眼下您这边有暮雪伺候,赖婆子在外头也能顶点事。不过暮雪难免有个什么事要告假,夫人拨了她身边的秋红姑娘过来。” “清婉小姐若是还有什么要求,尽管吩咐老奴。” 林清婉昨儿故意给赖婆子脸色,就是想借她的嘴要人。而有了相爷的眷顾,母亲即便不满,也只是让容妈说两句。 “多谢母亲惦记,足够了。” 容妈瞧她不是说客气话,松了口气。 容妈走后,暮雪道,“小姐,又是赖婆子说您坏话,奴婢告诉相爷打死她算了。” 林清婉不以为意,“我只想再要个人分担你的辛苦,达到目的就够了。” 暮雪心头一软,“小姐···奴婢不累。” “外头那些活儿,赖婆子敷衍做不好,你又不能拿她怎样。夫人那边的人总归又好些,这样你就能安心在屋里帮我。” 暮雪眼睛一红,“谢小姐信任!” 林清婉现在不好出门,总得有个信得过的人帮她去和药铺走动。她上次和掌柜约好,每半月出一份配方,除了该有的报酬还能随意拿铺子的药材,方便她为自己配置控制毒素的药丸。 林清婉养父是药商,终年游走南疆等地,还出过海,她出来的时候只带了养父的手札和医书。 里头奇妙的配方都出自南疆,药铺掌柜求之不得。 * 林清婉早起写了两张字帖,暮雪端了早饭进来。 “难怪这两日院子里清净,原来是大小姐先前身上起了红疹,用了好几日琼露膏也不见好,府医不让出来见风。” “夫人头疾也犯了。” 林清婉心道,怪不得她这几日过得安生。 自发现赖婆子在食物里放东西,林清婉便没再让她接触自己平日的起居饮食。 赖婆子便又想了法子,“小姐,府医说今日换药膏,大小姐那边有些事,他走不开,让药徒送了过来。” 林清婉低头用饭,“拿进来吧。” 赖婆子一进来就闻到一股药膏的清香,留神一看,林清婉胳膊上前两日还醒目的伤疤居然只剩细细的一条。 暮雪正在收拾药瓶,“王爷的药膏当真好用,味道好,效果更好。” 赖婆子心痒,她早晨去华光院的时候还听见江燕婉因为身上没退下去的疹子苦恼。 又听林清婉跟暮雪说,“等府医再过来,问问这些药里有没有能帮母亲缓解头疾的,若是有,我便送过去。” 第18章 和敬王的婚约 华光院。 “此话当真?”江燕婉被身上的红疹弄得昼夜不安,吃了几副药都不见好。 赖婆子点头如捣蒜,“奴婢亲眼看见清婉小姐手臂上旧疤痕几乎都看不见了。” 江燕婉恨的厉害,那本该是王爷给她的! 她拉不下脸跟林清婉要东西,可这疹子再不退,身上留了疤就麻烦了。 赖婆子适时道,“大小姐,清婉小姐防备着老奴,老奴不方便进她屋里。那些药···暮雪又看得紧,否则老奴一早就偷来给大小姐解忧了。” 江燕婉眯眼,赖婆子不愧姓赖,这是告诉自己,她倒是能偷出来,只是要费一番功夫,就看自己能不能值得她费点力了。 下人有心计不要紧,要的是能力和心计匹配。 江燕婉给了夏言一个眼神,夏言将赖婆子带出去说了几句,回来后禀报,“大小姐,赖婆子早半年就想把她侄子弄去厨房采买捞油水,奴婢说只要她能尽快给您弄来药膏,就让她侄子先去采买房做个打杂的。” 江燕婉颔首,“你跟我时间久,知道轻重。” 她略一沉思,“偷一个是偷,顺便做点别的也不是不行。” 夏言眸光一转。 凝思院。 经过七日时间,林清婉的规矩基本都学完了,容妈不吝夸奖,“清婉小姐聪慧过人,将来必定前途无量。” 女子的前途无非是嫁个好人家,相爷身居高位,即便现在外头对林清婉有所议论,待时机成熟,光凭林清婉的容貌和仪态就足以让一部分公子哥折腰。 容妈看好她。 还是头一次有人这样说她,林清婉鼻子有些酸,“您给我的书还有两本没看完,我可以留下吗?” 她喜欢看书,是容妈最高兴的一点。 “当然。老奴那边还有很多,小姐喜欢都可以拿来看。” 这可比方才的夸赞实用多了,林清婉露了笑容,“多谢。” 她让暮雪拿了药油出来,“这药油每日在掌心搓热敷一敷膝盖,可缓解痛楚。” 容妈瞳孔一颤,每到冬天,她膝盖就会痛,有时连走路都困难。她从未对谁提起过,没想到林清婉看出来了。 容妈心里淌过一阵暖流,越发觉得自己没看错人,“奴婢谢小姐。” “一点心意而已,您不必放在心上。”林清婉学规矩得到的最大的启示就是,人要会装。 比如现在她就一脸留恋加感激,“我只是感谢您让我认识天大地大,教我如何与人相处,又该如何自处。我···” 这番欲言又止做得到位,成功让容妈心生怜悯。 容妈回到兰院,趁林氏心情好,感叹道,“程姑娘当年受苦瞎了眼,自己过得艰难,哪儿能情绪平稳教给清婉小姐诸多道理。” “还好清婉小姐回来了。” 林氏抚了抚额头,并无多少感触,“只盼她懂了道理,学了规矩,往后安生些。” 容妈想了想,还是开了口,“夫人,您把大小姐教得足够好了,清婉小姐流落在外十五年,她需要您更多的宽容和疼爱。” 林氏下意识蹙眉,“她若学不会尊卑,学不会敬重尊长,我的宽容和疼爱就是纵容,往后成了她刺向别人和自己的利剑。” 容妈心里咯噔一下。 * 林清婉这几日身子调养的不错,心情平稳,毒素便也能控制。只是她夜里入睡困难,总要看很久的书,看到疲乏困倦才上床。 第二日,暮雪跟总管要了牌子,出门添置寻常用品,顺便去了趟药铺,临近晌午才回来。 “怎么拉着个脸。”林清婉看她嘴巴撅得都能挂油瓶了,“谁欺负你了?” 暮雪道,“奴婢在外头听见好些人议论小姐。” 林清婉挑眉,“看你这样子,指定不是好话。” 若不是江燕婉有意传出去的,那就是跟敬王两次赏她东西有关了。林清婉不知道婚约的事,但那日敬王来相府,从江燕婉眉眼间流露的神色,她便知道江燕婉想做敬王妃。 可敬王明显没怎么搭理她。 暮雪气得跺脚,“他们什么都不知道就胡说八道,您、可是相府的千金小姐!” 林清婉苦笑,懒得和流言计较,“好了,快去厨房端饭,我饿了。” 该说不说,相府一日三餐吃得好,屋子暖和,床褥柔软。 也难怪程氏宁愿受苦,都舍不得把自己女儿从江家认回来。 暮雪一想那些流言说出来平白惹林清婉不高兴,便带着一肚子气去了厨房,正好碰到江燕婉身边的春雨,两人一进一出,谁也不让谁。 “你眼睛起雾了?没瞧见我要出去?”春雨先开的口,叉着腰气势汹汹,“跟了不知所谓的主子,白瞎相府养你多年。” 暮雪也不怂,“这么大的门,各走一边,是你非要跟我抢。” “呸!到底谁抢谁,大家心里有数。别以为拿着贵人的东西就能怎样,那是我们小姐宽容,看她可怜。” 这话,暮雪听懂了,这是嫉妒王爷给清婉小姐送的东西呢。 “有本事让贵人再送两箱,在这儿眼红什么。” 春雨被她一刺,直接扑过来,两人在厨房门口撕扯了起来。 林清婉饿着肚子没等来暮雪,却见到了林氏身边的秦妈,“清婉小姐,暮雪和大小姐身边的春雨姑娘打起来了,被婆子捆了送到夫人院里了。” 林清婉心道,暮雪一向胆小,怎么突然和人打起来了。 她给秦妈塞了些碎银,了解了事情经过。 到了兰园,江燕婉已经陪在了林氏身边,正温声说着什么,两人几乎挨住了头,林氏总习惯性半个身子挡在江燕婉前面护着她,远远看去总是亲昵得让人羡慕。 明明已经没了期盼,可林清婉还是觉得心口微痛。 她行了个标准又漂亮的礼,“母亲万安。” 院子里梅花开得正好,阳光透过花瓣洒在林清婉清瘦的脊背上,她敛眸弯腰的一瞬间,整个世界仿佛都安静了。 京城不缺美人,可如她这般眉眼璀璨的清冷感却很少见,与清冷的冬日甚是相配。 江燕婉这几日被红疹折磨的面色不佳,见林清婉似脱胎换骨,当下五脏六腑如吞了石头似的难受。 林氏嗯了一声,“你来得正好,免得我处置了你院子里的人,你不高兴。” 林清婉看向暮雪,这丫头衣裳虽显凌乱,却并无伤痕,反而春雨脸上有几道指甲抓破的细痕,她微微松了口气,没吃亏就好。 暮雪见到她,愧疚难安,“小姐,奴婢、对不起您。” 林清婉问,“谁先动的手。” 暮雪委屈道,“给奴婢再大的胆子,也不敢动大小姐身边的人。” 春雨龇牙,牵动了嘴角的伤,疼得倒吸冷气,又被暮雪抢了话,“奴婢没挡春雨姐姐的路,春雨姐姐也不知哪里不高兴,拦着奴婢就说了许多小姐的坏话。” “奴婢生气,反驳了一句,春雨姐姐就动了手。” 林清婉心叹,暮雪这装模作样的本事···很有培养的前途啊。 “你胡说!”春雨在林氏面前就嘶喊起来。 暮雪立刻又道,“厨房的人都听见了,春雨姐姐先是说清婉小姐不知所谓,又说是大小姐宽容,才把王爷的东西让给小姐,可那原本就是王爷赏赐小姐的呀。” 春雨胸口一阵起伏,“最上头那件海棠狐裘是我们小姐喜欢的,而且王爷从来只给小姐送东西!” “所有人都知道我们小姐和王爷有婚约,清婉小姐难道不该避嫌,把东西还回来吗?” “现在外头都说清婉小姐勾引王爷,想抢大小姐的婚约做敬王妃!” 林清婉看热闹的心骤然一紧,没人告诉过她江燕婉和敬王有婚约! 第19章 劣性难改 四周一片死寂。 暮雪咬了咬唇,她今天在外头听到的比这还难听! 外头说林清婉在菩萨观吃了苦,回来见不得同胞姐妹享福,先是逼得江大小姐要自尽,后又使出狐媚手段勾引敬王。 说她败坏了菩萨的名声,菩萨再也不会保佑她。 “春雨!”江燕婉苍白着面容走上前,“混账东西,王爷赏赐谁就是谁的!我和清婉是姐妹,莫说一箱子狐裘,就是整个华光院都给她也是应该的。” “还不快给清婉赔罪!” 江燕婉向来贤淑优雅,甚少动怒,这一番训斥倒也算得上令人心惊。春雨眼眶立刻红了,还替她不平,“奴婢说的是事实,夫人今日就算要打死奴婢,奴婢也要说!” 江燕婉捂着胸膛大口喘息,像是被气得不轻。可她没再斥责春雨,而是看向一脸云淡风轻的林清婉,“清婉妹妹,你、别听她胡说。” 林清婉淡淡开口,“我不知道你和敬王有婚约。” 她眉心微蹙,又补了一句,“而且那日王爷来相府,我确实没看出你们之间···” 她没说下去,却让江燕婉有种吞了泥土似的难堪。 林清婉走到春雨身前,清冷的眸子宛若降下冰霜,春雨不由得心弦一紧。 “你这么替你主子不甘心,那日王爷赏赐的时候怎么不说?” “你既想让我把东西给你主子,因何不去凝思院同我说?要在厨房拦着暮雪闹起事情来?” 她逻辑清晰,一句句质问如大山层层压下。 “外头说我勾引王爷,难道耻笑的不是你的主子没本事。今儿这么一闹,明日外头该说你主子心眼小,还是说相府的小姐为了敬王两件衣裳闹得不可开交?” “无论哪条罪名,打死你都是轻的。” 林清婉没白学规矩,字字句句都用在框里,冰冷的声线压迫感十足。 春雨先前还一副不畏死的壮烈,现下着急反驳,却无话可说,撞上林清婉的视线后更是立刻垂下脑袋。 林清婉声音更冷了,“春雨,你不是替你们小姐不平,是给她丢脸。” 江燕婉心下惊骇,果然下一秒就听林清婉对她道,“母亲让我好好跟你学着,你院子里的奴婢就是这样调教的?” 她声音温和,语气也算不上质问,就连看过来的眼神都风平浪静,不含一丝怨怼。正是如此,反而给江燕婉一种说不上来的窒息。 这一刻,林清婉只是站在眼前就让她心虚。 林清婉流的是江家血脉,是真正的相府千金。自己是奴婢之女,生来该是伺候人的。 这感觉糟糕透了! 此时,连林氏都没适应林清婉的变化,院里的侍婢更是纷纷眼观鼻鼻观心,不敢大声呼吸。唯有容妈眉眼间有藏不住的一点笑意。 江燕婉喘息着,“是我不好,没管束好自己的婢女。” “我、我给你赔礼道歉可以吗?” 说着她竟要给林清婉下跪。 “燕婉!”林氏惊呼一声。 林清婉眼疾手快扶住江燕婉,“哪有主子替奴才赔罪的。你这样,好像我欺负你们似的。” 江燕婉唇线紧抿。 林清婉又道,“我刚了解府里的规矩,若是哪里做错了,还请你宽容。” 宽容两字咬得很重,江燕婉脸皮又红又烫,“你说的在理,是、是我的错。” “我···” 林清婉笑了,脸颊有浅浅的酒窝,和林氏很像。 “不是你的错。与你无关。” 这口吻和言辞也像极了林氏。 “丫头犯错罢了,我问两句,事情终归还是要母亲定夺不是吗?” 江燕婉才发现自己被牵着鼻子走了,慌忙藏住心里的惊讶,弱弱道,“是我糊涂。” 林氏此时也回过味来,比起事情本身,林清婉的懂规矩也让她很不舒服。 而容妈没白拿林清婉的药油,这会儿开了口,“夫人,春雨和暮雪厮打都该罚。然纠其原因是春雨界越在先,弄得两位小姐面上都不好看。” “哼。”林氏冷哼一声,瞪了暮雪一眼,“当日将你赶出阿麟的院子还不知收敛,竟敢在内院和人厮打起来。” 谁都没想到林氏会先问罪暮雪。 林清婉没指望母亲会向着自己,而且这事很明确了,就算暮雪有三分错,春雨也要担七分责。 “来人,把暮雪拖下去掌嘴十下,以儆效尤。” 暮雪虽然害怕,却硬是没开口求饶。 林清婉交叠身前的双手攥得非常紧,“那春雨,母亲怎么处置?” 林氏斜睨她一眼,“一样。” 林清婉眸光一紧,“春雨尊卑不分,肆意羞辱我,母亲不罚?” 林氏冷道,“难道暮雪敬了燕婉?” 林清婉胸口腾地烧起火,四肢百骸的血液又有针扎的苗头。 林氏不耐烦道,“你觉得轻了,那就掌嘴二十。” 林清婉气笑了,“既如此,那我把王爷赏的东西都给江燕婉,能免暮雪的罚吗?” “放肆!”林氏目光微冷。 林清婉紧接着又道,“母亲只罚她们厮打,那就是默认春雨说得对。” “我不知廉耻收了王爷该给燕婉的东西,我的侍女活该被骂。” “但暮雪说到底是护自己的主子,不如我现在给燕婉赔罪,再亲自写信跟王爷说明情况,把东西都送去华光院。” “母亲说我是下跪还是叩头?” 别的都好说,给敬王写信几个字瞬间触怒了林氏。 “住口!” 林氏一如前两次那般被她气得头疼,“你威胁我?” “这就是你学的规矩?” “非但不约束己身,反而咄咄逼人,你简直···劣性难改!” 话一出口,容妈大惊失色,“夫人!” 林氏眼眸一颤,也意识到自己被气糊涂,说重了,可眼下这局面,覆水难收。 林清婉紧绷的脸部线条肉眼可见的松了,目光也渐渐散开,整个人像泄了气的球,摇摇欲坠。 看似站得稳,五官却止不住发颤。 生母一日未曾照顾她教养她,说到底,她是什么性子,母亲如何知道,竟为了江燕婉说她劣性难改。 她想扯一个苦笑,可惜扯不出来,沙哑道,“清婉受教了。” 见状,江燕婉胸口倒是舒畅了,心道林清婉就是个蠢货,不必她多言,都能惹母亲这般动怒,活该! 只有暮雪心疼林清婉,她几乎咬破嘴唇,冒死开口,“敬王只是和相府有婚约,并未名说就要娶大小姐!” 第20章 是我不配 暮雪这话简直是火上浇油,浇的还是林氏的火。 林氏脸上风雨欲来,又看江燕婉痛心疾首含着泪,不必她给眼神,秦妈已经黑着脸走到暮雪跟前,扬手要打。 “蠢东西,你是活腻歪了!” 巴掌堪堪落在半空,伴随着秦妈微微瞪大的瞳孔,林清婉冷肃的面容出现在眼前。 “暮雪说错了什么要挨打。” 她的声音似闷鼓击打在暮雪瑟缩的心口,小丫头当即没忍住,哭出了声。 这一哭,哭得林清婉心也痛起来。因为她不是江燕婉,所以连她身边的侍女都要被不公平对待。 到底是江家嫡亲的小姐,秦妈不敢下手,气势也弱了几分,“清婉小姐,暮雪忤逆夫人,论罪该死。” 林清婉本不想再和生母僵持下去,可事实证明,她就算退成缩头乌龟,母亲也不会领情。 “她不过说了句实话,怎么就是忤逆了?” “事情是春雨无视府中规矩在先,羞辱我在后,她先动手,我的丫头保护自己理所当然,却要和始作俑者受同样的惩罚。” 秦妈脸色越发不对,“清婉小姐···” 林清婉胸口起伏,脸部线条再度绷紧,“我本以为是自己不懂事,不该拿敬王的赏赐。却原来江燕婉并未曾和王爷有明确婚约,既如此,为什么就是我不知廉耻拿了她的东西?” 话音刚落,容妈也一个劲冲她使眼色。 林清婉全当看不见,“就因为江燕婉是相府长大的江大小姐,所以她做什么都是对,她的丫头打我的丫头没有错,我还要给她赔礼道歉?” “母亲这般处置,连公允二字都谈不上,这相府不要规矩也罢!” “混账!”林氏声音都颤起来,疾风般走到林清婉面前,目光凌厉凶狠,巴掌重重朝林清婉纤瘦的脸颊落下。 那一瞬间,周围尽是倒吸冷气的声音。 林清婉没有躲避,反勾起嘲弄的笑,越发刺激林氏。 “夫人息怒!”容妈急得厉害,两人关系本就紧张,而夫人的确偏袒燕婉小姐,这一巴掌下去可就真的难以挽回了。 然而林氏毫无收手的意思,巴掌带来的风拂动林清婉鬓边发丝,她连眼睛都没眨一下,浑身写满了嘲弄和失望。 林氏手指即将碰到林清婉面颊,江肃的声音冷然落下,“且慢。” 林氏烧红的目光被夫君的声音唤醒,一个激灵停下动作,到底没真的打在林清婉脸上。 可在所有人看来,林清婉已经挨了打。 江肃一出现,周围空气便似凝固,百官之首鹰隼般的锐利目光扫过每一个角落,给人刺骨发寒的感觉。 显然江肃已经了解了事情原委,他压了压身上冷气,先吩咐容妈照顾好林氏。 而后指着春雨,沉声道,“拖出去,乱棍打死。” 所有女眷打了个寒颤。 江燕婉想开口却不敢,春雨正要呼救,被仆从及时捂住嘴往外拖。 林清婉见江肃的目光落在暮雪身上,呼吸一紧,想要把人挡住。 江肃似是叫不出暮雪的名字,顿了一下,才道,“你与人厮打,无视内宅规矩,但念你护自己主子,拖下去打五板子以示惩戒。” 暮雪满眼的感恩戴德。 林清婉紧绷的心弦也顿时松了,看着江肃的目光少了几分戒备和紧张。不知是不是错觉,好像父亲在看自己的时候,目光是温软的。 可是,怎么可能? 院门开着,春雨的惨叫一阵盖过一阵,江燕婉本就苍白的脸色越发维持不住,渐渐连呼吸都变得短促。 江肃把两人叫来书房跪着,自己在内室哄夫人。 林氏不满的声音里带着女子对夫君的柔媚,“燕婉身子一直没好彻底,哪能跪这么久。” 江肃淡淡道,“她的丫头目无法纪,羞辱相府小姐,打死活该。燕婉作为主子,自然要罚。” “夫人作为母亲,心疼她身子,可也不能厚此薄彼。” “我···”林氏到底没反驳,“我是为她们好。” “为夫知道。” 这番话听在林清婉和江燕婉心里各掀起一场风浪。 林清婉很清楚,如果不是父亲出现,今日一定会挨母亲一巴掌。可她更不敢相信江肃从重处置了春雨,还让江燕婉和自己一样跪了大半个时辰。 而江燕婉心里更紧张。 她只能接受被偏袒,因为一旦公平处置了,血脉就是她永远抵不过林清婉的一点。现在最害怕的事情发生了,父亲在意林清婉。 除了血脉,江燕婉想不出其他。若不是父亲突然出现,今日她便能把林清婉彻底打入尘埃里! 江肃哄好夫人出来,脸上看不出喜怒。 江燕婉心虚,便先耐不住,俯首道,“燕婉让父亲操心了。” 江肃道,“春雨敢说冒犯清婉的话,说明她心里早就替你委屈不甘。” “东西是敬王赏的,不管怎么都是清婉的。” 这话让江燕婉脸上臊得慌,声音也带了哭腔,“是我管束不好,春雨死不足惜。” “但燕婉从未觉得委屈不甘,王爷无论赏赐谁,都是相府的荣耀。清婉才回府,理应厚待。” 江肃颔首。 江燕婉趁机又道,“婚约的事也是外头先入为主,才连累清婉被议论。” “若、若王爷当真更喜欢清婉,我愿把事情说清楚。” 屋里没有外人,她吸了吸鼻子,声音脆得叫人心疼,“这婚约本就应该是清婉的。” 江肃闪着精芒的目光看向一脸平静的林清婉,发觉她从始至终没露半点情绪,好的,坏的,都没有。 “清婉,你的意思呢?” 这话有种替林清婉撑腰的意思。 林清婉斜睨一眼江燕婉,见对方姿态极低,一副懂事又大度的样子。 她冷笑一声,“既然是我的,我就不跟燕婉道谢了。” 江燕婉心里咯噔一下,手指下意识蜷起,脑中快速寻找破解方法。江大小姐的位置她不给,婚约她更不给! 江肃眼眸微眯,无形的审视感再度席卷了林清婉。 林氏阴沉的声音如利箭突发,“不行!” 林氏本就是因为丈夫才收敛脾气,眼下见林清婉有这般野心,当下不顾容妈阻拦,眼里冒着寒气走出来,逼视着林清婉,“燕婉自小就和敬王有往来,宫里也默认两人的婚事,若非三年前突遭变故,他们已经交换了婚书。” 林氏语带告诫,“事关相府,你绝不能生不该有的心思。” “今日我把话放这里,全天下都知道燕婉是未来的敬王妃,此事绝不会变。” 如果目光能变成无数冷箭,林清婉说是被万箭穿身也不为过。 她不稀罕什么王妃,她想要的也从来不是和母亲对着干,却总是一而再被告诫、教训。 就因为她的对面是江燕婉,所以母亲不顾对错,不分缘由。 宁愿惹夫君不快,也舍不得江燕婉受一点儿亏。 林清婉数不清自己是第几次冷笑了,“我明白母亲的意思,是我不配。” 她的情绪几乎沉到万丈深渊,偏偏林氏还说了句,“你明白就好。” 第21章 给清婉选个好夫君 凝思院。 “可能有点疼。” 林清婉看着暮雪血淋淋的下半身,再有心理准备,双手也止不住的发颤。小姑娘皮肤嫩,五板子下来虽不至于血肉模糊,可也得将养许久才能好。 暮雪是为她而受伤,要不是父亲插手,兴许还要伤得更重。 “小姐,奴婢不怕。”暮雪咬着唇,心道上药再疼也疼不过板子落下来要命。 结果药粉落到伤处,小丫头痛呼出声,眼泪都涌出来了。 林清婉放慢动作,“吹一吹会好些。” “这药见效快,你忍忍。” 下一秒暮雪感觉火辣辣的伤痛处一阵阵清凉,又惊又羞,“奴婢就是为小姐去死也心甘情愿。” “从来没人像小姐这样关心奴婢。” 林清婉眼里泛着晶亮的光泽,“让你跟着我受苦了。” 暮雪一个劲摇头,眼中还有兴奋的光,“奴婢五板子换了春雨一条命,多值当!” “小姐,您别气馁。有相爷护着,往后大小姐不敢再欺负您的。” 林清婉感受到暮雪抓着自己的手又紧又热,想到她冒死说出敬王和江家的婚约,才让母亲动了大怒。 这丫头是一心为她好。 她才是江家正经小姐,和敬王有婚约的应该是她而非江燕婉。 “你是见敬王两次赏我东西,以为他对我有意。想着母亲偏心江燕婉,我在相府日子不好过,不如嫁去敬王府是不是?” 暮雪当时也不知自己从哪里来的勇气顶撞夫人,但她确实觉得林清婉很委屈。 “敬王虽然风流名声在外,可您是相府千金,嫁过去是正经的王妃。”暮雪眼睛瞪得圆,很希望林清婉能争取一下。 难为她一个丫头替林清婉想了很远。 林清婉心里暖,也没解释什么,只替她盖好被子,“你好好休息,我明日再来为你换药。” 暮雪看了眼故意在门外徘徊的赖婆子,“不敢劳烦小姐,奴婢自己换。” 林清婉道,“这药还是我每日带过来比较好。” 赖婆子握着扫帚的手忽然收紧,眼中满是嫉妒,给一个下贱的丫头用好药! 得趁暮雪这几日不能伺候林清婉,赶紧把药给大小姐换出来。 没了好药,让那丫头的皮肉烂死才好。 华光院。 春雨的死让伺候江燕婉的下人都心有余悸,尤其是夏言,夜夜梦见春雨惨死的情形,畏惧之后便是浓烈的憎恨。 江燕婉胳膊上的疹子不见好,昨晚睡着后不慎抓破几个,今儿又叫来府医包扎处理。 “大小姐,湿毒最忌心思忧虑,您心情好了,药才能见效。” 府医是好心劝说,可听在江燕婉耳朵里却是嘲讽。 相爷给林清婉撑腰,她如何能心情好! “知道了。母亲的头疾如何了?” 府医眉头拧得更紧了,“昨儿又加重了药量,夫人万万不能再受刺激了。” 江燕婉轻叹,“你顾好母亲,若有什么三长两短,当心你的命。” 夏言送府医出了院子,见四下无人,将一份药方塞过去,“照这个配出来。” 府医疑惑着打开,只扫了一眼,额头便渗出冷汗,“这、这可全是···” 夏言做了个禁言动作,“惊讶什么,又不是头一次配。动作快些,等着用呢。” 府医有把柄在江燕婉手中,只能点头,心里求佛祖告菩萨,若有报应千万别算到自己头上来。 府医走了没多久,赖婆子趁着天黑过来了一趟,江燕婉一听林清婉给暮雪用王爷的药,皱眉道,“父亲都说她没有私自留药。” 她神色凌厉,显然认定上次赖婆子给的消息是假的。 夏言立刻恶狠狠对赖婆子道,“上次的事还没和你算账,春雨一条命都没了,你还敢来胡说八道!信不信我撕了你的嘴!” 赖婆子往地上一跪,三指并拢,“奴婢发誓,这次门窗开着,听得清清楚楚。” “清婉小姐都没有给暮雪叫府医,摸了药,那丫头这会儿已经不喊疼了。” 见她不似说谎,更没必要说谎,夏言不由得疑惑,“小姐,她身上没有值钱的东西,更不可能有药。” “兴许是她偷偷留了药,相爷不知道。” 江燕婉瞪了她一眼,“住口!你的命也不想要了?” 夏言后颈一冷,再不敢多想。 “父亲说她没有私留就是没有。”江燕婉冷笑着对赖婆子道,“记住了,那不是王爷的药,和王爷没有关系。至于怎么来的,你我都不清楚,反正就是林清婉的东西。” “出了事,是她自己活该。” 赖婆子知道江燕婉不是表面看起来那么柔弱懂事,私下手段不少,可也是头一次感受到森寒彻骨的危险,哆嗦道,“奴婢记、记住了。” 第二日,江燕婉去兰园给林氏按摩。 毕竟如果父亲真的向着林清婉,那林氏就是江燕婉最大的希冀和托付了。 江燕婉按摩的时候有意无意露出胳膊上包着红疹的纱布,林氏瞧她都这样了还惦记着自己,再一想亲生女儿只会气她,心里五味陈杂。 “燕婉,让你受委屈了。你别担心,有我在一日,你和敬王的婚事谁都不能改,就算是你父亲,也不行。” 林氏到底养大江燕婉,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 江燕婉这回也没装谦让,环抱住林氏,“多谢母亲。燕婉是真的喜欢王爷,可一想到这样好的婚约是我霸占了清婉的,心里就内疚。” 适时吐露些真言拉近母女间的关系,反而更容易让林氏心软。 “内疚什么。”林氏气定神闲,“清婉那个样子,到了王府她自己作死事小,连累江家事大。” 江燕婉用脸颊蹭了蹭林氏手心,“可惜清婉没懂母亲的用意,只怕误会深了。” 林氏眸色微沉,心口一阵瑟疼,“待她什么时候如你一般通透了,我便也放心了。” 母女俩又说了些贴己话,提到被江肃关起来思过的江振麟,林氏更不放心,“振麟被我惯坏了,我和你爹不能看顾他百年,好在他听你的话,你好好约束着他。” 江燕婉颔首,“母亲好好养身子,燕婉也还有很多不懂的,有母亲在,万事都不慌。” 林氏动容,这些年她想要的母女情深,江燕婉都给了。 容妈说自己没给林清婉身为母亲的宽容和爱护,可话说回来,林清婉事事与她对着干,何曾想过给她这个母亲理解和尊敬! 见林氏彻底软了心神,江燕婉铺垫这么多,终于说到今日来的重点,“母亲,清婉小我半岁,也到了议亲的年龄。不如您费心为她选个人品好的夫君,如此一来,燕婉心里也没那么内疚了。” 第22章 选了个瘸子 “再有半月,几位将军回京述职,太妃也要在年前摆赏花宴,清婉就要真正走到人前了。” “父亲身居高位,想攀附江家的不计其数,与其被那些有目的的人踏破门槛,不如母亲早早为清婉做好打算。” 江燕婉枕在林氏膝头,乖巧极了,“并非燕婉有私心,是清婉妹妹长得那样好看,回来却与我们有些误会,万一听了旁人别有用心的挑拨,就麻烦了。” 她这番话也算推心置腹,林氏斟酌再三,听进去了。 过了两日,江振麟解除禁足,先去骁骑营点了个卯,出来就被高朋和几个世家公子围住。 “阿麟,听说你被相爷罚了,没事吧?”高朋与他最惯熟,也不怕他闹脾气,开口就直击江振麟痛点。 江振麟瞪了他一眼,到底脸上无光,“我爹疼我,吓唬吓唬罢了。” 高朋知道他好面子,可实在好奇,“说说你在家里怎么闯祸了?夫人和大小姐居然也没能替你求了情?” “我前两日路过你家,瞧着房顶也没被掀了啊。” 江振麟心虚,知道自己上次误会了林清婉,说话有些重。可怪林清婉为什么不早把话说清楚!而且她总是一副和自己对峙的嘴脸,激得他只能发火。 再仔细一想,最近自己冲动都和林清婉有关。 父亲还让他待会儿回去到书房认错! “是啊,咱们也好奇江少爷到底做了什么天大的错事,竟被相爷狠心禁了足。” “是不是和相府刚回来的那位二小姐有关啊?” 有人提了一嘴林清婉,话题立刻围绕了她。 “江少,跟咱们说说,二小姐当真比大小姐还好看许多倍?” “对了,敬王是不是更喜欢二小姐?” 这些话没一句让江振麟痛快的,他不耐烦道,“她不懂规矩,长得不好看,脾气也怪。王爷不过是···客气两句。” 最后更恶狠狠扫视一圈,“少惦记她。” 他对林清婉的形容从头到尾都没变,可越是如此越勾得人好奇。 高朋啧了一声,“怎么一说起二小姐你脾气这么大?” “知道还不闭嘴!”江振麟加快脚步,想摆脱这些声音,不料迎面碰到了敬王。 “本王也很好奇,江二小姐明明漂亮又乖巧,怎么到了你口中就不值一提了。” 众人急忙跪地行礼,“参见王爷。” 赵琰看着心情不错,笑盈盈走到江振麟面前,“她怎么惹着你了,让你在外头这么不说一句好。” 江振麟被问住,仔细一想才发现他对林清婉所有的指责都没什么真凭实据。 心里一急,“她、就是脾气怪,在王爷面前是装的。” 赵琰眉峰微挑,“哦?你的意思是···” 话没说完就被一道低沉的声音打断,“孤没记错的话,和七弟有婚约的江大小姐。怎么不见你关心她,倒时刻惦记江二小姐了。” 这声音如同征战沙场的铁将军,肃杀中带着令人敬畏而不敢直视的沉重。 赵琰脸色一变,回头果然见着太子赵琮乘单龙轿辇而来,珠冠金袍,胸前五爪金龙盘踞,配着那张如刀削斧凿般的冷厉面容,倒更似号令三军的王者而非沉浮朝堂的当今太子。 “四哥。”赵琰不称呼太子就足以彰显他的势均力敌。 因为听起来并不亲昵,反而带着种轻佻不屑。 太子淡淡嗯了一声便收回目光,“江家小姐可不是外头那些女人。七弟还是收敛些吧。” 赵琰见不得他一副高高在上教导自己的嘴脸,可又碍于太子的身份,不得不低头,“四哥这话说的,臣弟明明什么都没做呢。” “你还想做什么?”赵琮半张脸隐在围盖落下的阴影中,下垂的唇角透着几分不悦,“给江二小姐下聘,取回府做你的王妃?” “不行!”江振麟先急眼了。 太子意味深长,“瞧瞧,江少爷第一个不同意。” 江振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下意识看了敬王一眼,“我、我的意思是二姐是在外头长大的,配不上王爷。” 提到江燕婉,江振麟更理智些,毕竟敬王从未明确说过要娶阿姐,他不能让阿姐抬不起头。 幸好太子没揪着不放。不过江振麟清楚,太子和敬王不一样,他是不屑和自己掰扯废话。 赵琰却道,“臣弟的婚事自有父皇做主,不劳四哥操心。说起来四哥一把年纪了还没娶正妻,臣弟哪敢先娶。” 这一番话听得高朋几人瑟瑟发抖,神仙打架,百姓遭殃,他们硬是连大气都不敢出。 不知两位神仙何时离开的,总之还是江振麟踹了高朋一脚,“起来吧,再跪都尿裤子了。” 高朋抹了把汗,也不觉丢人,“你倒是扶我一把,吓死我了。” 江振麟被他逗笑,转而想到回去要见父亲,又垂头丧气。 东宫。 赵琮看完手中信件,引火烧掉,火光快要碰到他修长的手指,他才松手。 “放着亲生女儿不疼,非要护一个女婢血脉。” “不过这林清婉倒是让孤意外,也不枉费孤送她回京。” 小太监躬着身子,“太子英明。” * 相府。 江振麟一进门就问管家,“父亲在做什么?” “回禀少爷,相爷和夫人在书房说话。” 和母亲在一块儿?那就好!母亲会护着自己。 江振麟又问,“父亲心情怎么样?今日朝上可有让他老人家动怒的事情?” 管家失笑,“朝上的事老奴不知道,不过相爷心情还不错。” 江振麟松了口气,回院里换了身衣裳,磨蹭了好一会儿才往书房去,结果走到门前碰到了林清婉。 不是他故意要想那些事,而是林清婉看到他居然像没看见,把他当空气! 由不得江振麟想起敬王一味说她好看的事,脸色旋即冷下来,两步追上去,“你瞎呀,没看见小爷?” 林清婉闭了闭眼,语气平淡,“看见了。” 江振麟觉得她似乎哪里不一样了,“容妈不是教你规矩了么。看见人不知道打招呼?” 林清婉转身行了个福礼。 江振麟目瞪口呆,这、算什么意思! 院里的仆人见到他们,恭敬行礼,“清婉小姐,少爷。相爷和夫人还在说话,稍等片刻。” 江振麟摆了摆手让仆人滚开,挨着林清婉,压低了声音问,“你又惹母亲和阿姐不高兴了?还让父亲下令打死了阿姐身边的侍女?” 林清婉没地方躲,只能回答,“不是我让父亲怎样,是春雨挑拨离间,自己找死。” 江振麟听说了原委,“她是死不足惜,但我警告你别肖想敬王,只有阿姐能嫁王爷。” 林清婉此刻觉得江振麟就像个狗皮膏药,跟他说不明白。 她没答话,江振麟以为她有自知之明,低头看到她露在袖口处的手,手背上已不见明显伤痕,又道,“你身上的伤···” “谁打你的?” 林清婉静静看着他,那样平静清亮的眸光,看得江振麟一阵心烦,“小爷问你话呢,谁把你打成那样的!” “养母程氏。” 江振麟愣了一下,脑子转了一圈儿才反应过来是江燕婉的亲娘,当即嗤笑一声,“怎么可能。” 林清婉··· 江振麟笃定道,“你就不能安分些!你以为这么说就能让阿姐心生愧疚?” 林清婉心道,他是真的被江燕婉下了什么迷魂药了,好心道,“没什么事找个好大夫给你看看。” 脑子吧··· 江振麟不明白,“什么?” 此时,屋里林氏的声音忽然拔高,“她那性子嫁到别的侯门贵府还不知道要闹多少麻烦?” “这胡家虽穷了些,但世家书香门第,又在外地,不会亏待她的。” 江肃道,“胡二公子天生残疾。” 第23章 我不想 “胡家二郎不良于行,别说入仕,家里活儿都干不了。”江肃的声音听起来不大高兴。 林氏却道,“胡家虽没落,到底是清流人家,心高气傲,若非如此,他们怎能不嫌弃清婉?” 林氏说到激动处,几次欲言又止,见江肃皱眉摇头,无奈道,“夫君不知,程敏信里提过,清婉一年前和一个教书先生私奔过!” 江肃神色骤敛,“这话不可乱说。” “程敏岂会骗我!清婉那一身伤,她是被那先生骗了,挨了打不知怎么才逃回来!也不知···” 她没往下说,可话到这份儿上,饶是江振麟反应慢都明白母亲指的是什么了。 林清婉也很意外,她过来时还猜测父亲忽然传唤所谓何事,原是母亲费心张罗婚事,听起来还是个好人家呢。 难怪母亲几次看到她的伤都视若无睹,不闻不问,因此闹起事情来还怪罪与她,原是程氏早就想好了理由。 一杯毒药取了她的命,一封信让她仅剩的一点时光过得生不如死。 还真是不给她半点活路。 她的心已经烂成碎片,却还能在碎肉上来回碾压,还能觉得一次比一次痛。 江振麟凝视着林清婉,眼里掠过几重复杂的暗光,都能听见磨牙的动静了,半晌憋出一句,“不知羞耻!” 果然被他猜对了,她上次故意露出胳膊上的伤就是为了冤枉阿姐生母。 “其心可诛。”江振麟恨得厉害,“活该你挨打!” 这还不够,他故意和林清婉隔开些距离,咬着牙道,“脏死了。” 林清婉眼眸一颤,双手紧紧捏拳才压下心里难捱的情绪。 屋里江肃又道,“夫人,清婉并非糊涂之人,此事或许另有隐情。单凭程敏片面之词就断定清婉是与人私奔,实在不妥。” 林清婉心跳骤然一停,盯着房门的双眸升起一丝不可置信的亮光。 “此事万不可再提。清婉到底是你我血脉。” 江肃很少如此动容,林氏竟也被他感染,喉咙一哽,眼睛有些发红,“她相貌出挑,性子却十分倔强,绝非宜家宜室之妇。嫁去外头,凭着江家的荣华,她尚且能被善待。” “我也是为她好。” 江肃拍了拍夫人肩膀,“此事不急,过了年再说吧。胡家实在差了些,等春闱结束,我看看新科举子中有没有更合适的人选。” 林氏还是觉得不妥,“拜年的时候,我让表妹带胡二郎来一趟,夫君瞧瞧?” 江肃到底有没有答应,外头没听见。 很快,林氏从书房出来,见着儿子倒是欢喜,再一看林清婉也在,脸色顿了一下,估摸着方才的话他们都听见了。 转念一想,听见又如何。 “母亲。”江振麟神色还有些不自然。 林氏道,“你年纪也不小了,遇事不要冲动。待会儿好好同你父亲说话,知道吗?” 见儿子衣襟有些歪,林氏亲自为他抚平,还在胸口轻拍两下做安抚,满眼疼惜。 江振麟心不在焉,含糊着点了点头。 林氏走下台阶,林清婉一脸平静行了礼,“母亲。” 林氏轻嗯一声便走了。 林清婉自嘲一笑,她心弦绷得紧,以为母亲多少会说点什么,毕竟为她好,给她找夫家,总要问问她的意见吧,结果什么都没有。 “清婉也来了。”倒是江肃在屋里看见她,先开了口,“那就和振麟一块儿进来吧。” 书房不知熏了什么香,闻着有些苦。 江振麟比林清婉还拘谨。 江肃直接问他,“说说吧,上回罚你,错哪儿了。” 江振麟皮肉一紧,“不该自乱阵脚,闹得府里鸡犬不宁。” 江肃单指叩在书案上,闷响惊得江振麟思绪也紧,“还有呢?” 江振麟愕然,“还有?” 话一出口又缩起肩膀,“没、没了吧。” 江肃自然知道自己儿子是个什么德行,没指望他真能明白,轻叹一声,“清婉是你阿姊,和你一样,是我和你母亲亲生的血脉。她在外十五年,成长环境与你不同,相处难免有碰撞。” “你小子性子顽劣,时常狗嘴吐不出象牙,你自己说从她回府,你指着人鼻子骂几回了?” 林清婉心里冷暖交替,忍不住抬头去看江肃,终于看清他与自己对视时,有特意放下浑身的严肃,那双深沉而充满精芒的眼眸变得澄澈起来。 如同做梦。 可林清婉的人生从不会有这样温暖的梦,她不敢相信,却也不能忽视重新跳动起来的心脏。 江振麟无言以对,江肃又道,“你平日在外头怎么胡闹,我懒得理会。但你有点脑子行不行,用唇枪舌剑对着自己的血亲?不如趁早滚去乡下,少给江家丢脸。” 江振麟知道父亲向来言出必行,急忙道,“我错了。下次不会了。” 江肃冷斥,“你还想有下次?” 江振麟跟见着猫的老鼠一般,连连摆手,“没有没有。父亲息怒,孩儿知道错了。” “行了行了,滚吧。” 江振麟如蒙大赦。 江肃这才收敛眉眼间的不耐烦,转而问林清婉,“府医说你身上的伤好差不多了,有些陈年旧疤还需要点时间。” 林清婉垂首,“多谢父亲关心。” “嗯。”江肃似乎很想与她亲近些,但又做不到刻意,缓了缓,又问,“听容妈说你喜欢写字?这两日在屋子里一直练字。” 林清婉心上一软,没想到江肃并非做样子,是真的有在关注她。 在她心死之后忽然拥有了暖流,这感觉比一开始拥有还让她不敢轻易触碰,“写得不好。” 江肃从案边拿了两个字帖,“这个你拿回去练练。” 林清婉见上头的字隽秀有力,行走间有种说不出的傲气,“这是···” “为父瞧这字体与你性子相似,你照着写写看。” 林清婉眼里有光,“多谢父亲。” 江肃又给了她一盒熏香,“回去点上,若是味道不喜欢,为父再给你寻别的来。” 林清婉喉咙哽了几下,觉得眼眶有些热,垂首道,“多谢父亲。” “回去吧。” “清婉告退。” 林清婉将东西抱在怀里,只觉热得发烫,将要出门又被唤住,“等等。” “方才你母亲的话想必你也听到了,你意下如何?” 是说议亲的事。 林清婉微微咬唇。 江肃又道,“你才回京,为父其实并不想急忙为你寻找夫家,但若是你怕耽搁···” 林清婉本能地抓住救命稻草,“清婉不想。” 江肃眼里浮起一些笑,“好。此事我与你母亲说,你安心在家。” 林清婉走出书房,迎面被日光照着,头一次觉得阳光如此舒服美好。 第24章 偷换药膏 当晚,林清婉梦到自己回到了那个潮湿破败的小屋,程氏一边嘶吼一边用鞭子抽她,在她绝望到受不了的时候,江肃伸手把她从黑暗中拉了出来。 “清婉,你受苦了。” “有父亲在,你往后安心过日子。” 林清婉睁开眼,眼角和枕头贴合的位置已经被泪水濡湿。 她茫然看着天花板,久久难从梦境抽身。 “小姐,相爷让厨房送了柿饼,一种偏甜,一种微酸,问问您喜欢哪种口味,往后就让厨子做哪种。” 秋红的声音从窗外传来,林清婉这才回归现实。 柿饼? 林清婉从前只听员外家的奴仆说大户人家会把新鲜的柿子做成点心给小姐吃,既缓解柿子本身的寒凉,又能保持新鲜口感。刚做好的时候,香味飘得满院子都能闻到。 半个时辰后,她看着面前两盘色香味俱全的柿饼,受宠若惊。 “小姐,您尝尝喜欢哪个,厨房等着奴婢回话。”秋红虽是林氏身边的丫头,但性子温厚善良。 暮雪伤没好,这两日都是她近身伺候林清婉,不多言不懈怠。 林清婉分别尝了一口,她更喜欢甜一点的。 但想到林氏和江燕婉,她先问秋红,“往年府里都做哪种口味的?” 秋红神色一顿,当下明白了她的意思,耐心道,“夫人到了冬日食欲不佳,更喜欢微酸的。不过夫人不能多吃,又因为燕婉小姐喜欢甜的,便吩咐厨房都做成甜的。” 林清婉稍一思量,“我也更喜欢甜的。” 秋红颔首,“奴婢这就去回话。” “等等。”林清婉又道,“让厨房另外给母亲做些酸的。” 江肃知道后,颇为满意,又把宫里赏赐的一盒点心让管家送去凝思园。 林清婉连夜绣了个汗巾给父亲,还熏了香,正是江肃送她的那个味道,越发让江肃心里舒坦。 江燕婉得知后取笑她,“惯会做些下人的事儿,哼,上不了台面。” 夏言提醒道,“小姐小声些,管家说相爷日日带着那汗巾,喜欢得很。” 江燕婉抿唇,喝一口茶水都觉塞牙缝。 期间林氏又提了两次胡家二郎,也被江肃含糊其辞带过。 眼看进了腊月,林氏忙了起来,便也没时间再就纠缠这事。 府里下人对林清婉的态度大转弯,私下的议论几乎听不见,江振麟也没再找她麻烦,日子好像一瞬间就好过起来,连去凝思园修剪梅树的花匠都毕恭毕敬的。 这日下了小雪,晌午出了日头,艳红的梅瓣上结了晶莹的霜花,光线一照,比珠宝还更漂亮。 “小姐,奴婢在廊下支了棚子,烧着热茶水,您出去看看梅吧?” 赖婆子近来勤快得不得了,忙前忙后不说,一口一个小姐叫得亲热。 林清婉搁笔,纸上的字迹比那两幅帖子上的还更精神。 赖婆子在门外堆着笑,满眼的期盼讨好,可谓望眼欲穿,林清婉心里有数,伸了个懒腰,“好。” 赖婆子没想到她这么痛快就答应了,愣了一下,笑得嘴都要咧到耳朵上了。 “对嘛,总闷在屋子里也不好,出来透透气。” 赖婆子赶紧取了棉垫放在椅子上,又使劲儿把炉子烧旺。 林清婉坐了一会儿,缩了缩身子,“秋红,你去和暮雪拿钥匙,帮我取一件狐裘出来。” “是。”秋红一走,赖婆子眼睛都更亮了。 没多久,秋红拿了狐裘过来,见林清婉双目微合迎着日头,甚是悠闲。 她用狐裘把人轻轻裹住,扫了一眼周围,“赖婆子呢?” 林清婉倒没在意,却道,“我记得王爷送的狐裘里有一件海棠红的,听说是燕婉最喜欢的。你收拾出来,让赖婆子送去华光院。” 秋红以为她有意和江燕婉缓解关系,正如前两日让厨子特意做微酸的柿饼给夫人是一个道理。 “好。” 秋红觉得清婉小姐人挺好的,虽说在外十五年,可她的清贵是骨子里的,和江燕婉那种被金银养大的小姐不一样。 秋红找到赖婆子的时候只唤了一声,对方却吓了一大跳,连帕子掉了都没发现。秋红见上头沾了泥,想着改日顺手洗干净了再还给她。 直到吃午饭的时候,林清婉才回房,有意无意看了眼内室放药膏的格子。 “秋红,帮我拿一下药膏。” 秋红神色一紧,急忙看向她的手,“是不是外头太冷,小姐手背红痒?” “有一点。” 秋红询问过哪一瓶赶紧取来为她擦药。 林清婉见她紧张,安抚道,“不必紧张,涂了药就好了。” “都怪奴婢,应该早点劝您回屋才是。” 林清婉轻笑了一声,“母亲还生我的气,这几日我去请安,容妈总说母亲还不舒服。” “那边有瓶药油,你待会儿给母亲送去,擦在太阳穴位置可缓解头疾。” 秋红知道她嘴上不说,可心里惦记着相爷和夫人,“夫人会喜欢的。” “希望吧。” 秋红前脚刚走,暮雪后脚进了林清婉的屋子,这丫头两日前就行动自如了。 她冲林清婉眨了眨眼,“小姐,都按您的吩咐弄好了。” 华光院。 赖婆子咧着嘴把药膏呈上来,一副大功告成的得意。 本来的确有功,可偏偏林清婉让她捎带了海棠红的狐裘,偏偏赖婆子没心,忘了前些时候因为这箱子狐裘,还闹出了春雨一条命。 “大小姐,您快用用。擦了这药保管明日见好,三两日就消疤。” 赖婆子献宝似的嘴脸撞上江燕婉冰冷的目光,下意识缩了缩肩膀,眼珠子一转,又道,“那林清婉跟您折腰,还让奴婢送狐裘给您。” “奴婢这两日没少劝她多听大小姐的话,多跟您学习才能讨得相爷和夫人的欢心。” “满京城多少贵女,大小姐是排得上号的。” 江燕婉把玩着药膏,唇角勾起一丝笑,“这么说,你在凝思园已经得了她信任。” “小的只想帮大小姐把事情办好,幸不辱命。” “再有一两日,暮雪就能下地了,那丫头看得紧,到时便不好弄了。” 江燕婉的眼眸被狐裘映得像火一样红,“下去吧。” 赖婆子一怔,“大小姐,那奴婢侄儿···” 江燕婉脸色骤冷,“下,去。” 夏言旋即把赖婆子拖了出去,连带那件狐裘也丢给她,“事情办得不错。” “你先回去,你侄儿的事不日给你回复。” 赖婆子点头如捣蒜,“好,奴婢多谢大小姐恩德。” 说完又抱着怀里的狐裘,“夏言姑娘,这狐裘···” 夏言早就回了屋子,赖婆子知道大小姐心高气傲,不稀罕林清婉送的东西,然而这狐裘挨着皮肉当真暖和。 她眼珠子滴溜溜一转,见四下无人,抱着狐裘离开了。 夏言隔着窗户眼看她偷跑出院子,神色一狠,“小姐,拿走了。” 江燕婉闻着药膏发出清甜带微苦的一丝香气,冷森森看着桌上那盘柿饼,“阿麟这几日早出晚归,想必骁骑营的事务繁多,你去给少爷送两盘柿饼,免得他回来晚饿肚子。” 林清婉,你以为有父亲抬举就能在相府和我争?我倒要看看父亲疼你到几时! 与此同时,林清婉的药也送到了兰园。 容妈劝林氏,“清婉小姐性子直也不是坏事,您年轻的时候不也这样。” “您看相爷那样严肃的人都心疼自己亲女儿,清婉小姐得了关照便主动想缓解与您的关系,又是柿饼,又是药膏的。” “亲生母女,那是骨血里头的关系,打断骨头连着筋呢。” 林氏叹了口气,没说话。 容妈又道,“奴婢给您试试这药膏。” 林氏缓缓闭上眼,倒也没拒绝,“哼,她若能有燕婉一半懂我的心思,我也不至于冷着她。” 容妈轻笑,“您是知道相爷疼她,才更冷不是。” 林氏勾唇,“就你眼睛毒。” 第25章 别以为你能踩在阿姐头上 骁骑营。 值排房最后两个当值禁军下了差,江振麟派出去的人才回来。 “江佐领,查到了。” 江振麟精神一振,把腿从桌子上放下来,“说。” “水源镇很多村民都知道这事。那教书先生姓阮,原本也是个药材商,受伤在村子里落脚,为谋生办了个书斋,教孩子们读书认字,也不收钱。” “村民们时常接济他一些吃食,都说此人十分和善。” “林小姐也是他的学生之一。” 禁军看了眼江振麟的脸色,接着往下说,“林小姐天赋很好,写字学得特别快,后来都能替隔壁的婶子代写家书了。” 江振麟很难想象林清婉会写字,还帮人写家书? 她那样蠢笨,定是被男人蒙骗,许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好处才教得她多一些。 江振麟捏紧椅子扶手,眼里没什么温度,“那姓阮的现在在哪?” “一年前离了镇子,听说是重新做起药商生意。具体踪迹,还得需要时间查。” “给小爷查!” 查到之后,他要扒了那姓阮的皮!江家女儿他也敢欺负,找死! 这边没找到人,憋了一肚子气,江振麟转头又暗骂林清婉是没脑子的蠢货。 高朋约了几个惯熟的少爷世子喝酒,让舞妓穿了身蓝裙子,雪白的肌肤配着掐丝月蓝的褥裙,少了妩媚风尘味,多了丝小家碧玉的清新,赢得一片赞赏。 “小爷怎么瞧这衣裳面熟?”江振麟看了又看,就是想不起在哪见过。 高朋单手托腮,眼巴巴盯着舞妓背影,一副望眼欲穿思断肠的嘴脸,酒水喝到口中都觉无味,“还是差了点。” “美人当时只是坐在板凳上,茫茫人群,我一眼就被那清冷的美感吸引。可惜啊,就那一眼!” “我这半月想她想得都瘦了好多。” 江振麟嗤笑,“你小子被尚书大人和嫡兄压着,有贼心没贼胆,隔三岔五就思慕女人。你有点儿出息行不行。” 高朋斜睨他一眼,“这回不一样。我发誓她就是我娘子,我这辈子要是再见不到她,就终生不娶!” 江振麟嘴角一抽,“那你现在就剃了头当和尚吧。” “你能不能盼我点好!”他叹息一声,从袖袋里掏出几个竹蜻蜓,“听财宝说你想要这个,给,大中小三个,蜻蜓一家。” “满意不?” 高朋憋着笑,嘲弄他这么大个人还玩这个。 江振麟摇了摇被酒劲弄晕乎的脑袋,“小爷什么时···” 操,他想起来了! 江振麟情绪如同一场无形的风暴在蔓延,三个竹蜻蜓在他指尖捏成粉碎,高朋没看见他气鼓鼓的双颊,还心疼竹蜻蜓,“你干嘛!好端端的···” 江振麟忽然起身,脸色阴沉如暴雨前的乌云,冲到舞女身边一脚把人踹倒,“滚下去!谁准你们穿这身衣裳的!” 高朋摇摇晃晃站起来,“阿麟,谁又惹你了!你踢我的舞女干什么,你这臭脾气···” 话没说完,江振麟转而抓着他的衣领,“我说过你少惦记她!” “你把小爷的话当耳边风!” 高朋皱眉,“又不是你的女人,你急什么!再说了,你怎么知道美人不会喜欢我。” “住口!” 江振麟不知怎么脑补了林清婉和那教书先生不可描述的画面,怒从心起,挥拳就要打人,幸好财宝及时把他拦住。 高朋缓了缓,借着酒劲儿也不饶他,“你把那身衣裳弄脏了,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一模一样的,你赔给我。” 众人赶紧拦住两人,财宝费了一番力气才把江振麟塞进车里,“少爷!相爷这会儿多半回府了,咱们赶紧回去,不然相爷要不高兴了。” 江振麟不依不饶,“让小爷出去!” 财宝让车夫赶紧先走,回头还不忘替主子给高朋赔罪。 高朋本来还心疼那身衣裳,听财宝说他心心念念的美人居然就是江振麟那个从菩萨观接回来的二姐,当即惊得忘了呼吸。 最终高朋的小厮掐着人中才让他回过神。 高朋酒醒了大半,第一反应就是认同敬王那句话,“那样好的美人怎么在他嘴里落不下个好!” 这边,江振麟在马车里骂骂咧咧一路,下车的时候踹了马凳,车夫也不敢吭气。 “还不是怪她一点不稳重,到处勾人。” 江振麟把罪过全算到林清婉身上,每一步都好想要踩出个坑才罢休。 财宝一个脑袋两个大,“少爷,管家说相爷还在书房处理公务,您小点声。” 江振麟这才闭嘴,绕了西南角回院子。 “姑姑,这狐裘太好了,是主子赏您的吗?” 赖婆子心虚,“当然是了!好好伺候主子,这点赏赐算什么。” 赖婆子侄儿不疑有他。 赖婆子又道,“这可是敬王赏赐清婉小姐的,约莫是她知道燕婉小姐也有一样的,才赏下来。” “你拿回去放好,别给两位小姐看见,省的麻烦。” “知道了。” 赖婆子的话无一遗漏被路过的江振麟听见,财宝咽了咽唾沫,心想,完了。 “少爷,大小姐给您送了点心,咱先回房换身衣裳。”财宝声音抖得厉害,生怕下一秒自己先被踹飞。 江振麟没说话,身上的冷气比夜里的霜寒更让人畏惧。 江振麟进了自己院子,屋里灯火亮着,两个小丫头温着醒酒汤在廊下取暖。 “听说夫人用了清婉小姐的药膏,头疾好了许多,今儿没吃府医那苦死人的药,晚饭的时候胃口都好很多了。” “相爷心疼清婉小姐,夫人许是看相爷的面子。” “其实我觉得清婉小姐和夫人更像。” 两人说得起兴,直到身前的灯光被骤然一挡,才发现江振麟一身酒气,脸色十分不好。 “少爷!” 财宝给两人使了个眼色,“快滚,别挡少爷的路。” 两个丫头对财宝感激不尽。 江振麟憋着气发不出来,财宝胆战心惊把柿饼送到他手边,“大小姐特意给您送来的。” 江振麟紧拧的眉心松了几分,拿起一个丢进嘴里,下一秒就吐了出来,“怎么是酸的?” “阿姐喜欢甜味儿的,每年都做甜的。” “把厨房管事给我叫过来!” 财宝心道,这邪火是要落在厨房管事身上了。 江振麟确实打算发一通火,可没想到管事说今年柿饼的口味是相爷让清婉小姐定的。 江振麟眸若寒冰,呼出的气都跟火似的,沉默半秒,“啪”一声,桌上柿饼掉了一地。 凝思园。 林清婉的身子被毒素拖累,今儿下了雪,天一黑她就觉得手脚发冷,又问秋红要了一床棉被。 “小姐,奴婢再把炭火烧旺些。”秋红又往被窝里塞了两个汤婆子先暖着。 林清婉冲她笑笑,“好。” 正在此时,院门被人一脚踹开。 林清婉皱了皱眉,按说不会这么快发作的,莫不是出了差错? 她心弦一凝,从椅子上站起来,结果就看到江振麟凶神恶煞进了院子,“林清婉,你别以为有父亲抬举就能踩在阿姐头上!” “我跟你说了多少遍,她不会碍着你什么事!” “我让你安分点,安分点!” “你为什么总要闹得家里不安生!” 江振麟的怨气怒火几乎能融化院子里的积雪,一字一句好似用尽了全部力气,看过来的双眼爬着红血丝,像个失去理智的猛兽。 第26章 夫人中毒 院里积雪莹莹,屋内烛火融融,林清婉卸了妆发,穿一身水蓝色描边长裙,外罩白色狐裘,一圈儿白毛领衬得脸蛋只有巴掌大,一双眼又圆又大。 江振麟憋了大半天的火气直冲顶峰,财宝和秋红根本拦不住他。 这回比之前几次还要怒不可遏,哪怕江肃训斥过他,可他心里从来没觉得自己做错。 林清婉是他的血亲阿姊,可她在外头学坏了,不顾廉耻和一个贱男人私奔,回来认亲也是冲着相府的富贵,还想逼死燕婉阿姐。 母亲不惯着她,她就蛊惑父亲,得了点权利就只记着欺负燕婉阿姐。 总之,她林清婉就是个惹祸精! 林清婉已经习惯他发狗疯,脸上没多少表情,再听那几句指责,心中有了猜测,淡淡道,“我又怎么惹着你的好阿姐了,让她又借你的手来羞辱我?” 江振麟一看她非但不知错,还口口声声拖阿姐下水,这不就是在他的火气上煽风? “父亲才解除你的禁足,你倒又来找我麻烦,可见还是罚得不够。” 这话说得让江振麟更加确定她借着父亲的势在府里兴风作浪。 “你到底想怎样?”他推门而入,飕飕凉风直逼林清婉胸膛,害她打了个寒颤。 “这话应该我问你。”林清婉气定神闲。 “我若真做了对不住江燕婉的事,她自己怎么不来找我,每次都让你替她出头。她是心虚理亏,还是要害你被父亲责罚?” 她说的是实话,可江振麟这会儿根本听不进去。 不过责罚两个字还是让他生出一点对父亲的畏惧,勉强恢复一点理智,“我问你,为什么让厨房做酸的柿饼?阿姐喜欢甜的,府里年年都做甜的。” “一个点心你都要跟她计较,你一个人吃得过来吗!” 林清婉嗤笑,她还以为江燕婉有什么高明的手段。 “明明府里做的是甜的,只因母亲喜欢酸的,才另外做了一少部分,可也是只送到兰园的。怎么她就吃到酸的了?” 江振麟眼眸一动,什么? 秋红见状,急忙过来解释,“少爷,您误会了!清婉小姐也喜欢甜的,所以厨房做的还是甜的。” 江振麟一看是秋红,觉得母亲身边的丫头不会骗他。 “那为什么阿姐送我的柿饼是酸的?” 秋红没敢接话。 林清婉用一种看蠢货的目光看着江振麟,“所以你该去责问厨房,而不是相府发生点动静就来找我发脾气。” 林清婉很想直接戳破江燕婉那点心思,可转念一想只要是她和江燕婉对上,江振麟根本不会在乎真相,他只是要这江燕婉。 “你、我···”江振麟语塞,心想也许阿姐弄错了。可林清婉凭什么这样说他! “你要是安分守己,我怎么会来找你!”他借着喝了酒,又挑错。 林清婉眯眼,“我若做错了,自有父亲明察秋毫,还轮不到你来我这里撒野。” 这是她头一次对江振麟说狠话,从前不是不想,而是尝够了母亲的偏袒,深知无人为她撑腰,她活该被欺负。 江振麟显然也不适应她的反抗,怒气顿时又烧起来,“你···” “江少爷,我回来是认祖归宗,不是给你撒气的。你看不惯我可以让父亲把我送走,或者直接赶出相府,从此与我断绝关系。” 她话说得极狠,一点不留余地,却句句在理,如同巴掌不断落在江振麟发红的面皮上,他心里刺挠得要死。 妈的!还没人敢跟他这么说话! 江振麟气得踹了凳子,砸倒林清婉身前的火盆,冷意直往她衣服里钻,她唇色肉眼可见的发白。 “就算柿饼是我误会你,你不顾廉耻与人私奔是事实,回府没有两日就跑到外头勾引男人也是事实。” “你以为相府愿意被你拖累?要不是你身上流着江家的血,你以为自己有什么资格与小爷在这里说话!” 他声音都快喊哑了,整个相府大概都听得见。 林清婉目眦欲裂,胸口起伏,浑身发颤,像被淬了毒的刀子狠狠捅进心脏,窒息感瞬间遍布全身。 她哆嗦着倒退几步,闭了闭眼,满身的疲惫和绝望。江振麟这张嘴···真的是讨厌死了。 就在她摇摇欲坠之际,兰园的下人跑来,“少爷,夫人中毒了!” 兰园。 “母亲!” 江振麟几乎是飞扑进林氏卧房,一看父亲江肃在里头,急忙收了脚步,规规矩矩站在屏风外头。 江燕婉已经哭红了鼻子,哽咽着劝他,“阿麟,府医说幸好发现的及时,已经控制了毒素,只要母亲醒过来就没事了。” 江振麟开口,发现自己声音在抖,“什么时候能醒?” 江燕婉秀眉微蹙,轻轻摇头,嘴上却说,“母亲会没事的。” 这比直接说凶险还更让江振麟紧张。 他双手因太过用力而指节泛白,手背更是青筋凸起,“到底怎么回事,母亲怎么会中毒!” 江燕婉欲言又止。 夏言哽咽道,“府医查过了夫人今日用的所有东西,最后发现是那瓶缓解头痛的药油有毒。” 江振麟胸口隐隐发痛,因酒精和动气的缘故,眼里爬上了红血丝,“什么药油?” 夏言瞥了眼站在门口的林清婉一眼,弱弱道,“容妈说是清婉小姐让秋红姐姐送过来的,说是缓解头疾管用。” 又是林清婉! 江燕婉瞪了夏言,“你少说两句。” 夏言咬唇,“兰园所有下人都盘问清查过没有问题,容妈手上沾过药油,刚刚也呕了血,这还有什么狡辩的。” 江振麟顾不上江肃还在里头,恶狠狠回头瞪着林清婉,“又是你!” 若是手边有一把剑,他一定会毫不犹豫捅死林清婉。 林清婉表面虽然平静,内心却翻涌着惊涛骇浪,尤其看到府医和药徒忙进忙出,袖子上还沾着血迹,屏风上倒映着江肃的背影,他迟迟没出来,那就说明林氏的情况有点严重。 “我的药油没有毒。” 她越是镇定自若,江振麟的怒意就越大,冲上来抓着她衣领,力道大得要勒死她。 “没有毒母亲怎么会昏迷不醒!” “你简直是个疯子,连母亲都不放过,这样对你有什么好处!” 第27章 林清婉下毒的动机 江振麟手劲儿大,晃得林清婉头晕,她挣扎两下,反刺激地被江振麟掐住了脖子。 纤细的脖颈不盈一握,虎口压着喉骨,林清婉呼吸不畅,脸颊因血流不畅瞬间发红。 两人四目相对,一个火烧理智,一个深沉冷静。 江燕婉紧紧盯着江振麟的手指,呼吸也跟着停滞,期盼他再用力一点,最好捏碎林清婉的咽喉。 她死了,今天的事就能一了百了。 林清婉清洌的双眼染上惊恐,“江振麟。” “你、你要杀我?” 这是她第一次唤江振麟的名字,从回府第一天挨了他一脚,她口中只有江少爷,没有阿弟。 沙哑到几乎破碎的声音如闷鼓撞击在江振麟心口,他发狂的眼神有了一瞬间的冷静。见林清婉好看的五官在他手下慢慢变红发紫,瞳孔好像也要因窒息而散开。 一刹那,他想到高朋今晚给的竹蜻蜓,像一个锤子狠狠砸在心口。他猛然喘了口气,掐着林清婉脖子的手指松了几分力道。 林清婉如缺水的鱼儿,大口大口捕捉空气。 江振麟眨了眨眼,察觉她抓着自己的双手冰凉如雪,苍白的嘴唇也已发紫。 他是讨厌林清婉,可、没有真的想过杀死她。 这时,江肃的脚步声从屏风后传来,江燕婉立刻扑过去,“阿麟快松手!不管怎样清婉都是你姐姐,你这样会掐死她的。” 明明江振麟已经卸了大半的力道,忽然被江燕婉抱住,他有些莫名其妙。 江肃神色憔悴,目光冷得厉害,闻到江振麟身上的酒气,“把少爷拖去外面醒酒,别在这儿吵着夫人。” 江振麟忘了挣扎,只急道,“爹,娘什么时候醒?” 江肃不理他,他被下人架出去的时候指着林清婉,“她居心叵测,给娘下毒,不能放过她!” 林清婉捂着自己的脖颈,还没从刚刚被死亡笼罩的黑暗中缓过来,又被江肃千军万马般的视线锁住。 下一秒,药油滚到她脚边,江肃眼冒寒光,“是你的药油?” 林清婉眸色黑得纯粹,深深吸了口气,“是敬王赏赐下来的。” 江燕婉呼吸一凝,心弦几欲崩裂,“清婉,上次你说并未私藏王爷给的药膏。” 林清婉直言,“后来父亲将王爷第一次赏的东西送回了凝思院。” 江燕婉抿唇,眼里闪过一丝慌乱。 她只让赖婆子换药,只想让林清婉皮肤溃烂,哪里知道她会送给母亲! 更可怕的是,她换的只是涂抹的药膏,赖婆子并不知道药油是哪个!按理说,药油有毒与她无关,可府医刚刚的眼神她看得懂,药油里的毒就是她让配的那种。 江燕婉没时间捋清这中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且眼下更重要的是让林清婉的罪名成立。 她沉声道,“清婉慎言!王爷赏的东西怎么可能有毒。” “而且秋红和容妈都说你自己用过,东西之前在父亲书房,你用的是自己带回来的药。” “我知道你不会想害死母亲,可事情已然发生,逃避并不能解决问题,你实话实说就是。” “父亲一定会秉公处理。” 江燕婉端着大小姐架子循循善诱,两句话又给她扣上构陷亲王的罪过。 林清婉抿唇,看起来好像真的在做抉择。 江燕婉逼近两步,“外头带回来的东西不比相府的严谨,兴许是里头有一两味药不适合母亲,你说出来,府医也能对症解毒。” “眼下母亲的安危最要紧。” 林清婉眼皮轻抬,“我的东西没有毒。” 江燕婉似乎很失望。 江肃见状,神情阴郁,深邃如墨的眸子里酝酿着极度危险的风暴,但他直到现在还能忍着,没对林清婉说一句重话,更没像江燕婉和江振麟那样认定是她所为。 对林清婉而言,已经很难得。 江燕婉把心一横,迫不及待道,“母亲对你是严厉了些,可她真的是为你好。” “我也知你心里不高兴母亲未曾问过你,便选了胡家二郎给你做夫婿。” “可这事还有商量余地,你何必···” 这事,府里的人都有耳闻,江燕婉现在一提,林清婉的动机更充足了。 林清婉耐着性子等她说完,神色间的犹豫烟消云散,不紧不慢道,“此事父亲已答应我会和母亲再商量。” “即便父亲不答应,我也不必为这点事铤而走险给母亲下毒。” 江燕婉并不知道江肃答应过林清婉,一时无言以对。 江肃紧紧盯着林清婉,阴沉中带了审视,“那你如何解释你给药油里有毒?” 林清婉捡起药油闻了闻,“前几日秋红给我用过,并没发现有毒。” 秋红作证,“清婉小姐之前用药油都是暮雪拿过来,她去厨房端饭,奴婢替小姐揉,因而闻到过药油的味道。” 她回头拿给秋红闻了一遍,又道,“我早就想给母亲送这个,又不确定是否对症,所以前段时间府医为我配药时,我特意问过。” 隔间正写方子的府医手指一颤,一滴墨落在写好的字迹上。 药徒当时也在,听到这里,积极配合,“当时师父看过,的确没有问题。” 江肃眉心拧成川字,“给我查!我倒要看看是谁在背后兴风作浪,暗害主母,构陷小姐!” 江燕婉交叠的双手下意识捏紧,后背出了不少汗。安慰自己,事情做得天衣无缝,查不到的,就算有蛛丝马迹也不会牵连到她身上。 秋红忽然开口,“奴婢想起一事,不知与夫人中毒有没有关系。” 江肃眉峰一挑,“说。” 秋红道,“上次小姐在院里呆了很久,手上冻疮发痒,回屋后让奴婢取药涂抹。奴婢记得暮雪说过小姐用的冻疮膏在第二行的第三个格子,可奴婢拿的时候发现在第二个格子。” “奴婢以为是暮雪记错了。” “后来小姐又让奴婢拿第四格子的药油给夫人,奴婢拿过来,小姐却说不是,重新找了才发现被放在了第三个格子里。” “暮雪姑娘下不了床,奴婢未得小姐吩咐,不曾动过药柜子。” 秋红心细,当时便觉不太对劲,但她毕竟是夫人派去伺候林清婉的,不宜多言。 现在出了事,她越发肯定与这有关。 林清婉一脸后知后觉,“确有此事。但···” 欲言又止也恰到好处。 秋红灵机一动,“小姐当时在廊下闭眼晒太阳,院里本该是赖婆子伺候,可奴婢回来却不见赖婆子踪迹。” 秋红越说??越起劲,只觉自己仿佛拉住了那根很重要的线头,“奴婢后来去唤赖婆子,她落了帕子,那上头的味道···” 江肃捕捉到什么,立刻问,“帕子呢?” “奴婢忘了洗,还在房间。” 江燕婉的心弦绷紧,再没办法维持平静,对上林清婉意味深长的目光,又只能咬牙不动声色。 夏言靠过来,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赖婆子说什么还不是由咱们定。” 江燕婉心头一亮,没错。 第28章 江燕婉说不出哪里不对劲 江肃几乎不过问内宅的事,但不意味着不知道。 赖婆子是江振麟院里的人,之前挑拨离间被罚月银,后被江燕婉当作给林清婉赔礼道歉,送去凝思园伺候。 赖婆子后头是江振麟和江燕婉。 江肃搓了搓手指,神情愈发晦暗。 林清婉这会儿有些站不稳,秋红发现得及时,“清婉小姐,您···” 林清婉拍了拍她手臂,“没事。喉咙有些痛而已。” 秋红见她白皙的脖颈上一圈红痕,心下震惊,少爷刚才是真的要掐死清婉小姐! 林清婉声音不高,但在落针可闻的屋子里听得很清晰,江燕婉心里得意,面上担忧,“阿麟是担心母亲才冲动了些,你别生他的气。” 林清婉眼皮都没抬,“他不是三岁小孩,要道歉也是他自己跟我说。” 言下之意,这事跟你江燕婉有什么关系。 江燕婉像被人当众打了一巴掌,水灵灵的双眸颤了颤,强忍委屈挤出一丝笑,怎么就不算被欺负了呢? 要说站在外头的江振麟也眼尖,一看这情形坐实了他心中所想,怒道,“是我掐你怎么样,你有本事掐回来,欺负我阿姐算什么!” 他这一说,江燕婉的泪珠子都要出来了。 林清婉身上不舒服,懒得理他。 江肃一摆手,吩咐下人,“把少爷的嘴堵上,叽叽喳喳,烦。” 江振麟惊讶,趁着下人还没动作,盯着林清婉背影喝道,“若当真是你给母亲下毒,我打死你!” 林清婉扭头,见他虽被捂住了嘴,眼神却恨不得在自己身上盯出个洞。 她眼尾上扬,讥讽道,“好,江少爷想打死凶手,待会儿可别手下留情。” 江振麟当她是在挑衅,“她也配死在小爷手下?毒害主母送去官府活刮了才对!” 他邪火烧得越发旺盛,没发现江燕婉身子猝然一紧。 此时,管家绑了赖婆子过来。 赖婆子一看江肃浑身杀气,纵然早有心理准备,还是打了个寒颤,下意识瞥了江燕婉一眼。 江燕婉对她这个动作十分排斥,好在夏言冷道,“你好生回话!燕婉小姐让你在凝思园悔过,你是否对清婉小姐心怀不满,偷偷换了药油!” 赖婆子双手反绑,没法儿拍大腿,哀嚎的嘴脸便越发夸张,“奴婢冤枉!” “清婉小姐不准奴婢进屋子里伺候,奴婢不知道什么药油。” 下人从秋红住处寻来那块帕子,秋红质问她,“这手帕一角绣着你的姓,上头还有药油的味道,你怎么解释!” 赖婆子眼神闪烁,嘴角一歪,“秋红姑娘,这、这是奴婢的手帕不假。可奴婢不记得什么时候弄丢的。” “姑娘既捡到,怎么不还我?” 手帕是女子贴身之物,赖婆子的责怪倒也不显突兀。 她又道,“手帕丢了好几日,怎么就不能是有心人事后在上头抹了药油诬陷奴婢?” 赖婆子朝着江肃磕头,“相爷给奴婢做主!奴婢怎么有胆子给夫人下毒,再说了,奴婢哪儿来的毒药!” “就算有,哪里能瞒过清婉小姐。” “清婉小姐回府带着不少灵药,想必是通晓药理的。” 秋红气结,她不承认就罢了,还又把矛头抛回林清婉身上。 “那日我奉小姐之命找你,亲眼看着你落了手帕,捡起来后你早没了影儿,我便打算洗干净再还你。” 赖婆子眼珠子滴溜溜转着,“帕子在你手里好几日,姑娘自己也不清白。” “再说,谁能证明是我掉的,不是姑娘你从我身上拿的。” “你!”秋红没想到自己还惹了一身骚,“我怎么会害夫人。” 赖婆子也有分寸,知道秋红不是一两句话能攀咬的,嘟囔道,“姑娘憨厚,可万一你也是被利用就说不准了。” 秋红都要被气吐血了。 “绝不会是秋红。” 秦妈从屏风后头出来,看起来虽疲惫,但眼神十分坚定。她对江肃行了礼,江肃便明白夫人醒了。 赖婆子一看秦妈开了口,旋即也跟着道,“这是自然。秋红姑娘不会害夫人,找奴婢过来也是一心想找到凶手为夫人报仇。” “但奴婢真的什么都没做。” 江燕婉下颚微扬,“清婉,还有别的···线索吗?” 她嘴上说线索,却给人一种“看林清婉还有什么可狡辩”的感觉。 所有目光再次凝聚到林清婉身上,她安静坐在椅子上,时不时揉一揉太阳穴,脸色比来的时候苍白不少。 看起来似乎很紧张。 但她说话不紧不慢,“药油里头的毒应当含有一味苦岑子,一旦碰过,这药能在皮肤上停留两三日,即便是用皂荚也清洗不掉。” “上次秋红给我揉药油是在几天前了,而赖婆子的帕子是前日掉的。” “不如麻烦药徒用针试试?” “这药沾了手,流出的血水里也会有苦岑子的味道。” 赖婆子神色一紧,下意识攥紧被捆绑着的双手,又往江燕婉方向看。 夏言及时给江燕婉换茶水挡住赖婆子的视线,也挡住了江燕婉绷紧的神情。 江肃给了药徒一个眼神,秋红最先配合着伸出双手。 银针在她掌心挑破些皮,再用干净帕子沾上血,药徒仔细闻过,“姑娘的血没有苦岑子的味道。” 药徒走到赖婆子身后,还没下针就感觉她抖得很厉害,银针落下的时候,她一躲,反而刺得更深。 血滴在帕子上,不但有清晰的苦岑子味,连颜色都发青。 “相爷,是她!” 赖婆子张嘴想辩驳,却是百口莫辩。 江肃冷呵,“毒药从哪里来的?为什么陷害清婉!若有半句虚言,凌迟处死!” 江燕婉心跳加速,夏言险些失手摔了茶盏。 赖婆子更是魂儿都快没了,“相爷饶命,奴婢真的···” 她这会儿哪敢认罪,只怕死得更快!她不过随口说说,哪里知道林清婉真的懂药理! 燕婉小姐定会救她的!毕竟自己是替她办事··· 江燕婉定了定神,“父亲,赖婆子一家连同他侄儿的卖身契都在相府,想来她绝没有胆子做这种事,必是背后有人指使。” “此人用心险恶,手段残忍,不能轻饶。” 江肃眉头压得低,凌厉寒意几乎能把赖婆子当场凌迟。 林清婉脸色极差,看过来的眼神却饶有兴致,“确实用心险恶。” 江燕婉听出些味道来,心里微微一震,当下用最快的速度把事情捋了一遍,才发现看似步步掌握在自己手中,偏偏至关紧要的地方是捏在林清婉手里。 若不是秋红捡到手帕,就不会牵扯出赖婆子,要不是赖婆子提及林清婉懂药理,也不会有银针放血这一遭。 最能扣住林清婉的两处死穴,竟也成了她死而复生的苗头。 江燕婉说不出哪里不对劲,只是不由得开始心慌。 不对,不能再继续下去,不能再按原计划引导赖婆子往下说···她直觉不好。 可惜时间仓促,江燕婉还没想好怎么阻止,外头的江振麟忽然想到什么,挣脱两边的下人,一把扯掉塞嘴的丝巾,火急火燎冲进来飞起一脚,踹得赖婆子木桶似的滚了一圈。 “林清婉赏了你狐裘是不是?” “你让你侄子带回家放起来,别被人看见。” “是她让你给母亲下毒,好处就是那件狐裘对不对!” 第29章 江燕婉中计 江振麟语出惊人。 最惊的不是林清婉,而是江燕婉。 她想阻止也来不及,夏言也是一门心思帮她按计划行事,气冲冲指着赖婆子,“你、你竟还拿了狐裘!” 赖婆子又疼又怕,顾不上喊叫,对上夏言的目光,心中立刻有了数。 难怪那日燕婉小姐不要那件狐裘,难怪夏言也没阻止自己拿走! 原来··· 赖婆子只当有了回转余地,可心下总觉得哪里似乎不太对,然而眼下这情势也容不得她多想。 她咬牙爬起来,半个身子匍匐在地,像个肉虫子朝林清婉的方向蠕动,“清婉小姐救救奴婢!” “奴婢都是按您的吩咐做的呀。” “您说夫人偏心清婉小姐,不但总是责怪您,还把您的婚约给了燕婉小姐,又找了个瘸子打发您。” “您说千辛万苦回来认亲,整个相府却这样狠心待您。” “燕婉小姐更是鸠占鹊巢,霸占着江大小姐的位置,还想委屈您一辈子。” “您说不公平。” “清婉小姐,奴婢是被您逼的呀。您还说出了事,让奴婢往您身上引,绝不会让奴婢有事。” 赖婆子这番话说得撕心裂肺,肝肠寸断,面前的地板都要被她的眼泪淹了。 江振麟拳头捏得咯咯响,“林清婉,你贼喊捉贼,我就知道你居心不良!你竟然真的敢给母亲下毒!” 他和林清婉中间隔着赖婆子,江振麟火气上来又踹了赖婆子一脚,“混账东西!你是相府的奴婢,听她的做什么,敢给我母亲下毒,小爷活剐了你!” 赖婆子吓死了,哆哆嗦嗦哀求,“少爷饶命!都是清婉小姐让奴婢做的。” “她说您一定会怀疑她,到时相府所有人欺负她,她再想法子洗清自己,要让所有人知道你们是怎么对她的。” 赖婆子这会儿也感叹自己巧舌如簧,显然这话当真说到了江振麟心坎里。 江振麟踏着赖婆子的脊背抵到林清婉面前,她仓皇躲避,那一拳便偏砸在心窝上方的位置,好似骨骼都被凿开了。 林清婉本就痉挛着的气息骤然从此处泄开,窜到气管,肺都快被她咳出来了。 “住手!”江肃三步并作两步过去把江振麟拉开。 林清婉苍白的面容因充血发红,干涩的唇角洇出一点猩红,更重要的是她陷在椅子里,上半身疼得动弹不得,额角全是密密麻麻的汗珠子,眼神倔强得让人生气。 江振麟还不解气,“爹,你放开我!我打死这个没良心的,她给母亲下毒。” “她要害死母亲!” 江振麟吼得人耳膜发痛,江肃压着他肩膀的手青筋凸起,皱眉道,“这混账婆子说话前后反复,你也相信!” “忘了上次她是怎么挑拨你在大门口骂清婉的吗?” 江肃的冷静在儿子的暴躁前异常让人心安,林清婉艰难地呼着气,看父亲的目光亮得像结了冰的雪花。 江振麟从来不吃教训,而且他是亲眼看到亲耳听到赖婆子和她侄子说的话,还有什么假! “爹,她不止一次气娘和欺负阿姐!” 林清婉咽了咽喉咙涌上来的血沫子,沙哑道,“我没有赏她狐裘。” “敬王给的狐裘都在凝思园,钥匙在暮雪手中,你们可以去看。” 秋红心里咯噔一下,小姐那日明明··· 她看过去,正对上林清婉因痛苦而颤抖的眼眸,秋红咬了咬唇,没说话。 江肃脸色微变,示意管家去凝思园查看。 江燕婉没想到赖婆子把狐裘给了她侄子的事被江振麟撞见了,这本来是老天帮她,可为什么心里那份不安越来越强烈了。 林清婉怎么敢让人去查? 不对,这是她精心铺好的陷阱,林清婉再聪明也不可能提前有所防备。 对!她一定是想拖延时间。 江燕婉不喜欢赌,她要的是胜券在握! 林清婉还在咳,也没人提议让府医先给她看看,江燕婉咬牙,若此时阿麟再打上一拳···死人才不会让局面生变数。 可江肃眼皮底下,她不能做得太过明显,灵机一动给了夏言个眼色。 夏言打算从绕到后头出去换茶水,相爷和少爷僵持着,没人会注意到她。可不想她刚抬脚过门槛,秋红追了过来。 “夏言姑娘,辛苦你帮清婉小姐也换一盏热茶水。” 夏言愣了一瞬才伸手去接茶盏,秋红反而收回手,“我同你一起,再拿个汤婆子进来。” 夏言都没机会开口就被秋红拉着腕子出去了。 江燕婉牙根紧咬,转头对上林清婉冷森森的目光,无可奈何。 江肃推开江振麟,“她要是真对你母亲下手,自有官府缉拿,犯不着你在老子面前把她打死。” 江振麟皱眉,“父亲,这个时候了你还偏袒她!她给你吃了什么迷魂药,我和阿姐才是你看着长大的!” “放肆!”江肃眯起的眸子透着一股危险气息,饶是江振麟再疯,也瞬时收敛不少。 江肃缓了缓,忍着没骂难听的话,只道,“我只看证据。” 江振麟咬牙瞪了林清婉一眼,目光如刀刮在她心口位置,仿佛在说,看你还能不能受得住小爷第二拳。 林清婉疼的太阳穴青筋都凸起了,心道不用第二拳,她撑不了多久了。 “小姐,喝口热茶。”秋红抱着汤婆子回来,后面跟着神色非常不自然的夏言。 林清婉和秋红对视一眼,“多谢。” 秋红见她声音都是碎的,心下十分不忍,“相爷,少爷的拳头非同儿戏,求您让府医给小姐看看,她、连话都快说不出来了。” 江肃只略微朝着林清婉的方向侧了侧头,“府医在给你母亲配药,你···” 林清婉深吸一口气,“母亲要紧,我能撑住。” 江肃便没再说话。 稍一会儿,暮雪和管家一起回来了。 装着狐裘的箱子也被原封不动抬过来,暮雪打开后,那件海棠红倒映在所有人眼中。 江燕婉瞳孔一紧,滚烫的茶水洒到手背上都浑然不觉。 夏言捂着嘴巴,她也是亲眼看见赖婆子抱着狐裘的,怎么可能! 江振麟被到嘴边的咒骂噎住,冲过去暴力将狐裘抖开,惊愕道,“怎么···” 赖婆子只觉天都塌了,“不可能的。” 怎么会这样! 江肃把每个人的表情尽收眼底,落在林清婉身上时几不可查叹了口气。 江振麟反复确认过狐裘,是宫里的手笔不假,那他那晚看见的又是什么? 他习惯性看向林清婉,这回看见了她脖颈被自己掐出的红痕,还有她紧紧捂着的心窝··· 他心虚别过脸,愣愣道,“我亲眼看见赖婆子把狐裘给了她侄子,不会错的。” 暮雪站得笔直,“赖婆子到凝思园的第二天就在清婉小姐的饭菜里下药,小姐没有发作,就是怕连累到大小姐和少爷。因此才不准她进屋里伺候。” 江振麟闻言,好似找到了洗白自己的法子,转身狠狠踹赖婆子,“下贱的东西,在饭菜里下药!你是活腻了!” 林清婉嘲弄勾唇,艰难说道,“若江少爷没看错,那便是还有一件一模一样的海棠红狐裘。” 江燕婉的茶盏“啪”一声碎了满地。 第30章 都护着江燕婉 敬王赠过江燕婉一件相同的海棠红狐裘,她一到冬日出门就穿着显摆,京中许多人都见过。 江燕婉冒险给敬王挡了支暗箭才换来这一件狐裘,可他送林清婉就是一整箱,还故意把这件放在最上头。 摆箱子也有规矩,最好最贵重的在下头,俗称压箱底,而放在上面的就是这一箱里最不值一提的。 江燕婉如何能不耿耿于怀。 林清婉又一次咽下口中血沫,看着她地上碎了的茶盏,“大小姐慌什么,我也没说就是你的。” “我···”江燕婉感觉从头到脚一阵寒意。 她没有给赖婆子狐裘是事实,可她竟然莫名其妙不敢肯定。 这一刻,她才意识到自己有多低估林清婉。 夏言不知她心里的估量,又见所有人目光都凝过来,立刻为她辩驳,“小姐是有狐裘不假。可那是敬王殿下赏的,小姐捧若至宝,根本不会赏给别人。” 林清婉勾唇,“赏没赏,让管家去华光院的库房看看不就知道了。” 暮雪也道,“把燕婉小姐的狐裘也取出来,看这婆子还能扯什么谎。” 夏言气不过,“取就取!小姐今年还未曾穿过这件狐裘,就在···” 江燕婉捏拳,“住口。” 她似乎呼吸不畅,脸色比林清婉还更白,直觉告诉她不能取! 江燕婉缓缓起身,袖子拂过案几上的茶点,一块酥饼掉落,被她踩在脚下。 她看着赖婆子,眼里凝了冰霜,“你在府里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方才父亲给过机会,你不珍惜。眼下我再提醒你一次,若我的狐裘也取来,你就真的是死路一条了。” 赖婆子的视线停留在被江燕婉踩碎的酥饼上,心脏如被一根绳子不断拉紧,疼得浑身发抖。 “奴、奴婢···” 赖婆子想着侄子清俊乖顺的模样,最终闭上眼,“是老奴愧对大小姐。” “狐裘是奴婢从大小姐衣柜里偷的,药也是奴婢从外头几间药铺分别买回来自己配的,只知道有毒,并不知会多严重。” “奴婢故意当着秋红的面落下巾帕,就是想着有朝一日事发,清婉小姐必定会猜疑奴婢。” “她洗脱了自己,却赖不掉这件狐裘,到时反而更能让人相信是她指使奴婢报复夫人。” 江振麟的拳头“轰”一声打在赖婆子脸上,她当即吐了血,眼睛都睁不开,咬着牙没求饶。 江燕婉双眸微眯,她当时以为林清婉是用狐裘羞辱嘲讽自己。又知道赖婆子见钱眼开,便想将计就计,万一赖婆子暴露,就说林清婉用狐裘收买了她。 可她怎么也没想到一个漩涡还牵连到了自己! 林清婉的狐裘在箱子里,那不必赌,她那件一定不在了。 这念头如虫子钻进江燕婉身体,让她又恶心又无奈。 赖婆子这会儿也再不觉得林清婉是山野村姑,而是毒蛇猛兽。狐裘明明是她让自己送给江燕婉的,还当是她想和大小姐缓和关系,现在想来实在惊心。 而江燕婉当初不要狐裘,她也以为是不稀罕,却不知大小姐那时就有了舍掉她的心思。 赖婆子在相府多年,这一刻才尝到深宅大院不见血的阴森。 林清婉因生气而眼瞳透亮,如水洗过一般,整张脸却因疼痛由白变青,“你的话漏洞百出。” “你说自己不知毒药厉害,却刚好能配出要不了命的剂量,这点分寸,寻常大夫都很难拿捏。” 赖婆子答不上来,嘴里满是血腥也开不了口。 林清婉用尽全力让自己站稳,“你背后主谋诬陷我,毒害相府主母,这是杀头的重罪。” “你一条命能抵不过。” 赖婆子头皮麻了半边,惊恐地往江燕婉身上瞟。 江燕婉手捏成拳,面上的平静是她最后能做的镇定,“赖婆子,我让你去凝思园好生悔过,却不想你如此歹毒!” “今日闹出这么大的事,我···也有责任。” 江振麟一听阿姐自责,又要动手,“小爷打死你这贱人!” 林清婉讥讽,“你就这么打死她,是想放背后主谋一条活路?” 江振麟拳头捏得咯咯响,“她们都难逃一死!” “咳咳。” 林氏虚弱的咳嗽声从屏风后传出,江肃立刻收敛身上的肃杀气,走进里间,“夫人感觉怎么样?” 林氏低低说了两句,而后道,“阿麟,把赖婆子拖出去依家法处置。” 林清婉手指紧紧抓着袖口,心绪难平,“这么重的罪,理应报官。” 江燕婉道,“清婉,相府不比寻常人家,出了这样的事只会让人笑话,自行处理是最好的办法。” 林清婉气笑了,“脸面比性命还重要?” 江振麟怒道,“你不懂。世家的人可以死,却不能抹黑家族声誉。” 林清婉脸上的嘲弄更深了,“可是刚刚你认定我下毒的时候,还说要送去官府活剐。” 她身上疼得厉害,控制不住自己,眼里泛起晶莹的东西,仰头吸了吸鼻子,“还是说只有我犯错才要被凌迟、活剐,或者被江少爷掐死、活活打死?” “我···”江振麟咽了咽,他是真的讨厌林清婉纠缠到底的这股劲儿。 他刚刚是说了重话,可也是担心母亲!说来说去还不是林清婉回来后就闹得相府不安生,闹得母亲和阿姐常常生气,自己才误以为是她下毒。 她不反省自己,还揪着他不放。 “小爷哪里就掐死你、打死你了!”江振麟根本记不起自己方才用了多大的力,“小爷若是真的用力,你早就···” 话说到一半,林清婉第三次涌上喉咙的血沫子终究没忍住,伴随着一声疾咳涌了出来。 江振麟只觉眼角一热,紧接着刺鼻的血腥气涌入鼻腔,他惊愕地看着林清婉,伸手在脸颊一抹,是血。 暮雪和秋红同时扑过来,一个用帕子帮她擦嘴角,一个红着眼嘶喊,“那、有毒的药油小姐也用过的!” 江肃立刻吩咐府医去看林清婉,可她倔强地推开暮雪和秋红,跌跌撞撞往外走,“不用。” 她就是死,也不想死在这里。 江振麟下意识伸手,那两个字已经到了嘴边,却始终没说出口。 * 林清婉用袖子一遍遍擦掉唇角涌出来的血,视线被眼泪模糊。 她一直走,一直走,耳边掠过下人不安的惊呼,又掠过嘈杂的人声。她要离他们远远的··· 江燕婉给她下毒,死一个婆子就能不追究。 若非她谨慎,此刻赖婆子就是她的下场。 所有人都护着江燕婉,可明明她才是江家的女儿。江燕婉可以让婆子下致命的毒,她却不能问罪江燕婉。 她身边无人可用,暮雪的皮肉还没长好就去帮她偷江燕婉的狐裘,但凡被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还有秋红,今日她若是狠心些,正直些,林清婉绝无机会翻盘。 谁知道她当时看着秋红的目光下藏着多少胆战心惊?还有,她明知药油有毒还用在自己身上,就因为不敢赌他们会信她。 她在亲人面前步履维艰,度日如履薄冰,好不容易捏到江燕婉,却被母亲轻飘飘一句家法处置而结束。 林清婉越想越心痛,苦岑子的毒和江振麟那一拳终于诱发体内剧毒,她身体开始摇晃,眼前来往的人群也出现重影。 就是死,她也想离相府远远的。 下一秒,她倒在一个温热坚实的怀里。 这味道真好闻,像雪松。 她闻到过。 第31章 我对他们也不好 太医用银针暂时抑制住了林清婉身上疯狂蔓延的毒素。 床前本来放着一架木屏风,但赵琮个子太高,屏风只到鼻梁骨位置,一眼就看到里头的被褥也染了血。 “中毒?”赵琮长眉微动。 她是犯天条了?养母虐待十五年,回来后亲人不疼就罢了,还给她下毒? 太医擦了擦额头的汗,“这毒至少在她体内跑了将近一月。看得出平日用药压着,但毒素已经侵入全身脉络,一旦进了心脏,回天乏术。” 她回相府顶多半个月,那这毒就是在水源镇被下的。 赵琮双手背负身后,单是身高就足够给人压迫感,“什么毒这么霸道还能拖着宿主性命?” 下毒之人是多恨她,要让她在清晰的折磨里耗尽全部。 太医道,“依老臣愚见,恐与南疆那边的蛊毒有关。中原对此没多少研究,老臣也看不出毒里是否有药蛊,但可以用药物减缓侵蚀速度。” 太医顿了顿,请示,“太子,人要救吗?” 赵琮低头打理了一下被林清婉靠乱的衣襟,睫毛垂落的瞬间挡住了点墨似的一双眸子。 见他沉默,太医心中有了数,躬身准备退下。 “救。” 赵琮薄薄的嘴唇间意外吐出一个字,听不出任何情绪。 太医愣了几秒,转身叫人准备药浴。 要不是人是他送回京城,一举一动掌握在眼皮底下,赵琮都要怀疑林清婉倒在自己怀里吐血是别有用心。 小太监为赵琮换了热茶,忍不住道,“太子,三年前相爷没让儿子随敬王去封地,如今还想继续让假千金嫁进敬王府。” “敬王不过赏了林清婉两次,就被她们下毒害死。” “这不是天助太子,顺理成章让敬王和相府撕破脸。” 小太监躬着身子,低低道,“奴才愚蠢,这人死了比活着有用。您为何还要救?” 赵琮呷了口茶,薄唇在茶水沁润下泛着淡淡的红,“林氏偏心江燕婉,江振麟对她非打即骂。江肃冷眼看了许久,突然给她撑腰护着她。” “仓盈。”赵琮唇角勾着点若有似无的笑,“你觉得江肃是那种疼儿女的人吗?” 太监仓盈还是不懂,“奴才只是觉得机会难得。” 里头传来哗啦啦的水声,屏风倒映出林清婉修长的脖颈软绵绵耷拉在浴桶边缘,高挺的额头、鼻梁,乃至唇珠都被清晰勾勒出来。 长发散在浴桶外,随着侍女的进出翩然飞舞。 赵琮心道,赵琰看女人的眼光倒是准。 “时机不到。仅凭一个女人就能让七弟和江肃翻脸,孤也不必忍他们多年了。” 林清婉发现自己还有意识的时候,察觉到全身被温暖包着。汩汩暖流侵入四肢百骸,藏在骨头缝里的毒素像阳光下躲不掉的虫子,被杀得奄奄一息。 很久没这么舒服了,真想一直这么待着。 然而脆生生的孩童哭声将她拉回现实,林清婉睁眼的瞬间提起全部防备,饶是如此,还是被眼前情形弄得措手不及。 半遮不遮的屏风后头坐着一个眉眼精致,轮廓冷峻的男人,身穿藏蓝色长袍,暗纹在光影下忽隐忽现,腰束一条镶嵌蓝宝石的腰带,勾勒出一段细长又不失力量的腰身。宝石色泽深邃璀璨,却也不及那双墨黑的眸子让人心惊。 林清婉瞳孔中写满意外,想起昏倒前闻到的雪松香味。 真的是他。 当初在水源镇揭露她身世的人就是他,林清婉至今都不知在那个小屋里他是怎么逼程氏同意写信给相府的。 当时她除了震惊还是震惊,待冷静下来,想问他怎么认出自己,怎么知道当年的事情,还想谢谢他··· 可他已经离开了镇子。 “爹爹,你真的在外面给孩儿养了小娘?” 男人怀里抱着个看起来最多四岁的小孩儿,粉雕玉琢的脸上惊讶比林清婉还要多。 他一手抓着男人胸前衣裳,一根短小的手指指着浴桶中的林清婉,视线在两人之间不断来回。 赵琮面不改色,淡定摁下那根手指,“没有。” “那她怎么在您房间洗澡?” 赵琮又扒拉开他抓着自己衣裳的手,语气平淡,“不是洗澡。是泡药浴治病。” 孩子两只手被赵琮攥紧,昂头撅着嘴巴又问,“治病是太医的事,爹爹莫不是想偷看她洗澡?” 赵琮眼角一抽,平静的神色终于有了一丝裂缝。 “不!你明着看了。” 孩子理直气壮问罪,因为赵琮没及时回答,他认定就是自己想的那样。 “爹!你这样是不对的!她长得确实不错,可你也不能···” 赵琮长睫动了一下,大手捂住孩子眼睛,掷地有声,“你在做梦。” 然后手指轻轻碰了下孩子后颈,人就真的爬在他怀里睡了。 林清婉目瞪口呆,这是亲儿子吗?说动手就动手。 仓盈从角落处神不知鬼不觉出现,“奴才抱公子回房。” “嗯。”赵琮起身,发现这小子死死抓着自己衣裳,那几根小木桩子似的短指分外有力,他尝试抠了一下,孩子立刻皱着眉哼哼唧唧。 赵琮鼻腔里带出一丝轻哼,“算了,孤抱着吧。” 仓盈悄然退下。 赵琮轻轻拍了拍孩子脊背,才回眸居高临下注视着林清婉。 水面飘满各种各样的药材,热气熏得她肌肤发红,睫毛似被雨水打湿的蝶翅,闪动间,水珠清晰可见。 有几片药草沾在她锁骨上,水珠顺着药草纹理滴答落进水中,涟漪推开水面漂浮着的药材,隐约可见水下雪白。 赵琮觉得那水珠好像落在自己身上似的,几不可查地动了下眉毛,然后背转过身,“你确定要泡在水里跟孤说话?” 林清婉猛地回神,被熏红的肌肤又是一阵灼烧,耳根看着像要滴血了。 她的衣裙上染了血,但还算工整,不过就算不工整,穿着也比不穿好。 等她整理好自己,思绪也逐渐冷静。 在水源镇,要不是他及时出现,自己逃不过被程氏卖给老男人的下场,这一次,若不是他,自己兴许真的会横尸街头。 她恭恭敬敬跪拜,“多谢大人救我性命。” 赵琮换了个抱孩子的姿势,让小家伙横躺在自己小臂内侧,大手拖着后脑,看起来特别随意,却因他身高臂长,安全感十足。 “大街上你倒在孤怀里吐血,晚救一秒,官差都要追过来了。” 林清婉无奈,“抱歉。我当时···昏了头,并非有意。” “你当然不是有意,否则现在哪里有命跟孤说话。” 林清婉听这口气,心里有些落寞,没答话。 “身中剧毒跑出来,想横死街头?” 这话其实并不带感情,是林清婉心里的委屈不甘太多,鼻尖才觉发酸,“毒是程氏逼我喝的。” “她怕我回了相府妨碍她女儿的荣华富贵。” 赵琮不作回应,“相府对你不好?” 林清婉脑海浮现自己回来后的所有情形,如巨石压在胸口,她跑出相府确实想过死在外头,一了百了。 可现在又觉得凭什么自己要死。 她神色突然一松,懒懒勾唇,“我对他们也不好。” 赵琮眸色顿了一下,眼尾几不可查扬起点弧度。他还想说什么,忽然听到林清婉肚子咕噜噜叫··· 她脑袋垂得更低,双手捂着肚子,好像这样就能阻止似的。 “仓盈,拿些吃的进来。” 第32章 需要孤帮忙吗? 相府。 “少爷,别打了!人已经没气儿了。” 财宝瞧着赖婆子血肉模糊的尸体,胃里一阵翻涌,所以光是嘴上劝,身体一点都不想往前。 江振麟杀红了眼,把这段时间心里的憋屈愤怒都发泄出来了。 他衣服上全是血,双手用力过度后,弯曲着的大拇指都直不了,垂在身侧一直发抖。 财宝叫人把尸体弄出去,地上的血迹用了好几桶水才刷干净。 天色已经不早。 出去找林清婉的下人回来了两批,屋里江肃的声音更沉了。 “再找不到你们都别回来了!” 林氏虚弱叮嘱,“切记不要声张。” 江燕婉抽噎着,“都是我不好,要不是我让赖婆子去凝思园,也不会发生这些事。” 林氏约莫是身上不舒服,这回竟没心疼安抚她。 江燕婉没得到回应,又见江肃脸色不好,渐渐收敛哭声,心里是从未有过的不安。 江振麟看着进进出出的下人,心里空落落的不舒服,眼前浮现林清婉吐了血,跌跌撞撞跑出去的背影,他下意识摸了摸眼角,那里的血已经干涸。 她跑什么! 想在外头有个什么让他们内疚不安吗? 事情都已经说清楚,不是她下的毒就不是,跟谁置气呢。 置气就往外跑,哪个世家小姐能这么没轻重。 他又想到高朋见着个背影就念念不忘,还有诸如敬王一类的权贵··· 江振麟眉头紧锁,“小爷出去找。” 他第一个去的地方就是上次碰到林清婉的小摊。 摊贩一看他穿着贵气,面带戾气,身后还跟着不少家丁,眨眼功夫把自己半辈子的错事都想了个遍,“爷,您、您买···” 摊贩随手拿了个玩意儿,低头一看,颤声道,“买个竹蜻蜓吗?” 江振麟抬起的脚忽然顿住,盯着摊贩的手,忽然想知道林清婉打算给自己的竹蜻蜓是什么样子。 可是高朋说被踩烂了,修不好了。 江振麟心头抽搐了一下,突然意识到自己想这个做什么,当下恼怒不已,毫不犹豫踹翻货架,“上次找你修竹蜻蜓的那个姑娘今天有没有过来?” 摊贩吓得抱头蹲地,“没有。” 江振麟一脚把他踢倒,“想清楚了吗!你知道小爷说的是谁?” 摊贩的回答让他颇为意外,“晓得。上次那位穿蓝衣的姑娘,长得天仙一样,之前有位公子问过小人好几次。” “所以记得。” 不等江振麟再发作,摊贩急忙道,“不过今日远远见过那位小姐,她看起来很不舒服,走路摇摇晃晃,我跟她打招呼,她也没听见。” 江振麟拉着对方领子咬牙切齿问,“人在哪。” 摊贩指了指最前头的客栈,“后来有位贵公子扶着她去那边客栈了。” 贵公子? 江振麟手背上的血迹还在,拳头砸在旁边货架上,“操!” 好半晌,摊贩才松开抱着脑袋的双臂,瞧着江振麟怒气冲天的背影,心道难不成今日那位抱孩子的贵人不是那小姐的夫君? 不然这位火神少爷怎么一副要杀人的嘴脸。 客栈。 林清婉不挑食,一碗鸡丝面,两盘青菜,一盘牛肉吃了个干净。 赵琮让人又端来两盘点心,怀里的孩子也醒了,叫嚷着肚子饿。 他拿了块糕点,孩子揉了揉惺忪睡眼,指着林清婉,“要她喂。” 赵琮眉头一挑。 林清婉对上孩子清澈的双眸,心里一软,匆忙咽下嘴里糕点,还拍了拍身上碎渣,一副做好准备的自觉。 大人救了她,还管吃管喝,帮他照顾一下孩子,也是应该的。 可赵琮眼皮都没动,对孩子道,“自己拿一盘去隔壁吃。” 孩子眨了眨眼就要哭,“爹爹自己要美人陪,却不让美人喂枫儿。” 孩子气鼓鼓撅着嘴,突然冲着赵琮,“哇···” 说哭就哭。 “爹爹再这样,枫儿就叫你伯伯!” 赵琮眼角抽了一下,正要说什么,林清婉主动把点心送到枫儿嘴边。她手指纤细,指腹微红,感觉和孩子脸蛋一样柔软。 赵琮愣了一下,就见这小家伙就着她的手咬了一口点心,破涕为笑。然后小脚蹬着自己胸膛往林清婉怀里钻。 赵琮大手抓着枫儿脚踝,神色犀利,“你再动一下试试。” 不止枫儿,林清婉也不敢动了。 他声音一点儿不凶,可就是让人觉得雷霆万钧,要是再沉一点,都想给他跪下了。 赵琮对着两双又圆又亮的眼睛,还那么无辜···好像自己干什么对不住他们的事。 他轻啧一声,唤来仓盈把孩子抱走,一时间屋子里安静得连呼吸都能听清。 赵琮先开口,“不吃了?” 林清婉垂着脑袋,“饱了。” “等会儿给你包两份带走。”他顿了一下,“你准备去哪?” 林清婉吃饱喝足,先前的委屈也不再那么涨得难受,苦笑一下,心道她现在除了相府还能去哪?下个安置处···好点的话是江家祖坟,不好的话就是乱葬岗? 呸呸呸,她要是做了孤魂野鬼也得拉上江燕婉! 前一秒还一脸颓丧,后一秒就扬起干涩明朗的笑,“我往后不会这么乱跑了。” “毕竟横尸街头不太好,给相府丢人。” 赵琮看了她片刻,眼底晕开些淡淡的光,她倒是想得开。 “可有什么需要孤帮忙?” 他也不知自己在想什么,一国储君的允诺何其珍贵,但话已出口,也无收回的道理。 林清婉以为他至少会问问自己为什么跑出来,或者劝她早点儿回去。 但他什么都没问,却不吝啬他的帮助。 林清婉认识的所有人中,除了先生,就只有这位大人让她没有被压迫到难以呼吸的感觉。 她恭敬行礼,“没有。” “我···”她拇指细细碎碎扣着食指,“敢问大人怎么称呼?” 好不容易鼓起勇气问出口,却被楼下的噪杂声打断。 “人在哪个房间?” “被小爷找出来,你这客栈就关门大吉吧!” “带她来的人是谁!给小爷把后门堵住,今日不打死他,小爷跟他姓。” 江振麟脸色发青,敢占相府小姐的便宜,找死! 都怪林清婉,跑什么!见着个男人就跟人家走,她是猪脑子不成。 第33章 我没事让你失望了 掌柜认得江振麟,如临大敌,“江少爷?江佐领!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江振麟扫视一眼,锁定二楼东角落有人把手的客房,直接推开掌柜,“滚开!” 掌柜哀求,“江少有话好说,小的还要做生意呢。” 江振麟怒视他一眼,“本少爷正是给你留颜面才上去说话。” 要不是林清婉相府嫡女的身份在,江振麟真想一剑劈了客栈,杀了那趁虚而入的混账。 一想到林清婉被陌生男人带来客栈,又过了这么久的时间才被找到,他简直要疯。 “江少,您不能上去!” 掌柜非但拦不住,还被甩到一边,只能求菩萨保佑这火神爷千万别砸了他的店。 江振麟火气一来,脑子就不会转,否则也不会认不出赵琮身边的侍卫。 越靠近房间,他脚步越沉,脸色越冷。 侍卫横刀,“江佐领留步。” 江振麟咬牙,“既认得小爷,就把人送出来!否则,今儿别想活着出去!” 侍卫面面相觑,脸上写着,江家少爷疯了,来太子门前叫板? “江佐领冷静。” 侍卫还没说完,眼前冷光一现,急忙侧身避开江振麟一脚,被迫后退至门前。 一连串动静炸出不少住客,许多人都认得江振麟,知道他脾气差,可不顾身份在这儿动手,他究竟要找谁? 楼下围观的人也变多了,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仓盈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主子,江少爷闹上来了。” 本来不是什么大事,可是被江振麟这一闹,没事也得有事。 林清婉十分尴尬,“给大人添麻烦了,我···” 她还说完,就听江振麟声音更大了,“里头的人听着,小爷不管你是哪家的,不想脸上无光就赶紧开门!” “江佐领,你再这么放肆,休怪我等不客气。”侍卫准备拔刀。 然而江振麟眼里只有紧闭的房门,满脑子浮现各种难以描述的画面,越想越难自控。没错,他还客气什么,难道等他们完事不成! 侍卫冷不防挨了江振麟一掌,打斗一触即发。 侍卫们顾忌江振麟身份没下死手,架不住他不要命似的纠缠,一脚踹破隔壁窗户,枫儿吓得哇哇大哭。 江振麟眼前的房门被仓盈推开,枫儿跑进来抱住赵琮小腿,“爹爹抱。” 江振麟气昏了头,看到枫儿腰上的暖白玉如遭雷击,他手下动作一顿,侍卫眼疾手快没了他的剑,把人押下。 赵琮弯腰,单手捞起还没自己膝盖高的孩子,黑眸微微一眯,绽出锋利寒芒,“江、振、麟。” 这三个字裹着冰霜砸进江振麟耳朵,他满眼惊愕,太子? 怎么是太子! 江振麟旋即想到什么,挣扎着抬头,散着薄怒的眸子往屋里看了又看,除了浓郁的一股药草味,什么都没有。 林清婉呢? 相府。 管家火急火燎跑进来,“相爷,夫人,清婉小姐回来了!” 江肃和林氏对视一眼,总算松了口气。 林氏不耐烦,“回来就回来,你慌什么。” 管家喘了口气,“是、是太子殿下身边的童侍卫把小姐送回来的。” 江肃眉头一跳,太子? 林氏微微张着嘴,说不出话。 江肃反应快,整理好衣裳亲自去门前迎。 林清婉还没想通大人身边的侍卫为何执意要送她回府,还让管家进去通报。按理说,大人不应该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下一秒就见江肃一脸凝重,脚步如飞而来,她心头一动,父亲二字已经到了嘴边。 但江肃的视线在童笛身上,“童护卫。” “老臣惶恐,怎就惊动太子殿下了。” 林清婉瞳孔微缩,目光不由自主转向身边的童笛,见他抱拳行礼,“相爷不必客气。太子今日陪小殿下出来游玩,正巧遇到清婉小姐吐血,当时情况紧急,只能让太医先为小姐医治。” “待小姐苏醒,就命属下把人送回来,免得相爷和夫人担心。” 林清婉眸光中波动明显,连江肃都发现了她的惊异和茫然。 那位大人竟是当朝太子。 那···他当初在水源镇真的是碰巧发现自己? 林清婉脑海瞬间闪过许多念头,每一个都似狂风掠过平静的心湖,眨眼工夫,她连呼吸都有些短促。 江肃躬身,“多谢太子救小女一命,老臣感激不敬。” 话音刚落,随江振麟出去找人的奴仆上气不接下气跑了回来,因太过畏惧激动,都没看见林清婉,直奔着江肃而来,扑通一跪,“相爷,少、少爷他···” 江肃轻咳一声,心里暗骂相府的下人越来越没规矩,嘴上却道,“清婉回来了,让阿麟不必再找了。” “不是。”仆人颤抖着道,“少爷把、把太子的侍卫打了!” 江肃眼角一抽,眉目肃然,语气中隐有严厉,“怎么回事?” 仆从不敢说,只急道,“相爷,您快救救少爷,太子让人把少爷送去京兆尹了。” 江肃心里又是一沉,下意识看向林清婉,虽说她也是一脸惊讶,可他觉得这事和她有关。 跑出去撞到太子被救,还命贴身侍卫送回府,阿麟出去找她,却打了太子侍卫? 若真被京兆尹论个什么罪,以后别想在骁骑营混了。 这事···麻烦了。 江肃到底是百官之首,从始至终未见慌乱,紧紧盯着那仆人,“见血了还是杀人了?” 仆人忙到,“见、见血。” “太子侍卫只是牵制,是少爷出招狠戾。” 江肃闭了闭眼,自己儿子什么德行自己清楚,但太子此举··· 他不能急。 童笛也假装一脸惊讶,“卑职已将清婉小姐完全送回府,这便告辞。” 江肃眼眸一亮,“童侍卫且慢,老臣管教无方,自要前去给太子赔罪,不如一起?” 童笛点头。 “小姐,您可算回来了!”暮雪一听她回府,提着裙子就往门口跑,一出来先上下打量她一番,见人还好,拍着胸脯松了口气。 秋红随后也出来,“小姐,府医配好了解毒的药,奴婢也熬好了。” 林清婉见着她俩,心里发热,抬脚迈进门槛的时候才觉这个家有那么一点意义。 江燕婉也过来了,眼睛鼻子通红,“清婉妹妹可回来了,若有什么三长两短,我、我真是罪过大了。” “回来就好。” “父亲母亲都能放心。” 林清婉看她毫发无伤,自己却险些横尸街头,说不难过是假。但她瞧着江燕婉的假惺惺忽然想明白了。 血脉、真假都不重要,原罪是她在外头长大,没有从小把教养和世家颜面刻在骨子里,而江燕婉只要站在那里,就是相府的门面。 所以江燕婉不会有事。 “让你失望了。”她冷冷回了一句。 江燕婉先是一怔,眼含委屈,故作坚强,“此事都是赖婆子不怀好意,与我没有关系。你别误会我。” 林清婉知道,自己误不误会根本不要紧。要紧的是江燕婉表面极力在为相府和睦做努力。 她看清了,但觉得恶心。 大概这就是她不能如母亲所愿成为江燕婉的缘故吧。 “你若是不心虚,来找我做什么。” 看着江燕婉极力控制情绪,林清婉觉得跟她们对着干,十分爽快。 第34章 夫人起了疹子,会传染 “小姐,您若是不太累,不如去兰园给夫人报个平安?” 回凝思院的路上,秋红好意提醒。 林清婉看了眼兰园方向,“有江燕婉近身伺候,母亲好得更快。” 暮雪和秋红对视一眼,到底替她心疼。 这次夫人确实做得过了,事情扯到江燕婉,哪怕做做表面工夫,查一查,问一问,起码清婉小姐心里能舒服点。 林清婉一进屋就见炉火烧得旺,还温着茶水,旁边放着自己喜欢的点心,连换洗衣裳都架起来熏好了。 暮雪就等她回来了。 还好,她回来了。 林清婉换了衣裳,又喝了热汤,暮雪要给她端饭。 “不用了,我吃饱了。” 暮雪疑惑。 秋红没在屋里,林清婉也没隐瞒,“我被太子所救,太医给我及时拔了苦岑子的毒。” 林清婉从暮雪的神色中看到除了惊讶,还有畏惧。 按道理,暮雪听到太子该是像对丞相或者敬王那样敬畏尊崇,为什么她眼眸中还有惊骇恐惧? 林清婉在水源镇见到赵琮时,觉得他是她见过最好看清贵的大人,镇上的富贵员外跟他没法比。 今日再见,想起他对孩子虽冷酷,但到底耐心。 暮雪思虑再三,咽了咽,“听说太子特别凶,不过毕竟他十几年前就带兵打仗,五年间让蛮夷退兵三十里,是咱们大宁的战神。” “陛下不准太子以身涉险,连下三道诏书才把人叫回来。” “据说太子浑身煞气。” 暮雪说这话的时,带着一脸向林清婉求证的好奇。 林清婉眉尖凑成个好看的小八字,她觉得赵琮顶多算不苟言笑,怎么就浑身煞气了? 暮雪见她不作答,以为传言是真,由衷劝道,“小姐,您没事儿还是别惹他。” 林清婉道,“今日是凑巧,我和太子八竿子打不着,往后不会再遇见了,也谈不上惹他。” 说到这,她想到江振麟,眼皮一跳,“惹他的也不是我。” “对了。赖婆子呢?” 暮雪打了个寒颤,“被少爷活活打死了。” 林清婉倒也不意外,就算不是被江振麟打死,母亲也不会留她活路,毕竟得护着江燕婉。 她深吸一口气,“你去盯着赖婆子的侄子。那件披风还在他手里,江燕婉未必放心。” “你可以提醒他,当心江燕婉灭口。” 暮雪点头。 秋红此时端了府医配好的解毒药,“小姐,趁热喝。” 林清婉闻味道就知很苦,“暮雪,有蜜饯吗?” “有,奴婢去拿。” 她端过药碗,热气在眼前蒙了层雾,“你是母亲身边的人,她疼江燕婉。今日为何没有拆穿我?” 秋红似乎早料到她会这么问,不疾不徐道,“奴婢知道小姐不是坏人。” 她倒也聪明,不提江燕婉让赖婆子下毒的事。 毕竟夫人没开口,这事便是赖婆子一人干的,和燕婉小姐没有关系。 林清婉一口气喝了半碗,真是苦不堪言,“可我明知药油被换了,还让你给母亲送去。” 秋红看着她,“奴婢当时并不知道,况且小姐自己也用了。” 林清婉心道,不愧是跟在林氏身边的人,心里门儿清,又知进退。聪明还不失稳重。 她实在不想喝剩下的一半,便借着说话的功夫把药碗放到案几上,“是我减轻了药量,赖婆子下的毒会要命。” 秋红心惊,大小姐对付清婉小姐竟这般不留余地? 她不免又心疼林清婉,由衷道,“小姐不要防着奴婢。奴婢虽蠢笨,可知道您对夫人没有恶意,您今日所为是为了找到真正的凶手。” 今日之事,林清婉感激归感激,但不能完全信任她。此事既可以是秋红和自己表衷心,也可以是自己被秋红捏住了软肋。 秋红和暮雪不一样,秋红有退路,暮雪没有。 “小姐,蜜饯来啦。”暮雪倒是快去快回,可还没进院子,就听兰园那边儿又乱起来。 秋红过去了一趟,回来时脸色铁青,“相爷到现在没回来,夫人知道少爷被太子送去京兆尹,一怒之下又吐了血。” “现下昏迷不醒,满身出了疹子。” 林清婉问,“府医怎么说?” 秋红沉声道,“府医开了方子,可是不敢擅自给夫人用药,相爷又不在,只等着燕婉小姐拿主意。” 兰园。 江燕婉也没料到林氏会二次昏迷,那疹子她也瞧见了,又红又尖,一起就是一大片,看着瘆人。 她问府医,“有几分把握?” 府医额头全是冷眼,声音低不可闻,“眼下还不知道疹子是解毒药物引起的,还是之前头疾用过的药物和解毒方子有冲突,所以···” “奴才也没把握。” 江燕婉神色狠戾,少见地骂了句,“废物!” 见侍女仆人都在门外,她压着声音,“毒药是你配的,用的什么东西你心知肚明,现在怎就没有把握了!” 府医也很无奈,“剂量不一样,所以奴才···” 他确实怕了。今日的事那样凶险,若不是林氏及时开口,说不定赖婆子还会咬出自己! 府医战战兢兢,实在不敢下手。 江燕婉无奈,她也担不起这责任。 林氏身边的婢女霜红哭着过来,“大小姐,夫人气息都紧了,再拖下去恐怕···” 江燕婉手心全是冷汗,又骂府医,“相府白养你这么多年,想不出法子你就以死谢罪。” 府医眼看形势紧迫,若夫人真有什么,相爷回来定然饶不了自己,他提议,“若有人肯先试药,半柱香内没问题就可以给夫人用。” 江燕婉倒是没犹豫,“我来。” 府医摇头,“大小姐没中毒,您抹上没用。” 霜红灵机一动,“秦妈可以!” 府医拒绝,“秦妈还没醒,也没用。”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到底···” “我来吧。” 林清婉清冷的声音同她一起出现在几人眼前。 江燕婉眯眼,若是林清婉为母亲试药,定然就能挽回名声,甚至母亲都会心软。不能让她做这件事!可不等她想到理由,霜红已经走过去,“那就辛苦清婉小姐了。” 林清婉撸起袖子,把胳膊伸到府医面前。 半柱香后没有异样,府医松了口气,“可以给夫人用了。” 霜红跟着府医进了内室,还没多久,霜红又惊叫一声。 江燕婉抢在林清婉前面往里头走,忽然听府医急道,“夫人的疹子会传染!” 第35章 是清婉小姐照顾您的 霜红出来的时候,手背已经有了密密麻麻的红,江燕婉如见着瘟疫,屏住呼吸退回到原来的位置,神色紧绷。 府医随后出来,两只手亦像被开水烫过红得吓人。 “药是有用,可、得有人帮夫人涂抹。”府医说这话的时候没想过他都已经被传染,完全可以涂了药再出来。 药徒没过脑子,直接把药膏递给江燕婉,“大小姐。” 江燕婉生怕那瓶子碰到自己衣裳,脸上又是惊恐又是厌恶,“拿开!” 话一出口才想到这么多人看着,可是她真的也怕。 若真传染,她过两日怎么去宫宴,怎么见王爷! 林清婉默默接过药瓶,什么都没说往里头去,江燕婉咬牙切齿,不甘心地唤住她,“清婉!你、要是被传染,父亲回来会担心,再说你身子不好,上午才吐了血···” 林清婉睨她一眼,“那你去?” 江燕婉咬唇,眼眸颤抖着,迟迟没有回应。 林清婉嗤笑一声进了内间。 江燕婉恨得咬牙跺脚,却无可奈何。 林氏迷迷糊糊感觉周身的灼烧一点点消失,有什么清凉的东西贴着她皮肤,甚是舒服。 她眼睫颤抖着睁开一条缝隙,模糊瞧见个身影,“燕婉···” 林清婉动作一僵,虽说她此举没有任何目的,林氏发烧多半是头疾未愈又用了药油,府医的解毒药有些猛,才出现发疹排毒的现象。怎么说也有林清婉的责任。 然而听林氏昏迷不醒还叫江燕婉的名字,她心口一阵抽搐。 容妈蒙着面巾走近,“夫人,是清婉小姐。” 林氏蹙眉,“她又不听话了?” “我、我就说把她嫁去外头,省得惹祸···” 容妈急忙制止,“夫人,是清婉小姐在给您上药,她···” “好了。”林清婉收好药瓶,用帕子擦了擦手,起身就走,却听林氏弱弱唤道,“清、清婉。” 她心头有悸动,却没转身。 此时,江燕婉在外头已经努力平复好情绪,盼着林清婉被感染,最好不治而亡。就算母亲被她感动,对于一个死人,江燕婉不介意多给她些陪葬品。 见林清婉完好无损走出来,江燕婉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你、你···” 好在她头脑比方才清醒,“你没事?” 林清婉还是那句话,“又让你失望了。” “清婉这是什么话!”江燕婉倒先不高兴了,“你舍身为母亲涂药,我担心死了。” “虽说你身上没见传染,可万不能大意,府医现下不方便看诊,不过我已经吩咐药童准备好东西,让他送你回凝思园,再在屋里熏些艾草和石菖蒲。” 江燕婉又道,“委屈妹妹几日,相府这么多人,小心为上。” 林清婉知道她是借机让自己禁足,到时林氏醒过来,还不由着她说。 林清婉唇角似有似无勾起点弧度,目光清洌到让江燕婉觉得她看透了自己的想法。 不过,那又如何? 林清婉慢悠悠道,“若我回去了,母亲需要再次涂药的话,就得大小姐亲自去了。” “若是你害怕被传染,让下人进去也行。” 林清婉余光扫了江燕婉身后的夏言。 夏言心里咯噔一下,想起被打死的春雨和赖婆子,后背渗出冷汗。 江燕婉绞着帕子,“宁可让下人犯险也不能让清婉妹妹有事,不然我怎么和父亲母亲交代。” 不必林清婉再说,容妈从里头出来,口吻不容置疑,“清婉小姐目前并未起疹,很可能只有她靠近夫人不会被传染。” “清婉小姐留在兰园。” 容妈不是商量请示,而是决定。 江燕婉皱眉。 容妈又道,“退一万步说,清婉小姐已经接触了夫人,就算最后逃不过被传染,待在这里也是最合适的。回了凝思园,反而容易感染那两个丫头。” “小姐总要吃喝,与她们接触的下人也容易被传染。” “所以倒不如让清婉小姐留下。” 江燕婉一万个不同意,可容妈说得在理,她没法儿反驳,只能压下心中不满,担忧地看着林清婉。 “清婉妹妹辛苦了。” 林清婉轻笑,“若你想留下照顾母亲,我成全你。” 江燕婉瞳孔一震,她巴不得替代林清婉,可霜红和府医长满红疹的手历历在目,她深吸两口气,到底不敢。 容妈屈膝行礼,“大小姐累了一日,先回去歇息吧。夫人若是醒了,奴婢让人通知您。” 说完她便请林清婉去内间,“清婉小姐喝点茶水,可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林清婉知道容妈是真的担心自己,摇了摇头,“眼下不觉得什么。” 外间只剩江燕婉和夏言,明明地龙烧得旺,可她觉得外头冷风嗖嗖往心口钻。 夏言察觉她情绪不对,弱弱道,“小姐,奴婢扶您回去吃点东西吧。” 江燕婉晶莹的眸子藏不住怒气,“你瞧见容妈方才的眼神了吗?” 夏言不敢吭气。 “到底是贱胚子,怎么她就没被传染?” “小姐莫急,兴许待会儿就发作了也说不定。”夏言压着声音道。 江燕婉咬牙,“那是最好。” 她走出房间,忽然止步,“我不能走。母亲还没脱离危险,我就在兰园守着。” 夏言提醒,“万一被传染就···” 江燕婉恨道,“那就在院子里等,让人过来熏点艾。” “小姐,待会儿天黑了院子里更冷,您的身子受不住。” 江燕婉冷冷道,“受不住也不能走。” 夏言只好让人回华光院取了狐裘和汤婆子陪她在院子里等。 江燕婉起初不披狐裘,夏言劝,“等相爷回来,或者夫人醒了,您脱下来就成。不必真的委屈自己,冻坏了不是更让林清婉有机可乘。” 倒也是。 江燕婉从未受过饥寒之苦,饶是裹着厚厚的狐裘,汤婆子换了好几次,依然觉得寒气从脚底不断钻进身子,她冷得打颤,眼睫毛都有了霜花。 林清婉抱着膝盖坐在靠窗的软塌上,手里捧着一杯冒热气的茶水,意兴阑珊看着江燕婉在外头度秒如年。 之前她被罚跪在院子里的滋味,江燕婉终于也体会到了。 但是还不够。 她从怀里拿出一个手指大小的瓷瓶,混在去疹子的药膏里当着容妈的面一起给林氏涂抹。 “清婉小姐,您这药···” “只是普通的安神草药,让母亲睡得踏实些,身体恢复更快。” 容妈看了眼外头江燕婉的声音,神色复杂。 江燕婉一等就是将近两个时辰,双腿都僵了。 “小姐,换热水了。”夏言把汤婆子递过去。 江燕婉挨了一下,僵硬着皱眉,“不知道把水烧热些吗?凉得这么快,哪里够暖手。” 夏言愣了一下,“小姐,再、再烫就没法儿抱了。” 原是江燕婉的手已经冻得没了感觉,连汤婆子的温度都感受不到。 “母亲···”江燕婉吸了吸鼻子,鼻尖都似乎结了冰,“还没醒吗?” “没有。” “小姐,要不奴婢送您回去暖和暖和···” 江燕婉动摇了,她想念屋子里的地龙,想念热茶热汤,想念温暖的水包裹自己全身,可是万一母亲待会就醒呢。 好在她犹豫不决时,下人来报,“相爷和少爷回来了!” 第36章 房里好大一个浴桶 “母亲!” 江振麟跟在父亲身后,管家已经跟他们说了林氏的情况,父子俩一个脸色深沉冰凉,一个火急火燎。 江燕婉冻得脸色发青,身子也动不了,嘴唇颤了好几下才勉强发出声音,“父亲,阿、阿麟,你、你们回来了。” 江振麟眼疾手快上前,让摇摇欲坠的江燕婉靠在自己肩膀。 “阿姐!” 江振麟见她裹着狐裘,怀里抱着汤婆子都冻成这样,不知站了多久,他心疼死了,张嘴就道,“是她让你在外头受冻等着?” 江燕婉吸了吸鼻子,像是冻得开不了口,故意不作答。 江肃拧着眉,抬脚就要进屋。 江燕婉急道,“父亲!母亲出了疹子会传染。” 江肃深沉的眸光收紧,脚步未停,带着一身冷气进了屋。 里间熏了艾,容妈蒙着面巾用浸泡过艾草的抹布擦拭各处,包括林氏换下来的衣服、茶具等等也用艾叶裹着塞进包袱准备拿出去烧掉。 林清婉坐在床边,手指沾着药膏一遍遍往林氏胳膊上涂抹,红疹已不似先前尖锐,但碰到的时候一定很疼,因为林氏昏迷中还皱着眉。 林清婉便放轻指腹力度,又低头在抹过药的地方轻轻吹一吹。 江肃这才看见她没戴面巾! 一瞬间,相爷绷紧的肩膀松了,脚步也放软,心脏似被什么紧紧揪住,视线在林清婉身上一动不动。 “相爷!”容妈远远行过礼,“您怎么进来了?” 林清婉手上动作一缓,侧过脸看着父亲。 清瘦的脸上带着疲倦,一双眼漆黑如葡萄,眼睫微动,“母亲的疹子已经退了不少,应该没有大碍。” “父亲去外头等着就好,若是也被传染,母亲醒了该要难过。” 最后一句说动了江肃,他声音微哑,“你、也保重。” 林清婉继续低头涂抹药膏,淡淡嗯了一声。 江肃去了隔间,叫来府医询问,后头不知怎么动了怒,府医被拖出去打了几板子,还不准歇息,继续守在兰园。 江振麟要进去,被江燕婉拦住。 “阿姐,我身子好,我不怕。” 江振麟义无反顾的样子让江燕婉心里越发难受,若是阿麟也进去了,那便越发显得她贪生怕死。 她死死抓着江振麟手臂,口吻几乎是哀求,“母亲最疼你,若你沾染了红疹,她醒来又要操心,还怎么养病。” 江振麟焦急,“不会的。阿姐,你放开我。” “林清婉都不怕,我也不怕。” 江燕婉脸色难看到极点,僵硬的手指都快撕破江振麟的袖子了,“不能冒险。” “阿姐,你放手。” “不行,你不能有事。” “哎呀,都说了我没事。”江振麟有些恼,但知道阿姐是为他好,“我就在门前看一眼,不进里屋。” 江燕婉不放。 屋里。 林清婉两个时辰里为林氏抹了四遍药膏,到最后脖子都酸得抬不起来了,林氏终于缓缓睁开了眼。 思绪慢慢回拢的几秒内,林氏脸上没有往常的严肃,眸光也温软得像春天的阳光洒在林清婉脸上。 林氏看着她仔细检查了自己手臂,然后轻轻放下衣袖,长睫垂落,没了那清洌倔强的目光,清婉整个人都很乖巧。 林氏孱弱开口,“万一传染给你···” 林清婉声音干脆,“没有传染。” 林氏心上的柔软像刚开就被雨水冲击的花朵,重新闭合,“那也该戴个面巾,以防万一。” “女儿家出疹会留疤,我年纪大了,不要紧。” 林清婉收拾药瓶,断断续续的碰击声破坏了屋子里难得的温情,“退红的地方都涂了祛疤的药,只要别挠破就不会留疤。” 林氏看着她眼下的乌青,喉咙一哽,想到她吐了血跑出去,还遇见了太子,也不知道··· 林氏张了张嘴,想说什么,结果听到外头江振麟的声音。 她几乎是下意识、眼热心切地唤,“阿麟回来了!” 柔若细丝的一身呼唤似火苗落在江振麟纷乱的心尖上,他禁皱的眉眼一舒,使劲推开江燕婉的手跑了进去。 “母亲!” 林氏急得阻止,“就在外头!别进来!” 江振麟眼睛发红,“我不怕,让我看看您。” 林氏带了薄怒,“不听话就出去,我不见你!” 江振麟捏了捏拳,乖乖站在外间,即便隔着小门、珠帘和纱帐,母子俩好似都能看见彼此脸上的担心。 林清婉心中暗讽,母亲对江振麟表现的才是真正的在意心疼,刚才对自己顶多算得上客气。 林氏一眼就看到儿子的云肩有裂纹,“你怎么和太子的人动起手?” 江振麟也很委屈,看了眼屏风上倒映着的林清婉,想到是她在里头陪着母亲,心口火气小了不少,“有摊贩看到林清婉被男人带去客栈,儿子心里着急才没认出太子身边的侍卫。” 林氏看了林清婉一眼,“此事完全可以多问问,还不是你脾气暴,进去就和人动手?” “太子和敬王不一样,你得罪他,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林氏说到这,又担心江肃是怎么把儿子捞回来的。 “跟你说过多少遍,遇事不要着急冲动,你爹虽是丞相,能护着你,可你若不知检点,拖累江家,你父亲不会饶你。” 江振麟在京兆尹已经被父亲训了个狗血淋头,不但给太子磕头赔罪还自罚降职才被放回来。本来就不爽,被林氏一叨叨,忍不住道,“我也不想冲动,可林清婉跟人私奔过,我、我还不是怕她没脑子被男人骗!” “都那么久了,谁知道她和那男人做了什么!” 林清婉在客栈听到江振麟找来就想到他会这么说,但真正听见了,胸口还是一阵难以言说的淤堵。 林氏没有第一时间斥责江振麟,而是同样用复杂的目光看着她,许是念着她不顾危险给自己涂药的份儿,才没发作。 这一迟疑,江肃从隔间出来,冷着脸过来训道,“混账东西!还嫌不够丢人现眼,太子殿下是你能污蔑的?” “你自己想死滚去外边儿死,别连累相府。” “我怎么生出你这么个混账玩意儿。” 江振麟眉眼间浮着戾气,他没觉得自己做错,要不是晚了几步,林清婉一定还在太子那间屋里! 明明吐了血跌跌撞撞跑出去,还能撞上太子,谁信她有这运气! 唯一的解释就是她当时见到太子富贵,刻意扑上去的。 江振麟道,“是她败坏相府声誉,爹怎么不骂她!” “你给我住口!”江肃冷呵。 江振麟反骨上来,“爹,您让林清婉出来,您让她自己说是不是和太子待在一个屋子里!” “屋里那么大一个浴桶,谁家治病还需要泡澡!” 他倒是说得痛快,丝毫不顾林清婉名声。 江肃忍无可忍,一巴掌打肿江振麟半张脸。 林氏急了,“相爷!” 江肃听到夫人孱弱的声音,强行压着怒火,对江振麟道,“滚下去跪祠堂!跪不满一个月别出来!” 第37章 江振鳞又跪祠堂去了 “父亲息怒!”江燕婉及时进来挡在江振麟身前,哀求道,“阿麟虽然冲动,可他也是一心为清婉和相府。” 说完又心疼地用帕子帮江振麟压了压红肿的嘴角,“阿麟,你好好跟父亲说话。” “哎呀,怎么也不知道躲一躲,嘴角都流血了。” 林氏一听儿子流血,坐立难安,可一来她不能出去,二来也知阿麟确实该打,无奈道,“燕婉,带阿麟下去抹点药再去祠堂。” “若是再惹你父亲生气,我也保不了他。” “是。”江燕婉行礼,“母亲放心,我会照顾好阿麟的。” 她用了好大的劲儿才拉动江振麟,江振麟不敢再挑衅父亲的威严,又惦记母亲还病着,然而林清婉平静的身影跟刺一样挠得他浑身不自在。 他都出门了,还是没忍住回头道,“该罚、该禁足的是她!” “摊贩都看到她被带去客栈了,相府的名声早晚毁在他手里!” 江振麟的嘶喊让整个相府都陷入沉默,林清婉只觉心脏被烧红的铁块一次一次烙上,别人看没看到她不清楚,但每次给她定罪的总是江振麟。 太子都能为她的名声着想,在开门前让侍卫带自己跳窗先走。而她的亲弟弟却巴不得所有人都知道她和太子待在一个房间。 林氏揉了揉眉心,满身的疲倦无力,犹豫片刻,“若不是你擅自跑出去,今日也没有这档子事。” “清婉,你累不累?” 林氏隔着纱帐叹了一声。 这反应再一次没让林清婉失望,她淡然耸耸肩,“一早上起来饭都没吃好就过来兰园和赖婆子对质,好不容易抽丝剥茧证明了自己清白,又被苦岑子的毒折磨得险些横死街头。” 听到横死街头这个词,林氏眼眸一颤。 “好在被太子所救,才活着回来。” “换了身衣裳又过来为母亲涂药,这两个时辰更是眼睛都不敢眨,生怕您再烧起来。” 她声音平静,言辞清冷,“说这些并非要怎样,只是想告诉母亲,我确实很累。” “母亲才刚醒,不知红疹会不会反复,我暂时也不能离开兰园。” “知道您不待见我,可身子是自己的,您将就两日吧。” “等您好了,我就回凝思园不惹您烦心。” 她说完就到了窗前软塌上,半个身子靠着窗户,手臂抱着膝盖轻轻合上眼睛,苍白的脸上满是困倦。 林氏的心也是肉长的,想着自己对她冷淡,赖婆子的事又委屈了她,她还愿意不顾自己安危近身照顾自己。 方才···她心疼阿麟,话说得不合适。 林氏想说什么,听到林清婉均匀的呼吸,又把话咽了回去。 江肃在外头道,“夫人先养身子,别辜负清婉一番心意。” 夫君都这么说了,林氏只能咽下心里烦躁。 一连三日,林氏起居吃食都是林清婉伺候的,包括一日三次换药。第二日夜里,林氏睡梦中挠破了几个疹子,后半夜林清婉便没睡,熬到天亮时眼里都有了红血丝。 林氏早晨见到后,让容妈弄了热帕子进来帮她敷,还把自己的参汤给她。 林清婉虚不受补,只能婉拒。 林氏不大高兴,吩咐容妈,“以后别送参汤了。” 看她有力气生气,身子已然无碍。 林清婉身上未出现红疹,第四日便出了兰园,在小桥边和江燕婉撞了个正着。 江燕婉准备了不少林氏喜欢的点心,“清婉妹妹辛苦了,我让人也给凝思院送了东西,不知合不合妹妹胃口。” 林清婉淡淡回了句,“多谢。” 江燕婉这三日过得心神不宁,林清婉和林氏待着的每一刻,好像都在剥夺林氏对江燕婉的偏宠,她害怕自己抵不过血脉亲情,毕竟父亲明摆着护林清婉,连阿麟都吃了亏。 即便母亲心里喜欢自己,可母亲更在意父亲。 但好在,她日日去祠堂陪江振麟解闷,意外得知了一件事。 因而这会儿对着林清婉的冷脸也还能笑得出来,“妹妹有哪里不舒服就叫府医及时看看。” 林清婉不想陪她做戏,抬脚就走。 这种赤裸裸的无视,江燕婉也能忍,“还有,妹妹年前就别出府了,免得听了闲言闲语不高兴。” 这是生怕她不知道外头说什么。 回凝思园的路上陆续见到几个女婢,她们看林清婉的眼神有点奇怪,但因为江肃护着她,她又近身照顾好了林氏,下人们倒比之前还显恭敬。 她一回来,暮雪就迫不及待跟她汇报,“小姐,相爷让管家送了两套头面,还有很多补品给您。” 秋红跟在后头,依然稳重,“奴婢炖了汤,您喝一碗暖暖身子。” 林清婉见着她们心里也松快,“好。” 暮雪伺候她沐浴更衣,拿出一件暖红色的大氅,“小姐,这是上次咱们在成衣铺订的,昨儿才送过来,您穿上一定很漂亮。” 大氅色泽不似海棠红艳丽,更偏橘红,领口缀着白绒绒的兔毛,尾上绣着两株青梅,倒是别致。 林清婉道,“抽空出去再订两件,给你和秋红。” “你问问秋红喜欢什么样子的。” 暮雪一脸震惊,眼中满是喜悦,“谢小姐!” 用过午饭,秋红说府医奉大小姐之命过来给林清婉请平安脉。 林清婉从没让府医碰过自己脉象,再加上赖婆子平日能接触到最多的大夫就是府医,她不得不防。 “就说我没事,睡下了,让他回去吧。” “是。” 秋红出去后,暮雪关好窗子,走到床前,“小姐,奴婢提醒过赖婆子侄儿了。他原本不承认,还说奴婢血口喷人,但昨儿下午差人给奴婢送了消息,说这几日觉得有人盯着他。” “他跟奴婢求救。” “说只要您保他一命,他愿意把赖婆子帮大小姐做的事都告诉您。” 林清婉闭着眼,整个人看起来还和刚回府时一样清瘦,暮雪不由地想,怎么总也吃不胖? 必是府里事情多,桩桩件件都挨着小姐,细数下来她没过几天安心日子。 哎。 “告诉我又能怎样。”林清婉倒不是泄气,“江燕婉在相府长大,为她做事的人招之即来,又有母亲不分黑白护着,着急了还有江振麟那个傻子帮她出头。” “我与她做对,赖婆子的事就是结果。” “我就算费尽心思也未必能伤她分毫。” 暮雪垂头丧气。 林清婉又道,“不过我有法子让他逃得远远的,不被江燕婉找到。但他得帮我寻个人。” 相府靠不住,她不想死这儿,总得给自己找条活路。 * 转眼到了腊八。 宫中休沐,林清婉和江燕婉一同陪父母喝腊八粥,这也是她回来后与父母第一次一同吃饭。 江燕婉让厨子做了几个林清婉平日爱吃的菜,都偏甜口,特意在父母面前表功。 林清婉恶心归恶心,但江燕婉和饭菜相比,当然是饭菜重要。 除非有毒,否则区区一个江燕婉还能影响她吃饭? 然而她吃得太香,江肃都怀疑平日她在凝思园吃不饱,让下人又给她盛了一碗粥,“慢点吃,还有。” “多谢父亲。”林清婉很懂规矩。 她这样子,看得林氏和江燕婉吃不下了。 林氏放下筷子,“阿麟吃过了吗?” 江燕婉立刻道,“我这就去给阿麟送粥。” 林氏埋怨地看了江肃一眼,“一年到头最后一个节,一家人不能团团圆圆吃个饭。” 江肃自然明白夫人的意思,但没放话。 江燕婉刚走,管家进来道,“相爷,老宅派人过来,老夫人请相爷夫人过去一块儿用团圆饭。” 第38章 互相嫌弃 “阿麟受罚,我身子刚好,不如相爷过去替我跟老夫人赔个不是。”林氏心疼儿子,故意这么说。 江肃失笑,“夫人一项叮嘱,家里再怎么闹腾也不能让外人看了笑话。” 林氏不语,眼神略带娇嗔。 江肃靠过去,耐心道,“且不说阿麟张嘴就坏了太子清誉,单单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打伤太子近卫,这罪名说大了可以是行刺。” “太子送他去京兆尹已经给足我颜面,直接就地斩杀都没问题。” “这么严重的事,太子能放人回来,我不得表个态?禁他一个月的足,也是避免被有心人拿来说事。” 林氏也知此事要紧,但她实在心疼儿子,尤其这种团圆的时候。 见她神色微松,江肃又道,“我那二弟妹什么德行,夫人也知道,阿麟脾气爆,过去挨不住人家三言两句又发作,我总不好当着他们的面训斥咱们儿子。” 林氏一想到自己婆母和弟媳都不是省油的灯,旋即打消了心思,“振麟这脾气,怪我平日纵着她。” 江肃给她夹菜,“是为夫忙于政事,疏了管教。” 林清婉知道江肃对妻子好,不似外头那些有权有势就把妻子当奴才的男人,但她还是头一次见江肃这般温软耐心,仿佛褪去了百官之首的凌厉深沉,只是个愿意低头迁就夫人小情绪的夫君。 而林氏好命,当家主母有丈夫疼宠,这个年纪还能偶尔使小性。 林氏心情舒畅了,看林清婉也顺眼,“清婉,你回去换身衣裳也同我们去老宅。” * 林清婉换了衣裳出来见暮雪把父亲送的头面和首饰全摆了出来,哪个耀眼就拿哪个。 林清婉都能想象自己金光闪闪站在人前的样子,忍俊不禁。 暮雪伺候了她一段时间,知道她穿戴不喜张扬,便道,“小姐第一次和相爷夫人出门,当然要打扮漂亮些,您可是相府的千金小姐。” 林清婉失笑,“那也不用真的戴千金出门。” “拿两根簪子绾发即可。” 暮雪急得把簪子都藏背后了,“不行不行,太素了。大小姐身边的夏言都戴的簪子比您多。” 秋红正要开口,林清婉不咸不淡道,“父亲和母亲应该都不喜欢老宅那边的人,过去吃饭也是不想被人说闲话。” “这种时候,我张扬什么。” 秋红嘴角勾起一点笑默然退下。 林清婉到门口时,两辆马车已经备好,婆子丫头最后清点着带去老宅的东西,一一汇报给江燕婉。 江燕婉见她穿一身明烟黄长裙,外罩同色大氅,绣工精湛,一看就是宫里出来的东西,一定是敬王送的那一箱! 江燕婉藏在袖袍下的手微微收紧,面上笑得从容,“清婉穿这身可真好看。” “就是发钗少了些。”她抬手拔下自己发间的珍珠流苏给林清婉戴上,“明儿带妹妹出去选些首饰。” “父亲赏了头面,首饰我也有。”林清婉只说了一句就险些让江燕婉装不下去。 相府门前围了人,好奇打量过来。毕竟这半月,满京城飘着关于林清婉的各种传言,但从未有人见过真容。 “瞧瞧,这江二小姐可真标致。” “和丞相夫人长得像。” “是啊,人家姐妹俩这不是挺亲热的,我就说那些传言是说书的没事儿瞎编。” 江燕婉拉着她的手,“外头冷,妹妹先上车。” 林清婉心里门儿清,“父亲和母亲还未出来。” 江燕婉笑意微僵,“瞧我忙糊涂了,我是怕你认生。” 她瞥了眼四周围过来的人,贴心地挡在林清婉面前,她先前没觉得,这会儿听到议论才发觉林清婉和母亲真的很像。 这让她又恨又不安。 江肃和林氏出来见到林清婉也是目光一亮。 江肃不吝啬地夸奖,“清婉以后多穿亮色,看着人也精神。” 林氏颔首,“上车吧,别让你们祖母久等。” 江燕婉脸上的笑已经很僵硬了,故意让林清婉先走,不想她在马车前停下,等江燕婉先上车。 一连两次,江燕婉想借这些小事让外头说她不懂规矩的心思都没得逞。 车厢帘子落下的瞬间,她脸上的笑全无踪迹,林清婉本来神色就冷清,面上没什么变化,却也是同时拔下头上的珍珠流苏丢到她身前。 什么都没说,但就是浑身一股嫌弃。 江燕婉脸都青了,“旁人碰过的东西我以后都不会再用。” 林清婉斜睨她一眼,恨不得碰一碰她的衣裳,看她是不是现在就脱光。 她嘴上也没客气,“巧了。我也有这习惯,总觉得流苏上头的香味令人作呕,也不知是不是参了毒。” 江燕婉冷笑,“妹妹懂药理,我也有此顾虑。” 林清婉直接道,“我要是现在呕血昏倒在众人面前···” 江燕婉脸色一变,蓦然看向身边的珍珠流苏发簪,簪尖位置一片灰暗,她手心已经出了汗,身子也变得僵硬,生怕下一秒林清婉真的要吐血。 “我的簪子没问题!”她声音都紧了。 林清婉目露讥讽,“那么多人看着你把发簪戴在我头上,你有几分把握自证清白?” 江燕婉额头沁出细密汗珠,肩膀都在颤抖,她没有把握。 见她紧张如斯,林清婉懒懒一笑,“别怕。跟你开个玩笑。” “你!”江燕婉有种被戏弄的气愤,但又不敢再刺激她,“这种玩笑开不得,一点也不好笑。” 林清婉冷下神色,“你既知道就少惹我,这次给你个警告,下次你就逃不掉了。” 江燕婉唇线紧抿,一时竟被她森然冰冷的目光吓住,语气弱了不少,“下次我不会再和你坐一趟车。” 林清婉挑眉,“不然你现在就下去?” 江燕婉不耐烦,想赶自己出去,没门! “虽说老宅算不得外头,可妹妹到底是头一回跟咱们出门,行差踏错都不好,我帮父亲母亲看着些,免得他们丢脸。” “只要你安分些,相府很难丢脸”林清婉四两拨千斤怼回去。 江燕婉唇线紧抿,“妹妹这张嘴,不会说可以少说。” 林清婉觉得她很吵,直接开大,“我只有个混账弟弟,没有同胞姐妹,更攀不上你这样的做姐妹。” “你!”江燕婉胸口一阵起伏,再也装不下去,满目扭曲盯着她,恨不得把人吃了。 林清婉莞尔一笑,做禁言状,“嘘!让外头的人看见江大小姐这副嘴脸可不好。” 江燕婉无奈,只能忍下这口恶气。 林清婉靠着车厢,心情实在不错。 第39章 祖母和婶母都不安好心 说是老宅,其实就在城外一处庄园,离京不到百里。 江肃非嫡母所出,却是受嫡母养育长大,以庶子之身考取功名成为江家家主。嫡母膝下有一子江蘅,写得一手好字,当年连皇帝都夸其有大家风范,举子们为求一张字帖使尽浑身解数。 可惜天妒英才,江蘅二十出头就因病过世,嫡母悲痛欲绝,一病就是三年。后来请了神婆说是江肃官运太冲,对她们不好,嫡母带着江蘅的妻女搬去当年江肃父亲留下的一处庄园。 对外是这么说,但很多人都知道江肃和嫡母以及弟弟一家关系不大好。也有人说是老夫人不待见林氏,江肃才把人赶出去。 马车在宅院外停下,老仆早就等在门前。 秦妈吩咐下人和庄园管事把足足五箱东西搬了进去。 江蘅妻子何氏在正厅外见礼,“大哥和嫂子过来吃顿便饭,怎么还带这么多东西。” “老宅什么都不缺。” 林氏面色平平,“缺不缺的都是我和相爷一份心意。” “弟妹照顾母亲辛苦,我特意给你带了几匹新料子来。” 何氏咧着嘴,笑意却不到眼里,“多谢大嫂。” 她往两人身后看去,视线落在一个清瘦的身影上,故意掠过江燕婉,“这就是清婉吧?” “哎呦,长得可真好看。” “母亲一直惦记,早就想见见了。” 江燕婉一路上心情不痛快,此刻又被何氏不放在眼里,正要开口,老夫人在里头唤,“外头冷,进来说话。” 何氏抿嘴笑,“大哥大嫂里面请。” 说完,她直奔林清婉,亲昵拉起她的手,眼睛盯着人直看,嘴也不歇着,“瞧瞧,这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的。” “咱们家就缺这么个标致女儿呢。” 江燕婉牙根都快咬碎了,默默跟在林氏身后给老夫人问安。 轮到林清婉时,何氏把她拉到老夫人跟前,“母亲瞧瞧,清婉是不是咱家最好看的?” 老夫人生得端庄富态,虽然上了年纪,头发斑白,气色却不错,打量林清婉的时候一双眼精芒毕露。 “骨相是比燕婉好,就是太瘦了。”老夫人一语中的,“一看外头的人就没精心伺候。” 她拉过林清婉手腕,“好孩子,在相府住得不习惯吗?回来大半个月了,也没养胖。” 她声音和蔼不失威严,看似关心林清婉,实则配合着何氏试探她。 林清婉暗叹,老夫人对江肃夫妇的不满怕是由来已久。而自己很不幸又成了弄乱湖面的那块石子。 林清婉先行了叩拜大礼,看着清瘦纤细,一举一动却是落落大方,“清婉给祖母问安。” “谢祖母记挂。相府一切都好,清婉住得惯,只是身子不争气,打小就瘦,让祖母操心了。” 她声线清冷,言辞恭敬,和京中那些娇柔贵女一点都不同。 天知道林氏看她这么规矩,心里一块大石落了地。 老夫人微微眯眼,“地上凉,起来说话。” 何氏亲自搀扶,也受了林清婉一礼,“清婉给婶母问安,谢婶母抬爱。” 何氏又赞不绝口,“瞧瞧,不但模样俊俏,规矩礼仪也这般好,大嫂出身名门,教出的孩子个个都好。” “不像我,云儿那丫头在庄子上闲散惯了,跟个野丫头似的。” 林氏轻笑,“云儿率真,弟妹谦虚了。” “没有没有。我是真盼云儿能有清婉一半好。” 林氏道,“弟妹别再夸她了,免得她骄傲,一时不慎生出事端来。” 林清婉垂眸,母亲还真是疼她,见不得别人说好。 “饭菜都备好了,趁热先吃。”老夫人发了话,众人移步到了偏厅。 何氏一儿一女,江明庭和江明云上前给江肃夫妇见了礼,一脸好奇打量着林清婉。 这两兄妹是龙凤胎,长相随了何氏,单眼皮小眼睛,瞧着就不大气。 林清婉现在觉得何氏说得挺对,江明云别说比不上自己,离江燕婉都差一截呢。 一顿饭吃得难受,从老到小,心怀各异,林清婉对着这些人很难吃好,下回路上先垫垫肚子才是正经。 吃过饭,天色暗下来,众人又陪着老夫人围炉说话。 老夫人问询了江肃平日累不累,叮嘱好生为朝廷办事,和林氏却没什么话。因而话题一停,便觉尴尬。 江明庭问,“骁骑营今日不休沐吗?我还想着见到大哥让他指导指导我箭法。” 江振麟的事都闹到京兆尹了,他们哪里会不知道。 这是故意让江肃夫妇难堪。 林氏忍了许久,当即放下茶盏,江肃此时开了口,“阿麟前些日子与人起了冲突,我罚他思过,故而不能来给母亲问安。” 何氏故作惊讶,“什么事让大哥这么生气,大过节的还罚阿麟?” 江肃面色平平,没有回答的意思。 林氏瞥了何氏一眼,“阿麟身为相府公子,言行都要比旁人更加谨慎,比不得明庭自在。” 何氏神色一暗,叹道,“大嫂说得对,若是夫君还在,明庭也会有父亲好好教导。” “我一个妇道人家···”何氏哽咽,“罢了,不说了。” 江明庭见母亲伤心,自责道,“娘,是孩儿无能。孩儿一定好好努力,给娘和妹妹做依靠。” 林氏皱眉,这话冲着江肃来的。 果然下一秒,何氏潸然泪下。 老夫人也一脸黯然,“阿衡不在了,老身还没死,哭什么。” “你大哥是当朝丞相,明庭是江家血脉,岂能不管他。” 老夫人看向江肃,“老大,明庭过完年就十四了,这些年在学堂虽努力,可不是读书的料,难承他父亲遗志。” “但这孩子好约束,不似阿麟难管教,不如把他也送去骁骑营历练历练。” 林氏不高兴,说江明庭就说,干什么要提她的儿子难管教。 但她不好替丈夫说话,只借喝茶的动作,袖口轻轻扫了江肃手指两下。 老夫人又道,“你在朝中一言九鼎,骁骑营也不是什么大地方,里头都是世家子弟,我知你不会为难才开口。” 江肃不动声色,“骁骑营是世家子弟历练的地方不假,但到底归皇室管辖,该有的流程不能少。” “年前事情多,待过了年再说。” 江肃这话算不上推脱,可对何氏和老夫人而言,他明明一句话就能成的事! 老夫人冷下脸,“明云,后头梅花开得好,你带你伯母和两位姐姐去瞧瞧,祖母和你伯父说说话。” 江明云早有准备,“是。” 林氏面色已经称得上难看了,把自己支开,不就是又想用母子亲情逼迫江肃! 江肃知道她不高兴,亲自给她披上大氅,“正好劳烦夫人听听管事的汇报,看看母亲这儿还缺不缺过年的东西。” 林氏知轻重,又出身名门,再不痛快也不会在人前发作,“好。” 第40章 我帮你气走江燕婉,高不高兴? 林氏要随管事到偏房看账,有些不放心,对林清婉道,“你祖母和二婶与我不睦,你机敏些,凡事多问燕婉,不要擅作主张。” 林清婉心道问她才是找死吧。 “知道了。”她颔首应下。 规矩乖巧的不像话,林氏还是不放心,但又挑不出错处,欲言又止。 江明云带着江燕婉和林清婉到了后院,亭子里摆了炭盆,前后遮着帷帐,倒是不大冷。 “清婉姐姐这衣裳真好看,尤其这个大氅,云儿见过能和它相比的就是燕婉姐姐那件海棠红狐裘了。” “是敬王赏赐的呢。” 江明云在饭桌上不声不响,这会儿一张嘴就往江燕婉心上戳。 江燕婉今日算是把十几年来的忍劲都用上了,二婶和祖母夸了一晚上的林清婉,现在又轮到江明云,她算什么东西! “云妹妹这么喜欢,不如跟清婉讨个赏。”江燕婉抿了口果茶,看着林清婉笑,“清婉妹妹应该不会舍不得给云儿个见面礼吧。” 江明云闻言,喜不自禁,巴巴看着林清婉,“真的可以吗?清婉姐姐。” 林清婉拢了拢大氅衣,毛领衬得她碧玉色的耳坠子分外耀眼,却也不及唇角勾起的那点嘲讽冷艳。 江燕婉这个蠢货,一句话就让江明云看出她们之间和睦是假。 她道,“方才父亲不是说了,庄子上缺什么都可以及时告诉母亲,云儿妹妹想要大氅也可以告诉母亲。” 江明云一愣,眼里布满失落。 江燕婉道,“清婉妹妹,你和云儿头一次见,她这么喜欢你,都是自家姐妹,一个大氅还要走账,让外人知道了笑话。” 林清婉不惯着她,“要送你送,我身子瘦弱,怕冷。” 江燕婉一哽,嘴里的果茶突然觉得不甜了。 她挤出一丝笑,“从小到大,我给云儿的可不少,都是姐姐,清婉可不能小气。再说了,我就是想给,谁让云儿就喜欢你这件呢。” “是吧,云儿。”江燕婉亮盈盈的目光看向云儿。 江明云笑得人畜无害,小眼睛盯着江燕婉雪白的狐裘,“燕婉姐姐这个也是顶好的。” “清婉姐姐瘦,她把大氅给了我会冻坏的。” “燕婉姐姐身体好,姐姐一定舍得给我。” 江燕婉眼睛瞪大,见江明云伸手要碰自己的狐裘,面露嫌恶,下意识就躲。江明云追,袖子撞翻茶水,撒了江燕婉一身。 白狐裘瞬间多了几道难看的痕迹。 江燕婉柳眉倒竖,怒视着一脸无辜的江明云,一股不可遏制的怒火在胸口熊熊烧腾。 江明云缩着肩膀,颤巍巍道,“对、对不起,云儿不是故意的。” 林清婉扬起的唇角实在压不住,凉飕飕道,“都是自家姐妹,大小姐这么喜欢云儿,应该不会跟她生气吧。” 江燕婉怒极反笑,“当然不会。” “我去耳房收拾收拾,清婉你陪云儿坐坐。” 她转身离开,脚步重得像要在地砖上踩出几个坑才罢休。 到了耳房,夏言赶紧用湿帕子擦拭上头的痕迹,然而果茶甜腻,沾了狐狸毛很难清理干净。 江燕婉索性脱下来,“不穿了,回去丢掉。” 夏言气鼓鼓道,“她们觉得您好脾气,合伙儿欺负您。” 江燕婉生气归生气,但想到江明云那性子,挑眉道,“哼,林清婉还不知道那丫头的手段。” “江明云是个疯子。” 亭子里。 江明云又给林清婉添了热茶,“方才多谢清婉姐姐,不然她一定会在大伯和伯母面前说我坏话,让母亲骂我。” 林清婉没说话。 江明云靠过来,小声道,“燕婉姐姐经常欺负你是不是?她人前会装,实则小肚鸡肠,心思黑。” 江明云又挽住她胳膊,“我帮姐姐气走她,你高不高兴?” 林清婉不动声色,“你哪里看到她欺负我了。” “茶水是你碰倒的,而且我也不需要你气她。” 江明云不恼,反而笑得眼睛弯了,“现下没人,姐姐不必害怕,我不会跟别人说的。” 从她顺着林清婉的话头反怼江燕婉那一刻,林清婉就知道江明云并非表面看起来单纯无害,现下更是提高警惕。 不愿和她纠缠这个,便问,“祖母不是说梅花开得好,妹妹还没带我看呢。” 江明云笑容微敛,歪着脑袋,“姐姐真想看?” 那样子好像看的不是梅花,而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林清婉心觉不太对,但胳膊在江明云手里被她拉着出了亭子,“我带你去啊。” 梅园很大,梅树修剪得跟亭亭玉立的美人一般,灯火一照,当真是漂亮。 梅香阵阵,浓郁中混杂着说不出的甜腻,林清婉及时用帕子捂住口鼻,转身却不见了江明云和女婢的身影。 身后全是梅树,看不见尽头,连来时的路都没了。 林清婉心道不好,可她进退不得,本能往前头,因为不远处有间亮灯的屋子。 好似置身迷宫,每一步都不由自己,浓郁的香气钻进鼻腔,很快便觉四肢发软,像喝醉了酒似的。 这不是梅香,林子里熏了致幻的迷药。 江明云不是气走江燕婉,是支开她单独引自己入局。她要干什么? 还是祖母让她干什么? 林清婉走到茅屋前,伸手推门,突然被抓着手腕拖进去,香冥宝烛的气味令她身子一震。 “清婉姐姐,梅花好看吗?” 江明云歪着脑袋,白软的脸颊浮现两个浅浅的梨涡,眼眸却像淬了毒的花蕊,澄澈里透着让人心惊发寒的东西。 “你想做什么?”林清婉半靠着圆桌,有气无力,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江明云摸了摸她的脸蛋,只觉滑腻如剥了皮的鸡蛋,“我好喜欢姐姐。我觉得你和江燕婉不一样,她端着贵女的架势,心却脏得很。而你面上冷,心里也冷。” 她皱了皱眉,“所以,我想看看姐姐心里脏不脏。” “什么意思?”林清婉深深吸了口气。 江明云像个孩子期待玩具一样跃跃欲试,“姐姐待会儿就知道了。” “不过你要小心些,我爹爹的祭房里蜡烛多,待会儿别玩得太过哦。” “你要怪就怪大伯和伯母,明明轻而易举能让我哥哥去骁骑营,他偏偏不松口,我就只能委屈姐姐了。” 林清婉明白了,自己弄坏江蘅的祭房,罪责自然要算到江肃夫妇头上,到时江肃想不答应都不行。 老夫人爱惜亲生子,这办法必然是何氏想出来的。 为了儿子,连死去的夫君都不放过,真是疯了。 江明云转身要走,林清婉迷离的双眸忽然清澈,疾步上前从背后用帕子捂住了江明云的口鼻。 第41章 祭房着火 帕子上的药味直冲头顶,江明云当即惊愕万分,“不可能!” “这药···万无一失,你不可能还有力气。” 她喘息剧烈,双手在身侧乱抓,渐渐失力。 林清婉的声音就在耳后,还是那样清冷,甚至因为用力而气息微乱,更好听了,“云儿妹妹,姐姐给你的见面礼就是提醒你,这世上没有任何东西可以称之为万无一失。” “你的迷药混着梅香确实不易察觉,而且屋里热气足,容易催发药效。” 可是林清婉身上的慢性毒药摧残着她的五脏六腑,气血比寻常人差太多,这种催热血气的毒药对她而言几乎没用。 她笑道,“可惜对我没有。不如你亲自告诉我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言毕,她骤然松手,江明云因为惯性缘故挣扎着撞到门上,待她目眦欲裂转过身,抓起案几上的花盆就要砸。 可惜药力发作,她四肢软如烂泥,花盆碎在脚边。 “林、林清婉,你···” “不得好死。”江明云双颊发红,呼出的气息滚烫,眼睁睁看着林清婉从身边走过却无能为力。 林清婉贴心为她关好门,往梅林走去。 耳房。 夏言烧了一壶热茶进来,眼珠滴溜溜一转,“小姐,江明云和林清婉去梅林没带下人。” 江燕婉唇角微勾,“果然不出我所料。” “梅林尽头是什么地方,林清婉若弄出什么麻烦来,祖母不会善罢甘休。” 夏言被她提点,“奴婢刚才骂早了,得感谢云小姐弄脏您的狐裘了。” 江燕婉垂眸低笑,“否则我还真没办法和母亲交代呢。” 说完,她故意把散了热气的茶水泼到自己裙子上,如此便能再拖延一会儿。 正厅。 老夫人说得口干舌燥,见江肃仍然不为所动,耐心全失,“阿麟惯得不成体统,他都敢和太子的人动手了,这几年想升迁必然困难。” “当初阿衡文采斐然,为了你的前途不肯入仕,你现在连他的孩子都不帮,成心让阿衡在下头难受!” 江肃蹙眉,“儿子没说不帮,确实如您虽说,阿麟得罪太子,年前务必要小心谨慎,待风头过了再安排明庭的事不是更好。” “何况也不差这一月功夫。” 老夫人拐杖一落,“哼,是不差。但相爷难请,一年到头你才肯来这么一两回,老身想跟你说说话还得让人给你夫人递帖子。” “相爷好大的架子。” 江肃揉了揉眉心,好端端又提到他夫人了。 怨不得他少来,母亲每次来来回回提那些事,实在心烦。 老夫人有求于人,这次倒是收敛,“你痛快给个日期,我也懒得惹你不痛快。” 江肃不松口。 何氏一看磨了这么久都不成,指定是林氏背地里不让江肃帮衬他们母子!心里恨得厉害,盼着明云那边成事,面上忍不住抽噎起来。 她一哭,江肃更烦了。 “能说的我都说了,母亲也累了,今日就早些···” 话没说完,外头嘈杂声顿起。 何氏眼眸一转,立刻抹掉眼泪,“母亲,好像是后院···” 老夫人面上覆了一层冰凉的寒霜,起身往外走,江肃一听后院也是神色一凛。 江肃出来后见到闻讯而来的林氏,“每次来老宅,不是给明庭疏通学堂找先生,就是明云该议亲。” “相爷稍有托辞,后院总要出事。” 江肃自然也晓得母亲跟何氏那点心思,这次放火有点过了。 何氏唤来下人,“出什么事了?” 婆子端着一盆水,急道,“二爷的祭房着火了!” “烧得天都红了!” 老夫人又急又怒,“看守祭房的人呢?好端端怎么就着火了。” 何氏一看梅林浓烟密布,哭喊,“造了什么孽,夫君这样不能安生。” “究竟是谁见不得夫君安息?母亲,您要给夫君做主啊。” 老夫人脸色铁青,“先救火。” “对了,明云不是带燕婉和清婉去后头看梅了?” 林氏神色一紧,忽然听到江燕婉的声音,“母亲。” 林氏见她没穿狐裘,目光再往下移,“裙子怎么脏了。” 江燕婉道,“云儿不慎打翻茶水弄湿了我的狐裘,我去耳房整理。” 林氏杏眼隐含薄怒,见林清婉没和她在一块儿,问道,“清婉和明云呢?” 江燕婉突然想到什么,眉头紧皱,眼神中充满担忧不安,“清婉想看梅,明云妹妹带她往梅林去了。” “是我疏忽,我不该让她一人去的。” “我···”江燕婉内疚不已,仿佛已经认定祭房的火是林清婉弄出来的。 林氏气不打一出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又不能说什么,只吩咐秦妈,“带人进去找找。” “是!” 火光卷出冲天浓烟,下人们端着水桶进进出出,半天不见火势减小。红光倒映在林氏眼瞳,只有江肃知道她掌心一片汗湿。 “夫人先别急,兴许她们看完梅去了别处。” 林氏说不上着急还是气愤,“最好是。” “我特意叮嘱她跟紧燕婉,梅花有什么好看的!” 话音刚落,几个粗使婆子抬着江明云出来了,“老夫人,在祭房找到了云小姐。” 婆子说不下去了,因为江明云衣衫不整,面色潮红,被浓烟呛得嗓子都压了,还紧紧抓着婆子不放。 “我、我热。” “帮帮我。” 何氏脸色一僵,见状立刻冲上去抱住女儿,“云儿!” 江明庭也赶来护着母亲和妹妹,“云儿怎么了?” 江明云听到男子声音,湿漉漉的眸子慢悠悠转过去,然后身子不由自主往上贴,“你是哪家公子?” “你现在疼疼我。” “快!” 江明云迫不及待,一边推搡抱着自己的何氏,一边往江明庭身上靠,满脸只有四个字,饥渴难耐。 江明庭吓了个半死,躲开很远,“母亲,妹妹她···” 何氏双脸烧得通红,恨得牙根痒痒却什么都不能说,只使劲儿抱着女儿,“云儿乖,别闹了。” “云儿被吓着了是不是,娘在呢,不怕。” 何氏试图告诉所有人江明云只是吓坏了才做出这些不可思议的举动。 然而江明云恼怒道,“放开我!我要男人···唔!” 何氏无奈捂住了女儿的嘴,“母亲,我先带明云回去。” 老夫人虽有狐疑,但现在顾不得计较这些。 几个满脸烟灰的下人跑出来,胆战心惊道,“老夫人,奴才们想进去把二爷的牌位找出来,可、是火太大了。” 老夫人咬牙,“我自己去!” 众人急忙劝阻,江肃派了自己身边的人进去,“务必把二弟的牌位救出来!” 那边何氏哭、江明云叫喊,这边儿老夫人不听劝,非要往火里冲,乱哄哄一片。 林氏踮着脚往梅林深处看,眉间尽是忧虑。 江燕婉在看到江明云的那一刻也十分意外,怎么不是林清婉? 不一会儿,庄上管事跑过来,“相爷,敬王亲卫在附近看到火光,过来问要不要帮忙。” 第42章 被敬王抱出来的 林清婉本想等人找过来的时候假装迷路,没想到江明云玩火真的自焚。 祭房里又是纸钱又是香油,火势一来就冲天,整个梅林弥漫着浓烟,她本来就被梅树绕得晕,这下更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先前的迷幻药虽对她不抵事,但她的身子更不抵事,没走两步就觉身上发寒,双脚如踩在泥沼里。 很快前头传来混杂的人声,可等了很久都没人发现她。 渐渐的,人声稀薄,她想喊两声,结果喉咙又干又哑。 她靠着墙角,用氅衣把自己裹紧,那么大的火都暖不了五脏六腑的寒。 “呦,这么宝贝本王给你的大氅?” 敬王低沉带笑的声音从天而降,身上干燥的暖意席卷了林清婉,他撑着她身后的墙壁,做出一个围堵她的姿势。 林清婉沉重的眼皮抬了两下,沙哑道,“王、王爷。” 火光映照下,她皮肤白得像雪,一排睫毛乌黑浓密,如被雨水打湿的翅膀,还没怎样就一头砸在敬王肩上。 “啧,砸死本王了。” 投怀送抱他见得不少,但林清婉这奄奄一息抱着狐裘的还是头一回。 近卫在后头道,“王爷,火势快灭了。” 堂堂王爷翻墙入院,就算解释帮忙救火,说出去也不大好听。 敬王正要起身,发现衣裳被林清婉纤细有力的手指紧紧抓着,即使昏迷了,她眉眼都还蹙得紧,生怕被丢下似的。 敬王看了好一会儿,把人抱起来,“江家这庄子管理太差了,火救得慢就罢了,连人都不管了。” 近卫看他往出走,急道,“王爷,不是那边儿!” “废话!本王再怎么浑不吝也不能抱人翻墙出去吧?” 近卫目瞪口呆,看着敬王大摇大摆往前头去。 一炷香后。 林清婉是在感觉到有人为自己探脉,骤然转醒,立刻缩回手腕,警惕地盯着纱帐外一脸慈祥的军医。 秦妈及时上前,“小姐醒了,哪里不适就跟军医说。” “军医?”林清婉疑惑。 秦妈语气冷淡,“小姐,您在梅林迷了路,是被敬王殿下救出来的。” “您一直抓着王爷的衣裳不放。” 林清婉这才想起昏迷前她确实见到了赵琰,然后··· 一低头,见自己右手果然抓着敬王不得已脱下来的艳红色亲王服。 她深吸一口气,有些头疼。 秦妈又道,“您既然醒了,先把王爷的衣裳···” 还没说完,江明庭就在窗户下凶神恶煞叫喊,“林清婉!我妹妹哪里得罪你了,你这样坏她名节!” “还要烧了我父亲的牌位!” 江明庭和母亲离开得早,还不知道是敬王抱着林清婉从梅林出来。 何氏给江明云当头浇了三盆凉水缓解了药力,江明云稍微清醒些又开始发烧,得知自己当着众人的面做出不堪的事,恨死了林清婉。 江明庭当然要来找林清婉还妹妹公道。 江明庭推开门前两个婆子直接冲进来,指着林清婉鼻子,“你为什么要欺负我妹妹!” 他漆黑的眸中倒映着遮天蔽日的黑气,倒有些和江振麟相似。只不过江振麟是正儿八经的相府少爷,天不怕地不怕,而江明庭凶恶之下还藏着压抑和不甘。 “我没有欺负江明云,她带我看梅却半路失踪,害我在梅林迷路,险些被大火烧死。” “我都还没找她,你们反倒来问罪我了。” 林清婉理直气壮,满眼不屑。 江明庭怒道,“云儿说是你给她下的迷药,还把她关在祭房!” “云儿和你有什么深仇大恨,你这样害她。” 林清婉气定神闲,“笑话,我哪儿来的迷药害她?” “她放火烧我在先,你恶言相向在后,我倒想问我跟你们什么仇怨。” 反正当时只有江明云和她两个人,林清婉咬定各执一词,即便自己不清白,江明云也休想干净! 江明庭当然是相信自己妹妹,见林清婉这般狡诈,气得肺都快炸了,“你!” “我要报官,严刑之下看你还怎么嘴硬。” 林清婉道,“那你可要快点,等你妹妹药劲过去了,可就更说不清了。” 这话刺激的江明庭理智全无,他冲上来就要抓林清婉。 林清婉心里有防备,敏捷躲开,冷不防被他抓住外衫。冬日的衣裳夹了棉不容易扯破,江明庭一使力,林清婉半个身子被他扯动。 她眼神一狠,抬脚踹在江明庭肋骨处。 对方没料到她会动手,怒从心起,抄起手边凳子就往过砸。 林清婉本来能躲开,不想江燕婉闻声而来,嘴上担忧唤着清婉,脚步也快,刚好堵在门前。 林清婉避之不及,背转过身,凳子结结实实砸在后背,撞得她胸腔一股闷咳。 江燕婉惊讶不已,眼神却难掩痛快,“清婉!” 江明庭还不解气,又拿起桌上茶盏丢过来,林清婉双手抓住江燕婉腰身,忍痛侧身,只听“砰”一声,茶盏结结实实砸在江燕婉眉骨上,当即红肿不堪。 林清婉痛快得不得了,要不是后背太痛,她准要笑出声。 江燕婉,让你嘴贱! 林氏进来刚好看到这一幕,林清婉挡在江燕婉身前,脸色苍白对着发疯的江明庭,“她哪里惹你了,你砸她做什么!” 江明庭气红了眼,“你们都欺负我妹妹!” “都该死!” 林氏发了火,“来人!把江明庭押下!” 何氏得了消息,怂恿着老夫人一块儿过来,还没进门就听林氏发火骂江明庭,“你在学堂学的东西都去哪儿了?” “给你找教习师傅是让你打自己堂姐的吗?” “你有什么脸冠江家的姓!” 江明庭被两个会拳脚的下人一左一右押着跪在地上,闻言挣扎,“你根本不是真心想我好。” “就是你给大伯吹耳边风,让他不肯帮我入仕!” “你们就是嫉妒我父亲天资好,怕我随了父亲,往后夺了你们的荣华!” 林氏嗤笑,就江明庭这点资质,别说这辈子,下辈子也比不上她的阿麟。 “哼,你真有那命,到时再来打我的脸也不迟。眼下我得先跟你算算欺负我女儿的罪过。” 林氏一拍桌案,江明庭打了个颤,“是林清婉害我妹妹!” 林氏面色阴沉,“无凭无据来我这里闹腾,先拖下去打十板子,让明庭少爷冷静冷静,想想该怎么和我说话!” 单是江明庭指责林氏那几句就看得出平日老夫人和何氏不说好,不然江明庭再生气也不敢这么不敬! 何氏额头都冒汗了,紧紧抓着老夫人胳膊,“母亲!夫君就这么一根血脉,大嫂这是不让我们母子活了。” 老夫人拐杖一震,“我看谁敢动明庭!” 第43章 打到她认错为止 何氏扶着老夫人进来,林氏到底还是压了脾气,“母亲。” 江明庭一看祖母和母亲过来,当下眼圈儿红得厉害,委屈挣扎,“祖母,大伯母存心不让我和妹妹好过。” 何氏推开押着儿子的两个奴仆,抱住江明庭就哭。 母亲一哭,江明庭就觉自己没用,“祖母,您要为我们做主啊。” 老夫人安抚道,“好孩子,祖母心里有数。” “祖母都看见了。” 老夫人冲林氏冷哼,“老身还没死,明庭母亲也在,怎么就劳烦你来管教他了。” 林氏下颚微扬,“若弟妹管教好了,也不必我操心。” “明庭已经十四,私自闯进堂姐房间已是不妥,还敢动手,燕婉眉骨都破了,我还不能打他几板子了?” 见林氏不让,老夫人又因为亲儿子的牌位被烧了大半,这会儿也憋着一肚子气。 “明庭打人是不对,可他是为护自己亲妹妹!” “倒是你怎么教的林清婉,竟然这么害自己堂妹。” 林氏方才在外头就听到江明庭和林清婉的争执,若非江明庭打伤了江燕婉,她此刻也未必会站林清婉这边。 “母亲这么说,可有证据?” 老夫人一哽,转而看何氏,何氏抹掉眼泪,“明云醒来后就说是被清婉下了药,她有什么理由污蔑清婉。” 林氏讥讽,“那清婉又有什么理由害她。” 何氏道,“梅林几个丫头都听见了,云儿喜欢清婉那件大氅,想跟她讨个赏,清婉不肯给。” “云儿还是小孩子,又是跟自家姐姐撒娇,哪知就惹了清婉不高兴!” 这理由实在牵强。 然而眼下早已不是江明云和林清婉之间的事,而是老夫人、何氏与林氏之间较劲。 老夫人腊八节安排团圆饭,就是因为知道江振麟闯了祸,想趁机让江肃抬举江明庭,哪知唾沫费了一大堆,事情却没成。 这边儿又烧了儿子祭房,老夫人岂能罢休。 “哼!她在相府就整日和阿麟为一些小事争执,分明就被养得小肚鸡肠,心思恶毒。”老夫人瞪着林氏,还她一句,“她也配冠江家的姓?” 林氏出身世家,又贵为丞相夫人,一生没有半点行差踏错的地方。 偏偏林清婉回来后,成了她的污点。 “你让那丫头出来,老身今日非要给明云讨个公道!” 老夫人坐在林氏先前坐的主位上,一副森严冷酷的神色。 眼看母亲被祖母压着,江燕婉捂着包扎了一半的眉骨从里间出来,“祖母明鉴。清婉身子瘦弱,怕冷,才没有把大氅给明云。” “我当时便想把自己的狐裘给明云,只是被茶水弄湿才耽搁了。” “我们都是一家人,没必要这般恶言相向。” 说完她又唤林清婉,“清婉,你出来给祖母解释解释。” 江燕婉给老夫人磕了一头,“祖母,清婉在外头受了苦,回来相府努力学习规矩,她若有做得不好的地方,也是燕婉没有看顾好。” “您别怪罪她。” 林氏看江燕婉右眼都睁不开了还心急火燎出来缓和气愤,一阵心疼。 顿时又想,为什么总是林清婉! 老夫人一瞧江燕婉眉骨肿得那么厉害,也不好跟她生气,“林清婉呢?她有胆子做没胆子认,要你出来替她谢罪算什么东西!” 林清婉不是不出来,是整个后背疼得直不起来。 秦妈催促,“清婉小姐,您避不开的。出去跟老夫人解释一下吧。” 林清婉苦笑,母亲只看见江燕婉被砸到眉骨,却没看见自己差点被江明庭的凳子砸了脑袋? 还是她天生就下贱,砸死也比不上江燕婉。 既没人心疼她,那她喊疼便成了矫情。 林清婉捏拳,咬牙挺直脊背,没走几步就疼得冒汗。 因而她没时间精力跟老夫人废话,直接道,“祖母若是有证据证明是我害明云,要打要骂随便。” “若是没有,还请祖母也还我一个公道。” “我是不如大小姐懂规矩,但堂弟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羞辱我,他不该跟我赔罪?” “都是江家血脉,祖母不能厚此薄彼。” 她脸色冷,声音冷,吐出的字也冷,但逻辑清晰,态度强硬,一语点破林氏和老夫人之间的嫌隙。 她这不像解释,是往老夫人的火上浇油。 老夫人气得身子发抖,怪罪林氏,“瞧瞧,这就是你教的好女儿?顶撞、无视长辈,你们是看我还有一口气,想活活把我气死对不对!” 老夫人说不过就倚老卖老,林氏最头疼的就是这点。 不免又怪林清婉嘴里说不出好话来。 何氏忍了又忍,悲痛道,“母亲,我原本不想把事情弄这么难堪,现下为了明庭,我不得不说了。” “看守祭房的下人偷懒去厨房喝酒,回来正好看见清婉用帕子捂着明云的口鼻,还把明云关在祭房里。” “下人不敢得罪大哥大嫂,可他实在心疼明云遭遇,冒死告诉了我。” “我本想要是清婉能和云儿道个歉就罢了,没想到她连明庭都不放过。” 老夫人一听有证人,立马来了精神,盯着林清婉,“混账东西!你还有什么可狡辩的!” 江燕婉捂着唇,不可置信道,“清婉,你···真的是你?” 林氏面色铁青,有种被人当众丢臭鸡蛋的感觉,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嘴唇颤了两下,说不出话。 也不需要她说什么,林清婉已经习惯她相信别人不信自己。 她从祭房出来时确定周围没人,再者,江明云要害她出丑,也不会让人看见。 退一步讲,若真有下人在,火烧起来后,江明云何至于等外头进来人才被救出去? 明明漏洞百出,可母亲只愿意相信是她做的。 “来人,给我打到她认错为止!”老夫人立刻下令。 何氏眼里浮起阴冷的笑,江明庭的怒火也总算有了出处。 林清婉一直看着母亲,她在等,等母亲开口。 可下人都进来了,林氏无动于衷。 林清婉自嘲一笑,“那下人在哪,总得给我个机会与他对质吧?” 第44章 我不认! 江燕婉满脸担忧,“清婉,这不是家中。你别和祖母犟了,真把事情弄得不能收拾,对大家都不好。” 她又耐心道,“我知道你不是有意的,你给祖母认个错,我帮你一起安抚云儿妹妹好不好?” 林清婉看她眼眸似水,好一副懂事贤惠又重感情的嘴脸,在母亲眼里,定然衬得自己更加面目可憎了吧。 林清婉后背疼得撕心裂肺,眼神和语气也更不近人情了,“你这么相信别人的话,做什么劝我认错?帮别人指证我不是更好。” 江燕婉怔然,眼中立刻有了泪光。 林氏眼含薄怒,果断把江燕婉拉回身边,“她若真做了自然要承担后果,你不必劝。” 林清婉苦笑,她想问如果被害的人是自己,母亲会不择手段为她讨个公道吗? 然而她只是嘴唇颤了颤。算了,万一结果不是她想要的,难过的还不是只有她一个。 何必呢。 老夫人见林氏没阻拦,厉声道,“把人带进来,就让她死个明白!” 事情本就是何氏和女儿安排的,下人自然也是她们准备好的,在外头颤颤巍巍指证是林清婉闯进祭房,二话不说用净过药的帕子捂在江明云脸上。 那下人连着磕了几个头,还拿出那块帕子,“这就是被清婉小姐丢掉的帕子。” “小人说得句句属实。” 江明庭怒吼,“林清婉你畜生不如。” 何氏眼睛都哭肿了,“云儿年纪还小,出了这种事以后怎么议亲?耽误了她一辈子,我、我死后哪里有脸去见夫君。” 她这是还想把女儿的婚事架在林氏肩上,一举多得。 老夫人咬牙切齿,“林清婉,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林清婉眼眸黑白分明,没有丝毫畏惧,从头到尾只有嘲弄,“我害江明云怎么会用她的手帕浸毒。” “再者,火烧那么大,帕子早就干了。她这块挤一挤还能滴水。” “真要查,也该顺着迷药线索去查,这东西能进庄子必然留有痕迹。” 她冷静得让何氏心惊,“罢了罢了,是云儿倒霉,我们认就是了,不必闹得人尽皆知,给大哥大嫂丢脸。” 她这一说,江明庭拳头捏得更紧,“母亲放开我,让我打死她给妹妹报仇!” 何氏拦着不让。 老夫人一脸的狰狞恶毒,“人都死哪去了?给我打!” 林清婉后背疼得厉害,挣扎不过,被两个力气大的婆子拖到院里,押上刑凳的时候还在她背上压了几下,隐约有骨肉割裂的声音,她倒抽一口冷气,疼得好一会儿眼冒金星,说不出话。 江燕婉眉骨贴着绷带,一张脸隐在暗处,眸中尽是张扬痛快,发现母亲身子紧绷,几次欲言又止。 她急道,“我把狐裘送给明云,求她原谅清婉,好不好?” 林氏眸色深沉,板子一落下,罪名就定了。 纵然事情有疑,可清婉到底说不清,明云出事,祭房也被烧了,若是不处置清婉,老夫人不会罢休。 可是··· 她站在台阶上看着林清婉,心中也有不忍,然而对上林清婉满脸的倔强嘲讽,林氏心头一阵起火。 说到底还是她不会说话!怪得了谁? 若她早些出了梅林,不被人拿住把柄,即便何氏想诬陷也不能够。 于是林清婉清清楚楚在母亲脸上看到,是怨她自己不争气!呵,不是早知道会这样,难过什么。 老夫人一声令下,“给我狠狠打!” 林清婉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挣脱两边的婆子,忍着如被刺穿骨肉的疼痛直起身,徒手接住落下来的板子,往行罚的奴仆肚子上一踹。 紧接着又把重重的木板“轰”一声丢到门前,“我不认!” 一连串举动把屋里所有人都吓蒙了,老夫人看着面前的板子,只觉再进一寸就落到自己身上了。 “反了!”老夫人退后半步,目光寒针似直逼林清婉,“把她给我摁住!” 林氏皱眉,这下可好,没罪也有罪了!她真的是··· 林氏气得头疼。 婆子也顾不上规矩,叫来好几个粗壮家丁,跟围逆贼似的围着相府小姐,真是讽刺。 “闹什么!” 江肃一声冷喝,总算制止了局面往更荒唐的方向发展。 江肃和敬王在书房说话,硬是被这边的吵闹声引过来,在婆子押着林清婉往凳子上摁时就看见了。 下人们见江肃一身冷气,赶紧下跪,“相爷。” 何氏与江明庭缩起脖子,没敢说话。 林氏和江燕婉迎出来,正要说话,见敬王的脚步停在了狼狈的林清婉身前。 赵琰虽不似太子那么身高压人,但一身明黄色中衣将他身型拉得修长而健硕,中衣紧实,分明肌肉线条落入众人视野。 但只有林清婉能感觉到他身上那股干燥的温暖,还有扑鼻的龙鳞香。 顿时想到敬王的暗红色蟠龙外衫还在里头。 她当时本能抓着敬王衣裳,可是···怎么王爷还脱下来由着她抓呢。 赵琰目光只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转而看向怔愣着的老夫人,“本王翻墙进梅林的时候可没瞧见里头有下人。” “既然这下人一直在,怎的出了事不赶紧救两位小姐?” “要本王说,不如先把他打死。” 赵琰睨了眼角落处瑟瑟发抖的下人,森冷中带出调笑,“以下犯上,贱奴指证主子,就算是真的,也要担滚顶板之责。” 下人后心直冒冷汗,“王爷饶命!” “老夫人、夫人救救奴才!” 老夫人张了张嘴,在江肃的眼神中又把话咽回了肚子。敬王何等身份,除了皇帝和太子,还没人能在他面前插嘴。 赵琰又踱步走到林清婉身侧,“若污蔑主子,则掏心挖肺丢出去喂狗。” 下人魂儿都要没了,“奴才···” 赵琰近卫上前一巴掌打得下人吐了血,厉声道,“王爷让你开口了吗?” 下人含着满嘴的血沫磕头求饶,不敢再发半点声音。 冬夜本就寒凉,赵琰淡淡几句话就让气氛冷到极致,所有人有种巨石压在心上喘不过气的错觉。 唯有林清婉破裂的心口好似被什么挡住了穿心风,手脚一点点回暖。 周围死一般的安静很符合赵琰心意,他掀袍坐在林清婉身边刑罚的板凳上,幽深眸光一动,“老夫人,清婉小姐是本王从火里抱出来的,难得本王做了件好事。” “她这小身板万一打出个好歹,本王不是白救了。” 第45章 杀了证人不就行了 敬王随和到甚至可以说是在征求,可老夫人却觉如蛇蝎钻入后背,浑身一颤,下意识看向江肃。 方才怼林氏、骂林清婉的时候没想到江肃,这会儿记起江家还得靠儿子。 江肃神色晦暗,不辨情绪,“只凭下人片面之词不足以给清婉定罪,即便她有嫌疑,也不必急着屈打成招。” 这话没给老夫人面子,老夫人心里有气,又碍于敬王在,不能发作。 江明庭蠢钝,从头到尾认定就是林清婉所为,大伯这是叫来敬王护着林清婉,诚心要让云儿不好过。 但他也不傻,不敢在敬王面前放肆,只轻声道,“下人看不过才冒死指证,王爷和大伯不要被她骗了。” “她很狡猾!” 这几个字咬着牙,恨意明显。 话音刚落就觉得头顶压下千钧重的一道视线,何氏慌忙捂住儿子的嘴,见敬王眯起的眼眸透着一抹危险,立刻赔罪,“王爷饶命,明庭胡说八道的。” 敬王嘲弄一笑没说话,手指冲侍卫一抬,下一秒冷光乍起,下人脖颈喷出一股血倒地。 周围几个婆子发出破碎颤抖的惊呼。 敬王笑得漫不经心,“好了,现在没人能指证了。” “事情不就解决了。” 除了江肃,所有人呼吸凝滞,头皮瞬间麻了半边。周遭安静到林清婉都能听到牙齿打颤的声音了。 赵琰挨着她,那股暖意一直都在,却因为地上蔓延开的血,让她不由得心里发寒。 赵琰往前走了半步挡住林清婉,他乌黑如墨的发丝拂过她眼角。 他说,“老夫人不说话,本王就当你同意了。” 老夫人目瞪口呆,拄着拐杖的手出了不少汗,连一点僵硬的笑都挤不出来。 赵琰又扫了何氏和江明庭一眼,江明庭虽害怕,但自觉问心无愧,心情全写在脸上。 赵琰眉头微挑,“江丞相,你要不介意,本王现在就跟太子借点静北军过来,把庄子上下所有人审一遍,不信问不出迷药线索。” 江肃压着眉,“不敢劳王爷费心,她们姊妹间一点小误会,私下解决就好。” 笑话,静北军若围了庄子,江肃明儿也不必上朝了。 老夫人原本还有不甘,一听士兵要来彻底断了那点心思,忙道,“惊扰王爷已是罪过,岂敢再让王爷受累。” “何氏,还不带明庭回去!” 老夫人心思转得快,护江明庭也快。 何氏巴不得呢,敬王明摆着要护林清婉,真查下去,不是她们也会变成她们。 现在后悔也晚了,只能认栽。 江肃让人送老夫人回房歇息,并表示会尽快派人来修葺祭房。 江燕婉不知何时让夏言端来了姜汤,盈盈上前,“王爷,您用些姜汤。” “清婉昏迷的时候不是有意抓着您衣裳,若因此害您着凉,真是罪过。” 江燕婉自敬王出现,目光就没离开过他。 明明她才是敬王未来的王妃,为什么王爷会和林清婉在一块儿! 先是小心翼翼脱下外衫,任由昏迷中的林清婉抓在手里,现在又当着众人的面霸道护林清婉。 更是从头到尾没看她一眼。 江燕婉心里苦死了,面上还要带着大方端庄的笑容。 可是赵琰眼皮都没抬,“不必。” 江燕婉心思一动,“您救清婉免挨板子,燕婉替妹妹谢过王爷大恩。夜里寒凉,您切莫大意。” 赵琰却道,“她自己把人踹开,还扔了刑杖,算不上是本王相救。” “本王只是见漏洞百出,却没一个人帮清婉小姐说话,实在···于心不忍。” 他喟叹一句,听得林氏脸上无光。 江肃及时开口,“请王爷到正厅用茶。” 赵琰没动,扭头看着林清婉,早发觉她额头布满冷汗,衣服后心处一片灰,“在梅林伤到了?” 林清婉还怔愣在被人毫无理由护着的温暖里,一双明眸亮得很,直接撞进赵琰璀璨的桃花眼中。 赵琰认真而笃定的神色让她心跳微微加快。 “没有。”她解释。 赵琰皱了皱眉,“那怎么疼得冒冷汗,腰也站不直。” 他看见了。 这里那么多双眼睛,只有赵琰看见了。 林清婉喉咙一哽,心头涌上说不出的情绪,“我···” 赵琰直接吩咐侍卫,“请军医过来。” 江肃觉得不妥,插了一句,“庄子上有大夫。” 赵琰恍若未闻,坚持道,“让军医麻利点。” 林清婉何曾被人这样在意过,温暖的同时也有不安,“王爷,其实我···” 不等她说完,赵琰视线落在她手背上,“旧伤都好了?看来下头的人没糊弄本王,那些药还是有点用处的。” 林清婉忙不迭又行礼,“多谢王爷赏赐。” 赵琰轻笑,“本王留着也没用。” 他浑不在意的神色提醒着林清婉不要多想,可被在意的感觉像毒一样在全身蔓延。 江燕婉没落下他们之间一个字、一个眼神,手指都快捏碎姜汤碗了,眼里的委屈藏也藏不住,悄然退回到林氏身边。 林氏拍了拍她的肩膀,江燕婉眼睛一下就红了。 到了正厅,秦妈将熏好的外衫高举过头顶,送到赵琰身前。 赵琰抿了茶没说话。 江肃道,“清婉当时昏迷,神志不清,对王爷多有冒犯,还请王爷见谅。” 赵琰今日奉旨犒赏静北军,穿的是朝服,当时林清婉抓着的正是胸口绣着的龙头,实属大不敬。 “确实大胆。”赵琰声音微冷,下一秒却说出一句让江燕婉要吐血的话来。 他说,“害本王挨了好半天冻,若真着了风寒,清婉小姐打算怎么办?” 江燕婉指甲深深陷进肉里,低垂的双眼迸出一点凶狠,又匆忙藏好。 林清婉即便站着不动,整个后背都疼得要命,脸色自是好不到哪里。 不过因为痛,她思绪倒是清醒。 她和敬王满打满算也才见过两次,敬王从一开始就对她和颜悦色,还细心发现她有旧伤,接二连三赏了东西。 今日更是因为他在,自己两次脱险还能好好站在这儿。 而且敬王跟自己说话的口吻,好像他们已经认识了很久。 这是不合理的。 她只是流落在外十五年,回来后不得宠的江家女,哪里值得高高在上的敬王把她抬举到人前? 她恢复冷静,“那就真是清婉该死。” 赵琰鼻腔带出一声轻笑,“不逗你了。” “身上疼得厉害?” 林清婉摇头,“并无大碍。” 赵琰便道,“那你伺候本王把外衫穿上。” 江肃和林氏对视一眼,目光同时落在林清婉身上,只不过林氏脸色冷,江肃神色不明。 江燕婉咬着唇,努力不让眼泪流出来,可她浑身上下的委屈谁都看得明白,似乎赵琰再说一句什么,她整个人都要碎掉了。 这要求其实不算什么,只是他们三个的反应让林清婉一个好字卡在喉咙半天没说出来。 赵琰放下茶盏,起身整理了中衣,背转身伸长手臂,“上前来。” 第46章 太子送药 林清婉若真替敬王更衣,江燕婉一定会气吐血。 想想就痛快。 然而让她迟疑的并非林氏不满,而是赵琰让她这么做的目的,他每次的靠近都让她很难不多想。 即便在她看来赵琰对江燕婉爱答不理,但能够让所有人都以为江燕婉一定会是敬王妃,赵琰绝不能是无辜的。 那他关心她、人前护着她是为什么?总不会是低劣到利用她让江燕婉吃醋。也没这个必要。 再者前两回赏赐给了江燕婉作妖的机会,最终造成她和母亲关系不断恶化。 她在林氏起疹子时陪了五日四夜才换来几天安生日子,今日这一闹,努力全白费了。 她心里清楚,父亲虽然护她,但不会为她与母亲置气。 林清婉从秦妈手中缓缓抖开外衫,这个动作几乎要了她的命。 没想到赵琰听到动静回过头来,眼中笑意全无,“还说不要紧?连件衣服都拿不起来。” 他接过林清婉手里的外衫,有意识弯下腰迁就她。 江燕婉看着这一幕,认定林清婉就是故意让自己难堪,当着父母的面都敢使手段魅惑王爷,简直丢尽江家脸面。 赵琰冲外头侍卫吼,“让军医快些,当心本王打断他的腿。” 江燕婉再忍不了,“清婉疼得厉害,让她歇息,我伺候王爷更衣。” 她眉骨贴着绷带,眼神楚楚可怜,一双手想伸不敢伸。 林氏顺着江燕婉的话,“清婉身上不舒服,不如让她先去里间躺着。” “让燕婉为王爷穿好外衫,免得着凉。” 林氏说完看了江肃一眼,江肃立刻道,“是啊。清婉身子单薄,又能忍,王爷不开口,她怕是也不肯歇着。” 江肃这话说得微妙,林氏皱了皱眉,听着是帮自己,可仔细一想又觉得哪里不对。 赵琰对林清婉道,“去里头等军医过来。” 林清婉还要行礼作谢,手腕被赵琰干燥温暖的掌心拖住,“本王不是赏了你一件龙鳞大氅?以后出门披上。” “没人敢欺负你。” 林清婉瞳孔一颤,目中流转微光,怔怔凝视着赵琰。 江燕婉看不下去,“王爷,我伺候您更衣。” 然而手才碰到衣裳,就被赵琰冷冷拒绝,“不必。” “本王又不是没手,非得让人伺候才能更衣。” 江燕婉还没缝补好的心闻言再度破碎,她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怎么到了她这里王爷就像对仇人一样? 林清婉有什么好?清瘦苍白,脾气倔还没规矩,不过长得好看了些,哪里能和自己比。 为什么王爷不肯多看看她呢。 “王爷,军医到了。” 侍卫在门外禀报,“太子得知相爷庄子上着火,特意让谭副将过来看看,还问王爷有没有受伤。” “若是没有,请您早些回宫,免得陛下和贵妃娘娘担心。” 赵琰嘴角一抽,太子哪里是问询,分明是撵他回京。 内室。 林清婉解了衣裳,后背大片淤青,有几处肿得特别高,稍微再碰一下就要出血了。 秦妈大惊失色,原来她不是装的,给了旁人只怕早就疼晕了。 可林清婉还被押到凳子上,又夺了刑杖踹开下人···她是铁做的吗,居然一声不吭。 军医留下散瘀镇痛的方子和两瓶消肿药膏,叮嘱秦妈每日按时服用,谨防心气不畅,内里淤血不散就麻烦了。 秦妈又是一脸凝重,“这么严重?” 军医点头,“主要是小姐不愿诊脉。” 秦妈也不理解林清婉为什么抗拒诊脉,斟酌片刻,“清婉小姐,您就让军医看看脉象也没什么,了解情况才能用对药,否则受苦的还是您自己。” 林清婉口吻坚决,“我心里有数。” 秦妈知道她懂些药理,可养父就是个药商,根本不算正经大夫,懂点皮毛就拒绝大夫诊断,实在狂妄自大。 “小姐,这不是闹着玩的。” “您这样固执,军医也不好和王爷交代。” 林清婉哂笑,不是关心她的生死,而是在乎怎么和王爷交代。 “我自会同王爷解释,连累不到你们身上。” 听她如此直接,秦妈脸上挂不住,欲言又止。 这时,随军医一同来的小厮瓮声瓮气道,“秦嬷嬷,师父在外头捣药,劳烦您去看看,回去后好帮小姐安顿。” 秦妈便出去了。 小厮脚下没有半点动静,然而林清婉警惕,他一进帐子就被她警惕森冷的目光锁住。 但也只是一瞬。 “仓公公?” 此人竟是太子身边的内侍仓盈。 仓盈面善,笑起来脸上有酒窝,从怀里掏出两包药,“太子爷让奴才给您送过来。” 林清婉拿到手,浓烈的药香扑鼻,正是那日她泡药浴的味道! 这药既可缓解她身体里的慢性毒而又不会以损伤身体。 她求之不得! “多谢太子。”她很激动,不禁想起赵琮长睫下那一双深邃的眼睛,透着不可亵渎的矜贵冰冷。 让孩子抱着自己小臂睡觉时,又拢着难以想象的烟火气。 他不似敬王张扬明艳,内敛深沉中自有令人不寒而栗的威严。 “我、我无以为报。” 林清婉实话实说。 仓盈低声道,“这话奴才没法儿回答,等您见到太子,亲自跟他说。” 林清婉眼睫一动,她、还会再见到太子? * 赵琰和谭副将一起离开,他当着众人的面又问了军医林清婉的情况。 军医实话实说,赵琰她被凳子砸了背,老夫人后背一阵冷汗,生怕敬王开口处置江明庭。 然而赵琰没说什么,只吩咐近侍回了京给林清婉送补身子的药材。 老夫人松了口气,感恩戴德恭送敬王。末了,老夫人看了江燕婉一眼,对江肃道,“你这女儿在外头养得真是了不得。” “依老身看,年后给燕婉重新选个好人家吧。” 这话撕破了窗户纸,谁脸上都不好看。 林氏径直道,“燕婉的事就不用老夫人操心了,您还是想法子给明云找个好夫婿吧。” 省得她想难男人想疯了。 她说完就走,气得老夫人冲江肃抱怨,“听听,你娶的好妻子!她就是这么对婆母和侄女的?” 江肃不作回应,而是直接又给老夫人来了一击,“明庭对两个堂姐动手,又惹敬王不高兴,去骁骑营的事再说吧。” “你!”老夫人怒目圆瞪,“你们就是想气死我!” 何氏得知后,又气又悔。 早知道就不让明儿对林清婉动手了,现在偷鸡不成蚀把米,两个孩子都前途堪忧! “谁知道敬王会来!还给林清婉撑腰。” 江明云恶狠狠咬牙,“我不会让林清婉好过的!” 江明庭亦是紧咬牙关,心中的怒火像火山一样喷涌,“娘,不必求他们!孩儿在书院和几位公子相交甚好,照样能自己搏一条出路,让你和妹妹不再看大伯一家的脸色!” 怕母亲不信,又道,“我这就去给尚书公子写信,前两日他还说手下缺人,见我机敏,想让我去。” 何氏将信将疑,可见儿子如此笃定,不免也盼儿子争气,“明庭,你父亲知道他们这样亏待你,一定会保佑你披荆斩棘,最好风头盖过江振麟,以后让你大伯都不敢小觑你。” 江肃一家离开的时候,只有管家在门前恭敬相送。 江燕婉和父母挤了一辆车,让林清婉好好休息。 林氏这才顾上问秦妈,口吻不悦,“她伤得厉害?” 秦妈把自己看到的和军医说的一字不落重复了一遍。 林氏意外,“那么严重却不让军医诊脉?胡闹什么。” 江燕婉道,“母亲,清婉大概是想让您和父亲多疼疼她。” “母亲对燕婉实在太好,燕婉受之有愧。您往后多疼疼清婉,我、没事的。” 第47章 母亲想我以命抵命不成? “谁教她用这种手段博取长辈关心?”林氏眼里还没浮起的担忧顿时消散,看了眼旁边的夫君,“容妈年纪大也糊涂了,规矩教到哪儿去了。” 江肃似乎累了,闭眼靠着车厢歇息,不作回应。 江燕婉道,“母亲,您对清婉有些太狠心了。虽然为了清婉以后好,可她毕竟才回来,许多事情没有经验,难免犯错。” “再者,圣贤都有出错的时候,何况普通人。” 她自己都委屈的不得了,还替林清婉说话。 林氏心里酸,不禁总是拿她和林清婉对比,再一想林清婉顶撞老夫人就罢了,还敢抢刑杖踹下人,简直···野蛮不堪! “她是成心想让所有人不好过。” 回到相府,天色已然不早。 林清婉一掀车帘,见江燕婉早早过来,伸手要扶自己。 她冷冷缩回手,心道自己可消受不了这福。 江燕婉直言,“清婉妹妹就这样讨厌我?” “你是怪我在老宅没护好你,我知道。” 她内疚地垂下眼眸,“是我没做好。” 林清婉苍白的脸上满是无语,“我没这么说。” 她皱了下眉,“我甚至都没张嘴。” 大小姐,你可放过我吧。 江燕婉闻言,低头抹起眼泪。 江肃和林氏看过来,林氏压着不痛快,“燕婉,你先回华光院,让府医再看看眉骨,不要大意。” “清婉到我屋里来,我有话跟你说。” 林清婉现在只想回房睡觉! 秦妈朝她伸手,“清婉小姐,老奴扶您。” 林清婉无奈,半个身子依着秦妈才下了车,痛得满头大汗。 秦妈边扶着她上台阶边道,“您若是肯让军医探脉,说不定就没这么疼了。” “现在受罪的不还是您自个儿。” 林清婉每走一步,后背牵扯得疼,没精力回嘴。 路过江肃时,她倒是乖巧,咬牙就要行礼。 江肃及时道,“免了。” “好好同你母亲说话,不要惹她生气。” 林清婉刚要开口,又听他说,“等你母亲吩咐完,为父也有话给你说。” 林清婉目中浮起亮光,“是。” 父亲没有驳母亲的颜面,却以此提醒母亲别留她太久。 林清婉甚是感激,便觉和母亲同处一室也没那么难熬了。 兰园。 林氏回房后净手、抹脸,更衣用茶,秦妈和容妈在里头伺候,霜红进进出出端茶递水,林清婉就站在前厅。 明知她身上有伤还故意晾着,只可能是母亲发了话,不让下人照顾她。 约莫又过了半盏茶功夫,秦妈出来打量了一眼,“清婉小姐待会儿不会晕过去吧?别让人误会夫人薄待您。” “夫人马上就好。” 林清婉瘦削的脸上没有一点血色,“我在老宅都没晕,怎么会刚好晕在母亲屋里。” 父亲发了话,母亲不会留她太久,因而林清婉也不太担心。 很快,里间有了动静。 正当她以为是母亲出来了,却见容妈垂着脑袋走到门外廊下,扑通一跪。 霜红吓了一跳,“容妈,您这是做什么?” 容妈跟了林氏多年,在内宅统辖规矩,比秦妈地位还高些,说是统领内院所有侍婢都不为过。而且林氏敬她,就算做得有不妥,也不从会在人前下她脸面。 这一跪,说是惊天动地也不为过。 容妈抿唇,“夫人罚我跪一个时辰。” 霜红瞠目结舌,怎么可能?什么错要罚这么严重。 不,容妈怎么会犯错! 容妈道,“去忙吧。” 霜红一脸复杂难言。 林清婉艰难转身,看着廊下昏暗的灯光笼在容妈周身,微微凹陷泛青的眼眶,透露出容妈的疲惫。 林清婉直觉容妈的惩罚和自己有关。 不等她回神,林氏从里间走出来,“你的规矩是容妈教的,她赞你聪慧机敏,学得好。而你却在老宅丢了相府颜面。” “你身上有伤,我不便罚你。” “这次就让容妈替你受着。” 林清婉脸上忍不住流露出愤然,气性翻涌而上,“任由别人往自己身上泼脏水,不认命领罚也叫丢了相府的脸?” 林氏就知道她会这样,淡淡道,“澄清自己的方法千万种,你偏要选两败俱伤。这次的事你长个记性,知道自己没本事就听话些。” 若母亲对她像对维护江燕婉那样,她何必狼狈为自己出头! 林氏眸色晦暗,又语气沉重道,“还有,我再提醒你一回,离敬王远些。” 林清婉心道,这才是真正让母亲不满意的事。 “母亲觉得我有哪个本事左右王爷的想法?”她反问。 林氏早料到和她说话要动气,皱眉道,“燕婉真心拿你当妹妹,所有人都知道她是未来的敬王妃,你左右不了王爷,至少管住自己。” “你若真的聪慧机敏,就该远离王爷,劝王爷和燕婉亲近。” 林清婉苦笑,“大小姐自己没本事还怨上别人了。” 林氏一恼,只觉林清婉这是当真存了想和燕婉抢夺的野心,“你说什么?” 林清婉一字一句道,“我说,江燕婉自己没本事让敬王厚待,倒有本事怪罪别人。” 林氏手握成拳,眼里跳动着两簇怒火,沉默片刻又生生压下,“敬王不是你表面看到的那样,别以为他护你两次就会怎样。” “你贪图这点表面上的好,到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林清婉气笑了,母亲出身世家,婚后又得夫君疼爱多年,想必从未尝过被冷落放弃的滋味,所以站着说话不腰疼。 而林清婉十五年来从不知被在意、被呵护是什么滋味。 “既然敬王这么不好,母亲怎么舍得让江燕婉嫁过去?”她眉眼扬着倔强,“这不是自相矛盾。” 林氏眉心紧蹙,“你不及燕婉十分之一,她和你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林氏不耐烦,“教养、想法、选择,做事的逻辑统统都不一样。” 林清婉眼神冷冽,胸中的火烧起来被冰水冻结,再烧再冻,冷热交替要活活折磨死她,“可这一切也不是我选择的。” “不是我想在外面活十五年。” 也不是我想被程氏虐待十五年! 林氏音量骤然拔高,“当初要不是程氏和燕婉,你都不可能活到现在!” “这就是你的感恩?” “清婉,你太让我失望了。” 林清婉疲惫不堪,可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总还会心疼难受。 她挤出一点苦笑,“那母亲想让我怎么报答呢,以命换命?” 林氏心弦一紧,“你威胁我?” “我是为你好!你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懂,发生任何事情从不知反省,只会怪罪别人!” 第48章 亲笔回信 “我做的事不需要别人替我受罚。”林清婉转身要出去。 林氏立刻让人拦她,“把她送回凝思园,别让相爷久等。” 林清婉被两个婆子架着,还没挣扎就疼得四肢发软,冷汗一阵接一阵。 林氏严肃道,“内宅不是绿林,你也当不了好汉,更没有一人做事一人当的道理。你做不好相府小姐,当不好主子,每一次闪失都会连累你身边的人。” “你若再不服气,容妈就跪到天亮。” 林清婉眉头紧紧锁起,清冷明亮的眼眸反射着无奈和愤怒。 容妈见她要替自己跪,心里的复杂便一哄而散。从前她也觉得小姐脾气急,不太会说话,然而事情落到自己身上才体会到有多难得。 也怨不得暮雪为了她敢和春雨打起来,也怪不得秋红在夫人面前说她的好。 她冲林清婉笑了笑,“相爷还等着您呢。” “是奴婢没叮嘱好小姐,理应受罚,夫人已看在多年主仆的份儿上从轻发落,老奴绝无怨言。” “小姐若真心疼老奴,就回去吧。” 林清婉喉咙发紧,直至回到凝思园,脑海仍然是容妈苍白的笑。 犹如汹涌海水倒灌心房,林清婉回相府以来被父母、弟弟薄待误会都没像现在这么浑身发冷。母亲的话言犹在耳,她第一次对规矩这两个字生了畏惧。 她屡次激怒母亲,可总是讨不来想要的公平。 容妈对她不错,林清婉只是想也对她好一点。可容妈会怨她吗? * 江肃又带来两盒熏香,正坐在书案前翻看林清婉这几日练的字。 林清婉进来时,他眼皮轻抬,“王爷让人送了药来相府,你若能坚持,不如亲手给他王爷写份感谢帖。” “若是疼得厉害,明日再写。” 林清婉是很疼,但江肃轻柔的口吻让她得到缓解,“能写。只是我没怎么读过书,不大会写感谢贴···” 她底气不足,怕被嫌弃。 江肃把手边一封刚写好的信笺推到她面前,“等你的时候打了个草稿,你斟酌着用。” “敬王身份尊贵,书信更需逐字逐句考量。” “与读没读过书没什么太大相干。” 江肃没有嫌弃,也没有说教,林清婉心想,父亲是在意她感受的吧。 她满怀感激,就算后背疼死也咬牙一笔一画誊抄了出来。 江肃离开后,暮雪和秋红才敢进来,两人伺候她洗漱格外用心。 待见到红紫不堪的后背,两人即使有心理准备还是倒吸一口冷气。 江燕婉的帖子和相府回礼是第二日送到敬王府的。 “王爷,来人特意说是清婉小姐忍痛连夜写好的。”近侍长风呈上信件,一股海棠香扑鼻。 赵琰端着一盏血红色的东西浇花,液体浸入土壤,很快被吸收。杯盏边缘的一点红染了信笺。 海棠香混着血腥味,犹如绽放的花儿让赵琰眸色发紧,一种难以言说的兴奋涌上心头。他深深嗅着信笺上的味道,似乎得到极大满足。 赵琰打开信笺,看清字迹时,瞳色深邃,“江肃是个识趣的,知道本王喜欢什么。” 赵琰想到林清婉那清洌冰冷的一双眼,喉结动了两下,“昨儿送的药是外敷的,待会儿再送些补气血的。” 他摩挲着海棠花瓣,柔软细腻的触感很让人着迷,“养人和养花是一样的,你得用心,她才能长得满意。” 相府,华光院。 江燕婉眼睛发红,“那贱人有什么好,值得王爷一而再关心赏赐!” 夏言又雪上加霜,把昨日江肃让林清婉亲笔写感谢贴的事告诉了江燕婉。 她抬手就要摔茶盏,夏言默默退开两步了,结果半天没听到动静,眼睛眯了条缝一看,发现江燕婉难得忍住了脾气,一双杏眼晦暗难辨。 “小姐?”夏言胆战心惊唤道。 江燕婉慢慢放下茶盏,阴沉沉道,“王爷虽一直风流名声在外,但就算是青楼花魁,也只有完璧之身才有资格出现在王爷面前。” “你去跟财宝探探口风,看阿麟的人有没有找到和林清婉私奔的那个人。” “等等。”她又道,“你找两个人散播消息,就说林清婉生性浪荡,还与人私奔。” 夏言有点担心,“她再怎么也是相府的小姐,若传出去,您和相府都会跟着她丢脸。” 江燕婉冷道,“王爷都那样护她了,我还管什么相府名誉!不过你提醒了我,未免怀疑到我,不如把消息放给二婶和江明云,她们私下和几位夫人都有来往。” “从她们口中传出,既有可信度,又有动机,更与我无关。” 约莫半个钟,夏言有些失望地回来,“小姐,财宝说少爷昨儿还让他去骁骑营问消息,可腊月事情多,外头走动的人也多,暂时还没消息。” 江燕婉捏了捏眉心,“自她回来,我事事不顺。” “什么事都跟我对着干!”她咬牙道。 夏言灵机一动,“小姐,此人虽难找,但夫人不是说程氏信里提到过她在镇上名声不好,已经和一个姓张的屠夫议亲。” 江燕婉忧思顿解,忍不住勾唇,“没错,这个人好找。” “此事暗中进行,得找个合适时机再发作,一定要让王爷恶心她。” 夏言犹豫片刻,又道,“还有句话,奴婢不知该不该说。” 江燕婉挑眉,“什么?” “虽然夫人疼您,可相爷似乎从王爷对清婉小姐另眼相看开始有意无意护着她,而且也没有阻止王爷和清婉小姐走近。” 这也是江燕婉担心的。 可父亲不是她哭两声做做戏就能改变的,她深吸一口气,“能劝阻父亲的只有母亲,可大事上母亲总会顺着父亲。” “江家和王爷的婚事和江家前途密不可分。” 江燕婉手指不停地捏紧,“可我总不能再去母亲跟前哭,这么做太明显了,容易让父亲反感。” 夏言也着急,“可是外头和府里已经有流言,说王爷更看重清婉小姐,王妃的位子不一定是谁坐。” 江燕婉眼底迸发出恶狠狠的光芒,“若是母亲听到这话,你说她会有什么反应。” 夏言径直,“夫人当然很生气,一定活活打死乱嚼舌根···” 说到一半,夏言才意识到江燕婉是想用流言刺激夫人发作! 第49章 去你的自知之明 敬王为林清婉怼江家老夫人的事很快传遍京城,江肃下朝回来就见林氏等在书房。 “听管家说夫人等了许久?何事这么着急?” 林氏等他换好衣裳,用了茶点才开口,“外头传相爷有意让清婉和敬王走近,想推她做敬王妃。” 江肃挑眉,“下头的人越发没规矩了,敢情之前打死几个都镇不住他们。” 林氏道,“夫君莫要顾左右而言他。我的意思是早日跟贵妃娘娘商量个婚期才是正经。” 江肃道,“嫁进皇家,一言一行都不能有差错。哪有女儿家急着定婚期,燕婉又不是嫁不出去。” 林氏眉心微拧,“再不把事情推上日程,她就真的嫁不出去了。” 江肃轻笑,“前几日急着给清婉找人家,现在又催燕婉的婚事,夫人也舍得。” 见他始终不肯正面回应,林氏心里本就因为外头的话生气,现下更是按捺不住,“清婉是我们的亲生女儿没错,可她在外头长歪了,相爷想抬举也不必让她做王妃吧?” “燕婉是她的救命恩人,这婚事本来就是燕婉的。” “相爷若是有心让清婉嫁进王府,那就是拿江家的前途当儿戏。” 江肃知道林氏其实也是个倔性子,沉默片刻,“敬王明显更喜欢清婉,非要燕婉嫁过去,她必不好过。” 林氏咬唇,“那也不能是清婉!” “敬王是什么性子,若被他知道清婉从前那些事,只会给相府带来无穷尽的麻烦。” 江肃眸色沉沉,“三年前,阿麟本是想和王爷一起去封地的,可最终没有去。包括夫人在内的所有人都以为我赌敬王失宠,不愿赔上儿子,其实不是。” “是因为我发现了敬王不可告人的秘密。” 林氏心里咯噔一下,“什么?” “夫人还是不知道的好。”江肃安抚,“燕婉被你养得好,可堪重任。这三年,太子暗中早已和敬王势均力敌。” “即使陛下偏宠敬王,但陛下老了。” “太子和敬王终有一场较量。” 到底是同床共枕多年的夫妻,林氏眼里立刻笼了一层暗色,“相爷是想用清婉拖住王爷,让燕婉···” 她惊讶万分,没再说下去。 江肃颔首,“夫人若信得过我,就耐心些。” 华光院。 江燕婉等了足足两日都没见林氏为自己出头,反倒处置了两个厨房采买的下人。 厨房事宜一直有她代为管理,林氏可能已经怀疑她了。 夏言说,那日管家在外头只听到夫人说清婉小姐是他们的亲生女儿···其他的就听不真了。 江燕婉是真的慌了。 “说什么待我如亲生女,没有任何改变。”她几乎揉碎手中帕子,“见王爷看重林清婉,他们就迫不及待把这好事给自己的亲女儿!” “母亲表面向着我,可有什么用!” “不能做王妃,以后京城还有哪家公子肯与我议亲!” 对江燕婉而言,嫁不进王府的后果太严重,后半辈子都没指望了。 夏言道,“小姐,不然把事情捅到少爷那儿,少爷脾气大···” “不行!”江燕婉立刻阻止,“母亲这次只发落了我的人,我不能再冒险。” “没有母亲依仗,阿麟闹一通什么事都成不了,反倒连累我。” 夏言着急,“难道咱们什么都做不了吗?” 江燕婉眯眼,“后日不就是尚书府老夫人的生辰,你帮我给高小姐传个信,让她专门给林清婉也递个帖子。” 林清婉,春雨和赖婆子的仇,我都要报! 凝思院。 林清婉听到那些传言后就做好了被母亲问罪为难的准备,结果兰园没人找她。 再一听处罚了江燕婉手下的两个人,江燕婉也没找她麻烦,便知这平静下必然又藏了什么。 临近傍晚,母亲身边的霜红过来了。 林清婉暗叹,早就说没那么容易让她好过。 “清婉小姐,后日尚书府老夫人生辰,夫人让您早做准备。” 林清婉一愣,不是来罚她的? 这个时候母亲应该不会再让她出去见人才对,怎么··· 第二日,管家送来一身荷绿色长裙,“相爷特意让绣娘赶制出来,还好来得及。” “清婉小姐试试,若有不合适的地方再让改。” 衣裳合身到让林清婉怀疑,管家笑道,“您回来穿的那件衣裳被暮雪姑娘丢去外头,相爷看见了让老奴给绣娘送去。” 林清婉心下动容,“替我谢过父亲。” 管家还带了一位制香师傅,说高家老夫人的寿宴,年年都让各家小姐比赛制香,相爷担心林清婉拘谨,特意让师傅来教她。 “相爷说小姐不必劳累。只需了解制作步骤,到时能交差即可。”管家笑得一脸祥和。 林清婉并非不知好歹,“我会好好学的。” 父亲是为她好,即便担心她拖累相府脸面,这样的安排她也很容易接受。而非母亲义正言辞的打压。 制香师傅上前行礼,“小姐屋里熏着海棠香,不知小姐是否愿意学这个?” 海棠香是江肃送给林清婉的,谈不上喜欢,她对香料也没什么研究。 “好,就这个吧。” 天黑前一个时辰加第二日一上午,林清婉就能熟练制出一盒海棠香,她学什么都快,连制香师傅都赞她聪明。 暮雪送师傅出府碰见夏言带着个陌生的小厮进来,若是林清婉在,一定会认出这人。 晚膳时,兰园派人请林清婉过去。 江燕婉和江振麟都在,江振麟面色灰败,人也瘦了点儿,可见祠堂真不是什么好地方。 见到林清婉,他也不高兴,“爹,娘,老宅的事我听财宝说了,明日去尚书府,怎么还带她?” 江肃冷道,“太子心善,特意跟我说免了你的罚,让你在年关多走动走动。你若是连自己的嘴都管不住,就接着回去跪。” 江燕婉劝,“阿麟,快跟父亲认错。无论如何你都不能这么说清婉。” 江振麟一听回去跪三个字就怕了,但他绝不可能对林清婉低头,只跟父亲道,“儿子能管好自己。” 江肃冷哼一声,转而示意林清婉坐。 江肃叫他们过来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只叮嘱明日去尚书府谨言慎行。高尚书盘踞高位十多年,背后是宁贵妃一族,也是敬王的钱袋子,这三年在太子眼皮下收敛不少。 如今太子和敬王局势紧绷,江肃尤其提醒江振麟,“听说尚书嫡子在外头弄了块地,这几日拉平日惯熟的公子一起弄。你在骁骑营有职位,脑袋清醒些,别跟着瞎弄。” 言下之意,江振麟已经得罪了太子,眼下最好别和高家走得太近。 江振麟弱弱道,“知道了。” 接下来林氏叮嘱丫头给江振麟和江燕婉布菜,从头到尾没多看林清婉一眼。 江肃便自己给林清婉夹菜,“多吃些才好长胖。” 林清婉眼里亮晶晶的,“谢父亲。” 吃晚饭,林清婉第一个走出兰园,江振麟追上来,“林清婉你要是有自知之明,明日就该找借口不去!” “尚书府可不是老宅,出了岔子你担待得起吗?” 林清婉脚步都没停。 去你个自知之明! 第50章 恕我眼拙 林氏留下江燕婉,拿出一枚红宝石石榴簪送她。 江燕婉受宠若惊,“这是母亲的嫁妆,燕婉受之有愧。” 林氏亲自为她插入发髻,江燕婉眉眼如杏,气质娇贵,和这石榴簪不是很配,倒似被压了几分气色。 “清婉回来后,诸多事情上都委屈你了。她没规矩,是我没教好。”林氏拉着她的手,一番推心置腹。 江燕婉道,“母亲若觉得燕婉委屈,就是要将我当外人了。” 林氏闻言,满脸欣慰怜惜,忍不住把人抱在怀里,“外头的流言不必当真。你是我和相爷的女儿,是江家大小姐,也是相府的门面。” “有些事急不得。耐心些。” 林氏没把话说透,但安抚她的意味十分明显。 江燕婉从兰园出来就变了脸,一把扯下头上的石榴簪,黑着脸回到华光院。 “她这是想用一根簪子拿走我的婚约!” “说什么江家大小姐,什么相府门面,他们就是想巴结王爷,把林清婉嫁去王府!” 江燕婉气的肺都要炸了,一时竟不知道该恨林清婉、江肃夫妇,还是生母程氏! “夏言,事情都安排好了吗?”她浑身透着一股冰冷杀气。 “您放心。”夏言还说,“高小姐早听说您被林清婉欺负,若不是府里忙着筹备老夫人的生辰,她早想来相府看您了。” 江燕婉深吸一口气,“好。” 明日大庭广众,一定要让林清婉在京城抬不起头! 凝思园。 林清婉泡完药浴,发了汗,身上舒服的不得了。 太子给的药里还带着药方,可惜高兴不过三秒,里头几味药引子是专供御医院的。 白高兴一场。 不过林清婉也想得开,有的泡就用,没有就还是用自己的方子压制,死路一条虽然可怕,但只要没死,活路就比死路多。 想到这,她问暮雪,“赖小儿回来了吗?” 赖婆子侄儿被她托医馆老板跟着药材商送出京,答应为她寻阮先生的踪迹,前后有十日功夫了。 暮雪道,“前儿来信说打听到一些线索,往南边去了。” 暮雪不禁担忧,“这小子该不会诓骗咱们,跑了吧?” 林清婉道,“我的毒虽不至于无药可解,但他爹娘还在京城,就算他不怕我,总归怕被江燕婉灭口。” “倒也是。”暮雪帮她擦干净头发,“奴婢伺候您睡吧,明儿要早起。” “好。” 因为药浴的缘故,林清婉睡得沉,梦见了阮先生。男人清瘦爽朗,教她认字、念书,还给她讲外头发生的很多事。因为听得入迷,好几次回家晚了被养母加倍惩罚。 阮先生看在眼里,“清婉,你不该被她蹉跎一生。” “你愿意跟我出去看看外头的世界?” 阮先生给了她自由的思想和野心,她拼命给员外家洗衣裳,攒了二两银子留给程氏。 可惜离开的那个凌晨碰到从外头回来的养父,他花银子雇了打手,还有猎犬。阮先生拉着她拼命跑,但怎么都跑不过四条腿的东西。 阮生挨了打,林清婉只得妥协。 “清婉,你别回去!” “你别跟他回去!” 林清婉泪湿枕头,睁开眼的瞬间大口呼吸,慢慢才压下梦境中的绝望和遗憾。 如果当时她狠心一点,再坚持一会儿,也许··· 哎,这世上哪有也许。 因为这个梦,林清婉早上没什么胃口,神色也恹恹的。 江燕婉一看到她身上的裙子,脸上的端庄微微一僵,指甲深深陷进肉里。 江振麟眉心顿时拧紧,“一大清早的,你拉个脸给谁看。” 林清婉没理他。 江振麟追到马车边,压着声音,“谁让你这么穿的?大冬天穿这颜色适合吗?你成心的是不是!” 林清婉冷道,“父亲让人做的。” 江振麟一哽,眸色一变再变,几次开口都没发出声音。 林清婉反倒觉意外,回头对上他满脸的不可置信,心口微微一紧,“这衣服怎么了?” 江振麟咽了咽,突然背转过去,“没、没什么。” 林清婉虽觉异常,但江振麟在她心里就是疯子,她便没当回事,直接进了车厢。 江燕婉要上来,她掀起车帘一角,“我背疼,你去坐别的马车吧。” 江燕婉脸上的笑还没晕开就宛如被天雷击中,错愕地眨了眨眼,林清婉居然敢直接赶她? “阿姐,你坐我的车,我骑马。”江振麟咬牙,“省得你身上沾了乱七八糟的臭味。” 江燕婉脸色这才好些。 尚书府门前宾客排了不少,尚书夫人杨氏带着长子高为、嫡女高莺迎客。 见相府轿子停下,许多目光围了过来。 林氏带着江燕婉刚下来,高莺就上来拉江燕婉的手,“夫人和燕婉一路辛苦,快进来坐。” 杨氏行过礼,“江夫人大驾光临,寒舍蓬荜生辉。” 林氏笑了笑,“夫人客气。” 林清婉下了马车走到林氏身后,正要行礼,高莺扬声道,“燕婉,你什么时候多了个干瘦的丫头?还穿得这样俗气。” 江燕婉心头大快,林氏却微微皱了皱眉。 杨夫人呵斥高莺,“没规矩。” “江夫人,这位就是清婉小姐吧,长得真是标致。先前大伙儿还好奇,这下可见着真容了。” 林清婉屈膝,“见过夫人。” 林氏淡淡道,“不得已养在外头,性子散漫了些,也不讨人喜欢,夫人多多包涵。” 丞相夫人何曾这般低声下气过,众人再想这段时间关于林清婉的传言,打量她的目光越发充满嘲弄。 林清婉苦笑,带她出门真是给母亲丢脸了。 高莺故意道,“原来清婉小姐呀,恕我眼拙。还以为是相府新来的丫头呢。” 众人抿唇轻笑。 林清婉不动声色,“没关系,我也没认出高小姐来。” 高莺脸色一变,还好杨夫人及时请林氏几人进府才避免尴尬。 高莺在江燕婉耳边道,“真不是个省油的。难怪你受欺负。” “等我替你报仇。” “她想抢你的王妃之位也得有那个命!” 江燕婉眸泛冷光,“那就多谢高小姐了。待我做了敬王妃,一定在太子面前多多为高伯父和高小姐美言。” 听到太子两个字,高莺脸颊微微一红。 第51章 你和爹爹生个孩子吧 鉴于上次老宅的经验,林清婉这次本想带暮雪一起来,但秦妈说暮雪年纪小,要带就带秋红。 这会儿,秋红的好处确实体现出来了。 一路上同她们打招呼的夫人小姐不少,秋红贴心在耳边提醒,林清婉逐个行礼答话,没出半点岔子,林氏脸色也好了不少。 “江夫人真是谦虚,清婉小姐这般懂事,哪里就不讨人喜欢了。”杨夫人带着女眷们到了内堂用茶点。 地龙烧得旺,众人脱了狐裘大氅,林清婉的荷绿色裙子格外惹眼。 有几位夫人眸光微紧,虽只有仅仅一瞬间,林清婉还是捕捉到了。 衣裳是父亲让绣娘做的,有哪里不对,还是仅仅因为颜色太鲜亮?不知何故,那些人的目光让她心里不太舒服。 “清婉小姐,这边坐。”高莺扬着笑叫林清婉和她们到偏厅坐。 林清婉看母亲,林氏淡淡道,“你跟着燕婉,凡事谨慎些,切莫自作主张。” 林清婉道,“不如我还是跟在母亲身边,燕婉带着我,不好玩尽兴。” 林氏不喜欢她回嘴,当下眉头轻挑,“难得出来一趟,你也好好松快松快,去吧。” 秋红扯了扯林清婉袖子,林清婉行了礼才出来。 “小姐,夫人方才不大高兴。”秋红提醒她。 林清婉不在意,“我是怕跟着江燕婉才会让她更不高兴。” 秋红不语。 偏厅坐了七八位小姐,以江燕婉和高莺身份最贵,旁人都顺着她们的话题,见林清婉进来,不约而同停下话头。 “清婉。”江燕婉温和开口,语气听着有些卑微,“我以为你不愿过来。” 高莺下颚微扬,“江夫人说你不合群,我还只当是客气。” 林清婉看了一眼,没找到多余的椅子,便道,“那得看是什么群。” 高莺挑眉,“那清婉小姐觉得自己能进个什么群?” “山野村姑还是挖野菜村妇?” 众人不禁哂笑。 “高小姐说错了,瞧这身衣裳,多半是个采莲女。” 高莺笑得前俯后仰,“江南可采莲,不知清婉小姐有没有那副好嗓子。” 江燕婉借着喝茶的动作掩盖唇角笑意,由着她们嘲弄林清婉。 “让诸位小姐失望了。”林清婉也没生气,“我没有那个本事。” 高莺端了杯茶水走上前,故作姿态,“我们开玩笑的,你应该不会生气吧?我家祖母办寿宴,请你来贺喜吃席,你要是在我家闹可说不过去。” “这茶给你留的。” 林清婉远远嗅着倒是没毒,但绝不是她们杯中清甜的茶香。 她看着高莺涂艳红丹蔻的指甲,迟迟没接。 高莺笑容消失,“怎的我家的茶入不了你的眼?” 林清婉道,“尚书府什么规矩我不懂,但嬷嬷教我的规矩是站着饮茶对主人不尊敬。除非高小姐就是想我给你难堪。” 高莺鼻腔带出一声轻哼,“还真是伶牙俐嘴。” “谬赞。比不上高小姐心眼丰富。” 高莺没占到便宜,手一抖茶水尽数泼向林清婉。 林清婉早有防备,躲避及时,反倒是高莺的袖子被打湿透了。 江燕婉立刻上前用自己的帕子帮高莺擦水渍,边对林清婉道,“清婉,你不喜欢这茶水也别对高小姐不敬呀。” 林清婉目光冰冷。 下一秒,其他小姐们都帮腔,“就是啊,高小姐好心给你留茶,你不怪自己来得晚,还如此莽撞无礼。” “高小姐新做的裙子,宴还没开就弄脏,真是晦气。” 江燕婉装作担心她的样子,劝道,“清婉,还不快给高小姐赔罪!事情闹大了怎么收场。” 秋红眼看林清婉赤裸裸被陷害,心里着急,却不敢开口。都是有身份的小姐姑娘,哪是她一个丫头能对抗的。 怎么办? 林清婉确实小觑了她们的手段,把心一横,“若是赔罪就能收场,那不妨我再打高小姐一巴掌,然后一起给她道歉。” 说罢她就往起撸袖子,江燕婉惊讶不已,而高莺更是被挑衅急了眼,“好大的胆子!我倒要看看你究竟···” 话没说完就被一道脆生生的奶音打断,“你自己洒的茶水,为什么要怪美人姐姐。” 高莺看都没看,“谁家小崽子没人看!抱出去!” 下一秒,门前伺候的丫头婆子齐刷刷跪了一地,“参见小殿下。” 高莺一个激灵,推开挡在自己身前的江燕婉,见枫儿伸着又短又软的一根手指指着自己鼻子。 枫儿扫了里头所有人一眼,“你们也都看不见?跟着她欺负人。” 高莺顿时像变了个人,脸上的尖酸恶毒消失不见,换了一副温柔样,“小殿下,您刚刚看错了,我、我们是闹着玩儿呢。” 枫儿迈着短腿走到林清婉身边,抓住她的袖子一本正经道,“别怕,跟我走。” 林清婉被软软的小手指一勾,又惊又喜。 江燕婉和高莺她们都看呆了,林清婉认得小殿下?怎么可能! 高莺一想万一小殿下在太子面前说些什么··· 她再顾不上林清婉,哄着枫儿,“我这里有糖果,小殿下不想尝尝?” 枫儿愣了一下,小小的眉眼间当真做了番挣扎,坚定道,“爹爹不让我在外头随便吃别人的东西。” 高莺笑不出来了。 枫儿还不忘再加一句,“何况你是个坏人。” 然后拉着林清婉往外走,“咱们走,别理她!” 枫儿看着丁点大,力气不小,加上他小殿下的身份,横行尚书府无人敢阻拦,林清婉看他小短腿走得快,生怕一个不小心绊倒,也不敢强行停下。 “小殿下,您要带我去哪儿?”林清婉看秋红和东宫几个内侍在不远处跟着,心里微微松了口气。 枫儿奶声奶气,“你这个女人怎么被人欺负都不知道反抗?” 这小大人的语气听得林清婉忍俊不禁。 枫儿又道,“要不是我,你今天就惨了。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丢脸,满京城都要笑话你。” 林清婉蹲下身,“多谢殿下救小女子一命,小女子感激不尽。” 小孩子哪里藏得住心思,虽然他使劲憋着,但嘴角勾起的弧度实在压不住,“你知道就好,要报答哦。” 林清婉掩唇轻笑,“不知我能为殿下做点什么?” 枫儿一本正经,“东宫没人陪我玩儿,我想要爹爹再生个弟弟妹妹。” “可是爹爹不去侧妃屋里睡。” “上次爹爹偷看你洗澡,还给你准备很多好吃。” 林清婉直觉不妙,后头的内侍也已经小声提醒,“小殿下···” 枫儿仰着头,星星似的眼睛望着林清婉,口出狂言,“你和爹爹生个妹妹给我玩吧。” 虽说童言无忌,可林清婉忌啊。 她眼睛瞪得老圆,呼吸瞬间停滞。 下一秒,枫儿被一根手指勾住后领提留起来,赵琮低沉的声音降下来,“仓盈。” “奴才在。” “小殿下过分清闲了,明日就让太傅给他多排两堂课!” 第52章 不说话就亲你了 枫儿抱着赵琮胳膊,眼泪汪汪看着父亲,“爹爹,枫儿要是在学堂累死,您就没有儿子了。” “至少您再生几个弟弟妹妹出来,到时就算没有枫儿,爹爹也不会觉得孤单。” 小家伙委屈巴巴又带鼻音的两句话简直叫人哭笑不得。 赵琮乌发金冠,骨相优越,突出的眉骨和高挺的鼻梁,以及略显锋利的下颚线,无处不透露着矜贵冷峻的气质。 纵然枫儿眼睛红得招人心疼,他亦不见动容,冷冰冰道,“鼻涕蹭到孤衣服上就再加两堂骑马课。” 枫儿顿时收了抽噎,打了个嗝儿,“不哭了!再哭就是狗!” 林清婉没忍住,轻笑出声,太子殿下看着冷清,却将孩子养得很好。 察觉到太子投射来的目光,她立刻绷紧身子,“臣女叩见太子殿下。” “方才多亏小殿下相救,臣女才得以脱身。”她知道自己没资格替小殿下求情,便没再往下说。 赵琮把枫儿交给仓盈,“送小殿下去北苑整理整理。” “是。” 仓盈走出去几步,枫儿扭过头不怕死道,“爹爹,她答应枫儿要报答您再生个···唔!” 仓盈及时捂住枫儿的嘴,“小殿下,得罪了。” 林清婉没被允准起身,脑袋也垂得低,感觉太子的视线一直压在头顶,呼吸都紧了。小殿下的话实在尴尬,她若解释,未免太把自己当回事,若不解释,又会不会得罪太子··· 啧,比她毒发起来还更煎熬。 但其实赵琮只是整理了一下被小崽子踢乱的衣裳,“起来吧。” 林清婉站起来,还是乖乖垂着脑袋。 赵琮道,“走吧,孤送你回女眷内堂。” 太子亲自送她回去,高莺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提先前的事。 虽然但是···有机会不抓是傻子。 她孤军奋战,总有双拳难敌四手的时候,有太子罩着,为什么不要! “多谢太子。”林清婉立刻跟上。 赵琮走得不快,但身高腿长,一步就抵得上林清婉三步。内侍在十步之外跟着,因而只知太子和她说话,却听不真具体内容。 “谁帮你选的这身衣裳?”赵琮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又是衣裳。 林清婉反应再慢也意识到不对,再联想今日来的女客,别说夫人小姐,就连丫头都没有一个衣裳带绿的。 她道,“这颜色可是犯了什么忌讳?” 若是大事,父亲不会拿整个江家冒险。 赵琮低沉的声音似乎带了一点霜寒,“孤···” 话一出口被前头亭子里一道熟悉的女声的打断,林清婉看过去,惊疑,“江明云,她怎么来了?” 还有江明庭。 而坐在亭子里喝茶的人正是敬王。 尚书府嫡子高为亲自为赵琰奉茶,“王爷,明庭前些日子到了我手下做事,故而祖母生辰,邀了他们过来。” “他自知得罪王爷,连日来心神难安,求着我带他过来给您请罪。” “还说她妹妹知道了些关于清婉小姐的事。” 赵琰呷了口茶,“什么事?” 江明云上前道,“当年伯母怀孕时,祖母和母亲还在相府住着,从未听说她怀的是双生子,而且肚子看着就是正常一胎的大小。” “十五年不声不响,突然冒出个林清婉,我们也很奇怪。” 她看赵琰没什么反应,继续说道,“小女听说林清婉根本不是养在什么菩萨观,而是被乡野村妇养大的,性子顽劣,心思深沉。” 江明云咬牙切齿,“她回相府之前与人私奔不成,被打得浑身是伤,后来又和别人定过亲!” “且不论她究竟是不是江家血脉,只怕身子早就不清白了。” “王爷,您说大伯和伯母让这样一个来历不明又不干净的女子靠近您究竟是什么用心!” 江明云气性上来说过了头,被江明庭及时阻止,“王爷,小人只是担心您被他们利用哄骗,并没有其他意思。” 高为也道,“这事连相府下人都知道,单单瞒着您呢。” 赵琰把玩着茶盏,目光深邃锐利,本以为他会动怒,不想他嘴角只是淡然一扬,“说完了?” 三人面面相觑,摸不准他什么心思。 赵琰眉眼间的凌厉若有似无,“江明庭,本王以为你攀上高为是有什么大能耐呢。这点无凭无据的传言也配让本王浪费时间听你们放屁?” 他“啪”一声放下茶盏,“本王接近谁还轮不到你们来置喙!” “今日看在高尚书的面上放你一马,再让本王听见一回,你知道下场。” 江明庭和江明云吓得发颤,高为也变了脸,“还不快滚,尽惹王爷生气!” 赵琰瞥了高为一眼,“别自作聪明挑拨本王和相府的关系。” “滚。” 高为笑容一僵,哪儿还敢纠缠,说了两句好话跟着江氏两兄妹退下。 他一出来就瞪着两人,“不是说有证据吗?” 江明云眼睛里满是恶毒,“高少爷放心,我一定会让林清婉自己承认!” 高为因为敬王的态度忽然有些不安,叮嘱江明庭,“不管你弄什么,别连累尚书府就行。” 尚书府现在是江明庭的前程,他郑重其事道,“少爷放心。此事成了最好,即便不成也是江家的丑事,和尚书府绝无关系。” 他们离开后,赵琰缓缓转身,冲不远处的赵琮勾唇,“四哥什么时候也爱听别人墙角了?” 林清婉看到敬王的笑容,心头一动。 赵琮带着她往亭子里走,压着声说了句,“孤的七弟并非如你所见,他不可信。” 林清婉侧首,赵琮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无论他许你什么,允你什么,都不要答应。” 不等她多想,两人已进了亭子。 赵琰看她精致五官被这件裙子衬得宛若白玉,目中浮起不加掩饰的冲动,开口声音都似有些哑,“难怪前头没看见你,原是和太子殿下在此处。” 林清婉明显察觉赵琰的眼神有些复杂,正要开口解释,赵琮淡淡道,“枫儿无聊,找她玩了一会儿。” 赵琰看着林清婉,“臣弟有几句话想跟清婉小姐说。” 赵琮见林清婉没反对,说走就走,没发现她的眼睛追着他的背影跑了很远。 直到赵琰忽然贴近,低头嗅了嗅她身上的味道,“海棠香。” “很好闻。” 林清婉打了个哆嗦,立刻退开两步,赵琰手指勾住了她臂弯轻纱,沙哑道,“本王很少这么护一个女人。” “清婉小姐,相府对你不好,来本王身边吧。” 林清婉下意识道,“王爷,江大小姐才是···” “本王不喜欢她。” “喜欢你。” 魅惑低沉的声音灌进林清婉耳朵,她呼吸一紧,眼睫颤了好几下,“刚刚江明云还说···” 赵琰抓住她腕子,“本王不管,你只说愿不愿意?” 他的呼吸碰洒在林清婉面颊,她耳朵和脸颊红得不像话,说不心动是假的。可以离开相府那个令人窒息的地方对她而言是求之不得。 若她嫁给敬王,江燕婉不得气死? “说话。” “王爷,我···” “不说话,本王就亲你了。” 第53章 不对劲 林清婉回到正厅的时候,双颊还泛着微红。 秦妈在门前等着,见她着急忙慌,以为惹了什么祸,小声道,“小姐惹小殿下不高兴了?” 林清婉回神,“什么?” 秦妈道,“大小姐不是说小殿下让您陪着玩耍。” 林清婉冷笑,原来江燕婉是这么说的。 “太子把小殿下带走了,我担心误了时间,才跑回来。” 秦妈放了心,“再着急也不能大庭广众下急行,小姐学了规矩就得时刻约束提醒自己。” 林清婉敷衍点头,“知道了。” 里头已经摆好桌椅,能参加的都是各府嫡出小姐。 她问秦妈,“江明云见过母亲了?” 秦妈不高兴,“明庭少爷跟着高公子做事,尚书府单独给他发了请帖,二夫人知道没有主母带着不合规矩竟然还让明云小姐过来!” “她是二房,按道理没资格来内堂。不过到底是江家人,夫人叮嘱她几句让她去外面了。” 昨晚父亲特意叮嘱江振麟别跟着高为瞎弄,看来江明庭因老宅的事是打定主意要自谋出路了。 江明云来干什么? 就为了在敬王面前说她那点事?那江明庭说也是一样的。 这会儿江燕婉冲她招手,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清婉,就等你了。” 林清婉不禁疑惑,江燕婉和江明云会不会··· 不等她细想,高莺坐在了她右边,眼神充满告诫。 “你要是敢乱说话,当心吃不了兜着走。” 林清婉不动声色,“难不成高小姐还要在自己家里杀人放火。” 高莺抿唇,“你要是在太子面前说什么,你看我敢不敢。” 林清婉故意靠过去一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道,“小殿下喜欢我,太子自然爱屋及乌。” “说到底,我和高小姐无冤无仇,也碍不着你什么事。” “今日是高老夫人寿辰,江燕婉唆使你为难我,是把你当枪使。就算你帮她对付,难免在太子面前落个不好听的名声,值当吗?” 高莺眼睫一颤,惊讶看着林清婉。 林清婉笑了笑,“高小姐想想是不是这么个道理。” 江燕婉见两人耳语,高莺面色有异,探身过来,“清婉,高小姐方才不是有意的。你要是生气就怪我。” “大家高高兴兴的,别闹不愉快。算我求你。” 江燕婉满脸恳求,声音也不低,吸引了周围好几道目光。 林清婉道,“你想多了。我跟高小姐说待会儿带她一起陪小殿下玩儿。” 江燕婉脸色一僵,“那、是我误会了。” 见高莺躲开她的目光,江燕婉心里有点不安,“清婉不可托大,小殿下哪里是你想见就能见,想带谁去就带谁去的。” 这话自是说给高盈听的。 此时,尚书夫人杨氏道,“咱们还是按往年规矩,一炷香时间。” “做好的香料统一装起来先请老夫人鉴赏,挑选出几款再送到北苑请太子和敬王殿下以及诸位男宾选出最佳。” 高老夫人一生精研香料,宫中调香师都时常来请教她,各宫娘娘们也喜欢她调制的味道。 世家贵族想知道宫里消息或者攀附贵人,高老夫人绝对是一条门路。 久而久之,尚书府弄了这么个制香赛,各家贵女苦研一年,盼着今日出头,运气好的说不定能被选进宫,即使运气差一点,也有可能因香包与男眷结缘。 每几年,总有一对璧人是在制香赛时认识彼此。 高莺已经和母亲打好招呼,无论如何她的香包一定能到太子手里。 金锣一打,贵女们即刻开始。 林清婉对香料不熟,但好在她从前闻多了药材,鼻子靠得住,顺利找出自己需要的香料,然后按制香师傅教的步骤老老实实进行。 她不想父亲的苦心白费,凝神静气专注调制。 待味道散出来时,林清婉才发现江燕婉调的也是海棠香。可比起她的震惊,江燕婉脸上只闪过一丝憎恨。 这不像她的风格。 林清婉心头忽然一亮,她怎么忘了,敬王第一次去相府的时候,自己在江燕婉身上闻到过淡淡的海棠香。 只是那时她对这些没有讲究,便没当回事。 所以敬王喜欢海棠香! 林清婉手一抖,想到亭子里,敬王贴过来吻了她的发,低哑的声音在耳边说,“你穿这身衣裳不就是想让本王多看两眼吗?” “如你所愿,本王还想亲···你的脖颈。” 所以父亲给她准备的衣裳和熏香都是敬王喜欢的。 林清婉只觉连日来照进心里的阳光突然变成了阴冷不堪的冰块,四肢百骸都攒着一股凉意。 有一瞬间,她脑海都是空白的。 高莺在旁边道,“果真没冤枉你,居然明着和燕婉抢敬王。” 又嘲讽,“也不怕连累相府被人耻笑。” “难怪所有人都不喜欢你。” “我···”林清婉下意识要反驳,却觉说什么都是狡辩。 她心里乱,不明白父亲让她和江燕婉争,究竟是想讨好敬王,还是觉得自己跟了敬王是条好出路? 母亲不止一次警告自己不要肖想,可今日见到她穿这身衣裳却没有生气。 不对劲。 这会儿已经有好几位小姐制好并交给了身边侍女,林清婉强行镇定心神,不管三七二十一又往里头随便加了几种香料。 一顿操作看得高莺目瞪口呆,这女人疯了? “叮零”一声脆响,时间到了。 侍女把所有香料装进统一的小盒子,再交给外头的仆人。其中一人个头比其他奴仆要高,手臂也粗壮,衣裳绷得很紧。 他看了林清婉一眼,匆忙低头。 林清婉心不在焉,也没发现。 若是暮雪在,兴许能认出此人正是那日被夏言带进丞相府的陌生男子。 “请诸位小姐稍等片刻。” 杨氏吩咐完,也去了老夫人房中。 北苑。 廊下,高为带着一帮诸如江明庭的世家弟子,高朋和江振麟围在一块儿,身边多是骁骑营的兄弟。 江明庭端着酒过来,“堂兄,恭喜你免罚能出门了。” 江振麟不把他放眼里,“你该恭喜小爷没回老宅,不然你打了我阿姐,小爷不可能让你还站在这里。” 换作从前,江明庭打死都不敢挑衅江振麟,但现在不同了。 他道,“要不是看王爷的面子,祖母非打到林清婉认错为止。” “不过话说回来,敬王对林清婉可比对江燕婉好多了。” 江振麟站起来一把揪住他领子,“胡说八道!” 高朋赶紧拉着江振麟,“阿麟松手,也不看今儿是什么日子,太子和王爷都在里面呢。” 江明庭挑衅,“江少一向随性子,张嘴就骂,伸手就打。有什么好怕的?” 江振麟凶意直冲头顶,“你小子骨头痒了是不是?” 高朋被他吓个半死,“这小子存心激你,别上当。” 江振麟咬牙松了手,指着江明庭,“阿姐的伤,小爷总要替她报!” 江明庭笑道,“堂兄最好先留着力气,待会儿有的是你想打的人。” 屋内。 近侍用银针一一探过侍女送来的香料,针尖变黑的瞬间,所有人脸色大变。 嬷嬷颤抖道,“老夫人和夫人一同闻过,并未察觉里头有毒。” “小姐们用的香料都是尚书府再三检查过的,绝无问题。” 赵琮眯眼。 敬王则是勾着一丝冷笑,“谅你们也不敢。” “这盒香料是谁制的?” 嬷嬷看过瓶子下头的编号,“是、是相府清婉小姐做的。” 第54章 为什么总是不相信我 假山角。 “江小姐,里头都是大人物,他们一查就会查到小人身上。” 江明云已经迫不及待想看林清婉被人唾骂的情形,“我能带你进来自然是府里有人罩着。难道你不想把她带回去吗?” “她如今披着相府小姐的身份,你以后有的是好日子。” 仆人打扮的男子想到林清婉如今那样好看高贵,心里也痒痒。 江明云又安抚,“到时只要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她不跟你走也不行。” “好,好。”仆人咧着嘴笑,已经开始期盼抱媳妇过日子了。 而此时,林清婉被嬷嬷请到后堂,门前还站着侍卫。 杨氏把事情告知林氏,林氏见林清婉进来,不顾外头还有旁人目光,一巴掌打在她脸上。 林清婉舔了舔左颊,“我又怎么惹母亲不高兴了?” 林氏怒道,“你干的好事!” 她指着案桌上的香料,“你乱七八糟在里头加什么!香料混错半点都能要人命,这样的东西拿到太子和敬王面前,你想害死相府是不是!” 林清婉皱了皱眉,她那会儿只想不做海棠香,没想那么多,怎么会有毒? 尚书夫人杨氏上前劝,“夫人消气。太子和王爷并未动怒,只说让问问清婉小姐,兴许是她太紧张,不小心混错了。” 林氏却胆战心惊,“您不必替她说话。她一贯混账,她···” 林清婉苦笑,抢过她的话,“我劣性难改。” 林氏一噎,“跪下!” 林清婉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口难以言说的难受,“我能看看香料吗?” 她是乱加一通没错,但有没有毒还是能分得出来的。 林氏就知道她不会乖乖认错赔罪,若不是在尚书府,她恨不得再扇一巴掌,“放肆!你还想怎样!” 林清婉对上母亲冰冷而愤怒的目光,“我的香没有毒。” 嬷嬷立刻道,“上头的编号是您没错。” 杨氏也冷下脸,“尚书府的人不会弄错,每位小姐所用的材料都有专门的标识。” 林氏脸上愠色越发沉重,她究竟有多顽劣,到现在还不承认,还要质疑尚书府的能力! 相府和林家要不得这样的女儿! 林氏薄唇紧抿,“秦妈,把她押下。” “夫人,是我管教不周,给您添了麻烦。太子和王爷那儿我亲自去赔罪,这、混账东西该怎么罚就怎么罚。” “这···”杨氏倒为难了,“到底是江家小姐,不如让她去给太子和王爷赔个不是。我们若罚了,她往后怎么见人。” 林氏却道,“她若修不好自身,走不了远路,见人也是丢人。” 林清婉听母亲这般坚决,好像自己是个十恶不赦的江洋大盗。为什么母亲没有一次愿意相信她,哪怕给她个解释的机会也好。 让林清婉心寒的从来不是江燕婉的算计,而是母亲的放弃。 秦妈撸着袖子过来,林清婉吸了吸鼻子,抢先走到案几旁,拿起香料一闻,眉心顿展,“这里头···” 不等她说完,林氏竟道,“秦妈快拦住,别让她毁了证物!” 一刹那,林清婉的心就是再坚实也被一箭射穿了。 秦妈和杨氏身边的嬷嬷一起冲上来,各个把她当贼、当恶人,甚至连外头的侍卫都拔了刀。 林清婉哽咽,“这里头有剧毒噬心草。” “尚书府给我们的香料里可没有这种东西。” 她掷地有声,“这不是我做的!” 嬷嬷坚决道,“瓶子上的编号没有错!” 林氏顿了一下,把心一横,“你非要逼侍卫进来吗?” 林清婉受不住亲生母亲一而再把她往深渊里推。 她指甲深深陷进肉里,声音颤抖道,“为什么母亲总是不信我?” “我到底做了什么人神共愤的事让您这样恨我。” 林氏突然被她质问,又见林清婉眼睛红得厉害,心口泛起密密麻麻的痛,脸上却还是冷的。 林清婉自嘲一笑,“如果被冤枉的是江燕婉,您也会这样急着推她入炼狱吗?” “我猜,不会。” “因为江燕婉懂规矩明事理,更懂您的心思。她是您看着长大,亲手培养出来的江家大小姐,是相府的颜面。” “她不会做错事,即便错了您也会帮她摘干净。” “不像我,有没有证据都不影响您的判断。” 林氏瞳孔发紧,“住口!” 林清婉笑得破碎,“既然我这么差,您当初为什么还要认我?既让我回来,为什么一次又一次把我推远!” 最后一声是她撕裂般的发泄,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喊出来。 林氏如被狂风暴雨打乱心神,错愕之后,全是失望、愤怒。林清婉又何曾相信过她! 她是相府千金,是自己的女儿,无论做没做,既被人捏住把柄,她身为丞相夫人,一府主母总要拿出态度来。 林清婉只要认错低头,自己一定会想办法摘她出来,洗脱嫌疑。可她呢?每次都要不死不休,闹得所有人难以收场! 林氏哑着声音,“上头的编号是你的,没冤枉你。” “我每次都给过你赔罪认错的机会,是你顽劣狡辩。” 林清婉身上开始痛了,笑都笑不出来,“我不认命受罚是自证清白,不是狡辩。” 林氏鼻孔微张,嘴唇紧抿,气氛越发僵冷。 僵持间,仓盈的声音在外头响起,“太子殿下让尚书大人查过了,奴仆送香料的路上有人走错了路。” “这香料有可能被调包也未可知。” “太子让奴婢过来跟夫人说一声,先不要为难清婉小姐。” 杨氏闻言,立刻上前劝林氏,“夫人消消气,我就说您别急,这下可好,万一是错怪了清婉,她心里得多难受。” 林氏借着这个台阶收敛几分无奈,“她头一次来尚书府,怎么就惹人偏偏调包她的东西。” 话里话外,就是林清婉的错。 林清婉眼里没有一丝温度,眸中最后的光也堙灭了,不冷不热道,“是啊,我也不知道我究竟挡了谁的路,时时处处陷入是非之中。” 林氏听她话中有话,虽气得厉害,却不免想到些什么。 * 这边才消停,江燕婉又到江振麟面前,美其名曰打听消息。 “事情查清楚了吗?清婉不可能下毒的。” “什么下毒?”江振麟惊讶。 太子让内侍封锁着消息,他们还不知道香料有毒。 江燕婉慌忙掩唇,一副说漏嘴的自责,她越这样,江振麟就越好奇,“阿姐,到底怎么了?” 江燕婉思虑半晌把事情告诉了他,江振麟以为自己听错了,“她想死别连累我们!” 第55章 不知检点 江燕婉想利用江振麟把事情闹大转移视线。 高朋回来的及时,“阿麟,你别冲动。” “我让人问过了,送香料的奴仆无缘无故走错路,有可能清婉小姐的东西被调包了。” 高朋这一说,江燕婉心头突突直跳。 江振麟又生气,又希望是真的有人害林清婉,否则相府就有麻烦了。 但他还是不爽快,“每次都是她,每次都是!” “真是个灾星!” 高朋自从知道自己心心念念的美人是林清婉,日夜盼着今日见她一面。在门前见到林清婉时,他的心跳比自己预料的还更快,顿时觉得先前的煎熬都不算什么了。 美人清瘦,眉眼隽秀,从骨子里透出的清冷感简直让他头皮发麻。 他虽和江振麟在北苑这边,却丝毫没落下林清婉的行踪。 “阿麟,你别这么说清婉小姐。”高朋低声道,“如果真是有心人调包,那就是尚书府有内鬼,清婉小姐被陷害才是冤枉。” 从一个外人口中说出林清婉冤枉,江振麟心口颤了一下,但下一秒脸色越发铁青。 他推开高朋,“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惦记她。” 高朋大惊失色,“阿麟!我不要脸也罢了,你怎么能···不顾清婉小姐的身份!” “再说我做什么了?自从知道她是你阿姐,我、再也没在人前说过半句不恭敬的话,心里也没想过半点龌蹉之事!” “我现在说的是事实,你怎么一副巴不得她身败名裂的样子,她是你亲姐姐吗?” 高朋心里替林清婉难过,又想起小摊贩的话,“她当初还想送你竹蜻蜓你忘了!” 江振麟竟无话反驳。 江燕婉也没想到高朋这么维护林清婉,心里恨归恨,面上假惺惺劝,“阿麟你别生气,清婉不会做那种事的。” 高朋转而对她道,“大小姐也不用着急,你帮不上忙,这么到处询问反倒让更多人知道了。” “太子让我父亲压着,暗中查,就是为了两府颜面。” 江燕婉尴尬笑笑,“是我着急了。” 话音刚落,一阵嘶喊声打破了平静。 “我来找我媳妇,我看见她了!” 随后又是一嗓子惊天动地,“林清婉,你出来见我!” 林清婉到底还是没躲过,下毒的事都没查清,水源镇的蔺屠夫又找了过来,三两句话闹得沸沸扬扬。 “她收了我的银子和聘礼,许我做妻,镇子上的人都知道!我以为她死了,哪知前些天在京城见到了她。” “我怕自己看错,一路跟过去亲眼见她进了丞相府。” “一打听才知她成了相府的小姐。” “可她就是我的妻子,我来找她!” “放开我!” 无数双眼睛在蔺屠夫的哭诉中写满惊讶、嘲讽,最后统统落在林清婉身上。 “真的假的?和一个屠夫订亲?” “她可是相府千金啊。” “啧啧,真是不知检点。” 高门贵府的夫人嫡女只是神色各异,而诸如江明云之类庶出的女儿们就在云桥上议论纷纷。林氏被江燕婉和秦妈一左一右搀着,脸色苍白。 尚书夫人杨氏等蔺屠夫说完话了,才吩咐,“把他的嘴塞上拖出去!什么混账东西都到尚书府胡言乱语。” 嬷嬷则道,“夫人,当时负责将各位小姐制的香送去北苑,就是他中途走错了路。” 杨氏怒道,“是你调包了有毒的香料?” 蔺屠夫摇头,“我没有!我才来尚书府两日,是真的、迷路了。” 嬷嬷当众拿出他进府时签的契约,“前几日放走几个年岁大的管事,又买进几个奴仆。都查过他们背景是清白的。” 蔺屠夫也道,“我听说尚书府要办寿宴,到时京城所有夫人小姐都会来,我、兴许有机会见到清婉。” 他毫不在乎被人捆绑审问,满心满眼都是林清婉,哽咽道,“清婉,跟我回家吧。” “我会好好对你的。” 林清婉的目光如同秋夜的雾,深邃而寒凉,这里知道程氏为她订过亲的只有母亲和江燕婉。 难怪江燕婉见她穿了荷绿裙子,又制了海棠香却没发作,原是早就准备了这一手。 这么一闹,别说敬王,是个男子都不会再多看她一眼。 那江明云又在里头扮演了什么? 江燕婉此时欲盖弥彰,“胡说八道,相府小姐怎么会和你订亲!” “诸位夫人小姐都在,你休要污蔑清婉。她是相府的千金,要嫁的夫婿自是少年英才,哪里是你能攀上的。” 林氏牙根快咬碎了,勉强支撑着丞相夫人的威严,“以下犯上,你有几条命还我江家清白!“ 蔺屠夫眼睛通红,“水源镇的人都知道,老天爷也知道,夫人即便打死我,我也不松口。” “她现在是相府千金了,怎么会和你回去过日子。”江明云在外头大声道,“你别做白日梦了,当心连命都没了。” “要是没有清婉,我留着这条命做什么!”蔺屠夫一脸坚定。 江明云叹,“也是个可怜人,被骗了钱和感情还这么死心塌地。” “冒着被打死的风险也要来找媳妇,啧啧,没想到清婉这么心狠。” “住口!还轮不到你在这儿撒野。”林氏怒喝一句,凌厉目光刀子般劈向江明云。 林清婉深吸一口气,看着蔺屠夫,“你说我与你订过亲,那你可知我生辰八字?” “还有,我与你订亲那日可有亲手写下婚书?” 蔺屠夫脸色一僵,他本来就是跟程氏买下的林清婉,哪里有这些流程,便是定情信物都没有。 “我、我···” 林清婉哂笑,“这就答不上来了?” “那我换个你知道的问。” “刚进府的奴仆都是先在外院干杂活儿,熟悉了规矩才能进院子。为何你能来端香料?我的香又正好落在你托盘里,你迷路回来,香中就有了毒。” 没人告诉过蔺屠夫这些,他额头出了汗,下意识往江燕婉方向瞅。 林清婉声音变冷,目光也凌厉,“嬷嬷说香盒上都有编号,你又是如何知道我的编号,提前准备东西调包?” “最后一点,谁告诉你我制的是海棠香?” 她问这句的时候视线落回了林氏和江燕婉身上,江燕婉心弦紧绷,林氏也察觉她扶着自己的手掌微微收紧。 蔺屠夫一脸窘迫,眼睛也垂下来,不敢再与林清婉对视,“今日人手紧张,管事、让我过来。” 林清婉嗤笑,对尚书夫人行了一礼,“夫人,各位小姐应当都不会提前告诉旁人自己要做什么香,此人既做了准备,那必不是临时制的香。” “这事明显是有预谋,他污蔑我清白事小,弄不好要坏了咱们两家的情谊。” 杨氏神色一凝,她自然晓得其中厉害。 只是先前看林氏都认定是林清婉的过失,再加上这人自称和林清婉订了亲,她抱着看热闹的心态,却不想林清婉如此冷静。 “这···” 不等她开口,对面北苑延伸出来的亭子里,敬王赵琰的声音浑厚有力,“尚书府若是查不清,本王调大理寺的人过来帮帮忙?” 高尚书神色一凛,“微臣一定彻查。” 赵琰又指着江明云的鼻子,“再好好查一查她。” 江明云打了个寒颤,兄长江明庭从高为身后出来,“王爷,此事和明云没有干系,您别吓唬她。” 赵琰却道,“怎么没关系?先前不是她跟本王告状说清婉与人订过亲?想必她早就见过这贱民。” 江明庭大惊失色,敬王居然就这么赤裸裸说出来了! 江明云也顿觉面红耳赤,被拆穿非但没让她收敛,反而索性什么都不顾了。 “我说的都是真的!是相府遮遮掩掩,你们不知道罢了。” “林清婉根本不是在菩萨···” 林氏恶狠狠道,“秦妈,给我塞住她的嘴!” 第56章 本王护你 秦妈跑再快也快不过江明云的嘴。 她报复性盯着林氏,幸灾乐祸,“她们根本就不是双生胎!十五年不提不说,突然冒出来个林清婉,我看她八成是个私生女。” “要不然怎么相府没一个人待见?尤其是夫人,那日在老宅宁愿她挨打也不帮她一下。” 林氏指甲陷进肉里,反了,二房的贱东西敢骑到自己头上来! 下一秒,一道白影先秦妈一步闪到江明云身前,她还没看清是谁就重重挨了一巴掌,四周女眷惊呼着闪开,江明云跌倒在地。 对面江明庭急了,“江振麟,你敢打云儿!” 江振麟胸口起伏,拳头捏得咯咯响,从蔺屠夫出现开始他就被怒火逐渐烧了理智,“下贱的东西,嘴里不干不净说什么呢!” 江明云被他浑身戾气吓到,但她本也是个疯子,呵呵笑了两声,“堂兄这么着急不正说明林清婉本来就见不得光!” 江振麟眼里跳着火苗,作势还要打。 “住手!”江明庭跟过来挡在妹妹身前。 他骨子里是害怕江振麟的,因为江振麟是大房嫡出,还有大伯给他兜底,自己不一样。从小就要谨慎,即便讨厌死了江振麟,表面也要讨好恭维他。 江明庭瞳仁有点发颤,“明云是你亲堂妹,是我父亲留下的血脉。你为了个不清不白的林清婉打她?” 江振麟从齿缝里挤出一句,“她是江家女儿,和我流着一样的血。” “不是不清不白!” 江燕婉看弟弟当众为林清婉说话,心里越发像堵了什么似的难受,好像本该属于她的东西成了林清婉的。 然而林清婉毫不动心。 她知道江振鳞不是护她,是护母亲和江家名誉。 江明庭抿唇,“云儿也是江家的女儿,你不能动她。” 江振麟道,“她专门来尚书府胡说八道,抹黑江家,我打她是轻的,合该送去大理寺让她吃牢饭!” 江明庭一脸阴云,“败坏江家的是林清婉,她才是罪魁祸首,她才该死!” “你放开我妹妹。” 江明庭先动的手。 江振麟的怒火越打越盛,江明庭则是把十几年被压迫的委屈不甘都发泄了出来。 高朋和高为上前拉架,高朋险些挨了打,无奈退到一边。 高为摁着江振麟肩膀,江振麟眼里早没了别人,一个掌刀就朝高为脖颈上砍,幸好太子身边的童护卫及时出现,重若千钧的一道掌风劈下才把两人分开。 童护卫冷道,“江少,这不是街市,也不是江家内院,你闹够了就安生些。” 江振麟还没忘记被太子送去京兆尹的事,火气再大还是压了下来。 “哥,你怎么样。”江明云见兄长脸上都是血,又气又急。 江明庭擦了擦嘴角血迹,“没事。” “堂兄就是打死我,林清婉也是屠户的妻子。人家三书六礼聘了她,找她回去天经地义,就是陛下来了,也是这个道理。” 江明云更是一脸怨怼,“你打我们算什么,有本事把镇子上知情的人都灭了口!否则,她林清婉就永远是相府的黑点!” 江振麟太阳穴青筋突跳,可他们没说错! 还不是怪林清婉不检点,她就不该回来! 想到此,江振麟转身怒视着林清婉。都这样了,她还一脸淡定站在那儿,不知道羞耻是什么吗! “三书六礼算个屁。”敬王冷笑,“本王现在就杀了他,死人要什么媳妇。” 蔺屠户一听,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 所有议论声都在此刻消失,林清婉被那霸道又炙热的目光笼罩,僵冷的身子竟生出些许暖意。 “相府小姐也是他这种贱民能肖想的?来人,拖下去凌迟处死,本王看以后谁还敢再污蔑林清婉!” 他每个字都咬得很重,林清婉却像在做梦。不,就算做梦都不会有人这样护她。 她浑身的冷意真的在被融化。 而江燕婉不觉咬破了嘴唇,连掐到母亲都没发觉。 林氏一脸凝重,“王爷,清婉不值得您大开杀戒。” 此事本来就是林清婉对不住这屠夫,怎么还能杀人? 江燕婉回过神,也道,“王爷这么做,难免被人以为杀人灭口,清婉更洗不干净了。” 赵琰低低道,“谁敢多嘴。本王见一个杀一个。” 他冲林清婉招手,“过来,本王护你。” 这四个字带着难以抗拒的吸引力,在所有嘲讽嗤笑的目光里,有这样一个人为她画一道光,她还顾虑什么呢? 林清婉几乎是下意识就要迈脚,然而仓盈纤细的声音唤醒了她。 “诸位贵人,太子爷得知香料中的毒是噬心草时就让人查了京中所有药铺,不出所料,有人前两日买了足够的剂量。” “这药铺老板是个识相的,知道太子爷查问,麻溜儿交代了事情。” 而药铺老板一抬头,她瞬间清醒,这不就是她的···合伙商? 她回相府后第一次出门买衣裳,支开暮雪去了趟药铺,为保证自己压制身体的毒,她用南疆秘方和老板做起交易,不但能赚钱,还可以随时用药。 老板也没想到自己高价卖出去的东西用在了祸害他的摇钱树上! 当即就把话说明白了,“那日买噬心草的人是江明云小姐,小人账册上有她亲笔写的名!” “当时小人问江小姐买这个做什么,江小姐说庄子上有老鼠。” “小人推荐老鼠药,江小姐不要,非买这个。” “小人贪图多赚点儿才犯了错。” 江明云怎么也没想到太子会插手找到药铺老板!她以为顶多是尚书府查一查,江燕婉也承诺会和高小姐打好招呼,过过形式,绝不会牵扯到她身上。 江明云慌了,只能抵赖,“你血口喷人!我不知道什么噬心草,你污蔑我!” 仓盈唇角微勾,“江小姐是说太子殿下污蔑你?” “我!我没有···”江明云百口莫辩。 药铺老板又道,“我们进货出货都在衙门做过登记,只要查一查出现的噬心草剂量和我卖出去的是否一样就铁证如山了。” 虽是无足轻重的药铺老板,但话说到这份儿上,谁知道是不是太子的意思呢? 尚书夫人杨氏这会儿倒是利索,立刻吩咐嬷嬷,“去查。” 又使了个眼神,让几个婆子围了江明云。 还有这屠夫,明摆着敬王要护林清婉···她动也不是,不动也不好这么僵着。 杨氏开始揉眉心,她现在和丞相夫人一样头疼。 仓盈此刻又道,“太子爷说不如将这奴仆和江小姐分开关押审问。” 林清婉不禁往敬王身后的屋子看了眼,窗子上隐约能看见太子宽阔的身形,枫儿抱着他的脖颈,用头发蹭他下巴,像在撒娇。 这乱糟糟的一切仿佛被那扇紧闭的门隔断,她已经想到枫儿奶声奶气的样子,而太子面上虽冷,对孩子却很细心。 什么时候她也能有那样一间安心的屋子。 第57章 她们的恩情,我早还干净了 敬王冷哼,“杀了就是,何必浪费时间。” 但太子毕竟是太子,虽然赵琰心里不把他当回事,但三年封地反省的教训还在,他也只是吐槽一句,摆摆手让童护卫赶紧把人带下去。 杨氏让嬷嬷们带着诸位夫人小姐去杏花堂歇息片刻准备开宴。 林氏自是没了这个兴致,别说吃饭,光是别人的眼神就让她气饱了。 她缓了缓,拍拍江燕婉的手,贴心道,“你也别去了。事情还没定论,别人问起来只会尴尬,说什么都不合适。” 江燕婉点头,“那我去跟高小姐说一声。” 事情虽不如她预料的顺利,但好在该暴的都暴出来了,林清婉洗不干净的。唯独···她不知道自己是第几次看敬王了,王爷的眼睛始终在林清婉身上,那么明显霸道护她,把自己当什么? 林清婉有什么好,为什么都这样了,王爷还肯施舍她恩情。 林氏等人走得差不多了,才对林清婉道,“还不进来,还要在哪儿丢人现眼到什么时候。” 林清婉宁愿站在外头。如果没有江燕婉,她会以为母亲天生寡淡,便也没什么好怨的。她也会用余下的生命靠近她,温暖她,因为她曾认定自己想母亲的那些年,母亲也一定在念着她。 可事实是··· 林氏目光寒凛,与她对视,压迫感十足。 秦妈催促,“清婉小姐,夫人叫您进去。” 林清婉淡淡道,“我听见了。” 秦妈忍不住皱眉,听见却不作回应,非要让夫人下不来台? “那您···” 林清婉直言,“太子和王爷帮我,我自该先去磕头拜谢。” 连秦妈都听明白了,外人愿意拉她一把,身为亲生母亲却未曾替她说过一句话。 秦妈不禁替夫人解释,“小姐,这不是光彩事。当着满京城贵族的面,夫人若是一味护您也帮不了您,还会被人诟病。” “到时真想帮您都帮不了。” 林清婉笑问,“到时候是什么时候,我被人摁在泥里吐口水还是在京城活不下去的时候?” “这···”秦妈答不上来。 江振麟要不是被高朋拉着,早冲过来了,此刻听不下去,黑着脸道,“你是不是脑子有病,跟自己家人冷着脸说狠话?” “说到底要不是你不检点弄出这么多事来,相府何至于跟你丢这个脸!” “以后我们还有没有脸在京城走动!小爷没跟你算账,你倒先给母亲脸色看了,你简直···” 江振麟想到自己为她和江明庭当众厮打,到底是兄弟俩,往后少不得要被人议论。不指望林清婉领情,她也别甩脸子啊! 高朋就怕他气过头,说话不过脑子,一直在旁边劝。 江振麟根本听不进去,“简直畜生不如!” “阿麟!” 高朋见林清婉面色发白,嘴唇微微颤着,忙不迭道,“清婉小姐,阿麟说气话,你别当真。他心里是认你这个姐姐的···” 江振麟推开他,气道,“你胡说八道什么!小爷恨不得她没回来!” 高朋脸色一紧,果然林清婉虽面无表情,可清洌的目光更沉了。 “阿麟!你这样口不择言,以后当心追悔莫及。” “哼。”江振麟冷哼,这个词离他实在太遥远了。 林清婉也希望自己没回来过。 视线越过江振麟,便对上敬王饶有兴致的目光。 见她看过来,赵琰轻挑下眉,嘴角漾着弧度,桃花眼看向自己身侧的空位,仿佛在等她走过去,又认定她一定会来。 之前在亭子里,林清婉还没给他回答。 林清婉现在没得选,何况她已经说了要叩谢王爷相护之恩。她强自镇定心神,迈出脚步。 赵琰嘴角的笑容泛得更开了。 林氏瞳孔一颤,却不能多说,只给秦妈一个眼神。 秦妈意会,立刻跟上去护送林清婉,“清婉小姐,王爷几次护您是王爷的意愿,无人能左右。可王爷和大小姐的婚约是人尽皆知,您若是越了界,吃亏的只能是您自己。” “您要三思。” 林清婉向来清醒,可现在这些话只让她更想远离相府所有人。 她看着敬王的眼神莹如水光,“我早就同母亲说过,江燕婉没有本事让王爷青睐,她该想办法讨好王爷,而不是怪别人。” 秦妈大惊失色,“清婉小姐,谁和燕婉小姐争都可以,唯独您···您可是她的姊妹。” 林清婉嗤笑,“非血脉同胞,算哪门子姊妹。” 秦妈瞠目结舌,“可、大小姐是您的救命恩人,夫人这些年待她如亲生,即便、委屈了您,也该偿还这恩情。” 林清婉顿步,目光骤然犀利瞪着她,秦妈忍不住后心发凉,听她一字一句道,“程氏脱险带我假死隐居,从未想过将我送回相府。十五年来,你们知道她怎么对我?你们想到她是怎么对我的吗?” “恩情又如何,我早就报干净了!细论起来,她们还欠着我。” 她胸口一阵闷痛,周身气血更是立刻翻涌起来,怒意和不甘比她想象的更加可怕。 秦妈脑袋嗡嗡一片,忽然想到她胳膊上新旧交错的伤痕,以及回来这么久都养不起来的身子,嘴巴长得老大,却说不出一句话。 林清婉双手捏拳压下心头怒火,推开秦妈,“不用你扶。” 秦妈僵在原地,眼睁睁看她走到敬王身前恭敬行礼叩拜,敬王弯腰扶她,面上笑容确实怪异而冰凉的。 “本王就知道你会过来。”赵琰的嘴唇就在她耳边,热气一如既往的让她心跳加速。 “王爷几次三番护着清婉,清婉···” “不必说谢,本王也不要你的感谢。” 林清婉垂着眼睛,越发不敢看他,“可是除了感谢,清婉不知还能为王爷做些什么?” 赵琰隔着衣裳握住了她的腕子,干燥的热意瞬间包裹了她,“你知道本王想要什么。” “你身后的相府给不了你想要的,只要你答应,本王立刻带你入王府。今日所有嘲讽你、盼着你没好下场人明日都能被你踩在脚下。” “你想杀就杀,想打就打,有本王在,谁都不能欺负你。” 林清婉眼底涌动着难以控制的情绪,心里有个声音逼着她,不用管他的目的,不用想后果,你没有几天活头,为什么不痛快一场呢? “我···”她双唇微启,那几个字就在喉咙。 赵琰又说,“不用怕,本王只有一个要求。” * 此时,江燕婉在高莺房中,“高小姐慌什么。” 高莺一脸不满,“太子的人盯着父亲查江明云,我如何能不慌?江燕婉,我可是替你不平,你在这儿看我笑话呢?” “江明云那个蠢货就是疯子,她一定会把我吐出来的。” 江燕婉不紧不慢道,“高小姐,江明庭指着高少爷出人头地,你说他是要妹妹还是要前程?” 高莺恍然大悟,“对!只要大哥施压,让江明庭告诫江明云不准牵连到本小姐不就行了!” 江燕婉笑了,“我怎会让高小姐置身险境。” 第58章 甘心被权贵玩弄 “我可以问王爷的要求是什么吗?”林清婉想了想还是问出口。 赵琰笑得神秘,“此间事了,跟本王去个地方就知道了。” “放心,本王爱重还来不及,绝不委屈了你。” 林清婉笑而不语。 从一开始敬王给她的就是暧昧,可他明明和江燕婉有婚约。 连蔺屠户当初和程氏买她都知道表面走个三书六礼掩人耳目,堂堂敬王说喜欢她、护着她,为她出头撑腰,却从没提过规矩礼仪,认定她不会排斥、拒绝他的好意。 当然林清婉也没想过自己有那个福分。 所以她心里清楚只要点了头,就是无媒无聘,甘心被权贵玩弄。甚至连私奔、外室都算不上。 敬王是陛下爱子,如他所说想杀就杀,想打就打,逗弄一个被相府厌弃又名声不好的女子,算得了什么。 更何况,就算她受了什么,相府也不会替她出头。 没人在意她的。 但是没办法,她需要敬王的权势,她不甘心被人踩在脚下,不甘心让程氏毁了她。 林清婉深吸一口气,“能为王爷分忧,是清婉的福气。” 赵琰眉开眼笑,手指在她手背来回摩挲点火,却好在没有其他过分举动。 “你的字写得很好。今年给王府写几个福字吧。” 林清婉心弦一动,字? 对,她上次给王爷写了感谢帖。 虽然练了一段时间,但她并不觉得自己达到了写福字的水平。等等,那个字帖··· “清婉小姐,蔺屠夫不配合问话,非要见到您才肯说出背后同谋。您看···” 仓盈躬身上前,声音不似寻常太监尖锐,倒柔和的很。 赵琰直接道,“本王早说杀了就是,非要费这些功夫。尚书府又不是东宫,他审什么人。” 仓盈不慌不忙,“噬心草毕竟送到了太子和王爷面前,尚书大人不敢草率,太子早些查明白,大家都轻松。” “所以还得劳烦清婉小姐帮帮忙。” 林清婉也不太喜欢和敬王独处,因为她总是不由自主提着心,这会儿倒是感谢那蔺屠夫。 “王爷,此事关乎我清白,清婉愿意帮这个忙,还请王爷见谅。” “清婉去去就回。” 被太子公然带走他的人,不管出于什么,赵琰都觉得不爽。但眼下也不是和林清婉进一步的时候,地方不对,情绪也差点。 “恩。那人若不识抬举,直接杀了就是。” 林清婉笑了笑,那样清洌浅淡的笑意,让赵琰心里的不舒服顿时消散。 待人走后,他问身边近侍,“她比从前所有人都更合本王心意,尤其性子最像,对不对?” 近侍打了个寒颤,“是。” 林清婉跟着仓盈离开,心口那股压迫感才慢慢消失。 结果发现仓盈带她去的不是关押蔺屠户的屋子,而是··· “美人。”枫儿从内室跑出来直接扑进她怀里,“你陪我一起用饭。” 林清婉蹲下身,不自觉露出轻柔温暖的神色,“小殿下。” 话音刚落,眼前投下一道高大修长的阴影,赵琮低沉的声音降下来,“不吃就饿着,饿了自然就不用人陪了。” 枫儿直言,“美人吃饭狼吞虎咽,香。” 林清婉一脸尴尬,这夸奖真是让她始料未及。 枫儿还安慰她,“别怕。爹爹就爱人前黑脸,明明他同意了才让仓公公去找你的。” “你也饿吧?” 枫儿睁大眼睛等她点头,结果林清婉的肚子当真响了。 虽然很小声,但···足够丢脸。 沉默片刻,赵琮先一步转身往里间走,“进来吧。” 寿宴发生这么大的事,高尚书也不敢请太子和敬王与众男宾一起用饭,另外吩咐人端来精致的十几道菜,还亲自试了毒。 枫儿看林清婉不敢与太子同坐,竟对赵琮道,“爹爹笑一笑。” 赵琮眉峰一动,漆黑的眸子散出几分压迫。 枫儿又道,“您这么板着脸,美人不敢坐。” “爹爹要是不饿,能不能···” “你在赶孤?”赵琮直截了当问,语气仿佛下一秒就要问罪。 林清婉交叠的双手食指互扣,要不她···坐下? 突然,她脸上闪过一丝讶异,因为太子殿下皱了皱眉,抚了抚袖,起身去了旁边的榻上喝茶。 太子真的很宠小殿下。 枫儿笑面如靥,“谢谢爹爹,回家枫儿给您捶腿。” 然后拉着林清婉,“你坐!” 小殿下太热情了,她也实在是饿了。 赵琮不知不觉喝了两盏茶,余光总是不由自主瞥到林清婉给枫儿夹菜。 她很懂事,夹菜知道换筷,无论枫儿怎么撒娇哄骗,她都鼓励枫儿自己用筷子。不像宫里的嬷嬷,恨不得把食物掰碎了喂给枫儿。 枫儿不喜欢吃绿叶菜,她也不像嬷嬷那样说教,而是刻意表现的不喜欢吃什么引起枫儿兴趣,当枫儿威胁她的时候,她就用绿叶菜做交易。 一顿饭吃得嘻嘻哈哈,让赵琮想到一个词,融洽。 不是,她在相府是一顿饭都吃不好吗?怎么见一次都这么狼吞虎咽。 枫儿闹累了犯困,仓盈把小殿下抱给嬷嬷,给林清婉上了茶。 林清婉见太子没吃饭,想问又不觉得不合适,思虑片刻,上前叩首,“谢太子找来药铺老板,为清婉洗去嫌疑。” 赵琮不动声色,“孤贵为太子,于内宅小事上不屑屈打成招,威逼利诱。能不能让那屠户开口,就是你的本事。” 林清婉道,“清婉明白。” “让仓盈带你过去。” 走到门前,外头冷意与身后温暖将林清婉夹击,她从未像此刻这般畏惧外头的寒冷。 * 到了关押蔺屠户的地方,林清婉见两个下人从里头出来,她没认错的话,这两人是跟在高为身边的。 江明庭究竟有什么能耐,让高为愿意冒险护他们兄妹? 蔺屠户没想到林清婉真的会来见他。 她以前在水源镇穿的是布衣,戴的是木钗,人人都知养母对她不好,时常天都黑了还能看见她的河边浆洗。 后来听说她跟阮先生私奔被抓回来,镇上的人说三道四。她养母有意把她卖出去,蔺屠户没有犹豫拿出全部积蓄,愿意娶她为妻。 “清婉,你真好看。”蔺屠户不认得她的衣服是什么料子,但看着就很贵,可也不比她白皙精致的面容让他心动。 他没后悔来这儿,他真的想把林清婉带回去。 “我这几天在京城听说了,你的生母、弟弟对你不好。你别待在这儿了,我会努力卖猪肉,让你每天都穿这么好看的衣服。” 他眼里全是真诚。 林清婉似乎有些动容,慢慢蹲下身,“你真想让我回水源镇?” 蔺屠户天真,憨憨点头,“只要你愿意,我做什么都行。” 林清婉叹息一声,“可是你给太子下毒,这是诛九族的罪名。” “我,我不是···”蔺屠户想说什么,又忽然回避了她的目光。 林清婉慢悠悠道,“江明云是相府二房小姐,她兄长又投靠了尚书府嫡子,从一开始他们就把你当靶子。” “她根本没想让你带我走。” 蔺屠户其实早害怕得不得了,听林清婉这么一说,紧紧抓着她的裙子,“那、那我们怎么办?” “主动投毒和受人指使的后果差了很多。” 第59章 你们都想害死她 “清婉,我只想带你回去。”蔺屠户恨不能把心掏出来。 “外头那些贵人不是我们能抗衡的,你会跟我回镇上的对不对?” 林清婉闻言,脸上浮起他从未见过的温柔,平日清冷的眼里闪着细碎的光,一点无奈就让他肝肠寸断。 她说,“你这么一闹,我在京城声名尽毁。” “我在相府的下场可能只有一条,就是默默老死在凝思园。” “你想带我走,也得你自己能活。否则,你的喜欢不也是要把我带去阎王殿。” “女子名声比性命还重要。”她无力勾了勾嘴角,“死了倒是也干净。” 蔺屠户不敢碰她的手,便只能死死抓着她的裙子,“清婉,我不会让你死,你信我。我会跟他们说明白的。” 林清婉没有承诺他什么,只是临走前看他的眼神像揉碎了的月光。 蔺屠户眼睛直了,心里什么顾虑也没了,“你等我!” 林清婉转过身,所有怜悯温柔统统消失。就算他是被利用的,但下毒是真,当众说出过往也是真,他所谓的真心是断她选择与后路,让她只能屈服。 如果没有太子找到药铺,就算敬王能毫无理由护着她,从今往后她也如过街老鼠般被人唾骂。 程氏折磨了她十五年,原以为死了就了了,可她太天真了。属于程氏的阴霾可能会笼罩她一辈子。 就算死,现在也死不干净了。 回到北苑,林清婉跪在外间,把想了一路的念头鼓起勇气说了出来,“太子殿下,清婉想跟您借点银子。” 赵琮有点意外,“有人应该比孤更愿意满足你的任何要求。” 林清婉怔了一下才明白他说的应该是敬王,一时有些窘迫。想到在亭子里,太子提醒他不要相信敬王,可她转脸就答应了敬王。 赵琮下一秒却道,“要多少?” “二十两。” 很快,仓盈就把银袋递了出来。 林清婉恭敬接过,“谢太子殿下。待回了相府,我就还您。” 林清婉出来后让秋红把银子给蔺屠户。 “小姐,您给他这个干什么?” “他知道的。” 见她离开,仓盈忍不住多嘴,“这清婉小姐借银子做什么?” 赵琮的回答却让仓盈更意外,“相府对她真是比程氏还更差。” 仓盈眼珠子一转,也是,江家夫人还在,林清婉不找自己母亲弟弟帮忙,却向太子爷开口,真是可笑。 “生是欲,养是责,爱是本能。” “一个人的本能出了问题,就不配当父母,不该生养。” 他每个字都不带感情,却似冰山落霜,听得仓盈心头发凉。 其实清婉小姐和太子殿下很像。 “太子所言极是,很少人能如殿下一般将小殿下养得那么好。” 说到枫儿,赵琮冷峻的面容似乎多了一点柔软,“那屠户既然肯交代,就把供词送去高尚书和她夫人那里。” 仓盈疑虑,“殿下,此事涉及高家小姐,高尚书和夫人难保不会徇私。” 赵琮冷笑,“他要是不徇私,孤手里还真没能捏他的把柄。” “老七此番回京,无论他自己,还是父皇和宁贵妃都不会轻易让他再回封地,他忙着联络旧人巩固势力。” “高尚书牵扯太多,先拿她女儿吊着,他自会收敛一些。” “殿下英明。” * 因此一事,内宅宴席吃得冷清,高老夫人给各家送了香包,亲自做了解释,把人一一送走。 儿媳杨氏本想请她坐主,高老夫人以疲累为由婉拒。 “相府的事闹到高家,太子和敬王都盯着,他们夫妻俩想做缩头乌龟,推老婆子我当出头鸟,门儿都没有。” 高老夫人立刻吩咐关紧,明哲保身。 “这事八成是江燕婉怂恿高莺那蠢货干出来,相府爱惜江大小姐,两家必会保着他们。太子那儿又总要有个交代。” 老夫人眼睛毒,恨铁不成高,“高莺这是把两家送到太子手里,敬王行事不顺畅了,不恨高家才怪。” 正堂。 高尚书和夫人杨氏坐在主位,依次是林氏、江燕婉和江振麟。 下头跪着蔺屠户和江明云,在两人旁边的则是林清婉,她一进来就发现没有多余的椅子。 蔺屠户把江明云找到自己并安排他卖身高家为奴,以及偷换林清婉香料的事全说了出来。 “江小姐说只有让清婉犯大错,断了荣华富贵的梦,她才能跟我回去。” “贵人明察,小人就是个屠户,没见过大世面。江小姐说能让小人带回清婉,小人才什么都听她的。” 江明云进来的时候还一脸傲娇,不把大房的人放在眼里,这会儿听蔺屠户不假思索就把自己卖了,又惊又怒。 兄长明明说高少爷威胁过了,蔺屠户绝不敢攀咬! 江明云一心要弄死林清婉,却没想过要赔上自己,“是林清婉让你污蔑我的,对不对!你这个贱民,你攀咬贵人,不得好死!” 蔺屠户冷着脸,“药铺都有你的亲笔签名,你抵赖什么!你明明说只要调包了清婉的香料,她就能跟我回去,你没说会害她声名扫地!” “你只是利用我。” “你也姓江。”蔺屠户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恶狠狠把林氏和江燕婉、江振麟都看了一遍。 “你们对清婉都不好!你们都想害死她!” 江振麟怒骂,“还轮不到你在这儿胡说八道。” 蔺屠户冷笑,“我没胡说八道,她一回来就被你踹吐血,你还冤枉她偷东西,在下人面前肆无忌惮辱骂她,还让她在冰冷的地砖上跪那么久。” 从来没人敢这么怼脸指责他,江振麟太阳穴青筋突跳,“你···” 蔺屠户喘着粗气,“你们对她,简直比她养母还狠心!” 林氏脸色骤变,果然杨夫人已面露不解,“什么养母?” 再让这屠户说下去,连身世的秘密都保不住了。 江燕婉更着急,立刻解释,“夫人,是菩萨观教养的老嬷嬷。” 对于蔺屠户反咬一口,她也心惊不已,但她手里有把柄,蔺屠户绝不敢指证她。不用她开口,林氏已经起身,“尚书大人,夫人,此事是江家不幸,二房出了这么个混搅是非的女儿。” “这两人就让我带回相府处置吧。” 高尚书求之不得,“高某确实不方便插手江家之事,太子爷那边,就麻烦相爷去解释了。” 林氏松了口气,“这是自然。” 林清婉眸光微凝,“母亲急什么,还没问江明云是从哪儿知道蔺屠户与我订亲?” 林氏预感不妙,“你给我闭嘴!” 第60章 她是被卖给我的 林清婉咄咄逼人,也不管什么脸面,“此事程氏在信里告诉过母亲。” 林氏一怔,那日自己和相爷说话,她在外面听见了! 林清婉接着道,“母亲还告诉了谁?” 她扫了眼江燕婉和江振麟,“江明云怎么就知道了呢。” 江燕婉呼吸微紧,故意凑到江振麟身边,“清婉妹妹这是怀疑咱们?” 江振麟最见不惯林清婉每次做错事却像别人冤枉她一样,理直气壮质问别人!何况现在哪里有她说话的份儿! 他当即指着林清婉,“够了!你自己不知检点,不知廉耻做下错事,不是我们的错!” 江振麟终于找到了理由,好像这样就能连带把蔺屠夫先前的指责也摆脱了。 他一副义正言辞,“你质问谁呢!这是你该和母亲说话的语气吗?” 林清婉没恼,“又不是你泄露给江明云的,你着急什么。” “我!”江振麟真想敲开她的脑袋看看里面装的是什么! 现在的问题是这个吗?当务之急是把这事情压下来保护相府声誉! 真是愚蠢! 林氏冷冷瞪了林清婉一眼,“阿蔺,不得在高大人面前撒野。” “先回府。” 江振麟收敛怒火,可林清婉挡在两人面前,“母亲,江明云虽然姓江,可她在尚书府指使人调换香包,险些伤到太子和敬王。” “这不是内宅争斗的小事情,您确定就这么把人带回去不声不响了结此事?” 林清婉一双清冷的眼眸里闪动着锐利的光芒,仿佛瞬间看穿了林氏想法,并且无声告诉她,休想。 林氏知道她倔强顽劣,却是头一次发现她的眼神这般具有侵略性,像极了山野间的猛兽,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林氏藏在袖袍下的手紧紧捏拳,“你想怎样?” 林清婉下颌绷成一条直线,“自然是揪出江明云的同伙,那个藏在阴沟里算计相府和尚书府的人,若不除掉,后患无穷。” 江燕婉瞳仁一颤,手心不由得出了汗。 江明云突然阴森森笑起来,“没人与我合谋。” “林清婉,你那些事都是事实,哪里还需要别人算计相府,江家有你这么个败兴女,早晚没脸。” “哈哈哈。” 江燕婉垂下眼眸,微微松了口气。 江振麟听不下去,但碍于江明云是个女子,不好动手,只呵道,“闭嘴!你和林清婉都是江家的拖累,你以为你能有什么好下场。” 江明云咬牙切齿,“那又怎样?你杀了我啊,让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你们大房的人是什么嘴脸。” “祖母不会放过你们的!” 话音刚落,江明庭得知蔺屠户供出了妹妹,怒气冲冲进来就动手,“王八蛋,你出尔反尔,不想活了!” 蔺屠户被反绑着,不能还手,只好蜷缩着挨打。 “我妹妹也是你能攀咬的!你算什么东西,老子让你生就生,让你死就死。” 江明庭凶性毕露,连江振麟都吓了一跳,不过他倒是乐意看江明庭打死这姓蔺的。 江明云见状,“哥哥,你打他有什么用。是林清婉跟他说了什么,让他污蔑我!” 江明庭又把视线转到林清婉身上,面目狰狞扭曲,“林清婉,你几次害我妹妹究竟想干什么!” 林清婉也被他阴沉可怖的神色吓了一跳,“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糊涂,无论是腊八那天还是今日,都是你妹妹处心积虑害我。” “她是自食恶果。” 江明庭气得浑身发抖,可他还没动手,身侧忽然闪过一道白影,因他挡住了江明云,所以谁都没看见江明云从哪里拿出一把匕首冲向林清婉。 江振麟在林清婉左前方,见状已立刻反应过来,抬手要挡,没想到江燕婉惊呼出声,用自己身子挡着林氏,可惜没站稳,撞到了江振麟手臂。 江振麟措不及防被撞开,匕首从他眼前捅出去,他瞳孔紧缩,几乎没来得及多想,“快躲开!” 他是在告诉林清婉。 然而林氏也是措不及防被江燕婉拖着往一边倒,身子失横的时候下意识抓身边的东西,被她稳稳拉住的就是林清婉。 她躲不开了。 林清婉觉得那匕首已经到了眼前,她余光看到了江振麟一脸的着急担心。 她想嘲讽来着,也来不及了。 江明云是奔着要她的命,匕首直指林清婉心口,江明云眼里晕开骇人冷笑。 “扑哧。” 利刃刺穿骨肉的声音清晰可闻,所有人来不及回神视线就被鲜红的血液遮挡。 林清婉浑身发颤,下意识抱住倒在自己怀里的人,眼睫像也溅了血,又湿又重。 她好一会儿才抬手想捂住他胸前不断流血的伤口,可一碰就颤,一碰就抖,咬着牙都很难控制自己的手。 蔺屠户是笑着的,“对、对不起,我、我应该是不能带、你、回···回去了。” 他咽下喉咙猩甜,可一开口还是有血涌出来,“不过我、知道你、你不想、回去。” “别、说了。我帮你治,我会治。” “我会配药。” “你没事的。” 林清婉好不容易找回自己的声音,纤细的十根手指终于捂住了蔺屠户胸前的血,插在肉里的匕首都被热血涂成了红色。 蔺屠户努力抬起眼皮,毕竟这是他唯一,也是最后一次这么靠近林清婉。 他从怀里掏出银袋,是林清婉让秋红给他的二十两银子。 他终于有勇气抓住她的手,“这个我、不要。你、就是我的、媳妇。” 林清婉眉心紧促,仰头深呼吸,一闭眼,滚烫的泪滑了下来。 她咬了咬唇,“婚事并非我愿意,她骗你的血汗钱,我还你。” “我不是你的媳妇。” 蔺屠户笑着笑着就眼红了,就知道她很倔。可是他真的很喜欢林清婉。 算了,别叫她恨我。 “对、对不起,我、我真的不知道会、害你、名声···” 他拼尽最后一口力气将一张揉皱的纸拿出来,血液瞬间浸湿大半。林清婉呼吸一顿,说不上来的难受劲铺天盖地包围了她。 蔺屠户还要逼她? 但她想错了,他看向一旁吓得脸色苍白被江振麟和江燕婉护着的丞相夫人林氏,断断续续道,“你、你是清婉生母,怎么能、欺辱她?” “她没有与我订亲。” 林清婉满脸震惊,他不是··· 蔺屠户沾满鲜血的手拍了拍她放在自己伤口处的手背,小心翼翼却带着一点满足,他在安抚林清婉。 一刹那,她的眼泪越发汹涌。 蔺屠户出气多,进气少,额角青筋凸起,嘴里不断往外涌血,用最后的力气说,“是她养母程氏把她用二十两银子卖给了我。” “她的养母从来不把她当人看,她···” 蔺屠户的手从林清婉手背垂了下去,最终还是没有把银袋还给她。 第61章 江明云求死不成 林清婉手上、衣服上全是血,衬得漆黑清洌的眸子像万年没化开的冰山。 她放下蔺屠户,为他阂目。 抬眸看着面前所有人,只觉身上每根血脉都烧着火,“江明云在尚书府公然下毒、蓄意杀人。” “出了人命要报官。” 她从齿缝挤出两句话,像一把锋利的锯子把所有人从惊讶中拉回来。 “事关两府,报官只会让京城多一道笑柄。”林氏扶着儿子站稳,声音虽还有些颤,神色已然镇定。 “一个屠户死便死了,他若还有家人,给些抚恤金就是。” “敢来尚书府撒野,本就是找死。” 林氏目光对上高尚书夫妇,对方也没有反对。 江明庭见妹妹杀了人,第一时间把她护在身后,此刻跟着道,“没错,他攀咬贵人,死了是活该。” 林清婉冷凝的视线紧紧缠着江明云,听着这些不能称之为人话的话,气得冷笑,“不是攀咬。人证物证都有。” “她想杀我不成,杀了蔺屠户泄愤。” “一个贵为丞相,一个贵为尚书,在你们面前杀了人居然还顾得上颜面?” 她知道多说无益,“你们混账不要紧,我可以求王爷做主。” 赵琰在不远处看得清楚,桃花眼眯着笑,“她能想到本王,本王真是开心。” 林清婉起身往外走,江明庭眼睛瞪得老大,“你敢!” “阿麟,拦住她。”林氏脸上因为怒气而染上绯红,眼神更是没有半点温度。 江振麟伸手抓住林清婉袖子,“你给我回···” 话说完,林清婉拔下发簪朝他喉间刺来,力道速度都很惊人,他下意识躲闪,手上力气便松了。 林清婉旋即跑了出去。 江振麟咬牙,“操!反了!” 江明庭紧随他身后,“不能让她去!” 江明云眼睛猩红,她也不知自己哪儿来的狠劲,捡起地上的匕首追了出去。 敬王一定会帮林清婉的,杀了她,杀了她就好。 林氏今天已经不知道第几次被吓住,“阿麟,拦住她···不,不要,她有匕首,会伤到你。” “来人,快来人!” 内院的丫头婆子哪里见过杀人流血,见着疯子似的江明云都吓得四处逃窜,谁不要命了这个时候去拦人。 林清婉被江振麟和江明庭纠缠,两人没看见身后举着匕首而来的江明云,正好让江明云又一次有了捅向林清婉的好机会。 与此同时,敬王接过内侍递过来的弓箭,抬臂拉满弓弦。 林清婉瞳仁一紧,江振麟看到倒映在她眼中的匕首,心下一紧,蓦地转身。 一支羽箭破空而来,扑哧一声刺进江明云膝窝,匕首咣当一声掉在他脚边,江明云尖锐刺耳的声音响彻整个尚书府。 “啊!我的腿!” “哥哥,我的腿好疼!” 江明云抓狂吼叫,整个右腿血流如注,江明庭一时间都不敢上前。 林清婉长呼一口气,顿觉浑身疲软。 低头发现有一块小石子挨着匕首,院里都铺着平滑的地砖,哪儿来的石子? 羽箭是从江明云身前射过来的,直接击穿膝盖骨,贯穿膝窝。 林清婉往江明云露出的手腕上扫了一眼,红肿在外侧,也就是说石子是从江明云身后打过来的。 她心口一紧,往前看去,那、那是北苑方向。 不等她多想,敬王的声音从身后包裹了她,“一家子欺负她一个,是本王先前说得不清楚,还是离京三年,你们都不把本王放在眼里了。” 弓弦再次拉起,细碎的声音如刀子刮过骨头,渗得人心神俱颤。 高尚书夫妇和林氏以及江燕婉追出来,见王爷的箭对准了江明云咽喉。 这么近的距离,满弓上箭,不得把喉骨都射成碎渣。 连江振麟都咽了咽,“王爷息怒。” 他踹了江明庭一脚,江明庭见到弓箭,魂儿都快没了,扑通一跪,“王爷开恩!明云罪不至死,明云知错了。” “她、再也不敢了。” 江明庭这才抱住妹妹肩膀,眼睛根本不敢看血肉模糊右腿,“快求王爷开恩。” 江明云疼得满头大汗,眼中早已没了先前的狠辣恶毒,一看箭头指着自己,连吞咽都不会了。 颤微微哀求,“不要杀我,不要!” “我不敢了,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赵琰眼尾上扬,唇角勾着戏虐的笑,“噬心草是你买的么?” “是。”江明云眼睛都呆滞了。 “也是你让屠户过来败坏清婉名声的?” “是。” “你两次都想杀了清婉,是不是?” 江明云睫毛颤得厉害,抿唇点头,“是。” 赵琰转而对林清婉笑,“你看,这才是最简单的法子。何必浪费时间。” “你应该早点来找本王。” 林清婉觉得他的笑如同开在寒冬腊月的花,越是鲜艳就越透着刺骨的冷。 赵琰又问江明云,“还有一个问题你没答,清婉问,谁告诉你这件事的。” 江燕婉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里,四肢发软,心神不安。 她想让江明云死,可是王爷拉着弓箭,谁人敢动? 就在江燕婉以为自己也要暴露的时候,江明云呆滞的目光里划过一抹嘲弄,颤声道, “杀了我吧。” 反正她这个样子,活着也是折磨。 江明庭被她吓死了,“明云,你胡说八道什么!” 赵琰鼻腔带出一声轻哼,神色一恨真要放箭,林清婉却道,“王爷,她活着比死了痛苦。” 江明庭眉头一动,旋即恳求林清婉,“求你放明云一次,她对不起你,但她也是江家女儿,是父亲的血脉。” “求你救救明云。” 江明云撕心裂肺道,“哥,你别求她,别给她磕头!我不要她救。” 江明庭不听,一连磕了好几个头,“是我们的错,都是我们的错,求你原谅明云一次,我保证她再也不会伤害你。” “我会让她离你远远的,求你了。” 离她远远的?他在想什么。 林清婉道,“王爷,她不值得脏了您的手。不如送去大理寺,她什么时候说清楚了,论罪刑罚如何?” 赵琰桃花眼明亮冷厉,“你倒是和太子一个路子。该不是给他带了会儿孩子就被传染了吧。” 林清婉听得后背发寒,她不觉得敬王是在开玩笑,忙道,“清婉只是不想她求死得死。” 赵琰这才收了弓箭。 江明庭额头都破了,还是没能求林清婉开恩,怒火和不甘烧得他难受,却不敢再骂。 林氏和江振麟对林清婉的决定非常不悦,却也不得不忍下。 最煎熬的就是江燕婉了,她知道江明云的意思,只要自己活着,林清婉就绝不会好过。 第62章 老夫人要吊死门前 江明庭最后连林氏和江振麟都求了,江明云还是被拖去了大理寺。 江明云疼昏了过去,尚书府的石砖留下长长一条血路,她这条腿恐怕救不回来了。 赵琰身上的暖意熏着林清婉,她清楚看见母亲无奈而压抑的火苗,比对江明庭兄妹还要愤怒。 明知母亲不喜欢自己,可每次在众目睽睽下承受她无声的指责抱怨,心里还是疼得紧。 她今日把话说得那么明白,母亲定然知道泄露消息和江燕婉脱不了干系,但她仍然选择压下事情,把人带回府处置。 任何牵扯到江燕婉的事,哪怕和她身边的侍女婆子有关,母亲都会向着江燕婉。 纵然这十五年她不曾在母亲身边尽孝,可十月怀胎的辛苦和感情也没有吗?明明她才是曾和母亲一体相连的那个存在。 明明她从来都没做错。 林清婉心里又酸又冷,眼眶也微微泛红,头一次主动避开了母亲凝视,侧首靠近赵琰,“谢王爷做主。” 赵琰柔声道,“难得你开口,本王当然要让你高兴。” 他从来不在乎对错是非,只凭自己喜好做事。更不屑于主持公道证明清白什么,他所做的一切只是因为他想要林清婉。 林清婉心知肚明。 这等恩宠,别说江燕婉,是个女子都要羡慕了。 但她也明白,越是当众的恩宠,要还的越是沉重,除了身体,她实在想不到敬王喜欢她什么。 “江夫人,往后看在本王的面子上,善待清婉。” 赵琰声音冰冷,如同警告。 林氏颜面全无,僵笑着屈膝,“王爷言重,清婉是江家女儿,臣妇定当严加管教。” 赵琰冷笑,“她都差点被人捅刀了,夫人要不还是先管管你们二房吧。” “臣妇···” 不等林氏回答,赵琰低头在林清婉说了句,“别忘了你答应本王的事,三日后本王让人去相府接你。” 林清婉不禁打了个寒战。 相府。 何氏得了消息带着老夫人一同过来,一进院子就听到江明庭苦苦哀求,“明云的伤那么严重,到了牢里会死的。” “大伯,伯母,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求你们开恩让大夫去看看明云。” “她也是江家的女儿啊。” 江明庭心中的恨和怨伴随着无奈的哀求逐渐涨满,又一次次压下去。 何氏扑进来,“我的明云啊。” “是我对不住夫君,没照顾好我们的女儿。” 老夫人黑着脸,看江肃和林氏一脸冷漠,痛心疾首道,“没良心的东西,明云伤成那样被送去大理寺,你们夫妇居然还坐得住?” 老夫人拐杖重重杵在地板上,“明云才满十四,她的一辈子毁了,对你们有什么好处!” 江肃和林氏起身准备行礼,直接被老夫人拒绝,“清婉呢?让她滚出来。” “我倒要问问她,明云和她有什么深仇大恨,她要这么欺负明云。” 林氏已经隐约开始头痛,当时执意要带江明云回来处置,一是为了江家名声,二就是因为知道老夫人和二房很难缠。 她心里不痛快,未免闹得难看,林氏看了江肃一眼,示意他去应付。 江肃沉声,“明云唆使人在尚书府下毒,有毒的香料还送到太子和王爷面前,事败又光天化日行凶,杀了一个屠户不说,还追着要杀清婉。” “母亲,清婉又是哪里得罪了明云,让她不惜踩着江家和我的脸面做出这些事,我明日还有什么脸去上朝。” 幸好此事人证物证都有,江肃也是一肚子委屈,“明云亲口承认了,要不是清婉求情,她已经被王爷当场处刑了。” 老夫人一哽,脸色更加不虞,“哼,别蒙我!” “你是打量我不知道实情?那敬王明明就是被清婉勾引的,整个京城都知道敬王护着她,哄她高兴。” “明云是生是死还不是她一句话的事?” 听到这,林氏胸口一阵起伏。 老夫人接着又道,“你们藏着掖着教出来的好女儿!不,什么女儿,谁知道她究竟是哪儿来的狐媚子!” “母亲自重!”江肃皱眉。 “你们养出勾引权贵的骚狐狸,有什么脸面让我自重!”老夫人气得不轻,“三年前你失策,没算到敬王会回京,现在觉得燕婉吊不住敬王了,就带个妖精回来。” “你做什么恶心事原本也与老身无关,但你们动阿衡的女儿就是不行!” 江肃解释,“明云的确犯下大错,大理寺不是相府,此事已非儿子能决定。” “你少给我扯皮!林清婉蛊惑敬王下的令,她照样能让敬王把人救出来。” 老夫人横眉倒竖,“把她叫不出!今日若是不能让明云回家,老身、就到相府门前自缢!” 江肃和林氏面面相觑,知道老夫人真能做出来。 沉默片刻,林氏道,“我去带她过来跟母亲解释。” 凝思园。 老夫人和二夫人前脚进门,暮雪后脚就通知林清婉了。 话都没说完呢,林氏又到了。 林清婉刚刚沐浴更衣,头发还没擦干,氤氲水汽都不能把她苍白的脸颊染出一丝嫣红。 林氏猛地想到蔺屠户的指责,“你们对她比她的养母还狠···” “她是被养母卖给我的。” “你们都想害死她。” 这几句话反复在她脑海飘荡,好像有虫子爬过心脏,再看林清婉清瘦到单薄如纸的身型,林氏忽然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此时,林清婉先开了口,“母亲有什么吩咐?” 生疏冰冷的语气把林氏拉回现实,那屠户胡说八道,程敏把她和女儿的一辈子都用来保全自己,怎么可能对清婉不好。 相反,定是因为清婉是相府血脉,程敏打不得骂不得,才让她长成这般倔强不讨喜的性子。 林氏眸色微沉,刚要开口,秦妈上前道,“夫人,东宫派人送了两盒点心,说是小殿下让人给清婉小姐送的。” 林清婉眼皮一动,拿着巾帕的手指微微蜷缩。 林氏意味深长看了她一眼,屏退左右,上前要拿她手里擦头发的巾帕。 林清婉不明所以,退了半步。 林氏见她眼中有防备,动作一僵,“坐下,把头发擦干再说。” 林清婉以为自己听错了,微一愣神巾帕就到了母亲手里。 林氏摁着她的肩膀,让她坐下。 “我自己来。”林清婉不敢相信,以至于害怕母亲的亲近。 林氏动作很轻,林清婉身子非常僵。 林氏擦了片刻,发觉她依旧没放松,眼中涌过一点复杂,“我知道你不爱听,但还是想告诉你,你伺候不了敬王。” “你父亲虽心里有你,可他是大宁丞相,陛下年迈,太子和敬王早晚有一场厮杀,他得在未知的黑暗里给江家找一个落脚点。” “你执意与敬王厮混,用他的权势得一时之快,到头来相府有的是手段将你割开。” “若你能忍忍,即便声名不好,但只要相府还是相府,终究没人敢议论你一辈子。” 第63章 再逼逼立刻让她死 林清婉虽恨母亲护着江燕婉,但这些话说得不全是错。 可她没什么好回头的,一旦忍了,早晚死在江燕婉手里。 “母亲这么语重心长,是因为小殿下给我送了点心,还是因为老夫人在前头闹得厉害,让您和父亲下不来台?” 林清婉察觉母亲动作停下了。 林氏皱眉,“你一定要与我这样说话吗?” “从你回来到现在,相府发生了多少事?这次竟然闹尚书府。我与你父亲的脸都要丢尽了。” 林清婉莞尔,“母亲这样说,我听着才顺耳。” “你!”林氏后悔方才的心软,她怎么会以为靠两句真心话就能让她服软! “你借着敬王把江明云送去大理寺,你以为真相对别人重要吗?他们只会说你的闲话,只会骂你是勾引王爷的妖精。” 林清婉何尝不知。 她压下心里的难受,“我不需要考虑别人,我只想活着,只想让欺辱我的人受到应有的惩罚。” “我回府以来从未想过与人为难,每次也并非我挑起事端,而是无论我怎么躲,怎么做,事情都要牵扯到我。” “尚书府这件事就更可笑了,丢脸的是江明云,不是我。” 林氏惊愕难言。 林清婉以为她又要生气发火,然而等了许久,林氏只是疲惫地说道,“江明云的腿多半残了,她虽两次想杀你,却没伤你分毫,而且她已经受到惩罚。” 林清婉转过身,凝视着母亲,“我若放过她,她还会有第三次。而且,对于程氏说我订亲的事,母亲愿意为我查清究竟是谁泄露给江明云的吗?” “若母亲答应,我便也能给祖母想要的交代。” 两人之间的温度骤然降低为零,空气间充斥着紧张的气息,林氏目光直勾勾盯着她,只觉自己刚刚推心置腹的话简直就是笑话。 她在威胁自己?她竟敢! 林氏气不过归气不过,但总不能真的让老夫人去门前上吊。 “你已经抢走了燕婉的夫婿,这还不够?”林氏问。 这比痛骂林清婉一顿都更让她觉得窒息,母亲知道一切是江燕婉的手笔。 她知道,她默认,她还替江燕婉质问自己。 一时间,林清婉竟不知该哭还是笑,“我做什么让母亲定义为抢?敬王赏赐我不能拒绝,敬王抬举我,我也不能拒绝。” “父亲给我做了敬王喜欢的衣裳,还让我学制海棠香,母亲不也没阻止。” 林氏唇线紧抿,避开她的视线。 林清婉虽还不知缘故,但看母亲的反应就确定了,“此事必是对相府、对江家有利的。难道母亲连这一点也要让我背骂名?” 她胸口一阵起伏,眼圈红了,昂头逼回眼泪,终于说出最想说的那句,“江燕婉才是母亲十月怀胎,十五年日思夜想的亲生女吧。” 林氏身子一颤,指甲深深陷进肉里,愤然背转过身,“该劝的我都劝了,你听不听是你自己的事。” 又狠下心,“此事我会跟燕婉谈,她喜欢敬王十几年,循规蹈矩,事事都照王爷的喜好培养。如今你却得了王爷青睐,她如何能坐以待毙。” “我相信杀你是江明云的主意。” “我可以让燕婉禁足反省,若你还不满意,那就让像对江明云那样拿出证据,到时我和燕婉一同去大理寺。” “这相府都给你,你觉得委屈,以后内宅全都由你说了算。” 这是气话,更是狠话。 林清婉听得锥心刺骨,痛不可言,眼泪终究不可控制地打湿衣襟。 林氏走到门前,听她有气无力道,“你明知我回来是盼着什么,却用我最柔软的东西反复刺痛我。” 林氏脚下一晃,强自镇定心神,“你从一开始就不听我的话,什么下场都是自找的。” 约莫过了一盏茶功夫,老夫人见林清婉还不出来,又开始折腾。 “好,你们一定要取了明云的性命,那就连我的名也拿走吧。” 她当真把拐杖一丢就要往门前去,何氏跟在后头,“母亲,要死也是我去。阿衡惦记您,您若是有个什么,我更没法同他交代了。” “是从前仗着母亲的偏爱对嫂嫂不敬。当年嫂嫂第一胎生女,我却好命生了江明庭,我没少阴阳怪气。” “所以嫂嫂记恨我,才要带走我的明云。” “是我的报应啊。” 何氏又翻起旧账,闹得正厅乌烟瘴气。 江振麟几次想进去都被财宝拉住,“少爷,夫人说您不能进去。” “放开小爷!祖母我拦不了,二婶我总能怼两句吧。” 财宝心说您那叫怼两句?您是把人骂得狗血淋头吧。再算上江明庭在老宅砸伤了大小姐的眉骨,他更不能让少爷进去。 “已经够乱了,您再等等,夫人去叫清婉小姐了。” 一提林清婉,江振麟火气直冲头顶,阿姐已经因为她和敬王的事回来就一病不起,自己还没找她算账呢。 真鼓着火呢,林氏带着林清婉过来了。 江振麟嘴上没个把门儿的,“都是你!闹成这样,你高兴了吗?” 林清婉提起裙角走上台阶,不紧不慢,“高兴。” 江振麟拳头都硬了,“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林清婉气定神闲看着他,“江少爷耳朵不好用就看看府医,回去歇息,每次只挑最好拿捏的我欺负,算什么本事。” “江明云动手的时候你怎么不拦住?” “王爷的箭射过来的你怎么也没替她挡下?” 江振麟没想到会被她反问,皱眉道,“那么快的箭,谁能拦下!” 林清婉挑眉,语气中满是嘲讽,“哦,原是江少技不如人呢。” “你!” “好了。”林氏看不下去,冷声阻止。 话音刚落,茶盏摔了出来,碎片都在林清婉脚下。 老夫人见着林清婉,眼里凶光毕露,“小贱人,把明云还回来!” “她的腿要是有半点问题,老身就打断你的腿补偿她。” 江肃拍案,“母亲慎言!” 老夫人早耗光了耐心,根本不在怕的,“她都敢把我的明云送去大理寺了,老身有什么不敢的!” 林氏和江肃面面相觑,对于老夫人的淫威,他们真是记忆犹新。本以为他们去了老宅就能清净,哪料到今儿又惹了她。 林清婉绕开碎片,抬脚迈进门槛,不动声色威胁老夫人,“祖母若再羞辱我半个字,我立刻让江明云死在牢里。” 所有人眼睛瞪得比嘴巴都大。 老夫人话都到嘴边了,对上她冰凉的目光居然真的又咽了回去。 江肃和林氏一眨不眨看着林清婉,连江振麟脑袋都空白了一瞬间。 她威胁祖母?不是,这样就、唬住祖母了? 第64章 以毒攻毒制服老夫人 老夫人指着林清婉的手指抖得厉害,“你、你····” 她不敢拿明云性命开玩笑,便又朝着林氏发泄,“你教的好女儿!这就是她跟长辈说话的态度?还是你们夫妻本来就想我死!” 林氏无语,老夫人还真是挑肥拣瘦欺负。 不过一码归一码,林清婉这话她听着也觉痛快,“母亲误会,清婉对我说话也这样。” “她是外头长大的,不是我和相爷教的。” 老夫人又是一噎,“你休想推卸责任!既同外头认了这个冒出来的女儿,她一言一行就挂着你们夫妇的名声。” 林氏看了林清婉一眼,“我也这么同她说的。” 林清婉苦笑,都这个时候了母亲还借祖母的嘴警告自己,连祖母都知道以死护着江明云,还是在罪证确凿的情况下。 老夫人气结,面沉如海,无奈又对林清婉道,“老身不管!” “你现在就把明云带回来,不然老身吊死在相府门口,让你被唾沫星子淹死。” 林清婉不听她的话,还能不听江肃夫妇的? 可惜林清婉真不吃这套,她走到老夫人身前,眸色带着森冷无情的肃杀,“好啊。我也想一脖子吊死,让外头的人评一评,二房江明云陷害我不成,还在尚书府追着杀我,我要求大理寺彻查反而不对了。” “这是什么道理?二房的女儿值钱,大房的女人想害就害,想杀就杀。还不能自保追究了?” “祖母,别说我不敬老,您先选,咱俩谁先吊?” 老夫人瞠目结舌,下意识退了半步,用愤怒掩饰心虚,“你、你威胁老身?” 林清婉直视着她,“哪里的话。分明是祖母想包庇凶手。” “您没选好的话,我给您分析分析,您要是先吊,外头指定先骂我,不过没关系,我后脚也吊。等我一死,兴许他们又骂相府。相府如您所愿身败名裂,父亲指定要被陛下训斥,官职大概都不保。” 老夫人咽了咽,“胡说八道!我什么时候盼着相府败了。” 林清婉哂笑,接着道,“若是我先吊,那祖母就得尝尝被唾沫星子淹的味道,不过也没关系,您后脚也要去黄泉路照顾我。外头那些人看您一把年纪,说不定会说您是自责不安随我去了。如此一来,相府就不必承受那么多了。” “以此看来,我先吊的话好点儿。” “你!”老夫人身子往后一跌,砸得何氏不轻。 回头瞪了何氏一眼,“用你扶!” 何氏一脸懵。 然而林清婉还不放过她,抓住老夫人腕子,精致清瘦的面容逼过来,“祖母,走吧。我上吊之前您使劲儿在人前骂一骂,要不然我死了就没得听了。” 老夫人觉得腕子上不是她的手,而是拉自己下地狱的魔爪,愤然甩开,“放肆的东西!你、你松开老身。” “听听,一个姑娘家张口闭口不是死就是死,还对老身不敬,你、简直不成体统。” 林清婉冷笑,“为老不尊,幼何须敬?” “说不过便拿体统压人,我没规矩也是跟祖母青天白日来相府哭闹学的。” “我今日把话放这儿,江明云在劫难逃,她死不死,怎么死,取决我这个原告怎么做。祖母若是再在相府哭闹,我说让她今日死,她绝不会活到明日。” 不止老夫人,就连林氏和江振麟都被她镇住了。 他们从前哄着敬着,才把老夫人管得这样不知所谓,今日林清婉反倒让他们痛快了。就连江肃也是头一次发现,这个表面温顺,性子倔强,看起来与所有人似乎不合的女儿···当真是永远都让你出乎意料。 老夫人面上架不住,“你、你···” “祖母不信大可以试试。” 何氏却不能冒险,“母亲别说了!” 老夫人怔怔看着林清婉,不敢相信自己横行了一辈子,连江肃夫妇都不敢这样,竟被一个野丫头拿捏了。 恨恨道,“明云若是死,你也休想活。” 林清婉哂笑,“我死了没人心疼,无所谓,但祖母和二婶要是愿意江明云给我陪葬,我也不介意。” * 东宫。 “她当真这么说?”赵琮手指摩挲着一颗黑棋,眼神落在棋盘上。 仓盈点头,“一字不差。江家老夫人当场就蔫了,二房夫人也不敢哭了。” 赵琮却道,“死了没人心疼···” 就还是希望有人心疼吧。 仓盈等了许久,以为他不会再说什么,正要退下,又听太子吩咐,“江明云那日提到她身份不清白,让人适当带带风头。” 仓盈意会。 小枫儿这时抱着课本放学回来,人还没门槛高,非不要奶娘抱,自己半爬半跨的进来。 “爹爹,你昨儿怎么不帮美人?她被七叔抢走了。” “这样下去,你真的会找不到太子妃的!” 赵琮终于落了子,目光往枫儿身上一扫,“四书五经读明白了吗,就操心孤的婚事。” “书可以慢慢读,太子妃得赶紧找,您都多大了!” 赵琮淡淡道,“把今日的课文背一遍,背会了再与孤说别的。” 枫儿小脸一僵,下一秒就要撒泼打滚,赵琮先他一步开口,“背不会下次不准出门看美人。” 枫儿衡量一番,憋着一股气,“好!我背!” 枫儿真的很努力在背,可是一看书不是肚子饿就是犯困,但为了美人,他咬牙坚持。后来实在扛不住趴在桌上就睡着了,还是赵琮把他抱去床上的。 他拉着赵琮的胳膊说梦话,“我喜欢美人,爹爹让她给我当娘好不好?” 赵琮用拇指抚平他微蹙的额头,想起那日林清婉陪枫儿吃饭的情形,“她也勾引你了不成。” * 相府。 何氏和江明庭搀着老夫人从相府出来,三人脸色一个比差。 “母亲,咱们就这么回去,难道真的看着明云死吗?”何氏不能接受女儿这个下场,可又没别的办法,“我去给大哥大嫂跪,跪到他们心软为止。” “娘!”江明庭恨自己无能,不能救妹妹出来,还让母亲这么难过,“他们铁了心的!儿子头都磕破了,别说林清婉,大伯都没松口。” 何氏看儿子额头青肿不堪,又无助地抽噎起来。 老夫人烦得很,“哭哭哭,就知道哭!哭死阿衡还不够,连女儿都教不好!” “明知道明云恨死了林清婉,你还让明庭带她去参加寿宴!做事没个轻重,当场被人抓住,蠢透了!” 何氏没办法,“母亲,都是我的错。求您一定要救救明云。” 老夫人叹了口气,想到林清婉咄咄逼人的嘴脸也是头疼不已,“眼下先给牢狱的管事送点银子,让大夫进去给明云看看腿再说。” “可是母亲,牢狱那种地方,明云受不了的···” “住口吧!”老夫人狠狠瞪了她一眼,“谁让她是人赃并获!” 老夫人离开后,相府所有人心头大快,江振麟都忍不住多看了林清婉两眼,忘记先前幻想找她算账来着。 林氏本想和夫君一起留下林清婉说话,但想到凝思园两人的气氛,瞬间打消了念头。 “阿麟,你与我去华光院看看你阿姐。” “是。”江振麟扶着母亲离开。 房间只剩江肃和林清婉。 第65章 一定要离开相府 林清婉端起茶盏,闻到味道时眉心微皱,敬王那日在亭子里喝的茶也是这个香味。 隔着升腾起的水雾,她有些看不真父亲的模样。回府第一次见面离得远,她只觉父亲十分威严,一句质问程氏没教规矩就让她不敢开口唤父亲。 敬王两次封赏,她表现得很聪明,试图借着父亲的势在府中站稳脚跟。 事实是父亲为她撑腰,对她好得出乎意料。 她很多次以为父亲在乎她,是因为母亲的缘故才没表现出来。 直到在尚书府发现父亲是有意让她讨好敬王,林清婉才把自己拉回现实。 就说她没有那个命。 她不开口,江肃先打破沉默,“明云的事你打算怎么处置?” 林清婉放下茶盏,“大理寺该怎么查就怎么查。” 江肃见她没喝茶,眸色微暗,“二房确实被你祖母惯得不成体统,你做得倒也没错。” 林清婉耐心等他说完,果然江肃话锋一转,“江明云愿意当狗,相府不拦着,但也没必要和一条狗纠缠个没完。” “她坏了一条腿,又进了大理寺,下毒诬陷和杀人都是事实,她活着比死了更难。” 林清婉道,“所以,父亲的意思也是放了她。” 江肃却道,“进了大理寺便不能随意干预查案。等有了结果,可将流放或徒刑换做让她去尼姑庵了却残生。” 林清婉倒是意外,他以为父亲会那江家说事,像母亲那样把事情内部消化。 林清婉垂眸,“就依父亲所言。” 江肃愣了一瞬,“到时还需你和王爷说一声。” 林清婉本想直接问父亲为什么让她表现的蓄意勾引敬王,但这会儿改了主意,“父亲有意让我做敬王妃?” 江肃呷了口茶,瞳孔不经意地微微一缩,眸底一闪而过的凌厉藏得极深,再开口时带着几分无奈,“就算为父无意,就能改变王爷的心思了吗?” “清婉,不必多想。你是江家真正的血脉,这婚约本来就是你的。” 林清婉心里重重落下一锤,眼里禁不住浮起一丝震惊。她其实不在乎这些,只是从未在相府得到过肯定,眼下父亲这一说,她心里的委屈反而更甚了。 但她没表露出半分。 “王爷显然更喜欢你,与其让燕婉嫁过去受冷落,倒不如遂了王爷心意。于你也未必不是一条好出路。” “只盼你若能得王爷宠爱,往后就别记恨你母亲和燕婉了。” 从书房出来,林清婉一路心不在焉,父亲藏起眼里精芒,看起来是那样沉稳内敛,与她想象里慈爱隐忍的形象不谋而合。 既为她、也为江燕婉,倒是充足的理由,可她还是不敢确定父亲说的是真心话。 她正要上拱桥,江振麟黑着脸突然冒出来,“母亲罚阿姐了,说她没看顾好你。” 林清婉思绪有些散,一看来人是他,淡淡哦了一声。 江振麟皱眉,哦?就没了! “我跟你说阿姐被罚了,你听到没有?”江振麟拉住她袖子,眼尾一扬,“阿姐还病着呢。” “尚书府的事跟阿姐有什么关系,你去跟母亲说说,让她别罚阿姐。” 林清婉挑眉,“不是她告诉江明云蔺屠户的事,会生出这么多事?” 江振麟根本没往这儿想,听她指责阿姐就想发火,但今儿太阳从西面出来,他难得过了下脑子。 这事他不知道,那母亲就确实和阿姐说过。 可那又怎样。 “还不是你不检点,你要是没和那屠户有什么,江明云如何生事?” “你自己把自己弄臭,怨得了谁。” 林清婉气笑了,“没错,我这么臭,江少爷还是离我远些的好。” “你!”江振麟看她要走,忙不迭上去抓着她腕子就往华光院去,“你今日非去帮阿姐说情不可!” “她还病着,禁足罚跪不是要命!” 林清婉被半拖半拽走了一段路,“松手。” “江振麟,你松开我!” 这是她第一次连名带姓唤江振麟,清脆的字眼从冰冷的声线里带出来,江振鳞打了个激灵,被她挣脱掉了。 回过神眉头一紧就要骂,结果见林清婉撸起袖子轻轻吹着被捏痛的手腕,一圈红印绕着腕骨堵住了他的喉咙。 他没使多少劲儿啊,怎么就红了? “娇气。” 这算是他长这么大最轻的一句骂人了。 林清婉心头涌上一股火,“没被你踹吐血看大夫,说个疼就是娇气了。江燕婉从我回来没事就生病,怎么不见你说她娇气。” 江振麟道,“有完没完,踹你的事是小爷误会你了。后来让药童过去,是你不看。你半夜吃鱼汤面被厨房的婆子笑话,也是小爷替你教训她们,还让人给你送燕窝,也是你自己不要。” “还当你心胸多广,敢情想起来就说一遍。” “是不是想把我也送去大理寺?现在攀上敬王能耐了,全家都说不得你了是不是!” 林清婉实在厌烦同他纠缠,冷着脸转身就走。 若是争执吵闹,江振麟还好,他最受不得拳头打在棉花上,当即追上去。 林清婉甩开他搭上来的手。 江振麟抓得紧,“你还没给阿姐说情,你跟我进去!” “不去!” “阿姐当初是为救你,你一辈子欠她!她做什么你都得忍着。” 林清婉眼睛猩红,回头毫不客气打了他一巴掌,力气不大,但江振麟被打懵了,脸颊都侧过去了。 林清婉气道,“我没让她救我,她和程氏的恩情我早就还了。” 江振麟好半天才眨了下眼睛,她敢动手? 操了!京城还没人敢打她,林清婉凭什么! 他脑袋根本容不下思考,咬牙又追上去,抬脚在林清婉腰心又是一踹。 前头是拱桥,脚下铺的鹅卵石一滑,林清婉猝不及防撞上去,回头看过来时,额头的血都流到眉眼上了。 江振麟一看那血红得吓人,她眼神也冷得瘆人,冲天怒火顿时消了一半,“你不会躲?” 说着掏出自己的帕子要给她捂额角的伤口,又冲外头喊,“去叫府医,快点!” 林清婉自然是推开他的手,“不用你管。” “你疯了,都流血了!” “小爷又不是故意的!让你求个情有什么难的,你非要闹成这样。” 林清婉气笑了,“知道我倔还非要找不痛快,你不也是有病。” 江振麟看她情绪激动,血流了半边脸,不敢再刺激她,也没回嘴,心里着急也只能死死抓着手里的帕子。 看她又拒绝过来搀扶的下人,气道,“谁都别管她!” 林清婉走的每一步都好似能留下深深的脚印,额角的伤不及腰心那一脚的痛,她咬牙,不管敬王什么目的,也不管父亲是不是真心为她。 她一定要离开相府!再没有什么地方会比这儿更让她生不如死了。 第66章 想让江燕婉做皇后 华光院。 江燕婉满脸泪光,“母亲,我、是真的喜欢王爷。” “王爷回来后未曾正眼看过我一次,却处处护着清婉,我知道这不怪清婉。可父亲有心扶持她接近王爷,我一时糊涂才做下错事。” “我让母亲和相府蒙羞,燕婉实在该死。” 她声泪俱下,哭得林氏心都酸了。 江燕婉要跪,林氏弯腰扶住,“母亲知道,母亲心里都明白。” “江明云是个疯子,若不是她存心要害清婉,你就算告诉了她,她也不会弄出这么多事来。” 江燕婉心里一松,抱着林氏手臂,眼泪很快在袖子上洇湿一片。 “燕婉对不住母亲,我、明知错了还没勇气承认,我害怕母亲讨厌我,不喜欢我。因为这十五年,相府所有人,即便是院子里的一棵草一株花都是我最亲近的。” “失去你们,我真的一无所有。” “我好害怕。” 她病着,妆发未梳,一身白色中衣衬着虚弱苍白的面容,只是站在那里就足够让人心疼。这一倾诉,林氏也跟着红了眼,把人抱在怀里。 “傻孩子。母亲知道你没有恶意,母亲教过你人可以为善,但绝不能软弱。尤其后宅女子,光有贤惠绝对不够。” “是母亲没教好清婉,你别怕。” 林氏不免又恨起林清婉的固执和不近人情,经过这事她也觉得很无力。林清婉永远不会懂她,更不会体谅她,也不必指望她能想明白。 她不感恩燕婉的救命之恩就罢了,还真的处处和燕婉做比较,很他们对燕婉的好。 这让林氏越发想弥补江燕婉。 江燕婉靠着母亲胸口,声音闷闷的,“这一切本来就是清婉的,不是我的。” 林氏眼神坚决,“本来是她的,可你救了她的命,这些是她和相府一定要报答给你的。” “傻孩子,敬王既不知珍惜,你嫁过去了也未必开心。没有夫君的宠爱,你要如何立足。” 江燕婉无言。 林氏终于把心里话说出来,“你父亲想给你和太子搭线。” 江燕婉震惊,太子? “敬王起了疑心,想让他再全心全意信任相府不容易,你父亲不想在一颗树上吊着。” 江燕婉抹掉眼泪,立刻抓到重心,“可陛下宠爱王爷,宁贵妃又是世家之首,太子母族没什么指望,最后还是···” 林氏却道,“太子手里有大宁一半兵权,王爷不在这三年,太子势力发展迅猛,单看这架势,王爷想拿到这些兵权并非易事。” “最终还不知谁赢谁输。” 话虽如此,但江燕婉觉得父亲还是冒险了。 太子只有兵权,不得圣心,先皇后又去世多年,家族没落,怎么看都没有胜算。 该不是父母亲为了安抚自己,故意这么说吧。 下一秒,林氏又给了她定心丸,“此事不急在一时,眼下还不是和敬王撕破脸的时候,一旦你父亲让你接触太子,到时江家便是太子的助力。” 江燕婉有些心动,若真成了,那她不就是皇后了? 可若不成,她也会死得无声无息。 但敬王不一样,很多人都认为他会取代太子,到时林清婉跟着受益,即便不成,有陛下和宁贵妃在,敬王也不会太惨。 哼,拿皇后的名头让她给林清婉让位! 江燕婉心中立刻有了分明。 不等她回应,秦妈在外头道,“夫人,少爷把清婉小姐推得磕破了头,血流了好多。” “相爷这会儿要动家法了。” 林氏和江燕婉同时止住眼泪,江燕婉着急,“母亲快去劝劝。” 林氏一听和林清婉有关就知道是她嘴不好惹毛了阿麟,气得五脏六腑都不舒服,“又是她!” “燕婉,你好生养身体,禁足就当是养病了。” 江燕婉非常懂事,“我没事,母亲快去看阿麟。” 见林氏出了门,她适时又哽咽一番,“若清婉还不高兴,母亲就允我去跪祠堂吧。” 林氏皱眉,“相府还轮不到她做主。” 送走林氏,江燕婉淡定擦掉脸上的泪,“夏言,拿些冰块过来给我敷敷眼睛,省得明日肿起来。” “是。” 夏言过了很久才回来,“相爷训斥了少爷,没动手。” 江燕婉躺在贵妃椅上,夏言用丝帕包了冰块轻轻放在她眼睛上,又道,“明云小姐让人带话回来了。说您只要帮她除掉林清婉,她便是死也不会拖累您。” “否则···”夏言咽了咽,“她绝不会让您好过。” 江燕婉先前确实担心,但眼下知道了父亲态度便松快了,“告诉她,母亲已经知道是我透露给她的,她若是这个时候供出我,惹母亲不高兴了,可就不能保证她几时出狱了。” “相府会给她全个体面,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我不信她不想自己弄死林清婉。” * 第二日,外头的传言就到了林氏耳朵里。 “能说什么,不就是猜测相爷和嫡母关系不好,这些年母亲带着二房住在外头是当初被我欺负走的。” 林氏晚上睡得不好,吃过早饭在窗前闭着眼睛晒太阳。 秦妈脸色复杂,“原本是该议论明云小姐的事,再不济也是说敬王护着清婉小姐的事,可不知怎么他们说起了清婉小姐的身世。” 林氏睁开眼,霜红赶紧用扇子为她挡住前头的光。 “什么身世?” 秦妈道,“那天在尚书府,明云小姐说清婉小姐来历不明,起初说什么的都有,但昨儿突然说清婉小姐才是相府正统,燕婉小姐是···” 赝品两个字,秦妈不敢说。 林氏心头一跳,“去查,究竟是谁带的这个头。” 话音一落,她猛地想到林清婉。 此事暴出去,唯一受益的就是她。 “她的伤怎么样了?” 秦妈道,“相爷昨晚特意过去安抚,今儿早晨出门前又叮嘱了府医,伤口结了痂,不过要退下去怎么也得半月。” “后日王爷要来接人,怕王爷看见不高兴。” 秦妈见林氏面色越来越沉,又道,“昨儿少爷和清婉小姐吵架,有下人听见说什么···要让王爷把少爷也关进大理寺。” “放肆!”林氏直接打翻了旁边的茶盏,气冲冲道,“还没进王府就这样嚣张。” “我倒要问问她,是不是把我关进大理寺更合她的意!” 第67章 是内疚吗?怎么可能。 “夫人,气坏了身子不值当。” “相爷现在偏着清婉小姐,又有王爷撑腰,您一向教导奴婢要懂得避其锋芒,何必这个时候与小姐计较呢。” 秦妈在来凝思园的路上嘴皮子就没停过。 霜红也跟着劝,“清婉小姐也就是说说而已,不会真把少爷怎样的。” 林氏突然停下脚步把两人吓了一跳。 “她还没那个本事动我的阿麟。”林氏一路火急火燎过来,现在倒也没有一开始那么生气。 毕竟林清婉就是那个性子,只是她出格的事越做越多,一次次挑战她的底线和忍耐度,她捧在掌心的两个孩子,燕婉和阿麟也是一次又一次因为她做出冲动的决定和行为。 若林清婉不是她亲生,没有在外头流落十五年,她早容不下了。 转念又想,自己气冲冲过来除了跟她吵一顿,气得头疼,还能得到什么结果?可已经到门前了,不给她些警告,还真以为相府能被她拿捏了! 秋红端着一盆血水出来,见到林氏在院里,略显惊讶,“夫人。” 她急忙放下托盘行礼,“奴婢去通报。” 林氏见血水旁边还有黑乎乎的膏药,“什么东西,味道这么冲。” 秋红解释,“是府医开的跌打损伤膏,需用炭火烤热了些才能给小姐用。” 林氏目光微凝,不是磕破额角吗?怎还用上跌打损伤膏了。 哼,多半是磕碰后跌倒了。 “相府都是平地,摔一跤也不至于用跌打膏。怎么府医也这么快巴结上人了,还是相爷就这么让他小题大做?” 林氏认定林清婉有意的,所以声音没压着,里头定然也听得见。 秋红交叠身前的双手紧了紧,“夫人误会了。清婉小姐并没有跌倒,是、少爷踹了她的腰心,她才磕到桥栏上。” 秋红声音都哽咽了,“小姐忍着痛走回来,府医看的时候,稍碰一下都疼得发抖。” “府医说少爷脚力大,清婉小姐腰上也没肉护着,腰心肿得老高,又因为强撑着走了一段路,椎骨可能有点移位,若是再严重些,只怕后半辈子都下不来床了。” 林氏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张了张嘴想骂胡说八道,可再看那一盆血水和膏药时,脑子里嗡嗡作响。 秦妈惊道,“这么严重,竟也不早些通知夫人。暮雪那丫头不懂事,怎么秋红你也跟着胡闹。” 秋红吸了吸鼻子,“昨儿相爷过来就吩咐别惊动夫人。” 林氏眼睫一动,知道夫君是怕自己心觉愧疚。昨儿他本要抽阿麟鞭子的,是自己强行阻拦··· 得知真相,林氏站在台阶上顿觉尴尬。 进去不是,离开更不是。 秋红到底跟着她多年,此时道,“小姐刚换过药,精神好些了。只是恐怕不能起身给夫人行礼,只能在床上趴着,夫人不介意的话奴婢带您进去。” 林氏愕然失色呆立半晌,觉得身上有些冷,尤其不知何时紧握起的双手像抱过冰块似的,舒展都觉困难。 但她很快发现,不是手指困难,是心里不舒服。 房门掩着,只留了一条缝隙透气,里头什么都看不见,可林氏想到她趴在床上不能动弹的情形,眼皮忽然变得沉重。 是该进去看看的,可她那张嘴必不会说好听的,自己被她气到··· 还是算了。 可她应该已经听到了。 林氏眉头越蹙越紧,秦妈和秋红也不敢催促,默默候着她的吩咐。 此时,暮雪从里头出来屈膝行礼,“夫人恕罪,小姐昨儿没睡好,刚才换了药觉得好些,现下睡了。” 话一出口,所有人松了口气。 林氏又往里头看了眼,心像被一根绳子拉紧,泛着涩痛感。 她没说话,站了片刻转身走下台阶,然后吩咐秦妈,“让府医多开些阵痛安神的。” “是。” 林清婉自然是没睡着,咽了咽喉的酸涩,苦笑一声,是怕她揪着江振麟不放? 还是内疚?怎么可能。 但不管母亲怎么想,她是不想这个时候见母亲的。她不需要用狼狈的伤势来博取母亲怜悯和同情。 兰园。 林氏回来后一直恹恹的,容妈做了她最喜欢的红豆羹进来。 “夫人心疼清婉小姐了。” 林氏看了她一眼,还嘴硬,“要不是她说话不中听,阿麟也不会动手。” “少爷应该说得更不好听吧。” 林氏一噎。 容妈轻轻为林氏按揉太阳穴,声音又轻又缓,好像冬日阳光洒在冰冷石阶上,“奴婢听说那蔺屠户死前拿出他和程敏的买卖契约。” 林氏闭上了眼。 “他执意想带小姐回镇子上,可最终却把真相说出来。可见他是真的喜欢小姐,怕小姐继续被人误会议论下去。” 林氏肩膀微僵。 容妈声音更柔和了,“奴婢知道您把那契约收起来了。您心里也不愿相信程敏做出这样的事,您怀疑背后另有隐情。” “可再有隐情,程敏也不能这样对待清婉小姐。” “小姐说到底是她的主子。” “您是如何对她的女儿?她又如何教养您的血脉?清婉小姐倔强、不讨喜,可会不会是因为从没人在乎她的需求和心思,她才不得不把自己保护起来。” 林氏眼皮颤得厉害,“别说了。” 容妈又道,“夫人,现在还来得及的,若真把小姐推到更远的地方,以后就真的难了。” 林氏推翻红豆羹,“出去!” 容妈无奈。 见她垂头丧气出来,秦妈道,“你我都是夫人身边的老人了,你怎么反而向着别人总惹夫人不高兴。” 容妈问心无愧,“我是怕夫人将来后悔。” 秦妈却觉她多余,“有燕婉小姐和少爷在,夫人有什么好后悔的。反倒是认了清婉小姐回来,夫人头疾都比往年犯得多了。” 容妈知道秦妈和自己想法不同,便也没多说。 将近晌午,江肃让人送来几样新鲜少见的食材,又把厨子叫去书房吩咐了一番。 听管家说夫人去过凝思园,回来后不大高兴,江肃便来了兰园。 “相爷吩咐厨房做什么新的菜式?”林氏强打精神,不想夫君看出自己心不在焉。 可江肃眼睛多毒,朝上百官都看得透彻,何况自己枕边人。 “昨儿让人送蔺屠户的尸体回水源镇,顺便打听了一下清婉从前爱吃什么,爱做什么。” 林氏神色一怔,下一秒被夫君拥在怀里,“待会儿夫人愿意同为夫一起给清婉送去?” 林氏知道夫君有心融化自己和清婉之间的冰块,但她心里乱,摇了摇头,“我去瞧瞧燕婉,就不过去了。” 江肃也不为难她。 林氏又道,“她下了来床,明日夫君如何与王爷交代?” 江肃沉默片刻,“王爷在乎清婉,我上午已经亲笔写了信送去王府,应该能缓些时日。” 林氏担忧,“相爷说是阿麟弄伤她的?” 江肃知道她心里想什么,轻笑道,“夫人就这么不相信为夫?我只说清婉摔了一跤,伤到了后腰,需歇息几日。” 待会儿再安抚清婉两句,希望她看在这顿饭的面子上原谅阿麟一回。” 林氏觉得自己方才心急误会了他,又觉连相爷都忌惮林清婉,她是真不懂事。 当下有些懊恼,“昨日我不该阻止你打阿麟一顿,他总是没轻没重。” 江肃轻笑,“为夫若真打了他,今日怕是不能抱夫人了。” 林氏脸红,“你还有心思开玩笑。” “这怎么是玩笑,这是本相极在乎的事呢。” 林氏笑了,心头沉重也跟着轻了几分。 第68章 你怎么不去死! 凝思园。 林清婉看着小几上四样菜式和一盘包子,好半天回不过神。 是春天才有的野菜,也就富贵人家有冰窖能存一些,这儿做出来简直比山珍海味还要难得。 辣拌蕨菜、蕨菜炒腊肉、香椿豆腐,还有一道野笋,包子是野葱拌肉,蒸得透,皮儿都透出油花,简直香迷糊了。 林清婉眼睛都亮了。 江肃见状,掰开一个包子喂过来。 林清婉下意识后躲,看着父亲平日提笔的双手此刻捏着包子,“快趁热尝尝,味道怎么样。” 林清婉五脏六腑都被包子的热气熏到,眼眶也湿漉漉的,盯着他直看。 江肃却好似没懂,眉梢眼角带着笑,“吃啊。” 林清婉匆忙低头,就着父亲的手咬了一口包子,然后侧过脸把眼泪抹在枕头上。 “怎么样?” 她咀嚼得很慢,把蜂拥的情绪也一并咽下去,“这个时候哪里来的野菜。” “镇子上有姓庄的员外,他年年花一笔钱购置冰块专门存放野菜。好在他知道我是丞相,没敢狮子大开口。” “否则让人知道我出高价买了野菜,御史往陛下面前一说,隶部好歹得光顾下相府账本了。” 林清婉意外,“您去水源镇了?” 江肃夹了一点蕨菜腊肉放在掰开的包子上,“安葬蔺屠户。” 林清婉一怔,程氏怎么对她的,镇子上的人都知道。所以是父亲听着心酸才特意弄来这顿饭安慰她吗? 还是想抵消他们十五年从未寻过她的不安? “这盘子下头的夹层里有热水,慢慢吃。”江肃又喂过来。 林清婉垂下眼睛,藏起心里万千思绪。 等她吃完,江肃才说,“王爷那边你不必担心,为父已经给王爷做了解释,想来王爷会理解。” “你母亲一向溺爱阿麟,为父打算过了年就送他去静北军里头历练,也省得他总找你麻烦。” 林清婉眼里闪过一丝冷嘲,这顿饭菜是希望她别在敬王面前说江振鳞的不是。 但不管怎样,父亲用了心。 见她没说什么,江肃便知是默认了,又安顿了几句才离开。 兰园。 “她从前最想吃的是野菜和野葱包子?”林氏震惊,不解。 她没经历过苦日子,想不到林清婉又饿又冻的感觉。对她而言,山珍海味都是寻常,野菜是粗人才挖的东西。 霜红点头,“奴婢没听错,秋红姐姐就是这么说的。” “姐姐还说,乡下最不缺野菜,家家户户都能挖到,清婉小姐却只能看着别人吃。可见从前过得十分清苦。” 林氏神色微变,“若与相府比,自然哪里都差些。” 霜红一听这语气,便没接着往下说。 这事自然也传到了江燕婉耳中,她当即摔了杯子,“她这是借着几样野菜提醒所有人我占了她十五年的富贵!” 她不敢埋怨江肃,“知道父亲疼她,变着法儿给我上眼药。” 夏言最怕的就是好几个坏消息一起来,自己没说完呢,小姐就生气了。 “大小姐,您先别动怒。王府也有消息了。” 江燕婉眸中愁色一散,带了几分期许,“王爷回信了?” 昨日母亲和她谈过后,她辗转难眠,早晨便给敬王写了陈情信,还带着敬王从前送她的一对海棠耳坠。 信中字字句句出自肺腑,把自己都写哭了,她觉得王爷一定会动容。即使还觉林清婉新鲜,也必然不会真的不要自己。 夏言不敢看她,“没、没回。是王爷派了御医来给清婉小姐看伤。” 江燕婉的期许刹那阴暗如不见底的深渊,她都那样不顾清誉写信表白了,还要她怎么做! 林清婉,你怎么不去死! 你死了,王爷就没办法了。 见她满脸阴霾,夏言弱弱劝道,“大小姐,其实王爷虽亲近她,可从没透露过半点让她进王府的意思。以前王爷宠个青楼花魁不也是这样。” “外头都说只是玩玩她罢了。” 江燕婉冷道,“不一样。那些卑贱的女人没有家世背景,跟了王爷后逐渐都消失无踪。林清婉不一样,她是相府小姐,父亲有心护她。加上母亲所说···” 她顿了一下,“父亲会捧她上位的。” 夏言这才意识到严重性,“那小姐岂不是毫无胜算?” “奴婢失言,奴婢该死!” 江燕婉倒没动怒,眼里勾着阴森冷意,“她一回来就失了母亲和阿麟的心,父亲不过是个利字当头的。” “这几次看似失手,但她也没赢到什么。终归她斗不过我的。” “你去叫府医过来。” 府医一看到夏言就不由得紧张,大小姐的身体本来就没什么,只是从尚书府回来有心躲避才装病。 现在事情已经过去,这会儿叫他准没好事。 可他也不敢不去。 果然,听完江燕婉的吩咐,府医满脑子都是当初被活活打死的赖婆子。 “你怕什么?”江燕婉看着跪在面前微微颤抖的府医,“反正御医都说伤势不稳,她未必恢复得理想,不就是很有可能瘫了?” “瘫了还不如死了。” 府医后背已经出了冷汗,“清婉小姐并不愚笨,现在相爷看得紧,王爷又等她伤好,这个时候出了事,恐怕不大好吧。” 江燕婉纤细的手指摩挲着茶盏边缘,笑容根本不达眼底,“是吗?这屋里只有你我,我现在有个什么,你也活不过今日。” 府医魂儿都打颤。 “你这些年私吞了多少相府采买药材的费用?你那蠢儿子都在这条线上养得膘肥体壮,你是怕林清婉死还是更怕自己绝后?” 府医连连磕头告饶,“大小姐饶命。奴才、一定把事情办好。” 江燕婉冷下脸,“这不就好了。非要废话。” 有了对策,她心里才没那么堵。 但老天这次似乎也帮她,因为夏言回来说,江振鳞让人去找的那个书生有消息了。 东宫。 赵琮处理完政务已经过了午时,嬷嬷也哄枫儿睡了午觉。 他倒是能安心休息会儿了。 仓盈等他用过膳食才慢慢说道,“大理寺卿递呈了卷宗,只等您过了目便能结案。” 赵琮靠着椅背,闭目养神,“难怪高尚书今年没推举他的人上来。” “那殿下的意思是?” “不必给孤看了,批下去就是。” 仓盈点头。 赵琮又问,“听说她伤了腰,七弟让御医看过也不顶事?” “是被江少爷踹了腰心,额角也撞在桥栏上,听说已经在床上爬了几日,不能动弹。” 赵琮长眉微蹙,这么严重? “静北军里头有个姓肖的千户出身正骨世家,让童笛带过去看看。” 童护卫接到命令时,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带人去?” 仓盈点头,“对,别提太子爷的名号。” “这是太子给的批条,下午就可以去静北军调人。” “不是这个问题。”童护卫人高马大,居然跟个十来岁的少年一般无助摸了摸后脑,“我、我和清婉小姐没来往,好端端怎么知道她受伤,敲开相府大门怎么说啊?” 仓盈抿唇,“你问我,我哪儿知道。” “仓公公,你可是太子肚里的蛔虫,你得帮我。” 仓盈翘着尾指推开他扒拉自己袖子的手,“你还是太子的亲信呢,自信点,你可以的。” 童护卫一脸懵,不顾旁边侍卫的眼神,无助喊道,“我、我真不行。” 四周笑声顿起,还有人起哄,“童护卫,男人不能说不行。” 第69章 你就这么缺男人 江振麟自打了太子侍卫后在骁骑营就降了职,不过人人都知他是相府少爷,顶多过了年就能恢复原职,面上一如往常恭敬。 但他这两日蔫蔫的。 高朋歇息了几日,避开尚书府被牵连的风头,也是今儿才来点卯。 两个显眼包忽然低调起来,骁骑营一整天安静得可怕。 “喝两杯去?”高朋追上来搭着江振麟肩膀,“内阁开始汇总各地官员呈上来的要务,你爹跟我爹忙得脚不沾地,顾不上管咱们。” “现在不喝,酒楼舞馆过了小年就要打烊,上元节后才有得喝呢。” 他这一说,江振麟也心痒了。 两人直奔东街那家酒坊,在二楼雅间摆了一桌。 高朋是个藏不住事的,才喝了两杯就问,“听说清婉小姐又伤了?还下不来床,怎么弄的?” 江振麟烦的就是这个,眉头一挑,“你老盯着她干什么?小爷告诉你早点死了那份心,她就是名声再不好,也不会嫁给你。” 高朋知道他嘴不厚道,也不生气,“我喜欢她又不是十恶不赦的大罪,我一没打扰任何人,二没越界给她造成困扰,我问问她怎么了。” “你打扰到我了。”江振麟灌了自己一杯。 高朋撇嘴,“那你堂妹还在我家耍手段,我父亲带起来的好几人原本打算今年提上去,这下也没戏了。” “我不也没说你什么。” 江振麟瞪了他两眼,没法回答。 高朋便继续问,“到底怎么回事你跟我说说。” 江振麟心里又恼又气,憋了半天愤然道,“谁让她不躲开的!小爷又不是真的要踹她!” 高朋脸色一紧,“你踹的?” “你、你···”他脸颊气得通红,胸口一阵起伏,压着火骂,“她、能经得住你一脚?你这不是要她的命!” 江振麟没过脑子就反驳,“她一回来也挨了我一脚,当时吐了血不也没事。” 高朋火气一下窜上来,“你他妈头一天就踹她!她犯了什么天条遇到你这么个亲弟弟!” “你小子早晚后悔。” 江振麟一直就是个吃软不吃硬的,闻言也犟起来,一拍桌子,“她心思不善!自找的!” “在家里折腾就罢了,还妄想利用王爷的权势在相府横行,欺负阿姐,我看她这回怎么脱身!” 高朋愣了,“什么脱身?” 江振麟道,“王爷已经说了要接她出去,没名没份的,不是自甘下贱是什么。” “我和母亲早警告过她,她非不听!也不知父亲怎么想的,就由着她做这种没皮没脸的勾当!” 高朋眼珠子瞪得老圆,火气一点点变冷,心也不由地颤起来。 江振麟见他半天不说话,扫了一眼,忽然道,“你要能从王爷手里把她抢回来,我、我他妈以后叫你哥。” 高朋咽了咽,突然坐回椅子上,好半天才道,“阿麟,你有没有听说王爷在外头有个花圃···” 才说到一半,雅间房门被人敲响,“江少爷?” 江振麟和高朋面面相觑,“这不是太子身边童护卫的声音?” 高朋立刻提起戒备,“你又打太子侍卫了?” 江振麟眼角一抽,“放屁!我有几个脑袋还挑衅太子?” “江少,童某有事,可否进去详细说。” 两人酒醒了大半,高朋站起来整理好衣裳,“我去开门。” 相府。 江振麟站在林清婉门外,纠结了半晌,还是对童护卫道,“肖千户一个男人进去不方便,不如告知药童或府医,让他们进去操作。” “江少爷,我得亲自看看是哪节椎骨有问题,错了大概多少位置,才能确定用多大力。”肖千户是个粗人,没想那么多。 “而且正骨讲究的就是手法,别说府医,就是宫里的御医也比不上俺。” 童笛也觉得是这个理,假以人手不保险,万一有了差错怎么跟太子交差? 可江振麟绷着脸,林清婉伤在后腰心,那位置是能随便被人看和摸的吗? 也不知这童护卫打的什么心思,在酒楼听见他和高朋对话,就热情推荐肖千户来给林清婉正骨。 他本来要拒绝,架不住高朋一个劲儿起哄,这才把人带回来。 江振麟不放心,“反正你不能进她房间。” 肖千户无奈看向童笛,童笛也是头一次办这种差事,他倒是明白江振麟的顾虑,但这是太子爷的吩咐! “要不江少先问问清婉小姐的意思?”童笛上次护送林清婉回府,觉得她人好说话,没架子。 江振麟直接否决,“她是相府女眷,就是瘫死在屋子里也不能让外人、冒犯。有什么好问的。” 肖千户没忍住,“那江少爷带我们来相府干什么?让小姐明知有活路,却选择瘫死?” 江振麟答不上来,眉头皱得非常紧。 暮雪从里头出来,她也怕江振鳞,瑟缩着行了礼,“童护卫,小姐说感谢您好意。” “她不介意,请肖千户进来吧。” 话音刚落,林清婉的声音也从里面传出,“秋红,备茶。” 江振麟抬臂把人拦下,对童笛道,“等等。” 然后黑着脸进了屋,隔着内间纱幔珠帘,隐约可见林清婉消瘦细长的身形,腰窝凹下去的位置还是很明显。 他压着声音,说话非常难听,“你是没见过男人?腰能随便被人碰?” 林清婉说好不跟他生气,可这话谁听了能淡定! “那也比死在这里强。” “江振麟,你把我弄成这样,还不许别人给我正骨,我到底欠了你什么!” 她嘶哑的质问如同闷鼓捶在江振麟胸口,他闷闷觉得难受,可又无话辩解。 “你出去,我不想看见你。” 林清婉声音不小,外头都听得见。 江振麟觉脸面无光,“哼,你当然不想看见我,怕我知道你在外头见着男人就勾搭?蛊惑王爷惹阿姐难过还不够,连太子身边的人都不放过。” “你就这么缺男人!” “啪!” 枕头被林清婉从里头丢出来,伴随着她疼痛难忍的嘶吼,“滚。” “小姐!” 暮雪和秋红吓得不轻,接连跑进内室,果然发现林清婉脸色涨得通红,上身直起一半,撑着床的两条胳膊都在发抖。 她根本动不了。 暮雪咬了咬牙,出来越过江振麟,满眼急切,“肖千户快帮小姐看看,她现在动不了了。” 肖千户脸色一变,“二次伤害更可能致命。” 他旋即冲进去,带过的冷风直逼江振麟面门。 不等江振麟动作,童笛走过来,“江少,没什么比生死更重要。” “在下看得出来,你还是在乎清婉小姐的,否则也不会带我们过来。” “我···”江振麟想反驳,可听到里头一阵痛呼,把话又咽了回去。 童笛想到他刚刚说的那些话,不由纳闷,他是真为清婉小姐着想呢还是想一手毁了她的名誉。 说毁吧,他还肯让他们来治。说为她好,刚才的话又难听又大声,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 他还没想明白呢,江振麟回过头,目光锋利,“童护卫什么时候和她关系近到这么担心她的安危了?” 第70章 是太子让你来的吗? 林清婉疼得气都喘不上,可谓生死一线,却还能听见江振麟对童笛的质问。呵,张口闭口说名誉,她的名誉不全是毁在江振麟嘴上了! 肖千户手指微微在她腰心一探,确定错位的地方,屏息凝神。 双手找准位置,咽了咽,忽然使力,咔嚓一声脆响,吓得秋红和暮雪同时打了个寒颤。 林清婉没控制住,仰天痛呼,汗珠顺着脸颊落下来,好像死过了一回。 江振麟心弦一紧,要进去,“怎么了!” 童笛眸色一暗,老肖该不会给太子爷把人治坏了吧··· 却见肖千户满头大汗从里边儿出来,气息也不稳,“骨头回位,没事了。” “不过小姐太瘦,腰心还有点儿肿,得再喝几天消肿散瘀的药才行。” 江振麟和童笛同时松了口气。 本来事情就这么过去了,但肖千户也不知怎么想到自己刚刚两只手卡着那腰都有空余,生怕力道大一点真的折了。 便又道,“清婉小姐的腰太瘦了,我就没见过那么细一圈的。这不行,真遇到什么情况没有肉扛着指定要伤骨头。” 童笛轻咳,肖千户根本没听见,还在继续,“还有,清婉小姐背上有几处黑青,看着不像碰撞造成的···” “咳咳。”童笛推了他一把,用眼神示意闭嘴,心说你那俩绿豆眼儿还真是没歇着! 肖千户愣了一下,“童护卫,你嗓子不舒服啊?” 童笛眼角一抽,“对,我不舒服。人治好了,走吧。” 肖千户这才看见江振麟的脸黑如锅底,眼里烧着火苗,这才后知后觉,“江少,我不是有意要看的。” “那、那就在眼前,我、我···” “住嘴吧你。”童笛直接上手给他捂住了。 从相府出来,肖千户盯着童笛看了一路,忍不住道,“那清婉小姐跟您什么关系啊?您大老远把我叫回京,还故意到江少爷喝酒的隔壁找个理由才给人家正骨。” 童笛听着不妙,“此事不许跟任何人提。” 肖千户眉梢一挑,“说真的,虽然你是太子的人,但人家是相府小姐,还是有点差距。不如你跟太子说说升个官儿,早点把人娶回家。” “我看那江少嘴里吐不出象牙,清婉小姐在相府待得也不好。” 童笛没法解释,“少胡说八道。” 肖千户难得看他急眼,觉得十分有趣,“那小姐身上的淤青只怕不是好事,你多留心点。” 童笛斜睨他一眼,“让你正个骨,废话真多。” 肖千户扬着下巴,“我明白了。应该把手艺教你,让你进去才对。你不高兴这个是不是?” 童笛仰天一叹,说不清了。 回了东宫,童笛一眼一板回禀了赵琮。 除了肖千户找死说林清婉的腰以外,连江振麟那些不堪入耳的话也一并说了出来。 赵琮批着折子,闻言朱笔一挥。 童笛知道太子对林清婉不太一样,便把淤青的事也提了一嘴。 赵琮搁笔,上次不是让仓盈连方子带药送过去了么,怎么没有用? “等等让朱太医开些化淤的药丸,你夜里送去相府。” 童笛没反应过来,夜里? “不、不合适吧。” 赵琮眼皮轻抬,“啪”又丢出去一本折子,“翻墙入府的事你想白天干?” “翻墙?”童笛觉得今天的任务超出了他平日的范围,脑子有点不够用。 而赵琮向来不会多做解释。 仓盈把他拉出来,笑道,“那江少的嘴比街上的老婆子还碎,太子也不是怕他说东宫,是怕给清婉小姐多添无谓烦恼。” “药包拿好。一份是药丸,一份是草药。草药不必细说,清婉小姐知道。” 童笛看看手里的东西,再看看转身离开的仓盈,圆圆的眼睛眨了两下,突然理解了下午肖千户看自己的表情。 他现在也想问,清婉小姐和太子什么关系啊。 相府。 府医给林清婉留了药,特意带了一盒熏香,“这香有安神静气功效,小姐晚上点着,能睡个好觉。” “休息好了,就好得更快。” 林清婉不动声色,“这几日辛苦你了。” 她示意暮雪给府医些赏银。 府医坚决不收,“不敢不敢,能为小姐分忧,是奴才的本分。” “况且奴才也没做什么,是童大人带人给您正了骨,小姐才减少痛苦。” 他今日的话比前几日多,脸上也堆着笑,“小姐一定记得点香,事半功倍。” 林清婉从不怀疑自己的直觉,府里的人都知道府医贪,上次拿她的赏银眼睛都不眨一下,这回却不收,还一直提醒她用香? 府医前脚刚走,暮雪熏香拿进来,可林清婉没闻出什么不对。 “小姐,要点吗?” 林清婉想了想,“点。” “万一···” “有了燃过的痕迹,明日他再来才看得出是否我多心了。” “那奴婢拿去耳房燃个半晚。”暮雪现在也机灵了。 林清婉感动她对自己的保护,笑了笑,“不用,就在我房里点一会儿。里头没参什么有毒的东西,如果有我没闻出来的,也是极少量,开窗散散就好了。” 虽然她这么说,但暮雪还是把内室的幔帐拉得非常严,在外头点了一会儿,赶紧开窗通风。 林清婉总算能翻身躺平,这几日趴着,骨头都快僵了,没一会儿便眯着了。 暮雪不忍打扰,就出去给她煎药了。 林清婉睡得香,恍惚听见有个声音一直唤她,不耐烦道,“别吵。” “清婉小姐?” “我好困。”林清婉翻了个身,被子掉在地上,她觉了凉,忽地睁开眼往纱帐外头看去,是个男人! “谁在那里!” 童笛比她还要紧张,“清婉小姐别害怕,是我,童笛。” “我给您送药。” 林清婉身子一松,睡眼惺忪抓了抓头发,呢喃道,“你这样突然出现在我房里,更像是来暗杀我的。” 说完她先笑了,“我哪里值当太子身边的带刀侍卫来杀。” 童笛也很尴尬,站在纱帐外面低着头,还得随时留意外头的动静,“只是怕惊动相府,平白惹麻烦。” “我放下就走。” 林清婉忙道,“今日之事还未好好感谢您。” “小姐无恙便好。” “等等。” 童笛听到外头有脚步,“小姐还有何吩咐?” 林清婉手指抓着被子,喉咙有些干涩,“是太子让你来的?” 童笛沉默片刻,“清婉小姐多虑。当真是我听到江少说你伤了腰,这伤弄不好会瘫痪。” “正好肖千户在,仅此而已。” 林清婉听到不是太子的意思,眼神暗了几许。 童笛更心虚了,抢先转了个话题,“这屋里刚刚点的香不对,单独用着没什么,就怕···” 房门被暮雪悄然推开,林清婉抬眸已看不见人影。 “小姐醒了? “今日不知怎么,药童非要与我一起煎药,看着我端过来才走。” “我拿去浇花,晚些熬咱们自己的药。” 第71章 凭什么受这委屈 “不用,刚刚童护卫给我送了活血散瘀的药丸。” “你不用偷偷给我煎药了。” 林清婉就着温水吃了两颗,发现不但用药稀罕,味道都不怎么苦。 这样好的东西,她都不知该怎么答谢人家。 暮雪惊得忘了呼吸,险些把药汁洒到花盆外面,“童护卫对小姐怎么这么好。” 林清婉轻笑,“总不能所有人都奔着要害我的念头来吧,我也罪不至死。” 暮雪连连摆手,“奴婢不是这个意思。” “奴婢在想,童护卫是不是对您有意思啊。” 林清婉笑不出来了,“瞎说什么。” 暮雪一脸正经,“奴婢听说太子爷为人冷清,做事一板一眼,他身边的人也冷酷。当初少爷在客栈动手,童护卫可是第一个拔了刀的。” “那样一个人碰巧听到少爷说您伤了腰,就主动带人过来给您正骨,还大半夜来送药,连天亮都等不及。” “除了对您有意思,奴婢实在想不到别的理由了。” 林清婉哭笑不得,“我与他正经也没说过几句话。” “再说,男女之间来往也不一定就非得是这种关系,就不兴他外冷内热,看我可怜,救我一命么。” 暮雪也不知听进去没有,一脸真诚道,“小姐,奴婢觉得敬王虽然得宠,眼下看着对您好,处处护着您,可他生性风流,若真心待小姐就该说清楚,断了大小姐的念头,和您定下婚约才是正经。” 连一个丫头都知道。 却也只有一个丫头愿意跟她说知心话,为她着想。 林清婉点头,“他是王爷,喜欢谁不喜欢谁,都不是别人能决定的。” “我在相府无路可走,若真能离了这儿,未必不好。” “可是···”暮雪还想说什么,却又觉得小姐在这里确实委屈压抑,不愿折断这一点期望。 思来想去,“小姐长得好看,人也好,您一定被珍惜和喜欢的。” 林清婉鼻尖有点酸,眼中闪过星星般的光芒。 她也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几日。 * 童笛给的药效果显着,林清婉后半夜睡得安然,第二日起来精神也好。 早饭还没用完,府医就等在外头。 进来后,眼睛忍不住往案几前的香炉里瞅,正好炉盖斜在一边,里头的香有燃过的痕迹。 他神色一松,“小姐今日觉得如何?” 林清婉将他细微表情都收入眼底,“好多了。” 府医点头,“这药再喝上两顿巩固,明日奴才再来。” 见暮雪又拿着两锭银子出来,他忙退后,“为小姐安康是奴才分内职责,从前是奴才糊涂,往后决计不敢再收小姐的赏银。” 暮雪笑道,“您如此尽心,小姐都看在眼里。您不收,是不是嫌少?” “奴才没有。”府医连连摆手,不似作假。 暮雪直接塞到他手里,“小姐给你就拿着。” “你收下了,小姐也安心。” 这话府医听懂了,清婉小姐是不信任相府的人,给自己银子也是确保进口的药物没任何差错。 府医心弦一紧,又看了眼香炉,然后收下银子。 晌午,暮雪端着煎好的药回来,“小姐,今日还是药徒亲自煎的。” “说是相爷对您的伤情十分重视,他们不敢懈怠,事事都得亲力亲为。” “奴婢还问到,府医把您的赏银全都分给了他们。往常主子们赏下的东西,府医只给一点皮毛,从未像这次给得多。” 暮雪脸色凝重,“这药里头必然没好东西。” 可昨儿用银簪试了,也没发现有毒。 林清婉眉眼间黑沉沉透着森冷,“尚书府的事我逼得紧,母亲不得不做样子惩罚江燕婉安抚我。可对江燕婉而言是前所未有。” “她不会坐以待毙,所以只有把事情做得更严密、谨慎才行。” 暮雪心里很不安,“那咱们怎么办?眼下什么证据都没有。” “就算有证据,母亲也照样护她。”林清婉泼了自己和暮雪一盆凉水。 暮雪无力叹息,拿着药汁又去浇花,走到窗边时,惊讶道,“小姐!” 意识到自己声音大,暮雪立刻捂住嘴,把那盆青梅抱过来,只见原本嫩生生的枝条无力垂下,根部有一个指腹大小的漆黑,轻轻一碰竟烂出腥臭的水汁。 “这药真有毒!” 暮雪旋即提着裙子跑出去,可院子里的落梅树好好的。 她不解,“这药一半浇了屋子里的青梅,一半浇在落梅树下,怎么落梅树没烂?” 林清婉定定看着眼前了无生机的青梅,清冷的目光一点点锋利。 昨晚童笛没说完的话给她提了醒儿。 有些药物单独使用并不伤人,但与相克之物共同使用就能在不知不觉中要人性命。 林清婉一字一句落下,“因为屋里有熏香。” 暮雪如遭雷击,不敢想若她们不够谨慎,现在小姐会是什么模样! 她咬唇,眼中含着委屈的泪,“奴婢这就去请相爷,相爷若不管,奴婢就去找敬王!” 林清婉没被剧毒吓住,却因暮雪咬牙切齿的狠劲儿怔住了。 她急忙把人拦下,“无凭无据,他们不但不会承认,还会反咬我一口。” 暮雪看着林清婉清瘦苍白的一张脸,袖子才抹掉眼泪,视线立刻又会模糊,“那、总不能就由着他们这样害您。” 林清婉用帕子给她抹掉眼泪,却被暮雪抓紧双手,“小姐,防不胜防。这次是躲过了,可下次呢?万一哪天不够谨慎,我们哪里还有命给自己报仇。” “您才是相府小姐,凭什么受这样的委屈!” 林清婉看她比自己还要愤怒,轻轻拍了拍暮雪肩膀以示安抚,“我没说要由着他们欺负。” “我不屑伤人害人,但欺到我头上,也断没有认栽的份儿。” “此事不是不管,而是得借个人的手发作。” 暮雪看她气定神闲,顿时也逼自己镇定下来,吸了吸鼻子,“您有法子?” 林清婉在她耳边说了几句。 * 江振麟和高朋他们吃过午饭才回府,财宝知道他喝了点酒,一早吩咐厨房熬了醒酒汤。 “少爷,夫人在午睡,您先回房歇会儿。” 江振麟走路有些飘,“阿姐好点没?” “夏言姐姐说好多了,让您别担心。” 江振麟冷哼一声,“都怪那个害人精。” 财宝不敢接话。 因怕吵到夫人,财宝扶着他从西南边的角门回院子,正好听见两个丫头谈论林清婉。 “听说清婉小姐嫌药苦,不肯喝。不喝怎么能好?” “你懂什么。不好才能让相爷一直记挂,再拖上两日,说不定王爷还要上门探望。” “你说她是故意的?” “要真疼得厉害,巴不得快点好,谁受得了病痛折磨啊。” “可童护卫不是带了正骨高手给治好了吗?” “说到这,咱们清婉小姐还真是了不得,连太子身边的护卫都对他这么上心。” “啪!”花盆碎裂的动静吓得两人魂儿都快飞了。 齐刷刷看往角门方向,而后目瞪口呆,颤巍巍跪下,“少、少爷!” 财宝一看江振麟额角青筋都凸起来了,就知要完蛋,黑着脸呵斥两个丫头赶紧滚,然后劝道,“少爷别听她们胡说八···” “诶,少爷您去哪!” 第72章 恶毒诅咒 凝思园。 暮雪在林清晚耳边,“夫人午睡,少爷回来可能会绕路。以防万一,奴婢在两条道上都做了准备。” 话音刚落,秋红在园门前扬声道,“少爷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少爷喝酒了?” 秋红像生怕屋里听不见似的,一路追着江振麟到了园中。 “没你的事儿,滚开。”江振麟带着酒意的声音低沉得让人害怕。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林清婉喝不喝药跟他有什么关系,疼的又不是他。 可她的腰是他踹伤的,当时童护卫说可以正骨,他就真的把人带回来了,到了林清晚门前又拉不下那个脸,才以女子名誉为由闹了那么一出。 无论如何,总归是给她治好了,能抵消他心里那点愧疚。 江振麟今儿喝了酒也是因为不痛快,蔺屠户的话被父亲派去调查的人证实了,他的人也找到了姓阮的,带回来的话也和蔺屠户说的一样。 林清婉从前过得不好,程氏对她不好。 可即便如此,她也不能学得心思深沉,手段卑劣! 不喝药又想算计谁! 暮雪从里头开了门,他一眼就看到桌边晾着的汤药还冒热气,像才熬出来不久。他眼睛一红,“怎么不喝药?” 林清婉眼皮都没抬,起身要回内间。 江振麟咬牙控制了一下,“跟你说话呢!” 林清婉不但不停下,脚步反而更快了。 他火气冲上来就追,暮雪倒吸一口冷气,“小姐的腰还没好!” 果然江振麟动作缓了一下,手掌压上林清婉肩膀,下意识收了力道,不想林清婉肩膀使劲抖了下,冷道,“松开。” 那晚他强行拉她给阿姐求情的时候,她也是这个语气。 后来额角撞破,半边脸都是血。 江振麟回想起来心里还是一冷,便没再动手,“问你话呢,为什么不喝药。” 林清婉斜睨过来,目光锋利如刀,“你想发疯去找别人。” “小爷没疯。”江振麟数不清第几次控制自己,他好不容易好好跟她说话,她这是什么态度! “喝药,现在。” “立刻、马上!” 口吻不是商量,而是命令。 林清婉一脸懒得跟他多说的表情,只道,“太苦。” “废话,哪有药不苦的。” “江少突然关心我喝不喝药,难不成是良心发现,终于知道自己不干人事,想来我这儿赎罪?”她挑眉,眼里浮动着轻蔑。 江振麟怒道,“放屁!小爷是心疼相府的药钱。” 林清婉冷嗤一声,“那给你喝吧,你比我更需要。” 江振麟一时没反应过来,“小爷好端端喝什么药。” 林清婉讥笑,“也对,脑子里的毛病确实药石无用。” “你!”江振麟差一点就尥蹶子了,忍得浑身难受,“你不肯喝药不就是装惨想让父亲多疼你,再惊动王爷,让他来给你做主?” “林清婉,小爷告诉你,少在这上头动心思!” “你以为敬王能护你一辈子?他和阿姐的婚约一日不取,阿姐就永远是敬王妃。” “你这样倒贴上去,自己不要脸就算了,连累我们江家被人耻笑,简直愚不可及!” 林清婉也像是被他激怒,转过身恶狠狠盯着他,“那也比被你活活踹死好!你有本事让王爷多看江燕婉两眼。” “自己家门没管,怨别人家窗户不上锁。” 她直接翻了个白眼,“你管我喝不喝药,我装惨,王爷愿意疼我,关你什么事。” “好,好,好!” “你承认了是吧!”江振麟终于忍无可忍,却没对她动手,而是直接把桌上的药碗摔了,“那就别喝!” “最好瘫死在床榻上,省得出去丢人现眼。” “相府也不是养不起你一个废人。” 他动起火来说的话是当真伤人,什么话狠说什么,什么恶毒诅咒什么。 林清婉是故意激怒他,可听着血亲这样诅咒自己,忍不住浑身汗毛倒竖。 她清冷明亮的眸子如同镜子倒映出江振麟凶神恶煞的嘴脸,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心脏也跟着猛缩了一下。 不待他继续,暮雪指着地板惊呼,“这、这药···” 药汁洒在地上泛起白沫,还发出滋滋的声音。 林清婉被江振麟诅咒都不动声色,眼下却捂着唇,面露惊慌,“药里有毒!” 然后她瞳孔一颤,扶着胸口就想呕,涨红着脸看向同样惊愕着的江振麟,“两次没踹死我,就用这样的法子害我?” “江振麟,我究竟欠你什么啊!” 她嘶吼着跌坐在地,眼泪倏然而落。 “不是我!”江振麟酒劲儿全醒了,脑子里嗡嗡一片,“我没有···下毒。” “我是想让你赶紧好了,怎么会给你下毒。” 林清婉冷笑,“你盼着我死,我死了就不会给相府抹黑了。” 江振麟看着地上的药汁,太阳穴青筋突跳,哑声道,“我说了我没有!” 他忽然想到上次赖婆子也给林清婉和母亲下毒,林清婉吐了血又跑出相府··· 第二次了! 江振麟怒不可遏,“给小爷查!” “一个都不许跑了!” 少爷动怒,那可是比相爷和夫人还更可怕,因为少爷不会跟你讲道理! 一声令下,府中上下人心惶惶。 “少爷,除了童护卫带人过来给小姐正骨,从头到尾都是府医在照顾小姐身子,这几日开的药也是吩咐药徒煎好才让奴婢端来。” 暮雪面上因为害怕而发抖,说出的话却条理清晰,“奴婢全程在一旁看着,药徒没有可能中途下毒。” 闻言,跪在外头的药徒两眼发光,简直把暮雪当成再生父母。 “奴才打死都不敢害清婉小姐,请少爷明察!” 江振麟便把冷森森的目光落定在府医直冒冷汗的脊背上,“那就是你这老东西了?” 府医看着地上泛泡沫的药汁,整个人都傻了,“不可能····” 暮雪抽噎道,“我们小姐每次都给您赏银,只希望您能让她快些好,今儿要不是少爷,小姐哪里还有命站在这儿。” 江振麟眼皮一挑,林清婉还要给赏银才能使唤动府医? 暮雪接二连三控诉,“府医,小姐跟你有什么深仇大恨,你要这么心狠手辣。” 府医从头到脚一阵寒意,两个胳膊抖得撑不住地,“绝对不可能。不是我···” “真的不是我!” 江振麟一脚踹上去,府医半个脸都肿了,“不是你,难道是小爷?” “你个混账王八羔子,谁给你的胆子给她下毒!” “这么剧烈的毒,你想让她死在小爷眼前不成!” 江振麟一拳落下,府医不禁想到被活活打死的赖婆子,心神俱颤。 一拳接着一拳落下,江振鳞根本没给他考虑和张嘴的机会! 林氏得了消息,第一时间赶回来就看到江振麟快把人打死了。 “阿麟,住手!” “你们都是死的?还不拦下少爷!” 第73章 不死也断她一臂 “小爷没有冤枉他!” “他在清婉药里下毒,这种人不打死留着过年吗!” 江振麟眼睛猩红,呼吸都喷洒着灼人怒意,下人们哪儿敢靠近,最后跪了一地哀求他住手。 可江振麟根本不是能劝动的,又是几拳下去,府医眼冒金星,口吐血沫,身子都开始痉挛抽搐了。 林氏看得也心惊肉跳,只好自己上前,“阿麟,别打了!” “他是府医,不是奴才,有罪该送去衙门,你这是动私刑,快住手!” 江振麟嘴里只磨叨,“他要毒死林清婉。” “他敢在药里下毒!” 林氏瞧他有点魔怔了,“他没毒死清婉,是你救了清婉。” “别打了。” “娘,你别管。你回兰园,待会儿别弄脏你的衣裳。”江振麟用染血的手背抹了抹鼻尖,声音难得温柔三分,却让人越发胆寒。 林氏见林清婉气定神闲坐在屋子里,仿佛这一切跟她都没关系,不由得面沉如海,“还不劝劝阿麟?” “你到底想让他为你打死多少人才甘心!” 林清婉这才走过来,依着规矩先行福礼,林氏无奈,“罢了罢了,都什么时候了还行礼!你是成心看我们母子笑话。” “母亲说错了,江少爷可不是为我打死人。” “他打的是无视相府规矩,在相府行恶事之辈,还轮不到我插嘴。” 林清婉四两拨千斤怼了回去。 林氏一噎,放弃向她求助。 林清婉却走到江振麟身边,看着苟延残喘的府医,道,“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下那么烈的毒在药里?” 见她询问,江振麟这才停下。 府医呼吸短促难捱,左眼肿得睁都睁不开,嘶哑着回答,“没有、药里没有毒···” 江振麟一脚踹断他一根肋骨,“还不说实话,看你能撑到几时!” “啊!”府医又疼又恐惧,蜷缩着身子,“别打了,别打了···” “毒在熏香里头,药只有催热血液的作用,根本没毒。” “不是我啊。” 府医实在挨不住,终于说了实话。 没错,药里的毒根本查不出来,江振麟打翻的这碗是林清婉让暮雪重新煎的。 可这会儿说出来,江振麟哪里肯相信,舔了舔后槽牙,又是一脚下去,府医疼得都发不出声音来了,喃喃喊着两个字,“救、救我。” 林清婉看江振麟还要下死手,觉得他当真是有什么暴力上瘾的毛病。 “你这样把他活活打死有什么用?” 江振麟喘着粗气,“小爷给你报仇做主,你倒说上风凉话了。” 林清婉没与他斗嘴,而是当着母亲的面点破,“上次赖婆子的毒药来历就很可疑,若然也是出自府医手笔,可见他不是头一回在相府撒野。” “说不定还有自己购买毒药材的渠道,你该查的是外头究竟有谁和他勾结着暗算相府。” “光打死他一个泄愤有什么用。” 江振麟只是脾气上来没理智,倒也不是全无脑子,一想到上次的毒还让母亲起了疹子,他心头警铃大作。 再看母亲也是一脸凝重,没有反驳林清婉的话。 江振麟松了拳头,“把人押下去审。” 府医吊着一口气,“奴才是冤枉的,是、是清婉小姐冤枉奴才!” 江振麟一巴掌挥上去,“闭嘴!她是你能攀咬的?” 他这样明摆着护林清婉,根本没有思考,完全是下意识的举动,然而林清婉不领情,在他身侧冰凉跟了句,“我被江少张嘴就骂,抬脚就踹,算得上哪门子主子。” “他连我的命都敢要,为什么不能攀咬。” 江振麟胸口一窒,恶狠狠回过头,看她清淡冷漠的嘴脸就来气,“你懂不懂好赖?” 林清婉没让他失望,“我不懂。” “你!” 林清婉现在就像一团棉花,无论他怎么打怎么踢都只会落在软软的针尖上,不会让你流血,但很疼。而且难受的只有他一个。 “府医咬定不开口,是因为他知道一旦招供了难逃一死。与其跟他有使不完的牛劲儿,不如先问问跟了他多年的药徒。” “毕竟他们的情谊还没到能为师父舍生忘死的地步。” 林清婉之所以敢这么说,就因为暮雪听药徒说府医得了赏向来只给他一点皮毛,这几个药徒必是早就不满,却无力反抗。 江振麟把这茬儿忘了,也不怪他。向来他都只顾自己痛快,这般费脑子的事很少干。 但从林清婉口中说出来,听着又不舒服,他皱了皱眉,“用不着你教小爷做事。” 林氏目光在林清婉身上凝了片刻,心头的沉重都写在眉眼间,没多说什么,带着江振鳞走了。 暮雪收拾了院子,长长舒了口气,“小姐,吓死奴婢了。” 林清婉心里的弦也一直崩得很紧,江振麟做事不过脑子,母亲可不是。今日但凡江振麟听了母亲的劝,把事情交给母亲处理,林清婉便不会顺利。 “无妨。就算查清药里的毒不是府医下的,到时府医这些年干的事也被曝光出来了,重点就不是这个了。” 林清婉微微眯眼,就算动不了江燕婉,也必能断掉她这条手臂。 等她没了趁手可用的人,不也就是个被娇养大的小姐,有什么能耐! 林清婉不稀罕江家大小姐的地位,她早说了不需要抢,她要做的是让江燕婉从不属于她的高台上跌下来。 华光院。 “小姐不好了!府医被关进了地牢,少爷正在审他的药徒。” “万一他把咱们招出来怎么办?” 夏言惊慌失措跑进来,见到直朝自己面门摔过来的砚台才猛地清醒,堪勘躲开,然后扑通一跪,吓得心都要跳出来了。 “吵什么!” 江燕婉一早就得了消息,她万没想到林清婉会利用阿麟把事情闹大,连母亲都阻止不了,她是存心要断自己一条手臂! 不死也得血流如注。 江燕婉闭上眼,强迫自己冷静,必须马上想出对策,把损失降到最低。 她这些年养着府医,倒没有下毒害人的前科,只是背后有一条见不得人的生产供应链。 侯门贵府的女眷无论争宠、夺权,都少不了暗地里要人命,不声不响毒死是最好的办法。 江燕婉没少给其他夫人小姐介绍,既能得人心,抓把柄,还有银子赚。 眼下,府医是不成了,但他的儿子··· 江燕婉倏然睁眼,“地牢把手的人是父亲亲自安排的,但人总要吃饭。你想法子把消息传给府医。” “要快!” 第74章 童护卫真细心 凝思园。 “小姐,幸亏陶掌柜发现府医手下有一条暗中操作的制毒线,这下够他们忙活了。”暮雪伺候林清婉喝下最后两粒童护卫送来的药丸,看她脸色没那么憔悴,才放心不少。 陶掌柜就是和林清婉有合作的药铺老板,林清婉配的药现在已是千金难求。苗方诡异,对一些久治不愈的症状能起到以毒拔毒的效果,但剂量务必要掌握好。 陶掌柜能带很多毒草回京是跟官府做了报备,有准许证的。但他无意间从药商口中得知京城早有人暗中购买毒草,便派人留意,直至前些天江明云在尚书府用了噬心草,陶掌柜终于抓住了幕后之人,相府府医。 林清婉原本还没想到计划,结果江燕婉急不可耐就送上了门。 “华光院有动静吗?”她问。 暮雪摇头,“夫人对外说不准任何人打扰大小姐养病,实则就是禁足思过,这几日都安静的很。” 林清婉纤细的手指沿着茶盏边缘摩挲,“江燕婉不可能没有动作,她最怕的就是失去母亲和江振麟的维护。府医对她言听计从,背后制毒的事必然和她脱不了干系。” “华光院静悄悄,我才更要提防。” 暮雪自告奋勇,“奴婢去打听打听!” “现在事情闹出来,你再去打听便成了有心,而且母亲还在后头盯着。我若不安分,只会让她更想护着江燕婉。” 林清婉这段时间清醒得让暮雪都既惊讶又心疼。 见她深思,暮雪没再出言打扰。怕她面前的茶水凉透,又沏了一杯晾着。果然,林清婉下意识端起冰凉的茶水就往嘴里送,暮雪拦下,给她换上。 林清婉愣了一下,“谢谢。” “小姐又跟奴婢客气。这些小事当然该奴婢自个儿上心,您忙您的才能更用心。” 林清婉眼皮一跳,“府医可有亲信之人?这事见不得光,托付别人不可靠,必是完全信赖之人。” “否则陶掌柜也不会花了那么多银子和人力都没打听出来。” 暮雪皱眉,“奴婢以前好像听赖婆子说过,府医膝下有个脑袋不太灵光的儿子,之前都是他儿子亲自过来送草药。” “夫人看府医这些年兢兢业业,便默许了。” 林清婉瞳孔一紧,赖婆子当初为保自己哥嫂和侄子,一人担下罪责。这次难保江燕婉不会故技重施! 而且保住府医儿子,这条制毒线就还能稳住! 林清婉手握成拳,“必须立刻找人控制府医儿子,可、可我手里没人。” 暮雪看她着急,提议,“奴婢去通知陶掌柜···” 一来时间只怕不够,二来陶掌柜知道太对,往后对她不利。 然而眼下没有其他办法,林清婉只能点头,“试试吧。” 话音刚落,有人轻轻叩门,童笛为难又谨慎的声音响起,“清婉小姐?” 林清婉和暮雪面露喜色。 房门一开,暮雪亲切道,“童护卫,您快进来!小姐一听您过来可高兴呢。” 童笛脸色更窘迫了,尴尬一笑,“姑娘,这话不经说。” “童某只是来给···” 暮雪一脸我懂,“给小姐送药。我知道。” 童笛觉得这话更不对劲,但又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下一秒,他全身都绷紧了。上次见面是在纱幔外头,这回林清婉直接就站在他面前。 以前他也没细看,这回那张精致纤细的脸直接撞进眼中,那双清洌晶亮的眸子比刚开刃的宝刀利剑还更摄人心魄。 暮雪再把门窗拉紧,童笛呼吸都停滞了。 林清婉眼睛更亮了,直勾勾看着他,童笛这辈子跟太子上战场,敌军刀刃到了胸前都没这么紧张无措过。 “童护卫,我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童笛脑子都没转,“你说,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林清婉也抿唇,“那倒不用。” 她快速简短的把事情说了一遍,童笛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在目不转睛下强迫脑子转动起来,听明白了她的话。 “清婉小姐放心,此事简单。” “那就有劳童护卫了。” 童笛走的时候还不忘把太子让他送的药留下,“一日两粒,早晚饭后服用。” “记得多喝水,别吹风。” 这是仓盈公公的原话,不是他的。 童笛走后,暮雪瞧林清婉盯着手里的药瓶发呆,调笑道,“童护卫可真细心。” 林清婉也承认,但还是找补了一句,“除了相府的人没良心,别人大概都看我可怜。” 暮雪意味深,“对呀对呀,尤其童护卫侠义心肠,还是英雄救美。” “不是,你想太多了···”林清婉试图解释。 暮雪失笑,“奴婢没多想,是小姐想多了吧。” 林清婉一怔,这丫头。 地牢。 江振麟打累了,好在两个药徒招供得也快。 除了这次给林清婉下毒,上次给赖婆子配毒药的事,还有府医这些年中饱私囊,用廉价药草替代夫人平日的调理参,府中下人有个头疼脑热都得私下给他送银子才能药到病除。 药徒也是机灵的,知道江振麟和江燕婉的感情好,半个字不敢提江燕婉。 府医被打得鼻青脸肿,肋骨折了两根,半瘫着靠在墙角,喘口气都浑身哆嗦。 待看清来送饭的人后,心又凉了半截。 “告、告诉大小姐,我不会连累她,只求她开恩留我儿一命,让他回老家过日子吧。” 他若不在了,他的儿子断然扛不起这么大一条暗线。 来人低低道,“你这些年的功劳,小姐心中有数,不会为难你儿子的。” 府医咬牙坐起来,看着碗里凉透的白粥,笑得凄凉,“那我祝小姐万事顺遂。” 半个时辰后,江振麟回来就看到了府医的尸体,怒不可遏。 下人早就准备好了说辞,“少爷,他若是有心藏毒,咱们、很难发现。饭是小人亲眼看着他吃下去的,什么动作都没有,突、突然就口吐白沫了。” “操!” “一群废物,看个人都看不住!要你们有什么用!” 就在他刚要发飙之际,药徒道,“少爷息怒,府医的药草都是让他儿子送过来的,想必他儿子知道些什么。” 江振麟瞪了他一眼,“不早说!” 华光院。 江燕婉派去让处理府医儿子的人迟迟没消息回来,她就心神不宁。 这会儿夏言又跑进来告诉她,“少爷让人去找府医儿子了!” 江燕婉碰倒了手边茶水,“咱们的人快一步,阿麟应该找不到人的。” 第75章 休想让她放弃 城西小院。 表面破旧的院子,内里大有乾坤。院中负责清洗晾晒药草的都不是同一批人,有一个懂药理的妇人教他们操作,每日工钱按时辰结算,对外只说帮药铺做些细碎活儿, 药草整理好后,有专人按方子分配,再依据需求或是做香料或者研磨成末,生产线十分成熟。 屋里。 府医儿子给来人倒了杯热茶,傻呵呵一笑,“我爹没说今儿要取货,怎么突然来了?” 来人笑了笑,递给他几颗糖。 傻子嘴角都要咧到耳朵了,急匆匆拆了包装塞进口中,一脸满足,“每次你都给我带糖,这次怎么带了五颗?” “吃吧,以后就吃不到了。” 来人双手置于桌下,眸中闪过一抹狠戾,“要怪就怪你爹办事不利。” 话音刚落,冷光乍现。 傻子被晃得眼睛疼,抬手挡住眼睛,利刃直逼咽喉,他呼吸一紧,糖果呛在嗓子眼。一咳嗽,整个身子偏了几寸,躲过匕首。 “我爹怎么样了?我要见我爹!”傻子声音粗犷,听着倒也有几分气势,搬起凳子就往那人身上砸。 对方懂拳脚,轻易躲过,眼中杀气崩裂而出,“我这不就是送你去见你爹!” 傻子愕然,“我爹···” 匕首再次刺来,傻子红着眼不躲了。 “叮”的一声,匕首被一剑挑开,童笛招式快到没人能看清他的脸。 对方不是他对手,招架很难。 此时,院中又传来一阵嘈杂声,那人听到后明显更慌,可若让他跑了,童笛这辈子都不用在人前抬头了。 眼看江振麟就要进来,童笛一个剑招压在对方后背,便如巨石在身,让其直不起腰。 童笛还有功夫对身后看呆了的傻子道,“他来杀你灭口,想给你爹报仇,待会儿江家少爷进来,你知道多少说多少,保不齐还能给你爹收尸。” 傻子一听,哇一声哭了出来。 房门被江振麟一脚踹开,看清里头情形,他惊讶道,“童、护卫?你怎么在这儿?” 童笛气定神闲,“药司蜀发现有人私自带毒草药回京,我奉太子之命暗查。江少怎么来了?” “难道这暗坊···” 江振麟也不傻,立刻道,“相府有人给林清婉下毒,我也是追查至此。” 这样说,似乎就与相府无关了。 可他一看被童笛制服的人,瞳孔紧缩,他在阿姐院里见过这人! 傻子见到江振麟立刻扑过来,眼泪鼻涕一大把,“少爷,我爹人呢?” 江振麟把人踹开,压着火,“来人,把他带···” 话没说完,他被突如其来的一股鲜红打断,傻子喷出一口血直直挺挺栽倒。 童笛也大惊失色,看到桌子上的糖纸,“糖里有毒!” 傻子目光已然涣散,绝望地看着天花板,“我、我以为自己吃、吃了,他们、就、就不会···为、为···” “为、难、爹了。” 江振麟似乎接受不了傻子死去的事实,走上前对着尸体怒吼,“你给小爷说清楚!” “你起来!” 他又发了狂似的又踢又揣,甚至拿起地上的匕首怒气冲冲看着被童笛压下的人,对方见到他也十分心虚,低着头不敢开口,也不知怎么开口。 江振麟嘶吼,“谁让你杀他!谁给你的胆子!” 他的疯劲儿,童笛见识过,这会儿还没觉得怎样,但是当江振麟一下捅穿那人心脏时,童笛反应过来为时已晚。 “江少,你···”童笛皱眉。 杀人灭口这个词,无凭无据他不能说。 江振麟不理会他,转而吩咐带来的人,“把外头那些人···” 童笛旋即拿出东宫令牌,“羽林卫奉命查案,不准动外头的人!” “江少,你疯到连太子之令都不顾了?还是江家有足够自信能和太子对抗?” 江振麟双手捏拳,眼中一片暴力猩红,僵持几秒后,他丢下手中匕首,“我认错,失手杀了一人,你押我去大理寺吧。” 相府。 林氏得知儿子又闯了祸,相爷去东宫面见太子迟迟未归,她坐立难安。 直至深夜江肃才回相府。 林氏熬得眼睛通红,一看夫君脸色不虞,她心里绷着的弦也到了极限,“秦妈,快给相爷端参汤。” 林氏亲自帮夫君脱下大氅,递上热巾帕,“夫君擦擦脸。” 而后又看着江肃喝了口参汤,终于忍不住,“相爷,阿麟他···” “过几日让他去靖北军里当个伙夫历练历练。” 林氏面色大变,伙夫?那不是要被人笑掉大牙!可她也知事情严重,无奈哭了起来。 江肃没心情安抚她,“让燕婉来见我。” 林氏道,“跟燕婉有什么关系?” 江肃见夫人满脸担忧,欲言又止,“有些话叮嘱她而已,不是什么大事。” 一盏茶后。 江燕婉一身素衣跪在江肃面前,迟迟未被允准起身。 她心里七上八下,高兴的是人都死了,死无对证,担心的是只怕瞒不过父亲。 江肃晾了她许久,冷飕飕道,“阿麟为了护你的人赔上了前程,去了靖北军中当一个伙夫,不但要被人耻笑,还要接受太子打压,说不准一辈子都只能当个伙夫。” 江燕婉眼泪一落,心里却敏感抓住一个词,你的人而不是你。 “燕婉罪该万死!燕婉不知道小谭和府医做下这等不可原谅之事!我宁愿自己受罚,也不想阿麟这样!” “求父亲想想法子,我愿意做任何事,只要阿麟好好的。” 她一个劲磕头,一副情真意切的嘴脸,看起来倒也不枉费江振麟为她牺牲自己。 江燕婉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她知道那些参与配毒的人从来没见过她,侯门贵府的夫人小姐更不会承认从她手里得到过毒药。 就算江振麟不护着她,她也不会有事。 若真有什么,父亲就不会只是这个态度。 然而江肃接下来的话超乎她的预料,“还有一事。王爷对你···” 江肃似乎顾虑她颜面,换了个说法,“王爷和清婉更对脾气,几次在人前护着清婉,外头碍于王爷威严不敢说什么,但到底对清婉不好。” “她是江家女儿,之前十五年过得不大好。如今回了相府,没道理再委屈她。” 听到这,江燕婉咬唇,“父亲···” 江肃抬手阻止她开口,接着道,“敬王和江家的婚约,是当年宁贵妃给的一份恩情。既然王爷更喜欢清婉,你便放手吧。” “你母亲爱重你,往后不会委屈你。待风头过了,自会为你寻个好人家。” “你也是江家女儿。” 江燕婉眼泪落得更凶了,她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才能让父亲收回这个决定。而且听这口气,先前说好有意撮合自己和太子也没指望了。 阿麟几次得罪太子,父亲想和太子拉近些关系更难了。 江燕婉知道后悔没用,她只是更恨林清婉。 恨江肃早就有了让林清婉取代自己的意思,偏偏在这个时候提出来,让她没有能力反驳! 要让她放弃王爷,休想! 第76章 她以前过得非常不好 童笛没有再来给林清婉送消息,但她知道江振麟过了小年就要去静北军当伙夫的事。 这两日相府死气沉沉,一点没有快过年的热闹。还记得她当初来京城的路上,最期盼的一件事就是要让自己活过今年,她想和家人一起过个热热闹闹的年。 回忆过去,她只想回头抱抱自己。 她的腰已经大好,江肃过来看望了几次,暗示会让敬王给她个名分。 “你在外头吃了不少苦,为父不会再让你受委屈。” 那一刹那,林清婉眼睛还是湿了。 至于府医的事,还是暮雪从陶掌柜那儿得来消息,如今江燕婉那条制毒线落在了太子手中,陶掌柜十分遗憾却又无可奈何。 林清婉落了清闲,让暮雪买了些灰褐色的布料和狗皮回来。 “小姐要这个做什么?” 林清婉画了图样,是个臂缚样式。 “上次见童护卫,他臂缚烂了一块。虽说宫里有做这个的师傅,我手艺也一般,但亲手做出来的才好表达谢意。” 她思来想去没什么能拿出手的,便决定做个臂缚聊表心意。 暮雪憋着笑,“小姐真是细心,奴婢见了童护卫几次都没瞧见人家臂缚烂了。” 林清婉听这话就知道她又想歪了,“他伸手递给我药丸,自然就瞧见了。” 暮雪点头如捣蒜,“对对对。童护卫收到了一定惊喜万分。” 林清婉不用看都知道这小丫头又是一脸吃瓜表情,她也懒得解释,只道,“秋红虽处处帮衬着我,但她到底是母亲身边的人,你帮我多看着点。” “臂缚的事更不能被她知道。” 暮雪郑重其事,“奴婢明白。秋红姐姐人好,但她对谁都好。她也知小姐并不完全信任她,咱们院子里的事她都要问我的。” 林清婉点头,她知道秋红可用,可因为母亲这层关系,她没法子赌,因为输不起。 接连两日,林清婉屋子里的灯都是到很晚才熄。 秋红不放心,找了机会问暮雪,“小姐身上不舒服吗?这两日睡得那么晚。” 暮雪不动声色,“没有。恢复得很好,整日歇着,也没那么困。晚上便多看了一会儿书。” “哦,那你得劝劝小姐,别伤了眼睛。” “好。” 暮雪午后出了趟府,带了赖小儿的消息回来。 “小儿说找到了阮先生,可相府先一步把人带回京了。” 林清婉一个不慎扎了手,暗红色的血珠险些弄脏臂缚。暮雪赶紧用自己帕子给她捂上,“小姐当心。” 林清婉脸色凝重,“可知是被谁带走了?” “小儿打听过了,只知是相府的人,并不知受何人吩咐。”暮雪怕她着急,又道,“先前相爷派人去过水源镇,兴许这次也是。” 林清婉细想觉得不对。 父亲若是出于好意那一定会告知她,让她领情。就怕他现在有意让自己进王府,阮先生毕竟是自己不大光彩的过往,未免像蔺屠户那样被人利用,倒不如早早捏在手里。 若是如此,那先生只怕不安全。 怎么办! “小姐放心,奴婢让赖小儿接着查了,而且现在要过年,好多官道都封了,就算真的是相爷,一时半刻也回不了京。” 林清婉安慰自己,希望如此。 可她想错了,原本是江振麟的人去寻阮先生,半路被江燕婉截胡,正好他又碰上府医这事,现在根本没时间管这个。 江振麟是第二日才回府。 林氏看他好像瘦了一圈儿,“我的儿,他们对你、动刑了?” 江振麟平日就是个火罐子,现在从头到脚透着冷意,“有父亲罩着,他们哪儿敢动我。” 往常他说这话是炫耀,如今却听出自嘲的味道来。 林氏心里凄苦,想劝他两句又知无用。 江燕婉憔悴着上前,对上江振麟的目光,眼泪刷地一下就涌出来,“是阿姐对不起你,阿姐不知道小谭和府医做下这等错事,连累了你···” “阿姐对不起你。” 江振麟喉结一动,眼睛也有些酸,匆忙搀起江燕婉,淡淡道,“阿姐没事就好。” 江燕婉只觉他哪里不一样了。 从前莫说自己道歉,还流了眼泪,只站在这儿迎他,他就要扑上来嘘寒问暖半天。今日这般冷淡,是因为才从大理寺回来的缘故吗? “快进屋。我和母亲这两日茶饭不思,得知你回来,阿姐亲自炖了燕窝。” 林氏也道,“没错,连沐浴热水都吩咐财宝烧好,还加了提神补气的药。” 一听药这个字眼,江振麟瞳孔微微一紧。 “我没事,阿姐回去歇着吧,吹了风不好。” 闻言,江燕婉心下一紧,阿麟从来没这么淡漠地赶过她,“你在怪阿姐是不是?” 江振麟摇头,“没有的事。阿姐不要多想,我只是累了,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林氏也安抚江燕婉,“别多想,阿麟顾及你身子,好好歇息。” 江燕婉不好再说什么,又叮嘱了几句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林氏一直等着儿子沐浴结束,盯着他吃了燕窝才安心,“娘总跟你说遇事不能冲动,当着童护卫的面怎么就能杀人?” “什么脏污事值得你赔上自己的前程?虽说有你父亲在,可你这一去静北军又得浪费好些时间。” 林氏满心都是儿子的前程和江林两家的颜面,越想越无奈,“每件事都因为林清婉!” 江振麟眼皮一颤,哽咽道,“母亲,她差点被毒死。” “下毒的人就在相府,在我们眼皮底下。” “她虽然讨厌,但罪不至死。” 林氏怔愣一下,“那日的事我后来问过下人,即便你没过去闹,她也不会喝的。” 江振麟低着头,“万一她喝了呢?” 林氏一哽,有些不痛快,“没喝就是没喝,有什么万一。总之事情只要牵扯到她,就绝不能善了。” 江振麟沉默许久,双手搓了搓脸,“娘,父亲有没有跟你说过,她之前在水源镇过得很差,程氏对她···” 想到手下人带回来的话,他皱了皱眉,“非常不好。” “她回来的时候不是手上有冻疮吗?” “那是因为程氏逼着她大冬天去湖边洗衣裳,她要先把冰凿开,然后把手伸进刺骨的冷水里头···” 江振麟说不下去,他是个锦衣玉食的少爷,不知人间疾苦。而相府的奴婢也没有大冬天没日没夜在冷水里洗衣服的事情。 “程氏时常不给她吃饱,不高兴了还用鞭子抽她,她身上那些新旧交错的伤···” 江振麟觉得胸口淤堵瑟疼,难受得连发脾气的力气都没了。 江肃当然没告诉林氏这些,她一脸难以置信,然后嗤笑一声,“你从哪儿听来这些乱七八糟的。” “程敏什么性子,我岂能不知道。” “她不会那么做的。” 江振麟咽了咽,他理解母亲,因为之前他也不相信。 林氏呼吸一顿,转而又道,“她那性子,连我这个亲生母亲都受不了,何况是为了她和骨肉分离的程敏。” “当初刺客追出去,程敏为了护她受了不少苦。” “偶尔有些脾气也必然是她的责任。” 林氏的解释非常说得过去,江振麟一想林清婉那臭脾气,也觉有道理。 第77章 要让江燕婉心里乱 林氏从江振鳞院里出来,满脑子都是儿子哽咽难受的模样,她心里乱,直接去了江肃书房。 江肃看她步摇晃得厉害,“发生什么事了?” 难不成是阿麟那混账不想去静北军,跟她哭诉了,夫人心疼才到他这儿来? 江肃眉心微蹙,忽听她问,“你上次送那屠户的尸体回去,除了打听到清婉喜欢吃什么,可曾问过她、过得怎样?” 江肃没想到她问的是这个,也没想到江振麟跟她说了实话,便道,“乡下的条件差了点。程敏那夫君只是药商,日子虽不算清苦,但也不能和京城相比。” “程敏是你的人,对清婉差不了。” “夫人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林氏听他这么说,悬了一路的心似乎能放回肚子里了,“没、什么。阿麟的事真的没有转圜余地了吗?” 江肃脸色一沉,“在所有人眼中,江家是宁贵妃和敬王一党,江家女儿也早被定为敬王妃的人选。” “政事上为夫谨慎,三年前敬王中了太子算计,为夫背着骂名没让阿麟跟着去封地。虽保住了相位和江家,却在如今遭了敬王猜忌不满。” “眼下腹背受敌。” 林氏一听,也跟着心紧。 江肃又安慰,“不过换个角度想,阿麟去了静北军,只要他不瞎折腾,太子不屑于为难他。若能历练出个好歹就更好了。” “如此既能跟敬王表衷心,又能消他三年前那口气。” “而王爷一向护短,太子为难阿麟,王爷便会觉得是踩他的脸面,说不准在军中会让人好好照顾阿麟。” 到底是百官之首,一件事总能让他发挥到最大价值。 林氏除了心疼儿子受苦之外,也没别的办法,“我会安抚好阿麟。” 说完这个,林氏越发内疚,成婚多年,夫君对她疼宠有加,阿麟今日犯错都怪她教导不严,换了旁人只怕早就被骂得狗血淋头。 而夫君从未对她说过半句重话。 这一想,清婉是他们第一个孩子,当时夫君日夜都盼··· 他们的一儿一女,她都没教好。 凝思园。 容妈一早带了首饰花样和几匹料子给林清婉选,“这些都是新回来的春季料子,夫人吩咐早些给您准备春装。” “过了年天气一暖和出去踏青就能穿了。” 林清婉看都没看,“随便吧。” 容妈上前道,“小姐,夫人特意叮嘱只给您做。” 林清婉明白容妈的好意,但如今她已懒得敷衍,“我不懂这些,让绣娘看着做吧,什么样的都好。” “这···”容妈笑了笑,“奴婢看您喜欢蓝色,不如这匹?” 林清婉点头,“好。” 容妈倒是想替林清婉说些好话,可一同过去的侍女好几个,人人都看得出林清婉对此淡漠,半点不稀罕。 从凝思园出来,她无奈叹了口气。夫人眼下想关心小姐,可小姐已然不需要了。 容妈前脚离开,林清婉便吩咐暮雪,“母亲单独吩咐人给我做衣裳,这事江燕婉可不能不知道。” 暮雪点头,“奴婢明白。” “府里人惯会看人下菜,这事只怕都不用奴婢特意去传。” 林清婉挑了挑眉,“江振麟自己受罚护了江燕婉,现在只有让她心里乱,才能露出更多把柄。” 但林清婉也担心,某日江燕婉的真面目被揭穿,兴许父母也会像江振麟一样护着她。 于是江燕婉才从江振麟院里出来就听到消息说母亲把开春的新料子先给了林清婉选,她拳头捏得更紧了。 林清婉刚回府的时候,母亲还特意叮嘱不必做新衣。这才过了多久,自己就连选料子的机会都没了,就连阿麟也不知何故对她冷了很多。 江燕婉这才意识到,自己从未停止对林清婉的算计,可自己的损失比林清婉还要更重。 先是秋雨,再是赖婆子,赖家侄子还逃出了京,成为一颗定时炸弹。眼下连府医都没了,还坏了她辛苦多年拉起的制毒线! 没了这东西,往后她连和王爷谈判的权利都没有! 林清婉,全都是因为林清婉! 江燕婉眯眼,“王爷今日可有去燕归楼?” “方才收到消息,王爷昨儿喝了酒,没回府。眼下还在楼里。” 江燕婉眸色一狠,“备车。” “把人一起带过去,一定要谨慎。” 江燕婉前脚离开,老夫人的马车后脚停在了相府门前。 何氏红肿着一双眼搀扶婆母站在门前,无论管家怎么请都不进去,林氏无奈亲自出来迎,老夫人也不进。 “哼,如今你府里有了牙尖嘴利的女儿,老身说不过她。” 林氏胸口一堵,耐着性子,“夫君还没下朝。” 老夫人裹着大氅,有备而来,“老身就在这儿等。” 本想给林氏夫妇难堪,没想到林氏让人搬了凳子和火盆出来,自己也在门前陪着她,还故意大声道,“母亲吩咐,我自是不敢违背。” “你!”老夫人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眼看门前围了越来越多的人,老夫人本来还等着唾沫星子落到林氏身上,没想到旁人议论起江明云陷害林清婉的事。 江明云是老夫人跟前长大的,丢的自然是她的人。 何氏虽替女儿难过,可也架不住被人指点,“母亲,外头冷,要不还是进去吧?” 老夫人冷道,“没骨头的东西!忘了明云被迫落发差点哭死的样子了吗!” “她瘸了腿还当了尼姑,你这么快就忘了。” 何氏眼泪潸然,双腿一软就想跪,“母亲别说了。” “哼。那你睁开眼好好看清楚逼死明云的人还好端端站在这儿,你哭瞎了有什么用!” 原是因为这个才又来相府撒气。 林氏淡淡道,“母亲说得在理,没教好孩子犯下大错,后悔也来不及。” 老夫人恶狠狠瞪过来,“你别说她!你又是怎么教导阿麟的?” 林氏唇线紧抿。 好在江肃此时下了朝回来,见状揉了揉眉心,先挡在妻子面前,“母亲有什么吩咐,进去说吧。” 老夫人倒没跟江肃折腾,痛快起身进了府。 江明云的事,老夫人顾忌林清婉没再多做纠缠,而是以江振麟犯错为由,再次要求江肃给江明庭安排个去处。 这回不是骁骑营了,是户部辖下的司农属。 江肃满口拒绝,“明庭没有建树,科举都考不过,怎么能去这么重要的地方。” “你女儿害了阿衡的女儿,补偿给明庭是应该的!” “阿麟被你们惯得成了什么样,你难不成想让满京城笑话江家后辈没一个成事的?”老夫人和江肃吵了起来。 江肃皱着眉,“哼,江明庭跟着高家做事,此时让他去司农属,出了个什么事我连相位都保不住。” “胡说!你怎么知道就会出事!” 江肃义正言辞,“绝对不行。母亲若非要逼我,我也去门前吊死。” “你!”老夫人被怼得哑口无言,“混账东西!” 第78章 她的谢礼 江肃少见的当场拒绝,“此事不成。” 老夫人虽与他多年不睦,但碍于颜面,彼此各退一步能全个体面,今日江肃斩钉截铁的态度让她十分心寒。 若然他的阿衡在,决计不是这样的! “你翅膀硬了,不把我放在眼里了。”老夫人面红耳赤,脸上下不来,心里堵得慌,“阿衡就这么两个孩子,一个不成器了,另一个你也不管。” “好歹他还叫你一声大伯。” 何氏红肿着眼,跪下哀求,“大哥,你帮帮明庭吧,我一定让他都听你的话,绝不给江家惹麻烦。” “云儿已经···求大哥看在阿衡当年的情面上,扶一扶明庭吧。他到底也是您的亲侄儿。” 何氏哭得人心烦,跟嚎丧似的。 老夫人自己威逼不成,就放纵何氏哭求,两人这手段百试不爽。 可江肃没有丝毫动容,“高家趁着王爷和相府有嫌隙,私下不知揽了多少活儿,高为整日跟在敬王身边。我先前就说过不要和高家走太近,明庭自己有本事榜上高枝,他何曾把江家和我这个大伯放在眼里。” 江肃本不想把话说得难听,可从前二弟在时,嫡母就偏心,什么好事都轮不到他,坏事就让他担责。 现在轮到江明庭又想故技重施。 当初江肃没有妻女,心里奢望吞下委屈就能被嫡母喜欢,可现在他有自己的小家,儿子再被惯得脾气不好也是他的亲儿子。 阿麟被送去静北军做伙夫,自己转身就捧江明庭,绝不可能! 老夫人跟何氏面面相觑,自知理亏。 前头闹得热火朝天,童笛出现在凝思园也不必像前几次一般畏手畏脚。 林清婉看他又送来两瓶药丸,心下感激不已,“这药珍贵得很,而且我已经全好了。” 童笛一脸认真,“这和之前的不一样的。骨头上的伤不能大意,还得再吃几瓶调养的才行。否则以后阴雨天都要不舒服。” 童笛怕她不当回事,还叮嘱,“一日两粒,还是早晚饭后。这是五天的量,待吃完,我再送新的来。” 林清婉心道,也不知他每月能有多少俸禄,这些药只怕不便宜。 她直接开口,“不知这药怎么卖的,待会儿让暮雪拿银子。不能总让您破费。” 童笛愣了一瞬,耳根有些红。 这本来就是太子让他送的,只是仓盈叮嘱不准提及太子,清婉姑娘才误会了。 “不用不用。”他连连摆手,还有些着急,“不要银子。” “小姐早日养好比什么都强。” 他言语直接,神色赤忱,不参任何目的心思。如一缕炽烈的光直接照在林清婉身上,她下意识想回避又舍不得。 毕竟她这十五年被阳光照耀的时候太少太少了。 林清婉低着头,“无缘无故给童护卫添这么多麻烦,清婉实在于心难安。” 童笛也垂眸,分明是太子的好意,偏偏不让提,他才是真的于心难安。 见两人彼此客气得不行,暮雪着急,果断拿着臂缚上前,“童护卫,小姐上次看您臂敷坏了,抽空做了副新的,您看看合不合适,样子喜不喜欢?” 童笛这下不止心不安,呼吸也紧张。 但看着面前崭新的臂缚,针脚比宫里做出来的还要缜密,暗纹花色精致又不张扬,远看不觉得什么,近看便知是用了心思。 童笛自小跟着太子,没什么亲近的人,逢年过节还是仓盈给他筹备新衣新鞋,骤然被林清婉送了亲手做的臂缚,心里说不出什么感觉。 像漫山遍野的花儿吹开了,又像打了胜仗彻夜饮酒的兴奋。 童笛移不开眼,但脑子还是清醒的,“这太贵重了。童某受之有愧。” 林清婉落落大方,“若不是童护卫,我兴许要一辈子瘫在床上,大人予我的恩情,清婉才是难报。” “这点小物件还请大人不要推辞。” 暮雪紧接着道,“我们小姐说只有亲手做的才能表达谢意,您要是不肯收,小姐必然心里难过,更不好意思吃您送来的药丸了。” “您就收下吧。” 暮雪把臂缚都推到童笛胸口了,“除非您不喜欢这样式。” 童笛忙道,“没有没有。喜欢、喜欢。” 暮雪笑道,“这就对了,有来有往,就不是无缘无故啦。” 童笛从相府出来后,觉得胸口如揣了炭火一样滚烫,一只手紧紧摁着衣襟,耳根脸颊也莫名发烫。 臂缚的尺寸非常合适,比宫里做的短半寸,正好不卡手肘,既好看又舒适。 他从来不知道臂缚能做得这样让人移不开眼睛,以至回到东宫还心不在焉的。 赵琮刚处理完手头的事,这段日子敬王和高家走得近,高为私下帮他侵占民田,情况愈演愈烈,只等一个发作时机。 仓盈递上一条拴红线的密件,“相府传出来的。” 赵琮似乎有些意外,打开密件扫了一眼,“熬夜做臂缚?” “给谁的?” 赵琮下意识问了一句,说出来才觉不妥,“这跟孤有什么关系,要她冒险送信回来。” 仓盈见他虽有责备,但神色并无不悦,道,“臂缚是男子用的东西。王爷又不上战场,应当不是送给王爷的。” “莫不是给江少的?” 赵琮睨了他一眼,“要是给江振鳞,那里头不得多藏几根针。” 仓盈不敢笑,“探子必是也觉不太对,可清婉小姐身边并没有出现其他可疑之人。” 赵琮双眼间隐含一抹若有似无的阴霾,“她···” 正要说什么,童笛进来了,隔着屏风低沉沉道,“属下已将药丸送到清婉姑娘手中。她、她···” 童笛结巴了一下,“她给了属下一件东西。” “属下不敢自留,请太子处置。” 赵琮还当是什么,低沉的声音不带任何感情,“她感激你相救,以礼回赠,你收着就是。” 童笛闻言,越发不安,“肖千户是太子手揄调出来的,药丸也是您吩咐太医配的。属下不敢居功。” “而且清婉小姐的谢礼实在贵重,属下不能收。” 他这谨慎的口吻倒让赵琮来了兴致,鼻腔带出一声轻笑,“什么贵重之礼把你吓成这样?” 赵琮刚端起茶盏置于唇前,就听童笛闷闷说了句,“她亲手给属下做的一对臂缚。” 仓盈身子一颤,忙不迭探出身子往童笛手里看。 赵琮眉头不自觉蹙起,“她是给你做的臂缚?” 童笛想说臂缚应该给太子,可尺寸又是自己的,实在不知该说什么,愁得眉毛眼睛都快拧在一处了。 用眼神向仓盈求救,仓盈只当看不见。 沉默片刻,赵琮才发话,“既给你的,拿着就是。” 得了准许,童笛松了口气,可听里头茶盏放在案几上的声音好像比平常重? 仓盈偷偷看了太子一眼,不知是光影变了位置的缘故还是什么,总觉太子殿下有点不高兴了。 气氛有点冷,碰巧枫儿从学堂回来,边跑边喊,“我背会啦,爹爹什么时候带我去和美人吃饭?” 第79章 你是个赝品 枫儿不是不想看赵琮脸色,而是太矮了,看不见! 只能抱着大腿,“爹爹,听说七叔要把美人娶回府,您再没动作,枫儿以后就要叫她七婶了!” 别看他小小一个人干不了什么,但他能让你什么都干不了。 赵琮单手把小不点拎起来放在大腿上,仓盈立刻把桌上折子收拢到一边。 赵琮问,“你想叫她什么?” 枫儿认真回答,“娘!” 赵琮笑意未达眼底,“孤把你过继给七弟,你的愿望就实现了。” 枫儿立刻伸长手臂要环他脖子,但赵琮太高了,他够不着,十根手指都快把他肩膀处的云纹捏皱了,“我不要,我不要!” “我生是爹爹的人,死是爹爹的鬼。” 赵琮挑眉,什么乱七八糟的。 看他不说话,枫儿又假哭,“狠心的爹爹,为了富贵抛妻弃子···” 赵琮到底揪着这小子的后领把人从胸口拽出来,枫儿眨了眨星星似的眼睛,在四目相对中,用手指沾了舌头上的唾液就要往眼睛下头抹,被赵琮一把抓住手腕。 仓盈用帕子赶紧给小殿下擦干净手指,“小殿下不能吃手指。” 赵琮冷冰冰道,“跟谁学的?” 枫儿吹头丧气回答,“戏文里就这么唱。” 怪不得背书写字就困,敢情偷看戏本子了,也难为他大字不识几个! 枫儿怕他生气,使尽浑身解数撒娇,硬是缠着赵琮答应小年带他上街玩儿才算消停。 奶娘抱走枫儿后,赵琮也没心情看折子了,轻骂了一句,“这小崽子。” 仓盈给他整理好衣裳,“小殿下活泼可爱,真是玩闹的年纪。” 赵琮到底也不曾真的拘束过他。 仓盈看他心情不错,便道,“昨日凤依宫传来消息,相爷有意让清婉小姐和敬王完婚,给嬷嬷送了银子试探宁贵妃口吻。” 赵琮眯眼,“林清婉是半路回来的江家小姐,在外头名声不好,还被迫屈服江燕婉之下。贵妃不会同意。” 仓盈点头默认,“但王爷喜欢,贵妃一向都给王爷面子。” 赵琮冷冷挑眉,“孤的七弟知道什么叫喜欢吗?三年前那个被他称之为心肝的女人不也照样被他放弃。” “他护着林清婉,不过是因为孤放出消息,林清婉才是江家血脉。相府一直对他虚与逶迤,连女儿都是从小培养的赝品。” “他接近林清婉,却不提名分,足以证明他只是想给江肃难看。” 仓盈躬着身子,“一切都在殿下掌握之中。” 赵琮想到林清婉,水源镇初见、再后来便是当街吐血倒在自己怀中。 苏醒后大快朵颐,对自己毫无防备。而他身份暴露后,她收起那份熟络,规矩有礼,进退得当,时不时把感激挂在嘴边,看着真诚,却很疏远,唯独在陪枫儿的时候才显得不那么浑身是刺。 赵琮交握身前的十指微微弯曲了一下又恢复如常,“让童笛问问她,那条制毒线···” 他顿了一下,“罢了。” 反正小年要带枫儿出去。 * 长街热闹得紧,来来往往的人都挤在糖瓜堆前,生怕晚一刻,东西就卖没了。 敬王坐在燕归楼二楼窗前,绛紫色中衣笼着他一身的宿醉未醒。榻前蹲着个小倌儿,说是捶腿,捶着捶着就往大腿根儿上摸。 赵琰嗤笑,“别白费功夫,本王在外头怎么玩都行,就是不睡脏人。” 小倌儿眼波流动,“奴才是干净的。” 赵琰一脸嫌弃,扒拉开腿间那双手,“本王送你重新投胎一回,就相信你是干净的。” 小倌儿打了个寒颤,“王爷饶命。” “滚。” 小倌儿连滚带爬出去后,赵琰起身到了靠墙的位置,近侍掀开墙壁挂着的画,露出个圆棍粗的小洞,不但能听见隔壁说话声,人都看得清楚。 江燕婉给阮先生的茶水中下了致幻的药,等他察觉不对已来不及。 迷迷糊糊中他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只觉做了好长一个梦,梦里既有和清婉相知相识的过往,还有自己这些年压抑的欲望和懊悔。 然后彻底陷入无边无际的黑暗,昏迷中还在唤清婉。 江燕婉规规矩矩跪在赵琰身前,“王爷,此人和清婉私定终生,不清不白。” 赵琰面无表情,“所以呢?” 江燕婉杏眼含春,满是委屈,“三年前的事是父亲和阿麟的错,王爷要怪就怪罪他们,燕婉对您一直真心一片。” “燕婉记事以来,学得做的,都是因为王爷的喜好。” “没有人比燕婉更会伺候您。” 她现在没有退路,也没有骄傲了,跪趴着过去,“求王爷别不要燕婉。” 可她从未真正了解过赵琰,赵琰最不喜欢的就是她现在这不值钱的样子。 他用一根手指抬起江燕婉下巴,审视如同挑选货物,“你说她不干净,那你又有什么资格坐上敬王妃的位子?” 他一字一句如天雷劈下,“你、这、个、赝品。” 江燕婉眼眸一颤,只觉天塌地陷,“王爷说什么····我是江家的女儿,是相府的大小姐。” 赵琰一把将人推倒,眼中露了凶恶,“卑贱的血脉就是江肃给本王的忠心?” “把本王当傻子一样哄骗好玩吗?” 江燕婉呼吸都停滞了,不可置信地看着赵琰冷若冰霜的眸子,拳头一点点握紧。 是父亲告诉王爷的?不,不可能。 是林清婉,一定是林清婉! 江燕婉不知自己是怎么回了相府的,无论夏言问什么,她都没反应。 王爷知道她不是江家女儿,嫁进王府没有希望了,若被退了亲,她以后怎么办?这还不是最要紧的,如果满京城知道她是个假千金,那她还有什么脸面见人! 林清婉,你真的要害死我! 你为什么要回来!既然给了我身份地位,为什么还要回来抢走! 江燕婉几乎揉碎手里的帕子,“我绝不能输。” 夏言见她开了口,忙不迭道,“小姐,奴婢今儿在燕归楼打听到一个消息。他们说每次伺候王爷的人必须是干净的,旁人手都没摸过的那种。” 江燕婉皱眉,“这些话,你觉得我喜欢听?” “小姐别急。”夏言上前在她耳边道,“但凡王爷要宠幸的都被带去城郊花圃,然后就查无此人。” 江燕婉道,“这个早有传闻,说他们得了王爷欢心,王爷给他们自由,放出城了。” 毕竟是皇族,风流一夜说得过去,养那么多乱七八糟人就不合适了。 夏言颤巍巍道,“那只是传言。燕归楼的下人给王爷送落下的外衫,在花圃外头听到了···” 江燕婉身子一颤。 第80章 跑! 腊月二十二,敬王府下了帖子,邀林清婉明日去城郊赏花。 怎么说呢,到底是给林清婉留了尊严。 林清婉心里的一堵大石也落地了,看来这几日父亲没少在这件事上下工夫,毕竟若是自己就这么下贱伺候了敬王,才是真的给相府抹黑。 但不管怎样,她感激父亲。 暮雪没想那么多,兴冲冲准备明日的衣裳首饰,“听说宁贵妃喜欢芙蓉,王爷多年前就在城郊买了块地,请了各地种花高手,将天下所有名品都弄过来。” “每年除了最冷的几日,花窖里几乎一年四季都开着芙蓉。贵妃娘娘的宫里也是日日都有新鲜的花儿。” “别看大小姐把自个儿当王妃看,王爷可从没带她赏过花。” 暮雪心里痛快得很。 “估摸着明日您去了花圃,和王爷的事多半也就定下来了,除夕时贵妃娘娘大赏,您进宫见见陛下和娘娘,事情就成了。” 暮雪脸上的笑容就没消失过,林清婉非但没被感染,还升起一股前所未有的不安。当初在尚书府答应王爷的时候就有了心里准备,可真正到来的这一刻反而又没了底。 她从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地方足够吸引敬王,此为其一。其二,敬王对三年前的事耿耿于怀,江家难表忠心,所以他冷落江燕婉说的过去,但没必要撩拨自己。若是还想让江家为其所用,直接接受江燕婉就可以了。 “小姐,您喜欢哪套衣裳?”暮雪自个儿高兴,没瞧见她眼底有愁容。 林清婉稍一思忖,指了上次那件荷绿色裙子,“王爷既然喜欢这个就不用挑别的了。” 暮雪本来还想说,她穿黄色或者蓝色更好。一听王爷喜欢,又把话咽回了肚子。 她想到童笛,不免替他惋惜,“哎,童护卫好是好,可护不了您。” 林清婉夜里泡了药浴,她已有大半月没再毒发,只是终归不能总是靠别人,又吩咐暮雪跟陶掌柜备了几副烈药,以防不时之需。 翌日一早,林氏让容妈过来帮她梳妆,然后一起去兰园用饭。 林清婉以为江燕婉和江振麟也在,没想到只有父亲和母亲。 江肃给她夹菜,“都是你平日喜欢吃的,吃好了为父送你出城。” 林清婉眼眸一动,诧异地看着江肃。 林氏依旧面无表情,“王爷赏识你,帖子都来了,我与你父亲不能抗命。但你切记,你是江家女儿,于人前不可骄,不可卑,更不能为目的讨媚求欢,脏我江家门楣。” 江肃轻咳一声,“没那么严重,夫人不要吓唬清婉。” 林氏神色坚决,“妾身不是吓唬。也不是非要她给江家长脸,相府如今在她身上也没什么颜面可言。” “既选了这条路,自当挺直脊背好好做人。以色示人并不能长久,若想真正在人前立足,靠的还是规矩心思和真本事。” “若没这个本事,就算相爷为你铺了路,在王府也不过是个谁都能欺辱的无能王妃。” 林清婉心头微微一震,母亲一直认为她回来是为了富贵高枝,所以才有这番不好听却算得上费心的告诫。 她心下酸苦,“母亲现在教我已经晚了,我刚回来的时候您就该教教我怎么做选择。” “或者您愿意多给我一条路走,今日也未必是这样。” 林氏眉心一紧,江肃及时开口,“你母亲是为你好,记下这些话没坏处。” 林氏放下筷子,“我吃好了。” 出发时,林氏自然没出来。 江燕婉也没见影踪,倒是江振麟早早等在门外,见她出来,冷声道,“你可以说腰伤没好,不去。” 林清婉勾唇,“江少打算再踹我一脚,把我彻底踹出相府?” 江振麟咬牙,“小爷什么时候说要踹你了!” “也是,江少踹人哪里需要提前告知,死不死的全看运气了。” 江振麟被她怼得无话可说,眼睁睁看她上了马车,“不知好歹!” 活该她在水源镇过得不好,回了相府也被所有人讨厌。 财宝看他没发脾气真是谢天谢地,追上去,“少爷您去哪儿?” “找高朋喝酒,你告诉母亲,我不会惹事的。” 毕竟过了今儿,他就要去静北军了,最后放纵一回。 * 江肃一路护送林清婉到城门口,“不必担心,万事有为父。” “就算王爷不满意江家,也不会为难你,倒是你收一收脾气,不要惹怒他。” 这是他第一次明确告诉林清婉可以把自己当作后盾,对她而言,何其珍贵。 “我知父亲不想与敬王撕破脸,若王爷当真爱重,清婉自当尽力。” 江肃闻言,眸光一亮,抬手压在她瘦弱的肩膀,“辛苦你了。” 林清婉安慰自己,兴许她先前受那么多苦,老天就是为了把敬王妃的泼天富贵送给她呢。 马车出了城,便有敬王府的侍卫来接,一路畅通到了城郊花圃。 刚下车便能闻到扑鼻芬芳,给人一种春日当头的错觉。 迎她的是敬王近卫长风,一路带她进了花圃,到了内院便有个侍女接她进去,暮雪只能留在外头等。 花圃和想象中不太一样,院子里没几个守卫,透着股死气沉沉的感觉。 因熏着地龙,没走几步就浑身淌汗,林清婉呼吸有些不舒服,“可否容我歇歇?” 带路的侍女没回答,闷头往前走。 林清婉觉得不对劲,又看不到其他人,只能快走两步追上去,拍了拍侍女肩膀,“我···” 那侍女被她一碰吓得浑身哆嗦,抱着耳朵缩在一角,把林清婉也吓了一跳。 “你怎么了?” 她蹲下身,轻柔问了一句。 侍女察觉她有所动作,慢慢抬起头,惊慌失措的目光打量着她,然后指了指耳朵,摆摆手。 林清婉眸光一颤,她听不见。 侍女又指了指嘴巴,张开口,黑黢黢的口腔吓得林清婉险些摔倒,没有舌头! 一阵头皮发麻的感觉从后背窜了上来。 侍女从怀里掏出块帕子塞给她,林清婉颤抖着打开,竟是用血写上去的一个“跑”字。 怎么回事? 不等她多想,屋里传出赵琰慵懒的声音,“清婉小姐来了?” 侍女立刻把帕子抽回来,浑身打着哆嗦,却用眼神一个劲儿示意她离开这里! 林清婉手脚发凉,此时,房门从里头推开了。 第81章 去花圃的人都没回来 酒楼雅间。 枫儿要了七八个菜,就等着林清婉过来一起吃。 结果童笛进来跟赵琮禀报,“清婉小姐一早被王爷邀去了城外花圃。” 赵琮早就知道,只是怕枫儿不高兴才没说。眼下不好让他空等,才故意让童笛又跑了一趟。 “这样啊。”赵琮看了枫儿一样,“那就等她赏完花回来。” 枫儿一向是个坐不住的,本以为他哼哼唧唧两声就作罢了,哪知他乖乖点了点头,“好。那别让他们上菜,一会儿该凉了。” 赵琮有些意外,“去街上转转?” 枫儿态度坚定,“不用。我就在这等她。” 赵琮脑子里不知怎么冒出一句话,儿大不中留。 他鼻腔带出一声轻笑,吩咐仓盈去给枫儿端些点心过来充饥。 仓盈腿脚快,枫儿见着喜欢的糕点没忍住,“我就吃一块。” 小孩儿就是小孩儿。 仓盈在赵琮耳边低语,“太子爷,江明庭带着几个人在西南雅间,还是说外头那块儿地,好像是王爷下了最后通牒,高公子让他们这两日务必把那农户打发了。” 此时,楼下又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 仓盈也觉意外,“江少爷?” 赵琮轻笑,“有意思了。” 高朋搭着江振鳞肩膀,二人上楼梯就往西南第二个雅间走,在门前和江明庭碰了个正着。 祖母和母亲在相府吃瘪的事还堵在江明庭心里,此刻见着江振鳞,不发作才怪。 “呦,这不是我的亲亲堂哥,相府大公子吗?怎么今儿出来喝酒,心里不痛快啊?”江明庭嘲讽之意甚浓。 “哦,我想起来了。堂哥明儿就要去静北军给大伙儿做饭了,哈哈哈。” “您锦衣玉食十几年,认得盐和糖么?” 江振麟眼角一抽,“还轮不到你在这儿幸灾乐祸。倒是你妹妹当了姑子,大过节的你不在家陪祖母和二婶,出来喝酒才是不痛快吧。” 江明庭恨得牙痒痒,“林清婉会有报应的!” 江振麟轻蔑道,“你说话小心点,她现在可是敬王的心尖儿,今儿还被邀去城郊花圃赏花呢。” 话音刚落,旁边的高朋脸色骤变。 江振麟浑然不觉,“就算她不和你计较,敬王可容不下别人说她不好。” “想想你妹妹那条腿是怎么废的。” 江明庭浑身一颤,满是惊惧不甘。他们不敢恨敬王,只能咬着林清婉不放。高公子说了,女人算什么,只要替王爷办好田地的事,王爷高兴了,玩腻了,把林清婉交给他处置也不是不可能。 一想这个,江明庭咬牙忍下心口火,“哼,走着瞧。” 江振麟要追,被高朋拽住,只能对着江明庭的背影踹空一脚。 进了雅间,他不满道,“你刚刚拉着我干什么,那小子就是欠揍。” 高朋定了定神,“你刚才说清婉小姐被邀去花圃了?” 江振麟这才想起来高朋觊觎林清婉,怪不得脸色突然变得这么差,“早说了让你死了那份儿心。” “王爷都没邀我阿姐去过花圃,却带着林清婉去了,这是打我阿姐的脸。” 若是之前他怎么也要咬牙切齿骂半天,今儿却一副无能为力的自嘲。 见高朋还愣在那儿,他直接倒满酒,“陪小爷喝个尽兴,下次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喝。” 高朋却抬不起手拿酒杯,脸色惨白,“阿麟,上次我没跟你说完的那个就是关于王爷的花圃。” “花圃怎么了?你去过?” 高朋脸上的肌肉渐渐收缩起来,“燕归楼有个跑腿儿的去过。还没进去就听到惊天动地的女子惨叫,不是床上那种叫,是骨肉撕裂那种。” “还有王爷的笑声···” “据说还有个又聋又哑的丫头从屋里端出一碗又一碗的血水浇花。” 高朋怔怔看着江振麟,牙齿似乎都在发颤。 江振麟到嘴边的酒喝不下去,皱眉道,“胡说八道什么。” 高朋定定道,“没胡说。你听说王爷在征地要扩大花圃范围吗?附近农户曾经从花圃旁边的土里挖出了女尸,还没腐烂。” “说是骨头肉缝里一滴血都没了。” 江振麟打了个寒颤,“操!你能不能别说这些吓人的东西。” 高朋咽了咽,紧紧抓住他袖子,“阿麟,你忘了。凡是被王爷带去花圃的人都没回来过,然后、就消失无踪了。” 江振麟从前跟着敬王当然知道,只是花圃他没去过,再者被带去的都是没家世身份的,谁在乎。 江振麟眉头越皱越紧,“那是别人,林清婉是相府女儿。王爷喜欢她,带她赏个花,你含酸捏醋的别咒她。” 高朋却越想越清醒,越想越害怕,“王爷从前也抬举你阿姐,却不曾邀她去赏花。那是因为你阿姐被你们重视,清婉小姐不一样。她、她···那个屠户还找过来,王爷一点儿不嫌弃,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江振麟被他说得心里慌,“有什么奇怪的,王爷就喜欢她怎么了。” 高朋气他还嘴犟,无奈道,“我问你,你要是真心喜欢哪家小姐,你是按三书六礼来尊重她,还是只管自己耍帅,非得闹得比人都知道你喜欢她,让她不得不选你。” 江振麟双手一紧,杯子里的酒水洒了出来。 “阿麟,王爷是什么样的人,你比我更清楚。他把人叫到花圃能干什么好事,就算不是传说的那么恐怖,万一用强怎么办?” 江振麟眼神一紧,倏然起身,酒杯碎了也不管,直往外跑。 高朋在后头追,“你、你先别冲动!” 花圃。 赵琰穿一身暗红色中衣,周身干燥的温暖比先前任何一次林清婉靠近时都更强烈。 他才沐浴完,头发散着,水滴顺着发梢落下,在林清婉脚步前晕开。 “这是新开的。”赵琰侧过身,露出面前一片血红如注的芙蓉,“颜色好看吗?” 林清婉第一次觉得花开带给人的不是生机,而是说不出的一种诡异。 “好看。” 赵琰摸了摸下颚,认真思考了一下,“红是够红,可惜太暗了。如果能像你一样明媚才是完美的。” 林清婉心里咯噔一下,身子绷得更紧了。 赵琰抓着她的腕子,用力把人拽过去,“你闻闻,味道都不够香,是不是?” 林清婉被迫弯下腰,花蕊碰到鼻尖的刹那,她挣扎着后退,满眼惊愕,花···有毒! 第82章 你跑得了吗? 赵琰的手指落在她刚恢复的腰心,微微用了点力,就让林清婉不敢呼吸。 “恢复得挺好。”赵琰顺着她的脊背弯下腰,深深吸了口气,“身上还有淡淡的药香。” 他的呼吸如同猛兽洒下的危险,林清婉挣扎着躲开,“谢、王爷关心。” 赵琰手里还拉着她腰间的流苏,“本王帮了你那么多次,只一句谢谢太单薄了。” 他那双桃花眼深邃幽亮,倒映出林清婉发白的面容。 赵琰手指一扯,林清婉整个人顺着流苏的力靠过去,他揽住她的腰,低头贪婪嗅着她的味道,“怕什么?” “本王又不会吃了你。” 林清婉心跳加速,勉强镇定心神,“王爷说笑。” 赵琰的嘴唇抚上她耳廓,带来的不是暧昧火热,而是极致的阴冷可怕,“想好怎么报答本王了吗?” 林清婉想过敬王贪图自己身子,若能以此为条件让她离开相府,她是愿意的。 而且她没想过入王府,她活不了多久,只想找个清净的地方,若是能再见阮先生一面更好。 她咬了咬唇,“除了这副身子,清婉不知还有什么能报答王爷。” 赵琰低低笑了,“你和别人私奔在前,又和那肮脏的屠户定亲在后,你觉得本王饥不择食会稀罕你的身子?” 这话难听极了。 林清婉却松了口气,“清婉未曾与他们···” “但你碰过那屠户。你还让他的血弄脏了手和裙子。” 他从齿缝里挤出这话,如铁丝绞着林清婉心脏,让她不敢大意,“是、是清婉的错。” 赵琰大手摸了摸她侧脸,“知道错了,就要认罚。” 他随手折下一朵芙蓉,细腻的花瓣和林清婉的嘴唇触感很像,他用指腹摩挲着她的唇,然后强势掰开她雪一样白的牙齿,“吃了它。” 林清婉拼命摇头,“有、有毒。” 赵琰森然冷笑,“害怕了?” “清婉血肉之躯,自然害怕。”她咬紧牙关,眼中虽有恐惧,可那股坚韧比什么都强烈。 赵琰目光被血色芙蓉映红,闪动着疯狂又克制的光,掐着她腰的手指如铁钳一般,芙蓉花瓣贴着她的唇被碾碎。 花汁散发着恶臭,如血一样弄脏林清婉的唇,她屏住呼吸,努力不让汁液流进嘴里。 她越挣扎倔强,赵琰越是兴奋。 花瓣全部碎成汁,顺着他掌心纹路一直流到手腕,消失于暗红色的中衣袖口。 “一点毒而已,没什么的。你一紧张,待会儿流出来的血就不够鲜红,还得再吃药,何必呢。” “本王相信你撑得住。” 他拍了拍林清婉脸颊,“乖一点。” “你不是要报答本王,惹本王生气就不好了。” 林清婉心里咯噔一下,想到父亲叮嘱她不要惹王爷生气,所以父亲早就知道敬王不怀好意! 练字也好,熏香也罢,暗示她会有名分,这些统统都是在糊弄她。 父亲亲手把她送出城,亲手送给敬王,送到这吃人的花圃里头。 晒过太阳再被推进深渊的滋味让她几乎喘不上气,有种灵魂被生生扯碎的无力感。 更而且,她不想再尝毒药的味道了,程氏逼她喝毒的情形还历历在目,因而林清婉反抗剧烈。 赵琰一个闪神,竟被她鱼儿似的从手下溜了。 林清婉拼命跑,想到来的时候发现花圃并没守卫,只恨不得插上翅膀飞远。 恨不得她没有回过京城。 赵琰手指还滴着血红的花汁,嘴角一抽,“你跑得了么?” “为什么非要让本王动怒?你应该和别人不一样才对。” 他打了个响指,近卫鬼魅一般从四面八方涌出来把林清婉围得水泄不通。 林清婉喘着粗气听到赵琰脚步声由远而近,两条腿似灌了铅,头皮发麻。 跑不了的。 求他放自己一条生路吗? 林清婉以为敬王是她脱离相府的途径,以为老天爷不会绝她的路! 为什么! 为什么就不能给她一点希望! 林清婉膝窝被赵琰踹了一脚,膝盖碰地的动静非常大,赵琰抓着她的头发,被迫她后仰着头与他对视。 桃花眼哪里还有温柔,冷光如淬了毒的利剑。 “逃跑也是要惩罚的,看在你初犯,本王可以下手轻点。” 赵琰抬手,侍卫递上一根挂着倒刺的藤鞭,他笑盈盈后退两步,舔了舔上唇,“如果你喊叫声很大,本王可能很难停下来了。” “不过不会打死你的,这点可以放心。” 林清婉看到鞭子的时候,骨头都在打颤。那是从小刻在记忆里的恐惧,程氏的鞭子在她身上挥打了十五年。 她害怕到浑身不能动,连逃跑都做不到。 藤鞭落下的刹那,她本能护住脑袋,倒刺在皮肤上撕开薄薄无数个口子,像千万只虫蚁噬咬血肉。 她咬紧牙关,本能记着赵琰的告诫,本能想把对自己的伤害降到最低。 赵琰很满意。 藤鞭再落,被撕开皮肤的口子没了抵挡,只能被倒刺勾着肉往起拉,每一次都是上一次的千万倍疼。 花圃里只有血肉撕裂的声音,林清婉疼得浑身冒冷汗,牙根都咬碎了没发出一点声音。 就在她快支撑不住的时候,赵琰终于停下了动作。 看着满身都是血条的林清婉,他笑得非常满足,“你看,早听话些不就免了这皮肉之苦?” “你皮相极好,本不该被毁的。” 他蹲下身,“来人,把药端过来。” 林清婉呼吸都轻不可闻,哪里还有力气反抗,被赵琰抱起来,龙鳞香和干燥的温热感成了催命符,让她心神俱裂。 这回死定了吧。 本以为在毒发前能给自己找个喜欢的、安静的地方,却没想到连毒发都等不到了。 暮雪还在外头等她,她会难过的。 至少还有人会为她难过。 温热的药汁顺利进入口腔,一点点渗透到她疲软的身体里,林清婉缓缓闭上眼。 赵琰把她抱到一个冰冷的石台上,撸起她的袖子,用干净的帕子擦拭她纤细的手臂,然后叫人取来一把新的匕首。 手腕下接着个瓷碗,刀刃轻轻一划,血滴滴答答流进碗里。 她感知不到身体的变化,可听着血流的声音,心脏也跟着一点点缩紧,她紧紧闭着眼,求老天让自己赶紧死去。 片刻后,赵琰脸色一变,声音又冷又沉,“怎么是发黑的?” 他说的是林清婉的血。 赵琰皱眉,“道长说一定要是心甘情愿的血才不会发黑。” 他看着双眼紧闭,犹如死人的林清婉,把匕首一丢,“把姓阮的带来。” 林清婉猝然睁开眼。 第1章 真千金回府 丞相府。 “夫人,小姐跳湖了!” 丞相夫人林氏伸过来的手还没碰到林清婉,听到这话怔然一愣,眼眶蓄了半天的泪终于涌出来。 可这眼泪本该是给才被找回来的亲生女儿林清婉的。 林氏一阵眩晕,颤声道,“我的燕婉···” “快救人!” “叫府医过来!” 一群人前呼后拥跟着林氏往江燕婉的院子里去,林清婉就这么被晾在门外。 差一点就能被亲生母亲抱在怀里了。 不过没关系,她回家了。 冬月的风如刀子割在脸上,林清婉穿的衣裳薄,因为这是唯一一件看起来像样子的裙裳,可惜比起相府丫头都还不如。 林清婉快被冻成冰棍了,才又跑出来一个婆子,上下打量一眼,连一声小姐都没唤,只道,“进来吧。” 好大的园子。 这么冷的天,池子的水都没结冰,还有鱼儿在游。林清婉前十五年连做梦都不敢想她会是大宁丞相江肃的嫡亲女儿。 林清婉被带进一间小院,屋前种着两株落梅,屋里热气逼人。婆子指着个嫩生生的小丫头,“这是暮雪,以后由她伺候你。” “有什么不懂就问她。” 婆子留下这么两句话就急匆匆往外去,还不忘叮嘱,“小姐那边出了事,府里现下乱,你别乱跑。” 这口吻···生怕她这个时候给相府添乱。 林清婉眼里的暖意不知不觉散了几分,好在暮雪及时上前缓解了尴尬,“奴婢给小姐请安。” 这是第一个唤她小姐的人,长得也好看。 林清婉伸手去扶,结果露出满是冻疮的手背。 暮雪吓了一跳,“小姐的手怎么···” 林清婉尴尬,想抽回手却被暮雪抓得更紧,小丫头眼睛都红了,“这、都是陈年冻疮!小姐在外头受苦了。” “奴婢去拿药膏。” 林清婉本以为会被嫌弃,尤其暮雪的手又白又软,衬得她越发狼狈。 然而“受苦了”三个字正中林清婉心尖,一想自己寄人篱下,受尽养母折磨的十五年,就觉喉咙一阵苦涩。 她现在总算知道为什么养母程氏不喜欢自己了。 程氏原是丞相夫人林氏,也就是林清婉生母的贴身婢女。十五年前,林氏在祈福路上遭遇刺杀,受惊早产,生下林清婉。担心难以逃出生天,程氏便把自己的女儿和林清婉调包,让自己的骨肉替林清婉去死,好让相府留下血脉。 本以为必死无疑,没想到丞相及时赶到,林氏化险为夷。而程氏抱着林清婉引开追兵,自此杳无音讯。 程氏被刺客毁容又弄瞎了眼,历尽千辛万苦带着林清婉活下来。半年后,程氏丈夫拿着相府给的一大笔银钱找到她们,二人选择在山野落脚,并没有送林清婉回相府。 林清婉五岁开始照顾程氏起居饮食,寒冷冬日还要在湖边浆洗。饶是如此,程氏不痛快了就要用鞭子打她,口口声声说,“要不是你,我也不会瞎了眼。” 林清婉感念养母把自己带大,每次都缩着身子默默承受。 得知真相那日,林清婉想不通为什么程氏非要带着自己在外头受苦而不回丞相府?程氏当年的义举足够她安享余生。 直到程氏病入膏肓,想听亲生女儿唤一声“娘”,林清婉才知她宁愿受苦,不惜苛待自己,竟是想让自己的女儿做相府千金,享荣华富贵。 林清婉认了,十五年为奴为婢,全当是替相府还了程氏当年的恩情。 那个燕婉···就是程氏的女儿吧。 清婉、燕婉,连名字都这么像,母亲和程氏是真的情同姐妹。 江燕婉替她享受了十五年相府千金的日子也是应该,毕竟当年若是相爷来晚一步,林清婉就欠下一条命了。 不多时,暮雪拿了药膏回来,先用温水帮她洗净双手,又把几种药油倒进水中,让林清婉泡了好一会儿,有些冻疮伤口竟然软了许多。 暮雪小心翼翼给她涂药膏,冰冰凉凉有些痒。 “小姐忍忍,这药膏是宫里赏赐少爷的,可管用呢。保管睡一觉,裂开的口子都能愈合,再抹一两次就全好啦。” 林清婉不敢相信,“真的?” 暮雪信誓旦旦,“奴婢不骗小姐。” 既如此,林清婉咬牙忍下想抓痒的冲动。 待她双手被包扎起来,才想爹娘等等要见她。林清婉虽是山野长大,可骨子里到底流着江家的血,不用特意教,也懂规矩。 再者,一个丫鬟都这么心疼她。若被亲生爹娘看见··· 林清婉摇头,“先拆了吧,被母亲看到,平白惹她难过。” 母亲这个词从她口中说出来,心也跟着暖暖一跳。 暮雪眼神微暗,华光院乱作一团,夫人还在燕婉小姐那里,也没人来传话好好照顾林小姐。 林清婉问,“她怎么会落水?” 相府小姐必是奴仆小心伺候着,怎么能出这么大的纰漏? 暮雪欲言又止,正打算糊弄过去,一道充满怒火的声音在院子里响起。 “林清婉,你给我出来!” “是少爷!”暮雪下意识皱了皱眉。 林清婉急忙起身。 江振麟,比她小一岁半,是她的亲弟弟。 当真近乡情怯,林清婉只觉全身血液都热了,该怎么叫他才好,阿弟还是阿麟? 暮雪已经开了门,仓皇间她从袖袋掏出一个竹编的蜻蜓,阿弟会喜欢的吧。 外间日头尚好,少年笔挺如松的身段映入林清婉眼帘,一身金线描边的劲装衬得少年风姿凛凛,十分好看。 林清婉的欢喜都写在眉眼间,却不想江振麟见她出来,怒火中烧,上前一脚揣在她腹间,“你跟她说了什么?” “她那么怕冷的人到现在还没醒!” “都已经接你回来了,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她碍着你什么了,你要逼她跳湖?” 江振麟拳脚功夫不错,这一脚带着怒气,又揣在柔软腹部,林清婉霎时就冒了冷汗,连呼吸都被迫停了几秒。 林清婉怎么也没想到是用这样的角度仰望血亲弟弟,“你、说什么?” 江振麟见状,又要抬脚,“你还装!今日就告诉你,就算她不是爹娘亲生,她也是小爷的姐姐!” “你别以为是江家血脉就能欺负她!” 眼看这一脚又要踏下来,暮雪跪趴着抱住江振麟小腿,“少爷息怒!清婉小姐还没进门,小姐就跳湖了。” 江振麟神色一怔,“什么?” 没人告诉他这个啊。 他一回来就听说林清婉回了府,阿姐跳了湖,他一怒之下就来找林清婉算账。 林清婉这才回过神,努力咽下喉间一股腥甜,呛得咳了两声。 江振麟听那咳嗽声猛地放下脚,才发现地上的人疼得蜷缩起身子,鬓发贴在脸上,看不清容貌。 这姿势···一点江家骨气都没有,跟个臭要饭似的。 这一想,刚才生起的一点愧疚转瞬消失。 暮雪又道,“少爷,跟清婉小姐没关系。” 江振麟皱眉,“就算她没说什么,阿姐跳湖也是因为她。怎么跟她没关系!” 林清婉被踹倒的时候,手里的竹蜻蜓就掉了,这会儿又被江振麟踩扁。腹部再疼,也抵不上心口绵延而来的撕裂感。 一口一个阿姐,叫得她真是羡慕。 “咳咳。”林清婉又咳了一声,震得腹部更加剧痛。 暮雪抱着她,察觉她身子发颤,“小姐,奴婢去叫府医。” 江振麟冷哼,自己根本没用力,哪里就能疼?必是装可怜想让爹娘多疼她一些!山野间的粗鄙手段。 “府医都在阿姐那儿!若是阿姐还不醒···” 江振麟威胁的话因为林清婉唇间滴下来的鲜血戛然而止。 一滴,两滴··· 吧嗒,吧嗒。 林清婉身前的地砖晕开数朵血红色的花纹,触目惊心。 暮雪倒吸一口冷气,“您流血了!” 林清婉拉着暮雪,“先紧江小姐救治。” “我、不要紧。” 暮雪鼻子发酸。 江振麟松了口气,就知道她是装的。 “小爷根本没用力,你安分待着,爹娘不会亏待你。” 第2章 拿命回来认亲 江振麟出来后满脑子都是林清婉嘴角渗血的情形,心里烦躁。 到底是江家血脉,是他流露在外的亲姐姐,相府把人接回来是要好好养着的···即便她是装的,要是传出去见了血,终归不妥。 他走出一段路又回头揪住个婆子。 婆子见他是从林清婉院里出来,还一身煞气,颤巍巍一跪,“老奴给少爷请安。” 江振麟心想,府医都在阿姐那儿,哪有功夫伺候她! “叫个药徒过去给她瞧瞧。” 婆子愣了一瞬,“给、给林小姐?” 刚刚进去还好好的,怎么少爷去了一趟就要看病了?才进门就这么多事。 江振麟心里也不痛快,眉峰一挑,“让你去就去!” “是。” 吩咐下去后,江振麟便把这事抛之脑后,匆匆去华光院看他心心念念的阿姐江燕婉。 暮雪搀着林清婉躺下,见她脸色苍白,唇角血渍还在,颤声道,“少爷没轻重,这一脚踹得不轻,奴婢还是请府医过来给您看看。” 林清婉这会儿没先前那么痛了,眼神也淡,“我包袱里有止痛药粉,你帮我拿过来就行。” 暮雪听她声线柔和,口吻却是少有的坚决,便没再坚持,急急去翻包袱。 一块洗旧了的粗布,里头装着两身褪了色却很干净的布裙,旁边有几包药粉,除此之外就是几本泛黄的医书。 一个正值豆蔻的姑娘,包袱里连一盒胭脂都看不见,更别说首饰簪子。 暮雪知道外头的日子比不得相府,却也没想过她浑身上下连个值钱东西都没有。 听说要不是程姑姑临终前托人送了消息回府,林清婉还不知道要被卖给哪个汉子做媳妇。 还好回来了。 暮雪喂林清婉喝了一包止痛药粉,又帮她盖好被子,自己蹲在床前巴巴守着她。 林清婉身上疲惫,却无困意。 她知道江燕婉必然和自己一样,骤然知晓身世真相难接受,何况对方在相府无忧无虑过了十五年,有爹娘弟弟疼爱,他们之间的感情并非自己一时就能取代。 林清婉也没想过取代。 可到底盼着认祖归宗,有爹娘亲人陪伴在侧···毕竟她时日无多。 程氏并非主动给相府送信,而是被逼无奈。她担心林清婉回了相府,自己的女儿受苦,便逼林清婉喝了慢性毒药。 林清婉是赔上性命回来认亲的。 然而今日和她预料了千百次的情形一点都不同。更没想到江振麟那样凶神恶煞要往死了踹她。 林清婉心口一阵寒凉。 “林小姐,少爷给您请了药徒过来。”婆子的声音打断了林清婉的思绪。 暮雪眼神一亮,“小姐,先让药徒看看也可以!” 林清婉不愿被发现自己身中剧毒,当下手指微蜷,“让他回去吧,我没事,睡一觉就好了。” “可是万一···”暮雪很不放心,毕竟都吐血了。 林清婉背转过身,“我不是因为那一脚才吐血。” “我睡会儿。” 暮雪瞧她缩在被子里像个受伤的刺猬,心中也是一阵难受。小姐刚回来,夫人就围着江小姐脱不开身,少爷还误会她··· 换了谁不难受。 暮雪出去和婆子说了两句,婆子一听又不看了,拉着脸,“折腾什么。” “少爷来的时候就不舒服,少爷不在就没事了。” “到底是外头养大的,心思多又重。” 暮雪蹙眉,“你说什么呢!小姐是不愿意给府里添麻烦,怕府医在那边儿抽不开身。” 婆子冷笑,“怕添麻烦就不该回来。” “她是江家的嫡亲小姐,你、怎么敢以下犯上!” 婆子一点都不担心,“她算哪门子上。” 正经小姐回府都要专程挑吉日早早准备,而相爷和夫人什么都没说,给林清婉的院子偏僻不说,连衣裳首饰都没提早准备。 下人一看这情形就知相爷并不看重这个亲生小姐。 也对,一个是悉心栽培了十五年的千金小姐,一个半路领回来个山野村姑,能是什么光彩的事。 大户人家,血脉是重要,可若是让颜面有损的血脉就另当别论了。 婆子的话,林清婉听得一清二楚。 快到傍晚,腹部又疼起来,暮雪进来说江燕婉醒了。 林清婉粗粗呼吸两下,“醒了就好,否则怕不是得让我偿命。” 暮雪一哽,“小姐说的哪里话。相爷和夫人接您回来是好好疼您的。您和燕婉小姐一样重要。” 林清婉苦笑。 暮雪自己说着都心虚,又道,“相爷回来了,夫人请小姐一块儿去前厅用饭。” 林清婉四肢有些软,犹豫半晌将自己亲手绣的一块粗布帕子和一件藏青色香包小心拿好才去往前厅去。 花样是她卖了家中物件找镇上绣娘学的,熬夜做出来,想着送给父亲做见面礼,想告诉他们,自己很想他们。 一出门,冷风嗖嗖往衣服里钻,她打了个寒颤,强自镇定心神。 院里灯火通明,还没进前厅就听到江燕婉孱弱委屈的声音。 “是燕婉不好,害母亲···”她本就脸色憔悴,声音孱弱,这一停顿,杏眼欲湿未湿,好似咽下天大的委屈,“不,害夫人担心了。” 林氏知道今日有多凶险,江燕婉险些没能救过来,到底是她养了十五年的孩子,又背负着程敏对她的情意,一听江燕婉叫“夫人”,心都碎了。 林氏把江燕婉抱在怀里,抽噎道,“好孩子。我一辈子都是你的娘。” “就算清婉回来,你、也是我们的孩子,一切都和从前一样。” “傻丫头,别再往娘心上捅刀子了。” 林氏想到今日在华光院听江燕婉身边的丫头婆子说起,原来自打燕婉知道自己不是江家亲生女,就十分内疚惭愧,自责霸占了清婉十五年的疼爱和富贵,好几次说要以死谢罪,每每都是放不下她们才作罢。 今儿知道林清婉回府,实在没法子了才狠心跳了湖。 林氏心都要碎了,都怪她不好,疏忽了燕婉的心思。 今日若是没把人救回来···林氏不敢再想。 江振麟看江燕婉哭也难受,“你永远是我阿姐,我也只认你一个阿姐。她回来又怎样,你才是爹娘养大的江家大小姐。” “她不敢欺负你的!” 林清婉远远看着这一幕,目中刺痛,下意识把布帕和香包藏进绣袋,与此同时浑身都像被抽干了血一般喘不上气。 迟疑间,丞相江肃看到了她。 林清婉与他四目相对,脑中有些空白。 那双眼充满精芒与审视,像一把冰冷的剑,也像一滩深不见底的湖。 这就是她的父亲。 林清婉有些紧张,交握的双手紧了紧。 江肃声音很沉,“程氏没教过你规矩?” 林清婉表情未见起伏,眼里那点笑意却不再上扬,像冬日的阳光,是没有温度的冷清。 父亲见到她没有惊喜,没有激动,也没有问询她这些年过得怎样,只在意她有没有规矩。 林清婉跪在冰冷的台阶上,“拜见江丞相。” 里头的暖灯照不到她身前,她也不敢叫一声父亲。 第3章 没人期待他回来 一声丞相让江肃脸色又沉下几分。 他直接起身,对林氏道,“给她弄身像样的衣裳,学学规矩,再吃团圆饭不迟。” 言毕,转身离开。 里里外外所有目光都落在了林清婉脊背上。 她额头贴着冰凉的地砖,规规矩矩拜了父亲,连一声“免礼”都没得到。往后在相府的日子只会更难。 江振麟看她清瘦的脊背想起下午自己踹了她一脚,便忍着火对着外头的暮雪道,“怎么不给她换身衣裳再过来?一身破烂来见父亲,生怕咱们不知道她在外头过得不好。” 暮雪冤枉,不是她不给换,是府里根本没有准备林小姐的衣裳! 但她一个丫头又不敢越界,只能请罪,“奴婢糊涂,请少爷责罚。” “阿麟,别这样说,都是怪我。” 江燕婉靠在林氏怀间,虚弱开了口,“是我占了小姐的福分,才让小姐在外头受大苦。我、我···” 说到激动处,她连着喘了几下,秀眉紧促,十分内疚。 江振麟见她难受,立刻变顺毛小狗,“阿姐别急,我不说就是了。” 林氏拍了拍怀里女儿的肩膀,再看看跪在外头的亲生女,一颗心好像被撕成两半,又累又疼。 “暮雪,扶小姐进来,外头冷。” 林氏发了话,暮雪赶紧上前,碰到她的时候才发现林清婉浑身冰冷。 林清婉僵冷的心因这一句话微微跳动,眼里也生出几分明媚,可惜林氏接下来的话将她再次打入冰窟。 “程敏当年用亲身骨肉替清婉送死,这些年定也不会亏待你,更不会不教规矩。” 林氏咬字格外清楚,如鼓槌击打在林清婉心上,她愕然看向那张温婉中不失庄严的面容,确定自己并没曲解亲生母亲的意思,失望在冰裂似的心头蔓延。 林清婉没有掩饰自己眼中情绪,有一瞬间想掀开衣服,让她看看程氏打在自己身上的鞭痕! 但她忍住了。 林氏对上她失望的目光,忽而垂眸,“是我思虑不周,没让人送两身衣裳去凝思园。” 那个园子叫凝思,思谁?思程氏,还是思江燕婉的救命大恩? “我屋里还有许多衣裳没穿过。”江燕婉对林清婉挤出一丝笑,“若小姐不嫌弃,我让人给你送去。” 林氏闻言,满脸欣慰,“如此,甚好。” 江振麟当即说道,“阿姐的衣裳都是最时兴的料子,花色也独一无二,多少小姐姑娘求之不得,哪里就谈得上嫌弃了。” 他边说边告诫地瞪了林清婉一眼。 江燕婉也等着她答复,虽然林清婉一身穷酸,可眉眼长得实在好看,若正经打扮一番··· 不行! 江燕婉不会给她这个机会。 她恨死了程氏,既然在外十五年没有音讯,干什么要在临死前揭穿这个秘密!血亲终归是一道难以逾越的高墙,她唯一的优势就是当年是为替林清婉而死。 江家欠她,只要她稍微施展些手段,就算林清婉是嫡千金又怎样,十五年山野生涯早就断了她再回枝头的可能! “林小姐有没有特别喜欢的样式或者花色?”江燕婉小心翼翼又十分热情地问道。 林清婉看她依偎在母亲怀里,又有弟弟守在身边,就连扑闪的睫毛都像水一样轻柔动人,时不时轻喘两下就能让林氏和江振麟满心满眼都是爱怜。 “江小姐的衣裳穿没穿过都是你的衣裳。”林清婉口吻中听不出任何情绪。 “你我虽年纪相仿,但体型身量都有不同,我穿着未必好看。” 江燕婉愣了一瞬,立刻转变态度,“是我唐突。到底你才是真正的江家小姐,哪能穿我这个赝品的衣裳。” “燕婉!”林夫人眉心一紧,“你不是赝品。” 江燕婉笑了笑,“这十五年是我几世修来的福气,就算即刻要死,我也毫无怨言。” 江振麟也扑过来,“阿姐说什么糊涂话!哪个要你死了。” 林氏也道,“傻孩子,千万不能再有这种念头,娘会被吓死的。” 江燕婉哽咽,本就苍白的眉眼又因沁了眼泪更叫人心疼。 江振麟下意识看向林清婉,满脸写着“都是因为你,才让阿姐这般难受”! 林清婉看着他们相亲相爱,识趣地退了两步,“没什么事的话,我就不打扰江小姐休息了。” 她兀自转身,不想被江振麟愤然抓住胳膊,回头对上少年冒着星火的双眸,林清婉心里也不痛快。 “江少爷还有何指教?” 明明她声音不高,可那双清亮的眼睛就是看得江振麟不舒服,“你、就这么走了?不该跟阿姐说点什么吗?” 他没意识到自己手劲大,把林清婉的胳膊都快掐肿了。 林清婉抿唇,“说什么?” 江振麟瞪眼,“说你回来不是跟她抢江家大小姐的位子,说你不会欺负她,让她安安心心,像从前一样快快乐乐待在相府!” 林清婉的视线从母亲林氏脸上扫过,林氏低头帮江燕婉擦眼泪,丝毫没有阻止江振麟的意思。 她下颌线绷成一条直线,声音有些颤,“我不需要抢,我和江少爷一样,身上本来就流着江家的血。” 江振麟瞳孔一缩。 江燕婉亦是心头一颤,捂着胸口闷咳了两声。 林清婉趁机抽回自己胳膊,忍着疼冷笑,“我实在不知江少爷哪只眼睛看到是我要逼她、欺负她?” “你···”江振麟下意识要反嘴,却又无话可说,探手又去抓,却见从林清婉身上掉出一块布帕和香包。 林清婉咬唇,面上滚烫,弯腰去捡。因动作太着急反而让江振麟又误会。 他冷道,“什么破烂东西也往相府带。” 林清婉没说话,胸口窒息一般。 走出屋子,只觉寒风虽冷,却不至要命。身后屋子里的温暖才会将她烧得什么都不剩。 林清婉走着走着就红了眼,没忍住落了泪。 回来之前,她觉得爹娘也和她一样期待相见,甚至在看到林氏的第一眼,就已经想象被母亲抱在怀里是什么感觉。 可事实是她的血亲没人期待她回来。 林清婉不知道自己在院子里走了多久,回到凝思园发现林氏亲自送了衣裳首饰过来。 林氏眼下有淡淡的乌青,看得出她很疲惫。 林清婉愣在外头,还是暮雪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裳,率先行礼,“奴婢参见夫人。” 林清婉这才恢复神思,也跟着屈膝行礼,哽了一声道,“夫人。” 林氏屏退左右,“你流落在外十五年,好不容易回府,娘却未曾厚待你,你心中有怨是自然。” 林氏拿起一件嫩黄色儒裙朝林清婉走过来,神色间没有先前的冷淡,声音也很温软,“燕婉当初毕竟是拿命替你,当年刺客追杀害她落了病根儿,这些年我们对她才如视珍宝。” “但娘没有一日不想你。”林氏细细看着林清婉的眉眼,真的像极了年轻时的自己,瞬时哽咽万分。 林清婉鼻子一酸,抿紧的双唇忍不住发颤。 “本以为程敏凶多吉少,没成想她竟把你养了这么大。”林氏泪如雨下,“她这一番心意,我这辈子也难以回报。” 听到这,林清婉便知这眼泪也不是为自己流的。 果然,林氏下一秒就说,“燕婉身子不好,她亲生母亲又已去世,孤零零一个女孩子,离开相府就没法儿活了。” “她心思细,娘担心她心里不舒服才故意冷落你。” “清婉,她是你的救命恩人,你能懂娘,对不对?” 林氏含泪的双眼尽是期盼,林清婉捏了捏拳,垂首没说话。 林氏当她答应了,一把将人抱在怀里,“好孩子。” “往后少不得要受些委屈,但好在你回到了爹娘身边。” “燕婉不一样,她什么都没了。” 林清婉苦笑,明明她这十五年才是什么都没有。可即便再觉苦涩,娘亲抱她了。 她颤声唤,“母亲···” 林氏泪如泉涌,“儿啊,以后你和燕婉好好相处,咱们一家高高兴兴的。” 林清婉心头那点儿软被这话堵了回去,说来说去,这才是目的。 她失笑不已,“您这话应该跟江小姐、江少爷说才对。” 林氏吸了吸鼻子,顺着她的话道,“振麟脾气急,但本心不坏,你与他相处两日便知道了。” 言下之意,就算林清婉说自己被踹吐了血,母亲也不会追究江振麟的责任。 林清婉来时有多大的期盼,这会儿就有多灰暗。 这还不够,林氏擦掉眼泪,郑重道,“你记住,你和燕婉是双生子,你当初遇刺命悬一线,不得不养在菩萨名下。” “你和燕婉都是江家女儿。” 林氏的手温软细腻,隔着袖子重重拍了拍林清婉手腕,没察觉她故意缩起的手背,反而对上她清冷明亮的眸子,又补了一句,“这也是你父亲的意思。” 第4章 不识抬举 林清婉沐浴的时候看见腹部被江振麟踹的地方散开大片青紫,蔓延到肋骨处还有些许血丝。 连使劲呼吸都牵扯得发疼,好在包袱里带着药油。 林清婉养父是个走南闯北的药商,家里放着不少好东西,本是备不时之需,没想到成了她的救命稻草。 暮雪帮她擦干头发,“小姐,宵夜是鱼汤面,奴婢给您端一碗过来。” 林清婉饥寒交迫来到侯府,团圆饭连桌子都没靠近,这会儿确实饥肠辘辘。 她也不矫情,“多谢。” 浓厚雪白的鱼汤,加上软硬正好的细面条,要不是暮雪还在旁边,林清婉想把碗舔一遍。 “小姐还要吗?”暮雪是真心疼她回了家连顿饱饭都没吃上。 林清婉原本担心被人嘲讽,可又觉得难道不多要一碗,就不被嘲讽了吗? 她目光灼灼点了点头,“要。” 暮雪来回厨房的脚步走得贼快,一怕汤冷,二怕面坨。 林清婉吃的倒是香,丝毫不知厨房的婆子已经笑话她没见过好东西。 “脸盆大的碗,一碗还不够。啧啧,正经小姐哪会在这个时间吃面条?” “外头的小鱼儿哪能和相府熬了几个时辰的鱼汤比。” 江振麟从江燕婉院子里出来也觉肚子饿,顺路往厨房找吃的,还没进门就听到里头热乎的议论。 “她爱喝就喝呗,反正一大锅汤底,剩下还不是喂狗。” 几个婆子没拘束,闻言大笑起来。 江振麟拳头捏得咯咯响,顿时想起林清婉那句“我和你一样,身上流着江家的血”。当即掀袍踹门,轰然声险些吓走婆子们的魂儿。 他凶神似的往那一站,直接掀翻鱼汤锅,滚烫的汤汁洒到婆子们身上,皮肤立刻大片发红。而她们哪怕疼死也不敢呼喊,跪趴在地,“少爷息怒!” 江振麟嘴唇抿成一条线,指着洒在地上的浓汤,“舔、干、净。” 婆子们不知这祖宗又发什么疯,只能瑟缩着照做。 足足半个多时辰,三人实在舔不动了,哭着求少爷开恩。 江振麟嘴角抽了两下,“再听见你们乱嚼舌根,小爷就拔了你们舌头!” 华光院。 丫头夏言伺候江燕婉喝了药,将凝思院要两次宵夜的事跟她说了一遍。 江燕婉听到林清婉连吃两碗面,嗤笑,“相府又不是没银子,别说两碗面,就是二十碗也不差她的。” 夏言也笑,“难怪相爷看她一眼就拿规矩说事。她哪儿能和小姐相比。” 江燕婉兵行险招,加上之前散播谣言说林清婉回来要逼死她,弄得相府上下都不待见林清婉,母亲什么都没给她准备,父亲也没给好脸,今日算是首战告捷。 她心里满足,却又听夏言说江振麟莫名其妙发了一通邪火,江燕婉眉心微蹙,“阿麟性子火爆不假,但他从不发无名火。” “他可说了什么?” 夏言仔细想想,“告诫婆子不许嚼舌根。” 夏言说完又自作多情,“少爷定是为您好,不许下人拿林清婉和您相提并论。” 这话倒是不假。但··· 她想起林清婉和江振麟的对峙,单单一句身上流着江家血脉就让她始终不安。 “头一天回来不哭不闹,被阿麟那样凶的告诫威胁都不变脸色。”江燕婉搓了搓手指,“我倒是小看她了。” “奴婢瞧她就是吓傻了。”夏言不当回事,“夫人都叮嘱了,对外说您和她是双生子,您做大,她做小。您永远是江大小姐。” 江燕婉脸色好了些,却到底不能宽心,“仔细盯着。富贵迷人眼,她既回来,必定是不甘心。” “明日我和母亲说说,让容妈教教她规矩。” 远在凝思院的林清婉既不知江振麟发了一通脾气,也不知江燕婉时刻想着要找她麻烦,只觉吃饱肚子,心情也比先前好了些,暮雪给她涂了冻疮膏,用轻巾裹着手伺候她歇下。 “奴婢就在隔间,您有事就叫奴婢。” 暮雪的声音很轻,圆溜溜的眼睛加上一个小梨涡,分外可爱。 林清婉心里感激,“好。” 身下的床褥很厚,怎么翻滚也不会察觉到木板咯身子,棉被是织锦缎的,摸着十分柔软,盖在身上又轻又暖。 然而林氏那些话萦绕在林清婉脑海,让她蜷缩着身子,不敢接受这点暖意。 相府把江燕婉保护得真好。 直到此刻,她终于接受一个事实,她回来认亲真的给相府造成了麻烦。心心念念的亲人对她···还不如一个毫无关系的丫鬟。 母亲说没有一日不想她,却不记得她一整日水米未进。 回府的第一顿饱饭还是暮雪张罗照顾的。 前半夜,林清婉腹部隐约疼了几次,后半夜才迷迷糊糊睡了会儿。梦到程氏掐着脖子喂她喝毒药,林清婉一口气没上来骤然惊醒。 天才蒙蒙亮,外头有说话声。 林清婉起床,顺手叠好被褥。 暮雪进来拿了昨日林氏送的那件嫩黄色儒裙伺候她更衣,林清婉瞥了眼,“还穿我自己的。” 暮雪动作倒也利索,没有多言。 “刚刚谁在外头?”她问。 暮雪道,“夫人派人过来说您舟车劳顿,先好好休息两日。” 话音落了,暮雪又低低道,“还问小姐住得可习惯?缺什么就告诉奴婢。” 林清婉低头饮茶,“不缺。” 暮雪微微松了口气。 林清婉早猜到后半句是这小丫头自己说的,心里很是感激。 洗漱后,暮雪又给林清婉涂了次药膏,屋里味道还没散,江振麟院里的婆子就送来一碗燕窝和两盘芋泥饼。 “少爷吩咐,清婉小姐往后有什么想吃的就差人跟他说。”婆子声音不小,眼睛直往林清婉手背上看,“还说小姐尽量白日吃好,晚上吃多对身体不好。” 暮雪听着不高兴,“小姐昨日什么都没吃才···” 婆子瞪了暮雪一眼,“你对少爷的话有异议?” 暮雪不敢再说。 林清婉苦笑,真对她好,何必今日才来送吃的。 她把双手藏于袖下,“相府应该还没穷到多添一副碗筷,就得少爷省一口吃得匀给我吧?” 婆子脸色一黑,“清婉小姐这是什么话!整个京城能让少爷惦记的也没几个。” 林清婉轻笑,“那我真是荣幸之至。” 婆子神色才要缓和,又听她道,“多谢江少爷好意,但我不爱吃这两样东西,你拿回去吧。” 江振麟听了婆子回复,直接推翻面前的燕窝,“不识抬举!” 婆子趁机又道,“昨儿您让药徒过去,她拒而不见,说要休息。” “指定是怕药徒看穿,再说要真有个什么,哪儿能吃下两碗面!” “她就是装的,想惹您和夫人心疼。” 江振麟恍然,手指捏得咯咯响,只觉自己昨日在厨房发作那几个说她闲话的婆子,是被利用了! 第5章 你只有一次机会 林清婉昨晚吃得饱,加上刚才被恶心了一番,没什么胃口,只吃了碗清粥。 “暮雪,你陪我出去买两身衣裳。” 暮雪星星似的眼睛眨了眨,“小姐,您不必亲自出去,奴婢跟夫人说一声,下午就有绣娘过来给您裁衣裳的。” 林清婉道,“我想有两件自己的衣裳。” 虽然林氏没说,但她一眼就看出尺寸不对,而且衣摆绣着芙蓉花,她没记错的话江燕婉在正厅穿的那件也有芙蓉。 暮雪沉默片刻,“那奴婢去跟夫人说一声,咱们得拿对牌出门。” 林清婉点头,“好。” 林氏似乎早就知道林清婉要出去,一早将对牌给了院子里的一等丫头,暮雪拿到手也没费劲。 她其实很怕夫人生气,毕竟夫人昨儿送衣裳过来的意思很明确,林小姐穿江小姐的衣裳就成。 门房一早安排了马车,到了成衣铺,暮雪都还没回过神来。 然而好几个掌柜见林清婉穿着简陋,浑身上下没一件值钱东西,不是让小二打发她们,就是爱答不理。 最后林清婉在远处看好衣裳,让暮雪进去买。 暮雪眼睁睁看她拿出几锭银子,惊得合不拢嘴,“小姐还有银子?” 说完惊觉不妙,“奴婢该死,奴婢不是这个意思。” 林清婉轻笑,“昨日跟夫人要的。” “夫人?”暮雪不懂。 林清婉也不避讳,“母亲昨日低姿态希望我答应相府安排,以后也不找江燕婉的麻烦,我便跟她换了银子买两身衣裳穿。” 她虽笑着,眼神却冷得透彻。 江家嫡女的血脉就换了两身新衣裳。 等暮雪买衣裳的功夫,林清婉就近去了趟药铺,回来后被暮雪带着换了身掐丝月蓝的儒裙,很衬她雪白肤色,有种隐于繁华下的落落寡欢,看上去惹人疼爱,却又碍于冷清的气质叫人不太敢靠近。 “奴婢还给您订了件暖红的大氅,年关出门穿正好。”暮雪比林清婉还要高兴。 年关? 林清婉想了想,她应该是能活到年后的,“好。” 从铺子里出来,车夫看呆了,结巴道,“小、小姐请上车。” 裙摆有些长,暮雪帮她拂着,行动间一股清凉的甜味撞进轿夫鼻腔,他愣了一瞬,目光追着林清婉上了马车,而后蹙了蹙眉。 这一刹那的迟疑落在了林清婉眼里。 上了车,她盯着自己已经不显通红的手背,目光一点点收紧。 暮雪发现了,“小姐,可是伤口疼了?” 林清婉清冷的眸子闪过一丝锋利,“不疼。不过有件事想问你,药膏既是宫里赏少爷的,怎么你轻易就能取来给我用。” 暮雪没想到她会这么问,旋即抿唇,“小姐怀疑奴婢?” 林清婉不置可否。 暮雪猝然发现自己动弹不得,惊愕看着林清婉,见她慢悠悠拢了袖口,“你只有一次机会,一盏茶后毒药发作,神仙也无回天之力。” 暮雪眼睛一红,害怕又委屈,更不知她什么时候给自己下了毒。 “我陪少爷踢毽子,他高兴赏我的。” “你从前在他身边伺候?” 林清婉带着一腔没用的感情回到相府,两眼一抹黑,不得不谨慎些。哪怕活不了多久,她也希望清白的死,而不是被江燕婉弄一身的脏污。 暮雪咬唇,“夫人嫌我总陪少爷玩耍,一月前把我调去外院打扫。您回来时,府里没有合适的贴身丫鬟,我才被安排过来。” “求小姐开恩,奴婢不想再去外院干活了。” 像她这样的丫头,去了外院,少不了要被占便宜。暮雪给林清婉用好药,确实存着伺候好主子的重用的心思,可意识到林清婉往后生存艰难,她也没打算放弃。 再不得宠也是江家小姐,总比在外院强。 林清婉定定看着她,也没别的办法,赌一把吧。 华光院。 夏言在江燕婉耳边说了几句,江燕婉眉头微动,“确定?” “那东西金贵得很,不会弄错。” 江燕婉又问,“阿麟呢?” “少爷一早给她送燕窝被拒,找到凝思院的时候发现人不在,骂骂咧咧出去了。” 江燕婉也没想到夫人会让她们出门买衣裳。 林清婉比她预想的还要麻烦。 不过她深信野生嫡女敌不过她这样被细心调教出的贵女。 * 江振麟上月在骁骑营谋了个职位,上午过去点了个卯,因为林清婉的事心不在焉。 与他自幼臭味相投的尚书府庶子高朋,见他脸色不好,道,“江二小姐昨日才回府,你又多个阿姐,怎么这幅表情。” 江振麟没好气,“相府的事少打听。” 高朋倒不怕他那狗脾气,笑道,“我就是问问,你二姐给你的见面礼是什么?” 江振麟磨着牙,见面礼就是害阿姐想不开跳湖自尽!还不肯和阿姐好生说句话! 半夜吃两碗面闹笑话,早晨拒绝他送的燕窝,还要出府去买衣裳,成心让人笑话! “去去去,别烦我。” 江振麟推了高朋一把,对方也不生气,死皮赖脸拉着他往酒楼方向去,“喝点酒就不烦了。” “不去!” “诶,瞧那摊前的蓝衣女子,背影妙曼,气质清冷,京城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个美人,我竟不知道?” 高朋眼珠子都快出来了,江振麟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表情一僵,“是她?” “你认识?”高朋拉着他就往过跑,“正好给我介绍介绍,是翠红楼新来的头牌吗?” “你倒是快点儿,人都走了!” 市集人多,林清婉就在江振麟眼皮子底下走了。 堂堂相府小姐,在人堆里露面,还在地摊前等许久,她是瞎了还是傻了,没瞧见好多目光往她身上瞅? 这就是她说的出门买衣服? 江振麟牙根都快咬碎了,正欲追上去,被人拉住袖子,回头一看是江燕婉身边的丫头春雨。 “少爷,小姐昨儿落水,胳膊上起了好多疹子,家里的药不管用,上次宫里赏您的琼露膏能否让小姐试试?” “起疹子了?”江振麟面带忧虑。 春雨点头,“大夫说是湿气入体,小姐现下虚弱,才发作出来。” 江振麟再扭头已经看不见林清婉身影,罢了,阿姐的身子要紧。 “你跟我回去,小爷拿给你。” 江振麟也顾不得和高朋打招呼,离开前只听见高朋询问摊贩林清婉方才做什么。 摊贩说,“那小姐可怜,给弟弟的见面礼被踩碎了···” 江振麟回了相府,把自己院子里外翻了个遍也没找见那瓶药膏,他也早忘了自己当初随手赏了暮雪。 “见鬼!还有贼敢来相府偷窃?” 江振麟也不知道哪里来的火气,烦躁得紧。 忽然听婆子道,“少爷,奴婢早上给清婉小姐送燕窝,闻着她身上似乎有琼露膏的味道。” 什么? 江振麟惊讶,婆子又道,“暮雪先前在少爷院子里打理花草,她是知道您有这东西的。” 江振麟脸色骤然阴沉,“好啊,才回来一天就会收买丫头偷东西了!” 婆子看他阴雨欲来,又瑟缩道,“兴许是奴婢闻错了。清婉小姐刚回来,不如奴婢去问···” 话还没说完,江振麟夺门而出。 第6章 她期待什么呢? “燕婉,你身子还没好,不必过来的。” 林氏昨儿睡得不好,有些头疼,一听江燕婉拖着病躯还来给她问安,心里又酸又软。 弯腰扶江燕婉时又发现她是用胭脂强行涂出好气色,“你这孩子逞什么强,若有个三长两短,叫母亲怎么好。” 江燕婉眼睛一红,“燕婉糊涂才做下错事,人多嘴杂,传出去不好,思来想去还是仔细些才好。” “燕婉不能一错再错。” 她这般懂事,甚得林氏的心。 不知想起什么,林氏眉心蹙了一下,抓着江燕婉的手叹息,“我的儿,还是你更懂母亲。” 江燕婉软绵绵道,“母亲悉心教养十五载,燕婉不敢为相府抹黑。” 林氏一直对江燕婉比亲生的还更精心,江燕婉又句句说在她心坎上,再对比刚回来的林清婉··· 昨日她都说成那样了,林清婉还非要出去自己买衣裳。 如此看重身外物,绝非好事。 可到底是她亲生的,又流露在外多年,哎··· 林氏就是因为这才没睡好。 江燕婉来之前问过厨房,知道林氏没吃早饭,特意端了她喜欢的糕点,哄着林氏吃了几块,又听门房的人说林清婉回来了,她道,“母亲,咱们去看看清婉买了什么衣裳。” 林氏怕她不高兴,“燕婉,其实···” 然而江燕婉倒是一脸欣喜,“我昨儿冒然问她倒显得不用心。今日看看她买了什么,往后便知清婉喜好,再吩咐绣娘多做几件。” 林氏心情舒畅不少,“好,好。” 江燕婉和林氏才过了中桥,就见江振麟气势汹汹往外头跑,婆子小厮追在后头,一行人竟都没瞧见她们。 林氏才好没一会儿的心情又蒙了灰,“谁又惹了这祖宗,凶神恶煞干什么去!” 江燕婉忙道,“夏言,去叫少爷身边的婆子来回话。” “让人拦着少爷先别出府。” 林氏宽慰,幸好她身边有燕婉。 相府门前。 林清婉前脚刚进门,江振麟的吼声就劈面而来,“你还知道回来?” “你还有脸回来!” 他一双眼红得像滴血,呼出的气息都叫人战栗。 林清婉捏了捏拳,放松面部表情,“是相府派人将我接回京城,我不回这儿还能去哪儿?” 要不是养母和相府都承认,林清婉自己都怀疑她和江家到底有没有血亲关系。 “你!”江振麟被她噎了一下,太阳穴青筋突跳。 “明面儿给你的时候不要,暗地里偷小爷东西!”江振麟直奔主题,话一出口,引来一阵低呼。 “你偷什么不好,偏要偷琼露膏!你是打量阿姐今儿要用,故意的是不是!”江振麟咬牙切齿,恨不得一口吞了林清婉。 有昨日那一脚在前,林清婉也不意外。 她也没给好脸,“谁说我偷的?” 见她冷静得不可思议,江振麟气的抓狂,“你还想狡辩,你···” “阿麟!” 江燕婉跑了两步,呼吸一急,声音就带了喘。 林氏在后头眼神一暗,“快扶着燕婉!” 江燕婉已经拉住江振麟,弱柳扶风的眼神和林清婉撞了一下,意识到暮雪没跟在她身边,心里觉得不大对劲。 然而江振麟一闹起来就收不住,她只能先按计划行事,“阿麟,你怎么跟清婉这样大呼小叫。” “昨日我不是叮嘱你了,怎么还不懂规矩?” 她特意把规矩两个字咬得很重。 江振麟怒火中烧,一想阿姐起了疹子还出来,就越发恨死林清婉了,“她偷我的琼露膏,我还不能问问了!” 江燕婉秀眉微蹙,一脸惊讶,“你胡说什么?” “我没胡说!” 江振麟急于证明自己,又一次使劲抓起林清婉手腕,质问,“小爷让药徒过去,你拒而不见,推说没事。转脸就让人拿我的琼玉膏。” 林清婉一眨不眨看着他,“我没有。” 她越是不承认,江振麟的火气就越旺,他甚至没想过林清婉手背哪来那么多旧伤,只一味捏紧她腕骨,“不是琼露膏,你手上哪儿来的这味道?” “不是琼玉膏,你这口子能好这么快?” 他火气一上来,说话都不过脑子,“才一日功夫就敢图谋小爷的东西,收买丫头给你偷,说你是江家血脉都丢不起这人!” 林清婉瞳孔一缩。 林氏沉声打断,“住口!” “非得在门前吵闹,怕别人听不见?” “你们不要脸,相府还要呢!” 林氏气得不轻,带人回了前厅,又撵了下人出去,只留几个亲信。 她一拍桌案,视线从江振麟脸上掠过,又看了眼林清婉满是伤疤的手背。 林清婉抱着侥幸,也许母亲会问问她的伤怎么回事。 可林氏口只问她,“到底怎么回事?” 林清婉愣了一瞬,神色就淡了,“这话母亲该问江少爷。” 林氏直言,“振麟院里的婆子已经说了来龙去脉,你到底···” 她停顿了一下,“琼露膏从哪里来的?” 林清婉眼角微红,喉咙发苦,“我不知什么是琼露膏。” 林氏眉头一挑,目光十分失望,偏偏林清碗脸上的失望比她还更甚。 江燕婉好心道,“母亲别问了。琼露膏本就是治伤的东西,清婉用得着就好,不必为一个东西失了和气。” 她嘴上劝和,却给了婆子一个眼神,当下婆子和车夫一同指证在林清婉身上闻到了琼露膏的味道。 “夫人,暮雪之前在少爷院里伺候···”婆子说道,“不如把她叫过来问问。” 江燕婉假意生气,“住口!” 江振麟立刻吩咐,“把那贱丫头带过来!我倒要看看她能嘴硬到什么时候!” 林氏欲言,但没有阻拦。 林清婉垂眸低笑,她还期待什么呢? 生母的沉默比养母的鞭子还让她窒息。 没一会儿,暮雪就被带过来,两个婆子下手重,小丫头眼里都有泪了。婆子没在暮雪身上找到东西,正要开口,江振麟第一个冲上来,“吃里扒外的东西,你给她偷的琼露膏?” 暮雪摇头,“奴婢没有!” “琼露膏是宫里赏赐少爷的东西,虽然之前您喜欢和奴婢踢毽子,一时高兴赏了奴婢。可奴婢知道轻重,不敢要,后来放回去了。” 江振麟闻言,脸色一变,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 当时没有其他下人在,因而事情只有暮雪和江振麟知道。 她这么一说,婆子慌忙看向江燕婉,江燕婉不动声色,但一双剪水的眸子到底有了波动。 林清婉这才开口,“那你把东西放回哪里了?” 暮雪道,“平日这些东西都放在少爷私库,奴婢进不去,就先放在少爷床头的百宝格了。” “想着哪日少爷高兴再说,可惜后来被发落去外院做事,再没机会见到少爷。” 屋里静得落针可闻。 江振麟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可他确实把屋里翻了个遍没想到床头的百宝格。 他红着眼,冲身边小厮吼,“去看看在不在!” 小厮倒也跑得快,没一会儿就折返回来,小心翼翼掏出怀里的瓶子,“少爷,在、在呢。” 江振麟打开闻了,确定是琼露膏不假,低着头不说话了。 林清婉松了口气,虽然用毒药挟持暮雪配合,但到底不敢百分百相信。 还好,她赌赢一次。 林清婉挺直脊背,问江振麟,“谁跟你说我偷你的东西?” 江振麟还没从愤怒和惊讶中回神,闻言想到自己是被院里的婆子提醒才认定林清婉偷了琼露膏。 婆子察觉到不妙,跪趴着往江燕婉的方向求饶,“清婉小姐身上确实有琼露膏的香味,奴婢没闻错。” 江振麟皱眉,他也闻到了。 林清婉撸起袖子,露出腕子上新旧交错的伤痕,“我手上涂了冻疮膏,不过这是我自己带回来的。” “里头加了心草花掩盖苦涩,你说的味道可是这个?” 第7章 都是她的错 江振麟半信半疑凑过去,仔细一闻确实和琼露膏的味道相似,甚至更浓,但后味明显比琼露膏烈,不是一种东西。 他先前拱起的火变成热浪一下一下从面颊掠过,抬不起头。 这感觉持续了片刻,他又怒道,“你不早说?” 林清婉无奈勾唇,“又不是光彩事,不值得特意拿出来说,反倒让有些人觉得我是卖惨。” “你!”江振麟不是不知道自己错怪了她,可她这什么态度! 两人之间的气氛绷紧,江燕婉的声音徐徐入耳,“弄清楚就好。” “阿麟,你少说两句。别再让清婉受委屈了。” 江燕婉一句话把责任都怪在江振麟头上,这位小爷被骄纵偏爱着长大,就算知道自己错了,也绝不可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低头。 委屈两个字顿时让江振麟眼里又烧起火苗,“好!我昨天让药徒过去,你也没说。非要这样闹一出,不就是想说小爷委屈你了!” “收起你这些见不得光的伎俩!” 江振麟振振有词的嘴脸让林清婉委实惊讶,说瞎话连眼睛都不眨一下?本以为他年纪小,脾气暴躁,又和江燕婉感情深厚,昨日才在情急之下踹了自己。 却原来是她想得美了,江振麟根本就是个顽劣之辈! 林清婉认亲的心不被看见,还屡次三番被告诫老实、本分,明明冤枉了自己还要说她使手段! 林清婉一时气急,“说到这,我也想知道江少爷为什么好端端请药徒看我?” 江振麟又是一哽,好啊,在这儿等着他呢! 就说她不是善类,此刻若是让人知道她一回来就被自己踹吐血,以后做什么都是她对了! 江振麟怒不可遏,“小爷只恨那一脚踹轻了!” 林氏和江燕婉听到这也是大惊失色,他还踹了林清婉? 到底是亲生女儿,林氏再次打量林清婉一遍,声音比刚才软了几分,“踹哪里了?” 可一想,林清婉好好站在这儿必然没什么要紧,阿麟也不是不知轻重的人,说不准是林清婉说话不中听惹了阿麟不高兴。 因而,林氏把请府医过来的心思压下,“昨日怎么不说?” 就算在前厅没机会,后来自己特意去凝思院安抚,她也只字未提。既当下不说,现在怎又提起来。 林清婉捕捉了母亲的担忧,可也只有一瞬间。 胸腔破碎的心好像被针穿起来,打着弥补的口号刺得她血淋淋。 从头到尾,无论她清白与否,母亲从没在意过她手上的冻疮,即便露出胳膊的伤,也视而不见。 知道江振麟踹了她,也只怪她昨儿不提。 一个婆子和车夫就能指证她偷东西,江振麟对她口出恶言也无伤大雅。 林清婉好奇,自己看上去这么贱? 若不是她察觉异样,在外头匆忙做了铺垫,不敢想这会儿这些人的嘴脸得有多恶毒。 她只觉呼吸一口都痛不欲生,“江少爷以为是我跟燕婉小姐说了什么逼得她跳水轻生,因而踹了我一脚。” 林氏眉心皱起。 “当时···”林清婉刻意拖长调子,见江振麟虽目露凶光,却不敢看自己,双手也捏得很紧。 “当时确实很痛。” 听着她清晰的声音,江振麟想起她流血的情形··· “暮雪和江少爷解释清楚,后来江少爷让药徒过来,我便当他是同我道歉了。” 江振麟呼吸一颤,愕然看过来,可惜只看到林清婉清瘦坚韧的侧脸线条。 林清婉没提吐血的事。 因为在她看来,即便说出来,林氏也不会怎样,反倒让江振麟更添一层火,对自己毫无益处。 江振麟紧握的拳头肉眼可见松了。 林氏没说话。 江燕婉道,“是阿麟的错,昨晚我骂他了。说到底是我不好,昨儿做了错事,连累清婉受委屈。” “清婉,你要怪就怪我,别生阿麟的气。” 她眼里噙了泪,满脸都是自责。 不等林清婉开口,林氏抢先道,“傻孩子,与你没关系。” “事情弄清楚便罢,以后有什么事好好说,万不可再像今日这般大呼小叫,让人看笑话。”林氏揉了揉太阳穴,有些烦闷。 江燕婉眼疾手快搀上来,“母亲,我扶您回房歇息。” 林氏莞尔,亲昵拍拍她的手,“好。” 林氏心想,阿麟莽撞,可燕婉就知道凡事先按耐住他的脾气再说其他,今日在门前若林清婉说话好些,阿麟也不至于火烧理智。 她转身看着林清婉,“往后有什么事让丫头来回我,你在府里好好歇息,别出去乱跑了。” “阿麟冲动,你是阿姐,说话软些,他也并非不讲道理。” 林清婉站在那儿,犹如万箭穿心而过,感觉血液一点点流逝,身体开始变冷,四肢也僵硬难捱。 说来说去,都是她的错啊。 她看着林氏背影,想到自己在养母手中的十五年,说话做事谨小慎微,生怕一不留神惹养母不高兴又挨鞭子。 天没亮就起床干活,从湖边回来冻得嘴唇发紫,养母连一口稀汤都没给她留。 冷锅冷灶,冷床湿被。 她不止一次想,如果是亲生母亲一定舍不得她这样受苦。 林清婉看着林氏背影,指甲深深陷进肉里才忍下蜂拥难捱的痛苦,沙哑着问,“他们冤枉我偷东西,就这么算了?” 凭什么! 如巨石打破沉静的湖面,所有目光看过来,如刀子般逼着她。 江燕婉脸色微变,林氏眉心也蹙得更紧。 江振麟觉得林清婉是指他,几乎捏碎手里的琼露膏,“你想怎样!” 林清婉尽量保持声音平稳,“我在外头长大,可能不懂相府规矩。我只想问,若今日婆子和车夫说燕婉小姐偷东西,母亲也这么处置?” 江燕婉定定看着林清婉,眼神一变再变,呼吸微微紧了些,却没说话。 下人们更是屏息凝神,大气不敢出。 江振麟傻乎乎道,“怎么可能!阿姐是江府大小姐,她偷什么东西!这些混账若敢冤枉她,岂不是找死!” 林清婉点头,“那我晓得了。” “母亲,我和清婉是双生子,我亦是当初受害者之一,这些年没能在母亲身边尽孝实属无奈。可我到底是江家血脉。” “今日他们敢挑拨我与江少爷,明儿还不知要怎么害燕婉。” “我虽见识浅薄,却也知道母亲管家艰难,手底下万不能有这般险恶的刁奴。” 林氏头疼不已,周身已然降下凌厉威严。 这是在挑衅她相府女主人的颜面!林氏瞧她那般坚决,今日若不给她个交代,怕是难了。 若换了燕婉,定不会让她下不来台。 江燕婉适时道,“这事是下头的人没弄清楚,阿麟昨儿又和清婉有些嫌隙,今日才吵起来。” “清婉刚回府,是喜事。母亲不愿动怒。” 江燕婉给林氏挽回面子,又道,“可也不能惯着下人不敬主子。不如这样,罚这二人两月例银。” 林氏沉声道,“就这么办。” “此事往后不必再提。” 林清婉笑得冰凉。 凝思院。 暮雪吃了林清婉给的解药,想到今日局面,心下一阵唏嘘。 林清婉让她离开,她不肯,“奴婢愿一辈子侍奉小姐。” “跟着我可落不了什么好。” “奴婢会尽力保护好小姐。”暮雪心里清楚,若不是林清婉扭转了局势,今日照江振麟的脾气,断然不会承认赏给自己琼露膏,说不定夫人还会趁机把自己拖出去打死。 原本,夫人就觉得她勾引少爷。 而在燕婉小姐眼里,她已经是林清婉的人。 与其这样,还不如跟着林清婉博一条出路。她算看出来了,清婉小姐心性坚韧,不会一味由着被欺负。 林清婉道,“我不需要保护,你顾好自己就行。” 今日她摸清了林氏和江燕婉、江振麟之间的关系,林氏信任江燕婉,江燕婉也可越过她代行职责。 而江振麟就是个有勇无谋被人当靶子的料。不过因为林氏偏爱疼宠,江燕婉也懂得怎么顺毛捋。 这三角关系挺坚固。 林清婉一想自己余生没几日的活头要在这里度过,无奈又补了句,“你跟着我,我许不了什么好处。” “小姐今日已经救了奴婢一命,奴婢做牛做马难报。” 第8章 那我向她道歉 这两日,下人们见着林清婉都规矩不少。 她院子里一应所需都送得及时,三餐有人提前问口味,好像真把她当成了江家小姐。 没人招惹林清婉,她也乐得清净,毕竟她身中剧毒,情绪平稳才有可能多活个一年半载,她没道理自己往死路上撞。 不过有个问题,相府管吃管喝,可她手里没钱。 她得配药压制身上毒素,这事不能假以人手,好在那日出门和药铺掌柜达成了合作。 万没想到,她当相府小姐的第一件事居然是给自己挣钱买药。 林清婉有些后悔回来了。 消停了两日,江燕婉上门了。 她笑容明媚,“夏言,把东西拿过来。” 她丝毫不见外,就差拉住林清婉的手了,“抱歉。母亲这两日头疼,我在兰园照顾母亲才没顾得上来看你。” 一句话说得既暗讽林清婉这个亲生女儿不心疼生母,又彰显她在府里不可或缺的地位。她表现出来的熟练,让林清婉越发像个外人。 “这几瓶药都是治冻疮的。” 说完又特意补了句,“母亲让府医调配的,保管不会留疤。” 林清婉没什么表情,“我的手快好了,不必麻烦。” 江燕婉笑容一敛,“你可是还怪阿麟?” “母亲生他的时候不顺利,好不容易才救回来,家里格外偏疼阿麟一些。” “他这两日没出门,知道自己冤枉了你,心里也不舒服。” “你若还有气,我叫他过来给你赔罪。” 林清婉看着江燕婉识大体又会说话的模样,便也不难理解母亲为什么很喜欢她了。 可她若真如自己所言一心为相府,就不会在自己进门的前一秒跳湖,也不会当着父母的面自称赝品,更不会发现琼露膏的事刺激江振麟发作。 等她和母亲弟弟有了嫌隙,她再来做好人。 手段不算高明,可感情上林清婉争不过她。 林清婉原本对江燕婉没什么心思,可如今就是见不得她得意,“他是我亲弟弟,我盼了十五年的亲人,怎么会真生气。” 果然,江燕婉笑不出来,尴尬点了头,“那就好。” 林清婉意味深长,“我是担心他院里的下人居心叵测,带坏了他。” 江燕婉不动声色,“赖婆子仗着是府里老人,又得阿麟心意,就敢胡乱揣测。我已将她带过来,往后就让她在你院子里伺候,你想怎么处置都成。” 这是明着放眼线到她身边。 赖婆子因为林清婉的坚持被罚了月银,心里必然记恨,往后自己有个什么麻烦,都可以算在赖婆子头上。 林清婉知道她的目的,也没推辞,“我院里只有一个丫头使唤,留下倒是合适。” “你有心了。” 江燕婉眼睛一弯,“应该的。还有一事,我已和母亲说好。从今儿开始让容妈教教你规矩。” “下月就是年关,父亲身居高位,从腊月就少不了应酬,京中都知你回了府,少不得要出去露脸。” 见她不说话,江燕婉笑意更深了几分,“别担心,不难学。容妈脾气很好的。” 林清婉长得很漂亮,眼睛又黑又亮,定定看着一个人的时候竟有些难以言说的压迫,也有可能是江燕婉心虚。 “你不想学规矩?”江燕婉迟疑道,“我知道你在外头自由惯了,侯门贵府衣食不缺,却也是要循规蹈矩。” 林清婉勾唇,“我没说不愿意。” “你安排的很好,难怪母亲喜欢你。” 江燕婉心头一跳,本以为她会知难而退,不成想竟如此沉的住气。 “父母心慈养育,燕婉自该尽心竭力。” “你有什么不懂的都可以来问我。”江燕婉满脸热情,但听得出来她无时无刻都在强调自己比林清婉强。 林清婉觉得母亲林氏并不像重心机之人,怎么教出这样面善心恶的江燕婉,还是程氏的血脉遗传了算计? 想到程氏,她挑眉,“你就不想问问我有关程氏的一切吗?” “比如她为什么十五年不肯回相府,为什么不惦记她的亲生女···” 江燕婉没想到她提起这个,神色一僵,“清婉,母亲说了,你我是双生子。” “那是骗外人的。”林清婉一字一句道。 江燕婉眼里有了泪,“你···是想提醒我霸占了你的位置?” 林清婉摇头,“我是想说,程氏临终遗愿是听你叫一声娘。” “她吊着一口气等了你三天。” 江燕婉嘴唇发颤,眼里的光逐渐冷下来,正要开口,听到院子里的奴仆喊少爷。 江振麟来了! 她旋即收起眼底狠戾,抹着眼泪道,“清婉不必这样提醒我,我知道自己的位置,我没资格和你争什么。” “我只想报答爹娘养育之恩。” “你要是不喜欢我,我不出门就是,你别惹母亲不高兴,她其实很想补偿你的。” 江燕婉语带哭腔说了一堆,转身就走,泪眼模糊撞到了江振麟怀里。 “阿姐。” 江燕婉匆匆擦了泪,“你好好给清婉赔罪,别让母亲忧心。” 江振麟一看她眼睛红得厉害,“你怎么哭了?” “我没事。” 江燕婉欲盖弥吸了吸鼻子,跟在后头的夏言趁机道,“我们小姐好心给清婉小姐送药膏,还把赖婆子丢给她处置,清婉小姐却说起养母程氏。” 江振麟一听这个就恼了。 这都活生生逼到他眼前来了!这回可没冤枉她! 江振麟冲进屋子里,见林清婉竟还有心思喝茶,“你有什么不满冲我来,琼露膏的事是我的错!” “你不要欺负我阿姐。” 林清婉轻笑,“我怎么欺负她了?没踹她,没骂她,也没污蔑她。” “你!”江振麟原本是来给她送琼露膏的。 这两日阿姐和母亲都劝了他,他也知道自己冲动,那日在门前骂林清婉实在不体面,这才想着来缓和一下关系,哪知道撞见了这一幕。 林清婉又道,“我只是替程氏传达一下遗言。” 江振麟皱眉,“什么程氏!她是爹娘的女儿,是江家小姐,还要跟你说多少回!” 林清婉耸肩,“是燕婉小姐一片孝心,替程氏难过落泪。” “你不说会这样吗?” 林清婉觉得江振麟就是个没头脑的疯狗,无奈道,“那我向燕婉小姐道歉。” 这话说得完全没诚意,更像敷衍。 “你···”江振麟听着更窝火了。 江燕婉颤声道,“阿麟,别闹了,是我的错···” 话没说完,她就软软倒下。 夏言扯着嗓子,“快来人!” “小姐身子虚,这两日都没怎么休息···” 江振麟拳头都捏起来了,“林清婉!” 前院。 江肃躬着身子,“敬王殿下光临寒舍,老臣有失远迎。” 敬王赵琰昨日从封地回京,今日就来相府做客,给足了江家颜面。 “丞相不必客气。本王听说江小姐前几日落了水。这大冬天的,可不是小事,特意过来看看。” 闻言,江肃神色一紧。 此事并未流传出去,敬王却能知道,想必林清婉回来的事也瞒不过他。 江肃道,“多谢王爷,小女无碍。” “王爷,里面请。” 两人才进园子,就听见物什落地的动静,还有丫头婆子的惊呼。 “快请府医,小姐昏倒了!” 第9章 罚跪 江振麟摔了林清婉面前的茶盏,眼里攒着两股火,“你一回来就搅得家里不安生!” 林清婉抿唇,她何德何能配得上这顶帽子! “阿姐身子没好,又照顾母亲,又在我面前为你说话,还吩咐下人照顾你。你倒好,只会惹她伤心!” 江振麟这狗脾气一来,谁都顺毛捋,唯独林清婉不惯着他,还直捅他肺管子,他本来就看林清婉不顺眼。 “你到底有没有良心!要不是阿姐,你出生的时候就死了,相府没求你感恩戴德,你也用不着总是挤兑阿姐,非要一次次欺负她!” 林清婉气得身子发抖。 程氏当年的义举是恩,可这十五年有心让江燕婉取代她也是私心和算计! 她被程氏折磨的十五年,几千个日日夜夜,最后把这条命都赔上了,还不够感恩戴德? 她要是没良心就该在被算计的时候一刀子杀了江燕婉替自己报仇! 林清婉忍了又忍,“滚出去。” “我不想看见你。” 江振麟骂得起兴,还没人敢让他滚!索性掀了桌子,杯盏碎了一地,林清婉躲避不及,被飞起的残渣在眼下划了一道小口子。 “小姐!”暮雪虽然害怕,却还是第一时间挡在林清婉身前,“少爷,您冷静点!” 江振麟对着个丫头更没顾忌,“给小爷滚开,主子的事轮得到你插嘴?” “来人!把这混账丫头拖出去卖给人牙子!” 暮雪身子一僵,眼眶都红了!她不敢相信前一个月还赏赐自己琼露膏的少爷,竟然一开口就要卖了她? 暮雪挡过来的瞬间,林清婉心头一软,从齿缝挤出一句话,“你哪是想卖暮雪,你是想把我赶出相府。” 江振麟吃软不吃硬,最忌林清婉这样,“你以为小爷不敢?” 林氏得了消息才进园子就看到昏倒的江燕婉,急坏了,“你们都是死的?外头这样冷,还不扶小姐先进屋子!” 待进了屋子,又见满地狼藉,林清婉和江振麟对峙着,江振麟撸着袖子像要动手。 林氏眉头皱得更深,没呵斥江振麟,而是看向林清婉,见她眼下有伤,先咽下喉咙里的话。 府医探过江燕婉的脉,“大小姐寒气未散,又劳碌忧心,一时心气不顺畅才昏了过去。” “再不安心将养,只怕要落病根儿。” 林氏知道江燕婉来凝思院,那就是林清婉让她心情不顺了。 夏言从里间出来,酝酿好眼泪,往林氏脚下一跪,“夫人···” 林氏突然道,“不必说了。” “相府来了贵客,闹出这么大动静,你们实在该死!” 夏言愕然,又听林氏吩咐,“先去给燕婉煎药。” 夏言心领神会,“是。” 林氏又对江振麟道,“去换身衣裳。” 江振麟气鼓鼓指着林清婉,“母亲,这回没冤枉她!我亲眼看见阿姐哭着从她屋里出来,她还不认!” 林氏安抚,“贵客在前头等你,别让人家久等。” 江振麟道,“母亲!” 林氏软下声,“我心里有数,你快去。” 直到江振麟离开,林氏脸上唯一的柔软消失殆尽,冷声道,“去院子里跪着。” “燕婉什么时候醒,你什么时候起来。” 屋子里就剩下林清婉了,她连解释的机会都没有。 林清婉喉咙难受得紧,挺直脊背,“敢问母亲,我做错了什么?” 林氏杏眼一瞪,“相府有贵客,你院子里闹出这么大动静,还问有什么错?” “我念你初犯,又不清楚规矩,才网开一面。” 林清婉身上开始疼,每根血管都好像扎满针,“动静大是江少爷在砸东西。” 林氏脸色很难看,“我上次提醒过你好好和阿麟说话,他是不会乱发脾气。” 林清婉失笑,“所以不管怎么都是我的错,母亲是这个意思吗?” 林氏胸口一阵起伏,眼里怒火一压再压,她觉得林清婉胡搅蛮缠。 然而看着林清婉眼下的伤痕,林氏神色最终化作平静,“你怨我也好,恨我也罢。既回了相府,做了江家小姐,就要照规矩来。” “无论你心里怎么想都不该气哭燕婉,更不该激怒振麟。” “相府有今日实属不易,谨言慎行是你最该学会的。” 林清婉看了眼院子里冰冷的地砖,江燕婉昏迷是装的,若真的跪了,不到天黑,江燕婉不会让她起来。 她的身子受不住这样的寒。 她也不想受。 “母亲那日同我说一辈子不能忘程氏的恩情,一辈子要记着江燕婉当时是替我去死。” “所以今日我见着她想起程氏,将程氏的遗言转告给她。” “仅此而已。” “她哭约莫是心里难过,江少爷不问青红皂白就冲我发火,我惹不起他。”林清婉笑了一下,“我说给燕婉道个歉,他也不高兴。” “事情就是这样。” “我没做错。” 她言辞冷厉,掌心出了冷汗,眼下的伤痕让她看起来孤傲又倔强。 林氏心口发堵,眼神更是愤怒又失望。这是她第二次挑衅自己作为母亲和相府主母的威严,她是想说自己不辨是非? 林清婉似乎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放软语气,说的话却险些让林氏吐血,“母亲把程氏当恩人敬重,知她过世却未曾让燕婉吊唁。” “清婉是见母亲把燕婉养得这样优秀,程氏在天之灵必定高兴。她生前盼着能听亲生女儿唤一声娘。” “住口!”林氏闭了闭眼,“我同你说过的话你是一句都没放在心上!” “非要嚷嚷的全天下都知道?” 林清婉疑惑,“母亲既对外宣称我们是双生子,又为何要让我记一辈子程氏的恩情?” “您若真心疼程氏,就该知道她送信回来是想认回自己的女儿。” 反正程氏已经死了,林清婉说什么就是什么。 林氏终于明白为何儿子屡次同她动怒,“放肆!” “容妈妈,把她拖出去跪,什么时候知道错了再让她起来!” 林清婉脸色发青,执意还问,“请母亲明示,清婉错在哪里?” 她这般倔强,浑身寒气比林氏还要多,下人一时竟不敢上前,林氏气得发抖,让自己跟前的两个亲信婆子把林清婉押到院里。 “清婉小姐,得罪了。” 婆子一脚踹到林清婉膝窝,膝盖砸到地砖的声音清晰可闻。 林清婉一双眼亮得骇人,一眨不眨看着林氏,“请母亲明示,我到底错在哪里!” “是不该感激程氏替她了却遗愿,还是江少爷砸东西的时候我没有跪下来跟他认错?” “你···”林氏头痛欲裂,又担心被前头听见,无奈吩咐婆子,“堵上她的嘴。” 布条塞进口中的瞬间,林氏瞧见林清婉落了眼泪,她心上一阵刺痛,程敏这些年是怎么忍受这孩子的倔强? 林氏丢下林清婉,去里间守着江燕婉。 地砖传递的寒气像刮骨钢刀穿透林清婉全身,进进出出的婢女怀着各种心思打量她,倒是院里的风还不算刻薄,替她擦干眼角的泪。 林清婉冷的牙关打颤,十五年积蓄的对亲人的期待渴望一并消失了。 以后不会再哭了。 足足两个时辰,江燕婉才醒。 林氏扶着她出来,她看见林清婉的瞬间大惊失色,而后立刻求情,“母亲,快让清婉起来,外头冷。” 林清婉瞳孔一紧,发现林清婉竟用她给生母绣的布帕裹着汤婆子! 她们在里间翻了她的东西! 林氏冷哼一声,“不罚一次她学不会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江燕婉一脸着急,“清婉什么都没跟我说,是我身子虚,跟她没关系。” 第10章 她的尊严一文不值 江燕婉说着说着就带了哭腔。 林氏为她拢好披风,可是看向林清婉时眼中毫无柔情,“你在她院里昏倒,若不是我及时过来,还不知要在外头冻多久,怎么与她无关?” “贵客在前头与相爷说话,阿麟在这儿砸东西,怎么与她无关?” 江燕婉为难了,欲言又止,“可是···” 林氏口吻冷厉,没留半点情面,“她先前不顾你死活,你这会儿心疼她,也不问问她领不领情?” 江燕婉贝齿轻咬朱唇,“都是一家人,若相互照顾还要论领不领情,母亲白疼我这些年了。” 这话暖烘烘戳在林氏心口,她先前被林清婉气个半死,这会儿总算觉得舒坦了些。 林氏见林清婉看自己的目光还是那般锋利,无奈道,“你可知错?” 林清婉很想问问生母是如何做到在自己和江燕婉之间眼神冷暖切换自如? 不等她开口,江燕婉急切地对她道,“清婉,快给母亲认个错。” 林清婉膝盖和小腿已经麻木,小脸冻得通红,不过比起在刺骨的河水里洗衣裳好多了,只是那时候身子冷,心里有期待反而不觉绝望。 现在倒好,胸口冷得她连话都说不出来。 见她没说话,江燕婉亲昵地跟林氏撒娇,“清婉真要冻坏了,不还是您最心疼。” 这话立了大功,林氏和林清婉动怒,下人们难免有猜测,传出去到底不好。 江燕婉一句话把林氏放回母亲的位子上,暗示她的爱之深责之切。不但控制了下头的流言蜚语,还给了两人台阶。 林氏再看林清婉时神色已然柔和,“罢了,燕婉替你求情,你往后好好学着。” “暮雪,扶她起来。” 林清婉推开暮雪,“母亲让我思过,而我还没明白错在哪。” 此言一出,林氏眸色泼墨般浓重,威压再度散下来。 江燕婉亦是惊讶,“清婉,你···” “不必再说!让她跪着!” 林氏抓起江燕婉的手往外走,因动怒而力气失控,险些让江燕婉没抱住汤婆子,上头裹着的布巾也滑下来。 林清婉指甲陷入掌心,眼睁睁看着她辛苦绣好的巾帕被林氏踩在脚下,然后是江燕婉踩,还有跟着她们的丫头婆子··· 最后脏得认不出模样。 她胸口胀得厉害,眼睛酸涩却流不出泪来。 暮雪拿了棉被裹在她身上,“小姐,您再犟还是自己受苦。这样跪下去膝盖要坏了。” 暮雪哈着热气搓林清婉冻到发紫的双手,冻疮才见好,再犯了必要加倍难受。 小丫头的心急如焚都写在脸上,林清婉吸了吸鼻子,苦笑,“我不是犟。” “我只是···” 她喉咙像压了巨石般难受,“不想被误会。我只是、想给自己留一点尊严。” 江振麟那样指着鼻子骂她,母亲心疼了江燕婉,放纵了江振麟,唯独对她,连开口的机会都不给。 她若不替自己申辩,还能指望谁。 不过她也算看明白江燕婉那样的软刀子是真能逼死人。 暮雪眼泪哗地涌出来,紧紧抿着唇不敢发出一点儿声音。 前厅。 敬王和江肃从书房出来,江振麟已经换了身衣裳,人模狗样等在外头。 小厮元宝在他耳边咕哝了几句,江振麟先是一惊,然后眼神微闪,“蠢货!跪死她活该!” 江肃吩咐江振麟陪敬王去梅园逛逛,自己亲自去厨房安顿午饭。 江振麟给赵琰当了四年书童,赵琰得皇帝宠爱,又和江振麟对性子,时常形影不离,便是内阁重臣都要给江振麟几分薄面,才惯得他胆子大、气性更大。 可惜三年前赵琰去封地,江振麟退缩了。此刻见着敬王,他心里到底不似从前明亮。 赵琰倒是一如从前,一眼就看出他动过气,调侃,“你又在欺负谁?摔东西的声音本王都听见了。” 江振麟憨笑,“方才阿姐昏倒了,我一着急才没约束好。” 他明显是想转移赵琰注意力,毕竟阿姐心心念念想着敬王。此刻哪怕赵琰客气地询问一句江燕婉还好?他都能想象到阿姐开心的模样。 然而赵琰却道,“听说你还有个二姐,自小被养在菩萨观里?本王倒是从未听你们提起过。” 江振麟垂着脑袋,“我也是头一回见。” 赵琰直接问,“叫什么?” “嗯?”江振麟愣了一瞬。 换了别的男子,再好的关系也不该私下打听女眷,可赵琰名声在外··· 江振麟想起林清婉回来闹出这么多事,心里恼她,“清婉。” “清婉。”赵琰薄唇轻启,这两个字被他低声重复着,带了些微妙的感觉,“名字不错。” 如赵琰了解江振麟一般,江振麟对这位主子的脾性也十分清楚,一听这口吻不禁想到林清婉出门买衣服连个斗笠都不知道戴,被好些人偷看。 他心里打了个寒颤,接着赵琰的话头,“外头条件不好,长得不及阿姐,脾气也孤僻,不招人喜欢。” 这还不够,又补了句,“没什么好的。” 赵琰眼神微张,唇角勾笑,“干什么,怕本王吃了她?” 江振麟只得赔罪,“不敢,我是怕污了王爷的眼睛。” “你这么说,本王倒更想见见她了。” 江振麟瞪大眼睛,不知该说什么。 华光院。 “什么?贵客是敬王!”江燕婉从林氏院里回来才知敬王在府上。 她戳了夏言脑门一指,“蠢东西,不早说!” 夏言不敢躲,“小姐息怒。奴婢该死。” 江燕婉瞪了她一眼,“现在没功夫同你计较,帮我更衣。王爷喜欢绿色,你去拿那件青绿色的裙子,快!” 夏言提醒道,“小姐,那件裙子太薄了,您身子还没好···” “快去!” 江燕婉忍住内心激动,又叫春雨进来梳头。 “用新送来的胭脂,海棠花味那款,王爷喜欢。” 敬王虽是贵客,但他没携女眷来,自也没有让相府女眷陪同用餐的规矩。 江燕婉只装作不知情,说是去给父亲送参汤。 到了院门外,她屏住呼吸再次整理衣裳,轻问,“夏言,我的头发没乱吧?” “没有没有。” 江燕婉脱下外头的薄裘,冷风瞬间窜进纱裙,她打了个哆嗦往里走,险些被小跑出来的婆子撞到。 婆子的衣裳挨到了江燕婉裙摆,她眼里闪过一丝厌恶,“慌慌张张做什么!” 江燕婉仔细检查过裙子没脏,脸色才好了些。 婆子如实相告,“王爷要赏清婉小姐东西,相爷让奴婢请小姐过来谢恩。” 江燕婉皱眉,“什么!” 凝思园。 林氏身边的秦妈带着两个婢女去而复返,见林清婉冻得睫毛都泛了白,蹲下身软言道,“清婉小姐,夫人心里也难受。” “您是相府小姐,燕婉小姐昏倒在您院里,少爷又闹了一通,事情传出去没人在乎原因,只会议论您。” “夫人是希望您明白,不管怎样,自己的院里不能出事。” “出了事,都是您的责任。” 秦妈叹了口气,“相爷身居高位,外头许多双眼睛盯着,您回府的事满京城都知道。夫人不得不严厉些。” “您有委屈,并非私下不能和夫人说。万不该当着众人的面把夫人架起来。” 林清婉跪够了,也想清楚了。 她的尊严和感情,在相府和母亲的颜面前一文不值,就算跪死在这儿,尸体上也得烙下有错二字。 “你告诉母亲,往后不会这样了。” 秦妈松了口气,这才骂暮雪,“蠢东西,清婉小姐闹脾气,你也不知劝劝。小姐如今冻成这样,仔细夫人扒了你的皮!” 暮雪也冻得发抖,“奴婢该死。” “夫人让厨房熬了姜汤,奴婢进去给您揉揉膝盖。”秦妈看她走路艰难,伸手去扶。 “不用。”林清婉胸口刀割似的难受,果断拒绝了。 秦妈又劝,“您好了,夫人也能放心。” 林清婉蹙眉,“我说不用···” 这时,院外婆子的声音打断了林清婉,“清婉小姐,敬王赏您东西,相爷让您去前头谢恩。” 秦妈和暮雪一脸惊讶,林清婉眉心蹙得更紧,不是,她···好像要毒发了。 第11章 试探 秦妈当即招手,跟她一块儿过来的侍女端着一套裙裳和头面上前。 林清婉全身骨头如被针刺,疼得一张脸青了又白,白了又青,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 秦妈明明瞧见她脸色不对,却道,“奴婢帮清婉小姐梳妆。” “奴婢待会儿嘱咐您的话,您千万记住。” 林清婉恍然,原来母亲是知道敬王要见她,才让秦妈过来说了刚刚那番话。若不是敬王,约莫不会理会她。 她攥拳捂着胸口,明明已经想得很清楚,已经不抱半点希望,可真相总能一次次精准打在心房。 她苦笑一声,艰涩开口,“暮雪伺候我就够了。” 秦妈皱眉,“清婉小姐,现在由不得您任性。王爷面前行差踏错,不但您有性命之忧,整个相府都要被连累。” 林清婉咬牙,相府的人还真擅长给她扣罪名。只是不想被不熟悉的人伺候更衣就是任性? “暮雪帮我换了衣裳出来,你再叮嘱。” “可是···”秦妈还要坚持,可对上林清婉目光,冰凉阴森,像堆积千年之久的冰山,让人畏惧。 太可怕了。 回了房间,林清婉让暮雪找出她带来的药粉,用温水冲了两包,灌下喉时疼得手都发颤,又出了好多冷汗,才觉疼痛减轻了些。 这是她第一次毒发,尚且能忍,若是到了后头··· 饶是她骨头硬,也不敢多想。 “小姐,单靠止痛粉不行的。奴婢去请府医过来看看吧。”暮雪的口吻称得上是哀求。 她观察得仔细,上次林清婉被少爷踹吐了血也是这样浑身发汗,脸色苍白。 这才隔了几天,又跪了好几个时辰,怎么能行! 林清婉深吸一口气,平静得很,“我不是因为跪太久才痛。” “你帮我换衣服吧,外头还等着我呢。” 林清婉出来后当着秦妈的面喝了姜汤,鲜艳的胭脂也挡不住她神色间的疲惫,“劳烦你替我谢过母亲。” 秦妈下午也是见过她质问夫人的情形,这会儿突然懂起规矩来,秦妈唇角的假笑都僵住了。 还是林清婉走下台阶又回过头,“不是要叮嘱我规矩?” 秦妈一脸尴尬追上来,“对,是这样的。敬王是陛下与宁贵妃所出,排行第七。宁家如今是世家之首,陛下专宠贵妃数十年,敬王虽是七珠亲王,可待遇和当朝太子没有不同。” 说了一路,林清婉听出来了,敬王不甘心屈居太子之下,而江家很早就站在敬王这边了,还把儿子送去当伴读以表忠心。 但三年前敬王去封地的时候,丞相没让江振麟跟着去,敬王不高兴了。 如今一回来就登门,林氏才让秦妈叮嘱林清婉谨言慎行。 林清婉到了前厅,身上的痛感减弱许多,抬眸一看,不但江振麟在,江燕婉也在? 敬王她不怕,这俩金童玉女···是专克她的。 一进门,数道视线齐齐看来。 林清婉颔首垂眸,姿态端方,眉眼如画,就是身形单薄,配着一身明黄色落梅修身裙倒不显凄凉,反有种病美人似的清冷感,一眼看过去与相府繁华格格不入,却又有种繁华因她失色的错觉。 “清婉参见敬王殿下。” “见过父亲大人。” 她声线如山涧涓涓细流清洌,敬王听多了江燕婉那样的莺声燕语,倒觉眼前一亮。 “丞相好福气,这藏起来的千金比江大小姐还更漂亮。”敬王一眨不眨看着林清婉,毫不吝啬夸奖。 江燕婉瞳孔微颤,不得不装作若无其事。 江肃也没想到林清婉稍作收拾竟和那日初见有这样大的分别,“王爷谬赞。清婉养在外头,比不得燕婉循规蹈矩。” 敬王饶有趣味打量着林清婉,“清婉小姐身子不舒服?脸色这么差。” 林清婉只觉从敬王身上散出来一股干燥的热意,她垂下的眼睫微微一颤,正欲开口,江振麟抢先道,“她就长那样,瘦不啦叽的。” 说完又补充道,“才回来没几天,多养养也许就能和阿姐一般好看了。” 敬王轻笑,“倒也是。外头自然比不上京城。” 江振麟心里咯噔一下。 “这样好看的姑娘,相爷也舍得丢在外头。年后还要送她回菩萨观?” 敬王看着林清婉,问的却是江肃。 江肃知他话中有话,“她出生时未占好时候,命中犯煞,不得不养在菩萨名下十五年。如今既回来了,好好修身养性,不回观里了。” 敬王眸中含了笑意,看向林清婉露在袖子边的双手,“本王从临州带回些稀罕玩意儿,还有几瓶上好的伤药,给清婉小姐备不时之需。” 江肃神色一沉,江振麟欲言又止。 王爷这是什么意思?林清婉在相府要什么药膏! 林清婉也很意外,她有什么不时之需? 转而又觉失望,若是银子该多好。但她记得秦妈叮嘱,恭敬磕了个头,“多谢王爷赏赐。” 敬王颔首,又见她脊背实在单薄,方才过来也没穿了件狐裘,当下又道,“顺子,把本王那件大氅也给她。” 江肃立刻道,“王爷,这太贵重。” 江振麟先看了眼江燕婉,果然见她快把嘴唇咬破了,“王爷的龙鳞大氅岂能随意送人。” 他想说,您要送也该送阿姐才对。 敬王只问林清婉,“本王送她,只问她要不要。” 沉寂间,几道呼吸声比千军万马还更压迫人,林清婉唇线紧抿,“王爷抬举,清婉感激不尽。” 敬王唇角笑意扩大,猎豹似的眸子直勾勾盯着林清婉修长脖颈。 真漂亮。 林清婉从前厅出来没多久,江振麟果然很快追出来,“你怎么敢要王爷的大氅!” “林清婉你是不是昏了头?那上头绣着龙鳞,除了敬王,谁穿都得死!” 江燕婉一脸颓丧跟在后头,“好了阿麟,你别怪清婉。是王爷非要赏她。” 说起这个,江振麟更来气,“王爷问过她,她完全可以说自己承受不起!” 江燕婉意味深长看过来,没再说话。 林清婉失笑,“父亲和你都阻止了,不也没成功。” 江振麟气竭,“你是没见过好东西还是迫不及待想巴结敬王?什么东西都敢要!” 林清婉揉了揉眉心,口吻骤冷,“三年前你没陪敬王去封地,在他眼里,相府已经有了二心。今日这大氅是试探,我若不要,死的就是你们!” 江振麟眸光闪烁,额角青筋突跳,“胡说八道!” “你懂什么!少在这里胡言乱语!” “你等着吧,爹不会放过你!” 第12章 学规矩 林清婉拖着疲乏的身子回了凝思院,怀里的汤婆子换了三次,身上才慢慢有了知觉。 她没想到敬王口中的稀罕玩意儿居然都是价值连城的玉石摆件。 大到白瓷玉花瓶,小到鼻烟壶,还有数件样式精致的发簪玉钗,零零总总二十多件。更有几瓶拇指大小的药膏引得林林清婉眼睛发亮。 其中一瓶是可生肌续命的芙蓉膏!其他几个也都是除疤润肤的好东西,千金难求。 林清婉猜测,敬王还是看中江家的。龙鳞大氅是敲打,这些东西是恩惠。 只是,敬王就算不赏江振麟,也该赏江燕婉,怎么也轮不到她才对。 冰凉的发簪不禁让林清婉想到敬王身上那股热意,这些药膏针对性太明显,是因为他看见了自己手背上发红的冻疮? 林清婉不敢这么想,但又忍不住觉得所有人都能看见,唯独她的亲人看不见。 “暮雪,把东西送去父亲那儿,让他处置吧。” 林清婉说完瞥见外头赖婆子的身影,眸光一转,“这几瓶药我留着有用。” 暮雪点头称是,随后将一块洗干净的布帕递给林清婉,“奴婢洗过了。” 林清婉眼睫微颤,脑海浮现自己没日没夜绣这块帕子时的模样,那时满心欢喜期待,生怕太寒酸,母亲不喜欢,又怕针脚做不好,让别人笑话。 画面一转,布帕落地,林氏看都没看一眼,重重踩了上去,连她绣鞋上的花纹都比林清婉绣得好。 正如江燕婉,莫说她和程氏的恩情能捆绑母亲一辈子,就算没有恩情,江燕婉也如林氏鞋子上的花纹,精致漂亮,露于人前是长脸。 而自己就是粗布巾帕,再真心又如何,上不得台面,见不了人。 相府不需要骨肉真情。 她,明白了。 暮雪把东西送去江肃面前,江肃没说什么。 第二日,林清婉起得晚,还是被暮雪和赖婆子的争执吵醒。 “夫人说这两日让小姐好生休息!”暮雪瞪着赖婆子。 赖婆子倒也不动气,“我是好心。小姐今儿开始就要和容妈学规矩了,早些起来准备不是更好。” “你是过来赎罪的,不是监督小姐的。”暮雪口吻不善。 当初暮雪不肯听赖婆子的话在少爷面前提拔她侄子,赖婆子才跟夫人多嘴,暮雪被赶去外院干活。 赖婆子讥讽一笑,“我是为小姐好,昨儿敬王赏了小姐,小姐更该谨慎做事,否则被人说恃宠而骄可就麻烦了。” 林清婉摁了摁眉心,有一瞬间她想离开相府。 然而她身份分文,又出不了城门,就算出去,不是冻死就是毒发而亡。 她现在很不甘心去死。 林清婉叫暮雪进来伺候梳洗更衣,赖婆子端了早饭进来,一碗小馄饨,一碟肉包,两个小菜。 “不知合不合小姐胃口?”赖婆子陪着笑想给林清婉布菜却被暮雪挤走。 “你去外头等着吧,小姐用完饭再进来收拾。” 赖婆子在江振麟园里吃香喝辣,算半个主子了,到了林清婉一连受了不少白眼。 她咬牙忍了,临出门之际看到林清婉咬了口包子才放心。 她走后,林清婉把馄饨推开,“端一碗小米粥过来。” 暮雪也留了心眼,看着面前的馄饨,“这里头···” 林清婉打断她,“别声张,就说我还想喝小米粥。” 暮雪郑重道,“奴婢亲自去厨房端。” “嗯。” 林清婉只闻了一下就发现里头掺了东西,倒不是毒,而是让人心神不安,继而精神不振容易烦躁的东西。 江振麟没这份儿心思,多半是江燕婉的手笔。 她一回来接连吃了两次亏,和母亲、阿弟的关系十分僵硬,若想扭转,少不得吃些苦头。 华光院。 江燕婉眼睛有些肿,得知林清婉吃了馄饨,冷冷一笑,“夏言,你去告诉容妈一声,母亲对清婉期望很高,让她务必严格调教。” “是。”夏言掩唇,“说白了,那就是个野丫头。夫人说她两句就气得不轻,容妈妈出了名的挑剔,咱就等着那边再闹起来吧。” 江燕婉神色阴冷,“别小瞧了她,昨日在王爷面前那副狐媚样,竟让王爷开口赐了大氅!” “不论王爷出于什么目的,那东西都不该给她!” 夏言眼珠子一转,“小姐想要王爷的大氅还不容易?” 江燕婉挑眉,“你有办法?” 夏言抿唇一笑,“少爷最见不得您受委屈了。” 凝思园。 林清婉没喝两口小米粥,容妈妈就来了。 “清婉小姐,这几日奴婢教您规矩。奴婢带着相爷和夫人的期望,也是为小姐好,少不得说话不中听,严厉些。” “请小姐见谅。” 容妈妈是林氏母家带过来的,林家早些年出过皇后,容妈妈的祖母是皇后身边掌管内侍的女官,林家女子的规矩礼仪在世家之中颇为有名,不少官宦人家的小姐都在林家接受过教导。 容妈妈有心高气傲的资本,脸色摆得也冷。 林清婉莞尔,“容妈妈言重,还请您不要嫌弃我蠢笨才是。” 容妈愣了一下,“那咱们开始吧。” “奴婢先同您说一下每日时辰安排。” 当相府小姐每日需得早起问父母安,早饭前还要留一个时辰温习女诫等书籍,饭后练字、作画。 鉴于林清婉没基础,下午还要学习琴艺、茶道,睡前熟悉京城官宦人家,出了门该和谁家亲近,又该和谁家客气。 容妈从最基本的行站坐卧四种姿态上开始,女子十五岁身体柔韧度已经定性,加上林清婉昨儿跪了那么久,本以为她会坚持不住,没曾想两个时辰就学得无可挑剔。 容妈教过不少贵女,不乏天赋极佳的,然而在林清婉面前也要低上一等。 她不禁惋惜,若清婉小姐是在相府长大,京城第一女子的名号也不会花落别家。 用过午饭,容妈准备了纸笔,还有一副简单的字帖。 几乎所有人都认为林清婉那双长满冻疮的手写不来字,容妈缓缓道,“小姐先练练手,此事不急。” 林清婉提笔落字,好一手款款小字,如她人一般,清瘦坚韧,只是略显生疏,应是久长没握笔的缘故。 容妈惊喜万分,“小姐学过?” 林清婉面上难得透出几分怀念,“养父请人教过。” 只是后来程氏以银钱拮据为由辞退了先生。 先生说她是好苗子,偷偷教了她好一段时间才能有今日这般功夫。 想到此,林清婉仿佛先生温热的掌心覆在自己粗糙的手背,如沐春风般的声音也还在耳边,“这里稍稍用力,收笔要快,才能干净利落。” 第13章 江燕婉来请罪 兰园。 容妈如实将林清婉的情况告诉林氏,能让她夸赞的姑娘少之又少,林氏也颇为意外。 本以为林清婉性子倔强,学规矩又要折腾一番,没成想如此顺利。 另一面,林氏心里也宽慰,到底是她的血脉。又听程氏夫妇还请了先生教她写字,心下多了一番感触。 容妈见她动容,“夫人,清婉小姐在外十五年,心里不知盼了多少次与亲人相见。她不知您考虑得远,以为您不喜欢她,才跟您置气。” “秦妈把缘由说清楚后,清婉小姐像变了个人似的。”容妈忍不住道,“若她是在府里长大,必然能让林氏名誉再上一个台阶。” 林氏沉默片刻,让人从柜子里取了一对镯子出来,“我去凝思园看看。” 容妈轻笑,“清婉小姐的膝盖也不知是不是不舒服,起身的时候很吃力。” “练习跪拜礼的时候出了不少冷汗,奴婢问起来,她又说没事。” 林氏想到那日她在冰冷的地砖上跪了两三个时辰,能不受伤? “好了,我知道你点我那日过分了。”林氏睨了容妈一眼,口吻却并无怪罪,“叫上府医一并去看看,还有她手上的冻疮,府里调配的药膏总比外头的好用。” 容妈颔首称是。 午后,府里安静得很。 林氏和容妈在去凝思园的路上,正巧听到假山后头两个婆子说闲话。 “清婉小姐可不简单,那日连头都没抬就勾了敬王,得了那么多赏赐。” “那本该是给燕婉小姐的才对。” “那件龙鳞大氅,相爷和少爷都说承受不起,可王爷问她的时候,她居然敢要!谁知道她是不是心里不服气,以后拿这东西跟相爷和夫人叫板。” “可是当晚暮雪就把王爷赏赐的东西都送到相爷书房去了。” “你不知道,清婉小姐留了几瓶药膏。这是背刺相府没人在意她身上的旧伤!当众打相爷和夫人的脸呢。” 容妈发现林氏气得发抖,立刻使了个眼神让人去把那两个婆子绑了。 林氏什么都没说,原路折返回了兰园。晚些时候她去了江肃书房,从敬王赏赐的首饰里选了最好的一枚海棠玉簪给了江燕婉。 “母亲,这不是···”江燕婉又惊又喜。 林氏面色平平,“昨儿你父亲让我挑选,我瞧这簪子与你相配。” 林清婉把东西送到江肃那儿,江肃没明确表示便等于归了相府的库房,林氏从库房选东西给江燕婉没什么不妥。 “母亲的心意,燕婉感激不尽。可若让清婉知道了,她心里会不高兴的。”江燕婉小心翼翼摘下了玉簪。 提到林清婉,林氏脸色有些暗,“这不是她该操心的事,给了你就是你的。” 江燕婉心里欢喜得不得了,面上却是一副勉为其难,“是。” 她生怕林清婉不知道,下午就带了东西去凝思园。 “请罪?”林清婉才练完一副字帖,一听江燕婉来请罪,好看的眉头蹙了蹙。 暮雪也不知所谓,“没错。” 林清婉喝了口热茶,“请她进来。” 暮雪生怕又像上回那样吃亏,忍不住提醒,“小姐您千万忍着些火气,别再中计了。这个时辰,少爷也快下值了。” 这回若再闹起来,江振麟指定要把她卖给人牙子了。 林清婉瞧暮雪惊魂未定,心疼她跟着自己挨了不少骂,点头道,“我知道。” 江燕婉一进来就发现林清婉不一样了。 衣裳只能掩盖她身上的穷酸感,那日在敬王面前恭顺又掩盖了她不懂规矩的莽撞。 但这些只是表皮,林清婉眉眼流转间仍旧洗不掉在外十五年的不安和局促,与世家贵女天差地别。 可现在,林清婉一双眼又亮又深,浑身散发着一种与少女不符的沉静,却和她身上的清冷感十分相衬。 江燕婉没来由绷紧了心里那根弦。 林清婉一眼就发现她头上的海棠玉簪,心里有了底。语气平和道,“你身子可大好了?” 江燕婉一迟疑就被抢了先机。 她若是说没好,有个什么就是她自找的。若说好了,待会儿又不好发作。 她微微一笑,“不打紧。上次连累母亲误会你,我心里实在愧疚。” 林清婉不给她做戏机会,“若是为上次的事,大可不必。” 江燕婉忍下心口的不痛快,皱眉道,“多嘴的下人乱说了几句被母亲听到,今日送了这海棠玉簪给我。” “母亲一片心意,我实在难以拒绝。可我知道这是王爷赏你的···” “还请你看在母亲的面子上,就当是我用这些金簪同你交换的,成吗?” 夏言从江燕婉身后走上前,托盘里放着五支金灿灿沉甸甸的簪子,品相极好。 林清婉又道,“这些都是我生辰时,母亲让工匠打的,虽比不上王爷的东西好,却也是我一番心意。” “你刚回府,手头拮据,这些东西用得着。” 她看似替林清婉着想,一言一语无不在说她有父母疼爱,有花不完的银子,随便拿一些出来都够打发林清婉了。 再者,就算敬王抬举,她林清婉依旧要给江燕婉让路。 林清婉眼底一片冷然,倒不是因这番话,而是江肃的态度。她把东西送去书房,是想探探父亲心里怎么想。 现在看来,父亲把东西当成了相府的,还默认母亲选了最大的玉簪给江燕婉。 即便她不满意,说起来也是自己把东西拿给父亲处置的。 江燕婉这时来赔罪就是打她的脸。 江燕婉料定她会生气,果然见林清婉眉目间黑压压一沉,正等她发作,不想她让暮雪把东西收下了。 “好。” 江燕婉酝酿好的委屈和眼泪突然就没了。 林清婉道,“还有别的事?” 江燕婉愕然摇头,“没、有。你、你不生气?” 林清婉用她的话回答,“都是一家人,何况这簪子确实和你相配。东西再珍贵,也比不得你我姐妹的缘分。” “母亲让我好好学你,我若因这小气生气,又要辜负母亲的心意了。” 江燕婉脸色比吃了土还难看,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后来,她又问询了学规矩的事,几次用容妈挑拨也没成功。 从凝思园出来,江燕婉心疼死了,“我的金簪子值上千两!” 夏言也很不甘心,“小姐别生气,您有王爷的海棠玉簪。” 江燕婉咬牙,“这本来就是给我的!要不是她突然回来,王爷的赏赐只能给我!” “我戴自己的东西还要用金簪跟她换!” 江燕婉越想越气,“赖婆子呢?她的药到底有没有用,怎么林清婉非但没有脾气,连心思都更深了!” “奴婢待会儿就找她问个清楚!” 江燕婉那日几次讨好,敬王都没理会她,咬牙有问,“阿麟还没回来?” 夏言知道她动了怒,小心翼翼道,“今日王爷在府里设宴,应、应该快回来了。” 酉时一刻。 江振麟从敬王府出来,高朋没找到自家马车,非要同他挤。 江振麟喝多了酒,身上难受,懒得赶人。 高朋搭上他肩膀,吐着酒气道,“振麟你骗我!你说你二姐长得丑,脾气还怪。” “可、王爷说清婉小姐长得比燕婉小姐还漂亮,还、还说京城没有她那样的冷美人。” 江振麟也很无奈,他哪里知道敬王会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起林清婉,勾得所有人都来问他。 江振麟把人退开,听后头有人追出来,“江少爷留步。” 是王府的仆从。 他手里拿着两包药,“王爷说要是之前的软膏没用,就换这两副草药,不留疤。” 江振麟迷迷糊糊的,“留什么疤···” “就是清婉小姐手上的旧伤。” “什么···”江振麟酒意微醒,想起上次琼露膏的事,他凑近林清婉的时候,她手上的疤很难看。 等等,敬王为什么知道! 第14章 敬王又赏 “一点旧伤而已,早好了,只等着落疤。” 江振麟压着心头火,“哪里就劳烦王爷赐药了。” 说完便匆匆钻进马车。 江振麟被酒意拱着火,想起那日林清婉穿了明黄色的裙子,光线一照,她人又白,可不就显得手背上的疤痕醒目。 对,前厅位置那么大,偏偏要往光照进来的位置站。 “她就是故意的!” 江振麟一激动,拳头本要往旁边的车垫上落,结果高朋往过一凑,腰上结结实实挨了一拳,当即哭嚎,“我还没娶亲!打哪儿都不能打我的腰!” 江振麟懒得理他,又听高朋半醉不醒地喊,“美人儿别走···” “阿麟,你说她怎么能把蓝色穿这么好看,就是画上的美女都不及她那背影。” 江振麟思绪一顿,眸光更暗了。 他说的美人儿就是那天在街头货摊上看到的林清婉。 江振麟咬牙,“你少惦记她!” 高朋醉得厉害,笑呵呵挨过来,“你不知道,美人儿好惨的。” 江振麟侧首,磨着牙,“你说什么?” “我问过摊贩,美人儿想让他修一个被踏碎的竹蜻蜓。美人儿千里迢迢带回来给她未见过面的弟弟当礼物,结果被踩碎了。” 江振麟眼眸一颤,迷茫中带着几分不安,“什么竹蜻蜓···她什么时候给过我。” 他垂在两侧的手突然捏紧衣袍,脑海中回想起自己第一天闯去凝思院踹的那一脚,好像是有个什么东西从她身上掉出来··· 然后呢? 然后他逼过去,根本不记得脚下有没有东西。 高朋打了个酒嗝,“什么王八弟弟,老子诅咒他一辈子找不到媳妇儿!阿姐这么用心的东西都能踩、踩···” 话没说完,马车一个颠簸,江振麟又推了他一把,高朋再次结结实实撞到车厢上,疼得哼唧了一会儿就睡过去了。 江振麟脑袋一片空白,好半晌扯了扯嘴角,“什么破东西也好意思送小爷。” “谁稀罕。” “少爷,回府了。” 江振麟跳下马车,走了几步又回头看着小厮财宝,“竹蜻蜓是什么样的?” 财宝以为他酒没醒,“啊?” “啊什么!”江振麟烦躁道,“小爷没见过,你去找一个给小爷看看。” 财宝摸了摸后脑,少爷这酒疯发的是不是超范围了? 江振麟边往回走边又道,“让丫头把琼露膏送去凝思园,告诉她手没好,别出来瞎晃悠!” 若不是高朋一番话,江振麟少不了又要找林清婉麻烦。 夏言一直在前院等他,这会儿听到他吩咐人给林清婉送药,立刻凑上来,“少爷回来了,大小姐让奴婢熬了醒酒汤,叮嘱您一定要喝了,免得明日起来头疼。” 江振麟闻言一笑,“还是阿姐心疼我。” 夏言又道,“上次敬王赏赐清婉小姐的药里头有一瓶清神醒脑的凝露,大小姐本来想给少爷用,后来才知东西还在清婉小姐手里,怕她多心,便没提。” 江振麟疑惑,“那些东西不是都给父亲了吗?” 他以为林清婉识相了。 夏言做出一副失言的恐慌,连连摇头。 江振麟急眼了,“到底怎么回事,快说!” 一炷香后,江振麟黑着脸到了凝思园,见屋子里已经熄了灯,他竟难得收住脾气,没再往前走。 财宝摸了把虚汗,“少爷,还送、琼露膏吗?” 江振麟不是怕吵她,而是又想起高朋的话来,两只脚像灌了铅。 他拳头捏了又松,松了又捏,“不送了!” 然后又黑着脸离开。 华光院。 江振麟没发作,江燕婉都有些惊讶,沉思片刻质问夏言,“你没把话说清楚?” 夏言急道,“奴婢都说了呀。说清婉小姐故意留了药是对咱们不满,那日在敬王面前也是有意博取同情,心思不纯。” 江燕婉轻啧一声,“那不应该没闹起来。” 夏言生怕被怪罪,“兴许是少爷喝多酒不舒服。” “就是不舒服才更容易发火。” 夏言无言以对。 江燕婉倒也没再揪着不放,“你问过财宝没,王爷今日在宴上可有提起婚事?” 一说这个,夏言更紧张了,“没、没有。” “是王爷没说,还是你没问财宝。”江燕婉语气不满。 “是王爷没说。”夏言垂着脑袋,“财宝说、说···王爷跟大伙说清婉小姐长得漂亮。” 江燕婉眉头一压,一股森然冷意爬上眼眸。 * 翌日一早,江燕婉和江振麟在兰园陪林氏用早饭。 敬王回京,年后未必还要去封地,林氏心里也惦记江家和赵琰的婚约。 “阿麟,敬王从临州回来可有带女子?”林氏在家里说话一向直接。 江燕婉放下筷子,也看过来。 江振麟没什么精神,点了点头。 林氏吸了口气,赵琰身边从来没少过女人,只是他身为皇子,出了名的荤素不忌,曾经更是宠幸青楼花魁,闹得沸沸扬扬。 眼下江燕婉到了适婚年龄,宁贵妃和敬王都不开口,江家也不好提。 可女子耗不起时光。 林氏道,“年底进了宫,我和贵妃娘娘说说,把婚事提上日程。” 江燕婉满心欢喜,嘴上却说,“燕婉还想多陪爹娘几年。” 林氏心疼她比从前还要懂事,“敬王身边虽常有女子,可王妃的位子不是谁都能肖想的。你也不必和那些女人计较,王爷过了新鲜劲儿就没她们什么事了。” 江燕婉点头。 江振麟想到昨日赵琰一口一个清婉小姐就觉不妙,可又不想让母亲和阿姐失望,便没开口。 不多时,门房有人来禀,“夫人,敬王赏了两箱东西。” 一箱胭脂水粉,一箱女子穿的狐裘,各色都有。 夏言激动道,“必是王爷给小姐的。” 林氏也有了笑容,“嗯。王爷之前在京城,每到年关时总惦记燕婉。” 江振麟也没怀疑,“给阿姐的东西当然是要登记、封箱,大张旗鼓送来。随手赏赐的物件哪配得上阿姐。” 这话显然是指敬王前几日赏赐林清婉的事。这下好了,看底下的人还怎么说闲话! 江燕婉眉梢眼角染了欢喜。 林氏带头出去,江燕婉一脸娇羞,脚步却比谁都急。 她就知道王爷心里有她,不管是不是江家血脉,爹娘认她,王爷一定会娶她为妃!嫁进皇家,就算林清婉是相府嫡亲小姐又怎样,照样低她一等! 这么一想,江燕婉连日来因林清婉而产生的不快瞬间消失。 两个大箱子放在前厅十分显眼,院里的下人见着江燕婉都要行礼说一声恭喜,好不热闹。 林氏让秦妈给了王府总管一包银子,“有劳了。” “江夫人客人,小人奉命行事。”总管自然而然把银袋踹进怀里,左右看着没见林清婉,皱了皱眉。 江燕婉这时上前,“劳烦总管替小女谢过王爷惦记。” 江燕婉一进来就看到最上面一件狐裘是海棠红色,想着敬王倜傥的模样,忍不住心旌摇曳。 总管一愣,旋即勾起一点冷笑,毫不留情道,“大小姐误会了。” “这是王爷给清婉小姐的。” 第15章 你怎么这么贱 江燕婉脑袋嗡的一声,险些没站住。 江振麟上前,“总管是不是弄错了?王爷以前都是只给我阿姐送狐裘。毕竟他们···” “阿麟。”林氏打断江振麟,“不可无礼。” “王爷的吩咐,总管怎会弄错。” 林氏及时压下了王府总管的不满。 “夫人谬赞。”总管轻飘飘四个字如刀子再次落在所有人心上。 他没有弄错,就是赏给林清婉的。 林氏使了个眼神,让秦妈拦着江振麟别冲动,自己则挡在江燕婉身前,道,“清婉才回府,未曾走动。前两日得王爷赏赐已是天大的恩德。” 第一次赏赐尚有缘由,这次若没无合适理由,必要引起外头诸多猜测。 更重要的是,让别人怎么看燕婉! “她无功不敢受禄。” 林氏虽说的在理,可也不敢当真拒绝,只问,“敢问王爷因何接二连三赏赐清婉?” 总管岂能不明白林氏的顾虑,他笑了笑,“王爷说,他和清婉小姐有眼缘。” 林氏一哽,还不如不回答! 什么叫有眼缘?清婉又不是花楼里的姑娘,他看着顺眼就抬举赏赐?再者,和敬王有婚约的是燕婉,放着燕婉不管,大张旗鼓赏清婉做什么! 林氏有话不能说,有气不敢撒,这两箱东西成了烫手山芋,要也不是,不要也不是。 总管又拿出两包药,正是昨日王府下人追出来让江振麟带给林清婉的。 “这是太医配的两幅温补汤药,王爷说那日见清婉小姐清瘦的厉害,希望对清婉小姐有用。” 这关心明显更不合适。 林氏脸色越来越沉,敬王对三年前的事耿耿于怀,可、可也不必这般狠心要毁了清婉和燕婉两个人的名声! 若是她拒绝,便等于明着忤逆敬王,若收下这些东西,江家女儿往后也不必出门了。 林氏胸口堵着气,进退两难。 秦妈担心林氏,一个不留神让江振麟冲到了前头,他捏拳强忍怒火,声音沉得厉害,“严总管,清婉和我阿姐的名字相似,你一定是听岔了。” “昨儿在席上,王爷还问询起我阿姐来,说她比从前瘦了。” “这药和东西都是王爷给我阿姐的。” 严总管冷下脸,“江少爷这是公然挑衅敬王?” 这么大的罪名,江振麟赔上整个相府都承受不起。 他怒火烧到头顶了,却死死攥拳控制着自己。 林氏吓得脸都青了,颤声道,“阿麟!” 僵持之际,丞相江肃回来了。 林氏绷着的心突然一松,“相爷!” 江肃冲她点头以示安抚,然后瞪了江振麟一眼,后者气焰全消,下意识往江燕婉身后躲。 “父亲。”江燕婉行了个礼,什么都没说,可什么都在那双通红的眼眸里了。 江肃不动声色,“让清婉过来谢恩。” 严总管这才恢复客气的笑容,“ 凝思院。 林清婉并不知前头发生了什么,她起得早,早饭后把昨日没看完的女训和女诫都看完了。 暮雪给她浸了个热帕子,“小姐敷敷眼睛。” 被人关心的感觉,林清婉抵挡不了,“多谢你。” “照顾小姐是应该的,您总说谢谢,折煞奴婢了。” 林清婉却道,“身份不过是贵族巩固权益绑在人们身上的枷锁。你是真心还是客气,我分得出来。” 暮雪心跳加速,看着林清婉的眼神里都快要冒星星了。 赖婆子在廊下听得仔细,撅嘴呸了一声,心道大小姐果然没说错,山沟里长起来的就是心思多。 “清婉小姐。” 赖婆子吓了一跳,回头一看是林氏身边的容妈,立刻脊背一紧,“容妈,您这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你让开。”容妈直接把人推开。 林清婉这几日和容妈相处不错,脾气也合得来,一看她神色凝重,便知出了事。 “容妈,怎么了?” 容妈看她妆发整齐,直接道,“相爷让您去前厅。” 路上,容妈把事情仔细跟林清婉说了一遍,她就知道不会是好事。 叫她过去,东西要下了,罪名是她的,东西不要,罪名也是她的。 到了前厅,江振麟和江燕婉等在外头。 江振麟见着林清婉,心情复杂,低声道,“这次和上次不一样,东西你不能收,知不知道!” 林清婉失笑,“江少爷真是抬举我,我能做得了主?” 江振麟一窒,眼中带了警告,“你拒绝了,顶多是不识抬举,可你要是贪图那些东西,名声就没了!” 林清婉看他咬牙切齿,挑眉道,“我的名声不是早在刚回来的时候就被江少一脚踢没了吗?” “你!”江振麟顿时被她挑起火,可想到那个竹蜻蜓又生生压下来。 江燕婉见状,哽咽道,“阿麟没有吓唬你。你若是喜欢那些东西,我屋子里有,全给你拿去。你别让爹娘为难。” 林清婉心道,好人都让你们做了。 她径直往屋子里去,江振麟一拳砸在墙上,“白痴!” 林清婉行过礼,江肃开门见山,明着点她,“所谓无功不受禄,劳烦王爷三番两次惦记,你实在该死。” 严总管笑道,“相爷言重。王爷是疼惜江家,知道二小姐在外头吃了苦,才格外关照。” “二小姐,谢恩吧。” 话音落,好几双眼睛盯着林清婉,如芒在背。 林氏意味深长道,“让总管瞧瞧,你的手已经大好了,别再让王爷担心。” 林清婉深吸一口气,标准行了个跪拜礼,“清婉叩谢王爷大恩。” “操!” 江振麟怒火中烧,“她又要!” 江燕婉咬着唇,竭力按捺着想杀人的冲动。 江肃和林氏亲自送严总管出府。 林清婉刚踏出门槛,江振麟冲她嘶吼,“你想害死全家是不是!” “敬王是什么人,他的东西你也敢要。” “相府少你吃还是穿了,犯得着见着点东西就往上扑?” 江振麟眼睛一红就没了理智,“林清婉,你怎么这么贱!” 林清婉心头一阵涩痛,环顾一圈,又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江振麟骂她的话越来越难听了。 第一次告诫她安分些,第二回听信婆子的话说她偷东西,第三次指责她回来把家里弄得一团糟,这一回又骂她贱。 第16章 为父不会白委屈你 江燕婉心下痛快极了,假意劝阻,“阿麟,别这么说清婉。下人都还在。” 江振麟烧着火的眸光一顿,冲院子里的下人嘶吼,“都给小爷滚出去!” 江燕婉一脸震惊!她一次次处心积虑在下人面前捏碎林清婉想做千金小姐的美梦,江振麟却护上了?明明他是人越多越闹的欢腾才对。 林清婉也没想到江振麟这样,她手指微蜷,抬眸时眼里涌动的怒意已经被压了下去,“江少爷,你们都不敢惹敬王不高兴,哦,不必惹敬王,连王府的总管都不敢惹,却让我去拒绝。” “想拿我做挡箭牌是不是也要客气些?” 她清冷的眸光如同结冰的雪花落在江振麟后颈,一阵刺骨寒意。 林清婉的声音比眼睛还要冷,“我若拒绝了王爷的赏赐,王爷生气迁怒父亲,你们回头照样怪我。” “你!”江振麟并非怒到极致说不出话,而是被她说中心思,无法辩驳。 他觉得林清婉讨厌极了! 还从来没人敢这么质问他,更何况她根本不知道敬王是什么人,自己是为她好! 她就是混账! 江振麟从来没有先熄火的习惯,额角青筋突跳,“怪你又怎样,不过是被家里骂两句,罚一罚,能掉你块肉还是怎么!” “你简直···蠢透了!” 林清婉真想一巴掌打过去,然后离开这里! 她确实蠢透了,就不该回来。 此时,林氏从前头回来,江振麟的叫骂在外头听得清楚,她脸色黑如锅底,盯着林清婉的脊背,厉声道,“给我跪下!” “我与相爷明着提醒你,这东西不能要。” 林氏指着林清婉,目光如炬。 林氏的出身决定了她即使愤怒的厉害,也仅仅是闭了闭眼,露出满脸失望。 “母亲。”江燕婉眼疾手快扶上去,含着泪道,“清婉不懂这些,她兴许是喜欢那些狐裘,怪我不好,没早早为她准备冬衣。” “您千万别气坏身子。” 江燕婉一句话就给林清婉扣上罪名,暗讽她回来就是贪图富贵。 林氏顺着这话想起假山后那两个婆子的话,目光落在林清婉已经几乎看不到伤痕的手背上,一个字一个字道,“你身上还有什么伤,今日都说出来,让府医给你治!” 林氏心想好端端一个人,能吃能喝,一点冻疮就三翻四次折腾出这么多事! 林清婉闻言,心如刀割。慢慢把袖子撩起一截,雪白的小胳膊上横七竖八全是新旧交错的鞭痕,颜色或深或浅,形状或直或曲,每一道都触目惊心。 林氏倒吸一口冷气,江燕婉更是侧过脸不敢看,她们哪儿见过这些。 江振麟一条一条掠过那些伤,他会拳脚功夫,看得出是被鞭子抽的,有些旧痕上重叠着新伤,可以想象她当时得有多疼。 “这···”江振麟头一回觉得心脏在胸腔里发颤,声音都带着血腥气,“谁敢这么打你?” “你是相府血脉,哪个不要命的吃了熊心豹子胆这么对你,你告诉我,小爷灭他满门!” 如果林清婉回相府的第一天,江振麟就这么说,那她一定会幸福到流泪,一定会觉得就算自己立刻死去也是值得的。 可惜了啊。 林清婉清亮的眼里蒙了层让江振麟觉得很不舒服的光。 林清婉无视江振麟,扫了江燕婉一眼,答复林氏,“府医能帮我除掉这些疤吗?” 林氏身体下意识往江燕婉的方向侧了侧,想抬眸却又没勇气再看那些伤疤,但她思绪清明。 “你有很多机会可以与我说清楚,相爷和我若知你身上有伤,岂会置之不管。” “犯得着你故意留下敬王赏赐的药膏,借下人的口来给相府难堪?” 林清婉缓缓放下袖子,“母亲这话从何说起。” 林氏抿唇,“东西是你让暮雪送去相爷房间的,若不是你故意留了话,下头的人如何会知道!” 这才是林氏那日果断折返没去凝思园的缘故。 可林清婉一脸茫然无辜,“我还是听不懂。” “你还不承认?”林氏觉得自己脾气很好,却总是被她轻易激起怒火,“秦妈,将那两个婆子和暮雪都带过来,我倒要看看她能犟到什么时候!” 秦妈出了门就被江肃拦下。 他锐利的眸子锁定林清婉,像无形的大山压上来,让她有些喘不过气。 江肃开口,“上次的东西原封不动都送去书房了。” 林氏讶异,又见江肃瞥了眼江燕婉发髻上的簪子,道,“除了夫人给燕婉挑走一枝金簪外,其余都在。” 林氏杏眼圆睁,不可置信道,“相爷。” 江肃一双眼深沉中微露精芒,语气平和道,“夫人该查查这流言是从哪个居心叵测的下人口中传出。” 他说这话的时顺带看了江燕婉一眼,后者呼吸一紧,不敢抬头。 林氏还没回过神,江肃又斥江振麟,“外人还没怎样,你们倒在府里争得面红耳赤,成何体统。” 江振麟被当头泼了冷水,抿唇不语。 “严总管即便是条狗,也是敬王的狗,你有几个胆子胁迫他?” “滚回你院里反省!” 林氏心疼儿子,“相爷,阿麟性子急,可他也是一心为相府···” “相府别败在他手里,我就烧高香了。”江肃冷哼一声。 林氏欲言又止。 江肃又道,“来人,去我书房把上回王爷赏的东西拿过来,连同这两箱东西都送去凝思园。” 江燕婉紧咬牙关,不敢露半点怨恨。 江肃又对林氏道,“夫人,你带着府医给清婉好好看看。” 林氏意识到自己误会了林清婉,可一想她本质顽劣,性情倔强,就不愿与她同处一室。 江燕婉看出她心思,捂唇咳了两声,林氏立刻道,“燕婉身子也没好,让府医先去凝思院,我陪燕婉等等。” 江肃没说什么。 待人都走了,屋里只剩林清婉和江肃。 死一般的沉默非常熬人,纵然林清婉一直垂着头,江肃也看不清她眼中起伏的情绪,可林清婉就是觉得自己那点心思瞒不过他。 好在,来自江肃的威压很快消失。 江肃问,“我和你母亲都说了无功不受禄,你为何没有拒绝?” 这是林清婉回来后,江肃第一次正眼看她,正经同她说话。她故意让赖婆子以为自己私藏了敬王给的药膏,就是希望江燕婉发作。 事实和她预期的一样,母亲林氏对她没有半点信任。流言在相府发酵了两日,父亲江肃不会不知,但他却在今日才为自己证明清白。 由此可知,后宅不管发生什么,只要不触及江肃在意的,他不会插手。 今日当众为她澄清流言,林清婉觉得自己最该感谢的是敬王。 她直言,“我猜父亲还不愿得罪敬王,否则不必让我过来。” 江肃眸色晦暗如深,“你很聪明。” “聪明谈不上,我只是想,旁人骂我总比骂相府要好。女儿十五年在外,未曾替您分忧。” 林清婉恭敬叩首,又是长达数秒的沉默。 她心里打鼓。 半晌,江肃叹了一声,“我与你母亲从没想过你还活着。” 这是推卸责任了。 “一回来,福没享,倒先顶上罪了。” “为父不会白白委屈你的。” 第17章 敬王是小姐的贵人 华光院。 江燕婉咳得厉害,服了药也不见好,林氏见状心疼地把人抱在怀里。 “母亲,不必担心。我···咳咳。”江燕婉紧紧抓着林氏袖子,像小时候那样贴着母亲,“我没事,咳咳。” 林氏一边为她拍背,一边道,“母亲知道你受委屈了。” “三年前那件事,是相府连累你了。原本,你和王爷还算和谐···” 江燕婉是很委屈,却摇头,“女儿不敢抱怨。” “若、王爷真的喜欢清婉,我愿意退出。”她把心一横,“本来就是我占了清婉的。” 林氏心头一软,“胡说什么。” “你就是江家大小姐,只有你做敬王妃才能给江家长脸。” 有林氏这话,江燕婉的心放回了肚子里,“可我也不想让清婉不高兴。她在外头受了苦,若不是及时被认回来,还不知要嫁给什么样的人受苦。我···” 她哽咽了一下,“我于心难安。” 说到这,林氏眉心拧得更紧了。程氏托人送回来的信上说,清婉曾与人私奔过。结果遭人愚弄,弄得一身是伤。这消息当时就刺得林氏心慌意乱,直到亲眼看到林清婉身上的伤,林氏心里越发复杂。 “你让给她是害了她。”林氏郑重说道,“今日这事传出去,她的名声还不知要被人怎么议论,再加上她那性子,如何能高嫁王府!” “你好好养身子,往后莫再说胡话。” 江燕婉乖巧地点了点头。 林氏着急江燕婉身子,第三次催促秦妈,“你去凝思园看看,开些祛疤的药膏哪里就需要这么久?” 秦妈却道,“夫人,刚刚派过去的丫头回来说,是、因为相爷亲自给清婉小姐包扎,府医才不敢告退。” 江燕婉心里咯噔一下,“母亲不必催了,我缓缓就好了。” “清婉的伤要紧。” 林氏不解,难不成林清婉跟相爷说了什么?还是委屈自己不曾早早为她安排府医? 凝思园。 江肃安抚道,“好好将养。除了王爷给你的药膏,府医每日都会过来,哪里不舒服就说。” 若非林清婉看透了他们的性子,这会儿都要感动地流泪了。 她的父亲当着一众下人的面对她嘘寒问暖,给府医施加压力,又亲自为她上药包扎,却偏偏没有追问她为何满身是伤,更没有问过去十五年她是怎么过的。 不过没关系,哪怕只是表面上的维护和关心,也够用了。 她吸了吸鼻子,满脸的受宠若惊,“多谢父亲。” 江肃扶她起来,又道,“你母亲爱子心切,对你严格了些,你莫要怪她。” 林清婉道,“是下人糊涂才令母亲误会。” 江肃冷下脸,“那两个婆子即刻发卖出去,以后府里还有人存心挑拨离间就乱棍打死!” 不出片刻,这话就传遍相府每个角落。 原本内宅的下人都看江燕婉和林氏的态度,江肃发了话,林清婉便算真的有了地位。 暮雪送走府医,回来时笑得合不拢嘴,“敬王可真是小姐的贵人。” 林清婉那日未曾多看敬王,只记得他袍角精致的龙纹走线,还有身上散出来的干燥暖意,也许是因为上次那件裙子太薄,她才向往温暖。 她很清楚,敬王针对的是相府,自己只是个外在受力点。 但确实,她沾了光。 外头怎么议论她管不着,她只是不想被程氏毁了十五年不够,余下的时间还要受江燕婉的折磨。 爹娘和弟弟不护她,她总得给自己争个公平。 下午,江肃又让总管给林清婉送来二十两白银,林清婉大方赏了总管。又当着赖婆子的面给了暮雪一锭银子。 “小姐,这、太多了。”暮雪不敢接。 林清婉塞给她,“我这院里就你一个侍女忙活,拿着吧。” 暮雪感激涕零。 赖婆子眼红,晚上又是打扫庭院,又是给暮雪打下手,可也没得林清婉一个好脸。 她气不过,转头就到江燕婉跟前搬弄是非。 林氏在里间歇息,江燕婉故意等赖婆子说完才冷斥,“母亲睡下了,你声音小些。” “是我这几日身子不好,顾全不周。你去跟总管说一声,再指四个丫头到凝思园伺候清婉。” 话音刚落,林氏的声音从里头传出来,明显不高兴,“将我身边的秋红指过去就成了。” 第二日,容妈来教林清婉规矩的时候,突然说起府里的侍女。 “相爷和夫人伉俪情深,内院并无妾室,因而府中侍女人数比别家略少些。夫人身边有奴婢和秦妈,以及四个丫头伺候着,大小姐院里也只有一个婆子,两个侍女。” “少爷院里有两个丫头,两个婆子。”容妈看了暮雪一眼,“少爷到了议亲的年纪,夫人担心有些女婢生了不该有的心思,便打发了不少去外院干活。” “内院留下的都是这些年调教出来的,信得过。” 容妈委婉道,“眼下您这边有暮雪伺候,赖婆子在外头也能顶点事。不过暮雪难免有个什么事要告假,夫人拨了她身边的秋红姑娘过来。” “清婉小姐若是还有什么要求,尽管吩咐老奴。” 林清婉昨儿故意给赖婆子脸色,就是想借她的嘴要人。而有了相爷的眷顾,母亲即便不满,也只是让容妈说两句。 “多谢母亲惦记,足够了。” 容妈瞧她不是说客气话,松了口气。 容妈走后,暮雪道,“小姐,又是赖婆子说您坏话,奴婢告诉相爷打死她算了。” 林清婉不以为意,“我只想再要个人分担你的辛苦,达到目的就够了。” 暮雪心头一软,“小姐···奴婢不累。” “外头那些活儿,赖婆子敷衍做不好,你又不能拿她怎样。夫人那边的人总归又好些,这样你就能安心在屋里帮我。” 暮雪眼睛一红,“谢小姐信任!” 林清婉现在不好出门,总得有个信得过的人帮她去和药铺走动。她上次和掌柜约好,每半月出一份配方,除了该有的报酬还能随意拿铺子的药材,方便她为自己配置控制毒素的药丸。 林清婉养父是药商,终年游走南疆等地,还出过海,她出来的时候只带了养父的手札和医书。 里头奇妙的配方都出自南疆,药铺掌柜求之不得。 * 林清婉早起写了两张字帖,暮雪端了早饭进来。 “难怪这两日院子里清净,原来是大小姐先前身上起了红疹,用了好几日琼露膏也不见好,府医不让出来见风。” “夫人头疾也犯了。” 林清婉心道,怪不得她这几日过得安生。 自发现赖婆子在食物里放东西,林清婉便没再让她接触自己平日的起居饮食。 赖婆子便又想了法子,“小姐,府医说今日换药膏,大小姐那边有些事,他走不开,让药徒送了过来。” 林清婉低头用饭,“拿进来吧。” 赖婆子一进来就闻到一股药膏的清香,留神一看,林清婉胳膊上前两日还醒目的伤疤居然只剩细细的一条。 暮雪正在收拾药瓶,“王爷的药膏当真好用,味道好,效果更好。” 赖婆子心痒,她早晨去华光院的时候还听见江燕婉因为身上没退下去的疹子苦恼。 又听林清婉跟暮雪说,“等府医再过来,问问这些药里有没有能帮母亲缓解头疾的,若是有,我便送过去。” 第18章 和敬王的婚约 华光院。 “此话当真?”江燕婉被身上的红疹弄得昼夜不安,吃了几副药都不见好。 赖婆子点头如捣蒜,“奴婢亲眼看见清婉小姐手臂上旧疤痕几乎都看不见了。” 江燕婉恨的厉害,那本该是王爷给她的! 她拉不下脸跟林清婉要东西,可这疹子再不退,身上留了疤就麻烦了。 赖婆子适时道,“大小姐,清婉小姐防备着老奴,老奴不方便进她屋里。那些药···暮雪又看得紧,否则老奴一早就偷来给大小姐解忧了。” 江燕婉眯眼,赖婆子不愧姓赖,这是告诉自己,她倒是能偷出来,只是要费一番功夫,就看自己能不能值得她费点力了。 下人有心计不要紧,要的是能力和心计匹配。 江燕婉给了夏言一个眼神,夏言将赖婆子带出去说了几句,回来后禀报,“大小姐,赖婆子早半年就想把她侄子弄去厨房采买捞油水,奴婢说只要她能尽快给您弄来药膏,就让她侄子先去采买房做个打杂的。” 江燕婉颔首,“你跟我时间久,知道轻重。” 她略一沉思,“偷一个是偷,顺便做点别的也不是不行。” 夏言眸光一转。 凝思院。 经过七日时间,林清婉的规矩基本都学完了,容妈不吝夸奖,“清婉小姐聪慧过人,将来必定前途无量。” 女子的前途无非是嫁个好人家,相爷身居高位,即便现在外头对林清婉有所议论,待时机成熟,光凭林清婉的容貌和仪态就足以让一部分公子哥折腰。 容妈看好她。 还是头一次有人这样说她,林清婉鼻子有些酸,“您给我的书还有两本没看完,我可以留下吗?” 她喜欢看书,是容妈最高兴的一点。 “当然。老奴那边还有很多,小姐喜欢都可以拿来看。” 这可比方才的夸赞实用多了,林清婉露了笑容,“多谢。” 她让暮雪拿了药油出来,“这药油每日在掌心搓热敷一敷膝盖,可缓解痛楚。” 容妈瞳孔一颤,每到冬天,她膝盖就会痛,有时连走路都困难。她从未对谁提起过,没想到林清婉看出来了。 容妈心里淌过一阵暖流,越发觉得自己没看错人,“奴婢谢小姐。” “一点心意而已,您不必放在心上。”林清婉学规矩得到的最大的启示就是,人要会装。 比如现在她就一脸留恋加感激,“我只是感谢您让我认识天大地大,教我如何与人相处,又该如何自处。我···” 这番欲言又止做得到位,成功让容妈心生怜悯。 容妈回到兰院,趁林氏心情好,感叹道,“程姑娘当年受苦瞎了眼,自己过得艰难,哪儿能情绪平稳教给清婉小姐诸多道理。” “还好清婉小姐回来了。” 林氏抚了抚额头,并无多少感触,“只盼她懂了道理,学了规矩,往后安生些。” 容妈想了想,还是开了口,“夫人,您把大小姐教得足够好了,清婉小姐流落在外十五年,她需要您更多的宽容和疼爱。” 林氏下意识蹙眉,“她若学不会尊卑,学不会敬重尊长,我的宽容和疼爱就是纵容,往后成了她刺向别人和自己的利剑。” 容妈心里咯噔一下。 * 林清婉这几日身子调养的不错,心情平稳,毒素便也能控制。只是她夜里入睡困难,总要看很久的书,看到疲乏困倦才上床。 第二日,暮雪跟总管要了牌子,出门添置寻常用品,顺便去了趟药铺,临近晌午才回来。 “怎么拉着个脸。”林清婉看她嘴巴撅得都能挂油瓶了,“谁欺负你了?” 暮雪道,“奴婢在外头听见好些人议论小姐。” 林清婉挑眉,“看你这样子,指定不是好话。” 若不是江燕婉有意传出去的,那就是跟敬王两次赏她东西有关了。林清婉不知道婚约的事,但那日敬王来相府,从江燕婉眉眼间流露的神色,她便知道江燕婉想做敬王妃。 可敬王明显没怎么搭理她。 暮雪气得跺脚,“他们什么都不知道就胡说八道,您、可是相府的千金小姐!” 林清婉苦笑,懒得和流言计较,“好了,快去厨房端饭,我饿了。” 该说不说,相府一日三餐吃得好,屋子暖和,床褥柔软。 也难怪程氏宁愿受苦,都舍不得把自己女儿从江家认回来。 暮雪一想那些流言说出来平白惹林清婉不高兴,便带着一肚子气去了厨房,正好碰到江燕婉身边的春雨,两人一进一出,谁也不让谁。 “你眼睛起雾了?没瞧见我要出去?”春雨先开的口,叉着腰气势汹汹,“跟了不知所谓的主子,白瞎相府养你多年。” 暮雪也不怂,“这么大的门,各走一边,是你非要跟我抢。” “呸!到底谁抢谁,大家心里有数。别以为拿着贵人的东西就能怎样,那是我们小姐宽容,看她可怜。” 这话,暮雪听懂了,这是嫉妒王爷给清婉小姐送的东西呢。 “有本事让贵人再送两箱,在这儿眼红什么。” 春雨被她一刺,直接扑过来,两人在厨房门口撕扯了起来。 林清婉饿着肚子没等来暮雪,却见到了林氏身边的秦妈,“清婉小姐,暮雪和大小姐身边的春雨姑娘打起来了,被婆子捆了送到夫人院里了。” 林清婉心道,暮雪一向胆小,怎么突然和人打起来了。 她给秦妈塞了些碎银,了解了事情经过。 到了兰园,江燕婉已经陪在了林氏身边,正温声说着什么,两人几乎挨住了头,林氏总习惯性半个身子挡在江燕婉前面护着她,远远看去总是亲昵得让人羡慕。 明明已经没了期盼,可林清婉还是觉得心口微痛。 她行了个标准又漂亮的礼,“母亲万安。” 院子里梅花开得正好,阳光透过花瓣洒在林清婉清瘦的脊背上,她敛眸弯腰的一瞬间,整个世界仿佛都安静了。 京城不缺美人,可如她这般眉眼璀璨的清冷感却很少见,与清冷的冬日甚是相配。 江燕婉这几日被红疹折磨的面色不佳,见林清婉似脱胎换骨,当下五脏六腑如吞了石头似的难受。 林氏嗯了一声,“你来得正好,免得我处置了你院子里的人,你不高兴。” 林清婉看向暮雪,这丫头衣裳虽显凌乱,却并无伤痕,反而春雨脸上有几道指甲抓破的细痕,她微微松了口气,没吃亏就好。 暮雪见到她,愧疚难安,“小姐,奴婢、对不起您。” 林清婉问,“谁先动的手。” 暮雪委屈道,“给奴婢再大的胆子,也不敢动大小姐身边的人。” 春雨龇牙,牵动了嘴角的伤,疼得倒吸冷气,又被暮雪抢了话,“奴婢没挡春雨姐姐的路,春雨姐姐也不知哪里不高兴,拦着奴婢就说了许多小姐的坏话。” “奴婢生气,反驳了一句,春雨姐姐就动了手。” 林清婉心叹,暮雪这装模作样的本事···很有培养的前途啊。 “你胡说!”春雨在林氏面前就嘶喊起来。 暮雪立刻又道,“厨房的人都听见了,春雨姐姐先是说清婉小姐不知所谓,又说是大小姐宽容,才把王爷的东西让给小姐,可那原本就是王爷赏赐小姐的呀。” 春雨胸口一阵起伏,“最上头那件海棠狐裘是我们小姐喜欢的,而且王爷从来只给小姐送东西!” “所有人都知道我们小姐和王爷有婚约,清婉小姐难道不该避嫌,把东西还回来吗?” “现在外头都说清婉小姐勾引王爷,想抢大小姐的婚约做敬王妃!” 林清婉看热闹的心骤然一紧,没人告诉过她江燕婉和敬王有婚约! 第19章 劣性难改 四周一片死寂。 暮雪咬了咬唇,她今天在外头听到的比这还难听! 外头说林清婉在菩萨观吃了苦,回来见不得同胞姐妹享福,先是逼得江大小姐要自尽,后又使出狐媚手段勾引敬王。 说她败坏了菩萨的名声,菩萨再也不会保佑她。 “春雨!”江燕婉苍白着面容走上前,“混账东西,王爷赏赐谁就是谁的!我和清婉是姐妹,莫说一箱子狐裘,就是整个华光院都给她也是应该的。” “还不快给清婉赔罪!” 江燕婉向来贤淑优雅,甚少动怒,这一番训斥倒也算得上令人心惊。春雨眼眶立刻红了,还替她不平,“奴婢说的是事实,夫人今日就算要打死奴婢,奴婢也要说!” 江燕婉捂着胸膛大口喘息,像是被气得不轻。可她没再斥责春雨,而是看向一脸云淡风轻的林清婉,“清婉妹妹,你、别听她胡说。” 林清婉淡淡开口,“我不知道你和敬王有婚约。” 她眉心微蹙,又补了一句,“而且那日王爷来相府,我确实没看出你们之间···” 她没说下去,却让江燕婉有种吞了泥土似的难堪。 林清婉走到春雨身前,清冷的眸子宛若降下冰霜,春雨不由得心弦一紧。 “你这么替你主子不甘心,那日王爷赏赐的时候怎么不说?” “你既想让我把东西给你主子,因何不去凝思院同我说?要在厨房拦着暮雪闹起事情来?” 她逻辑清晰,一句句质问如大山层层压下。 “外头说我勾引王爷,难道耻笑的不是你的主子没本事。今儿这么一闹,明日外头该说你主子心眼小,还是说相府的小姐为了敬王两件衣裳闹得不可开交?” “无论哪条罪名,打死你都是轻的。” 林清婉没白学规矩,字字句句都用在框里,冰冷的声线压迫感十足。 春雨先前还一副不畏死的壮烈,现下着急反驳,却无话可说,撞上林清婉的视线后更是立刻垂下脑袋。 林清婉声音更冷了,“春雨,你不是替你们小姐不平,是给她丢脸。” 江燕婉心下惊骇,果然下一秒就听林清婉对她道,“母亲让我好好跟你学着,你院子里的奴婢就是这样调教的?” 她声音温和,语气也算不上质问,就连看过来的眼神都风平浪静,不含一丝怨怼。正是如此,反而给江燕婉一种说不上来的窒息。 这一刻,林清婉只是站在眼前就让她心虚。 林清婉流的是江家血脉,是真正的相府千金。自己是奴婢之女,生来该是伺候人的。 这感觉糟糕透了! 此时,连林氏都没适应林清婉的变化,院里的侍婢更是纷纷眼观鼻鼻观心,不敢大声呼吸。唯有容妈眉眼间有藏不住的一点笑意。 江燕婉喘息着,“是我不好,没管束好自己的婢女。” “我、我给你赔礼道歉可以吗?” 说着她竟要给林清婉下跪。 “燕婉!”林氏惊呼一声。 林清婉眼疾手快扶住江燕婉,“哪有主子替奴才赔罪的。你这样,好像我欺负你们似的。” 江燕婉唇线紧抿。 林清婉又道,“我刚了解府里的规矩,若是哪里做错了,还请你宽容。” 宽容两字咬得很重,江燕婉脸皮又红又烫,“你说的在理,是、是我的错。” “我···” 林清婉笑了,脸颊有浅浅的酒窝,和林氏很像。 “不是你的错。与你无关。” 这口吻和言辞也像极了林氏。 “丫头犯错罢了,我问两句,事情终归还是要母亲定夺不是吗?” 江燕婉才发现自己被牵着鼻子走了,慌忙藏住心里的惊讶,弱弱道,“是我糊涂。” 林氏此时也回过味来,比起事情本身,林清婉的懂规矩也让她很不舒服。 而容妈没白拿林清婉的药油,这会儿开了口,“夫人,春雨和暮雪厮打都该罚。然纠其原因是春雨界越在先,弄得两位小姐面上都不好看。” “哼。”林氏冷哼一声,瞪了暮雪一眼,“当日将你赶出阿麟的院子还不知收敛,竟敢在内院和人厮打起来。” 谁都没想到林氏会先问罪暮雪。 林清婉没指望母亲会向着自己,而且这事很明确了,就算暮雪有三分错,春雨也要担七分责。 “来人,把暮雪拖下去掌嘴十下,以儆效尤。” 暮雪虽然害怕,却硬是没开口求饶。 林清婉交叠身前的双手攥得非常紧,“那春雨,母亲怎么处置?” 林氏斜睨她一眼,“一样。” 林清婉眸光一紧,“春雨尊卑不分,肆意羞辱我,母亲不罚?” 林氏冷道,“难道暮雪敬了燕婉?” 林清婉胸口腾地烧起火,四肢百骸的血液又有针扎的苗头。 林氏不耐烦道,“你觉得轻了,那就掌嘴二十。” 林清婉气笑了,“既如此,那我把王爷赏的东西都给江燕婉,能免暮雪的罚吗?” “放肆!”林氏目光微冷。 林清婉紧接着又道,“母亲只罚她们厮打,那就是默认春雨说得对。” “我不知廉耻收了王爷该给燕婉的东西,我的侍女活该被骂。” “但暮雪说到底是护自己的主子,不如我现在给燕婉赔罪,再亲自写信跟王爷说明情况,把东西都送去华光院。” “母亲说我是下跪还是叩头?” 别的都好说,给敬王写信几个字瞬间触怒了林氏。 “住口!” 林氏一如前两次那般被她气得头疼,“你威胁我?” “这就是你学的规矩?” “非但不约束己身,反而咄咄逼人,你简直···劣性难改!” 话一出口,容妈大惊失色,“夫人!” 林氏眼眸一颤,也意识到自己被气糊涂,说重了,可眼下这局面,覆水难收。 林清婉紧绷的脸部线条肉眼可见的松了,目光也渐渐散开,整个人像泄了气的球,摇摇欲坠。 看似站得稳,五官却止不住发颤。 生母一日未曾照顾她教养她,说到底,她是什么性子,母亲如何知道,竟为了江燕婉说她劣性难改。 她想扯一个苦笑,可惜扯不出来,沙哑道,“清婉受教了。” 见状,江燕婉胸口倒是舒畅了,心道林清婉就是个蠢货,不必她多言,都能惹母亲这般动怒,活该! 只有暮雪心疼林清婉,她几乎咬破嘴唇,冒死开口,“敬王只是和相府有婚约,并未名说就要娶大小姐!” 第20章 是我不配 暮雪这话简直是火上浇油,浇的还是林氏的火。 林氏脸上风雨欲来,又看江燕婉痛心疾首含着泪,不必她给眼神,秦妈已经黑着脸走到暮雪跟前,扬手要打。 “蠢东西,你是活腻歪了!” 巴掌堪堪落在半空,伴随着秦妈微微瞪大的瞳孔,林清婉冷肃的面容出现在眼前。 “暮雪说错了什么要挨打。” 她的声音似闷鼓击打在暮雪瑟缩的心口,小丫头当即没忍住,哭出了声。 这一哭,哭得林清婉心也痛起来。因为她不是江燕婉,所以连她身边的侍女都要被不公平对待。 到底是江家嫡亲的小姐,秦妈不敢下手,气势也弱了几分,“清婉小姐,暮雪忤逆夫人,论罪该死。” 林清婉本不想再和生母僵持下去,可事实证明,她就算退成缩头乌龟,母亲也不会领情。 “她不过说了句实话,怎么就是忤逆了?” “事情是春雨无视府中规矩在先,羞辱我在后,她先动手,我的丫头保护自己理所当然,却要和始作俑者受同样的惩罚。” 秦妈脸色越发不对,“清婉小姐···” 林清婉胸口起伏,脸部线条再度绷紧,“我本以为是自己不懂事,不该拿敬王的赏赐。却原来江燕婉并未曾和王爷有明确婚约,既如此,为什么就是我不知廉耻拿了她的东西?” 话音刚落,容妈也一个劲冲她使眼色。 林清婉全当看不见,“就因为江燕婉是相府长大的江大小姐,所以她做什么都是对,她的丫头打我的丫头没有错,我还要给她赔礼道歉?” “母亲这般处置,连公允二字都谈不上,这相府不要规矩也罢!” “混账!”林氏声音都颤起来,疾风般走到林清婉面前,目光凌厉凶狠,巴掌重重朝林清婉纤瘦的脸颊落下。 那一瞬间,周围尽是倒吸冷气的声音。 林清婉没有躲避,反勾起嘲弄的笑,越发刺激林氏。 “夫人息怒!”容妈急得厉害,两人关系本就紧张,而夫人的确偏袒燕婉小姐,这一巴掌下去可就真的难以挽回了。 然而林氏毫无收手的意思,巴掌带来的风拂动林清婉鬓边发丝,她连眼睛都没眨一下,浑身写满了嘲弄和失望。 林氏手指即将碰到林清婉面颊,江肃的声音冷然落下,“且慢。” 林氏烧红的目光被夫君的声音唤醒,一个激灵停下动作,到底没真的打在林清婉脸上。 可在所有人看来,林清婉已经挨了打。 江肃一出现,周围空气便似凝固,百官之首鹰隼般的锐利目光扫过每一个角落,给人刺骨发寒的感觉。 显然江肃已经了解了事情原委,他压了压身上冷气,先吩咐容妈照顾好林氏。 而后指着春雨,沉声道,“拖出去,乱棍打死。” 所有女眷打了个寒颤。 江燕婉想开口却不敢,春雨正要呼救,被仆从及时捂住嘴往外拖。 林清婉见江肃的目光落在暮雪身上,呼吸一紧,想要把人挡住。 江肃似是叫不出暮雪的名字,顿了一下,才道,“你与人厮打,无视内宅规矩,但念你护自己主子,拖下去打五板子以示惩戒。” 暮雪满眼的感恩戴德。 林清婉紧绷的心弦也顿时松了,看着江肃的目光少了几分戒备和紧张。不知是不是错觉,好像父亲在看自己的时候,目光是温软的。 可是,怎么可能? 院门开着,春雨的惨叫一阵盖过一阵,江燕婉本就苍白的脸色越发维持不住,渐渐连呼吸都变得短促。 江肃把两人叫来书房跪着,自己在内室哄夫人。 林氏不满的声音里带着女子对夫君的柔媚,“燕婉身子一直没好彻底,哪能跪这么久。” 江肃淡淡道,“她的丫头目无法纪,羞辱相府小姐,打死活该。燕婉作为主子,自然要罚。” “夫人作为母亲,心疼她身子,可也不能厚此薄彼。” “我···”林氏到底没反驳,“我是为她们好。” “为夫知道。” 这番话听在林清婉和江燕婉心里各掀起一场风浪。 林清婉很清楚,如果不是父亲出现,今日一定会挨母亲一巴掌。可她更不敢相信江肃从重处置了春雨,还让江燕婉和自己一样跪了大半个时辰。 而江燕婉心里更紧张。 她只能接受被偏袒,因为一旦公平处置了,血脉就是她永远抵不过林清婉的一点。现在最害怕的事情发生了,父亲在意林清婉。 除了血脉,江燕婉想不出其他。若不是父亲突然出现,今日她便能把林清婉彻底打入尘埃里! 江肃哄好夫人出来,脸上看不出喜怒。 江燕婉心虚,便先耐不住,俯首道,“燕婉让父亲操心了。” 江肃道,“春雨敢说冒犯清婉的话,说明她心里早就替你委屈不甘。” “东西是敬王赏的,不管怎么都是清婉的。” 这话让江燕婉脸上臊得慌,声音也带了哭腔,“是我管束不好,春雨死不足惜。” “但燕婉从未觉得委屈不甘,王爷无论赏赐谁,都是相府的荣耀。清婉才回府,理应厚待。” 江肃颔首。 江燕婉趁机又道,“婚约的事也是外头先入为主,才连累清婉被议论。” “若、若王爷当真更喜欢清婉,我愿把事情说清楚。” 屋里没有外人,她吸了吸鼻子,声音脆得叫人心疼,“这婚约本就应该是清婉的。” 江肃闪着精芒的目光看向一脸平静的林清婉,发觉她从始至终没露半点情绪,好的,坏的,都没有。 “清婉,你的意思呢?” 这话有种替林清婉撑腰的意思。 林清婉斜睨一眼江燕婉,见对方姿态极低,一副懂事又大度的样子。 她冷笑一声,“既然是我的,我就不跟燕婉道谢了。” 江燕婉心里咯噔一下,手指下意识蜷起,脑中快速寻找破解方法。江大小姐的位置她不给,婚约她更不给! 江肃眼眸微眯,无形的审视感再度席卷了林清婉。 林氏阴沉的声音如利箭突发,“不行!” 林氏本就是因为丈夫才收敛脾气,眼下见林清婉有这般野心,当下不顾容妈阻拦,眼里冒着寒气走出来,逼视着林清婉,“燕婉自小就和敬王有往来,宫里也默认两人的婚事,若非三年前突遭变故,他们已经交换了婚书。” 林氏语带告诫,“事关相府,你绝不能生不该有的心思。” “今日我把话放这里,全天下都知道燕婉是未来的敬王妃,此事绝不会变。” 如果目光能变成无数冷箭,林清婉说是被万箭穿身也不为过。 她不稀罕什么王妃,她想要的也从来不是和母亲对着干,却总是一而再被告诫、教训。 就因为她的对面是江燕婉,所以母亲不顾对错,不分缘由。 宁愿惹夫君不快,也舍不得江燕婉受一点儿亏。 林清婉数不清自己是第几次冷笑了,“我明白母亲的意思,是我不配。” 她的情绪几乎沉到万丈深渊,偏偏林氏还说了句,“你明白就好。” 第21章 给清婉选个好夫君 凝思院。 “可能有点疼。” 林清婉看着暮雪血淋淋的下半身,再有心理准备,双手也止不住的发颤。小姑娘皮肤嫩,五板子下来虽不至于血肉模糊,可也得将养许久才能好。 暮雪是为她而受伤,要不是父亲插手,兴许还要伤得更重。 “小姐,奴婢不怕。”暮雪咬着唇,心道上药再疼也疼不过板子落下来要命。 结果药粉落到伤处,小丫头痛呼出声,眼泪都涌出来了。 林清婉放慢动作,“吹一吹会好些。” “这药见效快,你忍忍。” 下一秒暮雪感觉火辣辣的伤痛处一阵阵清凉,又惊又羞,“奴婢就是为小姐去死也心甘情愿。” “从来没人像小姐这样关心奴婢。” 林清婉眼里泛着晶亮的光泽,“让你跟着我受苦了。” 暮雪一个劲摇头,眼中还有兴奋的光,“奴婢五板子换了春雨一条命,多值当!” “小姐,您别气馁。有相爷护着,往后大小姐不敢再欺负您的。” 林清婉感受到暮雪抓着自己的手又紧又热,想到她冒死说出敬王和江家的婚约,才让母亲动了大怒。 这丫头是一心为她好。 她才是江家正经小姐,和敬王有婚约的应该是她而非江燕婉。 “你是见敬王两次赏我东西,以为他对我有意。想着母亲偏心江燕婉,我在相府日子不好过,不如嫁去敬王府是不是?” 暮雪当时也不知自己从哪里来的勇气顶撞夫人,但她确实觉得林清婉很委屈。 “敬王虽然风流名声在外,可您是相府千金,嫁过去是正经的王妃。”暮雪眼睛瞪得圆,很希望林清婉能争取一下。 难为她一个丫头替林清婉想了很远。 林清婉心里暖,也没解释什么,只替她盖好被子,“你好好休息,我明日再来为你换药。” 暮雪看了眼故意在门外徘徊的赖婆子,“不敢劳烦小姐,奴婢自己换。” 林清婉道,“这药还是我每日带过来比较好。” 赖婆子握着扫帚的手忽然收紧,眼中满是嫉妒,给一个下贱的丫头用好药! 得趁暮雪这几日不能伺候林清婉,赶紧把药给大小姐换出来。 没了好药,让那丫头的皮肉烂死才好。 华光院。 春雨的死让伺候江燕婉的下人都心有余悸,尤其是夏言,夜夜梦见春雨惨死的情形,畏惧之后便是浓烈的憎恨。 江燕婉胳膊上的疹子不见好,昨晚睡着后不慎抓破几个,今儿又叫来府医包扎处理。 “大小姐,湿毒最忌心思忧虑,您心情好了,药才能见效。” 府医是好心劝说,可听在江燕婉耳朵里却是嘲讽。 相爷给林清婉撑腰,她如何能心情好! “知道了。母亲的头疾如何了?” 府医眉头拧得更紧了,“昨儿又加重了药量,夫人万万不能再受刺激了。” 江燕婉轻叹,“你顾好母亲,若有什么三长两短,当心你的命。” 夏言送府医出了院子,见四下无人,将一份药方塞过去,“照这个配出来。” 府医疑惑着打开,只扫了一眼,额头便渗出冷汗,“这、这可全是···” 夏言做了个禁言动作,“惊讶什么,又不是头一次配。动作快些,等着用呢。” 府医有把柄在江燕婉手中,只能点头,心里求佛祖告菩萨,若有报应千万别算到自己头上来。 府医走了没多久,赖婆子趁着天黑过来了一趟,江燕婉一听林清婉给暮雪用王爷的药,皱眉道,“父亲都说她没有私自留药。” 她神色凌厉,显然认定上次赖婆子给的消息是假的。 夏言立刻恶狠狠对赖婆子道,“上次的事还没和你算账,春雨一条命都没了,你还敢来胡说八道!信不信我撕了你的嘴!” 赖婆子往地上一跪,三指并拢,“奴婢发誓,这次门窗开着,听得清清楚楚。” “清婉小姐都没有给暮雪叫府医,摸了药,那丫头这会儿已经不喊疼了。” 见她不似说谎,更没必要说谎,夏言不由得疑惑,“小姐,她身上没有值钱的东西,更不可能有药。” “兴许是她偷偷留了药,相爷不知道。” 江燕婉瞪了她一眼,“住口!你的命也不想要了?” 夏言后颈一冷,再不敢多想。 “父亲说她没有私留就是没有。”江燕婉冷笑着对赖婆子道,“记住了,那不是王爷的药,和王爷没有关系。至于怎么来的,你我都不清楚,反正就是林清婉的东西。” “出了事,是她自己活该。” 赖婆子知道江燕婉不是表面看起来那么柔弱懂事,私下手段不少,可也是头一次感受到森寒彻骨的危险,哆嗦道,“奴婢记、记住了。” 第二日,江燕婉去兰园给林氏按摩。 毕竟如果父亲真的向着林清婉,那林氏就是江燕婉最大的希冀和托付了。 江燕婉按摩的时候有意无意露出胳膊上包着红疹的纱布,林氏瞧她都这样了还惦记着自己,再一想亲生女儿只会气她,心里五味陈杂。 “燕婉,让你受委屈了。你别担心,有我在一日,你和敬王的婚事谁都不能改,就算是你父亲,也不行。” 林氏到底养大江燕婉,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 江燕婉这回也没装谦让,环抱住林氏,“多谢母亲。燕婉是真的喜欢王爷,可一想到这样好的婚约是我霸占了清婉的,心里就内疚。” 适时吐露些真言拉近母女间的关系,反而更容易让林氏心软。 “内疚什么。”林氏气定神闲,“清婉那个样子,到了王府她自己作死事小,连累江家事大。” 江燕婉用脸颊蹭了蹭林氏手心,“可惜清婉没懂母亲的用意,只怕误会深了。” 林氏眸色微沉,心口一阵瑟疼,“待她什么时候如你一般通透了,我便也放心了。” 母女俩又说了些贴己话,提到被江肃关起来思过的江振麟,林氏更不放心,“振麟被我惯坏了,我和你爹不能看顾他百年,好在他听你的话,你好好约束着他。” 江燕婉颔首,“母亲好好养身子,燕婉也还有很多不懂的,有母亲在,万事都不慌。” 林氏动容,这些年她想要的母女情深,江燕婉都给了。 容妈说自己没给林清婉身为母亲的宽容和爱护,可话说回来,林清婉事事与她对着干,何曾想过给她这个母亲理解和尊敬! 见林氏彻底软了心神,江燕婉铺垫这么多,终于说到今日来的重点,“母亲,清婉小我半岁,也到了议亲的年龄。不如您费心为她选个人品好的夫君,如此一来,燕婉心里也没那么内疚了。” 第22章 选了个瘸子 “再有半月,几位将军回京述职,太妃也要在年前摆赏花宴,清婉就要真正走到人前了。” “父亲身居高位,想攀附江家的不计其数,与其被那些有目的的人踏破门槛,不如母亲早早为清婉做好打算。” 江燕婉枕在林氏膝头,乖巧极了,“并非燕婉有私心,是清婉妹妹长得那样好看,回来却与我们有些误会,万一听了旁人别有用心的挑拨,就麻烦了。” 她这番话也算推心置腹,林氏斟酌再三,听进去了。 过了两日,江振麟解除禁足,先去骁骑营点了个卯,出来就被高朋和几个世家公子围住。 “阿麟,听说你被相爷罚了,没事吧?”高朋与他最惯熟,也不怕他闹脾气,开口就直击江振麟痛点。 江振麟瞪了他一眼,到底脸上无光,“我爹疼我,吓唬吓唬罢了。” 高朋知道他好面子,可实在好奇,“说说你在家里怎么闯祸了?夫人和大小姐居然也没能替你求了情?” “我前两日路过你家,瞧着房顶也没被掀了啊。” 江振麟心虚,知道自己上次误会了林清婉,说话有些重。可怪林清婉为什么不早把话说清楚!而且她总是一副和自己对峙的嘴脸,激得他只能发火。 再仔细一想,最近自己冲动都和林清婉有关。 父亲还让他待会儿回去到书房认错! “是啊,咱们也好奇江少爷到底做了什么天大的错事,竟被相爷狠心禁了足。” “是不是和相府刚回来的那位二小姐有关啊?” 有人提了一嘴林清婉,话题立刻围绕了她。 “江少,跟咱们说说,二小姐当真比大小姐还好看许多倍?” “对了,敬王是不是更喜欢二小姐?” 这些话没一句让江振麟痛快的,他不耐烦道,“她不懂规矩,长得不好看,脾气也怪。王爷不过是···客气两句。” 最后更恶狠狠扫视一圈,“少惦记她。” 他对林清婉的形容从头到尾都没变,可越是如此越勾得人好奇。 高朋啧了一声,“怎么一说起二小姐你脾气这么大?” “知道还不闭嘴!”江振麟加快脚步,想摆脱这些声音,不料迎面碰到了敬王。 “本王也很好奇,江二小姐明明漂亮又乖巧,怎么到了你口中就不值一提了。” 众人急忙跪地行礼,“参见王爷。” 赵琰看着心情不错,笑盈盈走到江振麟面前,“她怎么惹着你了,让你在外头这么不说一句好。” 江振麟被问住,仔细一想才发现他对林清婉所有的指责都没什么真凭实据。 心里一急,“她、就是脾气怪,在王爷面前是装的。” 赵琰眉峰微挑,“哦?你的意思是···” 话没说完就被一道低沉的声音打断,“孤没记错的话,和七弟有婚约的江大小姐。怎么不见你关心她,倒时刻惦记江二小姐了。” 这声音如同征战沙场的铁将军,肃杀中带着令人敬畏而不敢直视的沉重。 赵琰脸色一变,回头果然见着太子赵琮乘单龙轿辇而来,珠冠金袍,胸前五爪金龙盘踞,配着那张如刀削斧凿般的冷厉面容,倒更似号令三军的王者而非沉浮朝堂的当今太子。 “四哥。”赵琰不称呼太子就足以彰显他的势均力敌。 因为听起来并不亲昵,反而带着种轻佻不屑。 太子淡淡嗯了一声便收回目光,“江家小姐可不是外头那些女人。七弟还是收敛些吧。” 赵琰见不得他一副高高在上教导自己的嘴脸,可又碍于太子的身份,不得不低头,“四哥这话说的,臣弟明明什么都没做呢。” “你还想做什么?”赵琮半张脸隐在围盖落下的阴影中,下垂的唇角透着几分不悦,“给江二小姐下聘,取回府做你的王妃?” “不行!”江振麟先急眼了。 太子意味深长,“瞧瞧,江少爷第一个不同意。” 江振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下意识看了敬王一眼,“我、我的意思是二姐是在外头长大的,配不上王爷。” 提到江燕婉,江振麟更理智些,毕竟敬王从未明确说过要娶阿姐,他不能让阿姐抬不起头。 幸好太子没揪着不放。不过江振麟清楚,太子和敬王不一样,他是不屑和自己掰扯废话。 赵琰却道,“臣弟的婚事自有父皇做主,不劳四哥操心。说起来四哥一把年纪了还没娶正妻,臣弟哪敢先娶。” 这一番话听得高朋几人瑟瑟发抖,神仙打架,百姓遭殃,他们硬是连大气都不敢出。 不知两位神仙何时离开的,总之还是江振麟踹了高朋一脚,“起来吧,再跪都尿裤子了。” 高朋抹了把汗,也不觉丢人,“你倒是扶我一把,吓死我了。” 江振麟被他逗笑,转而想到回去要见父亲,又垂头丧气。 东宫。 赵琮看完手中信件,引火烧掉,火光快要碰到他修长的手指,他才松手。 “放着亲生女儿不疼,非要护一个女婢血脉。” “不过这林清婉倒是让孤意外,也不枉费孤送她回京。” 小太监躬着身子,“太子英明。” * 相府。 江振麟一进门就问管家,“父亲在做什么?” “回禀少爷,相爷和夫人在书房说话。” 和母亲在一块儿?那就好!母亲会护着自己。 江振麟又问,“父亲心情怎么样?今日朝上可有让他老人家动怒的事情?” 管家失笑,“朝上的事老奴不知道,不过相爷心情还不错。” 江振麟松了口气,回院里换了身衣裳,磨蹭了好一会儿才往书房去,结果走到门前碰到了林清婉。 不是他故意要想那些事,而是林清婉看到他居然像没看见,把他当空气! 由不得江振麟想起敬王一味说她好看的事,脸色旋即冷下来,两步追上去,“你瞎呀,没看见小爷?” 林清婉闭了闭眼,语气平淡,“看见了。” 江振麟觉得她似乎哪里不一样了,“容妈不是教你规矩了么。看见人不知道打招呼?” 林清婉转身行了个福礼。 江振麟目瞪口呆,这、算什么意思! 院里的仆人见到他们,恭敬行礼,“清婉小姐,少爷。相爷和夫人还在说话,稍等片刻。” 江振麟摆了摆手让仆人滚开,挨着林清婉,压低了声音问,“你又惹母亲和阿姐不高兴了?还让父亲下令打死了阿姐身边的侍女?” 林清婉没地方躲,只能回答,“不是我让父亲怎样,是春雨挑拨离间,自己找死。” 江振麟听说了原委,“她是死不足惜,但我警告你别肖想敬王,只有阿姐能嫁王爷。” 林清婉此刻觉得江振麟就像个狗皮膏药,跟他说不明白。 她没答话,江振麟以为她有自知之明,低头看到她露在袖口处的手,手背上已不见明显伤痕,又道,“你身上的伤···” “谁打你的?” 林清婉静静看着他,那样平静清亮的眸光,看得江振麟一阵心烦,“小爷问你话呢,谁把你打成那样的!” “养母程氏。” 江振麟愣了一下,脑子转了一圈儿才反应过来是江燕婉的亲娘,当即嗤笑一声,“怎么可能。” 林清婉··· 江振麟笃定道,“你就不能安分些!你以为这么说就能让阿姐心生愧疚?” 林清婉心道,他是真的被江燕婉下了什么迷魂药了,好心道,“没什么事找个好大夫给你看看。” 脑子吧··· 江振麟不明白,“什么?” 此时,屋里林氏的声音忽然拔高,“她那性子嫁到别的侯门贵府还不知道要闹多少麻烦?” “这胡家虽穷了些,但世家书香门第,又在外地,不会亏待她的。” 江肃道,“胡二公子天生残疾。” 第23章 我不想 “胡家二郎不良于行,别说入仕,家里活儿都干不了。”江肃的声音听起来不大高兴。 林氏却道,“胡家虽没落,到底是清流人家,心高气傲,若非如此,他们怎能不嫌弃清婉?” 林氏说到激动处,几次欲言又止,见江肃皱眉摇头,无奈道,“夫君不知,程敏信里提过,清婉一年前和一个教书先生私奔过!” 江肃神色骤敛,“这话不可乱说。” “程敏岂会骗我!清婉那一身伤,她是被那先生骗了,挨了打不知怎么才逃回来!也不知···” 她没往下说,可话到这份儿上,饶是江振麟反应慢都明白母亲指的是什么了。 林清婉也很意外,她过来时还猜测父亲忽然传唤所谓何事,原是母亲费心张罗婚事,听起来还是个好人家呢。 难怪母亲几次看到她的伤都视若无睹,不闻不问,因此闹起事情来还怪罪与她,原是程氏早就想好了理由。 一杯毒药取了她的命,一封信让她仅剩的一点时光过得生不如死。 还真是不给她半点活路。 她的心已经烂成碎片,却还能在碎肉上来回碾压,还能觉得一次比一次痛。 江振麟凝视着林清婉,眼里掠过几重复杂的暗光,都能听见磨牙的动静了,半晌憋出一句,“不知羞耻!” 果然被他猜对了,她上次故意露出胳膊上的伤就是为了冤枉阿姐生母。 “其心可诛。”江振麟恨得厉害,“活该你挨打!” 这还不够,他故意和林清婉隔开些距离,咬着牙道,“脏死了。” 林清婉眼眸一颤,双手紧紧捏拳才压下心里难捱的情绪。 屋里江肃又道,“夫人,清婉并非糊涂之人,此事或许另有隐情。单凭程敏片面之词就断定清婉是与人私奔,实在不妥。” 林清婉心跳骤然一停,盯着房门的双眸升起一丝不可置信的亮光。 “此事万不可再提。清婉到底是你我血脉。” 江肃很少如此动容,林氏竟也被他感染,喉咙一哽,眼睛有些发红,“她相貌出挑,性子却十分倔强,绝非宜家宜室之妇。嫁去外头,凭着江家的荣华,她尚且能被善待。” “我也是为她好。” 江肃拍了拍夫人肩膀,“此事不急,过了年再说吧。胡家实在差了些,等春闱结束,我看看新科举子中有没有更合适的人选。” 林氏还是觉得不妥,“拜年的时候,我让表妹带胡二郎来一趟,夫君瞧瞧?” 江肃到底有没有答应,外头没听见。 很快,林氏从书房出来,见着儿子倒是欢喜,再一看林清婉也在,脸色顿了一下,估摸着方才的话他们都听见了。 转念一想,听见又如何。 “母亲。”江振麟神色还有些不自然。 林氏道,“你年纪也不小了,遇事不要冲动。待会儿好好同你父亲说话,知道吗?” 见儿子衣襟有些歪,林氏亲自为他抚平,还在胸口轻拍两下做安抚,满眼疼惜。 江振麟心不在焉,含糊着点了点头。 林氏走下台阶,林清婉一脸平静行了礼,“母亲。” 林氏轻嗯一声便走了。 林清婉自嘲一笑,她心弦绷得紧,以为母亲多少会说点什么,毕竟为她好,给她找夫家,总要问问她的意见吧,结果什么都没有。 “清婉也来了。”倒是江肃在屋里看见她,先开了口,“那就和振麟一块儿进来吧。” 书房不知熏了什么香,闻着有些苦。 江振麟比林清婉还拘谨。 江肃直接问他,“说说吧,上回罚你,错哪儿了。” 江振麟皮肉一紧,“不该自乱阵脚,闹得府里鸡犬不宁。” 江肃单指叩在书案上,闷响惊得江振麟思绪也紧,“还有呢?” 江振麟愕然,“还有?” 话一出口又缩起肩膀,“没、没了吧。” 江肃自然知道自己儿子是个什么德行,没指望他真能明白,轻叹一声,“清婉是你阿姊,和你一样,是我和你母亲亲生的血脉。她在外十五年,成长环境与你不同,相处难免有碰撞。” “你小子性子顽劣,时常狗嘴吐不出象牙,你自己说从她回府,你指着人鼻子骂几回了?” 林清婉心里冷暖交替,忍不住抬头去看江肃,终于看清他与自己对视时,有特意放下浑身的严肃,那双深沉而充满精芒的眼眸变得澄澈起来。 如同做梦。 可林清婉的人生从不会有这样温暖的梦,她不敢相信,却也不能忽视重新跳动起来的心脏。 江振麟无言以对,江肃又道,“你平日在外头怎么胡闹,我懒得理会。但你有点脑子行不行,用唇枪舌剑对着自己的血亲?不如趁早滚去乡下,少给江家丢脸。” 江振麟知道父亲向来言出必行,急忙道,“我错了。下次不会了。” 江肃冷斥,“你还想有下次?” 江振麟跟见着猫的老鼠一般,连连摆手,“没有没有。父亲息怒,孩儿知道错了。” “行了行了,滚吧。” 江振麟如蒙大赦。 江肃这才收敛眉眼间的不耐烦,转而问林清婉,“府医说你身上的伤好差不多了,有些陈年旧疤还需要点时间。” 林清婉垂首,“多谢父亲关心。” “嗯。”江肃似乎很想与她亲近些,但又做不到刻意,缓了缓,又问,“听容妈说你喜欢写字?这两日在屋子里一直练字。” 林清婉心上一软,没想到江肃并非做样子,是真的有在关注她。 在她心死之后忽然拥有了暖流,这感觉比一开始拥有还让她不敢轻易触碰,“写得不好。” 江肃从案边拿了两个字帖,“这个你拿回去练练。” 林清婉见上头的字隽秀有力,行走间有种说不出的傲气,“这是···” “为父瞧这字体与你性子相似,你照着写写看。” 林清婉眼里有光,“多谢父亲。” 江肃又给了她一盒熏香,“回去点上,若是味道不喜欢,为父再给你寻别的来。” 林清婉喉咙哽了几下,觉得眼眶有些热,垂首道,“多谢父亲。” “回去吧。” “清婉告退。” 林清婉将东西抱在怀里,只觉热得发烫,将要出门又被唤住,“等等。” “方才你母亲的话想必你也听到了,你意下如何?” 是说议亲的事。 林清婉微微咬唇。 江肃又道,“你才回京,为父其实并不想急忙为你寻找夫家,但若是你怕耽搁···” 林清婉本能地抓住救命稻草,“清婉不想。” 江肃眼里浮起一些笑,“好。此事我与你母亲说,你安心在家。” 林清婉走出书房,迎面被日光照着,头一次觉得阳光如此舒服美好。 第24章 偷换药膏 当晚,林清婉梦到自己回到了那个潮湿破败的小屋,程氏一边嘶吼一边用鞭子抽她,在她绝望到受不了的时候,江肃伸手把她从黑暗中拉了出来。 “清婉,你受苦了。” “有父亲在,你往后安心过日子。” 林清婉睁开眼,眼角和枕头贴合的位置已经被泪水濡湿。 她茫然看着天花板,久久难从梦境抽身。 “小姐,相爷让厨房送了柿饼,一种偏甜,一种微酸,问问您喜欢哪种口味,往后就让厨子做哪种。” 秋红的声音从窗外传来,林清婉这才回归现实。 柿饼? 林清婉从前只听员外家的奴仆说大户人家会把新鲜的柿子做成点心给小姐吃,既缓解柿子本身的寒凉,又能保持新鲜口感。刚做好的时候,香味飘得满院子都能闻到。 半个时辰后,她看着面前两盘色香味俱全的柿饼,受宠若惊。 “小姐,您尝尝喜欢哪个,厨房等着奴婢回话。”秋红虽是林氏身边的丫头,但性子温厚善良。 暮雪伤没好,这两日都是她近身伺候林清婉,不多言不懈怠。 林清婉分别尝了一口,她更喜欢甜一点的。 但想到林氏和江燕婉,她先问秋红,“往年府里都做哪种口味的?” 秋红神色一顿,当下明白了她的意思,耐心道,“夫人到了冬日食欲不佳,更喜欢微酸的。不过夫人不能多吃,又因为燕婉小姐喜欢甜的,便吩咐厨房都做成甜的。” 林清婉稍一思量,“我也更喜欢甜的。” 秋红颔首,“奴婢这就去回话。” “等等。”林清婉又道,“让厨房另外给母亲做些酸的。” 江肃知道后,颇为满意,又把宫里赏赐的一盒点心让管家送去凝思园。 林清婉连夜绣了个汗巾给父亲,还熏了香,正是江肃送她的那个味道,越发让江肃心里舒坦。 江燕婉得知后取笑她,“惯会做些下人的事儿,哼,上不了台面。” 夏言提醒道,“小姐小声些,管家说相爷日日带着那汗巾,喜欢得很。” 江燕婉抿唇,喝一口茶水都觉塞牙缝。 期间林氏又提了两次胡家二郎,也被江肃含糊其辞带过。 眼看进了腊月,林氏忙了起来,便也没时间再就纠缠这事。 府里下人对林清婉的态度大转弯,私下的议论几乎听不见,江振麟也没再找她麻烦,日子好像一瞬间就好过起来,连去凝思园修剪梅树的花匠都毕恭毕敬的。 这日下了小雪,晌午出了日头,艳红的梅瓣上结了晶莹的霜花,光线一照,比珠宝还更漂亮。 “小姐,奴婢在廊下支了棚子,烧着热茶水,您出去看看梅吧?” 赖婆子近来勤快得不得了,忙前忙后不说,一口一个小姐叫得亲热。 林清婉搁笔,纸上的字迹比那两幅帖子上的还更精神。 赖婆子在门外堆着笑,满眼的期盼讨好,可谓望眼欲穿,林清婉心里有数,伸了个懒腰,“好。” 赖婆子没想到她这么痛快就答应了,愣了一下,笑得嘴都要咧到耳朵上了。 “对嘛,总闷在屋子里也不好,出来透透气。” 赖婆子赶紧取了棉垫放在椅子上,又使劲儿把炉子烧旺。 林清婉坐了一会儿,缩了缩身子,“秋红,你去和暮雪拿钥匙,帮我取一件狐裘出来。” “是。”秋红一走,赖婆子眼睛都更亮了。 没多久,秋红拿了狐裘过来,见林清婉双目微合迎着日头,甚是悠闲。 她用狐裘把人轻轻裹住,扫了一眼周围,“赖婆子呢?” 林清婉倒没在意,却道,“我记得王爷送的狐裘里有一件海棠红的,听说是燕婉最喜欢的。你收拾出来,让赖婆子送去华光院。” 秋红以为她有意和江燕婉缓解关系,正如前两日让厨子特意做微酸的柿饼给夫人是一个道理。 “好。” 秋红觉得清婉小姐人挺好的,虽说在外十五年,可她的清贵是骨子里的,和江燕婉那种被金银养大的小姐不一样。 秋红找到赖婆子的时候只唤了一声,对方却吓了一大跳,连帕子掉了都没发现。秋红见上头沾了泥,想着改日顺手洗干净了再还给她。 直到吃午饭的时候,林清婉才回房,有意无意看了眼内室放药膏的格子。 “秋红,帮我拿一下药膏。” 秋红神色一紧,急忙看向她的手,“是不是外头太冷,小姐手背红痒?” “有一点。” 秋红询问过哪一瓶赶紧取来为她擦药。 林清婉见她紧张,安抚道,“不必紧张,涂了药就好了。” “都怪奴婢,应该早点劝您回屋才是。” 林清婉轻笑了一声,“母亲还生我的气,这几日我去请安,容妈总说母亲还不舒服。” “那边有瓶药油,你待会儿给母亲送去,擦在太阳穴位置可缓解头疾。” 秋红知道她嘴上不说,可心里惦记着相爷和夫人,“夫人会喜欢的。” “希望吧。” 秋红前脚刚走,暮雪后脚进了林清婉的屋子,这丫头两日前就行动自如了。 她冲林清婉眨了眨眼,“小姐,都按您的吩咐弄好了。” 华光院。 赖婆子咧着嘴把药膏呈上来,一副大功告成的得意。 本来的确有功,可偏偏林清婉让她捎带了海棠红的狐裘,偏偏赖婆子没心,忘了前些时候因为这箱子狐裘,还闹出了春雨一条命。 “大小姐,您快用用。擦了这药保管明日见好,三两日就消疤。” 赖婆子献宝似的嘴脸撞上江燕婉冰冷的目光,下意识缩了缩肩膀,眼珠子一转,又道,“那林清婉跟您折腰,还让奴婢送狐裘给您。” “奴婢这两日没少劝她多听大小姐的话,多跟您学习才能讨得相爷和夫人的欢心。” “满京城多少贵女,大小姐是排得上号的。” 江燕婉把玩着药膏,唇角勾起一丝笑,“这么说,你在凝思园已经得了她信任。” “小的只想帮大小姐把事情办好,幸不辱命。” “再有一两日,暮雪就能下地了,那丫头看得紧,到时便不好弄了。” 江燕婉的眼眸被狐裘映得像火一样红,“下去吧。” 赖婆子一怔,“大小姐,那奴婢侄儿···” 江燕婉脸色骤冷,“下,去。” 夏言旋即把赖婆子拖了出去,连带那件狐裘也丢给她,“事情办得不错。” “你先回去,你侄儿的事不日给你回复。” 赖婆子点头如捣蒜,“好,奴婢多谢大小姐恩德。” 说完又抱着怀里的狐裘,“夏言姑娘,这狐裘···” 夏言早就回了屋子,赖婆子知道大小姐心高气傲,不稀罕林清婉送的东西,然而这狐裘挨着皮肉当真暖和。 她眼珠子滴溜溜一转,见四下无人,抱着狐裘离开了。 夏言隔着窗户眼看她偷跑出院子,神色一狠,“小姐,拿走了。” 江燕婉闻着药膏发出清甜带微苦的一丝香气,冷森森看着桌上那盘柿饼,“阿麟这几日早出晚归,想必骁骑营的事务繁多,你去给少爷送两盘柿饼,免得他回来晚饿肚子。” 林清婉,你以为有父亲抬举就能在相府和我争?我倒要看看父亲疼你到几时! 与此同时,林清婉的药也送到了兰园。 容妈劝林氏,“清婉小姐性子直也不是坏事,您年轻的时候不也这样。” “您看相爷那样严肃的人都心疼自己亲女儿,清婉小姐得了关照便主动想缓解与您的关系,又是柿饼,又是药膏的。” “亲生母女,那是骨血里头的关系,打断骨头连着筋呢。” 林氏叹了口气,没说话。 容妈又道,“奴婢给您试试这药膏。” 林氏缓缓闭上眼,倒也没拒绝,“哼,她若能有燕婉一半懂我的心思,我也不至于冷着她。” 容妈轻笑,“您是知道相爷疼她,才更冷不是。” 林氏勾唇,“就你眼睛毒。” 第25章 别以为你能踩在阿姐头上 骁骑营。 值排房最后两个当值禁军下了差,江振麟派出去的人才回来。 “江佐领,查到了。” 江振麟精神一振,把腿从桌子上放下来,“说。” “水源镇很多村民都知道这事。那教书先生姓阮,原本也是个药材商,受伤在村子里落脚,为谋生办了个书斋,教孩子们读书认字,也不收钱。” “村民们时常接济他一些吃食,都说此人十分和善。” “林小姐也是他的学生之一。” 禁军看了眼江振麟的脸色,接着往下说,“林小姐天赋很好,写字学得特别快,后来都能替隔壁的婶子代写家书了。” 江振麟很难想象林清婉会写字,还帮人写家书? 她那样蠢笨,定是被男人蒙骗,许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好处才教得她多一些。 江振麟捏紧椅子扶手,眼里没什么温度,“那姓阮的现在在哪?” “一年前离了镇子,听说是重新做起药商生意。具体踪迹,还得需要时间查。” “给小爷查!” 查到之后,他要扒了那姓阮的皮!江家女儿他也敢欺负,找死! 这边没找到人,憋了一肚子气,江振麟转头又暗骂林清婉是没脑子的蠢货。 高朋约了几个惯熟的少爷世子喝酒,让舞妓穿了身蓝裙子,雪白的肌肤配着掐丝月蓝的褥裙,少了妩媚风尘味,多了丝小家碧玉的清新,赢得一片赞赏。 “小爷怎么瞧这衣裳面熟?”江振麟看了又看,就是想不起在哪见过。 高朋单手托腮,眼巴巴盯着舞妓背影,一副望眼欲穿思断肠的嘴脸,酒水喝到口中都觉无味,“还是差了点。” “美人当时只是坐在板凳上,茫茫人群,我一眼就被那清冷的美感吸引。可惜啊,就那一眼!” “我这半月想她想得都瘦了好多。” 江振麟嗤笑,“你小子被尚书大人和嫡兄压着,有贼心没贼胆,隔三岔五就思慕女人。你有点儿出息行不行。” 高朋斜睨他一眼,“这回不一样。我发誓她就是我娘子,我这辈子要是再见不到她,就终生不娶!” 江振麟嘴角一抽,“那你现在就剃了头当和尚吧。” “你能不能盼我点好!”他叹息一声,从袖袋里掏出几个竹蜻蜓,“听财宝说你想要这个,给,大中小三个,蜻蜓一家。” “满意不?” 高朋憋着笑,嘲弄他这么大个人还玩这个。 江振麟摇了摇被酒劲弄晕乎的脑袋,“小爷什么时···” 操,他想起来了! 江振麟情绪如同一场无形的风暴在蔓延,三个竹蜻蜓在他指尖捏成粉碎,高朋没看见他气鼓鼓的双颊,还心疼竹蜻蜓,“你干嘛!好端端的···” 江振麟忽然起身,脸色阴沉如暴雨前的乌云,冲到舞女身边一脚把人踹倒,“滚下去!谁准你们穿这身衣裳的!” 高朋摇摇晃晃站起来,“阿麟,谁又惹你了!你踢我的舞女干什么,你这臭脾气···” 话没说完,江振麟转而抓着他的衣领,“我说过你少惦记她!” “你把小爷的话当耳边风!” 高朋皱眉,“又不是你的女人,你急什么!再说了,你怎么知道美人不会喜欢我。” “住口!” 江振麟不知怎么脑补了林清婉和那教书先生不可描述的画面,怒从心起,挥拳就要打人,幸好财宝及时把他拦住。 高朋缓了缓,借着酒劲儿也不饶他,“你把那身衣裳弄脏了,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一模一样的,你赔给我。” 众人赶紧拦住两人,财宝费了一番力气才把江振麟塞进车里,“少爷!相爷这会儿多半回府了,咱们赶紧回去,不然相爷要不高兴了。” 江振麟不依不饶,“让小爷出去!” 财宝让车夫赶紧先走,回头还不忘替主子给高朋赔罪。 高朋本来还心疼那身衣裳,听财宝说他心心念念的美人居然就是江振麟那个从菩萨观接回来的二姐,当即惊得忘了呼吸。 最终高朋的小厮掐着人中才让他回过神。 高朋酒醒了大半,第一反应就是认同敬王那句话,“那样好的美人怎么在他嘴里落不下个好!” 这边,江振麟在马车里骂骂咧咧一路,下车的时候踹了马凳,车夫也不敢吭气。 “还不是怪她一点不稳重,到处勾人。” 江振麟把罪过全算到林清婉身上,每一步都好想要踩出个坑才罢休。 财宝一个脑袋两个大,“少爷,管家说相爷还在书房处理公务,您小点声。” 江振麟这才闭嘴,绕了西南角回院子。 “姑姑,这狐裘太好了,是主子赏您的吗?” 赖婆子心虚,“当然是了!好好伺候主子,这点赏赐算什么。” 赖婆子侄儿不疑有他。 赖婆子又道,“这可是敬王赏赐清婉小姐的,约莫是她知道燕婉小姐也有一样的,才赏下来。” “你拿回去放好,别给两位小姐看见,省的麻烦。” “知道了。” 赖婆子的话无一遗漏被路过的江振麟听见,财宝咽了咽唾沫,心想,完了。 “少爷,大小姐给您送了点心,咱先回房换身衣裳。”财宝声音抖得厉害,生怕下一秒自己先被踹飞。 江振麟没说话,身上的冷气比夜里的霜寒更让人畏惧。 江振麟进了自己院子,屋里灯火亮着,两个小丫头温着醒酒汤在廊下取暖。 “听说夫人用了清婉小姐的药膏,头疾好了许多,今儿没吃府医那苦死人的药,晚饭的时候胃口都好很多了。” “相爷心疼清婉小姐,夫人许是看相爷的面子。” “其实我觉得清婉小姐和夫人更像。” 两人说得起兴,直到身前的灯光被骤然一挡,才发现江振麟一身酒气,脸色十分不好。 “少爷!” 财宝给两人使了个眼色,“快滚,别挡少爷的路。” 两个丫头对财宝感激不尽。 江振麟憋着气发不出来,财宝胆战心惊把柿饼送到他手边,“大小姐特意给您送来的。” 江振麟紧拧的眉心松了几分,拿起一个丢进嘴里,下一秒就吐了出来,“怎么是酸的?” “阿姐喜欢甜味儿的,每年都做甜的。” “把厨房管事给我叫过来!” 财宝心道,这邪火是要落在厨房管事身上了。 江振麟确实打算发一通火,可没想到管事说今年柿饼的口味是相爷让清婉小姐定的。 江振麟眸若寒冰,呼出的气都跟火似的,沉默半秒,“啪”一声,桌上柿饼掉了一地。 凝思园。 林清婉的身子被毒素拖累,今儿下了雪,天一黑她就觉得手脚发冷,又问秋红要了一床棉被。 “小姐,奴婢再把炭火烧旺些。”秋红又往被窝里塞了两个汤婆子先暖着。 林清婉冲她笑笑,“好。” 正在此时,院门被人一脚踹开。 林清婉皱了皱眉,按说不会这么快发作的,莫不是出了差错? 她心弦一凝,从椅子上站起来,结果就看到江振麟凶神恶煞进了院子,“林清婉,你别以为有父亲抬举就能踩在阿姐头上!” “我跟你说了多少遍,她不会碍着你什么事!” “我让你安分点,安分点!” “你为什么总要闹得家里不安生!” 江振麟的怨气怒火几乎能融化院子里的积雪,一字一句好似用尽了全部力气,看过来的双眼爬着红血丝,像个失去理智的猛兽。 第26章 夫人中毒 院里积雪莹莹,屋内烛火融融,林清婉卸了妆发,穿一身水蓝色描边长裙,外罩白色狐裘,一圈儿白毛领衬得脸蛋只有巴掌大,一双眼又圆又大。 江振麟憋了大半天的火气直冲顶峰,财宝和秋红根本拦不住他。 这回比之前几次还要怒不可遏,哪怕江肃训斥过他,可他心里从来没觉得自己做错。 林清婉是他的血亲阿姊,可她在外头学坏了,不顾廉耻和一个贱男人私奔,回来认亲也是冲着相府的富贵,还想逼死燕婉阿姐。 母亲不惯着她,她就蛊惑父亲,得了点权利就只记着欺负燕婉阿姐。 总之,她林清婉就是个惹祸精! 林清婉已经习惯他发狗疯,脸上没多少表情,再听那几句指责,心中有了猜测,淡淡道,“我又怎么惹着你的好阿姐了,让她又借你的手来羞辱我?” 江振麟一看她非但不知错,还口口声声拖阿姐下水,这不就是在他的火气上煽风? “父亲才解除你的禁足,你倒又来找我麻烦,可见还是罚得不够。” 这话说得让江振麟更加确定她借着父亲的势在府里兴风作浪。 “你到底想怎样?”他推门而入,飕飕凉风直逼林清婉胸膛,害她打了个寒颤。 “这话应该我问你。”林清婉气定神闲。 “我若真做了对不住江燕婉的事,她自己怎么不来找我,每次都让你替她出头。她是心虚理亏,还是要害你被父亲责罚?” 她说的是实话,可江振麟这会儿根本听不进去。 不过责罚两个字还是让他生出一点对父亲的畏惧,勉强恢复一点理智,“我问你,为什么让厨房做酸的柿饼?阿姐喜欢甜的,府里年年都做甜的。” “一个点心你都要跟她计较,你一个人吃得过来吗!” 林清婉嗤笑,她还以为江燕婉有什么高明的手段。 “明明府里做的是甜的,只因母亲喜欢酸的,才另外做了一少部分,可也是只送到兰园的。怎么她就吃到酸的了?” 江振麟眼眸一动,什么? 秋红见状,急忙过来解释,“少爷,您误会了!清婉小姐也喜欢甜的,所以厨房做的还是甜的。” 江振麟一看是秋红,觉得母亲身边的丫头不会骗他。 “那为什么阿姐送我的柿饼是酸的?” 秋红没敢接话。 林清婉用一种看蠢货的目光看着江振麟,“所以你该去责问厨房,而不是相府发生点动静就来找我发脾气。” 林清婉很想直接戳破江燕婉那点心思,可转念一想只要是她和江燕婉对上,江振麟根本不会在乎真相,他只是要这江燕婉。 “你、我···”江振麟语塞,心想也许阿姐弄错了。可林清婉凭什么这样说他! “你要是安分守己,我怎么会来找你!”他借着喝了酒,又挑错。 林清婉眯眼,“我若做错了,自有父亲明察秋毫,还轮不到你来我这里撒野。” 这是她头一次对江振麟说狠话,从前不是不想,而是尝够了母亲的偏袒,深知无人为她撑腰,她活该被欺负。 江振麟显然也不适应她的反抗,怒气顿时又烧起来,“你···” “江少爷,我回来是认祖归宗,不是给你撒气的。你看不惯我可以让父亲把我送走,或者直接赶出相府,从此与我断绝关系。” 她话说得极狠,一点不留余地,却句句在理,如同巴掌不断落在江振麟发红的面皮上,他心里刺挠得要死。 妈的!还没人敢跟他这么说话! 江振麟气得踹了凳子,砸倒林清婉身前的火盆,冷意直往她衣服里钻,她唇色肉眼可见的发白。 “就算柿饼是我误会你,你不顾廉耻与人私奔是事实,回府没有两日就跑到外头勾引男人也是事实。” “你以为相府愿意被你拖累?要不是你身上流着江家的血,你以为自己有什么资格与小爷在这里说话!” 他声音都快喊哑了,整个相府大概都听得见。 林清婉目眦欲裂,胸口起伏,浑身发颤,像被淬了毒的刀子狠狠捅进心脏,窒息感瞬间遍布全身。 她哆嗦着倒退几步,闭了闭眼,满身的疲惫和绝望。江振麟这张嘴···真的是讨厌死了。 就在她摇摇欲坠之际,兰园的下人跑来,“少爷,夫人中毒了!” 兰园。 “母亲!” 江振麟几乎是飞扑进林氏卧房,一看父亲江肃在里头,急忙收了脚步,规规矩矩站在屏风外头。 江燕婉已经哭红了鼻子,哽咽着劝他,“阿麟,府医说幸好发现的及时,已经控制了毒素,只要母亲醒过来就没事了。” 江振麟开口,发现自己声音在抖,“什么时候能醒?” 江燕婉秀眉微蹙,轻轻摇头,嘴上却说,“母亲会没事的。” 这比直接说凶险还更让江振麟紧张。 他双手因太过用力而指节泛白,手背更是青筋凸起,“到底怎么回事,母亲怎么会中毒!” 江燕婉欲言又止。 夏言哽咽道,“府医查过了夫人今日用的所有东西,最后发现是那瓶缓解头痛的药油有毒。” 江振麟胸口隐隐发痛,因酒精和动气的缘故,眼里爬上了红血丝,“什么药油?” 夏言瞥了眼站在门口的林清婉一眼,弱弱道,“容妈说是清婉小姐让秋红姐姐送过来的,说是缓解头疾管用。” 又是林清婉! 江燕婉瞪了夏言,“你少说两句。” 夏言咬唇,“兰园所有下人都盘问清查过没有问题,容妈手上沾过药油,刚刚也呕了血,这还有什么狡辩的。” 江振麟顾不上江肃还在里头,恶狠狠回头瞪着林清婉,“又是你!” 若是手边有一把剑,他一定会毫不犹豫捅死林清婉。 林清婉表面虽然平静,内心却翻涌着惊涛骇浪,尤其看到府医和药徒忙进忙出,袖子上还沾着血迹,屏风上倒映着江肃的背影,他迟迟没出来,那就说明林氏的情况有点严重。 “我的药油没有毒。” 她越是镇定自若,江振麟的怒意就越大,冲上来抓着她衣领,力道大得要勒死她。 “没有毒母亲怎么会昏迷不醒!” “你简直是个疯子,连母亲都不放过,这样对你有什么好处!” 第27章 林清婉下毒的动机 江振麟手劲儿大,晃得林清婉头晕,她挣扎两下,反刺激地被江振麟掐住了脖子。 纤细的脖颈不盈一握,虎口压着喉骨,林清婉呼吸不畅,脸颊因血流不畅瞬间发红。 两人四目相对,一个火烧理智,一个深沉冷静。 江燕婉紧紧盯着江振麟的手指,呼吸也跟着停滞,期盼他再用力一点,最好捏碎林清婉的咽喉。 她死了,今天的事就能一了百了。 林清婉清洌的双眼染上惊恐,“江振麟。” “你、你要杀我?” 这是她第一次唤江振麟的名字,从回府第一天挨了他一脚,她口中只有江少爷,没有阿弟。 沙哑到几乎破碎的声音如闷鼓撞击在江振麟心口,他发狂的眼神有了一瞬间的冷静。见林清婉好看的五官在他手下慢慢变红发紫,瞳孔好像也要因窒息而散开。 一刹那,他想到高朋今晚给的竹蜻蜓,像一个锤子狠狠砸在心口。他猛然喘了口气,掐着林清婉脖子的手指松了几分力道。 林清婉如缺水的鱼儿,大口大口捕捉空气。 江振麟眨了眨眼,察觉她抓着自己的双手冰凉如雪,苍白的嘴唇也已发紫。 他是讨厌林清婉,可、没有真的想过杀死她。 这时,江肃的脚步声从屏风后传来,江燕婉立刻扑过去,“阿麟快松手!不管怎样清婉都是你姐姐,你这样会掐死她的。” 明明江振麟已经卸了大半的力道,忽然被江燕婉抱住,他有些莫名其妙。 江肃神色憔悴,目光冷得厉害,闻到江振麟身上的酒气,“把少爷拖去外面醒酒,别在这儿吵着夫人。” 江振麟忘了挣扎,只急道,“爹,娘什么时候醒?” 江肃不理他,他被下人架出去的时候指着林清婉,“她居心叵测,给娘下毒,不能放过她!” 林清婉捂着自己的脖颈,还没从刚刚被死亡笼罩的黑暗中缓过来,又被江肃千军万马般的视线锁住。 下一秒,药油滚到她脚边,江肃眼冒寒光,“是你的药油?” 林清婉眸色黑得纯粹,深深吸了口气,“是敬王赏赐下来的。” 江燕婉呼吸一凝,心弦几欲崩裂,“清婉,上次你说并未私藏王爷给的药膏。” 林清婉直言,“后来父亲将王爷第一次赏的东西送回了凝思院。” 江燕婉抿唇,眼里闪过一丝慌乱。 她只让赖婆子换药,只想让林清婉皮肤溃烂,哪里知道她会送给母亲! 更可怕的是,她换的只是涂抹的药膏,赖婆子并不知道药油是哪个!按理说,药油有毒与她无关,可府医刚刚的眼神她看得懂,药油里的毒就是她让配的那种。 江燕婉没时间捋清这中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且眼下更重要的是让林清婉的罪名成立。 她沉声道,“清婉慎言!王爷赏的东西怎么可能有毒。” “而且秋红和容妈都说你自己用过,东西之前在父亲书房,你用的是自己带回来的药。” “我知道你不会想害死母亲,可事情已然发生,逃避并不能解决问题,你实话实说就是。” “父亲一定会秉公处理。” 江燕婉端着大小姐架子循循善诱,两句话又给她扣上构陷亲王的罪过。 林清婉抿唇,看起来好像真的在做抉择。 江燕婉逼近两步,“外头带回来的东西不比相府的严谨,兴许是里头有一两味药不适合母亲,你说出来,府医也能对症解毒。” “眼下母亲的安危最要紧。” 林清婉眼皮轻抬,“我的东西没有毒。” 江燕婉似乎很失望。 江肃见状,神情阴郁,深邃如墨的眸子里酝酿着极度危险的风暴,但他直到现在还能忍着,没对林清婉说一句重话,更没像江燕婉和江振麟那样认定是她所为。 对林清婉而言,已经很难得。 江燕婉把心一横,迫不及待道,“母亲对你是严厉了些,可她真的是为你好。” “我也知你心里不高兴母亲未曾问过你,便选了胡家二郎给你做夫婿。” “可这事还有商量余地,你何必···” 这事,府里的人都有耳闻,江燕婉现在一提,林清婉的动机更充足了。 林清婉耐着性子等她说完,神色间的犹豫烟消云散,不紧不慢道,“此事父亲已答应我会和母亲再商量。” “即便父亲不答应,我也不必为这点事铤而走险给母亲下毒。” 江燕婉并不知道江肃答应过林清婉,一时无言以对。 江肃紧紧盯着林清婉,阴沉中带了审视,“那你如何解释你给药油里有毒?” 林清婉捡起药油闻了闻,“前几日秋红给我用过,并没发现有毒。” 秋红作证,“清婉小姐之前用药油都是暮雪拿过来,她去厨房端饭,奴婢替小姐揉,因而闻到过药油的味道。” 她回头拿给秋红闻了一遍,又道,“我早就想给母亲送这个,又不确定是否对症,所以前段时间府医为我配药时,我特意问过。” 隔间正写方子的府医手指一颤,一滴墨落在写好的字迹上。 药徒当时也在,听到这里,积极配合,“当时师父看过,的确没有问题。” 江肃眉心拧成川字,“给我查!我倒要看看是谁在背后兴风作浪,暗害主母,构陷小姐!” 江燕婉交叠的双手下意识捏紧,后背出了不少汗。安慰自己,事情做得天衣无缝,查不到的,就算有蛛丝马迹也不会牵连到她身上。 秋红忽然开口,“奴婢想起一事,不知与夫人中毒有没有关系。” 江肃眉峰一挑,“说。” 秋红道,“上次小姐在院里呆了很久,手上冻疮发痒,回屋后让奴婢取药涂抹。奴婢记得暮雪说过小姐用的冻疮膏在第二行的第三个格子,可奴婢拿的时候发现在第二个格子。” “奴婢以为是暮雪记错了。” “后来小姐又让奴婢拿第四格子的药油给夫人,奴婢拿过来,小姐却说不是,重新找了才发现被放在了第三个格子里。” “暮雪姑娘下不了床,奴婢未得小姐吩咐,不曾动过药柜子。” 秋红心细,当时便觉不太对劲,但她毕竟是夫人派去伺候林清婉的,不宜多言。 现在出了事,她越发肯定与这有关。 林清婉一脸后知后觉,“确有此事。但···” 欲言又止也恰到好处。 秋红灵机一动,“小姐当时在廊下闭眼晒太阳,院里本该是赖婆子伺候,可奴婢回来却不见赖婆子踪迹。” 秋红越说??越起劲,只觉自己仿佛拉住了那根很重要的线头,“奴婢后来去唤赖婆子,她落了帕子,那上头的味道···” 江肃捕捉到什么,立刻问,“帕子呢?” “奴婢忘了洗,还在房间。” 江燕婉的心弦绷紧,再没办法维持平静,对上林清婉意味深长的目光,又只能咬牙不动声色。 夏言靠过来,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赖婆子说什么还不是由咱们定。” 江燕婉心头一亮,没错。 第28章 江燕婉说不出哪里不对劲 江肃几乎不过问内宅的事,但不意味着不知道。 赖婆子是江振麟院里的人,之前挑拨离间被罚月银,后被江燕婉当作给林清婉赔礼道歉,送去凝思园伺候。 赖婆子后头是江振麟和江燕婉。 江肃搓了搓手指,神情愈发晦暗。 林清婉这会儿有些站不稳,秋红发现得及时,“清婉小姐,您···” 林清婉拍了拍她手臂,“没事。喉咙有些痛而已。” 秋红见她白皙的脖颈上一圈红痕,心下震惊,少爷刚才是真的要掐死清婉小姐! 林清婉声音不高,但在落针可闻的屋子里听得很清晰,江燕婉心里得意,面上担忧,“阿麟是担心母亲才冲动了些,你别生他的气。” 林清婉眼皮都没抬,“他不是三岁小孩,要道歉也是他自己跟我说。” 言下之意,这事跟你江燕婉有什么关系。 江燕婉像被人当众打了一巴掌,水灵灵的双眸颤了颤,强忍委屈挤出一丝笑,怎么就不算被欺负了呢? 要说站在外头的江振麟也眼尖,一看这情形坐实了他心中所想,怒道,“是我掐你怎么样,你有本事掐回来,欺负我阿姐算什么!” 他这一说,江燕婉的泪珠子都要出来了。 林清婉身上不舒服,懒得理他。 江肃一摆手,吩咐下人,“把少爷的嘴堵上,叽叽喳喳,烦。” 江振麟惊讶,趁着下人还没动作,盯着林清婉背影喝道,“若当真是你给母亲下毒,我打死你!” 林清婉扭头,见他虽被捂住了嘴,眼神却恨不得在自己身上盯出个洞。 她眼尾上扬,讥讽道,“好,江少爷想打死凶手,待会儿可别手下留情。” 江振麟当她是在挑衅,“她也配死在小爷手下?毒害主母送去官府活刮了才对!” 他邪火烧得越发旺盛,没发现江燕婉身子猝然一紧。 此时,管家绑了赖婆子过来。 赖婆子一看江肃浑身杀气,纵然早有心理准备,还是打了个寒颤,下意识瞥了江燕婉一眼。 江燕婉对她这个动作十分排斥,好在夏言冷道,“你好生回话!燕婉小姐让你在凝思园悔过,你是否对清婉小姐心怀不满,偷偷换了药油!” 赖婆子双手反绑,没法儿拍大腿,哀嚎的嘴脸便越发夸张,“奴婢冤枉!” “清婉小姐不准奴婢进屋子里伺候,奴婢不知道什么药油。” 下人从秋红住处寻来那块帕子,秋红质问她,“这手帕一角绣着你的姓,上头还有药油的味道,你怎么解释!” 赖婆子眼神闪烁,嘴角一歪,“秋红姑娘,这、这是奴婢的手帕不假。可奴婢不记得什么时候弄丢的。” “姑娘既捡到,怎么不还我?” 手帕是女子贴身之物,赖婆子的责怪倒也不显突兀。 她又道,“手帕丢了好几日,怎么就不能是有心人事后在上头抹了药油诬陷奴婢?” 赖婆子朝着江肃磕头,“相爷给奴婢做主!奴婢怎么有胆子给夫人下毒,再说了,奴婢哪儿来的毒药!” “就算有,哪里能瞒过清婉小姐。” “清婉小姐回府带着不少灵药,想必是通晓药理的。” 秋红气结,她不承认就罢了,还又把矛头抛回林清婉身上。 “那日我奉小姐之命找你,亲眼看着你落了手帕,捡起来后你早没了影儿,我便打算洗干净再还你。” 赖婆子眼珠子滴溜溜转着,“帕子在你手里好几日,姑娘自己也不清白。” “再说,谁能证明是我掉的,不是姑娘你从我身上拿的。” “你!”秋红没想到自己还惹了一身骚,“我怎么会害夫人。” 赖婆子也有分寸,知道秋红不是一两句话能攀咬的,嘟囔道,“姑娘憨厚,可万一你也是被利用就说不准了。” 秋红都要被气吐血了。 “绝不会是秋红。” 秦妈从屏风后头出来,看起来虽疲惫,但眼神十分坚定。她对江肃行了礼,江肃便明白夫人醒了。 赖婆子一看秦妈开了口,旋即也跟着道,“这是自然。秋红姑娘不会害夫人,找奴婢过来也是一心想找到凶手为夫人报仇。” “但奴婢真的什么都没做。” 江燕婉下颚微扬,“清婉,还有别的···线索吗?” 她嘴上说线索,却给人一种“看林清婉还有什么可狡辩”的感觉。 所有目光再次凝聚到林清婉身上,她安静坐在椅子上,时不时揉一揉太阳穴,脸色比来的时候苍白不少。 看起来似乎很紧张。 但她说话不紧不慢,“药油里头的毒应当含有一味苦岑子,一旦碰过,这药能在皮肤上停留两三日,即便是用皂荚也清洗不掉。” “上次秋红给我揉药油是在几天前了,而赖婆子的帕子是前日掉的。” “不如麻烦药徒用针试试?” “这药沾了手,流出的血水里也会有苦岑子的味道。” 赖婆子神色一紧,下意识攥紧被捆绑着的双手,又往江燕婉方向看。 夏言及时给江燕婉换茶水挡住赖婆子的视线,也挡住了江燕婉绷紧的神情。 江肃给了药徒一个眼神,秋红最先配合着伸出双手。 银针在她掌心挑破些皮,再用干净帕子沾上血,药徒仔细闻过,“姑娘的血没有苦岑子的味道。” 药徒走到赖婆子身后,还没下针就感觉她抖得很厉害,银针落下的时候,她一躲,反而刺得更深。 血滴在帕子上,不但有清晰的苦岑子味,连颜色都发青。 “相爷,是她!” 赖婆子张嘴想辩驳,却是百口莫辩。 江肃冷呵,“毒药从哪里来的?为什么陷害清婉!若有半句虚言,凌迟处死!” 江燕婉心跳加速,夏言险些失手摔了茶盏。 赖婆子更是魂儿都快没了,“相爷饶命,奴婢真的···” 她这会儿哪敢认罪,只怕死得更快!她不过随口说说,哪里知道林清婉真的懂药理! 燕婉小姐定会救她的!毕竟自己是替她办事··· 江燕婉定了定神,“父亲,赖婆子一家连同他侄儿的卖身契都在相府,想来她绝没有胆子做这种事,必是背后有人指使。” “此人用心险恶,手段残忍,不能轻饶。” 江肃眉头压得低,凌厉寒意几乎能把赖婆子当场凌迟。 林清婉脸色极差,看过来的眼神却饶有兴致,“确实用心险恶。” 江燕婉听出些味道来,心里微微一震,当下用最快的速度把事情捋了一遍,才发现看似步步掌握在自己手中,偏偏至关紧要的地方是捏在林清婉手里。 若不是秋红捡到手帕,就不会牵扯出赖婆子,要不是赖婆子提及林清婉懂药理,也不会有银针放血这一遭。 最能扣住林清婉的两处死穴,竟也成了她死而复生的苗头。 江燕婉说不出哪里不对劲,只是不由得开始心慌。 不对,不能再继续下去,不能再按原计划引导赖婆子往下说···她直觉不好。 可惜时间仓促,江燕婉还没想好怎么阻止,外头的江振麟忽然想到什么,挣脱两边的下人,一把扯掉塞嘴的丝巾,火急火燎冲进来飞起一脚,踹得赖婆子木桶似的滚了一圈。 “林清婉赏了你狐裘是不是?” “你让你侄子带回家放起来,别被人看见。” “是她让你给母亲下毒,好处就是那件狐裘对不对!” 第29章 江燕婉中计 江振麟语出惊人。 最惊的不是林清婉,而是江燕婉。 她想阻止也来不及,夏言也是一门心思帮她按计划行事,气冲冲指着赖婆子,“你、你竟还拿了狐裘!” 赖婆子又疼又怕,顾不上喊叫,对上夏言的目光,心中立刻有了数。 难怪那日燕婉小姐不要那件狐裘,难怪夏言也没阻止自己拿走! 原来··· 赖婆子只当有了回转余地,可心下总觉得哪里似乎不太对,然而眼下这情势也容不得她多想。 她咬牙爬起来,半个身子匍匐在地,像个肉虫子朝林清婉的方向蠕动,“清婉小姐救救奴婢!” “奴婢都是按您的吩咐做的呀。” “您说夫人偏心清婉小姐,不但总是责怪您,还把您的婚约给了燕婉小姐,又找了个瘸子打发您。” “您说千辛万苦回来认亲,整个相府却这样狠心待您。” “燕婉小姐更是鸠占鹊巢,霸占着江大小姐的位置,还想委屈您一辈子。” “您说不公平。” “清婉小姐,奴婢是被您逼的呀。您还说出了事,让奴婢往您身上引,绝不会让奴婢有事。” 赖婆子这番话说得撕心裂肺,肝肠寸断,面前的地板都要被她的眼泪淹了。 江振麟拳头捏得咯咯响,“林清婉,你贼喊捉贼,我就知道你居心不良!你竟然真的敢给母亲下毒!” 他和林清婉中间隔着赖婆子,江振麟火气上来又踹了赖婆子一脚,“混账东西!你是相府的奴婢,听她的做什么,敢给我母亲下毒,小爷活剐了你!” 赖婆子吓死了,哆哆嗦嗦哀求,“少爷饶命!都是清婉小姐让奴婢做的。” “她说您一定会怀疑她,到时相府所有人欺负她,她再想法子洗清自己,要让所有人知道你们是怎么对她的。” 赖婆子这会儿也感叹自己巧舌如簧,显然这话当真说到了江振麟心坎里。 江振麟踏着赖婆子的脊背抵到林清婉面前,她仓皇躲避,那一拳便偏砸在心窝上方的位置,好似骨骼都被凿开了。 林清婉本就痉挛着的气息骤然从此处泄开,窜到气管,肺都快被她咳出来了。 “住手!”江肃三步并作两步过去把江振麟拉开。 林清婉苍白的面容因充血发红,干涩的唇角洇出一点猩红,更重要的是她陷在椅子里,上半身疼得动弹不得,额角全是密密麻麻的汗珠子,眼神倔强得让人生气。 江振麟还不解气,“爹,你放开我!我打死这个没良心的,她给母亲下毒。” “她要害死母亲!” 江振麟吼得人耳膜发痛,江肃压着他肩膀的手青筋凸起,皱眉道,“这混账婆子说话前后反复,你也相信!” “忘了上次她是怎么挑拨你在大门口骂清婉的吗?” 江肃的冷静在儿子的暴躁前异常让人心安,林清婉艰难地呼着气,看父亲的目光亮得像结了冰的雪花。 江振麟从来不吃教训,而且他是亲眼看到亲耳听到赖婆子和她侄子说的话,还有什么假! “爹,她不止一次气娘和欺负阿姐!” 林清婉咽了咽喉咙涌上来的血沫子,沙哑道,“我没有赏她狐裘。” “敬王给的狐裘都在凝思园,钥匙在暮雪手中,你们可以去看。” 秋红心里咯噔一下,小姐那日明明··· 她看过去,正对上林清婉因痛苦而颤抖的眼眸,秋红咬了咬唇,没说话。 江肃脸色微变,示意管家去凝思园查看。 江燕婉没想到赖婆子把狐裘给了她侄子的事被江振麟撞见了,这本来是老天帮她,可为什么心里那份不安越来越强烈了。 林清婉怎么敢让人去查? 不对,这是她精心铺好的陷阱,林清婉再聪明也不可能提前有所防备。 对!她一定是想拖延时间。 江燕婉不喜欢赌,她要的是胜券在握! 林清婉还在咳,也没人提议让府医先给她看看,江燕婉咬牙,若此时阿麟再打上一拳···死人才不会让局面生变数。 可江肃眼皮底下,她不能做得太过明显,灵机一动给了夏言个眼色。 夏言打算从绕到后头出去换茶水,相爷和少爷僵持着,没人会注意到她。可不想她刚抬脚过门槛,秋红追了过来。 “夏言姑娘,辛苦你帮清婉小姐也换一盏热茶水。” 夏言愣了一瞬才伸手去接茶盏,秋红反而收回手,“我同你一起,再拿个汤婆子进来。” 夏言都没机会开口就被秋红拉着腕子出去了。 江燕婉牙根紧咬,转头对上林清婉冷森森的目光,无可奈何。 江肃推开江振麟,“她要是真对你母亲下手,自有官府缉拿,犯不着你在老子面前把她打死。” 江振麟皱眉,“父亲,这个时候了你还偏袒她!她给你吃了什么迷魂药,我和阿姐才是你看着长大的!” “放肆!”江肃眯起的眸子透着一股危险气息,饶是江振麟再疯,也瞬时收敛不少。 江肃缓了缓,忍着没骂难听的话,只道,“我只看证据。” 江振麟咬牙瞪了林清婉一眼,目光如刀刮在她心口位置,仿佛在说,看你还能不能受得住小爷第二拳。 林清婉疼的太阳穴青筋都凸起了,心道不用第二拳,她撑不了多久了。 “小姐,喝口热茶。”秋红抱着汤婆子回来,后面跟着神色非常不自然的夏言。 林清婉和秋红对视一眼,“多谢。” 秋红见她声音都是碎的,心下十分不忍,“相爷,少爷的拳头非同儿戏,求您让府医给小姐看看,她、连话都快说不出来了。” 江肃只略微朝着林清婉的方向侧了侧头,“府医在给你母亲配药,你···” 林清婉深吸一口气,“母亲要紧,我能撑住。” 江肃便没再说话。 稍一会儿,暮雪和管家一起回来了。 装着狐裘的箱子也被原封不动抬过来,暮雪打开后,那件海棠红倒映在所有人眼中。 江燕婉瞳孔一紧,滚烫的茶水洒到手背上都浑然不觉。 夏言捂着嘴巴,她也是亲眼看见赖婆子抱着狐裘的,怎么可能! 江振麟被到嘴边的咒骂噎住,冲过去暴力将狐裘抖开,惊愕道,“怎么···” 赖婆子只觉天都塌了,“不可能的。” 怎么会这样! 江肃把每个人的表情尽收眼底,落在林清婉身上时几不可查叹了口气。 江振麟反复确认过狐裘,是宫里的手笔不假,那他那晚看见的又是什么? 他习惯性看向林清婉,这回看见了她脖颈被自己掐出的红痕,还有她紧紧捂着的心窝··· 他心虚别过脸,愣愣道,“我亲眼看见赖婆子把狐裘给了她侄子,不会错的。” 暮雪站得笔直,“赖婆子到凝思园的第二天就在清婉小姐的饭菜里下药,小姐没有发作,就是怕连累到大小姐和少爷。因此才不准她进屋里伺候。” 江振麟闻言,好似找到了洗白自己的法子,转身狠狠踹赖婆子,“下贱的东西,在饭菜里下药!你是活腻了!” 林清婉嘲弄勾唇,艰难说道,“若江少爷没看错,那便是还有一件一模一样的海棠红狐裘。” 江燕婉的茶盏“啪”一声碎了满地。 第30章 都护着江燕婉 敬王赠过江燕婉一件相同的海棠红狐裘,她一到冬日出门就穿着显摆,京中许多人都见过。 江燕婉冒险给敬王挡了支暗箭才换来这一件狐裘,可他送林清婉就是一整箱,还故意把这件放在最上头。 摆箱子也有规矩,最好最贵重的在下头,俗称压箱底,而放在上面的就是这一箱里最不值一提的。 江燕婉如何能不耿耿于怀。 林清婉又一次咽下口中血沫,看着她地上碎了的茶盏,“大小姐慌什么,我也没说就是你的。” “我···”江燕婉感觉从头到脚一阵寒意。 她没有给赖婆子狐裘是事实,可她竟然莫名其妙不敢肯定。 这一刻,她才意识到自己有多低估林清婉。 夏言不知她心里的估量,又见所有人目光都凝过来,立刻为她辩驳,“小姐是有狐裘不假。可那是敬王殿下赏的,小姐捧若至宝,根本不会赏给别人。” 林清婉勾唇,“赏没赏,让管家去华光院的库房看看不就知道了。” 暮雪也道,“把燕婉小姐的狐裘也取出来,看这婆子还能扯什么谎。” 夏言气不过,“取就取!小姐今年还未曾穿过这件狐裘,就在···” 江燕婉捏拳,“住口。” 她似乎呼吸不畅,脸色比林清婉还更白,直觉告诉她不能取! 江燕婉缓缓起身,袖子拂过案几上的茶点,一块酥饼掉落,被她踩在脚下。 她看着赖婆子,眼里凝了冰霜,“你在府里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方才父亲给过机会,你不珍惜。眼下我再提醒你一次,若我的狐裘也取来,你就真的是死路一条了。” 赖婆子的视线停留在被江燕婉踩碎的酥饼上,心脏如被一根绳子不断拉紧,疼得浑身发抖。 “奴、奴婢···” 赖婆子想着侄子清俊乖顺的模样,最终闭上眼,“是老奴愧对大小姐。” “狐裘是奴婢从大小姐衣柜里偷的,药也是奴婢从外头几间药铺分别买回来自己配的,只知道有毒,并不知会多严重。” “奴婢故意当着秋红的面落下巾帕,就是想着有朝一日事发,清婉小姐必定会猜疑奴婢。” “她洗脱了自己,却赖不掉这件狐裘,到时反而更能让人相信是她指使奴婢报复夫人。” 江振麟的拳头“轰”一声打在赖婆子脸上,她当即吐了血,眼睛都睁不开,咬着牙没求饶。 江燕婉双眸微眯,她当时以为林清婉是用狐裘羞辱嘲讽自己。又知道赖婆子见钱眼开,便想将计就计,万一赖婆子暴露,就说林清婉用狐裘收买了她。 可她怎么也没想到一个漩涡还牵连到了自己! 林清婉的狐裘在箱子里,那不必赌,她那件一定不在了。 这念头如虫子钻进江燕婉身体,让她又恶心又无奈。 赖婆子这会儿也再不觉得林清婉是山野村姑,而是毒蛇猛兽。狐裘明明是她让自己送给江燕婉的,还当是她想和大小姐缓和关系,现在想来实在惊心。 而江燕婉当初不要狐裘,她也以为是不稀罕,却不知大小姐那时就有了舍掉她的心思。 赖婆子在相府多年,这一刻才尝到深宅大院不见血的阴森。 林清婉因生气而眼瞳透亮,如水洗过一般,整张脸却因疼痛由白变青,“你的话漏洞百出。” “你说自己不知毒药厉害,却刚好能配出要不了命的剂量,这点分寸,寻常大夫都很难拿捏。” 赖婆子答不上来,嘴里满是血腥也开不了口。 林清婉用尽全力让自己站稳,“你背后主谋诬陷我,毒害相府主母,这是杀头的重罪。” “你一条命能抵不过。” 赖婆子头皮麻了半边,惊恐地往江燕婉身上瞟。 江燕婉手捏成拳,面上的平静是她最后能做的镇定,“赖婆子,我让你去凝思园好生悔过,却不想你如此歹毒!” “今日闹出这么大的事,我···也有责任。” 江振麟一听阿姐自责,又要动手,“小爷打死你这贱人!” 林清婉讥讽,“你就这么打死她,是想放背后主谋一条活路?” 江振麟拳头捏得咯咯响,“她们都难逃一死!” “咳咳。” 林氏虚弱的咳嗽声从屏风后传出,江肃立刻收敛身上的肃杀气,走进里间,“夫人感觉怎么样?” 林氏低低说了两句,而后道,“阿麟,把赖婆子拖出去依家法处置。” 林清婉手指紧紧抓着袖口,心绪难平,“这么重的罪,理应报官。” 江燕婉道,“清婉,相府不比寻常人家,出了这样的事只会让人笑话,自行处理是最好的办法。” 林清婉气笑了,“脸面比性命还重要?” 江振麟怒道,“你不懂。世家的人可以死,却不能抹黑家族声誉。” 林清婉脸上的嘲弄更深了,“可是刚刚你认定我下毒的时候,还说要送去官府活剐。” 她身上疼得厉害,控制不住自己,眼里泛起晶莹的东西,仰头吸了吸鼻子,“还是说只有我犯错才要被凌迟、活剐,或者被江少爷掐死、活活打死?” “我···”江振麟咽了咽,他是真的讨厌林清婉纠缠到底的这股劲儿。 他刚刚是说了重话,可也是担心母亲!说来说去还不是林清婉回来后就闹得相府不安生,闹得母亲和阿姐常常生气,自己才误以为是她下毒。 她不反省自己,还揪着他不放。 “小爷哪里就掐死你、打死你了!”江振麟根本记不起自己方才用了多大的力,“小爷若是真的用力,你早就···” 话说到一半,林清婉第三次涌上喉咙的血沫子终究没忍住,伴随着一声疾咳涌了出来。 江振麟只觉眼角一热,紧接着刺鼻的血腥气涌入鼻腔,他惊愕地看着林清婉,伸手在脸颊一抹,是血。 暮雪和秋红同时扑过来,一个用帕子帮她擦嘴角,一个红着眼嘶喊,“那、有毒的药油小姐也用过的!” 江肃立刻吩咐府医去看林清婉,可她倔强地推开暮雪和秋红,跌跌撞撞往外走,“不用。” 她就是死,也不想死在这里。 江振麟下意识伸手,那两个字已经到了嘴边,却始终没说出口。 * 林清婉用袖子一遍遍擦掉唇角涌出来的血,视线被眼泪模糊。 她一直走,一直走,耳边掠过下人不安的惊呼,又掠过嘈杂的人声。她要离他们远远的··· 江燕婉给她下毒,死一个婆子就能不追究。 若非她谨慎,此刻赖婆子就是她的下场。 所有人都护着江燕婉,可明明她才是江家的女儿。江燕婉可以让婆子下致命的毒,她却不能问罪江燕婉。 她身边无人可用,暮雪的皮肉还没长好就去帮她偷江燕婉的狐裘,但凡被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还有秋红,今日她若是狠心些,正直些,林清婉绝无机会翻盘。 谁知道她当时看着秋红的目光下藏着多少胆战心惊?还有,她明知药油有毒还用在自己身上,就因为不敢赌他们会信她。 她在亲人面前步履维艰,度日如履薄冰,好不容易捏到江燕婉,却被母亲轻飘飘一句家法处置而结束。 林清婉越想越心痛,苦岑子的毒和江振麟那一拳终于诱发体内剧毒,她身体开始摇晃,眼前来往的人群也出现重影。 就是死,她也想离相府远远的。 下一秒,她倒在一个温热坚实的怀里。 这味道真好闻,像雪松。 她闻到过。 第31章 我对他们也不好 太医用银针暂时抑制住了林清婉身上疯狂蔓延的毒素。 床前本来放着一架木屏风,但赵琮个子太高,屏风只到鼻梁骨位置,一眼就看到里头的被褥也染了血。 “中毒?”赵琮长眉微动。 她是犯天条了?养母虐待十五年,回来后亲人不疼就罢了,还给她下毒? 太医擦了擦额头的汗,“这毒至少在她体内跑了将近一月。看得出平日用药压着,但毒素已经侵入全身脉络,一旦进了心脏,回天乏术。” 她回相府顶多半个月,那这毒就是在水源镇被下的。 赵琮双手背负身后,单是身高就足够给人压迫感,“什么毒这么霸道还能拖着宿主性命?” 下毒之人是多恨她,要让她在清晰的折磨里耗尽全部。 太医道,“依老臣愚见,恐与南疆那边的蛊毒有关。中原对此没多少研究,老臣也看不出毒里是否有药蛊,但可以用药物减缓侵蚀速度。” 太医顿了顿,请示,“太子,人要救吗?” 赵琮低头打理了一下被林清婉靠乱的衣襟,睫毛垂落的瞬间挡住了点墨似的一双眸子。 见他沉默,太医心中有了数,躬身准备退下。 “救。” 赵琮薄薄的嘴唇间意外吐出一个字,听不出任何情绪。 太医愣了几秒,转身叫人准备药浴。 要不是人是他送回京城,一举一动掌握在眼皮底下,赵琮都要怀疑林清婉倒在自己怀里吐血是别有用心。 小太监为赵琮换了热茶,忍不住道,“太子,三年前相爷没让儿子随敬王去封地,如今还想继续让假千金嫁进敬王府。” “敬王不过赏了林清婉两次,就被她们下毒害死。” “这不是天助太子,顺理成章让敬王和相府撕破脸。” 小太监躬着身子,低低道,“奴才愚蠢,这人死了比活着有用。您为何还要救?” 赵琮呷了口茶,薄唇在茶水沁润下泛着淡淡的红,“林氏偏心江燕婉,江振麟对她非打即骂。江肃冷眼看了许久,突然给她撑腰护着她。” “仓盈。”赵琮唇角勾着点若有似无的笑,“你觉得江肃是那种疼儿女的人吗?” 太监仓盈还是不懂,“奴才只是觉得机会难得。” 里头传来哗啦啦的水声,屏风倒映出林清婉修长的脖颈软绵绵耷拉在浴桶边缘,高挺的额头、鼻梁,乃至唇珠都被清晰勾勒出来。 长发散在浴桶外,随着侍女的进出翩然飞舞。 赵琮心道,赵琰看女人的眼光倒是准。 “时机不到。仅凭一个女人就能让七弟和江肃翻脸,孤也不必忍他们多年了。” 林清婉发现自己还有意识的时候,察觉到全身被温暖包着。汩汩暖流侵入四肢百骸,藏在骨头缝里的毒素像阳光下躲不掉的虫子,被杀得奄奄一息。 很久没这么舒服了,真想一直这么待着。 然而脆生生的孩童哭声将她拉回现实,林清婉睁眼的瞬间提起全部防备,饶是如此,还是被眼前情形弄得措手不及。 半遮不遮的屏风后头坐着一个眉眼精致,轮廓冷峻的男人,身穿藏蓝色长袍,暗纹在光影下忽隐忽现,腰束一条镶嵌蓝宝石的腰带,勾勒出一段细长又不失力量的腰身。宝石色泽深邃璀璨,却也不及那双墨黑的眸子让人心惊。 林清婉瞳孔中写满意外,想起昏倒前闻到的雪松香味。 真的是他。 当初在水源镇揭露她身世的人就是他,林清婉至今都不知在那个小屋里他是怎么逼程氏同意写信给相府的。 当时她除了震惊还是震惊,待冷静下来,想问他怎么认出自己,怎么知道当年的事情,还想谢谢他··· 可他已经离开了镇子。 “爹爹,你真的在外面给孩儿养了小娘?” 男人怀里抱着个看起来最多四岁的小孩儿,粉雕玉琢的脸上惊讶比林清婉还要多。 他一手抓着男人胸前衣裳,一根短小的手指指着浴桶中的林清婉,视线在两人之间不断来回。 赵琮面不改色,淡定摁下那根手指,“没有。” “那她怎么在您房间洗澡?” 赵琮又扒拉开他抓着自己衣裳的手,语气平淡,“不是洗澡。是泡药浴治病。” 孩子两只手被赵琮攥紧,昂头撅着嘴巴又问,“治病是太医的事,爹爹莫不是想偷看她洗澡?” 赵琮眼角一抽,平静的神色终于有了一丝裂缝。 “不!你明着看了。” 孩子理直气壮问罪,因为赵琮没及时回答,他认定就是自己想的那样。 “爹!你这样是不对的!她长得确实不错,可你也不能···” 赵琮长睫动了一下,大手捂住孩子眼睛,掷地有声,“你在做梦。” 然后手指轻轻碰了下孩子后颈,人就真的爬在他怀里睡了。 林清婉目瞪口呆,这是亲儿子吗?说动手就动手。 仓盈从角落处神不知鬼不觉出现,“奴才抱公子回房。” “嗯。”赵琮起身,发现这小子死死抓着自己衣裳,那几根小木桩子似的短指分外有力,他尝试抠了一下,孩子立刻皱着眉哼哼唧唧。 赵琮鼻腔里带出一丝轻哼,“算了,孤抱着吧。” 仓盈悄然退下。 赵琮轻轻拍了拍孩子脊背,才回眸居高临下注视着林清婉。 水面飘满各种各样的药材,热气熏得她肌肤发红,睫毛似被雨水打湿的蝶翅,闪动间,水珠清晰可见。 有几片药草沾在她锁骨上,水珠顺着药草纹理滴答落进水中,涟漪推开水面漂浮着的药材,隐约可见水下雪白。 赵琮觉得那水珠好像落在自己身上似的,几不可查地动了下眉毛,然后背转过身,“你确定要泡在水里跟孤说话?” 林清婉猛地回神,被熏红的肌肤又是一阵灼烧,耳根看着像要滴血了。 她的衣裙上染了血,但还算工整,不过就算不工整,穿着也比不穿好。 等她整理好自己,思绪也逐渐冷静。 在水源镇,要不是他及时出现,自己逃不过被程氏卖给老男人的下场,这一次,若不是他,自己兴许真的会横尸街头。 她恭恭敬敬跪拜,“多谢大人救我性命。” 赵琮换了个抱孩子的姿势,让小家伙横躺在自己小臂内侧,大手拖着后脑,看起来特别随意,却因他身高臂长,安全感十足。 “大街上你倒在孤怀里吐血,晚救一秒,官差都要追过来了。” 林清婉无奈,“抱歉。我当时···昏了头,并非有意。” “你当然不是有意,否则现在哪里有命跟孤说话。” 林清婉听这口气,心里有些落寞,没答话。 “身中剧毒跑出来,想横死街头?” 这话其实并不带感情,是林清婉心里的委屈不甘太多,鼻尖才觉发酸,“毒是程氏逼我喝的。” “她怕我回了相府妨碍她女儿的荣华富贵。” 赵琮不作回应,“相府对你不好?” 林清婉脑海浮现自己回来后的所有情形,如巨石压在胸口,她跑出相府确实想过死在外头,一了百了。 可现在又觉得凭什么自己要死。 她神色突然一松,懒懒勾唇,“我对他们也不好。” 赵琮眸色顿了一下,眼尾几不可查扬起点弧度。他还想说什么,忽然听到林清婉肚子咕噜噜叫··· 她脑袋垂得更低,双手捂着肚子,好像这样就能阻止似的。 “仓盈,拿些吃的进来。” 第32章 需要孤帮忙吗? 相府。 “少爷,别打了!人已经没气儿了。” 财宝瞧着赖婆子血肉模糊的尸体,胃里一阵翻涌,所以光是嘴上劝,身体一点都不想往前。 江振麟杀红了眼,把这段时间心里的憋屈愤怒都发泄出来了。 他衣服上全是血,双手用力过度后,弯曲着的大拇指都直不了,垂在身侧一直发抖。 财宝叫人把尸体弄出去,地上的血迹用了好几桶水才刷干净。 天色已经不早。 出去找林清婉的下人回来了两批,屋里江肃的声音更沉了。 “再找不到你们都别回来了!” 林氏虚弱叮嘱,“切记不要声张。” 江燕婉抽噎着,“都是我不好,要不是我让赖婆子去凝思园,也不会发生这些事。” 林氏约莫是身上不舒服,这回竟没心疼安抚她。 江燕婉没得到回应,又见江肃脸色不好,渐渐收敛哭声,心里是从未有过的不安。 江振麟看着进进出出的下人,心里空落落的不舒服,眼前浮现林清婉吐了血,跌跌撞撞跑出去的背影,他下意识摸了摸眼角,那里的血已经干涸。 她跑什么! 想在外头有个什么让他们内疚不安吗? 事情都已经说清楚,不是她下的毒就不是,跟谁置气呢。 置气就往外跑,哪个世家小姐能这么没轻重。 他又想到高朋见着个背影就念念不忘,还有诸如敬王一类的权贵··· 江振麟眉头紧锁,“小爷出去找。” 他第一个去的地方就是上次碰到林清婉的小摊。 摊贩一看他穿着贵气,面带戾气,身后还跟着不少家丁,眨眼功夫把自己半辈子的错事都想了个遍,“爷,您、您买···” 摊贩随手拿了个玩意儿,低头一看,颤声道,“买个竹蜻蜓吗?” 江振麟抬起的脚忽然顿住,盯着摊贩的手,忽然想知道林清婉打算给自己的竹蜻蜓是什么样子。 可是高朋说被踩烂了,修不好了。 江振麟心头抽搐了一下,突然意识到自己想这个做什么,当下恼怒不已,毫不犹豫踹翻货架,“上次找你修竹蜻蜓的那个姑娘今天有没有过来?” 摊贩吓得抱头蹲地,“没有。” 江振麟一脚把他踢倒,“想清楚了吗!你知道小爷说的是谁?” 摊贩的回答让他颇为意外,“晓得。上次那位穿蓝衣的姑娘,长得天仙一样,之前有位公子问过小人好几次。” “所以记得。” 不等江振麟再发作,摊贩急忙道,“不过今日远远见过那位小姐,她看起来很不舒服,走路摇摇晃晃,我跟她打招呼,她也没听见。” 江振麟拉着对方领子咬牙切齿问,“人在哪。” 摊贩指了指最前头的客栈,“后来有位贵公子扶着她去那边客栈了。” 贵公子? 江振麟手背上的血迹还在,拳头砸在旁边货架上,“操!” 好半晌,摊贩才松开抱着脑袋的双臂,瞧着江振麟怒气冲天的背影,心道难不成今日那位抱孩子的贵人不是那小姐的夫君? 不然这位火神少爷怎么一副要杀人的嘴脸。 客栈。 林清婉不挑食,一碗鸡丝面,两盘青菜,一盘牛肉吃了个干净。 赵琮让人又端来两盘点心,怀里的孩子也醒了,叫嚷着肚子饿。 他拿了块糕点,孩子揉了揉惺忪睡眼,指着林清婉,“要她喂。” 赵琮眉头一挑。 林清婉对上孩子清澈的双眸,心里一软,匆忙咽下嘴里糕点,还拍了拍身上碎渣,一副做好准备的自觉。 大人救了她,还管吃管喝,帮他照顾一下孩子,也是应该的。 可赵琮眼皮都没动,对孩子道,“自己拿一盘去隔壁吃。” 孩子眨了眨眼就要哭,“爹爹自己要美人陪,却不让美人喂枫儿。” 孩子气鼓鼓撅着嘴,突然冲着赵琮,“哇···” 说哭就哭。 “爹爹再这样,枫儿就叫你伯伯!” 赵琮眼角抽了一下,正要说什么,林清婉主动把点心送到枫儿嘴边。她手指纤细,指腹微红,感觉和孩子脸蛋一样柔软。 赵琮愣了一下,就见这小家伙就着她的手咬了一口点心,破涕为笑。然后小脚蹬着自己胸膛往林清婉怀里钻。 赵琮大手抓着枫儿脚踝,神色犀利,“你再动一下试试。” 不止枫儿,林清婉也不敢动了。 他声音一点儿不凶,可就是让人觉得雷霆万钧,要是再沉一点,都想给他跪下了。 赵琮对着两双又圆又亮的眼睛,还那么无辜···好像自己干什么对不住他们的事。 他轻啧一声,唤来仓盈把孩子抱走,一时间屋子里安静得连呼吸都能听清。 赵琮先开口,“不吃了?” 林清婉垂着脑袋,“饱了。” “等会儿给你包两份带走。”他顿了一下,“你准备去哪?” 林清婉吃饱喝足,先前的委屈也不再那么涨得难受,苦笑一下,心道她现在除了相府还能去哪?下个安置处···好点的话是江家祖坟,不好的话就是乱葬岗? 呸呸呸,她要是做了孤魂野鬼也得拉上江燕婉! 前一秒还一脸颓丧,后一秒就扬起干涩明朗的笑,“我往后不会这么乱跑了。” “毕竟横尸街头不太好,给相府丢人。” 赵琮看了她片刻,眼底晕开些淡淡的光,她倒是想得开。 “可有什么需要孤帮忙?” 他也不知自己在想什么,一国储君的允诺何其珍贵,但话已出口,也无收回的道理。 林清婉以为他至少会问问自己为什么跑出来,或者劝她早点儿回去。 但他什么都没问,却不吝啬他的帮助。 林清婉认识的所有人中,除了先生,就只有这位大人让她没有被压迫到难以呼吸的感觉。 她恭敬行礼,“没有。” “我···”她拇指细细碎碎扣着食指,“敢问大人怎么称呼?” 好不容易鼓起勇气问出口,却被楼下的噪杂声打断。 “人在哪个房间?” “被小爷找出来,你这客栈就关门大吉吧!” “带她来的人是谁!给小爷把后门堵住,今日不打死他,小爷跟他姓。” 江振麟脸色发青,敢占相府小姐的便宜,找死! 都怪林清婉,跑什么!见着个男人就跟人家走,她是猪脑子不成。 第33章 我没事让你失望了 掌柜认得江振麟,如临大敌,“江少爷?江佐领!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江振麟扫视一眼,锁定二楼东角落有人把手的客房,直接推开掌柜,“滚开!” 掌柜哀求,“江少有话好说,小的还要做生意呢。” 江振麟怒视他一眼,“本少爷正是给你留颜面才上去说话。” 要不是林清婉相府嫡女的身份在,江振麟真想一剑劈了客栈,杀了那趁虚而入的混账。 一想到林清婉被陌生男人带来客栈,又过了这么久的时间才被找到,他简直要疯。 “江少,您不能上去!” 掌柜非但拦不住,还被甩到一边,只能求菩萨保佑这火神爷千万别砸了他的店。 江振麟火气一来,脑子就不会转,否则也不会认不出赵琮身边的侍卫。 越靠近房间,他脚步越沉,脸色越冷。 侍卫横刀,“江佐领留步。” 江振麟咬牙,“既认得小爷,就把人送出来!否则,今儿别想活着出去!” 侍卫面面相觑,脸上写着,江家少爷疯了,来太子门前叫板? “江佐领冷静。” 侍卫还没说完,眼前冷光一现,急忙侧身避开江振麟一脚,被迫后退至门前。 一连串动静炸出不少住客,许多人都认得江振麟,知道他脾气差,可不顾身份在这儿动手,他究竟要找谁? 楼下围观的人也变多了,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仓盈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主子,江少爷闹上来了。” 本来不是什么大事,可是被江振麟这一闹,没事也得有事。 林清婉十分尴尬,“给大人添麻烦了,我···” 她还说完,就听江振麟声音更大了,“里头的人听着,小爷不管你是哪家的,不想脸上无光就赶紧开门!” “江佐领,你再这么放肆,休怪我等不客气。”侍卫准备拔刀。 然而江振麟眼里只有紧闭的房门,满脑子浮现各种难以描述的画面,越想越难自控。没错,他还客气什么,难道等他们完事不成! 侍卫冷不防挨了江振麟一掌,打斗一触即发。 侍卫们顾忌江振麟身份没下死手,架不住他不要命似的纠缠,一脚踹破隔壁窗户,枫儿吓得哇哇大哭。 江振麟眼前的房门被仓盈推开,枫儿跑进来抱住赵琮小腿,“爹爹抱。” 江振麟气昏了头,看到枫儿腰上的暖白玉如遭雷击,他手下动作一顿,侍卫眼疾手快没了他的剑,把人押下。 赵琮弯腰,单手捞起还没自己膝盖高的孩子,黑眸微微一眯,绽出锋利寒芒,“江、振、麟。” 这三个字裹着冰霜砸进江振麟耳朵,他满眼惊愕,太子? 怎么是太子! 江振麟旋即想到什么,挣扎着抬头,散着薄怒的眸子往屋里看了又看,除了浓郁的一股药草味,什么都没有。 林清婉呢? 相府。 管家火急火燎跑进来,“相爷,夫人,清婉小姐回来了!” 江肃和林氏对视一眼,总算松了口气。 林氏不耐烦,“回来就回来,你慌什么。” 管家喘了口气,“是、是太子殿下身边的童侍卫把小姐送回来的。” 江肃眉头一跳,太子? 林氏微微张着嘴,说不出话。 江肃反应快,整理好衣裳亲自去门前迎。 林清婉还没想通大人身边的侍卫为何执意要送她回府,还让管家进去通报。按理说,大人不应该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下一秒就见江肃一脸凝重,脚步如飞而来,她心头一动,父亲二字已经到了嘴边。 但江肃的视线在童笛身上,“童护卫。” “老臣惶恐,怎就惊动太子殿下了。” 林清婉瞳孔微缩,目光不由自主转向身边的童笛,见他抱拳行礼,“相爷不必客气。太子今日陪小殿下出来游玩,正巧遇到清婉小姐吐血,当时情况紧急,只能让太医先为小姐医治。” “待小姐苏醒,就命属下把人送回来,免得相爷和夫人担心。” 林清婉眸光中波动明显,连江肃都发现了她的惊异和茫然。 那位大人竟是当朝太子。 那···他当初在水源镇真的是碰巧发现自己? 林清婉脑海瞬间闪过许多念头,每一个都似狂风掠过平静的心湖,眨眼工夫,她连呼吸都有些短促。 江肃躬身,“多谢太子救小女一命,老臣感激不敬。” 话音刚落,随江振麟出去找人的奴仆上气不接下气跑了回来,因太过畏惧激动,都没看见林清婉,直奔着江肃而来,扑通一跪,“相爷,少、少爷他···” 江肃轻咳一声,心里暗骂相府的下人越来越没规矩,嘴上却道,“清婉回来了,让阿麟不必再找了。” “不是。”仆人颤抖着道,“少爷把、把太子的侍卫打了!” 江肃眼角一抽,眉目肃然,语气中隐有严厉,“怎么回事?” 仆从不敢说,只急道,“相爷,您快救救少爷,太子让人把少爷送去京兆尹了。” 江肃心里又是一沉,下意识看向林清婉,虽说她也是一脸惊讶,可他觉得这事和她有关。 跑出去撞到太子被救,还命贴身侍卫送回府,阿麟出去找她,却打了太子侍卫? 若真被京兆尹论个什么罪,以后别想在骁骑营混了。 这事···麻烦了。 江肃到底是百官之首,从始至终未见慌乱,紧紧盯着那仆人,“见血了还是杀人了?” 仆人忙到,“见、见血。” “太子侍卫只是牵制,是少爷出招狠戾。” 江肃闭了闭眼,自己儿子什么德行自己清楚,但太子此举··· 他不能急。 童笛也假装一脸惊讶,“卑职已将清婉小姐完全送回府,这便告辞。” 江肃眼眸一亮,“童侍卫且慢,老臣管教无方,自要前去给太子赔罪,不如一起?” 童笛点头。 “小姐,您可算回来了!”暮雪一听她回府,提着裙子就往门口跑,一出来先上下打量她一番,见人还好,拍着胸脯松了口气。 秋红随后也出来,“小姐,府医配好了解毒的药,奴婢也熬好了。” 林清婉见着她俩,心里发热,抬脚迈进门槛的时候才觉这个家有那么一点意义。 江燕婉也过来了,眼睛鼻子通红,“清婉妹妹可回来了,若有什么三长两短,我、我真是罪过大了。” “回来就好。” “父亲母亲都能放心。” 林清婉看她毫发无伤,自己却险些横尸街头,说不难过是假。但她瞧着江燕婉的假惺惺忽然想明白了。 血脉、真假都不重要,原罪是她在外头长大,没有从小把教养和世家颜面刻在骨子里,而江燕婉只要站在那里,就是相府的门面。 所以江燕婉不会有事。 “让你失望了。”她冷冷回了一句。 江燕婉先是一怔,眼含委屈,故作坚强,“此事都是赖婆子不怀好意,与我没有关系。你别误会我。” 林清婉知道,自己误不误会根本不要紧。要紧的是江燕婉表面极力在为相府和睦做努力。 她看清了,但觉得恶心。 大概这就是她不能如母亲所愿成为江燕婉的缘故吧。 “你若是不心虚,来找我做什么。” 看着江燕婉极力控制情绪,林清婉觉得跟她们对着干,十分爽快。 第34章 夫人起了疹子,会传染 “小姐,您若是不太累,不如去兰园给夫人报个平安?” 回凝思院的路上,秋红好意提醒。 林清婉看了眼兰园方向,“有江燕婉近身伺候,母亲好得更快。” 暮雪和秋红对视一眼,到底替她心疼。 这次夫人确实做得过了,事情扯到江燕婉,哪怕做做表面工夫,查一查,问一问,起码清婉小姐心里能舒服点。 林清婉一进屋就见炉火烧得旺,还温着茶水,旁边放着自己喜欢的点心,连换洗衣裳都架起来熏好了。 暮雪就等她回来了。 还好,她回来了。 林清婉换了衣裳,又喝了热汤,暮雪要给她端饭。 “不用了,我吃饱了。” 暮雪疑惑。 秋红没在屋里,林清婉也没隐瞒,“我被太子所救,太医给我及时拔了苦岑子的毒。” 林清婉从暮雪的神色中看到除了惊讶,还有畏惧。 按道理,暮雪听到太子该是像对丞相或者敬王那样敬畏尊崇,为什么她眼眸中还有惊骇恐惧? 林清婉在水源镇见到赵琮时,觉得他是她见过最好看清贵的大人,镇上的富贵员外跟他没法比。 今日再见,想起他对孩子虽冷酷,但到底耐心。 暮雪思虑再三,咽了咽,“听说太子特别凶,不过毕竟他十几年前就带兵打仗,五年间让蛮夷退兵三十里,是咱们大宁的战神。” “陛下不准太子以身涉险,连下三道诏书才把人叫回来。” “据说太子浑身煞气。” 暮雪说这话的时,带着一脸向林清婉求证的好奇。 林清婉眉尖凑成个好看的小八字,她觉得赵琮顶多算不苟言笑,怎么就浑身煞气了? 暮雪见她不作答,以为传言是真,由衷劝道,“小姐,您没事儿还是别惹他。” 林清婉道,“今日是凑巧,我和太子八竿子打不着,往后不会再遇见了,也谈不上惹他。” 说到这,她想到江振麟,眼皮一跳,“惹他的也不是我。” “对了。赖婆子呢?” 暮雪打了个寒颤,“被少爷活活打死了。” 林清婉倒也不意外,就算不是被江振麟打死,母亲也不会留她活路,毕竟得护着江燕婉。 她深吸一口气,“你去盯着赖婆子的侄子。那件披风还在他手里,江燕婉未必放心。” “你可以提醒他,当心江燕婉灭口。” 暮雪点头。 秋红此时端了府医配好的解毒药,“小姐,趁热喝。” 林清婉闻味道就知很苦,“暮雪,有蜜饯吗?” “有,奴婢去拿。” 她端过药碗,热气在眼前蒙了层雾,“你是母亲身边的人,她疼江燕婉。今日为何没有拆穿我?” 秋红似乎早料到她会这么问,不疾不徐道,“奴婢知道小姐不是坏人。” 她倒也聪明,不提江燕婉让赖婆子下毒的事。 毕竟夫人没开口,这事便是赖婆子一人干的,和燕婉小姐没有关系。 林清婉一口气喝了半碗,真是苦不堪言,“可我明知药油被换了,还让你给母亲送去。” 秋红看着她,“奴婢当时并不知道,况且小姐自己也用了。” 林清婉心道,不愧是跟在林氏身边的人,心里门儿清,又知进退。聪明还不失稳重。 她实在不想喝剩下的一半,便借着说话的功夫把药碗放到案几上,“是我减轻了药量,赖婆子下的毒会要命。” 秋红心惊,大小姐对付清婉小姐竟这般不留余地? 她不免又心疼林清婉,由衷道,“小姐不要防着奴婢。奴婢虽蠢笨,可知道您对夫人没有恶意,您今日所为是为了找到真正的凶手。” 今日之事,林清婉感激归感激,但不能完全信任她。此事既可以是秋红和自己表衷心,也可以是自己被秋红捏住了软肋。 秋红和暮雪不一样,秋红有退路,暮雪没有。 “小姐,蜜饯来啦。”暮雪倒是快去快回,可还没进院子,就听兰园那边儿又乱起来。 秋红过去了一趟,回来时脸色铁青,“相爷到现在没回来,夫人知道少爷被太子送去京兆尹,一怒之下又吐了血。” “现下昏迷不醒,满身出了疹子。” 林清婉问,“府医怎么说?” 秋红沉声道,“府医开了方子,可是不敢擅自给夫人用药,相爷又不在,只等着燕婉小姐拿主意。” 兰园。 江燕婉也没料到林氏会二次昏迷,那疹子她也瞧见了,又红又尖,一起就是一大片,看着瘆人。 她问府医,“有几分把握?” 府医额头全是冷眼,声音低不可闻,“眼下还不知道疹子是解毒药物引起的,还是之前头疾用过的药物和解毒方子有冲突,所以···” “奴才也没把握。” 江燕婉神色狠戾,少见地骂了句,“废物!” 见侍女仆人都在门外,她压着声音,“毒药是你配的,用的什么东西你心知肚明,现在怎就没有把握了!” 府医也很无奈,“剂量不一样,所以奴才···” 他确实怕了。今日的事那样凶险,若不是林氏及时开口,说不定赖婆子还会咬出自己! 府医战战兢兢,实在不敢下手。 江燕婉无奈,她也担不起这责任。 林氏身边的婢女霜红哭着过来,“大小姐,夫人气息都紧了,再拖下去恐怕···” 江燕婉手心全是冷汗,又骂府医,“相府白养你这么多年,想不出法子你就以死谢罪。” 府医眼看形势紧迫,若夫人真有什么,相爷回来定然饶不了自己,他提议,“若有人肯先试药,半柱香内没问题就可以给夫人用。” 江燕婉倒是没犹豫,“我来。” 府医摇头,“大小姐没中毒,您抹上没用。” 霜红灵机一动,“秦妈可以!” 府医拒绝,“秦妈还没醒,也没用。”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到底···” “我来吧。” 林清婉清冷的声音同她一起出现在几人眼前。 江燕婉眯眼,若是林清婉为母亲试药,定然就能挽回名声,甚至母亲都会心软。不能让她做这件事!可不等她想到理由,霜红已经走过去,“那就辛苦清婉小姐了。” 林清婉撸起袖子,把胳膊伸到府医面前。 半柱香后没有异样,府医松了口气,“可以给夫人用了。” 霜红跟着府医进了内室,还没多久,霜红又惊叫一声。 江燕婉抢在林清婉前面往里头走,忽然听府医急道,“夫人的疹子会传染!” 第35章 是清婉小姐照顾您的 霜红出来的时候,手背已经有了密密麻麻的红,江燕婉如见着瘟疫,屏住呼吸退回到原来的位置,神色紧绷。 府医随后出来,两只手亦像被开水烫过红得吓人。 “药是有用,可、得有人帮夫人涂抹。”府医说这话的时候没想过他都已经被传染,完全可以涂了药再出来。 药徒没过脑子,直接把药膏递给江燕婉,“大小姐。” 江燕婉生怕那瓶子碰到自己衣裳,脸上又是惊恐又是厌恶,“拿开!” 话一出口才想到这么多人看着,可是她真的也怕。 若真传染,她过两日怎么去宫宴,怎么见王爷! 林清婉默默接过药瓶,什么都没说往里头去,江燕婉咬牙切齿,不甘心地唤住她,“清婉!你、要是被传染,父亲回来会担心,再说你身子不好,上午才吐了血···” 林清婉睨她一眼,“那你去?” 江燕婉咬唇,眼眸颤抖着,迟迟没有回应。 林清婉嗤笑一声进了内间。 江燕婉恨得咬牙跺脚,却无可奈何。 林氏迷迷糊糊感觉周身的灼烧一点点消失,有什么清凉的东西贴着她皮肤,甚是舒服。 她眼睫颤抖着睁开一条缝隙,模糊瞧见个身影,“燕婉···” 林清婉动作一僵,虽说她此举没有任何目的,林氏发烧多半是头疾未愈又用了药油,府医的解毒药有些猛,才出现发疹排毒的现象。怎么说也有林清婉的责任。 然而听林氏昏迷不醒还叫江燕婉的名字,她心口一阵抽搐。 容妈蒙着面巾走近,“夫人,是清婉小姐。” 林氏蹙眉,“她又不听话了?” “我、我就说把她嫁去外头,省得惹祸···” 容妈急忙制止,“夫人,是清婉小姐在给您上药,她···” “好了。”林清婉收好药瓶,用帕子擦了擦手,起身就走,却听林氏弱弱唤道,“清、清婉。” 她心头有悸动,却没转身。 此时,江燕婉在外头已经努力平复好情绪,盼着林清婉被感染,最好不治而亡。就算母亲被她感动,对于一个死人,江燕婉不介意多给她些陪葬品。 见林清婉完好无损走出来,江燕婉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你、你···” 好在她头脑比方才清醒,“你没事?” 林清婉还是那句话,“又让你失望了。” “清婉这是什么话!”江燕婉倒先不高兴了,“你舍身为母亲涂药,我担心死了。” “虽说你身上没见传染,可万不能大意,府医现下不方便看诊,不过我已经吩咐药童准备好东西,让他送你回凝思园,再在屋里熏些艾草和石菖蒲。” 江燕婉又道,“委屈妹妹几日,相府这么多人,小心为上。” 林清婉知道她是借机让自己禁足,到时林氏醒过来,还不由着她说。 林清婉唇角似有似无勾起点弧度,目光清洌到让江燕婉觉得她看透了自己的想法。 不过,那又如何? 林清婉慢悠悠道,“若我回去了,母亲需要再次涂药的话,就得大小姐亲自去了。” “若是你害怕被传染,让下人进去也行。” 林清婉余光扫了江燕婉身后的夏言。 夏言心里咯噔一下,想起被打死的春雨和赖婆子,后背渗出冷汗。 江燕婉绞着帕子,“宁可让下人犯险也不能让清婉妹妹有事,不然我怎么和父亲母亲交代。” 不必林清婉再说,容妈从里头出来,口吻不容置疑,“清婉小姐目前并未起疹,很可能只有她靠近夫人不会被传染。” “清婉小姐留在兰园。” 容妈不是商量请示,而是决定。 江燕婉皱眉。 容妈又道,“退一万步说,清婉小姐已经接触了夫人,就算最后逃不过被传染,待在这里也是最合适的。回了凝思园,反而容易感染那两个丫头。” “小姐总要吃喝,与她们接触的下人也容易被传染。” “所以倒不如让清婉小姐留下。” 江燕婉一万个不同意,可容妈说得在理,她没法儿反驳,只能压下心中不满,担忧地看着林清婉。 “清婉妹妹辛苦了。” 林清婉轻笑,“若你想留下照顾母亲,我成全你。” 江燕婉瞳孔一震,她巴不得替代林清婉,可霜红和府医长满红疹的手历历在目,她深吸两口气,到底不敢。 容妈屈膝行礼,“大小姐累了一日,先回去歇息吧。夫人若是醒了,奴婢让人通知您。” 说完她便请林清婉去内间,“清婉小姐喝点茶水,可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林清婉知道容妈是真的担心自己,摇了摇头,“眼下不觉得什么。” 外间只剩江燕婉和夏言,明明地龙烧得旺,可她觉得外头冷风嗖嗖往心口钻。 夏言察觉她情绪不对,弱弱道,“小姐,奴婢扶您回去吃点东西吧。” 江燕婉晶莹的眸子藏不住怒气,“你瞧见容妈方才的眼神了吗?” 夏言不敢吭气。 “到底是贱胚子,怎么她就没被传染?” “小姐莫急,兴许待会儿就发作了也说不定。”夏言压着声音道。 江燕婉咬牙,“那是最好。” 她走出房间,忽然止步,“我不能走。母亲还没脱离危险,我就在兰园守着。” 夏言提醒,“万一被传染就···” 江燕婉恨道,“那就在院子里等,让人过来熏点艾。” “小姐,待会儿天黑了院子里更冷,您的身子受不住。” 江燕婉冷冷道,“受不住也不能走。” 夏言只好让人回华光院取了狐裘和汤婆子陪她在院子里等。 江燕婉起初不披狐裘,夏言劝,“等相爷回来,或者夫人醒了,您脱下来就成。不必真的委屈自己,冻坏了不是更让林清婉有机可乘。” 倒也是。 江燕婉从未受过饥寒之苦,饶是裹着厚厚的狐裘,汤婆子换了好几次,依然觉得寒气从脚底不断钻进身子,她冷得打颤,眼睫毛都有了霜花。 林清婉抱着膝盖坐在靠窗的软塌上,手里捧着一杯冒热气的茶水,意兴阑珊看着江燕婉在外头度秒如年。 之前她被罚跪在院子里的滋味,江燕婉终于也体会到了。 但是还不够。 她从怀里拿出一个手指大小的瓷瓶,混在去疹子的药膏里当着容妈的面一起给林氏涂抹。 “清婉小姐,您这药···” “只是普通的安神草药,让母亲睡得踏实些,身体恢复更快。” 容妈看了眼外头江燕婉的声音,神色复杂。 江燕婉一等就是将近两个时辰,双腿都僵了。 “小姐,换热水了。”夏言把汤婆子递过去。 江燕婉挨了一下,僵硬着皱眉,“不知道把水烧热些吗?凉得这么快,哪里够暖手。” 夏言愣了一下,“小姐,再、再烫就没法儿抱了。” 原是江燕婉的手已经冻得没了感觉,连汤婆子的温度都感受不到。 “母亲···”江燕婉吸了吸鼻子,鼻尖都似乎结了冰,“还没醒吗?” “没有。” “小姐,要不奴婢送您回去暖和暖和···” 江燕婉动摇了,她想念屋子里的地龙,想念热茶热汤,想念温暖的水包裹自己全身,可是万一母亲待会就醒呢。 好在她犹豫不决时,下人来报,“相爷和少爷回来了!” 第36章 房里好大一个浴桶 “母亲!” 江振麟跟在父亲身后,管家已经跟他们说了林氏的情况,父子俩一个脸色深沉冰凉,一个火急火燎。 江燕婉冻得脸色发青,身子也动不了,嘴唇颤了好几下才勉强发出声音,“父亲,阿、阿麟,你、你们回来了。” 江振麟眼疾手快上前,让摇摇欲坠的江燕婉靠在自己肩膀。 “阿姐!” 江振麟见她裹着狐裘,怀里抱着汤婆子都冻成这样,不知站了多久,他心疼死了,张嘴就道,“是她让你在外头受冻等着?” 江燕婉吸了吸鼻子,像是冻得开不了口,故意不作答。 江肃拧着眉,抬脚就要进屋。 江燕婉急道,“父亲!母亲出了疹子会传染。” 江肃深沉的眸光收紧,脚步未停,带着一身冷气进了屋。 里间熏了艾,容妈蒙着面巾用浸泡过艾草的抹布擦拭各处,包括林氏换下来的衣服、茶具等等也用艾叶裹着塞进包袱准备拿出去烧掉。 林清婉坐在床边,手指沾着药膏一遍遍往林氏胳膊上涂抹,红疹已不似先前尖锐,但碰到的时候一定很疼,因为林氏昏迷中还皱着眉。 林清婉便放轻指腹力度,又低头在抹过药的地方轻轻吹一吹。 江肃这才看见她没戴面巾! 一瞬间,相爷绷紧的肩膀松了,脚步也放软,心脏似被什么紧紧揪住,视线在林清婉身上一动不动。 “相爷!”容妈远远行过礼,“您怎么进来了?” 林清婉手上动作一缓,侧过脸看着父亲。 清瘦的脸上带着疲倦,一双眼漆黑如葡萄,眼睫微动,“母亲的疹子已经退了不少,应该没有大碍。” “父亲去外头等着就好,若是也被传染,母亲醒了该要难过。” 最后一句说动了江肃,他声音微哑,“你、也保重。” 林清婉继续低头涂抹药膏,淡淡嗯了一声。 江肃去了隔间,叫来府医询问,后头不知怎么动了怒,府医被拖出去打了几板子,还不准歇息,继续守在兰园。 江振麟要进去,被江燕婉拦住。 “阿姐,我身子好,我不怕。” 江振麟义无反顾的样子让江燕婉心里越发难受,若是阿麟也进去了,那便越发显得她贪生怕死。 她死死抓着江振麟手臂,口吻几乎是哀求,“母亲最疼你,若你沾染了红疹,她醒来又要操心,还怎么养病。” 江振麟焦急,“不会的。阿姐,你放开我。” “林清婉都不怕,我也不怕。” 江燕婉脸色难看到极点,僵硬的手指都快撕破江振麟的袖子了,“不能冒险。” “阿姐,你放手。” “不行,你不能有事。” “哎呀,都说了我没事。”江振麟有些恼,但知道阿姐是为他好,“我就在门前看一眼,不进里屋。” 江燕婉不放。 屋里。 林清婉两个时辰里为林氏抹了四遍药膏,到最后脖子都酸得抬不起来了,林氏终于缓缓睁开了眼。 思绪慢慢回拢的几秒内,林氏脸上没有往常的严肃,眸光也温软得像春天的阳光洒在林清婉脸上。 林氏看着她仔细检查了自己手臂,然后轻轻放下衣袖,长睫垂落,没了那清洌倔强的目光,清婉整个人都很乖巧。 林氏孱弱开口,“万一传染给你···” 林清婉声音干脆,“没有传染。” 林氏心上的柔软像刚开就被雨水冲击的花朵,重新闭合,“那也该戴个面巾,以防万一。” “女儿家出疹会留疤,我年纪大了,不要紧。” 林清婉收拾药瓶,断断续续的碰击声破坏了屋子里难得的温情,“退红的地方都涂了祛疤的药,只要别挠破就不会留疤。” 林氏看着她眼下的乌青,喉咙一哽,想到她吐了血跑出去,还遇见了太子,也不知道··· 林氏张了张嘴,想说什么,结果听到外头江振麟的声音。 她几乎是下意识、眼热心切地唤,“阿麟回来了!” 柔若细丝的一身呼唤似火苗落在江振麟纷乱的心尖上,他禁皱的眉眼一舒,使劲推开江燕婉的手跑了进去。 “母亲!” 林氏急得阻止,“就在外头!别进来!” 江振麟眼睛发红,“我不怕,让我看看您。” 林氏带了薄怒,“不听话就出去,我不见你!” 江振麟捏了捏拳,乖乖站在外间,即便隔着小门、珠帘和纱帐,母子俩好似都能看见彼此脸上的担心。 林清婉心中暗讽,母亲对江振麟表现的才是真正的在意心疼,刚才对自己顶多算得上客气。 林氏一眼就看到儿子的云肩有裂纹,“你怎么和太子的人动起手?” 江振麟也很委屈,看了眼屏风上倒映着的林清婉,想到是她在里头陪着母亲,心口火气小了不少,“有摊贩看到林清婉被男人带去客栈,儿子心里着急才没认出太子身边的侍卫。” 林氏看了林清婉一眼,“此事完全可以多问问,还不是你脾气暴,进去就和人动手?” “太子和敬王不一样,你得罪他,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林氏说到这,又担心江肃是怎么把儿子捞回来的。 “跟你说过多少遍,遇事不要着急冲动,你爹虽是丞相,能护着你,可你若不知检点,拖累江家,你父亲不会饶你。” 江振麟在京兆尹已经被父亲训了个狗血淋头,不但给太子磕头赔罪还自罚降职才被放回来。本来就不爽,被林氏一叨叨,忍不住道,“我也不想冲动,可林清婉跟人私奔过,我、我还不是怕她没脑子被男人骗!” “都那么久了,谁知道她和那男人做了什么!” 林清婉在客栈听到江振麟找来就想到他会这么说,但真正听见了,胸口还是一阵难以言说的淤堵。 林氏没有第一时间斥责江振麟,而是同样用复杂的目光看着她,许是念着她不顾危险给自己涂药的份儿,才没发作。 这一迟疑,江肃从隔间出来,冷着脸过来训道,“混账东西!还嫌不够丢人现眼,太子殿下是你能污蔑的?” “你自己想死滚去外边儿死,别连累相府。” “我怎么生出你这么个混账玩意儿。” 江振麟眉眼间浮着戾气,他没觉得自己做错,要不是晚了几步,林清婉一定还在太子那间屋里! 明明吐了血跌跌撞撞跑出去,还能撞上太子,谁信她有这运气! 唯一的解释就是她当时见到太子富贵,刻意扑上去的。 江振麟道,“是她败坏相府声誉,爹怎么不骂她!” “你给我住口!”江肃冷呵。 江振麟反骨上来,“爹,您让林清婉出来,您让她自己说是不是和太子待在一个屋子里!” “屋里那么大一个浴桶,谁家治病还需要泡澡!” 他倒是说得痛快,丝毫不顾林清婉名声。 江肃忍无可忍,一巴掌打肿江振麟半张脸。 林氏急了,“相爷!” 江肃听到夫人孱弱的声音,强行压着怒火,对江振麟道,“滚下去跪祠堂!跪不满一个月别出来!” 第37章 江振鳞又跪祠堂去了 “父亲息怒!”江燕婉及时进来挡在江振麟身前,哀求道,“阿麟虽然冲动,可他也是一心为清婉和相府。” 说完又心疼地用帕子帮江振麟压了压红肿的嘴角,“阿麟,你好好跟父亲说话。” “哎呀,怎么也不知道躲一躲,嘴角都流血了。” 林氏一听儿子流血,坐立难安,可一来她不能出去,二来也知阿麟确实该打,无奈道,“燕婉,带阿麟下去抹点药再去祠堂。” “若是再惹你父亲生气,我也保不了他。” “是。”江燕婉行礼,“母亲放心,我会照顾好阿麟的。” 她用了好大的劲儿才拉动江振麟,江振麟不敢再挑衅父亲的威严,又惦记母亲还病着,然而林清婉平静的身影跟刺一样挠得他浑身不自在。 他都出门了,还是没忍住回头道,“该罚、该禁足的是她!” “摊贩都看到她被带去客栈了,相府的名声早晚毁在他手里!” 江振麟的嘶喊让整个相府都陷入沉默,林清婉只觉心脏被烧红的铁块一次一次烙上,别人看没看到她不清楚,但每次给她定罪的总是江振麟。 太子都能为她的名声着想,在开门前让侍卫带自己跳窗先走。而她的亲弟弟却巴不得所有人都知道她和太子待在一个房间。 林氏揉了揉眉心,满身的疲倦无力,犹豫片刻,“若不是你擅自跑出去,今日也没有这档子事。” “清婉,你累不累?” 林氏隔着纱帐叹了一声。 这反应再一次没让林清婉失望,她淡然耸耸肩,“一早上起来饭都没吃好就过来兰园和赖婆子对质,好不容易抽丝剥茧证明了自己清白,又被苦岑子的毒折磨得险些横死街头。” 听到横死街头这个词,林氏眼眸一颤。 “好在被太子所救,才活着回来。” “换了身衣裳又过来为母亲涂药,这两个时辰更是眼睛都不敢眨,生怕您再烧起来。” 她声音平静,言辞清冷,“说这些并非要怎样,只是想告诉母亲,我确实很累。” “母亲才刚醒,不知红疹会不会反复,我暂时也不能离开兰园。” “知道您不待见我,可身子是自己的,您将就两日吧。” “等您好了,我就回凝思园不惹您烦心。” 她说完就到了窗前软塌上,半个身子靠着窗户,手臂抱着膝盖轻轻合上眼睛,苍白的脸上满是困倦。 林氏的心也是肉长的,想着自己对她冷淡,赖婆子的事又委屈了她,她还愿意不顾自己安危近身照顾自己。 方才···她心疼阿麟,话说得不合适。 林氏想说什么,听到林清婉均匀的呼吸,又把话咽了回去。 江肃在外头道,“夫人先养身子,别辜负清婉一番心意。” 夫君都这么说了,林氏只能咽下心里烦躁。 一连三日,林氏起居吃食都是林清婉伺候的,包括一日三次换药。第二日夜里,林氏睡梦中挠破了几个疹子,后半夜林清婉便没睡,熬到天亮时眼里都有了红血丝。 林氏早晨见到后,让容妈弄了热帕子进来帮她敷,还把自己的参汤给她。 林清婉虚不受补,只能婉拒。 林氏不大高兴,吩咐容妈,“以后别送参汤了。” 看她有力气生气,身子已然无碍。 林清婉身上未出现红疹,第四日便出了兰园,在小桥边和江燕婉撞了个正着。 江燕婉准备了不少林氏喜欢的点心,“清婉妹妹辛苦了,我让人也给凝思院送了东西,不知合不合妹妹胃口。” 林清婉淡淡回了句,“多谢。” 江燕婉这三日过得心神不宁,林清婉和林氏待着的每一刻,好像都在剥夺林氏对江燕婉的偏宠,她害怕自己抵不过血脉亲情,毕竟父亲明摆着护林清婉,连阿麟都吃了亏。 即便母亲心里喜欢自己,可母亲更在意父亲。 但好在,她日日去祠堂陪江振麟解闷,意外得知了一件事。 因而这会儿对着林清婉的冷脸也还能笑得出来,“妹妹有哪里不舒服就叫府医及时看看。” 林清婉不想陪她做戏,抬脚就走。 这种赤裸裸的无视,江燕婉也能忍,“还有,妹妹年前就别出府了,免得听了闲言闲语不高兴。” 这是生怕她不知道外头说什么。 回凝思园的路上陆续见到几个女婢,她们看林清婉的眼神有点奇怪,但因为江肃护着她,她又近身照顾好了林氏,下人们倒比之前还显恭敬。 她一回来,暮雪就迫不及待跟她汇报,“小姐,相爷让管家送了两套头面,还有很多补品给您。” 秋红跟在后头,依然稳重,“奴婢炖了汤,您喝一碗暖暖身子。” 林清婉见着她们心里也松快,“好。” 暮雪伺候她沐浴更衣,拿出一件暖红色的大氅,“小姐,这是上次咱们在成衣铺订的,昨儿才送过来,您穿上一定很漂亮。” 大氅色泽不似海棠红艳丽,更偏橘红,领口缀着白绒绒的兔毛,尾上绣着两株青梅,倒是别致。 林清婉道,“抽空出去再订两件,给你和秋红。” “你问问秋红喜欢什么样子的。” 暮雪一脸震惊,眼中满是喜悦,“谢小姐!” 用过午饭,秋红说府医奉大小姐之命过来给林清婉请平安脉。 林清婉从没让府医碰过自己脉象,再加上赖婆子平日能接触到最多的大夫就是府医,她不得不防。 “就说我没事,睡下了,让他回去吧。” “是。” 秋红出去后,暮雪关好窗子,走到床前,“小姐,奴婢提醒过赖婆子侄儿了。他原本不承认,还说奴婢血口喷人,但昨儿下午差人给奴婢送了消息,说这几日觉得有人盯着他。” “他跟奴婢求救。” “说只要您保他一命,他愿意把赖婆子帮大小姐做的事都告诉您。” 林清婉闭着眼,整个人看起来还和刚回府时一样清瘦,暮雪不由地想,怎么总也吃不胖? 必是府里事情多,桩桩件件都挨着小姐,细数下来她没过几天安心日子。 哎。 “告诉我又能怎样。”林清婉倒不是泄气,“江燕婉在相府长大,为她做事的人招之即来,又有母亲不分黑白护着,着急了还有江振麟那个傻子帮她出头。” “我与她做对,赖婆子的事就是结果。” “我就算费尽心思也未必能伤她分毫。” 暮雪垂头丧气。 林清婉又道,“不过我有法子让他逃得远远的,不被江燕婉找到。但他得帮我寻个人。” 相府靠不住,她不想死这儿,总得给自己找条活路。 * 转眼到了腊八。 宫中休沐,林清婉和江燕婉一同陪父母喝腊八粥,这也是她回来后与父母第一次一同吃饭。 江燕婉让厨子做了几个林清婉平日爱吃的菜,都偏甜口,特意在父母面前表功。 林清婉恶心归恶心,但江燕婉和饭菜相比,当然是饭菜重要。 除非有毒,否则区区一个江燕婉还能影响她吃饭? 然而她吃得太香,江肃都怀疑平日她在凝思园吃不饱,让下人又给她盛了一碗粥,“慢点吃,还有。” “多谢父亲。”林清婉很懂规矩。 她这样子,看得林氏和江燕婉吃不下了。 林氏放下筷子,“阿麟吃过了吗?” 江燕婉立刻道,“我这就去给阿麟送粥。” 林氏埋怨地看了江肃一眼,“一年到头最后一个节,一家人不能团团圆圆吃个饭。” 江肃自然明白夫人的意思,但没放话。 江燕婉刚走,管家进来道,“相爷,老宅派人过来,老夫人请相爷夫人过去一块儿用团圆饭。” 第38章 互相嫌弃 “阿麟受罚,我身子刚好,不如相爷过去替我跟老夫人赔个不是。”林氏心疼儿子,故意这么说。 江肃失笑,“夫人一项叮嘱,家里再怎么闹腾也不能让外人看了笑话。” 林氏不语,眼神略带娇嗔。 江肃靠过去,耐心道,“且不说阿麟张嘴就坏了太子清誉,单单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打伤太子近卫,这罪名说大了可以是行刺。” “太子送他去京兆尹已经给足我颜面,直接就地斩杀都没问题。” “这么严重的事,太子能放人回来,我不得表个态?禁他一个月的足,也是避免被有心人拿来说事。” 林氏也知此事要紧,但她实在心疼儿子,尤其这种团圆的时候。 见她神色微松,江肃又道,“我那二弟妹什么德行,夫人也知道,阿麟脾气爆,过去挨不住人家三言两句又发作,我总不好当着他们的面训斥咱们儿子。” 林氏一想到自己婆母和弟媳都不是省油的灯,旋即打消了心思,“振麟这脾气,怪我平日纵着她。” 江肃给她夹菜,“是为夫忙于政事,疏了管教。” 林清婉知道江肃对妻子好,不似外头那些有权有势就把妻子当奴才的男人,但她还是头一次见江肃这般温软耐心,仿佛褪去了百官之首的凌厉深沉,只是个愿意低头迁就夫人小情绪的夫君。 而林氏好命,当家主母有丈夫疼宠,这个年纪还能偶尔使小性。 林氏心情舒畅了,看林清婉也顺眼,“清婉,你回去换身衣裳也同我们去老宅。” * 林清婉换了衣裳出来见暮雪把父亲送的头面和首饰全摆了出来,哪个耀眼就拿哪个。 林清婉都能想象自己金光闪闪站在人前的样子,忍俊不禁。 暮雪伺候了她一段时间,知道她穿戴不喜张扬,便道,“小姐第一次和相爷夫人出门,当然要打扮漂亮些,您可是相府的千金小姐。” 林清婉失笑,“那也不用真的戴千金出门。” “拿两根簪子绾发即可。” 暮雪急得把簪子都藏背后了,“不行不行,太素了。大小姐身边的夏言都戴的簪子比您多。” 秋红正要开口,林清婉不咸不淡道,“父亲和母亲应该都不喜欢老宅那边的人,过去吃饭也是不想被人说闲话。” “这种时候,我张扬什么。” 秋红嘴角勾起一点笑默然退下。 林清婉到门口时,两辆马车已经备好,婆子丫头最后清点着带去老宅的东西,一一汇报给江燕婉。 江燕婉见她穿一身明烟黄长裙,外罩同色大氅,绣工精湛,一看就是宫里出来的东西,一定是敬王送的那一箱! 江燕婉藏在袖袍下的手微微收紧,面上笑得从容,“清婉穿这身可真好看。” “就是发钗少了些。”她抬手拔下自己发间的珍珠流苏给林清婉戴上,“明儿带妹妹出去选些首饰。” “父亲赏了头面,首饰我也有。”林清婉只说了一句就险些让江燕婉装不下去。 相府门前围了人,好奇打量过来。毕竟这半月,满京城飘着关于林清婉的各种传言,但从未有人见过真容。 “瞧瞧,这江二小姐可真标致。” “和丞相夫人长得像。” “是啊,人家姐妹俩这不是挺亲热的,我就说那些传言是说书的没事儿瞎编。” 江燕婉拉着她的手,“外头冷,妹妹先上车。” 林清婉心里门儿清,“父亲和母亲还未出来。” 江燕婉笑意微僵,“瞧我忙糊涂了,我是怕你认生。” 她瞥了眼四周围过来的人,贴心地挡在林清婉面前,她先前没觉得,这会儿听到议论才发觉林清婉和母亲真的很像。 这让她又恨又不安。 江肃和林氏出来见到林清婉也是目光一亮。 江肃不吝啬地夸奖,“清婉以后多穿亮色,看着人也精神。” 林氏颔首,“上车吧,别让你们祖母久等。” 江燕婉脸上的笑已经很僵硬了,故意让林清婉先走,不想她在马车前停下,等江燕婉先上车。 一连两次,江燕婉想借这些小事让外头说她不懂规矩的心思都没得逞。 车厢帘子落下的瞬间,她脸上的笑全无踪迹,林清婉本来神色就冷清,面上没什么变化,却也是同时拔下头上的珍珠流苏丢到她身前。 什么都没说,但就是浑身一股嫌弃。 江燕婉脸都青了,“旁人碰过的东西我以后都不会再用。” 林清婉斜睨她一眼,恨不得碰一碰她的衣裳,看她是不是现在就脱光。 她嘴上也没客气,“巧了。我也有这习惯,总觉得流苏上头的香味令人作呕,也不知是不是参了毒。” 江燕婉冷笑,“妹妹懂药理,我也有此顾虑。” 林清婉直接道,“我要是现在呕血昏倒在众人面前···” 江燕婉脸色一变,蓦然看向身边的珍珠流苏发簪,簪尖位置一片灰暗,她手心已经出了汗,身子也变得僵硬,生怕下一秒林清婉真的要吐血。 “我的簪子没问题!”她声音都紧了。 林清婉目露讥讽,“那么多人看着你把发簪戴在我头上,你有几分把握自证清白?” 江燕婉额头沁出细密汗珠,肩膀都在颤抖,她没有把握。 见她紧张如斯,林清婉懒懒一笑,“别怕。跟你开个玩笑。” “你!”江燕婉有种被戏弄的气愤,但又不敢再刺激她,“这种玩笑开不得,一点也不好笑。” 林清婉冷下神色,“你既知道就少惹我,这次给你个警告,下次你就逃不掉了。” 江燕婉唇线紧抿,一时竟被她森然冰冷的目光吓住,语气弱了不少,“下次我不会再和你坐一趟车。” 林清婉挑眉,“不然你现在就下去?” 江燕婉不耐烦,想赶自己出去,没门! “虽说老宅算不得外头,可妹妹到底是头一回跟咱们出门,行差踏错都不好,我帮父亲母亲看着些,免得他们丢脸。” “只要你安分些,相府很难丢脸”林清婉四两拨千斤怼回去。 江燕婉唇线紧抿,“妹妹这张嘴,不会说可以少说。” 林清婉觉得她很吵,直接开大,“我只有个混账弟弟,没有同胞姐妹,更攀不上你这样的做姐妹。” “你!”江燕婉胸口一阵起伏,再也装不下去,满目扭曲盯着她,恨不得把人吃了。 林清婉莞尔一笑,做禁言状,“嘘!让外头的人看见江大小姐这副嘴脸可不好。” 江燕婉无奈,只能忍下这口恶气。 林清婉靠着车厢,心情实在不错。 第39章 祖母和婶母都不安好心 说是老宅,其实就在城外一处庄园,离京不到百里。 江肃非嫡母所出,却是受嫡母养育长大,以庶子之身考取功名成为江家家主。嫡母膝下有一子江蘅,写得一手好字,当年连皇帝都夸其有大家风范,举子们为求一张字帖使尽浑身解数。 可惜天妒英才,江蘅二十出头就因病过世,嫡母悲痛欲绝,一病就是三年。后来请了神婆说是江肃官运太冲,对她们不好,嫡母带着江蘅的妻女搬去当年江肃父亲留下的一处庄园。 对外是这么说,但很多人都知道江肃和嫡母以及弟弟一家关系不大好。也有人说是老夫人不待见林氏,江肃才把人赶出去。 马车在宅院外停下,老仆早就等在门前。 秦妈吩咐下人和庄园管事把足足五箱东西搬了进去。 江蘅妻子何氏在正厅外见礼,“大哥和嫂子过来吃顿便饭,怎么还带这么多东西。” “老宅什么都不缺。” 林氏面色平平,“缺不缺的都是我和相爷一份心意。” “弟妹照顾母亲辛苦,我特意给你带了几匹新料子来。” 何氏咧着嘴,笑意却不到眼里,“多谢大嫂。” 她往两人身后看去,视线落在一个清瘦的身影上,故意掠过江燕婉,“这就是清婉吧?” “哎呦,长得可真好看。” “母亲一直惦记,早就想见见了。” 江燕婉一路上心情不痛快,此刻又被何氏不放在眼里,正要开口,老夫人在里头唤,“外头冷,进来说话。” 何氏抿嘴笑,“大哥大嫂里面请。” 说完,她直奔林清婉,亲昵拉起她的手,眼睛盯着人直看,嘴也不歇着,“瞧瞧,这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的。” “咱们家就缺这么个标致女儿呢。” 江燕婉牙根都快咬碎了,默默跟在林氏身后给老夫人问安。 轮到林清婉时,何氏把她拉到老夫人跟前,“母亲瞧瞧,清婉是不是咱家最好看的?” 老夫人生得端庄富态,虽然上了年纪,头发斑白,气色却不错,打量林清婉的时候一双眼精芒毕露。 “骨相是比燕婉好,就是太瘦了。”老夫人一语中的,“一看外头的人就没精心伺候。” 她拉过林清婉手腕,“好孩子,在相府住得不习惯吗?回来大半个月了,也没养胖。” 她声音和蔼不失威严,看似关心林清婉,实则配合着何氏试探她。 林清婉暗叹,老夫人对江肃夫妇的不满怕是由来已久。而自己很不幸又成了弄乱湖面的那块石子。 林清婉先行了叩拜大礼,看着清瘦纤细,一举一动却是落落大方,“清婉给祖母问安。” “谢祖母记挂。相府一切都好,清婉住得惯,只是身子不争气,打小就瘦,让祖母操心了。” 她声线清冷,言辞恭敬,和京中那些娇柔贵女一点都不同。 天知道林氏看她这么规矩,心里一块大石落了地。 老夫人微微眯眼,“地上凉,起来说话。” 何氏亲自搀扶,也受了林清婉一礼,“清婉给婶母问安,谢婶母抬爱。” 何氏又赞不绝口,“瞧瞧,不但模样俊俏,规矩礼仪也这般好,大嫂出身名门,教出的孩子个个都好。” “不像我,云儿那丫头在庄子上闲散惯了,跟个野丫头似的。” 林氏轻笑,“云儿率真,弟妹谦虚了。” “没有没有。我是真盼云儿能有清婉一半好。” 林氏道,“弟妹别再夸她了,免得她骄傲,一时不慎生出事端来。” 林清婉垂眸,母亲还真是疼她,见不得别人说好。 “饭菜都备好了,趁热先吃。”老夫人发了话,众人移步到了偏厅。 何氏一儿一女,江明庭和江明云上前给江肃夫妇见了礼,一脸好奇打量着林清婉。 这两兄妹是龙凤胎,长相随了何氏,单眼皮小眼睛,瞧着就不大气。 林清婉现在觉得何氏说得挺对,江明云别说比不上自己,离江燕婉都差一截呢。 一顿饭吃得难受,从老到小,心怀各异,林清婉对着这些人很难吃好,下回路上先垫垫肚子才是正经。 吃过饭,天色暗下来,众人又陪着老夫人围炉说话。 老夫人问询了江肃平日累不累,叮嘱好生为朝廷办事,和林氏却没什么话。因而话题一停,便觉尴尬。 江明庭问,“骁骑营今日不休沐吗?我还想着见到大哥让他指导指导我箭法。” 江振麟的事都闹到京兆尹了,他们哪里会不知道。 这是故意让江肃夫妇难堪。 林氏忍了许久,当即放下茶盏,江肃此时开了口,“阿麟前些日子与人起了冲突,我罚他思过,故而不能来给母亲问安。” 何氏故作惊讶,“什么事让大哥这么生气,大过节的还罚阿麟?” 江肃面色平平,没有回答的意思。 林氏瞥了何氏一眼,“阿麟身为相府公子,言行都要比旁人更加谨慎,比不得明庭自在。” 何氏神色一暗,叹道,“大嫂说得对,若是夫君还在,明庭也会有父亲好好教导。” “我一个妇道人家···”何氏哽咽,“罢了,不说了。” 江明庭见母亲伤心,自责道,“娘,是孩儿无能。孩儿一定好好努力,给娘和妹妹做依靠。” 林氏皱眉,这话冲着江肃来的。 果然下一秒,何氏潸然泪下。 老夫人也一脸黯然,“阿衡不在了,老身还没死,哭什么。” “你大哥是当朝丞相,明庭是江家血脉,岂能不管他。” 老夫人看向江肃,“老大,明庭过完年就十四了,这些年在学堂虽努力,可不是读书的料,难承他父亲遗志。” “但这孩子好约束,不似阿麟难管教,不如把他也送去骁骑营历练历练。” 林氏不高兴,说江明庭就说,干什么要提她的儿子难管教。 但她不好替丈夫说话,只借喝茶的动作,袖口轻轻扫了江肃手指两下。 老夫人又道,“你在朝中一言九鼎,骁骑营也不是什么大地方,里头都是世家子弟,我知你不会为难才开口。” 江肃不动声色,“骁骑营是世家子弟历练的地方不假,但到底归皇室管辖,该有的流程不能少。” “年前事情多,待过了年再说。” 江肃这话算不上推脱,可对何氏和老夫人而言,他明明一句话就能成的事! 老夫人冷下脸,“明云,后头梅花开得好,你带你伯母和两位姐姐去瞧瞧,祖母和你伯父说说话。” 江明云早有准备,“是。” 林氏面色已经称得上难看了,把自己支开,不就是又想用母子亲情逼迫江肃! 江肃知道她不高兴,亲自给她披上大氅,“正好劳烦夫人听听管事的汇报,看看母亲这儿还缺不缺过年的东西。” 林氏知轻重,又出身名门,再不痛快也不会在人前发作,“好。” 第40章 我帮你气走江燕婉,高不高兴? 林氏要随管事到偏房看账,有些不放心,对林清婉道,“你祖母和二婶与我不睦,你机敏些,凡事多问燕婉,不要擅作主张。” 林清婉心道问她才是找死吧。 “知道了。”她颔首应下。 规矩乖巧的不像话,林氏还是不放心,但又挑不出错处,欲言又止。 江明云带着江燕婉和林清婉到了后院,亭子里摆了炭盆,前后遮着帷帐,倒是不大冷。 “清婉姐姐这衣裳真好看,尤其这个大氅,云儿见过能和它相比的就是燕婉姐姐那件海棠红狐裘了。” “是敬王赏赐的呢。” 江明云在饭桌上不声不响,这会儿一张嘴就往江燕婉心上戳。 江燕婉今日算是把十几年来的忍劲都用上了,二婶和祖母夸了一晚上的林清婉,现在又轮到江明云,她算什么东西! “云妹妹这么喜欢,不如跟清婉讨个赏。”江燕婉抿了口果茶,看着林清婉笑,“清婉妹妹应该不会舍不得给云儿个见面礼吧。” 江明云闻言,喜不自禁,巴巴看着林清婉,“真的可以吗?清婉姐姐。” 林清婉拢了拢大氅衣,毛领衬得她碧玉色的耳坠子分外耀眼,却也不及唇角勾起的那点嘲讽冷艳。 江燕婉这个蠢货,一句话就让江明云看出她们之间和睦是假。 她道,“方才父亲不是说了,庄子上缺什么都可以及时告诉母亲,云儿妹妹想要大氅也可以告诉母亲。” 江明云一愣,眼里布满失落。 江燕婉道,“清婉妹妹,你和云儿头一次见,她这么喜欢你,都是自家姐妹,一个大氅还要走账,让外人知道了笑话。” 林清婉不惯着她,“要送你送,我身子瘦弱,怕冷。” 江燕婉一哽,嘴里的果茶突然觉得不甜了。 她挤出一丝笑,“从小到大,我给云儿的可不少,都是姐姐,清婉可不能小气。再说了,我就是想给,谁让云儿就喜欢你这件呢。” “是吧,云儿。”江燕婉亮盈盈的目光看向云儿。 江明云笑得人畜无害,小眼睛盯着江燕婉雪白的狐裘,“燕婉姐姐这个也是顶好的。” “清婉姐姐瘦,她把大氅给了我会冻坏的。” “燕婉姐姐身体好,姐姐一定舍得给我。” 江燕婉眼睛瞪大,见江明云伸手要碰自己的狐裘,面露嫌恶,下意识就躲。江明云追,袖子撞翻茶水,撒了江燕婉一身。 白狐裘瞬间多了几道难看的痕迹。 江燕婉柳眉倒竖,怒视着一脸无辜的江明云,一股不可遏制的怒火在胸口熊熊烧腾。 江明云缩着肩膀,颤巍巍道,“对、对不起,云儿不是故意的。” 林清婉扬起的唇角实在压不住,凉飕飕道,“都是自家姐妹,大小姐这么喜欢云儿,应该不会跟她生气吧。” 江燕婉怒极反笑,“当然不会。” “我去耳房收拾收拾,清婉你陪云儿坐坐。” 她转身离开,脚步重得像要在地砖上踩出几个坑才罢休。 到了耳房,夏言赶紧用湿帕子擦拭上头的痕迹,然而果茶甜腻,沾了狐狸毛很难清理干净。 江燕婉索性脱下来,“不穿了,回去丢掉。” 夏言气鼓鼓道,“她们觉得您好脾气,合伙儿欺负您。” 江燕婉生气归生气,但想到江明云那性子,挑眉道,“哼,林清婉还不知道那丫头的手段。” “江明云是个疯子。” 亭子里。 江明云又给林清婉添了热茶,“方才多谢清婉姐姐,不然她一定会在大伯和伯母面前说我坏话,让母亲骂我。” 林清婉没说话。 江明云靠过来,小声道,“燕婉姐姐经常欺负你是不是?她人前会装,实则小肚鸡肠,心思黑。” 江明云又挽住她胳膊,“我帮姐姐气走她,你高不高兴?” 林清婉不动声色,“你哪里看到她欺负我了。” “茶水是你碰倒的,而且我也不需要你气她。” 江明云不恼,反而笑得眼睛弯了,“现下没人,姐姐不必害怕,我不会跟别人说的。” 从她顺着林清婉的话头反怼江燕婉那一刻,林清婉就知道江明云并非表面看起来单纯无害,现下更是提高警惕。 不愿和她纠缠这个,便问,“祖母不是说梅花开得好,妹妹还没带我看呢。” 江明云笑容微敛,歪着脑袋,“姐姐真想看?” 那样子好像看的不是梅花,而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林清婉心觉不太对,但胳膊在江明云手里被她拉着出了亭子,“我带你去啊。” 梅园很大,梅树修剪得跟亭亭玉立的美人一般,灯火一照,当真是漂亮。 梅香阵阵,浓郁中混杂着说不出的甜腻,林清婉及时用帕子捂住口鼻,转身却不见了江明云和女婢的身影。 身后全是梅树,看不见尽头,连来时的路都没了。 林清婉心道不好,可她进退不得,本能往前头,因为不远处有间亮灯的屋子。 好似置身迷宫,每一步都不由自己,浓郁的香气钻进鼻腔,很快便觉四肢发软,像喝醉了酒似的。 这不是梅香,林子里熏了致幻的迷药。 江明云不是气走江燕婉,是支开她单独引自己入局。她要干什么? 还是祖母让她干什么? 林清婉走到茅屋前,伸手推门,突然被抓着手腕拖进去,香冥宝烛的气味令她身子一震。 “清婉姐姐,梅花好看吗?” 江明云歪着脑袋,白软的脸颊浮现两个浅浅的梨涡,眼眸却像淬了毒的花蕊,澄澈里透着让人心惊发寒的东西。 “你想做什么?”林清婉半靠着圆桌,有气无力,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江明云摸了摸她的脸蛋,只觉滑腻如剥了皮的鸡蛋,“我好喜欢姐姐。我觉得你和江燕婉不一样,她端着贵女的架势,心却脏得很。而你面上冷,心里也冷。” 她皱了皱眉,“所以,我想看看姐姐心里脏不脏。” “什么意思?”林清婉深深吸了口气。 江明云像个孩子期待玩具一样跃跃欲试,“姐姐待会儿就知道了。” “不过你要小心些,我爹爹的祭房里蜡烛多,待会儿别玩得太过哦。” “你要怪就怪大伯和伯母,明明轻而易举能让我哥哥去骁骑营,他偏偏不松口,我就只能委屈姐姐了。” 林清婉明白了,自己弄坏江蘅的祭房,罪责自然要算到江肃夫妇头上,到时江肃想不答应都不行。 老夫人爱惜亲生子,这办法必然是何氏想出来的。 为了儿子,连死去的夫君都不放过,真是疯了。 江明云转身要走,林清婉迷离的双眸忽然清澈,疾步上前从背后用帕子捂住了江明云的口鼻。 第41章 祭房着火 帕子上的药味直冲头顶,江明云当即惊愕万分,“不可能!” “这药···万无一失,你不可能还有力气。” 她喘息剧烈,双手在身侧乱抓,渐渐失力。 林清婉的声音就在耳后,还是那样清冷,甚至因为用力而气息微乱,更好听了,“云儿妹妹,姐姐给你的见面礼就是提醒你,这世上没有任何东西可以称之为万无一失。” “你的迷药混着梅香确实不易察觉,而且屋里热气足,容易催发药效。” 可是林清婉身上的慢性毒药摧残着她的五脏六腑,气血比寻常人差太多,这种催热血气的毒药对她而言几乎没用。 她笑道,“可惜对我没有。不如你亲自告诉我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言毕,她骤然松手,江明云因为惯性缘故挣扎着撞到门上,待她目眦欲裂转过身,抓起案几上的花盆就要砸。 可惜药力发作,她四肢软如烂泥,花盆碎在脚边。 “林、林清婉,你···” “不得好死。”江明云双颊发红,呼出的气息滚烫,眼睁睁看着林清婉从身边走过却无能为力。 林清婉贴心为她关好门,往梅林走去。 耳房。 夏言烧了一壶热茶进来,眼珠滴溜溜一转,“小姐,江明云和林清婉去梅林没带下人。” 江燕婉唇角微勾,“果然不出我所料。” “梅林尽头是什么地方,林清婉若弄出什么麻烦来,祖母不会善罢甘休。” 夏言被她提点,“奴婢刚才骂早了,得感谢云小姐弄脏您的狐裘了。” 江燕婉垂眸低笑,“否则我还真没办法和母亲交代呢。” 说完,她故意把散了热气的茶水泼到自己裙子上,如此便能再拖延一会儿。 正厅。 老夫人说得口干舌燥,见江肃仍然不为所动,耐心全失,“阿麟惯得不成体统,他都敢和太子的人动手了,这几年想升迁必然困难。” “当初阿衡文采斐然,为了你的前途不肯入仕,你现在连他的孩子都不帮,成心让阿衡在下头难受!” 江肃蹙眉,“儿子没说不帮,确实如您虽说,阿麟得罪太子,年前务必要小心谨慎,待风头过了再安排明庭的事不是更好。” “何况也不差这一月功夫。” 老夫人拐杖一落,“哼,是不差。但相爷难请,一年到头你才肯来这么一两回,老身想跟你说说话还得让人给你夫人递帖子。” “相爷好大的架子。” 江肃揉了揉眉心,好端端又提到他夫人了。 怨不得他少来,母亲每次来来回回提那些事,实在心烦。 老夫人有求于人,这次倒是收敛,“你痛快给个日期,我也懒得惹你不痛快。” 江肃不松口。 何氏一看磨了这么久都不成,指定是林氏背地里不让江肃帮衬他们母子!心里恨得厉害,盼着明云那边成事,面上忍不住抽噎起来。 她一哭,江肃更烦了。 “能说的我都说了,母亲也累了,今日就早些···” 话没说完,外头嘈杂声顿起。 何氏眼眸一转,立刻抹掉眼泪,“母亲,好像是后院···” 老夫人面上覆了一层冰凉的寒霜,起身往外走,江肃一听后院也是神色一凛。 江肃出来后见到闻讯而来的林氏,“每次来老宅,不是给明庭疏通学堂找先生,就是明云该议亲。” “相爷稍有托辞,后院总要出事。” 江肃自然也晓得母亲跟何氏那点心思,这次放火有点过了。 何氏唤来下人,“出什么事了?” 婆子端着一盆水,急道,“二爷的祭房着火了!” “烧得天都红了!” 老夫人又急又怒,“看守祭房的人呢?好端端怎么就着火了。” 何氏一看梅林浓烟密布,哭喊,“造了什么孽,夫君这样不能安生。” “究竟是谁见不得夫君安息?母亲,您要给夫君做主啊。” 老夫人脸色铁青,“先救火。” “对了,明云不是带燕婉和清婉去后头看梅了?” 林氏神色一紧,忽然听到江燕婉的声音,“母亲。” 林氏见她没穿狐裘,目光再往下移,“裙子怎么脏了。” 江燕婉道,“云儿不慎打翻茶水弄湿了我的狐裘,我去耳房整理。” 林氏杏眼隐含薄怒,见林清婉没和她在一块儿,问道,“清婉和明云呢?” 江燕婉突然想到什么,眉头紧皱,眼神中充满担忧不安,“清婉想看梅,明云妹妹带她往梅林去了。” “是我疏忽,我不该让她一人去的。” “我···”江燕婉内疚不已,仿佛已经认定祭房的火是林清婉弄出来的。 林氏气不打一出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又不能说什么,只吩咐秦妈,“带人进去找找。” “是!” 火光卷出冲天浓烟,下人们端着水桶进进出出,半天不见火势减小。红光倒映在林氏眼瞳,只有江肃知道她掌心一片汗湿。 “夫人先别急,兴许她们看完梅去了别处。” 林氏说不上着急还是气愤,“最好是。” “我特意叮嘱她跟紧燕婉,梅花有什么好看的!” 话音刚落,几个粗使婆子抬着江明云出来了,“老夫人,在祭房找到了云小姐。” 婆子说不下去了,因为江明云衣衫不整,面色潮红,被浓烟呛得嗓子都压了,还紧紧抓着婆子不放。 “我、我热。” “帮帮我。” 何氏脸色一僵,见状立刻冲上去抱住女儿,“云儿!” 江明庭也赶来护着母亲和妹妹,“云儿怎么了?” 江明云听到男子声音,湿漉漉的眸子慢悠悠转过去,然后身子不由自主往上贴,“你是哪家公子?” “你现在疼疼我。” “快!” 江明云迫不及待,一边推搡抱着自己的何氏,一边往江明庭身上靠,满脸只有四个字,饥渴难耐。 江明庭吓了个半死,躲开很远,“母亲,妹妹她···” 何氏双脸烧得通红,恨得牙根痒痒却什么都不能说,只使劲儿抱着女儿,“云儿乖,别闹了。” “云儿被吓着了是不是,娘在呢,不怕。” 何氏试图告诉所有人江明云只是吓坏了才做出这些不可思议的举动。 然而江明云恼怒道,“放开我!我要男人···唔!” 何氏无奈捂住了女儿的嘴,“母亲,我先带明云回去。” 老夫人虽有狐疑,但现在顾不得计较这些。 几个满脸烟灰的下人跑出来,胆战心惊道,“老夫人,奴才们想进去把二爷的牌位找出来,可、是火太大了。” 老夫人咬牙,“我自己去!” 众人急忙劝阻,江肃派了自己身边的人进去,“务必把二弟的牌位救出来!” 那边何氏哭、江明云叫喊,这边儿老夫人不听劝,非要往火里冲,乱哄哄一片。 林氏踮着脚往梅林深处看,眉间尽是忧虑。 江燕婉在看到江明云的那一刻也十分意外,怎么不是林清婉? 不一会儿,庄上管事跑过来,“相爷,敬王亲卫在附近看到火光,过来问要不要帮忙。” 第42章 被敬王抱出来的 林清婉本想等人找过来的时候假装迷路,没想到江明云玩火真的自焚。 祭房里又是纸钱又是香油,火势一来就冲天,整个梅林弥漫着浓烟,她本来就被梅树绕得晕,这下更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先前的迷幻药虽对她不抵事,但她的身子更不抵事,没走两步就觉身上发寒,双脚如踩在泥沼里。 很快前头传来混杂的人声,可等了很久都没人发现她。 渐渐的,人声稀薄,她想喊两声,结果喉咙又干又哑。 她靠着墙角,用氅衣把自己裹紧,那么大的火都暖不了五脏六腑的寒。 “呦,这么宝贝本王给你的大氅?” 敬王低沉带笑的声音从天而降,身上干燥的暖意席卷了林清婉,他撑着她身后的墙壁,做出一个围堵她的姿势。 林清婉沉重的眼皮抬了两下,沙哑道,“王、王爷。” 火光映照下,她皮肤白得像雪,一排睫毛乌黑浓密,如被雨水打湿的翅膀,还没怎样就一头砸在敬王肩上。 “啧,砸死本王了。” 投怀送抱他见得不少,但林清婉这奄奄一息抱着狐裘的还是头一回。 近卫在后头道,“王爷,火势快灭了。” 堂堂王爷翻墙入院,就算解释帮忙救火,说出去也不大好听。 敬王正要起身,发现衣裳被林清婉纤细有力的手指紧紧抓着,即使昏迷了,她眉眼都还蹙得紧,生怕被丢下似的。 敬王看了好一会儿,把人抱起来,“江家这庄子管理太差了,火救得慢就罢了,连人都不管了。” 近卫看他往出走,急道,“王爷,不是那边儿!” “废话!本王再怎么浑不吝也不能抱人翻墙出去吧?” 近卫目瞪口呆,看着敬王大摇大摆往前头去。 一炷香后。 林清婉是在感觉到有人为自己探脉,骤然转醒,立刻缩回手腕,警惕地盯着纱帐外一脸慈祥的军医。 秦妈及时上前,“小姐醒了,哪里不适就跟军医说。” “军医?”林清婉疑惑。 秦妈语气冷淡,“小姐,您在梅林迷了路,是被敬王殿下救出来的。” “您一直抓着王爷的衣裳不放。” 林清婉这才想起昏迷前她确实见到了赵琰,然后··· 一低头,见自己右手果然抓着敬王不得已脱下来的艳红色亲王服。 她深吸一口气,有些头疼。 秦妈又道,“您既然醒了,先把王爷的衣裳···” 还没说完,江明庭就在窗户下凶神恶煞叫喊,“林清婉!我妹妹哪里得罪你了,你这样坏她名节!” “还要烧了我父亲的牌位!” 江明庭和母亲离开得早,还不知道是敬王抱着林清婉从梅林出来。 何氏给江明云当头浇了三盆凉水缓解了药力,江明云稍微清醒些又开始发烧,得知自己当着众人的面做出不堪的事,恨死了林清婉。 江明庭当然要来找林清婉还妹妹公道。 江明庭推开门前两个婆子直接冲进来,指着林清婉鼻子,“你为什么要欺负我妹妹!” 他漆黑的眸中倒映着遮天蔽日的黑气,倒有些和江振麟相似。只不过江振麟是正儿八经的相府少爷,天不怕地不怕,而江明庭凶恶之下还藏着压抑和不甘。 “我没有欺负江明云,她带我看梅却半路失踪,害我在梅林迷路,险些被大火烧死。” “我都还没找她,你们反倒来问罪我了。” 林清婉理直气壮,满眼不屑。 江明庭怒道,“云儿说是你给她下的迷药,还把她关在祭房!” “云儿和你有什么深仇大恨,你这样害她。” 林清婉气定神闲,“笑话,我哪儿来的迷药害她?” “她放火烧我在先,你恶言相向在后,我倒想问我跟你们什么仇怨。” 反正当时只有江明云和她两个人,林清婉咬定各执一词,即便自己不清白,江明云也休想干净! 江明庭当然是相信自己妹妹,见林清婉这般狡诈,气得肺都快炸了,“你!” “我要报官,严刑之下看你还怎么嘴硬。” 林清婉道,“那你可要快点,等你妹妹药劲过去了,可就更说不清了。” 这话刺激的江明庭理智全无,他冲上来就要抓林清婉。 林清婉心里有防备,敏捷躲开,冷不防被他抓住外衫。冬日的衣裳夹了棉不容易扯破,江明庭一使力,林清婉半个身子被他扯动。 她眼神一狠,抬脚踹在江明庭肋骨处。 对方没料到她会动手,怒从心起,抄起手边凳子就往过砸。 林清婉本来能躲开,不想江燕婉闻声而来,嘴上担忧唤着清婉,脚步也快,刚好堵在门前。 林清婉避之不及,背转过身,凳子结结实实砸在后背,撞得她胸腔一股闷咳。 江燕婉惊讶不已,眼神却难掩痛快,“清婉!” 江明庭还不解气,又拿起桌上茶盏丢过来,林清婉双手抓住江燕婉腰身,忍痛侧身,只听“砰”一声,茶盏结结实实砸在江燕婉眉骨上,当即红肿不堪。 林清婉痛快得不得了,要不是后背太痛,她准要笑出声。 江燕婉,让你嘴贱! 林氏进来刚好看到这一幕,林清婉挡在江燕婉身前,脸色苍白对着发疯的江明庭,“她哪里惹你了,你砸她做什么!” 江明庭气红了眼,“你们都欺负我妹妹!” “都该死!” 林氏发了火,“来人!把江明庭押下!” 何氏得了消息,怂恿着老夫人一块儿过来,还没进门就听林氏发火骂江明庭,“你在学堂学的东西都去哪儿了?” “给你找教习师傅是让你打自己堂姐的吗?” “你有什么脸冠江家的姓!” 江明庭被两个会拳脚的下人一左一右押着跪在地上,闻言挣扎,“你根本不是真心想我好。” “就是你给大伯吹耳边风,让他不肯帮我入仕!” “你们就是嫉妒我父亲天资好,怕我随了父亲,往后夺了你们的荣华!” 林氏嗤笑,就江明庭这点资质,别说这辈子,下辈子也比不上她的阿麟。 “哼,你真有那命,到时再来打我的脸也不迟。眼下我得先跟你算算欺负我女儿的罪过。” 林氏一拍桌案,江明庭打了个颤,“是林清婉害我妹妹!” 林氏面色阴沉,“无凭无据来我这里闹腾,先拖下去打十板子,让明庭少爷冷静冷静,想想该怎么和我说话!” 单是江明庭指责林氏那几句就看得出平日老夫人和何氏不说好,不然江明庭再生气也不敢这么不敬! 何氏额头都冒汗了,紧紧抓着老夫人胳膊,“母亲!夫君就这么一根血脉,大嫂这是不让我们母子活了。” 老夫人拐杖一震,“我看谁敢动明庭!” 第43章 打到她认错为止 何氏扶着老夫人进来,林氏到底还是压了脾气,“母亲。” 江明庭一看祖母和母亲过来,当下眼圈儿红得厉害,委屈挣扎,“祖母,大伯母存心不让我和妹妹好过。” 何氏推开押着儿子的两个奴仆,抱住江明庭就哭。 母亲一哭,江明庭就觉自己没用,“祖母,您要为我们做主啊。” 老夫人安抚道,“好孩子,祖母心里有数。” “祖母都看见了。” 老夫人冲林氏冷哼,“老身还没死,明庭母亲也在,怎么就劳烦你来管教他了。” 林氏下颚微扬,“若弟妹管教好了,也不必我操心。” “明庭已经十四,私自闯进堂姐房间已是不妥,还敢动手,燕婉眉骨都破了,我还不能打他几板子了?” 见林氏不让,老夫人又因为亲儿子的牌位被烧了大半,这会儿也憋着一肚子气。 “明庭打人是不对,可他是为护自己亲妹妹!” “倒是你怎么教的林清婉,竟然这么害自己堂妹。” 林氏方才在外头就听到江明庭和林清婉的争执,若非江明庭打伤了江燕婉,她此刻也未必会站林清婉这边。 “母亲这么说,可有证据?” 老夫人一哽,转而看何氏,何氏抹掉眼泪,“明云醒来后就说是被清婉下了药,她有什么理由污蔑清婉。” 林氏讥讽,“那清婉又有什么理由害她。” 何氏道,“梅林几个丫头都听见了,云儿喜欢清婉那件大氅,想跟她讨个赏,清婉不肯给。” “云儿还是小孩子,又是跟自家姐姐撒娇,哪知就惹了清婉不高兴!” 这理由实在牵强。 然而眼下早已不是江明云和林清婉之间的事,而是老夫人、何氏与林氏之间较劲。 老夫人腊八节安排团圆饭,就是因为知道江振麟闯了祸,想趁机让江肃抬举江明庭,哪知唾沫费了一大堆,事情却没成。 这边儿又烧了儿子祭房,老夫人岂能罢休。 “哼!她在相府就整日和阿麟为一些小事争执,分明就被养得小肚鸡肠,心思恶毒。”老夫人瞪着林氏,还她一句,“她也配冠江家的姓?” 林氏出身世家,又贵为丞相夫人,一生没有半点行差踏错的地方。 偏偏林清婉回来后,成了她的污点。 “你让那丫头出来,老身今日非要给明云讨个公道!” 老夫人坐在林氏先前坐的主位上,一副森严冷酷的神色。 眼看母亲被祖母压着,江燕婉捂着包扎了一半的眉骨从里间出来,“祖母明鉴。清婉身子瘦弱,怕冷,才没有把大氅给明云。” “我当时便想把自己的狐裘给明云,只是被茶水弄湿才耽搁了。” “我们都是一家人,没必要这般恶言相向。” 说完她又唤林清婉,“清婉,你出来给祖母解释解释。” 江燕婉给老夫人磕了一头,“祖母,清婉在外头受了苦,回来相府努力学习规矩,她若有做得不好的地方,也是燕婉没有看顾好。” “您别怪罪她。” 林氏看江燕婉右眼都睁不开了还心急火燎出来缓和气愤,一阵心疼。 顿时又想,为什么总是林清婉! 老夫人一瞧江燕婉眉骨肿得那么厉害,也不好跟她生气,“林清婉呢?她有胆子做没胆子认,要你出来替她谢罪算什么东西!” 林清婉不是不出来,是整个后背疼得直不起来。 秦妈催促,“清婉小姐,您避不开的。出去跟老夫人解释一下吧。” 林清婉苦笑,母亲只看见江燕婉被砸到眉骨,却没看见自己差点被江明庭的凳子砸了脑袋? 还是她天生就下贱,砸死也比不上江燕婉。 既没人心疼她,那她喊疼便成了矫情。 林清婉捏拳,咬牙挺直脊背,没走几步就疼得冒汗。 因而她没时间精力跟老夫人废话,直接道,“祖母若是有证据证明是我害明云,要打要骂随便。” “若是没有,还请祖母也还我一个公道。” “我是不如大小姐懂规矩,但堂弟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羞辱我,他不该跟我赔罪?” “都是江家血脉,祖母不能厚此薄彼。” 她脸色冷,声音冷,吐出的字也冷,但逻辑清晰,态度强硬,一语点破林氏和老夫人之间的嫌隙。 她这不像解释,是往老夫人的火上浇油。 老夫人气得身子发抖,怪罪林氏,“瞧瞧,这就是你教的好女儿?顶撞、无视长辈,你们是看我还有一口气,想活活把我气死对不对!” 老夫人说不过就倚老卖老,林氏最头疼的就是这点。 不免又怪林清婉嘴里说不出好话来。 何氏忍了又忍,悲痛道,“母亲,我原本不想把事情弄这么难堪,现下为了明庭,我不得不说了。” “看守祭房的下人偷懒去厨房喝酒,回来正好看见清婉用帕子捂着明云的口鼻,还把明云关在祭房里。” “下人不敢得罪大哥大嫂,可他实在心疼明云遭遇,冒死告诉了我。” “我本想要是清婉能和云儿道个歉就罢了,没想到她连明庭都不放过。” 老夫人一听有证人,立马来了精神,盯着林清婉,“混账东西!你还有什么可狡辩的!” 江燕婉捂着唇,不可置信道,“清婉,你···真的是你?” 林氏面色铁青,有种被人当众丢臭鸡蛋的感觉,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嘴唇颤了两下,说不出话。 也不需要她说什么,林清婉已经习惯她相信别人不信自己。 她从祭房出来时确定周围没人,再者,江明云要害她出丑,也不会让人看见。 退一步讲,若真有下人在,火烧起来后,江明云何至于等外头进来人才被救出去? 明明漏洞百出,可母亲只愿意相信是她做的。 “来人,给我打到她认错为止!”老夫人立刻下令。 何氏眼里浮起阴冷的笑,江明庭的怒火也总算有了出处。 林清婉一直看着母亲,她在等,等母亲开口。 可下人都进来了,林氏无动于衷。 林清婉自嘲一笑,“那下人在哪,总得给我个机会与他对质吧?” 第44章 我不认! 江燕婉满脸担忧,“清婉,这不是家中。你别和祖母犟了,真把事情弄得不能收拾,对大家都不好。” 她又耐心道,“我知道你不是有意的,你给祖母认个错,我帮你一起安抚云儿妹妹好不好?” 林清婉看她眼眸似水,好一副懂事贤惠又重感情的嘴脸,在母亲眼里,定然衬得自己更加面目可憎了吧。 林清婉后背疼得撕心裂肺,眼神和语气也更不近人情了,“你这么相信别人的话,做什么劝我认错?帮别人指证我不是更好。” 江燕婉怔然,眼中立刻有了泪光。 林氏眼含薄怒,果断把江燕婉拉回身边,“她若真做了自然要承担后果,你不必劝。” 林清婉苦笑,她想问如果被害的人是自己,母亲会不择手段为她讨个公道吗? 然而她只是嘴唇颤了颤。算了,万一结果不是她想要的,难过的还不是只有她一个。 何必呢。 老夫人见林氏没阻拦,厉声道,“把人带进来,就让她死个明白!” 事情本就是何氏和女儿安排的,下人自然也是她们准备好的,在外头颤颤巍巍指证是林清婉闯进祭房,二话不说用净过药的帕子捂在江明云脸上。 那下人连着磕了几个头,还拿出那块帕子,“这就是被清婉小姐丢掉的帕子。” “小人说得句句属实。” 江明庭怒吼,“林清婉你畜生不如。” 何氏眼睛都哭肿了,“云儿年纪还小,出了这种事以后怎么议亲?耽误了她一辈子,我、我死后哪里有脸去见夫君。” 她这是还想把女儿的婚事架在林氏肩上,一举多得。 老夫人咬牙切齿,“林清婉,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林清婉眼眸黑白分明,没有丝毫畏惧,从头到尾只有嘲弄,“我害江明云怎么会用她的手帕浸毒。” “再者,火烧那么大,帕子早就干了。她这块挤一挤还能滴水。” “真要查,也该顺着迷药线索去查,这东西能进庄子必然留有痕迹。” 她冷静得让何氏心惊,“罢了罢了,是云儿倒霉,我们认就是了,不必闹得人尽皆知,给大哥大嫂丢脸。” 她这一说,江明庭拳头捏得更紧,“母亲放开我,让我打死她给妹妹报仇!” 何氏拦着不让。 老夫人一脸的狰狞恶毒,“人都死哪去了?给我打!” 林清婉后背疼得厉害,挣扎不过,被两个力气大的婆子拖到院里,押上刑凳的时候还在她背上压了几下,隐约有骨肉割裂的声音,她倒抽一口冷气,疼得好一会儿眼冒金星,说不出话。 江燕婉眉骨贴着绷带,一张脸隐在暗处,眸中尽是张扬痛快,发现母亲身子紧绷,几次欲言又止。 她急道,“我把狐裘送给明云,求她原谅清婉,好不好?” 林氏眸色深沉,板子一落下,罪名就定了。 纵然事情有疑,可清婉到底说不清,明云出事,祭房也被烧了,若是不处置清婉,老夫人不会罢休。 可是··· 她站在台阶上看着林清婉,心中也有不忍,然而对上林清婉满脸的倔强嘲讽,林氏心头一阵起火。 说到底还是她不会说话!怪得了谁? 若她早些出了梅林,不被人拿住把柄,即便何氏想诬陷也不能够。 于是林清婉清清楚楚在母亲脸上看到,是怨她自己不争气!呵,不是早知道会这样,难过什么。 老夫人一声令下,“给我狠狠打!” 林清婉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挣脱两边的婆子,忍着如被刺穿骨肉的疼痛直起身,徒手接住落下来的板子,往行罚的奴仆肚子上一踹。 紧接着又把重重的木板“轰”一声丢到门前,“我不认!” 一连串举动把屋里所有人都吓蒙了,老夫人看着面前的板子,只觉再进一寸就落到自己身上了。 “反了!”老夫人退后半步,目光寒针似直逼林清婉,“把她给我摁住!” 林氏皱眉,这下可好,没罪也有罪了!她真的是··· 林氏气得头疼。 婆子也顾不上规矩,叫来好几个粗壮家丁,跟围逆贼似的围着相府小姐,真是讽刺。 “闹什么!” 江肃一声冷喝,总算制止了局面往更荒唐的方向发展。 江肃和敬王在书房说话,硬是被这边的吵闹声引过来,在婆子押着林清婉往凳子上摁时就看见了。 下人们见江肃一身冷气,赶紧下跪,“相爷。” 何氏与江明庭缩起脖子,没敢说话。 林氏和江燕婉迎出来,正要说话,见敬王的脚步停在了狼狈的林清婉身前。 赵琰虽不似太子那么身高压人,但一身明黄色中衣将他身型拉得修长而健硕,中衣紧实,分明肌肉线条落入众人视野。 但只有林清婉能感觉到他身上那股干燥的温暖,还有扑鼻的龙鳞香。 顿时想到敬王的暗红色蟠龙外衫还在里头。 她当时本能抓着敬王衣裳,可是···怎么王爷还脱下来由着她抓呢。 赵琰目光只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转而看向怔愣着的老夫人,“本王翻墙进梅林的时候可没瞧见里头有下人。” “既然这下人一直在,怎的出了事不赶紧救两位小姐?” “要本王说,不如先把他打死。” 赵琰睨了眼角落处瑟瑟发抖的下人,森冷中带出调笑,“以下犯上,贱奴指证主子,就算是真的,也要担滚顶板之责。” 下人后心直冒冷汗,“王爷饶命!” “老夫人、夫人救救奴才!” 老夫人张了张嘴,在江肃的眼神中又把话咽回了肚子。敬王何等身份,除了皇帝和太子,还没人能在他面前插嘴。 赵琰又踱步走到林清婉身侧,“若污蔑主子,则掏心挖肺丢出去喂狗。” 下人魂儿都要没了,“奴才···” 赵琰近卫上前一巴掌打得下人吐了血,厉声道,“王爷让你开口了吗?” 下人含着满嘴的血沫磕头求饶,不敢再发半点声音。 冬夜本就寒凉,赵琰淡淡几句话就让气氛冷到极致,所有人有种巨石压在心上喘不过气的错觉。 唯有林清婉破裂的心口好似被什么挡住了穿心风,手脚一点点回暖。 周围死一般的安静很符合赵琰心意,他掀袍坐在林清婉身边刑罚的板凳上,幽深眸光一动,“老夫人,清婉小姐是本王从火里抱出来的,难得本王做了件好事。” “她这小身板万一打出个好歹,本王不是白救了。” 第45章 杀了证人不就行了 敬王随和到甚至可以说是在征求,可老夫人却觉如蛇蝎钻入后背,浑身一颤,下意识看向江肃。 方才怼林氏、骂林清婉的时候没想到江肃,这会儿记起江家还得靠儿子。 江肃神色晦暗,不辨情绪,“只凭下人片面之词不足以给清婉定罪,即便她有嫌疑,也不必急着屈打成招。” 这话没给老夫人面子,老夫人心里有气,又碍于敬王在,不能发作。 江明庭蠢钝,从头到尾认定就是林清婉所为,大伯这是叫来敬王护着林清婉,诚心要让云儿不好过。 但他也不傻,不敢在敬王面前放肆,只轻声道,“下人看不过才冒死指证,王爷和大伯不要被她骗了。” “她很狡猾!” 这几个字咬着牙,恨意明显。 话音刚落就觉得头顶压下千钧重的一道视线,何氏慌忙捂住儿子的嘴,见敬王眯起的眼眸透着一抹危险,立刻赔罪,“王爷饶命,明庭胡说八道的。” 敬王嘲弄一笑没说话,手指冲侍卫一抬,下一秒冷光乍起,下人脖颈喷出一股血倒地。 周围几个婆子发出破碎颤抖的惊呼。 敬王笑得漫不经心,“好了,现在没人能指证了。” “事情不就解决了。” 除了江肃,所有人呼吸凝滞,头皮瞬间麻了半边。周遭安静到林清婉都能听到牙齿打颤的声音了。 赵琰挨着她,那股暖意一直都在,却因为地上蔓延开的血,让她不由得心里发寒。 赵琰往前走了半步挡住林清婉,他乌黑如墨的发丝拂过她眼角。 他说,“老夫人不说话,本王就当你同意了。” 老夫人目瞪口呆,拄着拐杖的手出了不少汗,连一点僵硬的笑都挤不出来。 赵琰又扫了何氏和江明庭一眼,江明庭虽害怕,但自觉问心无愧,心情全写在脸上。 赵琰眉头微挑,“江丞相,你要不介意,本王现在就跟太子借点静北军过来,把庄子上下所有人审一遍,不信问不出迷药线索。” 江肃压着眉,“不敢劳王爷费心,她们姊妹间一点小误会,私下解决就好。” 笑话,静北军若围了庄子,江肃明儿也不必上朝了。 老夫人原本还有不甘,一听士兵要来彻底断了那点心思,忙道,“惊扰王爷已是罪过,岂敢再让王爷受累。” “何氏,还不带明庭回去!” 老夫人心思转得快,护江明庭也快。 何氏巴不得呢,敬王明摆着要护林清婉,真查下去,不是她们也会变成她们。 现在后悔也晚了,只能认栽。 江肃让人送老夫人回房歇息,并表示会尽快派人来修葺祭房。 江燕婉不知何时让夏言端来了姜汤,盈盈上前,“王爷,您用些姜汤。” “清婉昏迷的时候不是有意抓着您衣裳,若因此害您着凉,真是罪过。” 江燕婉自敬王出现,目光就没离开过他。 明明她才是敬王未来的王妃,为什么王爷会和林清婉在一块儿! 先是小心翼翼脱下外衫,任由昏迷中的林清婉抓在手里,现在又当着众人的面霸道护林清婉。 更是从头到尾没看她一眼。 江燕婉心里苦死了,面上还要带着大方端庄的笑容。 可是赵琰眼皮都没抬,“不必。” 江燕婉心思一动,“您救清婉免挨板子,燕婉替妹妹谢过王爷大恩。夜里寒凉,您切莫大意。” 赵琰却道,“她自己把人踹开,还扔了刑杖,算不上是本王相救。” “本王只是见漏洞百出,却没一个人帮清婉小姐说话,实在···于心不忍。” 他喟叹一句,听得林氏脸上无光。 江肃及时开口,“请王爷到正厅用茶。” 赵琰没动,扭头看着林清婉,早发觉她额头布满冷汗,衣服后心处一片灰,“在梅林伤到了?” 林清婉还怔愣在被人毫无理由护着的温暖里,一双明眸亮得很,直接撞进赵琰璀璨的桃花眼中。 赵琰认真而笃定的神色让她心跳微微加快。 “没有。”她解释。 赵琰皱了皱眉,“那怎么疼得冒冷汗,腰也站不直。” 他看见了。 这里那么多双眼睛,只有赵琰看见了。 林清婉喉咙一哽,心头涌上说不出的情绪,“我···” 赵琰直接吩咐侍卫,“请军医过来。” 江肃觉得不妥,插了一句,“庄子上有大夫。” 赵琰恍若未闻,坚持道,“让军医麻利点。” 林清婉何曾被人这样在意过,温暖的同时也有不安,“王爷,其实我···” 不等她说完,赵琰视线落在她手背上,“旧伤都好了?看来下头的人没糊弄本王,那些药还是有点用处的。” 林清婉忙不迭又行礼,“多谢王爷赏赐。” 赵琰轻笑,“本王留着也没用。” 他浑不在意的神色提醒着林清婉不要多想,可被在意的感觉像毒一样在全身蔓延。 江燕婉没落下他们之间一个字、一个眼神,手指都快捏碎姜汤碗了,眼里的委屈藏也藏不住,悄然退回到林氏身边。 林氏拍了拍她的肩膀,江燕婉眼睛一下就红了。 到了正厅,秦妈将熏好的外衫高举过头顶,送到赵琰身前。 赵琰抿了茶没说话。 江肃道,“清婉当时昏迷,神志不清,对王爷多有冒犯,还请王爷见谅。” 赵琰今日奉旨犒赏静北军,穿的是朝服,当时林清婉抓着的正是胸口绣着的龙头,实属大不敬。 “确实大胆。”赵琰声音微冷,下一秒却说出一句让江燕婉要吐血的话来。 他说,“害本王挨了好半天冻,若真着了风寒,清婉小姐打算怎么办?” 江燕婉指甲深深陷进肉里,低垂的双眼迸出一点凶狠,又匆忙藏好。 林清婉即便站着不动,整个后背都疼得要命,脸色自是好不到哪里。 不过因为痛,她思绪倒是清醒。 她和敬王满打满算也才见过两次,敬王从一开始就对她和颜悦色,还细心发现她有旧伤,接二连三赏了东西。 今日更是因为他在,自己两次脱险还能好好站在这儿。 而且敬王跟自己说话的口吻,好像他们已经认识了很久。 这是不合理的。 她只是流落在外十五年,回来后不得宠的江家女,哪里值得高高在上的敬王把她抬举到人前? 她恢复冷静,“那就真是清婉该死。” 赵琰鼻腔带出一声轻笑,“不逗你了。” “身上疼得厉害?” 林清婉摇头,“并无大碍。” 赵琰便道,“那你伺候本王把外衫穿上。” 江肃和林氏对视一眼,目光同时落在林清婉身上,只不过林氏脸色冷,江肃神色不明。 江燕婉咬着唇,努力不让眼泪流出来,可她浑身上下的委屈谁都看得明白,似乎赵琰再说一句什么,她整个人都要碎掉了。 这要求其实不算什么,只是他们三个的反应让林清婉一个好字卡在喉咙半天没说出来。 赵琰放下茶盏,起身整理了中衣,背转身伸长手臂,“上前来。” 第46章 太子送药 林清婉若真替敬王更衣,江燕婉一定会气吐血。 想想就痛快。 然而让她迟疑的并非林氏不满,而是赵琰让她这么做的目的,他每次的靠近都让她很难不多想。 即便在她看来赵琰对江燕婉爱答不理,但能够让所有人都以为江燕婉一定会是敬王妃,赵琰绝不能是无辜的。 那他关心她、人前护着她是为什么?总不会是低劣到利用她让江燕婉吃醋。也没这个必要。 再者前两回赏赐给了江燕婉作妖的机会,最终造成她和母亲关系不断恶化。 她在林氏起疹子时陪了五日四夜才换来几天安生日子,今日这一闹,努力全白费了。 她心里清楚,父亲虽然护她,但不会为她与母亲置气。 林清婉从秦妈手中缓缓抖开外衫,这个动作几乎要了她的命。 没想到赵琰听到动静回过头来,眼中笑意全无,“还说不要紧?连件衣服都拿不起来。” 他接过林清婉手里的外衫,有意识弯下腰迁就她。 江燕婉看着这一幕,认定林清婉就是故意让自己难堪,当着父母的面都敢使手段魅惑王爷,简直丢尽江家脸面。 赵琰冲外头侍卫吼,“让军医快些,当心本王打断他的腿。” 江燕婉再忍不了,“清婉疼得厉害,让她歇息,我伺候王爷更衣。” 她眉骨贴着绷带,眼神楚楚可怜,一双手想伸不敢伸。 林氏顺着江燕婉的话,“清婉身上不舒服,不如让她先去里间躺着。” “让燕婉为王爷穿好外衫,免得着凉。” 林氏说完看了江肃一眼,江肃立刻道,“是啊。清婉身子单薄,又能忍,王爷不开口,她怕是也不肯歇着。” 江肃这话说得微妙,林氏皱了皱眉,听着是帮自己,可仔细一想又觉得哪里不对。 赵琰对林清婉道,“去里头等军医过来。” 林清婉还要行礼作谢,手腕被赵琰干燥温暖的掌心拖住,“本王不是赏了你一件龙鳞大氅?以后出门披上。” “没人敢欺负你。” 林清婉瞳孔一颤,目中流转微光,怔怔凝视着赵琰。 江燕婉看不下去,“王爷,我伺候您更衣。” 然而手才碰到衣裳,就被赵琰冷冷拒绝,“不必。” “本王又不是没手,非得让人伺候才能更衣。” 江燕婉还没缝补好的心闻言再度破碎,她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怎么到了她这里王爷就像对仇人一样? 林清婉有什么好?清瘦苍白,脾气倔还没规矩,不过长得好看了些,哪里能和自己比。 为什么王爷不肯多看看她呢。 “王爷,军医到了。” 侍卫在门外禀报,“太子得知相爷庄子上着火,特意让谭副将过来看看,还问王爷有没有受伤。” “若是没有,请您早些回宫,免得陛下和贵妃娘娘担心。” 赵琰嘴角一抽,太子哪里是问询,分明是撵他回京。 内室。 林清婉解了衣裳,后背大片淤青,有几处肿得特别高,稍微再碰一下就要出血了。 秦妈大惊失色,原来她不是装的,给了旁人只怕早就疼晕了。 可林清婉还被押到凳子上,又夺了刑杖踹开下人···她是铁做的吗,居然一声不吭。 军医留下散瘀镇痛的方子和两瓶消肿药膏,叮嘱秦妈每日按时服用,谨防心气不畅,内里淤血不散就麻烦了。 秦妈又是一脸凝重,“这么严重?” 军医点头,“主要是小姐不愿诊脉。” 秦妈也不理解林清婉为什么抗拒诊脉,斟酌片刻,“清婉小姐,您就让军医看看脉象也没什么,了解情况才能用对药,否则受苦的还是您自己。” 林清婉口吻坚决,“我心里有数。” 秦妈知道她懂些药理,可养父就是个药商,根本不算正经大夫,懂点皮毛就拒绝大夫诊断,实在狂妄自大。 “小姐,这不是闹着玩的。” “您这样固执,军医也不好和王爷交代。” 林清婉哂笑,不是关心她的生死,而是在乎怎么和王爷交代。 “我自会同王爷解释,连累不到你们身上。” 听她如此直接,秦妈脸上挂不住,欲言又止。 这时,随军医一同来的小厮瓮声瓮气道,“秦嬷嬷,师父在外头捣药,劳烦您去看看,回去后好帮小姐安顿。” 秦妈便出去了。 小厮脚下没有半点动静,然而林清婉警惕,他一进帐子就被她警惕森冷的目光锁住。 但也只是一瞬。 “仓公公?” 此人竟是太子身边的内侍仓盈。 仓盈面善,笑起来脸上有酒窝,从怀里掏出两包药,“太子爷让奴才给您送过来。” 林清婉拿到手,浓烈的药香扑鼻,正是那日她泡药浴的味道! 这药既可缓解她身体里的慢性毒而又不会以损伤身体。 她求之不得! “多谢太子。”她很激动,不禁想起赵琮长睫下那一双深邃的眼睛,透着不可亵渎的矜贵冰冷。 让孩子抱着自己小臂睡觉时,又拢着难以想象的烟火气。 他不似敬王张扬明艳,内敛深沉中自有令人不寒而栗的威严。 “我、我无以为报。” 林清婉实话实说。 仓盈低声道,“这话奴才没法儿回答,等您见到太子,亲自跟他说。” 林清婉眼睫一动,她、还会再见到太子? * 赵琰和谭副将一起离开,他当着众人的面又问了军医林清婉的情况。 军医实话实说,赵琰她被凳子砸了背,老夫人后背一阵冷汗,生怕敬王开口处置江明庭。 然而赵琰没说什么,只吩咐近侍回了京给林清婉送补身子的药材。 老夫人松了口气,感恩戴德恭送敬王。末了,老夫人看了江燕婉一眼,对江肃道,“你这女儿在外头养得真是了不得。” “依老身看,年后给燕婉重新选个好人家吧。” 这话撕破了窗户纸,谁脸上都不好看。 林氏径直道,“燕婉的事就不用老夫人操心了,您还是想法子给明云找个好夫婿吧。” 省得她想难男人想疯了。 她说完就走,气得老夫人冲江肃抱怨,“听听,你娶的好妻子!她就是这么对婆母和侄女的?” 江肃不作回应,而是直接又给老夫人来了一击,“明庭对两个堂姐动手,又惹敬王不高兴,去骁骑营的事再说吧。” “你!”老夫人怒目圆瞪,“你们就是想气死我!” 何氏得知后,又气又悔。 早知道就不让明儿对林清婉动手了,现在偷鸡不成蚀把米,两个孩子都前途堪忧! “谁知道敬王会来!还给林清婉撑腰。” 江明云恶狠狠咬牙,“我不会让林清婉好过的!” 江明庭亦是紧咬牙关,心中的怒火像火山一样喷涌,“娘,不必求他们!孩儿在书院和几位公子相交甚好,照样能自己搏一条出路,让你和妹妹不再看大伯一家的脸色!” 怕母亲不信,又道,“我这就去给尚书公子写信,前两日他还说手下缺人,见我机敏,想让我去。” 何氏将信将疑,可见儿子如此笃定,不免也盼儿子争气,“明庭,你父亲知道他们这样亏待你,一定会保佑你披荆斩棘,最好风头盖过江振麟,以后让你大伯都不敢小觑你。” 江肃一家离开的时候,只有管家在门前恭敬相送。 江燕婉和父母挤了一辆车,让林清婉好好休息。 林氏这才顾上问秦妈,口吻不悦,“她伤得厉害?” 秦妈把自己看到的和军医说的一字不落重复了一遍。 林氏意外,“那么严重却不让军医诊脉?胡闹什么。” 江燕婉道,“母亲,清婉大概是想让您和父亲多疼疼她。” “母亲对燕婉实在太好,燕婉受之有愧。您往后多疼疼清婉,我、没事的。” 第47章 母亲想我以命抵命不成? “谁教她用这种手段博取长辈关心?”林氏眼里还没浮起的担忧顿时消散,看了眼旁边的夫君,“容妈年纪大也糊涂了,规矩教到哪儿去了。” 江肃似乎累了,闭眼靠着车厢歇息,不作回应。 江燕婉道,“母亲,您对清婉有些太狠心了。虽然为了清婉以后好,可她毕竟才回来,许多事情没有经验,难免犯错。” “再者,圣贤都有出错的时候,何况普通人。” 她自己都委屈的不得了,还替林清婉说话。 林氏心里酸,不禁总是拿她和林清婉对比,再一想林清婉顶撞老夫人就罢了,还敢抢刑杖踹下人,简直···野蛮不堪! “她是成心想让所有人不好过。” 回到相府,天色已然不早。 林清婉一掀车帘,见江燕婉早早过来,伸手要扶自己。 她冷冷缩回手,心道自己可消受不了这福。 江燕婉直言,“清婉妹妹就这样讨厌我?” “你是怪我在老宅没护好你,我知道。” 她内疚地垂下眼眸,“是我没做好。” 林清婉苍白的脸上满是无语,“我没这么说。” 她皱了下眉,“我甚至都没张嘴。” 大小姐,你可放过我吧。 江燕婉闻言,低头抹起眼泪。 江肃和林氏看过来,林氏压着不痛快,“燕婉,你先回华光院,让府医再看看眉骨,不要大意。” “清婉到我屋里来,我有话跟你说。” 林清婉现在只想回房睡觉! 秦妈朝她伸手,“清婉小姐,老奴扶您。” 林清婉无奈,半个身子依着秦妈才下了车,痛得满头大汗。 秦妈边扶着她上台阶边道,“您若是肯让军医探脉,说不定就没这么疼了。” “现在受罪的不还是您自个儿。” 林清婉每走一步,后背牵扯得疼,没精力回嘴。 路过江肃时,她倒是乖巧,咬牙就要行礼。 江肃及时道,“免了。” “好好同你母亲说话,不要惹她生气。” 林清婉刚要开口,又听他说,“等你母亲吩咐完,为父也有话给你说。” 林清婉目中浮起亮光,“是。” 父亲没有驳母亲的颜面,却以此提醒母亲别留她太久。 林清婉甚是感激,便觉和母亲同处一室也没那么难熬了。 兰园。 林氏回房后净手、抹脸,更衣用茶,秦妈和容妈在里头伺候,霜红进进出出端茶递水,林清婉就站在前厅。 明知她身上有伤还故意晾着,只可能是母亲发了话,不让下人照顾她。 约莫又过了半盏茶功夫,秦妈出来打量了一眼,“清婉小姐待会儿不会晕过去吧?别让人误会夫人薄待您。” “夫人马上就好。” 林清婉瘦削的脸上没有一点血色,“我在老宅都没晕,怎么会刚好晕在母亲屋里。” 父亲发了话,母亲不会留她太久,因而林清婉也不太担心。 很快,里间有了动静。 正当她以为是母亲出来了,却见容妈垂着脑袋走到门外廊下,扑通一跪。 霜红吓了一跳,“容妈,您这是做什么?” 容妈跟了林氏多年,在内宅统辖规矩,比秦妈地位还高些,说是统领内院所有侍婢都不为过。而且林氏敬她,就算做得有不妥,也不从会在人前下她脸面。 这一跪,说是惊天动地也不为过。 容妈抿唇,“夫人罚我跪一个时辰。” 霜红瞠目结舌,怎么可能?什么错要罚这么严重。 不,容妈怎么会犯错! 容妈道,“去忙吧。” 霜红一脸复杂难言。 林清婉艰难转身,看着廊下昏暗的灯光笼在容妈周身,微微凹陷泛青的眼眶,透露出容妈的疲惫。 林清婉直觉容妈的惩罚和自己有关。 不等她回神,林氏从里间走出来,“你的规矩是容妈教的,她赞你聪慧机敏,学得好。而你却在老宅丢了相府颜面。” “你身上有伤,我不便罚你。” “这次就让容妈替你受着。” 林清婉脸上忍不住流露出愤然,气性翻涌而上,“任由别人往自己身上泼脏水,不认命领罚也叫丢了相府的脸?” 林氏就知道她会这样,淡淡道,“澄清自己的方法千万种,你偏要选两败俱伤。这次的事你长个记性,知道自己没本事就听话些。” 若母亲对她像对维护江燕婉那样,她何必狼狈为自己出头! 林氏眸色晦暗,又语气沉重道,“还有,我再提醒你一回,离敬王远些。” 林清婉心道,这才是真正让母亲不满意的事。 “母亲觉得我有哪个本事左右王爷的想法?”她反问。 林氏早料到和她说话要动气,皱眉道,“燕婉真心拿你当妹妹,所有人都知道她是未来的敬王妃,你左右不了王爷,至少管住自己。” “你若真的聪慧机敏,就该远离王爷,劝王爷和燕婉亲近。” 林清婉苦笑,“大小姐自己没本事还怨上别人了。” 林氏一恼,只觉林清婉这是当真存了想和燕婉抢夺的野心,“你说什么?” 林清婉一字一句道,“我说,江燕婉自己没本事让敬王厚待,倒有本事怪罪别人。” 林氏手握成拳,眼里跳动着两簇怒火,沉默片刻又生生压下,“敬王不是你表面看到的那样,别以为他护你两次就会怎样。” “你贪图这点表面上的好,到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林清婉气笑了,母亲出身世家,婚后又得夫君疼爱多年,想必从未尝过被冷落放弃的滋味,所以站着说话不腰疼。 而林清婉十五年来从不知被在意、被呵护是什么滋味。 “既然敬王这么不好,母亲怎么舍得让江燕婉嫁过去?”她眉眼扬着倔强,“这不是自相矛盾。” 林氏眉心紧蹙,“你不及燕婉十分之一,她和你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林氏不耐烦,“教养、想法、选择,做事的逻辑统统都不一样。” 林清婉眼神冷冽,胸中的火烧起来被冰水冻结,再烧再冻,冷热交替要活活折磨死她,“可这一切也不是我选择的。” “不是我想在外面活十五年。” 也不是我想被程氏虐待十五年! 林氏音量骤然拔高,“当初要不是程氏和燕婉,你都不可能活到现在!” “这就是你的感恩?” “清婉,你太让我失望了。” 林清婉疲惫不堪,可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总还会心疼难受。 她挤出一点苦笑,“那母亲想让我怎么报答呢,以命换命?” 林氏心弦一紧,“你威胁我?” “我是为你好!你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懂,发生任何事情从不知反省,只会怪罪别人!” 第48章 亲笔回信 “我做的事不需要别人替我受罚。”林清婉转身要出去。 林氏立刻让人拦她,“把她送回凝思园,别让相爷久等。” 林清婉被两个婆子架着,还没挣扎就疼得四肢发软,冷汗一阵接一阵。 林氏严肃道,“内宅不是绿林,你也当不了好汉,更没有一人做事一人当的道理。你做不好相府小姐,当不好主子,每一次闪失都会连累你身边的人。” “你若再不服气,容妈就跪到天亮。” 林清婉眉头紧紧锁起,清冷明亮的眼眸反射着无奈和愤怒。 容妈见她要替自己跪,心里的复杂便一哄而散。从前她也觉得小姐脾气急,不太会说话,然而事情落到自己身上才体会到有多难得。 也怨不得暮雪为了她敢和春雨打起来,也怪不得秋红在夫人面前说她的好。 她冲林清婉笑了笑,“相爷还等着您呢。” “是奴婢没叮嘱好小姐,理应受罚,夫人已看在多年主仆的份儿上从轻发落,老奴绝无怨言。” “小姐若真心疼老奴,就回去吧。” 林清婉喉咙发紧,直至回到凝思园,脑海仍然是容妈苍白的笑。 犹如汹涌海水倒灌心房,林清婉回相府以来被父母、弟弟薄待误会都没像现在这么浑身发冷。母亲的话言犹在耳,她第一次对规矩这两个字生了畏惧。 她屡次激怒母亲,可总是讨不来想要的公平。 容妈对她不错,林清婉只是想也对她好一点。可容妈会怨她吗? * 江肃又带来两盒熏香,正坐在书案前翻看林清婉这几日练的字。 林清婉进来时,他眼皮轻抬,“王爷让人送了药来相府,你若能坚持,不如亲手给他王爷写份感谢帖。” “若是疼得厉害,明日再写。” 林清婉是很疼,但江肃轻柔的口吻让她得到缓解,“能写。只是我没怎么读过书,不大会写感谢贴···” 她底气不足,怕被嫌弃。 江肃把手边一封刚写好的信笺推到她面前,“等你的时候打了个草稿,你斟酌着用。” “敬王身份尊贵,书信更需逐字逐句考量。” “与读没读过书没什么太大相干。” 江肃没有嫌弃,也没有说教,林清婉心想,父亲是在意她感受的吧。 她满怀感激,就算后背疼死也咬牙一笔一画誊抄了出来。 江肃离开后,暮雪和秋红才敢进来,两人伺候她洗漱格外用心。 待见到红紫不堪的后背,两人即使有心理准备还是倒吸一口冷气。 江燕婉的帖子和相府回礼是第二日送到敬王府的。 “王爷,来人特意说是清婉小姐忍痛连夜写好的。”近侍长风呈上信件,一股海棠香扑鼻。 赵琰端着一盏血红色的东西浇花,液体浸入土壤,很快被吸收。杯盏边缘的一点红染了信笺。 海棠香混着血腥味,犹如绽放的花儿让赵琰眸色发紧,一种难以言说的兴奋涌上心头。他深深嗅着信笺上的味道,似乎得到极大满足。 赵琰打开信笺,看清字迹时,瞳色深邃,“江肃是个识趣的,知道本王喜欢什么。” 赵琰想到林清婉那清洌冰冷的一双眼,喉结动了两下,“昨儿送的药是外敷的,待会儿再送些补气血的。” 他摩挲着海棠花瓣,柔软细腻的触感很让人着迷,“养人和养花是一样的,你得用心,她才能长得满意。” 相府,华光院。 江燕婉眼睛发红,“那贱人有什么好,值得王爷一而再关心赏赐!” 夏言又雪上加霜,把昨日江肃让林清婉亲笔写感谢贴的事告诉了江燕婉。 她抬手就要摔茶盏,夏言默默退开两步了,结果半天没听到动静,眼睛眯了条缝一看,发现江燕婉难得忍住了脾气,一双杏眼晦暗难辨。 “小姐?”夏言胆战心惊唤道。 江燕婉慢慢放下茶盏,阴沉沉道,“王爷虽一直风流名声在外,但就算是青楼花魁,也只有完璧之身才有资格出现在王爷面前。” “你去跟财宝探探口风,看阿麟的人有没有找到和林清婉私奔的那个人。” “等等。”她又道,“你找两个人散播消息,就说林清婉生性浪荡,还与人私奔。” 夏言有点担心,“她再怎么也是相府的小姐,若传出去,您和相府都会跟着她丢脸。” 江燕婉冷道,“王爷都那样护她了,我还管什么相府名誉!不过你提醒了我,未免怀疑到我,不如把消息放给二婶和江明云,她们私下和几位夫人都有来往。” “从她们口中传出,既有可信度,又有动机,更与我无关。” 约莫半个钟,夏言有些失望地回来,“小姐,财宝说少爷昨儿还让他去骁骑营问消息,可腊月事情多,外头走动的人也多,暂时还没消息。” 江燕婉捏了捏眉心,“自她回来,我事事不顺。” “什么事都跟我对着干!”她咬牙道。 夏言灵机一动,“小姐,此人虽难找,但夫人不是说程氏信里提到过她在镇上名声不好,已经和一个姓张的屠夫议亲。” 江燕婉忧思顿解,忍不住勾唇,“没错,这个人好找。” “此事暗中进行,得找个合适时机再发作,一定要让王爷恶心她。” 夏言犹豫片刻,又道,“还有句话,奴婢不知该不该说。” 江燕婉挑眉,“什么?” “虽然夫人疼您,可相爷似乎从王爷对清婉小姐另眼相看开始有意无意护着她,而且也没有阻止王爷和清婉小姐走近。” 这也是江燕婉担心的。 可父亲不是她哭两声做做戏就能改变的,她深吸一口气,“能劝阻父亲的只有母亲,可大事上母亲总会顺着父亲。” “江家和王爷的婚事和江家前途密不可分。” 江燕婉手指不停地捏紧,“可我总不能再去母亲跟前哭,这么做太明显了,容易让父亲反感。” 夏言也着急,“可是外头和府里已经有流言,说王爷更看重清婉小姐,王妃的位子不一定是谁坐。” 江燕婉眼底迸发出恶狠狠的光芒,“若是母亲听到这话,你说她会有什么反应。” 夏言径直,“夫人当然很生气,一定活活打死乱嚼舌根···” 说到一半,夏言才意识到江燕婉是想用流言刺激夫人发作! 第49章 去你的自知之明 敬王为林清婉怼江家老夫人的事很快传遍京城,江肃下朝回来就见林氏等在书房。 “听管家说夫人等了许久?何事这么着急?” 林氏等他换好衣裳,用了茶点才开口,“外头传相爷有意让清婉和敬王走近,想推她做敬王妃。” 江肃挑眉,“下头的人越发没规矩了,敢情之前打死几个都镇不住他们。” 林氏道,“夫君莫要顾左右而言他。我的意思是早日跟贵妃娘娘商量个婚期才是正经。” 江肃道,“嫁进皇家,一言一行都不能有差错。哪有女儿家急着定婚期,燕婉又不是嫁不出去。” 林氏眉心微拧,“再不把事情推上日程,她就真的嫁不出去了。” 江肃轻笑,“前几日急着给清婉找人家,现在又催燕婉的婚事,夫人也舍得。” 见他始终不肯正面回应,林氏心里本就因为外头的话生气,现下更是按捺不住,“清婉是我们的亲生女儿没错,可她在外头长歪了,相爷想抬举也不必让她做王妃吧?” “燕婉是她的救命恩人,这婚事本来就是燕婉的。” “相爷若是有心让清婉嫁进王府,那就是拿江家的前途当儿戏。” 江肃知道林氏其实也是个倔性子,沉默片刻,“敬王明显更喜欢清婉,非要燕婉嫁过去,她必不好过。” 林氏咬唇,“那也不能是清婉!” “敬王是什么性子,若被他知道清婉从前那些事,只会给相府带来无穷尽的麻烦。” 江肃眸色沉沉,“三年前,阿麟本是想和王爷一起去封地的,可最终没有去。包括夫人在内的所有人都以为我赌敬王失宠,不愿赔上儿子,其实不是。” “是因为我发现了敬王不可告人的秘密。” 林氏心里咯噔一下,“什么?” “夫人还是不知道的好。”江肃安抚,“燕婉被你养得好,可堪重任。这三年,太子暗中早已和敬王势均力敌。” “即使陛下偏宠敬王,但陛下老了。” “太子和敬王终有一场较量。” 到底是同床共枕多年的夫妻,林氏眼里立刻笼了一层暗色,“相爷是想用清婉拖住王爷,让燕婉···” 她惊讶万分,没再说下去。 江肃颔首,“夫人若信得过我,就耐心些。” 华光院。 江燕婉等了足足两日都没见林氏为自己出头,反倒处置了两个厨房采买的下人。 厨房事宜一直有她代为管理,林氏可能已经怀疑她了。 夏言说,那日管家在外头只听到夫人说清婉小姐是他们的亲生女儿···其他的就听不真了。 江燕婉是真的慌了。 “说什么待我如亲生女,没有任何改变。”她几乎揉碎手中帕子,“见王爷看重林清婉,他们就迫不及待把这好事给自己的亲女儿!” “母亲表面向着我,可有什么用!” “不能做王妃,以后京城还有哪家公子肯与我议亲!” 对江燕婉而言,嫁不进王府的后果太严重,后半辈子都没指望了。 夏言道,“小姐,不然把事情捅到少爷那儿,少爷脾气大···” “不行!”江燕婉立刻阻止,“母亲这次只发落了我的人,我不能再冒险。” “没有母亲依仗,阿麟闹一通什么事都成不了,反倒连累我。” 夏言着急,“难道咱们什么都做不了吗?” 江燕婉眯眼,“后日不就是尚书府老夫人的生辰,你帮我给高小姐传个信,让她专门给林清婉也递个帖子。” 林清婉,春雨和赖婆子的仇,我都要报! 凝思院。 林清婉听到那些传言后就做好了被母亲问罪为难的准备,结果兰园没人找她。 再一听处罚了江燕婉手下的两个人,江燕婉也没找她麻烦,便知这平静下必然又藏了什么。 临近傍晚,母亲身边的霜红过来了。 林清婉暗叹,早就说没那么容易让她好过。 “清婉小姐,后日尚书府老夫人生辰,夫人让您早做准备。” 林清婉一愣,不是来罚她的? 这个时候母亲应该不会再让她出去见人才对,怎么··· 第二日,管家送来一身荷绿色长裙,“相爷特意让绣娘赶制出来,还好来得及。” “清婉小姐试试,若有不合适的地方再让改。” 衣裳合身到让林清婉怀疑,管家笑道,“您回来穿的那件衣裳被暮雪姑娘丢去外头,相爷看见了让老奴给绣娘送去。” 林清婉心下动容,“替我谢过父亲。” 管家还带了一位制香师傅,说高家老夫人的寿宴,年年都让各家小姐比赛制香,相爷担心林清婉拘谨,特意让师傅来教她。 “相爷说小姐不必劳累。只需了解制作步骤,到时能交差即可。”管家笑得一脸祥和。 林清婉并非不知好歹,“我会好好学的。” 父亲是为她好,即便担心她拖累相府脸面,这样的安排她也很容易接受。而非母亲义正言辞的打压。 制香师傅上前行礼,“小姐屋里熏着海棠香,不知小姐是否愿意学这个?” 海棠香是江肃送给林清婉的,谈不上喜欢,她对香料也没什么研究。 “好,就这个吧。” 天黑前一个时辰加第二日一上午,林清婉就能熟练制出一盒海棠香,她学什么都快,连制香师傅都赞她聪明。 暮雪送师傅出府碰见夏言带着个陌生的小厮进来,若是林清婉在,一定会认出这人。 晚膳时,兰园派人请林清婉过去。 江燕婉和江振麟都在,江振麟面色灰败,人也瘦了点儿,可见祠堂真不是什么好地方。 见到林清婉,他也不高兴,“爹,娘,老宅的事我听财宝说了,明日去尚书府,怎么还带她?” 江肃冷道,“太子心善,特意跟我说免了你的罚,让你在年关多走动走动。你若是连自己的嘴都管不住,就接着回去跪。” 江燕婉劝,“阿麟,快跟父亲认错。无论如何你都不能这么说清婉。” 江振麟一听回去跪三个字就怕了,但他绝不可能对林清婉低头,只跟父亲道,“儿子能管好自己。” 江肃冷哼一声,转而示意林清婉坐。 江肃叫他们过来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只叮嘱明日去尚书府谨言慎行。高尚书盘踞高位十多年,背后是宁贵妃一族,也是敬王的钱袋子,这三年在太子眼皮下收敛不少。 如今太子和敬王局势紧绷,江肃尤其提醒江振麟,“听说尚书嫡子在外头弄了块地,这几日拉平日惯熟的公子一起弄。你在骁骑营有职位,脑袋清醒些,别跟着瞎弄。” 言下之意,江振麟已经得罪了太子,眼下最好别和高家走得太近。 江振麟弱弱道,“知道了。” 接下来林氏叮嘱丫头给江振麟和江燕婉布菜,从头到尾没多看林清婉一眼。 江肃便自己给林清婉夹菜,“多吃些才好长胖。” 林清婉眼里亮晶晶的,“谢父亲。” 吃晚饭,林清婉第一个走出兰园,江振麟追上来,“林清婉你要是有自知之明,明日就该找借口不去!” “尚书府可不是老宅,出了岔子你担待得起吗?” 林清婉脚步都没停。 去你个自知之明! 第50章 恕我眼拙 林氏留下江燕婉,拿出一枚红宝石石榴簪送她。 江燕婉受宠若惊,“这是母亲的嫁妆,燕婉受之有愧。” 林氏亲自为她插入发髻,江燕婉眉眼如杏,气质娇贵,和这石榴簪不是很配,倒似被压了几分气色。 “清婉回来后,诸多事情上都委屈你了。她没规矩,是我没教好。”林氏拉着她的手,一番推心置腹。 江燕婉道,“母亲若觉得燕婉委屈,就是要将我当外人了。” 林氏闻言,满脸欣慰怜惜,忍不住把人抱在怀里,“外头的流言不必当真。你是我和相爷的女儿,是江家大小姐,也是相府的门面。” “有些事急不得。耐心些。” 林氏没把话说透,但安抚她的意味十分明显。 江燕婉从兰园出来就变了脸,一把扯下头上的石榴簪,黑着脸回到华光院。 “她这是想用一根簪子拿走我的婚约!” “说什么江家大小姐,什么相府门面,他们就是想巴结王爷,把林清婉嫁去王府!” 江燕婉气的肺都要炸了,一时竟不知道该恨林清婉、江肃夫妇,还是生母程氏! “夏言,事情都安排好了吗?”她浑身透着一股冰冷杀气。 “您放心。”夏言还说,“高小姐早听说您被林清婉欺负,若不是府里忙着筹备老夫人的生辰,她早想来相府看您了。” 江燕婉深吸一口气,“好。” 明日大庭广众,一定要让林清婉在京城抬不起头! 凝思园。 林清婉泡完药浴,发了汗,身上舒服的不得了。 太子给的药里还带着药方,可惜高兴不过三秒,里头几味药引子是专供御医院的。 白高兴一场。 不过林清婉也想得开,有的泡就用,没有就还是用自己的方子压制,死路一条虽然可怕,但只要没死,活路就比死路多。 想到这,她问暮雪,“赖小儿回来了吗?” 赖婆子侄儿被她托医馆老板跟着药材商送出京,答应为她寻阮先生的踪迹,前后有十日功夫了。 暮雪道,“前儿来信说打听到一些线索,往南边去了。” 暮雪不禁担忧,“这小子该不会诓骗咱们,跑了吧?” 林清婉道,“我的毒虽不至于无药可解,但他爹娘还在京城,就算他不怕我,总归怕被江燕婉灭口。” “倒也是。”暮雪帮她擦干净头发,“奴婢伺候您睡吧,明儿要早起。” “好。” 因为药浴的缘故,林清婉睡得沉,梦见了阮先生。男人清瘦爽朗,教她认字、念书,还给她讲外头发生的很多事。因为听得入迷,好几次回家晚了被养母加倍惩罚。 阮先生看在眼里,“清婉,你不该被她蹉跎一生。” “你愿意跟我出去看看外头的世界?” 阮先生给了她自由的思想和野心,她拼命给员外家洗衣裳,攒了二两银子留给程氏。 可惜离开的那个凌晨碰到从外头回来的养父,他花银子雇了打手,还有猎犬。阮先生拉着她拼命跑,但怎么都跑不过四条腿的东西。 阮生挨了打,林清婉只得妥协。 “清婉,你别回去!” “你别跟他回去!” 林清婉泪湿枕头,睁开眼的瞬间大口呼吸,慢慢才压下梦境中的绝望和遗憾。 如果当时她狠心一点,再坚持一会儿,也许··· 哎,这世上哪有也许。 因为这个梦,林清婉早上没什么胃口,神色也恹恹的。 江燕婉一看到她身上的裙子,脸上的端庄微微一僵,指甲深深陷进肉里。 江振麟眉心顿时拧紧,“一大清早的,你拉个脸给谁看。” 林清婉没理他。 江振麟追到马车边,压着声音,“谁让你这么穿的?大冬天穿这颜色适合吗?你成心的是不是!” 林清婉冷道,“父亲让人做的。” 江振麟一哽,眸色一变再变,几次开口都没发出声音。 林清婉反倒觉意外,回头对上他满脸的不可置信,心口微微一紧,“这衣服怎么了?” 江振麟咽了咽,突然背转过去,“没、没什么。” 林清婉虽觉异常,但江振麟在她心里就是疯子,她便没当回事,直接进了车厢。 江燕婉要上来,她掀起车帘一角,“我背疼,你去坐别的马车吧。” 江燕婉脸上的笑还没晕开就宛如被天雷击中,错愕地眨了眨眼,林清婉居然敢直接赶她? “阿姐,你坐我的车,我骑马。”江振麟咬牙,“省得你身上沾了乱七八糟的臭味。” 江燕婉脸色这才好些。 尚书府门前宾客排了不少,尚书夫人杨氏带着长子高为、嫡女高莺迎客。 见相府轿子停下,许多目光围了过来。 林氏带着江燕婉刚下来,高莺就上来拉江燕婉的手,“夫人和燕婉一路辛苦,快进来坐。” 杨氏行过礼,“江夫人大驾光临,寒舍蓬荜生辉。” 林氏笑了笑,“夫人客气。” 林清婉下了马车走到林氏身后,正要行礼,高莺扬声道,“燕婉,你什么时候多了个干瘦的丫头?还穿得这样俗气。” 江燕婉心头大快,林氏却微微皱了皱眉。 杨夫人呵斥高莺,“没规矩。” “江夫人,这位就是清婉小姐吧,长得真是标致。先前大伙儿还好奇,这下可见着真容了。” 林清婉屈膝,“见过夫人。” 林氏淡淡道,“不得已养在外头,性子散漫了些,也不讨人喜欢,夫人多多包涵。” 丞相夫人何曾这般低声下气过,众人再想这段时间关于林清婉的传言,打量她的目光越发充满嘲弄。 林清婉苦笑,带她出门真是给母亲丢脸了。 高莺故意道,“原来清婉小姐呀,恕我眼拙。还以为是相府新来的丫头呢。” 众人抿唇轻笑。 林清婉不动声色,“没关系,我也没认出高小姐来。” 高莺脸色一变,还好杨夫人及时请林氏几人进府才避免尴尬。 高莺在江燕婉耳边道,“真不是个省油的。难怪你受欺负。” “等我替你报仇。” “她想抢你的王妃之位也得有那个命!” 江燕婉眸泛冷光,“那就多谢高小姐了。待我做了敬王妃,一定在太子面前多多为高伯父和高小姐美言。” 听到太子两个字,高莺脸颊微微一红。 第51章 你和爹爹生个孩子吧 鉴于上次老宅的经验,林清婉这次本想带暮雪一起来,但秦妈说暮雪年纪小,要带就带秋红。 这会儿,秋红的好处确实体现出来了。 一路上同她们打招呼的夫人小姐不少,秋红贴心在耳边提醒,林清婉逐个行礼答话,没出半点岔子,林氏脸色也好了不少。 “江夫人真是谦虚,清婉小姐这般懂事,哪里就不讨人喜欢了。”杨夫人带着女眷们到了内堂用茶点。 地龙烧得旺,众人脱了狐裘大氅,林清婉的荷绿色裙子格外惹眼。 有几位夫人眸光微紧,虽只有仅仅一瞬间,林清婉还是捕捉到了。 衣裳是父亲让绣娘做的,有哪里不对,还是仅仅因为颜色太鲜亮?不知何故,那些人的目光让她心里不太舒服。 “清婉小姐,这边坐。”高莺扬着笑叫林清婉和她们到偏厅坐。 林清婉看母亲,林氏淡淡道,“你跟着燕婉,凡事谨慎些,切莫自作主张。” 林清婉道,“不如我还是跟在母亲身边,燕婉带着我,不好玩尽兴。” 林氏不喜欢她回嘴,当下眉头轻挑,“难得出来一趟,你也好好松快松快,去吧。” 秋红扯了扯林清婉袖子,林清婉行了礼才出来。 “小姐,夫人方才不大高兴。”秋红提醒她。 林清婉不在意,“我是怕跟着江燕婉才会让她更不高兴。” 秋红不语。 偏厅坐了七八位小姐,以江燕婉和高莺身份最贵,旁人都顺着她们的话题,见林清婉进来,不约而同停下话头。 “清婉。”江燕婉温和开口,语气听着有些卑微,“我以为你不愿过来。” 高莺下颚微扬,“江夫人说你不合群,我还只当是客气。” 林清婉看了一眼,没找到多余的椅子,便道,“那得看是什么群。” 高莺挑眉,“那清婉小姐觉得自己能进个什么群?” “山野村姑还是挖野菜村妇?” 众人不禁哂笑。 “高小姐说错了,瞧这身衣裳,多半是个采莲女。” 高莺笑得前俯后仰,“江南可采莲,不知清婉小姐有没有那副好嗓子。” 江燕婉借着喝茶的动作掩盖唇角笑意,由着她们嘲弄林清婉。 “让诸位小姐失望了。”林清婉也没生气,“我没有那个本事。” 高莺端了杯茶水走上前,故作姿态,“我们开玩笑的,你应该不会生气吧?我家祖母办寿宴,请你来贺喜吃席,你要是在我家闹可说不过去。” “这茶给你留的。” 林清婉远远嗅着倒是没毒,但绝不是她们杯中清甜的茶香。 她看着高莺涂艳红丹蔻的指甲,迟迟没接。 高莺笑容消失,“怎的我家的茶入不了你的眼?” 林清婉道,“尚书府什么规矩我不懂,但嬷嬷教我的规矩是站着饮茶对主人不尊敬。除非高小姐就是想我给你难堪。” 高莺鼻腔带出一声轻哼,“还真是伶牙俐嘴。” “谬赞。比不上高小姐心眼丰富。” 高莺没占到便宜,手一抖茶水尽数泼向林清婉。 林清婉早有防备,躲避及时,反倒是高莺的袖子被打湿透了。 江燕婉立刻上前用自己的帕子帮高莺擦水渍,边对林清婉道,“清婉,你不喜欢这茶水也别对高小姐不敬呀。” 林清婉目光冰冷。 下一秒,其他小姐们都帮腔,“就是啊,高小姐好心给你留茶,你不怪自己来得晚,还如此莽撞无礼。” “高小姐新做的裙子,宴还没开就弄脏,真是晦气。” 江燕婉装作担心她的样子,劝道,“清婉,还不快给高小姐赔罪!事情闹大了怎么收场。” 秋红眼看林清婉赤裸裸被陷害,心里着急,却不敢开口。都是有身份的小姐姑娘,哪是她一个丫头能对抗的。 怎么办? 林清婉确实小觑了她们的手段,把心一横,“若是赔罪就能收场,那不妨我再打高小姐一巴掌,然后一起给她道歉。” 说罢她就往起撸袖子,江燕婉惊讶不已,而高莺更是被挑衅急了眼,“好大的胆子!我倒要看看你究竟···” 话没说完就被一道脆生生的奶音打断,“你自己洒的茶水,为什么要怪美人姐姐。” 高莺看都没看,“谁家小崽子没人看!抱出去!” 下一秒,门前伺候的丫头婆子齐刷刷跪了一地,“参见小殿下。” 高莺一个激灵,推开挡在自己身前的江燕婉,见枫儿伸着又短又软的一根手指指着自己鼻子。 枫儿扫了里头所有人一眼,“你们也都看不见?跟着她欺负人。” 高莺顿时像变了个人,脸上的尖酸恶毒消失不见,换了一副温柔样,“小殿下,您刚刚看错了,我、我们是闹着玩儿呢。” 枫儿迈着短腿走到林清婉身边,抓住她的袖子一本正经道,“别怕,跟我走。” 林清婉被软软的小手指一勾,又惊又喜。 江燕婉和高莺她们都看呆了,林清婉认得小殿下?怎么可能! 高莺一想万一小殿下在太子面前说些什么··· 她再顾不上林清婉,哄着枫儿,“我这里有糖果,小殿下不想尝尝?” 枫儿愣了一下,小小的眉眼间当真做了番挣扎,坚定道,“爹爹不让我在外头随便吃别人的东西。” 高莺笑不出来了。 枫儿还不忘再加一句,“何况你是个坏人。” 然后拉着林清婉往外走,“咱们走,别理她!” 枫儿看着丁点大,力气不小,加上他小殿下的身份,横行尚书府无人敢阻拦,林清婉看他小短腿走得快,生怕一个不小心绊倒,也不敢强行停下。 “小殿下,您要带我去哪儿?”林清婉看秋红和东宫几个内侍在不远处跟着,心里微微松了口气。 枫儿奶声奶气,“你这个女人怎么被人欺负都不知道反抗?” 这小大人的语气听得林清婉忍俊不禁。 枫儿又道,“要不是我,你今天就惨了。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丢脸,满京城都要笑话你。” 林清婉蹲下身,“多谢殿下救小女子一命,小女子感激不尽。” 小孩子哪里藏得住心思,虽然他使劲憋着,但嘴角勾起的弧度实在压不住,“你知道就好,要报答哦。” 林清婉掩唇轻笑,“不知我能为殿下做点什么?” 枫儿一本正经,“东宫没人陪我玩儿,我想要爹爹再生个弟弟妹妹。” “可是爹爹不去侧妃屋里睡。” “上次爹爹偷看你洗澡,还给你准备很多好吃。” 林清婉直觉不妙,后头的内侍也已经小声提醒,“小殿下···” 枫儿仰着头,星星似的眼睛望着林清婉,口出狂言,“你和爹爹生个妹妹给我玩吧。” 虽说童言无忌,可林清婉忌啊。 她眼睛瞪得老圆,呼吸瞬间停滞。 下一秒,枫儿被一根手指勾住后领提留起来,赵琮低沉的声音降下来,“仓盈。” “奴才在。” “小殿下过分清闲了,明日就让太傅给他多排两堂课!” 第52章 不说话就亲你了 枫儿抱着赵琮胳膊,眼泪汪汪看着父亲,“爹爹,枫儿要是在学堂累死,您就没有儿子了。” “至少您再生几个弟弟妹妹出来,到时就算没有枫儿,爹爹也不会觉得孤单。” 小家伙委屈巴巴又带鼻音的两句话简直叫人哭笑不得。 赵琮乌发金冠,骨相优越,突出的眉骨和高挺的鼻梁,以及略显锋利的下颚线,无处不透露着矜贵冷峻的气质。 纵然枫儿眼睛红得招人心疼,他亦不见动容,冷冰冰道,“鼻涕蹭到孤衣服上就再加两堂骑马课。” 枫儿顿时收了抽噎,打了个嗝儿,“不哭了!再哭就是狗!” 林清婉没忍住,轻笑出声,太子殿下看着冷清,却将孩子养得很好。 察觉到太子投射来的目光,她立刻绷紧身子,“臣女叩见太子殿下。” “方才多亏小殿下相救,臣女才得以脱身。”她知道自己没资格替小殿下求情,便没再往下说。 赵琮把枫儿交给仓盈,“送小殿下去北苑整理整理。” “是。” 仓盈走出去几步,枫儿扭过头不怕死道,“爹爹,她答应枫儿要报答您再生个···唔!” 仓盈及时捂住枫儿的嘴,“小殿下,得罪了。” 林清婉没被允准起身,脑袋也垂得低,感觉太子的视线一直压在头顶,呼吸都紧了。小殿下的话实在尴尬,她若解释,未免太把自己当回事,若不解释,又会不会得罪太子··· 啧,比她毒发起来还更煎熬。 但其实赵琮只是整理了一下被小崽子踢乱的衣裳,“起来吧。” 林清婉站起来,还是乖乖垂着脑袋。 赵琮道,“走吧,孤送你回女眷内堂。” 太子亲自送她回去,高莺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提先前的事。 虽然但是···有机会不抓是傻子。 她孤军奋战,总有双拳难敌四手的时候,有太子罩着,为什么不要! “多谢太子。”林清婉立刻跟上。 赵琮走得不快,但身高腿长,一步就抵得上林清婉三步。内侍在十步之外跟着,因而只知太子和她说话,却听不真具体内容。 “谁帮你选的这身衣裳?”赵琮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又是衣裳。 林清婉反应再慢也意识到不对,再联想今日来的女客,别说夫人小姐,就连丫头都没有一个衣裳带绿的。 她道,“这颜色可是犯了什么忌讳?” 若是大事,父亲不会拿整个江家冒险。 赵琮低沉的声音似乎带了一点霜寒,“孤···” 话一出口被前头亭子里一道熟悉的女声的打断,林清婉看过去,惊疑,“江明云,她怎么来了?” 还有江明庭。 而坐在亭子里喝茶的人正是敬王。 尚书府嫡子高为亲自为赵琰奉茶,“王爷,明庭前些日子到了我手下做事,故而祖母生辰,邀了他们过来。” “他自知得罪王爷,连日来心神难安,求着我带他过来给您请罪。” “还说她妹妹知道了些关于清婉小姐的事。” 赵琰呷了口茶,“什么事?” 江明云上前道,“当年伯母怀孕时,祖母和母亲还在相府住着,从未听说她怀的是双生子,而且肚子看着就是正常一胎的大小。” “十五年不声不响,突然冒出个林清婉,我们也很奇怪。” 她看赵琰没什么反应,继续说道,“小女听说林清婉根本不是养在什么菩萨观,而是被乡野村妇养大的,性子顽劣,心思深沉。” 江明云咬牙切齿,“她回相府之前与人私奔不成,被打得浑身是伤,后来又和别人定过亲!” “且不论她究竟是不是江家血脉,只怕身子早就不清白了。” “王爷,您说大伯和伯母让这样一个来历不明又不干净的女子靠近您究竟是什么用心!” 江明云气性上来说过了头,被江明庭及时阻止,“王爷,小人只是担心您被他们利用哄骗,并没有其他意思。” 高为也道,“这事连相府下人都知道,单单瞒着您呢。” 赵琰把玩着茶盏,目光深邃锐利,本以为他会动怒,不想他嘴角只是淡然一扬,“说完了?” 三人面面相觑,摸不准他什么心思。 赵琰眉眼间的凌厉若有似无,“江明庭,本王以为你攀上高为是有什么大能耐呢。这点无凭无据的传言也配让本王浪费时间听你们放屁?” 他“啪”一声放下茶盏,“本王接近谁还轮不到你们来置喙!” “今日看在高尚书的面上放你一马,再让本王听见一回,你知道下场。” 江明庭和江明云吓得发颤,高为也变了脸,“还不快滚,尽惹王爷生气!” 赵琰瞥了高为一眼,“别自作聪明挑拨本王和相府的关系。” “滚。” 高为笑容一僵,哪儿还敢纠缠,说了两句好话跟着江氏两兄妹退下。 他一出来就瞪着两人,“不是说有证据吗?” 江明云眼睛里满是恶毒,“高少爷放心,我一定会让林清婉自己承认!” 高为因为敬王的态度忽然有些不安,叮嘱江明庭,“不管你弄什么,别连累尚书府就行。” 尚书府现在是江明庭的前程,他郑重其事道,“少爷放心。此事成了最好,即便不成也是江家的丑事,和尚书府绝无关系。” 他们离开后,赵琰缓缓转身,冲不远处的赵琮勾唇,“四哥什么时候也爱听别人墙角了?” 林清婉看到敬王的笑容,心头一动。 赵琮带着她往亭子里走,压着声说了句,“孤的七弟并非如你所见,他不可信。” 林清婉侧首,赵琮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无论他许你什么,允你什么,都不要答应。” 不等她多想,两人已进了亭子。 赵琰看她精致五官被这件裙子衬得宛若白玉,目中浮起不加掩饰的冲动,开口声音都似有些哑,“难怪前头没看见你,原是和太子殿下在此处。” 林清婉明显察觉赵琰的眼神有些复杂,正要开口解释,赵琮淡淡道,“枫儿无聊,找她玩了一会儿。” 赵琰看着林清婉,“臣弟有几句话想跟清婉小姐说。” 赵琮见林清婉没反对,说走就走,没发现她的眼睛追着他的背影跑了很远。 直到赵琰忽然贴近,低头嗅了嗅她身上的味道,“海棠香。” “很好闻。” 林清婉打了个哆嗦,立刻退开两步,赵琰手指勾住了她臂弯轻纱,沙哑道,“本王很少这么护一个女人。” “清婉小姐,相府对你不好,来本王身边吧。” 林清婉下意识道,“王爷,江大小姐才是···” “本王不喜欢她。” “喜欢你。” 魅惑低沉的声音灌进林清婉耳朵,她呼吸一紧,眼睫颤了好几下,“刚刚江明云还说···” 赵琰抓住她腕子,“本王不管,你只说愿不愿意?” 他的呼吸碰洒在林清婉面颊,她耳朵和脸颊红得不像话,说不心动是假的。可以离开相府那个令人窒息的地方对她而言是求之不得。 若她嫁给敬王,江燕婉不得气死? “说话。” “王爷,我···” “不说话,本王就亲你了。” 第53章 不对劲 林清婉回到正厅的时候,双颊还泛着微红。 秦妈在门前等着,见她着急忙慌,以为惹了什么祸,小声道,“小姐惹小殿下不高兴了?” 林清婉回神,“什么?” 秦妈道,“大小姐不是说小殿下让您陪着玩耍。” 林清婉冷笑,原来江燕婉是这么说的。 “太子把小殿下带走了,我担心误了时间,才跑回来。” 秦妈放了心,“再着急也不能大庭广众下急行,小姐学了规矩就得时刻约束提醒自己。” 林清婉敷衍点头,“知道了。” 里头已经摆好桌椅,能参加的都是各府嫡出小姐。 她问秦妈,“江明云见过母亲了?” 秦妈不高兴,“明庭少爷跟着高公子做事,尚书府单独给他发了请帖,二夫人知道没有主母带着不合规矩竟然还让明云小姐过来!” “她是二房,按道理没资格来内堂。不过到底是江家人,夫人叮嘱她几句让她去外面了。” 昨晚父亲特意叮嘱江振麟别跟着高为瞎弄,看来江明庭因老宅的事是打定主意要自谋出路了。 江明云来干什么? 就为了在敬王面前说她那点事?那江明庭说也是一样的。 这会儿江燕婉冲她招手,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清婉,就等你了。” 林清婉不禁疑惑,江燕婉和江明云会不会··· 不等她细想,高莺坐在了她右边,眼神充满告诫。 “你要是敢乱说话,当心吃不了兜着走。” 林清婉不动声色,“难不成高小姐还要在自己家里杀人放火。” 高莺抿唇,“你要是在太子面前说什么,你看我敢不敢。” 林清婉故意靠过去一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道,“小殿下喜欢我,太子自然爱屋及乌。” “说到底,我和高小姐无冤无仇,也碍不着你什么事。” “今日是高老夫人寿辰,江燕婉唆使你为难我,是把你当枪使。就算你帮她对付,难免在太子面前落个不好听的名声,值当吗?” 高莺眼睫一颤,惊讶看着林清婉。 林清婉笑了笑,“高小姐想想是不是这么个道理。” 江燕婉见两人耳语,高莺面色有异,探身过来,“清婉,高小姐方才不是有意的。你要是生气就怪我。” “大家高高兴兴的,别闹不愉快。算我求你。” 江燕婉满脸恳求,声音也不低,吸引了周围好几道目光。 林清婉道,“你想多了。我跟高小姐说待会儿带她一起陪小殿下玩儿。” 江燕婉脸色一僵,“那、是我误会了。” 见高莺躲开她的目光,江燕婉心里有点不安,“清婉不可托大,小殿下哪里是你想见就能见,想带谁去就带谁去的。” 这话自是说给高盈听的。 此时,尚书夫人杨氏道,“咱们还是按往年规矩,一炷香时间。” “做好的香料统一装起来先请老夫人鉴赏,挑选出几款再送到北苑请太子和敬王殿下以及诸位男宾选出最佳。” 高老夫人一生精研香料,宫中调香师都时常来请教她,各宫娘娘们也喜欢她调制的味道。 世家贵族想知道宫里消息或者攀附贵人,高老夫人绝对是一条门路。 久而久之,尚书府弄了这么个制香赛,各家贵女苦研一年,盼着今日出头,运气好的说不定能被选进宫,即使运气差一点,也有可能因香包与男眷结缘。 每几年,总有一对璧人是在制香赛时认识彼此。 高莺已经和母亲打好招呼,无论如何她的香包一定能到太子手里。 金锣一打,贵女们即刻开始。 林清婉对香料不熟,但好在她从前闻多了药材,鼻子靠得住,顺利找出自己需要的香料,然后按制香师傅教的步骤老老实实进行。 她不想父亲的苦心白费,凝神静气专注调制。 待味道散出来时,林清婉才发现江燕婉调的也是海棠香。可比起她的震惊,江燕婉脸上只闪过一丝憎恨。 这不像她的风格。 林清婉心头忽然一亮,她怎么忘了,敬王第一次去相府的时候,自己在江燕婉身上闻到过淡淡的海棠香。 只是那时她对这些没有讲究,便没当回事。 所以敬王喜欢海棠香! 林清婉手一抖,想到亭子里,敬王贴过来吻了她的发,低哑的声音在耳边说,“你穿这身衣裳不就是想让本王多看两眼吗?” “如你所愿,本王还想亲···你的脖颈。” 所以父亲给她准备的衣裳和熏香都是敬王喜欢的。 林清婉只觉连日来照进心里的阳光突然变成了阴冷不堪的冰块,四肢百骸都攒着一股凉意。 有一瞬间,她脑海都是空白的。 高莺在旁边道,“果真没冤枉你,居然明着和燕婉抢敬王。” 又嘲讽,“也不怕连累相府被人耻笑。” “难怪所有人都不喜欢你。” “我···”林清婉下意识要反驳,却觉说什么都是狡辩。 她心里乱,不明白父亲让她和江燕婉争,究竟是想讨好敬王,还是觉得自己跟了敬王是条好出路? 母亲不止一次警告自己不要肖想,可今日见到她穿这身衣裳却没有生气。 不对劲。 这会儿已经有好几位小姐制好并交给了身边侍女,林清婉强行镇定心神,不管三七二十一又往里头随便加了几种香料。 一顿操作看得高莺目瞪口呆,这女人疯了? “叮零”一声脆响,时间到了。 侍女把所有香料装进统一的小盒子,再交给外头的仆人。其中一人个头比其他奴仆要高,手臂也粗壮,衣裳绷得很紧。 他看了林清婉一眼,匆忙低头。 林清婉心不在焉,也没发现。 若是暮雪在,兴许能认出此人正是那日被夏言带进丞相府的陌生男子。 “请诸位小姐稍等片刻。” 杨氏吩咐完,也去了老夫人房中。 北苑。 廊下,高为带着一帮诸如江明庭的世家弟子,高朋和江振麟围在一块儿,身边多是骁骑营的兄弟。 江明庭端着酒过来,“堂兄,恭喜你免罚能出门了。” 江振麟不把他放眼里,“你该恭喜小爷没回老宅,不然你打了我阿姐,小爷不可能让你还站在这里。” 换作从前,江明庭打死都不敢挑衅江振麟,但现在不同了。 他道,“要不是看王爷的面子,祖母非打到林清婉认错为止。” “不过话说回来,敬王对林清婉可比对江燕婉好多了。” 江振麟站起来一把揪住他领子,“胡说八道!” 高朋赶紧拉着江振麟,“阿麟松手,也不看今儿是什么日子,太子和王爷都在里面呢。” 江明庭挑衅,“江少一向随性子,张嘴就骂,伸手就打。有什么好怕的?” 江振麟凶意直冲头顶,“你小子骨头痒了是不是?” 高朋被他吓个半死,“这小子存心激你,别上当。” 江振麟咬牙松了手,指着江明庭,“阿姐的伤,小爷总要替她报!” 江明庭笑道,“堂兄最好先留着力气,待会儿有的是你想打的人。” 屋内。 近侍用银针一一探过侍女送来的香料,针尖变黑的瞬间,所有人脸色大变。 嬷嬷颤抖道,“老夫人和夫人一同闻过,并未察觉里头有毒。” “小姐们用的香料都是尚书府再三检查过的,绝无问题。” 赵琮眯眼。 敬王则是勾着一丝冷笑,“谅你们也不敢。” “这盒香料是谁制的?” 嬷嬷看过瓶子下头的编号,“是、是相府清婉小姐做的。” 第54章 为什么总是不相信我 假山角。 “江小姐,里头都是大人物,他们一查就会查到小人身上。” 江明云已经迫不及待想看林清婉被人唾骂的情形,“我能带你进来自然是府里有人罩着。难道你不想把她带回去吗?” “她如今披着相府小姐的身份,你以后有的是好日子。” 仆人打扮的男子想到林清婉如今那样好看高贵,心里也痒痒。 江明云又安抚,“到时只要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她不跟你走也不行。” “好,好。”仆人咧着嘴笑,已经开始期盼抱媳妇过日子了。 而此时,林清婉被嬷嬷请到后堂,门前还站着侍卫。 杨氏把事情告知林氏,林氏见林清婉进来,不顾外头还有旁人目光,一巴掌打在她脸上。 林清婉舔了舔左颊,“我又怎么惹母亲不高兴了?” 林氏怒道,“你干的好事!” 她指着案桌上的香料,“你乱七八糟在里头加什么!香料混错半点都能要人命,这样的东西拿到太子和敬王面前,你想害死相府是不是!” 林清婉皱了皱眉,她那会儿只想不做海棠香,没想那么多,怎么会有毒? 尚书夫人杨氏上前劝,“夫人消气。太子和王爷并未动怒,只说让问问清婉小姐,兴许是她太紧张,不小心混错了。” 林氏却胆战心惊,“您不必替她说话。她一贯混账,她···” 林清婉苦笑,抢过她的话,“我劣性难改。” 林氏一噎,“跪下!” 林清婉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口难以言说的难受,“我能看看香料吗?” 她是乱加一通没错,但有没有毒还是能分得出来的。 林氏就知道她不会乖乖认错赔罪,若不是在尚书府,她恨不得再扇一巴掌,“放肆!你还想怎样!” 林清婉对上母亲冰冷而愤怒的目光,“我的香没有毒。” 嬷嬷立刻道,“上头的编号是您没错。” 杨氏也冷下脸,“尚书府的人不会弄错,每位小姐所用的材料都有专门的标识。” 林氏脸上愠色越发沉重,她究竟有多顽劣,到现在还不承认,还要质疑尚书府的能力! 相府和林家要不得这样的女儿! 林氏薄唇紧抿,“秦妈,把她押下。” “夫人,是我管教不周,给您添了麻烦。太子和王爷那儿我亲自去赔罪,这、混账东西该怎么罚就怎么罚。” “这···”杨氏倒为难了,“到底是江家小姐,不如让她去给太子和王爷赔个不是。我们若罚了,她往后怎么见人。” 林氏却道,“她若修不好自身,走不了远路,见人也是丢人。” 林清婉听母亲这般坚决,好像自己是个十恶不赦的江洋大盗。为什么母亲没有一次愿意相信她,哪怕给她个解释的机会也好。 让林清婉心寒的从来不是江燕婉的算计,而是母亲的放弃。 秦妈撸着袖子过来,林清婉吸了吸鼻子,抢先走到案几旁,拿起香料一闻,眉心顿展,“这里头···” 不等她说完,林氏竟道,“秦妈快拦住,别让她毁了证物!” 一刹那,林清婉的心就是再坚实也被一箭射穿了。 秦妈和杨氏身边的嬷嬷一起冲上来,各个把她当贼、当恶人,甚至连外头的侍卫都拔了刀。 林清婉哽咽,“这里头有剧毒噬心草。” “尚书府给我们的香料里可没有这种东西。” 她掷地有声,“这不是我做的!” 嬷嬷坚决道,“瓶子上的编号没有错!” 林氏顿了一下,把心一横,“你非要逼侍卫进来吗?” 林清婉受不住亲生母亲一而再把她往深渊里推。 她指甲深深陷进肉里,声音颤抖道,“为什么母亲总是不信我?” “我到底做了什么人神共愤的事让您这样恨我。” 林氏突然被她质问,又见林清婉眼睛红得厉害,心口泛起密密麻麻的痛,脸上却还是冷的。 林清婉自嘲一笑,“如果被冤枉的是江燕婉,您也会这样急着推她入炼狱吗?” “我猜,不会。” “因为江燕婉懂规矩明事理,更懂您的心思。她是您看着长大,亲手培养出来的江家大小姐,是相府的颜面。” “她不会做错事,即便错了您也会帮她摘干净。” “不像我,有没有证据都不影响您的判断。” 林氏瞳孔发紧,“住口!” 林清婉笑得破碎,“既然我这么差,您当初为什么还要认我?既让我回来,为什么一次又一次把我推远!” 最后一声是她撕裂般的发泄,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喊出来。 林氏如被狂风暴雨打乱心神,错愕之后,全是失望、愤怒。林清婉又何曾相信过她! 她是相府千金,是自己的女儿,无论做没做,既被人捏住把柄,她身为丞相夫人,一府主母总要拿出态度来。 林清婉只要认错低头,自己一定会想办法摘她出来,洗脱嫌疑。可她呢?每次都要不死不休,闹得所有人难以收场! 林氏哑着声音,“上头的编号是你的,没冤枉你。” “我每次都给过你赔罪认错的机会,是你顽劣狡辩。” 林清婉身上开始痛了,笑都笑不出来,“我不认命受罚是自证清白,不是狡辩。” 林氏鼻孔微张,嘴唇紧抿,气氛越发僵冷。 僵持间,仓盈的声音在外头响起,“太子殿下让尚书大人查过了,奴仆送香料的路上有人走错了路。” “这香料有可能被调包也未可知。” “太子让奴婢过来跟夫人说一声,先不要为难清婉小姐。” 杨氏闻言,立刻上前劝林氏,“夫人消消气,我就说您别急,这下可好,万一是错怪了清婉,她心里得多难受。” 林氏借着这个台阶收敛几分无奈,“她头一次来尚书府,怎么就惹人偏偏调包她的东西。” 话里话外,就是林清婉的错。 林清婉眼里没有一丝温度,眸中最后的光也堙灭了,不冷不热道,“是啊,我也不知道我究竟挡了谁的路,时时处处陷入是非之中。” 林氏听她话中有话,虽气得厉害,却不免想到些什么。 * 这边才消停,江燕婉又到江振麟面前,美其名曰打听消息。 “事情查清楚了吗?清婉不可能下毒的。” “什么下毒?”江振麟惊讶。 太子让内侍封锁着消息,他们还不知道香料有毒。 江燕婉慌忙掩唇,一副说漏嘴的自责,她越这样,江振麟就越好奇,“阿姐,到底怎么了?” 江燕婉思虑半晌把事情告诉了他,江振麟以为自己听错了,“她想死别连累我们!” 第55章 不知检点 江燕婉想利用江振麟把事情闹大转移视线。 高朋回来的及时,“阿麟,你别冲动。” “我让人问过了,送香料的奴仆无缘无故走错路,有可能清婉小姐的东西被调包了。” 高朋这一说,江燕婉心头突突直跳。 江振麟又生气,又希望是真的有人害林清婉,否则相府就有麻烦了。 但他还是不爽快,“每次都是她,每次都是!” “真是个灾星!” 高朋自从知道自己心心念念的美人是林清婉,日夜盼着今日见她一面。在门前见到林清婉时,他的心跳比自己预料的还更快,顿时觉得先前的煎熬都不算什么了。 美人清瘦,眉眼隽秀,从骨子里透出的清冷感简直让他头皮发麻。 他虽和江振麟在北苑这边,却丝毫没落下林清婉的行踪。 “阿麟,你别这么说清婉小姐。”高朋低声道,“如果真是有心人调包,那就是尚书府有内鬼,清婉小姐被陷害才是冤枉。” 从一个外人口中说出林清婉冤枉,江振麟心口颤了一下,但下一秒脸色越发铁青。 他推开高朋,“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惦记她。” 高朋大惊失色,“阿麟!我不要脸也罢了,你怎么能···不顾清婉小姐的身份!” “再说我做什么了?自从知道她是你阿姐,我、再也没在人前说过半句不恭敬的话,心里也没想过半点龌蹉之事!” “我现在说的是事实,你怎么一副巴不得她身败名裂的样子,她是你亲姐姐吗?” 高朋心里替林清婉难过,又想起小摊贩的话,“她当初还想送你竹蜻蜓你忘了!” 江振麟竟无话反驳。 江燕婉也没想到高朋这么维护林清婉,心里恨归恨,面上假惺惺劝,“阿麟你别生气,清婉不会做那种事的。” 高朋转而对她道,“大小姐也不用着急,你帮不上忙,这么到处询问反倒让更多人知道了。” “太子让我父亲压着,暗中查,就是为了两府颜面。” 江燕婉尴尬笑笑,“是我着急了。” 话音刚落,一阵嘶喊声打破了平静。 “我来找我媳妇,我看见她了!” 随后又是一嗓子惊天动地,“林清婉,你出来见我!” 林清婉到底还是没躲过,下毒的事都没查清,水源镇的蔺屠夫又找了过来,三两句话闹得沸沸扬扬。 “她收了我的银子和聘礼,许我做妻,镇子上的人都知道!我以为她死了,哪知前些天在京城见到了她。” “我怕自己看错,一路跟过去亲眼见她进了丞相府。” “一打听才知她成了相府的小姐。” “可她就是我的妻子,我来找她!” “放开我!” 无数双眼睛在蔺屠夫的哭诉中写满惊讶、嘲讽,最后统统落在林清婉身上。 “真的假的?和一个屠夫订亲?” “她可是相府千金啊。” “啧啧,真是不知检点。” 高门贵府的夫人嫡女只是神色各异,而诸如江明云之类庶出的女儿们就在云桥上议论纷纷。林氏被江燕婉和秦妈一左一右搀着,脸色苍白。 尚书夫人杨氏等蔺屠夫说完话了,才吩咐,“把他的嘴塞上拖出去!什么混账东西都到尚书府胡言乱语。” 嬷嬷则道,“夫人,当时负责将各位小姐制的香送去北苑,就是他中途走错了路。” 杨氏怒道,“是你调包了有毒的香料?” 蔺屠夫摇头,“我没有!我才来尚书府两日,是真的、迷路了。” 嬷嬷当众拿出他进府时签的契约,“前几日放走几个年岁大的管事,又买进几个奴仆。都查过他们背景是清白的。” 蔺屠夫也道,“我听说尚书府要办寿宴,到时京城所有夫人小姐都会来,我、兴许有机会见到清婉。” 他毫不在乎被人捆绑审问,满心满眼都是林清婉,哽咽道,“清婉,跟我回家吧。” “我会好好对你的。” 林清婉的目光如同秋夜的雾,深邃而寒凉,这里知道程氏为她订过亲的只有母亲和江燕婉。 难怪江燕婉见她穿了荷绿裙子,又制了海棠香却没发作,原是早就准备了这一手。 这么一闹,别说敬王,是个男子都不会再多看她一眼。 那江明云又在里头扮演了什么? 江燕婉此时欲盖弥彰,“胡说八道,相府小姐怎么会和你订亲!” “诸位夫人小姐都在,你休要污蔑清婉。她是相府的千金,要嫁的夫婿自是少年英才,哪里是你能攀上的。” 林氏牙根快咬碎了,勉强支撑着丞相夫人的威严,“以下犯上,你有几条命还我江家清白!“ 蔺屠夫眼睛通红,“水源镇的人都知道,老天爷也知道,夫人即便打死我,我也不松口。” “她现在是相府千金了,怎么会和你回去过日子。”江明云在外头大声道,“你别做白日梦了,当心连命都没了。” “要是没有清婉,我留着这条命做什么!”蔺屠夫一脸坚定。 江明云叹,“也是个可怜人,被骗了钱和感情还这么死心塌地。” “冒着被打死的风险也要来找媳妇,啧啧,没想到清婉这么心狠。” “住口!还轮不到你在这儿撒野。”林氏怒喝一句,凌厉目光刀子般劈向江明云。 林清婉深吸一口气,看着蔺屠夫,“你说我与你订过亲,那你可知我生辰八字?” “还有,我与你订亲那日可有亲手写下婚书?” 蔺屠夫脸色一僵,他本来就是跟程氏买下的林清婉,哪里有这些流程,便是定情信物都没有。 “我、我···” 林清婉哂笑,“这就答不上来了?” “那我换个你知道的问。” “刚进府的奴仆都是先在外院干杂活儿,熟悉了规矩才能进院子。为何你能来端香料?我的香又正好落在你托盘里,你迷路回来,香中就有了毒。” 没人告诉过蔺屠夫这些,他额头出了汗,下意识往江燕婉方向瞅。 林清婉声音变冷,目光也凌厉,“嬷嬷说香盒上都有编号,你又是如何知道我的编号,提前准备东西调包?” “最后一点,谁告诉你我制的是海棠香?” 她问这句的时候视线落回了林氏和江燕婉身上,江燕婉心弦紧绷,林氏也察觉她扶着自己的手掌微微收紧。 蔺屠夫一脸窘迫,眼睛也垂下来,不敢再与林清婉对视,“今日人手紧张,管事、让我过来。” 林清婉嗤笑,对尚书夫人行了一礼,“夫人,各位小姐应当都不会提前告诉旁人自己要做什么香,此人既做了准备,那必不是临时制的香。” “这事明显是有预谋,他污蔑我清白事小,弄不好要坏了咱们两家的情谊。” 杨氏神色一凝,她自然晓得其中厉害。 只是先前看林氏都认定是林清婉的过失,再加上这人自称和林清婉订了亲,她抱着看热闹的心态,却不想林清婉如此冷静。 “这···” 不等她开口,对面北苑延伸出来的亭子里,敬王赵琰的声音浑厚有力,“尚书府若是查不清,本王调大理寺的人过来帮帮忙?” 高尚书神色一凛,“微臣一定彻查。” 赵琰又指着江明云的鼻子,“再好好查一查她。” 江明云打了个寒颤,兄长江明庭从高为身后出来,“王爷,此事和明云没有干系,您别吓唬她。” 赵琰却道,“怎么没关系?先前不是她跟本王告状说清婉与人订过亲?想必她早就见过这贱民。” 江明庭大惊失色,敬王居然就这么赤裸裸说出来了! 江明云也顿觉面红耳赤,被拆穿非但没让她收敛,反而索性什么都不顾了。 “我说的都是真的!是相府遮遮掩掩,你们不知道罢了。” “林清婉根本不是在菩萨···” 林氏恶狠狠道,“秦妈,给我塞住她的嘴!” 第56章 本王护你 秦妈跑再快也快不过江明云的嘴。 她报复性盯着林氏,幸灾乐祸,“她们根本就不是双生胎!十五年不提不说,突然冒出来个林清婉,我看她八成是个私生女。” “要不然怎么相府没一个人待见?尤其是夫人,那日在老宅宁愿她挨打也不帮她一下。” 林氏指甲陷进肉里,反了,二房的贱东西敢骑到自己头上来! 下一秒,一道白影先秦妈一步闪到江明云身前,她还没看清是谁就重重挨了一巴掌,四周女眷惊呼着闪开,江明云跌倒在地。 对面江明庭急了,“江振麟,你敢打云儿!” 江振麟胸口起伏,拳头捏得咯咯响,从蔺屠夫出现开始他就被怒火逐渐烧了理智,“下贱的东西,嘴里不干不净说什么呢!” 江明云被他浑身戾气吓到,但她本也是个疯子,呵呵笑了两声,“堂兄这么着急不正说明林清婉本来就见不得光!” 江振麟眼里跳着火苗,作势还要打。 “住手!”江明庭跟过来挡在妹妹身前。 他骨子里是害怕江振麟的,因为江振麟是大房嫡出,还有大伯给他兜底,自己不一样。从小就要谨慎,即便讨厌死了江振麟,表面也要讨好恭维他。 江明庭瞳仁有点发颤,“明云是你亲堂妹,是我父亲留下的血脉。你为了个不清不白的林清婉打她?” 江振麟从齿缝里挤出一句,“她是江家女儿,和我流着一样的血。” “不是不清不白!” 江燕婉看弟弟当众为林清婉说话,心里越发像堵了什么似的难受,好像本该属于她的东西成了林清婉的。 然而林清婉毫不动心。 她知道江振鳞不是护她,是护母亲和江家名誉。 江明庭抿唇,“云儿也是江家的女儿,你不能动她。” 江振麟道,“她专门来尚书府胡说八道,抹黑江家,我打她是轻的,合该送去大理寺让她吃牢饭!” 江明庭一脸阴云,“败坏江家的是林清婉,她才是罪魁祸首,她才该死!” “你放开我妹妹。” 江明庭先动的手。 江振麟的怒火越打越盛,江明庭则是把十几年被压迫的委屈不甘都发泄了出来。 高朋和高为上前拉架,高朋险些挨了打,无奈退到一边。 高为摁着江振麟肩膀,江振麟眼里早没了别人,一个掌刀就朝高为脖颈上砍,幸好太子身边的童护卫及时出现,重若千钧的一道掌风劈下才把两人分开。 童护卫冷道,“江少,这不是街市,也不是江家内院,你闹够了就安生些。” 江振麟还没忘记被太子送去京兆尹的事,火气再大还是压了下来。 “哥,你怎么样。”江明云见兄长脸上都是血,又气又急。 江明庭擦了擦嘴角血迹,“没事。” “堂兄就是打死我,林清婉也是屠户的妻子。人家三书六礼聘了她,找她回去天经地义,就是陛下来了,也是这个道理。” 江明云更是一脸怨怼,“你打我们算什么,有本事把镇子上知情的人都灭了口!否则,她林清婉就永远是相府的黑点!” 江振麟太阳穴青筋突跳,可他们没说错! 还不是怪林清婉不检点,她就不该回来! 想到此,江振麟转身怒视着林清婉。都这样了,她还一脸淡定站在那儿,不知道羞耻是什么吗! “三书六礼算个屁。”敬王冷笑,“本王现在就杀了他,死人要什么媳妇。” 蔺屠户一听,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 所有议论声都在此刻消失,林清婉被那霸道又炙热的目光笼罩,僵冷的身子竟生出些许暖意。 “相府小姐也是他这种贱民能肖想的?来人,拖下去凌迟处死,本王看以后谁还敢再污蔑林清婉!” 他每个字都咬得很重,林清婉却像在做梦。不,就算做梦都不会有人这样护她。 她浑身的冷意真的在被融化。 而江燕婉不觉咬破了嘴唇,连掐到母亲都没发觉。 林氏一脸凝重,“王爷,清婉不值得您大开杀戒。” 此事本来就是林清婉对不住这屠夫,怎么还能杀人? 江燕婉回过神,也道,“王爷这么做,难免被人以为杀人灭口,清婉更洗不干净了。” 赵琰低低道,“谁敢多嘴。本王见一个杀一个。” 他冲林清婉招手,“过来,本王护你。” 这四个字带着难以抗拒的吸引力,在所有嘲讽嗤笑的目光里,有这样一个人为她画一道光,她还顾虑什么呢? 林清婉几乎是下意识就要迈脚,然而仓盈纤细的声音唤醒了她。 “诸位贵人,太子爷得知香料中的毒是噬心草时就让人查了京中所有药铺,不出所料,有人前两日买了足够的剂量。” “这药铺老板是个识相的,知道太子爷查问,麻溜儿交代了事情。” 而药铺老板一抬头,她瞬间清醒,这不就是她的···合伙商? 她回相府后第一次出门买衣裳,支开暮雪去了趟药铺,为保证自己压制身体的毒,她用南疆秘方和老板做起交易,不但能赚钱,还可以随时用药。 老板也没想到自己高价卖出去的东西用在了祸害他的摇钱树上! 当即就把话说明白了,“那日买噬心草的人是江明云小姐,小人账册上有她亲笔写的名!” “当时小人问江小姐买这个做什么,江小姐说庄子上有老鼠。” “小人推荐老鼠药,江小姐不要,非买这个。” “小人贪图多赚点儿才犯了错。” 江明云怎么也没想到太子会插手找到药铺老板!她以为顶多是尚书府查一查,江燕婉也承诺会和高小姐打好招呼,过过形式,绝不会牵扯到她身上。 江明云慌了,只能抵赖,“你血口喷人!我不知道什么噬心草,你污蔑我!” 仓盈唇角微勾,“江小姐是说太子殿下污蔑你?” “我!我没有···”江明云百口莫辩。 药铺老板又道,“我们进货出货都在衙门做过登记,只要查一查出现的噬心草剂量和我卖出去的是否一样就铁证如山了。” 虽是无足轻重的药铺老板,但话说到这份儿上,谁知道是不是太子的意思呢? 尚书夫人杨氏这会儿倒是利索,立刻吩咐嬷嬷,“去查。” 又使了个眼神,让几个婆子围了江明云。 还有这屠夫,明摆着敬王要护林清婉···她动也不是,不动也不好这么僵着。 杨氏开始揉眉心,她现在和丞相夫人一样头疼。 仓盈此刻又道,“太子爷说不如将这奴仆和江小姐分开关押审问。” 林清婉不禁往敬王身后的屋子看了眼,窗子上隐约能看见太子宽阔的身形,枫儿抱着他的脖颈,用头发蹭他下巴,像在撒娇。 这乱糟糟的一切仿佛被那扇紧闭的门隔断,她已经想到枫儿奶声奶气的样子,而太子面上虽冷,对孩子却很细心。 什么时候她也能有那样一间安心的屋子。 第57章 她们的恩情,我早还干净了 敬王冷哼,“杀了就是,何必浪费时间。” 但太子毕竟是太子,虽然赵琰心里不把他当回事,但三年封地反省的教训还在,他也只是吐槽一句,摆摆手让童护卫赶紧把人带下去。 杨氏让嬷嬷们带着诸位夫人小姐去杏花堂歇息片刻准备开宴。 林氏自是没了这个兴致,别说吃饭,光是别人的眼神就让她气饱了。 她缓了缓,拍拍江燕婉的手,贴心道,“你也别去了。事情还没定论,别人问起来只会尴尬,说什么都不合适。” 江燕婉点头,“那我去跟高小姐说一声。” 事情虽不如她预料的顺利,但好在该暴的都暴出来了,林清婉洗不干净的。唯独···她不知道自己是第几次看敬王了,王爷的眼睛始终在林清婉身上,那么明显霸道护她,把自己当什么? 林清婉有什么好,为什么都这样了,王爷还肯施舍她恩情。 林氏等人走得差不多了,才对林清婉道,“还不进来,还要在哪儿丢人现眼到什么时候。” 林清婉宁愿站在外头。如果没有江燕婉,她会以为母亲天生寡淡,便也没什么好怨的。她也会用余下的生命靠近她,温暖她,因为她曾认定自己想母亲的那些年,母亲也一定在念着她。 可事实是··· 林氏目光寒凛,与她对视,压迫感十足。 秦妈催促,“清婉小姐,夫人叫您进去。” 林清婉淡淡道,“我听见了。” 秦妈忍不住皱眉,听见却不作回应,非要让夫人下不来台? “那您···” 林清婉直言,“太子和王爷帮我,我自该先去磕头拜谢。” 连秦妈都听明白了,外人愿意拉她一把,身为亲生母亲却未曾替她说过一句话。 秦妈不禁替夫人解释,“小姐,这不是光彩事。当着满京城贵族的面,夫人若是一味护您也帮不了您,还会被人诟病。” “到时真想帮您都帮不了。” 林清婉笑问,“到时候是什么时候,我被人摁在泥里吐口水还是在京城活不下去的时候?” “这···”秦妈答不上来。 江振麟要不是被高朋拉着,早冲过来了,此刻听不下去,黑着脸道,“你是不是脑子有病,跟自己家人冷着脸说狠话?” “说到底要不是你不检点弄出这么多事来,相府何至于跟你丢这个脸!” “以后我们还有没有脸在京城走动!小爷没跟你算账,你倒先给母亲脸色看了,你简直···” 江振麟想到自己为她和江明庭当众厮打,到底是兄弟俩,往后少不得要被人议论。不指望林清婉领情,她也别甩脸子啊! 高朋就怕他气过头,说话不过脑子,一直在旁边劝。 江振麟根本听不进去,“简直畜生不如!” “阿麟!” 高朋见林清婉面色发白,嘴唇微微颤着,忙不迭道,“清婉小姐,阿麟说气话,你别当真。他心里是认你这个姐姐的···” 江振麟推开他,气道,“你胡说八道什么!小爷恨不得她没回来!” 高朋脸色一紧,果然林清婉虽面无表情,可清洌的目光更沉了。 “阿麟!你这样口不择言,以后当心追悔莫及。” “哼。”江振麟冷哼,这个词离他实在太遥远了。 林清婉也希望自己没回来过。 视线越过江振麟,便对上敬王饶有兴致的目光。 见她看过来,赵琰轻挑下眉,嘴角漾着弧度,桃花眼看向自己身侧的空位,仿佛在等她走过去,又认定她一定会来。 之前在亭子里,林清婉还没给他回答。 林清婉现在没得选,何况她已经说了要叩谢王爷相护之恩。她强自镇定心神,迈出脚步。 赵琰嘴角的笑容泛得更开了。 林氏瞳孔一颤,却不能多说,只给秦妈一个眼神。 秦妈意会,立刻跟上去护送林清婉,“清婉小姐,王爷几次护您是王爷的意愿,无人能左右。可王爷和大小姐的婚约是人尽皆知,您若是越了界,吃亏的只能是您自己。” “您要三思。” 林清婉向来清醒,可现在这些话只让她更想远离相府所有人。 她看着敬王的眼神莹如水光,“我早就同母亲说过,江燕婉没有本事让王爷青睐,她该想办法讨好王爷,而不是怪别人。” 秦妈大惊失色,“清婉小姐,谁和燕婉小姐争都可以,唯独您···您可是她的姊妹。” 林清婉嗤笑,“非血脉同胞,算哪门子姊妹。” 秦妈瞠目结舌,“可、大小姐是您的救命恩人,夫人这些年待她如亲生,即便、委屈了您,也该偿还这恩情。” 林清婉顿步,目光骤然犀利瞪着她,秦妈忍不住后心发凉,听她一字一句道,“程氏脱险带我假死隐居,从未想过将我送回相府。十五年来,你们知道她怎么对我?你们想到她是怎么对我的吗?” “恩情又如何,我早就报干净了!细论起来,她们还欠着我。” 她胸口一阵闷痛,周身气血更是立刻翻涌起来,怒意和不甘比她想象的更加可怕。 秦妈脑袋嗡嗡一片,忽然想到她胳膊上新旧交错的伤痕,以及回来这么久都养不起来的身子,嘴巴长得老大,却说不出一句话。 林清婉双手捏拳压下心头怒火,推开秦妈,“不用你扶。” 秦妈僵在原地,眼睁睁看她走到敬王身前恭敬行礼叩拜,敬王弯腰扶她,面上笑容确实怪异而冰凉的。 “本王就知道你会过来。”赵琰的嘴唇就在她耳边,热气一如既往的让她心跳加速。 “王爷几次三番护着清婉,清婉···” “不必说谢,本王也不要你的感谢。” 林清婉垂着眼睛,越发不敢看他,“可是除了感谢,清婉不知还能为王爷做些什么?” 赵琰隔着衣裳握住了她的腕子,干燥的热意瞬间包裹了她,“你知道本王想要什么。” “你身后的相府给不了你想要的,只要你答应,本王立刻带你入王府。今日所有嘲讽你、盼着你没好下场人明日都能被你踩在脚下。” “你想杀就杀,想打就打,有本王在,谁都不能欺负你。” 林清婉眼底涌动着难以控制的情绪,心里有个声音逼着她,不用管他的目的,不用想后果,你没有几天活头,为什么不痛快一场呢? “我···”她双唇微启,那几个字就在喉咙。 赵琰又说,“不用怕,本王只有一个要求。” * 此时,江燕婉在高莺房中,“高小姐慌什么。” 高莺一脸不满,“太子的人盯着父亲查江明云,我如何能不慌?江燕婉,我可是替你不平,你在这儿看我笑话呢?” “江明云那个蠢货就是疯子,她一定会把我吐出来的。” 江燕婉不紧不慢道,“高小姐,江明庭指着高少爷出人头地,你说他是要妹妹还是要前程?” 高莺恍然大悟,“对!只要大哥施压,让江明庭告诫江明云不准牵连到本小姐不就行了!” 江燕婉笑了,“我怎会让高小姐置身险境。” 第58章 甘心被权贵玩弄 “我可以问王爷的要求是什么吗?”林清婉想了想还是问出口。 赵琰笑得神秘,“此间事了,跟本王去个地方就知道了。” “放心,本王爱重还来不及,绝不委屈了你。” 林清婉笑而不语。 从一开始敬王给她的就是暧昧,可他明明和江燕婉有婚约。 连蔺屠户当初和程氏买她都知道表面走个三书六礼掩人耳目,堂堂敬王说喜欢她、护着她,为她出头撑腰,却从没提过规矩礼仪,认定她不会排斥、拒绝他的好意。 当然林清婉也没想过自己有那个福分。 所以她心里清楚只要点了头,就是无媒无聘,甘心被权贵玩弄。甚至连私奔、外室都算不上。 敬王是陛下爱子,如他所说想杀就杀,想打就打,逗弄一个被相府厌弃又名声不好的女子,算得了什么。 更何况,就算她受了什么,相府也不会替她出头。 没人在意她的。 但是没办法,她需要敬王的权势,她不甘心被人踩在脚下,不甘心让程氏毁了她。 林清婉深吸一口气,“能为王爷分忧,是清婉的福气。” 赵琰眉开眼笑,手指在她手背来回摩挲点火,却好在没有其他过分举动。 “你的字写得很好。今年给王府写几个福字吧。” 林清婉心弦一动,字? 对,她上次给王爷写了感谢帖。 虽然练了一段时间,但她并不觉得自己达到了写福字的水平。等等,那个字帖··· “清婉小姐,蔺屠夫不配合问话,非要见到您才肯说出背后同谋。您看···” 仓盈躬身上前,声音不似寻常太监尖锐,倒柔和的很。 赵琰直接道,“本王早说杀了就是,非要费这些功夫。尚书府又不是东宫,他审什么人。” 仓盈不慌不忙,“噬心草毕竟送到了太子和王爷面前,尚书大人不敢草率,太子早些查明白,大家都轻松。” “所以还得劳烦清婉小姐帮帮忙。” 林清婉也不太喜欢和敬王独处,因为她总是不由自主提着心,这会儿倒是感谢那蔺屠夫。 “王爷,此事关乎我清白,清婉愿意帮这个忙,还请王爷见谅。” “清婉去去就回。” 被太子公然带走他的人,不管出于什么,赵琰都觉得不爽。但眼下也不是和林清婉进一步的时候,地方不对,情绪也差点。 “恩。那人若不识抬举,直接杀了就是。” 林清婉笑了笑,那样清洌浅淡的笑意,让赵琰心里的不舒服顿时消散。 待人走后,他问身边近侍,“她比从前所有人都更合本王心意,尤其性子最像,对不对?” 近侍打了个寒颤,“是。” 林清婉跟着仓盈离开,心口那股压迫感才慢慢消失。 结果发现仓盈带她去的不是关押蔺屠户的屋子,而是··· “美人。”枫儿从内室跑出来直接扑进她怀里,“你陪我一起用饭。” 林清婉蹲下身,不自觉露出轻柔温暖的神色,“小殿下。” 话音刚落,眼前投下一道高大修长的阴影,赵琮低沉的声音降下来,“不吃就饿着,饿了自然就不用人陪了。” 枫儿直言,“美人吃饭狼吞虎咽,香。” 林清婉一脸尴尬,这夸奖真是让她始料未及。 枫儿还安慰她,“别怕。爹爹就爱人前黑脸,明明他同意了才让仓公公去找你的。” “你也饿吧?” 枫儿睁大眼睛等她点头,结果林清婉的肚子当真响了。 虽然很小声,但···足够丢脸。 沉默片刻,赵琮先一步转身往里间走,“进来吧。” 寿宴发生这么大的事,高尚书也不敢请太子和敬王与众男宾一起用饭,另外吩咐人端来精致的十几道菜,还亲自试了毒。 枫儿看林清婉不敢与太子同坐,竟对赵琮道,“爹爹笑一笑。” 赵琮眉峰一动,漆黑的眸子散出几分压迫。 枫儿又道,“您这么板着脸,美人不敢坐。” “爹爹要是不饿,能不能···” “你在赶孤?”赵琮直截了当问,语气仿佛下一秒就要问罪。 林清婉交叠的双手食指互扣,要不她···坐下? 突然,她脸上闪过一丝讶异,因为太子殿下皱了皱眉,抚了抚袖,起身去了旁边的榻上喝茶。 太子真的很宠小殿下。 枫儿笑面如靥,“谢谢爹爹,回家枫儿给您捶腿。” 然后拉着林清婉,“你坐!” 小殿下太热情了,她也实在是饿了。 赵琮不知不觉喝了两盏茶,余光总是不由自主瞥到林清婉给枫儿夹菜。 她很懂事,夹菜知道换筷,无论枫儿怎么撒娇哄骗,她都鼓励枫儿自己用筷子。不像宫里的嬷嬷,恨不得把食物掰碎了喂给枫儿。 枫儿不喜欢吃绿叶菜,她也不像嬷嬷那样说教,而是刻意表现的不喜欢吃什么引起枫儿兴趣,当枫儿威胁她的时候,她就用绿叶菜做交易。 一顿饭吃得嘻嘻哈哈,让赵琮想到一个词,融洽。 不是,她在相府是一顿饭都吃不好吗?怎么见一次都这么狼吞虎咽。 枫儿闹累了犯困,仓盈把小殿下抱给嬷嬷,给林清婉上了茶。 林清婉见太子没吃饭,想问又不觉得不合适,思虑片刻,上前叩首,“谢太子找来药铺老板,为清婉洗去嫌疑。” 赵琮不动声色,“孤贵为太子,于内宅小事上不屑屈打成招,威逼利诱。能不能让那屠户开口,就是你的本事。” 林清婉道,“清婉明白。” “让仓盈带你过去。” 走到门前,外头冷意与身后温暖将林清婉夹击,她从未像此刻这般畏惧外头的寒冷。 * 到了关押蔺屠户的地方,林清婉见两个下人从里头出来,她没认错的话,这两人是跟在高为身边的。 江明庭究竟有什么能耐,让高为愿意冒险护他们兄妹? 蔺屠户没想到林清婉真的会来见他。 她以前在水源镇穿的是布衣,戴的是木钗,人人都知养母对她不好,时常天都黑了还能看见她的河边浆洗。 后来听说她跟阮先生私奔被抓回来,镇上的人说三道四。她养母有意把她卖出去,蔺屠户没有犹豫拿出全部积蓄,愿意娶她为妻。 “清婉,你真好看。”蔺屠户不认得她的衣服是什么料子,但看着就很贵,可也不比她白皙精致的面容让他心动。 他没后悔来这儿,他真的想把林清婉带回去。 “我这几天在京城听说了,你的生母、弟弟对你不好。你别待在这儿了,我会努力卖猪肉,让你每天都穿这么好看的衣服。” 他眼里全是真诚。 林清婉似乎有些动容,慢慢蹲下身,“你真想让我回水源镇?” 蔺屠户天真,憨憨点头,“只要你愿意,我做什么都行。” 林清婉叹息一声,“可是你给太子下毒,这是诛九族的罪名。” “我,我不是···”蔺屠户想说什么,又忽然回避了她的目光。 林清婉慢悠悠道,“江明云是相府二房小姐,她兄长又投靠了尚书府嫡子,从一开始他们就把你当靶子。” “她根本没想让你带我走。” 蔺屠户其实早害怕得不得了,听林清婉这么一说,紧紧抓着她的裙子,“那、那我们怎么办?” “主动投毒和受人指使的后果差了很多。” 第59章 你们都想害死她 “清婉,我只想带你回去。”蔺屠户恨不能把心掏出来。 “外头那些贵人不是我们能抗衡的,你会跟我回镇上的对不对?” 林清婉闻言,脸上浮起他从未见过的温柔,平日清冷的眼里闪着细碎的光,一点无奈就让他肝肠寸断。 她说,“你这么一闹,我在京城声名尽毁。” “我在相府的下场可能只有一条,就是默默老死在凝思园。” “你想带我走,也得你自己能活。否则,你的喜欢不也是要把我带去阎王殿。” “女子名声比性命还重要。”她无力勾了勾嘴角,“死了倒是也干净。” 蔺屠户不敢碰她的手,便只能死死抓着她的裙子,“清婉,我不会让你死,你信我。我会跟他们说明白的。” 林清婉没有承诺他什么,只是临走前看他的眼神像揉碎了的月光。 蔺屠户眼睛直了,心里什么顾虑也没了,“你等我!” 林清婉转过身,所有怜悯温柔统统消失。就算他是被利用的,但下毒是真,当众说出过往也是真,他所谓的真心是断她选择与后路,让她只能屈服。 如果没有太子找到药铺,就算敬王能毫无理由护着她,从今往后她也如过街老鼠般被人唾骂。 程氏折磨了她十五年,原以为死了就了了,可她太天真了。属于程氏的阴霾可能会笼罩她一辈子。 就算死,现在也死不干净了。 回到北苑,林清婉跪在外间,把想了一路的念头鼓起勇气说了出来,“太子殿下,清婉想跟您借点银子。” 赵琮有点意外,“有人应该比孤更愿意满足你的任何要求。” 林清婉怔了一下才明白他说的应该是敬王,一时有些窘迫。想到在亭子里,太子提醒他不要相信敬王,可她转脸就答应了敬王。 赵琮下一秒却道,“要多少?” “二十两。” 很快,仓盈就把银袋递了出来。 林清婉恭敬接过,“谢太子殿下。待回了相府,我就还您。” 林清婉出来后让秋红把银子给蔺屠户。 “小姐,您给他这个干什么?” “他知道的。” 见她离开,仓盈忍不住多嘴,“这清婉小姐借银子做什么?” 赵琮的回答却让仓盈更意外,“相府对她真是比程氏还更差。” 仓盈眼珠子一转,也是,江家夫人还在,林清婉不找自己母亲弟弟帮忙,却向太子爷开口,真是可笑。 “生是欲,养是责,爱是本能。” “一个人的本能出了问题,就不配当父母,不该生养。” 他每个字都不带感情,却似冰山落霜,听得仓盈心头发凉。 其实清婉小姐和太子殿下很像。 “太子所言极是,很少人能如殿下一般将小殿下养得那么好。” 说到枫儿,赵琮冷峻的面容似乎多了一点柔软,“那屠户既然肯交代,就把供词送去高尚书和她夫人那里。” 仓盈疑虑,“殿下,此事涉及高家小姐,高尚书和夫人难保不会徇私。” 赵琮冷笑,“他要是不徇私,孤手里还真没能捏他的把柄。” “老七此番回京,无论他自己,还是父皇和宁贵妃都不会轻易让他再回封地,他忙着联络旧人巩固势力。” “高尚书牵扯太多,先拿她女儿吊着,他自会收敛一些。” “殿下英明。” * 因此一事,内宅宴席吃得冷清,高老夫人给各家送了香包,亲自做了解释,把人一一送走。 儿媳杨氏本想请她坐主,高老夫人以疲累为由婉拒。 “相府的事闹到高家,太子和敬王都盯着,他们夫妻俩想做缩头乌龟,推老婆子我当出头鸟,门儿都没有。” 高老夫人立刻吩咐关紧,明哲保身。 “这事八成是江燕婉怂恿高莺那蠢货干出来,相府爱惜江大小姐,两家必会保着他们。太子那儿又总要有个交代。” 老夫人眼睛毒,恨铁不成高,“高莺这是把两家送到太子手里,敬王行事不顺畅了,不恨高家才怪。” 正堂。 高尚书和夫人杨氏坐在主位,依次是林氏、江燕婉和江振麟。 下头跪着蔺屠户和江明云,在两人旁边的则是林清婉,她一进来就发现没有多余的椅子。 蔺屠户把江明云找到自己并安排他卖身高家为奴,以及偷换林清婉香料的事全说了出来。 “江小姐说只有让清婉犯大错,断了荣华富贵的梦,她才能跟我回去。” “贵人明察,小人就是个屠户,没见过大世面。江小姐说能让小人带回清婉,小人才什么都听她的。” 江明云进来的时候还一脸傲娇,不把大房的人放在眼里,这会儿听蔺屠户不假思索就把自己卖了,又惊又怒。 兄长明明说高少爷威胁过了,蔺屠户绝不敢攀咬! 江明云一心要弄死林清婉,却没想过要赔上自己,“是林清婉让你污蔑我的,对不对!你这个贱民,你攀咬贵人,不得好死!” 蔺屠户冷着脸,“药铺都有你的亲笔签名,你抵赖什么!你明明说只要调包了清婉的香料,她就能跟我回去,你没说会害她声名扫地!” “你只是利用我。” “你也姓江。”蔺屠户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恶狠狠把林氏和江燕婉、江振麟都看了一遍。 “你们对清婉都不好!你们都想害死她!” 江振麟怒骂,“还轮不到你在这儿胡说八道。” 蔺屠户冷笑,“我没胡说八道,她一回来就被你踹吐血,你还冤枉她偷东西,在下人面前肆无忌惮辱骂她,还让她在冰冷的地砖上跪那么久。” 从来没人敢这么怼脸指责他,江振麟太阳穴青筋突跳,“你···” 蔺屠户喘着粗气,“你们对她,简直比她养母还狠心!” 林氏脸色骤变,果然杨夫人已面露不解,“什么养母?” 再让这屠户说下去,连身世的秘密都保不住了。 江燕婉更着急,立刻解释,“夫人,是菩萨观教养的老嬷嬷。” 对于蔺屠户反咬一口,她也心惊不已,但她手里有把柄,蔺屠户绝不敢指证她。不用她开口,林氏已经起身,“尚书大人,夫人,此事是江家不幸,二房出了这么个混搅是非的女儿。” “这两人就让我带回相府处置吧。” 高尚书求之不得,“高某确实不方便插手江家之事,太子爷那边,就麻烦相爷去解释了。” 林氏松了口气,“这是自然。” 林清婉眸光微凝,“母亲急什么,还没问江明云是从哪儿知道蔺屠户与我订亲?” 林氏预感不妙,“你给我闭嘴!” 第60章 她是被卖给我的 林清婉咄咄逼人,也不管什么脸面,“此事程氏在信里告诉过母亲。” 林氏一怔,那日自己和相爷说话,她在外面听见了! 林清婉接着道,“母亲还告诉了谁?” 她扫了眼江燕婉和江振麟,“江明云怎么就知道了呢。” 江燕婉呼吸微紧,故意凑到江振麟身边,“清婉妹妹这是怀疑咱们?” 江振麟最见不惯林清婉每次做错事却像别人冤枉她一样,理直气壮质问别人!何况现在哪里有她说话的份儿! 他当即指着林清婉,“够了!你自己不知检点,不知廉耻做下错事,不是我们的错!” 江振麟终于找到了理由,好像这样就能连带把蔺屠夫先前的指责也摆脱了。 他一副义正言辞,“你质问谁呢!这是你该和母亲说话的语气吗?” 林清婉没恼,“又不是你泄露给江明云的,你着急什么。” “我!”江振麟真想敲开她的脑袋看看里面装的是什么! 现在的问题是这个吗?当务之急是把这事情压下来保护相府声誉! 真是愚蠢! 林氏冷冷瞪了林清婉一眼,“阿蔺,不得在高大人面前撒野。” “先回府。” 江振麟收敛怒火,可林清婉挡在两人面前,“母亲,江明云虽然姓江,可她在尚书府指使人调换香包,险些伤到太子和敬王。” “这不是内宅争斗的小事情,您确定就这么把人带回去不声不响了结此事?” 林清婉一双清冷的眼眸里闪动着锐利的光芒,仿佛瞬间看穿了林氏想法,并且无声告诉她,休想。 林氏知道她倔强顽劣,却是头一次发现她的眼神这般具有侵略性,像极了山野间的猛兽,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林氏藏在袖袍下的手紧紧捏拳,“你想怎样?” 林清婉下颌绷成一条直线,“自然是揪出江明云的同伙,那个藏在阴沟里算计相府和尚书府的人,若不除掉,后患无穷。” 江燕婉瞳仁一颤,手心不由得出了汗。 江明云突然阴森森笑起来,“没人与我合谋。” “林清婉,你那些事都是事实,哪里还需要别人算计相府,江家有你这么个败兴女,早晚没脸。” “哈哈哈。” 江燕婉垂下眼眸,微微松了口气。 江振麟听不下去,但碍于江明云是个女子,不好动手,只呵道,“闭嘴!你和林清婉都是江家的拖累,你以为你能有什么好下场。” 江明云咬牙切齿,“那又怎样?你杀了我啊,让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你们大房的人是什么嘴脸。” “祖母不会放过你们的!” 话音刚落,江明庭得知蔺屠户供出了妹妹,怒气冲冲进来就动手,“王八蛋,你出尔反尔,不想活了!” 蔺屠户被反绑着,不能还手,只好蜷缩着挨打。 “我妹妹也是你能攀咬的!你算什么东西,老子让你生就生,让你死就死。” 江明庭凶性毕露,连江振麟都吓了一跳,不过他倒是乐意看江明庭打死这姓蔺的。 江明云见状,“哥哥,你打他有什么用。是林清婉跟他说了什么,让他污蔑我!” 江明庭又把视线转到林清婉身上,面目狰狞扭曲,“林清婉,你几次害我妹妹究竟想干什么!” 林清婉也被他阴沉可怖的神色吓了一跳,“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糊涂,无论是腊八那天还是今日,都是你妹妹处心积虑害我。” “她是自食恶果。” 江明庭气得浑身发抖,可他还没动手,身侧忽然闪过一道白影,因他挡住了江明云,所以谁都没看见江明云从哪里拿出一把匕首冲向林清婉。 江振麟在林清婉左前方,见状已立刻反应过来,抬手要挡,没想到江燕婉惊呼出声,用自己身子挡着林氏,可惜没站稳,撞到了江振麟手臂。 江振麟措不及防被撞开,匕首从他眼前捅出去,他瞳孔紧缩,几乎没来得及多想,“快躲开!” 他是在告诉林清婉。 然而林氏也是措不及防被江燕婉拖着往一边倒,身子失横的时候下意识抓身边的东西,被她稳稳拉住的就是林清婉。 她躲不开了。 林清婉觉得那匕首已经到了眼前,她余光看到了江振麟一脸的着急担心。 她想嘲讽来着,也来不及了。 江明云是奔着要她的命,匕首直指林清婉心口,江明云眼里晕开骇人冷笑。 “扑哧。” 利刃刺穿骨肉的声音清晰可闻,所有人来不及回神视线就被鲜红的血液遮挡。 林清婉浑身发颤,下意识抱住倒在自己怀里的人,眼睫像也溅了血,又湿又重。 她好一会儿才抬手想捂住他胸前不断流血的伤口,可一碰就颤,一碰就抖,咬着牙都很难控制自己的手。 蔺屠户是笑着的,“对、对不起,我、我应该是不能带、你、回···回去了。” 他咽下喉咙猩甜,可一开口还是有血涌出来,“不过我、知道你、你不想、回去。” “别、说了。我帮你治,我会治。” “我会配药。” “你没事的。” 林清婉好不容易找回自己的声音,纤细的十根手指终于捂住了蔺屠户胸前的血,插在肉里的匕首都被热血涂成了红色。 蔺屠户努力抬起眼皮,毕竟这是他唯一,也是最后一次这么靠近林清婉。 他从怀里掏出银袋,是林清婉让秋红给他的二十两银子。 他终于有勇气抓住她的手,“这个我、不要。你、就是我的、媳妇。” 林清婉眉心紧促,仰头深呼吸,一闭眼,滚烫的泪滑了下来。 她咬了咬唇,“婚事并非我愿意,她骗你的血汗钱,我还你。” “我不是你的媳妇。” 蔺屠户笑着笑着就眼红了,就知道她很倔。可是他真的很喜欢林清婉。 算了,别叫她恨我。 “对、对不起,我、我真的不知道会、害你、名声···” 他拼尽最后一口力气将一张揉皱的纸拿出来,血液瞬间浸湿大半。林清婉呼吸一顿,说不上来的难受劲铺天盖地包围了她。 蔺屠户还要逼她? 但她想错了,他看向一旁吓得脸色苍白被江振麟和江燕婉护着的丞相夫人林氏,断断续续道,“你、你是清婉生母,怎么能、欺辱她?” “她没有与我订亲。” 林清婉满脸震惊,他不是··· 蔺屠户沾满鲜血的手拍了拍她放在自己伤口处的手背,小心翼翼却带着一点满足,他在安抚林清婉。 一刹那,她的眼泪越发汹涌。 蔺屠户出气多,进气少,额角青筋凸起,嘴里不断往外涌血,用最后的力气说,“是她养母程氏把她用二十两银子卖给了我。” “她的养母从来不把她当人看,她···” 蔺屠户的手从林清婉手背垂了下去,最终还是没有把银袋还给她。 第61章 江明云求死不成 林清婉手上、衣服上全是血,衬得漆黑清洌的眸子像万年没化开的冰山。 她放下蔺屠户,为他阂目。 抬眸看着面前所有人,只觉身上每根血脉都烧着火,“江明云在尚书府公然下毒、蓄意杀人。” “出了人命要报官。” 她从齿缝挤出两句话,像一把锋利的锯子把所有人从惊讶中拉回来。 “事关两府,报官只会让京城多一道笑柄。”林氏扶着儿子站稳,声音虽还有些颤,神色已然镇定。 “一个屠户死便死了,他若还有家人,给些抚恤金就是。” “敢来尚书府撒野,本就是找死。” 林氏目光对上高尚书夫妇,对方也没有反对。 江明庭见妹妹杀了人,第一时间把她护在身后,此刻跟着道,“没错,他攀咬贵人,死了是活该。” 林清婉冷凝的视线紧紧缠着江明云,听着这些不能称之为人话的话,气得冷笑,“不是攀咬。人证物证都有。” “她想杀我不成,杀了蔺屠户泄愤。” “一个贵为丞相,一个贵为尚书,在你们面前杀了人居然还顾得上颜面?” 她知道多说无益,“你们混账不要紧,我可以求王爷做主。” 赵琰在不远处看得清楚,桃花眼眯着笑,“她能想到本王,本王真是开心。” 林清婉起身往外走,江明庭眼睛瞪得老大,“你敢!” “阿麟,拦住她。”林氏脸上因为怒气而染上绯红,眼神更是没有半点温度。 江振麟伸手抓住林清婉袖子,“你给我回···” 话说完,林清婉拔下发簪朝他喉间刺来,力道速度都很惊人,他下意识躲闪,手上力气便松了。 林清婉旋即跑了出去。 江振麟咬牙,“操!反了!” 江明庭紧随他身后,“不能让她去!” 江明云眼睛猩红,她也不知自己哪儿来的狠劲,捡起地上的匕首追了出去。 敬王一定会帮林清婉的,杀了她,杀了她就好。 林氏今天已经不知道第几次被吓住,“阿麟,拦住她···不,不要,她有匕首,会伤到你。” “来人,快来人!” 内院的丫头婆子哪里见过杀人流血,见着疯子似的江明云都吓得四处逃窜,谁不要命了这个时候去拦人。 林清婉被江振麟和江明庭纠缠,两人没看见身后举着匕首而来的江明云,正好让江明云又一次有了捅向林清婉的好机会。 与此同时,敬王接过内侍递过来的弓箭,抬臂拉满弓弦。 林清婉瞳仁一紧,江振麟看到倒映在她眼中的匕首,心下一紧,蓦地转身。 一支羽箭破空而来,扑哧一声刺进江明云膝窝,匕首咣当一声掉在他脚边,江明云尖锐刺耳的声音响彻整个尚书府。 “啊!我的腿!” “哥哥,我的腿好疼!” 江明云抓狂吼叫,整个右腿血流如注,江明庭一时间都不敢上前。 林清婉长呼一口气,顿觉浑身疲软。 低头发现有一块小石子挨着匕首,院里都铺着平滑的地砖,哪儿来的石子? 羽箭是从江明云身前射过来的,直接击穿膝盖骨,贯穿膝窝。 林清婉往江明云露出的手腕上扫了一眼,红肿在外侧,也就是说石子是从江明云身后打过来的。 她心口一紧,往前看去,那、那是北苑方向。 不等她多想,敬王的声音从身后包裹了她,“一家子欺负她一个,是本王先前说得不清楚,还是离京三年,你们都不把本王放在眼里了。” 弓弦再次拉起,细碎的声音如刀子刮过骨头,渗得人心神俱颤。 高尚书夫妇和林氏以及江燕婉追出来,见王爷的箭对准了江明云咽喉。 这么近的距离,满弓上箭,不得把喉骨都射成碎渣。 连江振麟都咽了咽,“王爷息怒。” 他踹了江明庭一脚,江明庭见到弓箭,魂儿都快没了,扑通一跪,“王爷开恩!明云罪不至死,明云知错了。” “她、再也不敢了。” 江明庭这才抱住妹妹肩膀,眼睛根本不敢看血肉模糊右腿,“快求王爷开恩。” 江明云疼得满头大汗,眼中早已没了先前的狠辣恶毒,一看箭头指着自己,连吞咽都不会了。 颤微微哀求,“不要杀我,不要!” “我不敢了,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赵琰眼尾上扬,唇角勾着戏虐的笑,“噬心草是你买的么?” “是。”江明云眼睛都呆滞了。 “也是你让屠户过来败坏清婉名声的?” “是。” “你两次都想杀了清婉,是不是?” 江明云睫毛颤得厉害,抿唇点头,“是。” 赵琰转而对林清婉笑,“你看,这才是最简单的法子。何必浪费时间。” “你应该早点来找本王。” 林清婉觉得他的笑如同开在寒冬腊月的花,越是鲜艳就越透着刺骨的冷。 赵琰又问江明云,“还有一个问题你没答,清婉问,谁告诉你这件事的。” 江燕婉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里,四肢发软,心神不安。 她想让江明云死,可是王爷拉着弓箭,谁人敢动? 就在江燕婉以为自己也要暴露的时候,江明云呆滞的目光里划过一抹嘲弄,颤声道, “杀了我吧。” 反正她这个样子,活着也是折磨。 江明庭被她吓死了,“明云,你胡说八道什么!” 赵琰鼻腔带出一声轻哼,神色一恨真要放箭,林清婉却道,“王爷,她活着比死了痛苦。” 江明庭眉头一动,旋即恳求林清婉,“求你放明云一次,她对不起你,但她也是江家女儿,是父亲的血脉。” “求你救救明云。” 江明云撕心裂肺道,“哥,你别求她,别给她磕头!我不要她救。” 江明庭不听,一连磕了好几个头,“是我们的错,都是我们的错,求你原谅明云一次,我保证她再也不会伤害你。” “我会让她离你远远的,求你了。” 离她远远的?他在想什么。 林清婉道,“王爷,她不值得脏了您的手。不如送去大理寺,她什么时候说清楚了,论罪刑罚如何?” 赵琰桃花眼明亮冷厉,“你倒是和太子一个路子。该不是给他带了会儿孩子就被传染了吧。” 林清婉听得后背发寒,她不觉得敬王是在开玩笑,忙道,“清婉只是不想她求死得死。” 赵琰这才收了弓箭。 江明庭额头都破了,还是没能求林清婉开恩,怒火和不甘烧得他难受,却不敢再骂。 林氏和江振麟对林清婉的决定非常不悦,却也不得不忍下。 最煎熬的就是江燕婉了,她知道江明云的意思,只要自己活着,林清婉就绝不会好过。 第62章 老夫人要吊死门前 江明庭最后连林氏和江振麟都求了,江明云还是被拖去了大理寺。 江明云疼昏了过去,尚书府的石砖留下长长一条血路,她这条腿恐怕救不回来了。 赵琰身上的暖意熏着林清婉,她清楚看见母亲无奈而压抑的火苗,比对江明庭兄妹还要愤怒。 明知母亲不喜欢自己,可每次在众目睽睽下承受她无声的指责抱怨,心里还是疼得紧。 她今日把话说得那么明白,母亲定然知道泄露消息和江燕婉脱不了干系,但她仍然选择压下事情,把人带回府处置。 任何牵扯到江燕婉的事,哪怕和她身边的侍女婆子有关,母亲都会向着江燕婉。 纵然这十五年她不曾在母亲身边尽孝,可十月怀胎的辛苦和感情也没有吗?明明她才是曾和母亲一体相连的那个存在。 明明她从来都没做错。 林清婉心里又酸又冷,眼眶也微微泛红,头一次主动避开了母亲凝视,侧首靠近赵琰,“谢王爷做主。” 赵琰柔声道,“难得你开口,本王当然要让你高兴。” 他从来不在乎对错是非,只凭自己喜好做事。更不屑于主持公道证明清白什么,他所做的一切只是因为他想要林清婉。 林清婉心知肚明。 这等恩宠,别说江燕婉,是个女子都要羡慕了。 但她也明白,越是当众的恩宠,要还的越是沉重,除了身体,她实在想不到敬王喜欢她什么。 “江夫人,往后看在本王的面子上,善待清婉。” 赵琰声音冰冷,如同警告。 林氏颜面全无,僵笑着屈膝,“王爷言重,清婉是江家女儿,臣妇定当严加管教。” 赵琰冷笑,“她都差点被人捅刀了,夫人要不还是先管管你们二房吧。” “臣妇···” 不等林氏回答,赵琰低头在林清婉说了句,“别忘了你答应本王的事,三日后本王让人去相府接你。” 林清婉不禁打了个寒战。 相府。 何氏得了消息带着老夫人一同过来,一进院子就听到江明庭苦苦哀求,“明云的伤那么严重,到了牢里会死的。” “大伯,伯母,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求你们开恩让大夫去看看明云。” “她也是江家的女儿啊。” 江明庭心中的恨和怨伴随着无奈的哀求逐渐涨满,又一次次压下去。 何氏扑进来,“我的明云啊。” “是我对不住夫君,没照顾好我们的女儿。” 老夫人黑着脸,看江肃和林氏一脸冷漠,痛心疾首道,“没良心的东西,明云伤成那样被送去大理寺,你们夫妇居然还坐得住?” 老夫人拐杖重重杵在地板上,“明云才满十四,她的一辈子毁了,对你们有什么好处!” 江肃和林氏起身准备行礼,直接被老夫人拒绝,“清婉呢?让她滚出来。” “我倒要问问她,明云和她有什么深仇大恨,她要这么欺负明云。” 林氏已经隐约开始头痛,当时执意要带江明云回来处置,一是为了江家名声,二就是因为知道老夫人和二房很难缠。 她心里不痛快,未免闹得难看,林氏看了江肃一眼,示意他去应付。 江肃沉声,“明云唆使人在尚书府下毒,有毒的香料还送到太子和王爷面前,事败又光天化日行凶,杀了一个屠户不说,还追着要杀清婉。” “母亲,清婉又是哪里得罪了明云,让她不惜踩着江家和我的脸面做出这些事,我明日还有什么脸去上朝。” 幸好此事人证物证都有,江肃也是一肚子委屈,“明云亲口承认了,要不是清婉求情,她已经被王爷当场处刑了。” 老夫人一哽,脸色更加不虞,“哼,别蒙我!” “你是打量我不知道实情?那敬王明明就是被清婉勾引的,整个京城都知道敬王护着她,哄她高兴。” “明云是生是死还不是她一句话的事?” 听到这,林氏胸口一阵起伏。 老夫人接着又道,“你们藏着掖着教出来的好女儿!不,什么女儿,谁知道她究竟是哪儿来的狐媚子!” “母亲自重!”江肃皱眉。 “你们养出勾引权贵的骚狐狸,有什么脸面让我自重!”老夫人气得不轻,“三年前你失策,没算到敬王会回京,现在觉得燕婉吊不住敬王了,就带个妖精回来。” “你做什么恶心事原本也与老身无关,但你们动阿衡的女儿就是不行!” 江肃解释,“明云的确犯下大错,大理寺不是相府,此事已非儿子能决定。” “你少给我扯皮!林清婉蛊惑敬王下的令,她照样能让敬王把人救出来。” 老夫人横眉倒竖,“把她叫不出!今日若是不能让明云回家,老身、就到相府门前自缢!” 江肃和林氏面面相觑,知道老夫人真能做出来。 沉默片刻,林氏道,“我去带她过来跟母亲解释。” 凝思园。 老夫人和二夫人前脚进门,暮雪后脚就通知林清婉了。 话都没说完呢,林氏又到了。 林清婉刚刚沐浴更衣,头发还没擦干,氤氲水汽都不能把她苍白的脸颊染出一丝嫣红。 林氏猛地想到蔺屠户的指责,“你们对她比她的养母还狠···” “她是被养母卖给我的。” “你们都想害死她。” 这几句话反复在她脑海飘荡,好像有虫子爬过心脏,再看林清婉清瘦到单薄如纸的身型,林氏忽然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此时,林清婉先开了口,“母亲有什么吩咐?” 生疏冰冷的语气把林氏拉回现实,那屠户胡说八道,程敏把她和女儿的一辈子都用来保全自己,怎么可能对清婉不好。 相反,定是因为清婉是相府血脉,程敏打不得骂不得,才让她长成这般倔强不讨喜的性子。 林氏眸色微沉,刚要开口,秦妈上前道,“夫人,东宫派人送了两盒点心,说是小殿下让人给清婉小姐送的。” 林清婉眼皮一动,拿着巾帕的手指微微蜷缩。 林氏意味深长看了她一眼,屏退左右,上前要拿她手里擦头发的巾帕。 林清婉不明所以,退了半步。 林氏见她眼中有防备,动作一僵,“坐下,把头发擦干再说。” 林清婉以为自己听错了,微一愣神巾帕就到了母亲手里。 林氏摁着她的肩膀,让她坐下。 “我自己来。”林清婉不敢相信,以至于害怕母亲的亲近。 林氏动作很轻,林清婉身子非常僵。 林氏擦了片刻,发觉她依旧没放松,眼中涌过一点复杂,“我知道你不爱听,但还是想告诉你,你伺候不了敬王。” “你父亲虽心里有你,可他是大宁丞相,陛下年迈,太子和敬王早晚有一场厮杀,他得在未知的黑暗里给江家找一个落脚点。” “你执意与敬王厮混,用他的权势得一时之快,到头来相府有的是手段将你割开。” “若你能忍忍,即便声名不好,但只要相府还是相府,终究没人敢议论你一辈子。” 第63章 再逼逼立刻让她死 林清婉虽恨母亲护着江燕婉,但这些话说得不全是错。 可她没什么好回头的,一旦忍了,早晚死在江燕婉手里。 “母亲这么语重心长,是因为小殿下给我送了点心,还是因为老夫人在前头闹得厉害,让您和父亲下不来台?” 林清婉察觉母亲动作停下了。 林氏皱眉,“你一定要与我这样说话吗?” “从你回来到现在,相府发生了多少事?这次竟然闹尚书府。我与你父亲的脸都要丢尽了。” 林清婉莞尔,“母亲这样说,我听着才顺耳。” “你!”林氏后悔方才的心软,她怎么会以为靠两句真心话就能让她服软! “你借着敬王把江明云送去大理寺,你以为真相对别人重要吗?他们只会说你的闲话,只会骂你是勾引王爷的妖精。” 林清婉何尝不知。 她压下心里的难受,“我不需要考虑别人,我只想活着,只想让欺辱我的人受到应有的惩罚。” “我回府以来从未想过与人为难,每次也并非我挑起事端,而是无论我怎么躲,怎么做,事情都要牵扯到我。” “尚书府这件事就更可笑了,丢脸的是江明云,不是我。” 林氏惊愕难言。 林清婉以为她又要生气发火,然而等了许久,林氏只是疲惫地说道,“江明云的腿多半残了,她虽两次想杀你,却没伤你分毫,而且她已经受到惩罚。” 林清婉转过身,凝视着母亲,“我若放过她,她还会有第三次。而且,对于程氏说我订亲的事,母亲愿意为我查清究竟是谁泄露给江明云的吗?” “若母亲答应,我便也能给祖母想要的交代。” 两人之间的温度骤然降低为零,空气间充斥着紧张的气息,林氏目光直勾勾盯着她,只觉自己刚刚推心置腹的话简直就是笑话。 她在威胁自己?她竟敢! 林氏气不过归气不过,但总不能真的让老夫人去门前上吊。 “你已经抢走了燕婉的夫婿,这还不够?”林氏问。 这比痛骂林清婉一顿都更让她觉得窒息,母亲知道一切是江燕婉的手笔。 她知道,她默认,她还替江燕婉质问自己。 一时间,林清婉竟不知该哭还是笑,“我做什么让母亲定义为抢?敬王赏赐我不能拒绝,敬王抬举我,我也不能拒绝。” “父亲给我做了敬王喜欢的衣裳,还让我学制海棠香,母亲不也没阻止。” 林氏唇线紧抿,避开她的视线。 林清婉虽还不知缘故,但看母亲的反应就确定了,“此事必是对相府、对江家有利的。难道母亲连这一点也要让我背骂名?” 她胸口一阵起伏,眼圈红了,昂头逼回眼泪,终于说出最想说的那句,“江燕婉才是母亲十月怀胎,十五年日思夜想的亲生女吧。” 林氏身子一颤,指甲深深陷进肉里,愤然背转过身,“该劝的我都劝了,你听不听是你自己的事。” 又狠下心,“此事我会跟燕婉谈,她喜欢敬王十几年,循规蹈矩,事事都照王爷的喜好培养。如今你却得了王爷青睐,她如何能坐以待毙。” “我相信杀你是江明云的主意。” “我可以让燕婉禁足反省,若你还不满意,那就让像对江明云那样拿出证据,到时我和燕婉一同去大理寺。” “这相府都给你,你觉得委屈,以后内宅全都由你说了算。” 这是气话,更是狠话。 林清婉听得锥心刺骨,痛不可言,眼泪终究不可控制地打湿衣襟。 林氏走到门前,听她有气无力道,“你明知我回来是盼着什么,却用我最柔软的东西反复刺痛我。” 林氏脚下一晃,强自镇定心神,“你从一开始就不听我的话,什么下场都是自找的。” 约莫过了一盏茶功夫,老夫人见林清婉还不出来,又开始折腾。 “好,你们一定要取了明云的性命,那就连我的名也拿走吧。” 她当真把拐杖一丢就要往门前去,何氏跟在后头,“母亲,要死也是我去。阿衡惦记您,您若是有个什么,我更没法同他交代了。” “是从前仗着母亲的偏爱对嫂嫂不敬。当年嫂嫂第一胎生女,我却好命生了江明庭,我没少阴阳怪气。” “所以嫂嫂记恨我,才要带走我的明云。” “是我的报应啊。” 何氏又翻起旧账,闹得正厅乌烟瘴气。 江振麟几次想进去都被财宝拉住,“少爷,夫人说您不能进去。” “放开小爷!祖母我拦不了,二婶我总能怼两句吧。” 财宝心说您那叫怼两句?您是把人骂得狗血淋头吧。再算上江明庭在老宅砸伤了大小姐的眉骨,他更不能让少爷进去。 “已经够乱了,您再等等,夫人去叫清婉小姐了。” 一提林清婉,江振麟火气直冲头顶,阿姐已经因为她和敬王的事回来就一病不起,自己还没找她算账呢。 真鼓着火呢,林氏带着林清婉过来了。 江振麟嘴上没个把门儿的,“都是你!闹成这样,你高兴了吗?” 林清婉提起裙角走上台阶,不紧不慢,“高兴。” 江振麟拳头都硬了,“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林清婉气定神闲看着他,“江少爷耳朵不好用就看看府医,回去歇息,每次只挑最好拿捏的我欺负,算什么本事。” “江明云动手的时候你怎么不拦住?” “王爷的箭射过来的你怎么也没替她挡下?” 江振麟没想到会被她反问,皱眉道,“那么快的箭,谁能拦下!” 林清婉挑眉,语气中满是嘲讽,“哦,原是江少技不如人呢。” “你!” “好了。”林氏看不下去,冷声阻止。 话音刚落,茶盏摔了出来,碎片都在林清婉脚下。 老夫人见着林清婉,眼里凶光毕露,“小贱人,把明云还回来!” “她的腿要是有半点问题,老身就打断你的腿补偿她。” 江肃拍案,“母亲慎言!” 老夫人早耗光了耐心,根本不在怕的,“她都敢把我的明云送去大理寺了,老身有什么不敢的!” 林氏和江肃面面相觑,对于老夫人的淫威,他们真是记忆犹新。本以为他们去了老宅就能清净,哪料到今儿又惹了她。 林清婉绕开碎片,抬脚迈进门槛,不动声色威胁老夫人,“祖母若再羞辱我半个字,我立刻让江明云死在牢里。” 所有人眼睛瞪得比嘴巴都大。 老夫人话都到嘴边了,对上她冰凉的目光居然真的又咽了回去。 江肃和林氏一眨不眨看着林清婉,连江振麟脑袋都空白了一瞬间。 她威胁祖母?不是,这样就、唬住祖母了? 第64章 以毒攻毒制服老夫人 老夫人指着林清婉的手指抖得厉害,“你、你····” 她不敢拿明云性命开玩笑,便又朝着林氏发泄,“你教的好女儿!这就是她跟长辈说话的态度?还是你们夫妻本来就想我死!” 林氏无语,老夫人还真是挑肥拣瘦欺负。 不过一码归一码,林清婉这话她听着也觉痛快,“母亲误会,清婉对我说话也这样。” “她是外头长大的,不是我和相爷教的。” 老夫人又是一噎,“你休想推卸责任!既同外头认了这个冒出来的女儿,她一言一行就挂着你们夫妇的名声。” 林氏看了林清婉一眼,“我也这么同她说的。” 林清婉苦笑,都这个时候了母亲还借祖母的嘴警告自己,连祖母都知道以死护着江明云,还是在罪证确凿的情况下。 老夫人气结,面沉如海,无奈又对林清婉道,“老身不管!” “你现在就把明云带回来,不然老身吊死在相府门口,让你被唾沫星子淹死。” 林清婉不听她的话,还能不听江肃夫妇的? 可惜林清婉真不吃这套,她走到老夫人身前,眸色带着森冷无情的肃杀,“好啊。我也想一脖子吊死,让外头的人评一评,二房江明云陷害我不成,还在尚书府追着杀我,我要求大理寺彻查反而不对了。” “这是什么道理?二房的女儿值钱,大房的女人想害就害,想杀就杀。还不能自保追究了?” “祖母,别说我不敬老,您先选,咱俩谁先吊?” 老夫人瞠目结舌,下意识退了半步,用愤怒掩饰心虚,“你、你威胁老身?” 林清婉直视着她,“哪里的话。分明是祖母想包庇凶手。” “您没选好的话,我给您分析分析,您要是先吊,外头指定先骂我,不过没关系,我后脚也吊。等我一死,兴许他们又骂相府。相府如您所愿身败名裂,父亲指定要被陛下训斥,官职大概都不保。” 老夫人咽了咽,“胡说八道!我什么时候盼着相府败了。” 林清婉哂笑,接着道,“若是我先吊,那祖母就得尝尝被唾沫星子淹的味道,不过也没关系,您后脚也要去黄泉路照顾我。外头那些人看您一把年纪,说不定会说您是自责不安随我去了。如此一来,相府就不必承受那么多了。” “以此看来,我先吊的话好点儿。” “你!”老夫人身子往后一跌,砸得何氏不轻。 回头瞪了何氏一眼,“用你扶!” 何氏一脸懵。 然而林清婉还不放过她,抓住老夫人腕子,精致清瘦的面容逼过来,“祖母,走吧。我上吊之前您使劲儿在人前骂一骂,要不然我死了就没得听了。” 老夫人觉得腕子上不是她的手,而是拉自己下地狱的魔爪,愤然甩开,“放肆的东西!你、你松开老身。” “听听,一个姑娘家张口闭口不是死就是死,还对老身不敬,你、简直不成体统。” 林清婉冷笑,“为老不尊,幼何须敬?” “说不过便拿体统压人,我没规矩也是跟祖母青天白日来相府哭闹学的。” “我今日把话放这儿,江明云在劫难逃,她死不死,怎么死,取决我这个原告怎么做。祖母若是再在相府哭闹,我说让她今日死,她绝不会活到明日。” 不止老夫人,就连林氏和江振麟都被她镇住了。 他们从前哄着敬着,才把老夫人管得这样不知所谓,今日林清婉反倒让他们痛快了。就连江肃也是头一次发现,这个表面温顺,性子倔强,看起来与所有人似乎不合的女儿···当真是永远都让你出乎意料。 老夫人面上架不住,“你、你···” “祖母不信大可以试试。” 何氏却不能冒险,“母亲别说了!” 老夫人怔怔看着林清婉,不敢相信自己横行了一辈子,连江肃夫妇都不敢这样,竟被一个野丫头拿捏了。 恨恨道,“明云若是死,你也休想活。” 林清婉哂笑,“我死了没人心疼,无所谓,但祖母和二婶要是愿意江明云给我陪葬,我也不介意。” * 东宫。 “她当真这么说?”赵琮手指摩挲着一颗黑棋,眼神落在棋盘上。 仓盈点头,“一字不差。江家老夫人当场就蔫了,二房夫人也不敢哭了。” 赵琮却道,“死了没人心疼···” 就还是希望有人心疼吧。 仓盈等了许久,以为他不会再说什么,正要退下,又听太子吩咐,“江明云那日提到她身份不清白,让人适当带带风头。” 仓盈意会。 小枫儿这时抱着课本放学回来,人还没门槛高,非不要奶娘抱,自己半爬半跨的进来。 “爹爹,你昨儿怎么不帮美人?她被七叔抢走了。” “这样下去,你真的会找不到太子妃的!” 赵琮终于落了子,目光往枫儿身上一扫,“四书五经读明白了吗,就操心孤的婚事。” “书可以慢慢读,太子妃得赶紧找,您都多大了!” 赵琮淡淡道,“把今日的课文背一遍,背会了再与孤说别的。” 枫儿小脸一僵,下一秒就要撒泼打滚,赵琮先他一步开口,“背不会下次不准出门看美人。” 枫儿衡量一番,憋着一股气,“好!我背!” 枫儿真的很努力在背,可是一看书不是肚子饿就是犯困,但为了美人,他咬牙坚持。后来实在扛不住趴在桌上就睡着了,还是赵琮把他抱去床上的。 他拉着赵琮的胳膊说梦话,“我喜欢美人,爹爹让她给我当娘好不好?” 赵琮用拇指抚平他微蹙的额头,想起那日林清婉陪枫儿吃饭的情形,“她也勾引你了不成。” * 相府。 何氏和江明庭搀着老夫人从相府出来,三人脸色一个比差。 “母亲,咱们就这么回去,难道真的看着明云死吗?”何氏不能接受女儿这个下场,可又没别的办法,“我去给大哥大嫂跪,跪到他们心软为止。” “娘!”江明庭恨自己无能,不能救妹妹出来,还让母亲这么难过,“他们铁了心的!儿子头都磕破了,别说林清婉,大伯都没松口。” 何氏看儿子额头青肿不堪,又无助地抽噎起来。 老夫人烦得很,“哭哭哭,就知道哭!哭死阿衡还不够,连女儿都教不好!” “明知道明云恨死了林清婉,你还让明庭带她去参加寿宴!做事没个轻重,当场被人抓住,蠢透了!” 何氏没办法,“母亲,都是我的错。求您一定要救救明云。” 老夫人叹了口气,想到林清婉咄咄逼人的嘴脸也是头疼不已,“眼下先给牢狱的管事送点银子,让大夫进去给明云看看腿再说。” “可是母亲,牢狱那种地方,明云受不了的···” “住口吧!”老夫人狠狠瞪了她一眼,“谁让她是人赃并获!” 老夫人离开后,相府所有人心头大快,江振麟都忍不住多看了林清婉两眼,忘记先前幻想找她算账来着。 林氏本想和夫君一起留下林清婉说话,但想到凝思园两人的气氛,瞬间打消了念头。 “阿麟,你与我去华光院看看你阿姐。” “是。”江振麟扶着母亲离开。 房间只剩江肃和林清婉。 第65章 一定要离开相府 林清婉端起茶盏,闻到味道时眉心微皱,敬王那日在亭子里喝的茶也是这个香味。 隔着升腾起的水雾,她有些看不真父亲的模样。回府第一次见面离得远,她只觉父亲十分威严,一句质问程氏没教规矩就让她不敢开口唤父亲。 敬王两次封赏,她表现得很聪明,试图借着父亲的势在府中站稳脚跟。 事实是父亲为她撑腰,对她好得出乎意料。 她很多次以为父亲在乎她,是因为母亲的缘故才没表现出来。 直到在尚书府发现父亲是有意让她讨好敬王,林清婉才把自己拉回现实。 就说她没有那个命。 她不开口,江肃先打破沉默,“明云的事你打算怎么处置?” 林清婉放下茶盏,“大理寺该怎么查就怎么查。” 江肃见她没喝茶,眸色微暗,“二房确实被你祖母惯得不成体统,你做得倒也没错。” 林清婉耐心等他说完,果然江肃话锋一转,“江明云愿意当狗,相府不拦着,但也没必要和一条狗纠缠个没完。” “她坏了一条腿,又进了大理寺,下毒诬陷和杀人都是事实,她活着比死了更难。” 林清婉道,“所以,父亲的意思也是放了她。” 江肃却道,“进了大理寺便不能随意干预查案。等有了结果,可将流放或徒刑换做让她去尼姑庵了却残生。” 林清婉倒是意外,他以为父亲会那江家说事,像母亲那样把事情内部消化。 林清婉垂眸,“就依父亲所言。” 江肃愣了一瞬,“到时还需你和王爷说一声。” 林清婉本想直接问父亲为什么让她表现的蓄意勾引敬王,但这会儿改了主意,“父亲有意让我做敬王妃?” 江肃呷了口茶,瞳孔不经意地微微一缩,眸底一闪而过的凌厉藏得极深,再开口时带着几分无奈,“就算为父无意,就能改变王爷的心思了吗?” “清婉,不必多想。你是江家真正的血脉,这婚约本来就是你的。” 林清婉心里重重落下一锤,眼里禁不住浮起一丝震惊。她其实不在乎这些,只是从未在相府得到过肯定,眼下父亲这一说,她心里的委屈反而更甚了。 但她没表露出半分。 “王爷显然更喜欢你,与其让燕婉嫁过去受冷落,倒不如遂了王爷心意。于你也未必不是一条好出路。” “只盼你若能得王爷宠爱,往后就别记恨你母亲和燕婉了。” 从书房出来,林清婉一路心不在焉,父亲藏起眼里精芒,看起来是那样沉稳内敛,与她想象里慈爱隐忍的形象不谋而合。 既为她、也为江燕婉,倒是充足的理由,可她还是不敢确定父亲说的是真心话。 她正要上拱桥,江振麟黑着脸突然冒出来,“母亲罚阿姐了,说她没看顾好你。” 林清婉思绪有些散,一看来人是他,淡淡哦了一声。 江振麟皱眉,哦?就没了! “我跟你说阿姐被罚了,你听到没有?”江振麟拉住她袖子,眼尾一扬,“阿姐还病着呢。” “尚书府的事跟阿姐有什么关系,你去跟母亲说说,让她别罚阿姐。” 林清婉挑眉,“不是她告诉江明云蔺屠户的事,会生出这么多事?” 江振麟根本没往这儿想,听她指责阿姐就想发火,但今儿太阳从西面出来,他难得过了下脑子。 这事他不知道,那母亲就确实和阿姐说过。 可那又怎样。 “还不是你不检点,你要是没和那屠户有什么,江明云如何生事?” “你自己把自己弄臭,怨得了谁。” 林清婉气笑了,“没错,我这么臭,江少爷还是离我远些的好。” “你!”江振麟看她要走,忙不迭上去抓着她腕子就往华光院去,“你今日非去帮阿姐说情不可!” “她还病着,禁足罚跪不是要命!” 林清婉被半拖半拽走了一段路,“松手。” “江振麟,你松开我!” 这是她第一次连名带姓唤江振麟,清脆的字眼从冰冷的声线里带出来,江振鳞打了个激灵,被她挣脱掉了。 回过神眉头一紧就要骂,结果见林清婉撸起袖子轻轻吹着被捏痛的手腕,一圈红印绕着腕骨堵住了他的喉咙。 他没使多少劲儿啊,怎么就红了? “娇气。” 这算是他长这么大最轻的一句骂人了。 林清婉心头涌上一股火,“没被你踹吐血看大夫,说个疼就是娇气了。江燕婉从我回来没事就生病,怎么不见你说她娇气。” 江振麟道,“有完没完,踹你的事是小爷误会你了。后来让药童过去,是你不看。你半夜吃鱼汤面被厨房的婆子笑话,也是小爷替你教训她们,还让人给你送燕窝,也是你自己不要。” “还当你心胸多广,敢情想起来就说一遍。” “是不是想把我也送去大理寺?现在攀上敬王能耐了,全家都说不得你了是不是!” 林清婉实在厌烦同他纠缠,冷着脸转身就走。 若是争执吵闹,江振麟还好,他最受不得拳头打在棉花上,当即追上去。 林清婉甩开他搭上来的手。 江振麟抓得紧,“你还没给阿姐说情,你跟我进去!” “不去!” “阿姐当初是为救你,你一辈子欠她!她做什么你都得忍着。” 林清婉眼睛猩红,回头毫不客气打了他一巴掌,力气不大,但江振麟被打懵了,脸颊都侧过去了。 林清婉气道,“我没让她救我,她和程氏的恩情我早就还了。” 江振麟好半天才眨了下眼睛,她敢动手? 操了!京城还没人敢打她,林清婉凭什么! 他脑袋根本容不下思考,咬牙又追上去,抬脚在林清婉腰心又是一踹。 前头是拱桥,脚下铺的鹅卵石一滑,林清婉猝不及防撞上去,回头看过来时,额头的血都流到眉眼上了。 江振麟一看那血红得吓人,她眼神也冷得瘆人,冲天怒火顿时消了一半,“你不会躲?” 说着掏出自己的帕子要给她捂额角的伤口,又冲外头喊,“去叫府医,快点!” 林清婉自然是推开他的手,“不用你管。” “你疯了,都流血了!” “小爷又不是故意的!让你求个情有什么难的,你非要闹成这样。” 林清婉气笑了,“知道我倔还非要找不痛快,你不也是有病。” 江振麟看她情绪激动,血流了半边脸,不敢再刺激她,也没回嘴,心里着急也只能死死抓着手里的帕子。 看她又拒绝过来搀扶的下人,气道,“谁都别管她!” 林清婉走的每一步都好似能留下深深的脚印,额角的伤不及腰心那一脚的痛,她咬牙,不管敬王什么目的,也不管父亲是不是真心为她。 她一定要离开相府!再没有什么地方会比这儿更让她生不如死了。 第66章 想让江燕婉做皇后 华光院。 江燕婉满脸泪光,“母亲,我、是真的喜欢王爷。” “王爷回来后未曾正眼看过我一次,却处处护着清婉,我知道这不怪清婉。可父亲有心扶持她接近王爷,我一时糊涂才做下错事。” “我让母亲和相府蒙羞,燕婉实在该死。” 她声泪俱下,哭得林氏心都酸了。 江燕婉要跪,林氏弯腰扶住,“母亲知道,母亲心里都明白。” “江明云是个疯子,若不是她存心要害清婉,你就算告诉了她,她也不会弄出这么多事来。” 江燕婉心里一松,抱着林氏手臂,眼泪很快在袖子上洇湿一片。 “燕婉对不住母亲,我、明知错了还没勇气承认,我害怕母亲讨厌我,不喜欢我。因为这十五年,相府所有人,即便是院子里的一棵草一株花都是我最亲近的。” “失去你们,我真的一无所有。” “我好害怕。” 她病着,妆发未梳,一身白色中衣衬着虚弱苍白的面容,只是站在那里就足够让人心疼。这一倾诉,林氏也跟着红了眼,把人抱在怀里。 “傻孩子。母亲知道你没有恶意,母亲教过你人可以为善,但绝不能软弱。尤其后宅女子,光有贤惠绝对不够。” “是母亲没教好清婉,你别怕。” 林氏不免又恨起林清婉的固执和不近人情,经过这事她也觉得很无力。林清婉永远不会懂她,更不会体谅她,也不必指望她能想明白。 她不感恩燕婉的救命之恩就罢了,还真的处处和燕婉做比较,很他们对燕婉的好。 这让林氏越发想弥补江燕婉。 江燕婉靠着母亲胸口,声音闷闷的,“这一切本来就是清婉的,不是我的。” 林氏眼神坚决,“本来是她的,可你救了她的命,这些是她和相府一定要报答给你的。” “傻孩子,敬王既不知珍惜,你嫁过去了也未必开心。没有夫君的宠爱,你要如何立足。” 江燕婉无言。 林氏终于把心里话说出来,“你父亲想给你和太子搭线。” 江燕婉震惊,太子? “敬王起了疑心,想让他再全心全意信任相府不容易,你父亲不想在一颗树上吊着。” 江燕婉抹掉眼泪,立刻抓到重心,“可陛下宠爱王爷,宁贵妃又是世家之首,太子母族没什么指望,最后还是···” 林氏却道,“太子手里有大宁一半兵权,王爷不在这三年,太子势力发展迅猛,单看这架势,王爷想拿到这些兵权并非易事。” “最终还不知谁赢谁输。” 话虽如此,但江燕婉觉得父亲还是冒险了。 太子只有兵权,不得圣心,先皇后又去世多年,家族没落,怎么看都没有胜算。 该不是父母亲为了安抚自己,故意这么说吧。 下一秒,林氏又给了她定心丸,“此事不急在一时,眼下还不是和敬王撕破脸的时候,一旦你父亲让你接触太子,到时江家便是太子的助力。” 江燕婉有些心动,若真成了,那她不就是皇后了? 可若不成,她也会死得无声无息。 但敬王不一样,很多人都认为他会取代太子,到时林清婉跟着受益,即便不成,有陛下和宁贵妃在,敬王也不会太惨。 哼,拿皇后的名头让她给林清婉让位! 江燕婉心中立刻有了分明。 不等她回应,秦妈在外头道,“夫人,少爷把清婉小姐推得磕破了头,血流了好多。” “相爷这会儿要动家法了。” 林氏和江燕婉同时止住眼泪,江燕婉着急,“母亲快去劝劝。” 林氏一听和林清婉有关就知道是她嘴不好惹毛了阿麟,气得五脏六腑都不舒服,“又是她!” “燕婉,你好生养身体,禁足就当是养病了。” 江燕婉非常懂事,“我没事,母亲快去看阿麟。” 见林氏出了门,她适时又哽咽一番,“若清婉还不高兴,母亲就允我去跪祠堂吧。” 林氏皱眉,“相府还轮不到她做主。” 送走林氏,江燕婉淡定擦掉脸上的泪,“夏言,拿些冰块过来给我敷敷眼睛,省得明日肿起来。” “是。” 夏言过了很久才回来,“相爷训斥了少爷,没动手。” 江燕婉躺在贵妃椅上,夏言用丝帕包了冰块轻轻放在她眼睛上,又道,“明云小姐让人带话回来了。说您只要帮她除掉林清婉,她便是死也不会拖累您。” “否则···”夏言咽了咽,“她绝不会让您好过。” 江燕婉先前确实担心,但眼下知道了父亲态度便松快了,“告诉她,母亲已经知道是我透露给她的,她若是这个时候供出我,惹母亲不高兴了,可就不能保证她几时出狱了。” “相府会给她全个体面,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我不信她不想自己弄死林清婉。” * 第二日,外头的传言就到了林氏耳朵里。 “能说什么,不就是猜测相爷和嫡母关系不好,这些年母亲带着二房住在外头是当初被我欺负走的。” 林氏晚上睡得不好,吃过早饭在窗前闭着眼睛晒太阳。 秦妈脸色复杂,“原本是该议论明云小姐的事,再不济也是说敬王护着清婉小姐的事,可不知怎么他们说起了清婉小姐的身世。” 林氏睁开眼,霜红赶紧用扇子为她挡住前头的光。 “什么身世?” 秦妈道,“那天在尚书府,明云小姐说清婉小姐来历不明,起初说什么的都有,但昨儿突然说清婉小姐才是相府正统,燕婉小姐是···” 赝品两个字,秦妈不敢说。 林氏心头一跳,“去查,究竟是谁带的这个头。” 话音一落,她猛地想到林清婉。 此事暴出去,唯一受益的就是她。 “她的伤怎么样了?” 秦妈道,“相爷昨晚特意过去安抚,今儿早晨出门前又叮嘱了府医,伤口结了痂,不过要退下去怎么也得半月。” “后日王爷要来接人,怕王爷看见不高兴。” 秦妈见林氏面色越来越沉,又道,“昨儿少爷和清婉小姐吵架,有下人听见说什么···要让王爷把少爷也关进大理寺。” “放肆!”林氏直接打翻了旁边的茶盏,气冲冲道,“还没进王府就这样嚣张。” “我倒要问问她,是不是把我关进大理寺更合她的意!” 第67章 是内疚吗?怎么可能。 “夫人,气坏了身子不值当。” “相爷现在偏着清婉小姐,又有王爷撑腰,您一向教导奴婢要懂得避其锋芒,何必这个时候与小姐计较呢。” 秦妈在来凝思园的路上嘴皮子就没停过。 霜红也跟着劝,“清婉小姐也就是说说而已,不会真把少爷怎样的。” 林氏突然停下脚步把两人吓了一跳。 “她还没那个本事动我的阿麟。”林氏一路火急火燎过来,现在倒也没有一开始那么生气。 毕竟林清婉就是那个性子,只是她出格的事越做越多,一次次挑战她的底线和忍耐度,她捧在掌心的两个孩子,燕婉和阿麟也是一次又一次因为她做出冲动的决定和行为。 若林清婉不是她亲生,没有在外头流落十五年,她早容不下了。 转念又想,自己气冲冲过来除了跟她吵一顿,气得头疼,还能得到什么结果?可已经到门前了,不给她些警告,还真以为相府能被她拿捏了! 秋红端着一盆血水出来,见到林氏在院里,略显惊讶,“夫人。” 她急忙放下托盘行礼,“奴婢去通报。” 林氏见血水旁边还有黑乎乎的膏药,“什么东西,味道这么冲。” 秋红解释,“是府医开的跌打损伤膏,需用炭火烤热了些才能给小姐用。” 林氏目光微凝,不是磕破额角吗?怎还用上跌打损伤膏了。 哼,多半是磕碰后跌倒了。 “相府都是平地,摔一跤也不至于用跌打膏。怎么府医也这么快巴结上人了,还是相爷就这么让他小题大做?” 林氏认定林清婉有意的,所以声音没压着,里头定然也听得见。 秋红交叠身前的双手紧了紧,“夫人误会了。清婉小姐并没有跌倒,是、少爷踹了她的腰心,她才磕到桥栏上。” 秋红声音都哽咽了,“小姐忍着痛走回来,府医看的时候,稍碰一下都疼得发抖。” “府医说少爷脚力大,清婉小姐腰上也没肉护着,腰心肿得老高,又因为强撑着走了一段路,椎骨可能有点移位,若是再严重些,只怕后半辈子都下不来床了。” 林氏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张了张嘴想骂胡说八道,可再看那一盆血水和膏药时,脑子里嗡嗡作响。 秦妈惊道,“这么严重,竟也不早些通知夫人。暮雪那丫头不懂事,怎么秋红你也跟着胡闹。” 秋红吸了吸鼻子,“昨儿相爷过来就吩咐别惊动夫人。” 林氏眼睫一动,知道夫君是怕自己心觉愧疚。昨儿他本要抽阿麟鞭子的,是自己强行阻拦··· 得知真相,林氏站在台阶上顿觉尴尬。 进去不是,离开更不是。 秋红到底跟着她多年,此时道,“小姐刚换过药,精神好些了。只是恐怕不能起身给夫人行礼,只能在床上趴着,夫人不介意的话奴婢带您进去。” 林氏愕然失色呆立半晌,觉得身上有些冷,尤其不知何时紧握起的双手像抱过冰块似的,舒展都觉困难。 但她很快发现,不是手指困难,是心里不舒服。 房门掩着,只留了一条缝隙透气,里头什么都看不见,可林氏想到她趴在床上不能动弹的情形,眼皮忽然变得沉重。 是该进去看看的,可她那张嘴必不会说好听的,自己被她气到··· 还是算了。 可她应该已经听到了。 林氏眉头越蹙越紧,秦妈和秋红也不敢催促,默默候着她的吩咐。 此时,暮雪从里头出来屈膝行礼,“夫人恕罪,小姐昨儿没睡好,刚才换了药觉得好些,现下睡了。” 话一出口,所有人松了口气。 林氏又往里头看了眼,心像被一根绳子拉紧,泛着涩痛感。 她没说话,站了片刻转身走下台阶,然后吩咐秦妈,“让府医多开些阵痛安神的。” “是。” 林清婉自然是没睡着,咽了咽喉的酸涩,苦笑一声,是怕她揪着江振麟不放? 还是内疚?怎么可能。 但不管母亲怎么想,她是不想这个时候见母亲的。她不需要用狼狈的伤势来博取母亲怜悯和同情。 兰园。 林氏回来后一直恹恹的,容妈做了她最喜欢的红豆羹进来。 “夫人心疼清婉小姐了。” 林氏看了她一眼,还嘴硬,“要不是她说话不中听,阿麟也不会动手。” “少爷应该说得更不好听吧。” 林氏一噎。 容妈轻轻为林氏按揉太阳穴,声音又轻又缓,好像冬日阳光洒在冰冷石阶上,“奴婢听说那蔺屠户死前拿出他和程敏的买卖契约。” 林氏闭上了眼。 “他执意想带小姐回镇子上,可最终却把真相说出来。可见他是真的喜欢小姐,怕小姐继续被人误会议论下去。” 林氏肩膀微僵。 容妈声音更柔和了,“奴婢知道您把那契约收起来了。您心里也不愿相信程敏做出这样的事,您怀疑背后另有隐情。” “可再有隐情,程敏也不能这样对待清婉小姐。” “小姐说到底是她的主子。” “您是如何对她的女儿?她又如何教养您的血脉?清婉小姐倔强、不讨喜,可会不会是因为从没人在乎她的需求和心思,她才不得不把自己保护起来。” 林氏眼皮颤得厉害,“别说了。” 容妈又道,“夫人,现在还来得及的,若真把小姐推到更远的地方,以后就真的难了。” 林氏推翻红豆羹,“出去!” 容妈无奈。 见她垂头丧气出来,秦妈道,“你我都是夫人身边的老人了,你怎么反而向着别人总惹夫人不高兴。” 容妈问心无愧,“我是怕夫人将来后悔。” 秦妈却觉她多余,“有燕婉小姐和少爷在,夫人有什么好后悔的。反倒是认了清婉小姐回来,夫人头疾都比往年犯得多了。” 容妈知道秦妈和自己想法不同,便也没多说。 将近晌午,江肃让人送来几样新鲜少见的食材,又把厨子叫去书房吩咐了一番。 听管家说夫人去过凝思园,回来后不大高兴,江肃便来了兰园。 “相爷吩咐厨房做什么新的菜式?”林氏强打精神,不想夫君看出自己心不在焉。 可江肃眼睛多毒,朝上百官都看得透彻,何况自己枕边人。 “昨儿让人送蔺屠户的尸体回水源镇,顺便打听了一下清婉从前爱吃什么,爱做什么。” 林氏神色一怔,下一秒被夫君拥在怀里,“待会儿夫人愿意同为夫一起给清婉送去?” 林氏知道夫君有心融化自己和清婉之间的冰块,但她心里乱,摇了摇头,“我去瞧瞧燕婉,就不过去了。” 江肃也不为难她。 林氏又道,“她下了来床,明日夫君如何与王爷交代?” 江肃沉默片刻,“王爷在乎清婉,我上午已经亲笔写了信送去王府,应该能缓些时日。” 林氏担忧,“相爷说是阿麟弄伤她的?” 江肃知道她心里想什么,轻笑道,“夫人就这么不相信为夫?我只说清婉摔了一跤,伤到了后腰,需歇息几日。” 待会儿再安抚清婉两句,希望她看在这顿饭的面子上原谅阿麟一回。” 林氏觉得自己方才心急误会了他,又觉连相爷都忌惮林清婉,她是真不懂事。 当下有些懊恼,“昨日我不该阻止你打阿麟一顿,他总是没轻没重。” 江肃轻笑,“为夫若真打了他,今日怕是不能抱夫人了。” 林氏脸红,“你还有心思开玩笑。” “这怎么是玩笑,这是本相极在乎的事呢。” 林氏笑了,心头沉重也跟着轻了几分。 第68章 你怎么不去死! 凝思园。 林清婉看着小几上四样菜式和一盘包子,好半天回不过神。 是春天才有的野菜,也就富贵人家有冰窖能存一些,这儿做出来简直比山珍海味还要难得。 辣拌蕨菜、蕨菜炒腊肉、香椿豆腐,还有一道野笋,包子是野葱拌肉,蒸得透,皮儿都透出油花,简直香迷糊了。 林清婉眼睛都亮了。 江肃见状,掰开一个包子喂过来。 林清婉下意识后躲,看着父亲平日提笔的双手此刻捏着包子,“快趁热尝尝,味道怎么样。” 林清婉五脏六腑都被包子的热气熏到,眼眶也湿漉漉的,盯着他直看。 江肃却好似没懂,眉梢眼角带着笑,“吃啊。” 林清婉匆忙低头,就着父亲的手咬了一口包子,然后侧过脸把眼泪抹在枕头上。 “怎么样?” 她咀嚼得很慢,把蜂拥的情绪也一并咽下去,“这个时候哪里来的野菜。” “镇子上有姓庄的员外,他年年花一笔钱购置冰块专门存放野菜。好在他知道我是丞相,没敢狮子大开口。” “否则让人知道我出高价买了野菜,御史往陛下面前一说,隶部好歹得光顾下相府账本了。” 林清婉意外,“您去水源镇了?” 江肃夹了一点蕨菜腊肉放在掰开的包子上,“安葬蔺屠户。” 林清婉一怔,程氏怎么对她的,镇子上的人都知道。所以是父亲听着心酸才特意弄来这顿饭安慰她吗? 还是想抵消他们十五年从未寻过她的不安? “这盘子下头的夹层里有热水,慢慢吃。”江肃又喂过来。 林清婉垂下眼睛,藏起心里万千思绪。 等她吃完,江肃才说,“王爷那边你不必担心,为父已经给王爷做了解释,想来王爷会理解。” “你母亲一向溺爱阿麟,为父打算过了年就送他去静北军里头历练,也省得他总找你麻烦。” 林清婉眼里闪过一丝冷嘲,这顿饭菜是希望她别在敬王面前说江振鳞的不是。 但不管怎样,父亲用了心。 见她没说什么,江肃便知是默认了,又安顿了几句才离开。 兰园。 “她从前最想吃的是野菜和野葱包子?”林氏震惊,不解。 她没经历过苦日子,想不到林清婉又饿又冻的感觉。对她而言,山珍海味都是寻常,野菜是粗人才挖的东西。 霜红点头,“奴婢没听错,秋红姐姐就是这么说的。” “姐姐还说,乡下最不缺野菜,家家户户都能挖到,清婉小姐却只能看着别人吃。可见从前过得十分清苦。” 林氏神色微变,“若与相府比,自然哪里都差些。” 霜红一听这语气,便没接着往下说。 这事自然也传到了江燕婉耳中,她当即摔了杯子,“她这是借着几样野菜提醒所有人我占了她十五年的富贵!” 她不敢埋怨江肃,“知道父亲疼她,变着法儿给我上眼药。” 夏言最怕的就是好几个坏消息一起来,自己没说完呢,小姐就生气了。 “大小姐,您先别动怒。王府也有消息了。” 江燕婉眸中愁色一散,带了几分期许,“王爷回信了?” 昨日母亲和她谈过后,她辗转难眠,早晨便给敬王写了陈情信,还带着敬王从前送她的一对海棠耳坠。 信中字字句句出自肺腑,把自己都写哭了,她觉得王爷一定会动容。即使还觉林清婉新鲜,也必然不会真的不要自己。 夏言不敢看她,“没、没回。是王爷派了御医来给清婉小姐看伤。” 江燕婉的期许刹那阴暗如不见底的深渊,她都那样不顾清誉写信表白了,还要她怎么做! 林清婉,你怎么不去死! 你死了,王爷就没办法了。 见她满脸阴霾,夏言弱弱劝道,“大小姐,其实王爷虽亲近她,可从没透露过半点让她进王府的意思。以前王爷宠个青楼花魁不也是这样。” “外头都说只是玩玩她罢了。” 江燕婉冷道,“不一样。那些卑贱的女人没有家世背景,跟了王爷后逐渐都消失无踪。林清婉不一样,她是相府小姐,父亲有心护她。加上母亲所说···” 她顿了一下,“父亲会捧她上位的。” 夏言这才意识到严重性,“那小姐岂不是毫无胜算?” “奴婢失言,奴婢该死!” 江燕婉倒没动怒,眼里勾着阴森冷意,“她一回来就失了母亲和阿麟的心,父亲不过是个利字当头的。” “这几次看似失手,但她也没赢到什么。终归她斗不过我的。” “你去叫府医过来。” 府医一看到夏言就不由得紧张,大小姐的身体本来就没什么,只是从尚书府回来有心躲避才装病。 现在事情已经过去,这会儿叫他准没好事。 可他也不敢不去。 果然,听完江燕婉的吩咐,府医满脑子都是当初被活活打死的赖婆子。 “你怕什么?”江燕婉看着跪在面前微微颤抖的府医,“反正御医都说伤势不稳,她未必恢复得理想,不就是很有可能瘫了?” “瘫了还不如死了。” 府医后背已经出了冷汗,“清婉小姐并不愚笨,现在相爷看得紧,王爷又等她伤好,这个时候出了事,恐怕不大好吧。” 江燕婉纤细的手指摩挲着茶盏边缘,笑容根本不达眼底,“是吗?这屋里只有你我,我现在有个什么,你也活不过今日。” 府医魂儿都打颤。 “你这些年私吞了多少相府采买药材的费用?你那蠢儿子都在这条线上养得膘肥体壮,你是怕林清婉死还是更怕自己绝后?” 府医连连磕头告饶,“大小姐饶命。奴才、一定把事情办好。” 江燕婉冷下脸,“这不就好了。非要废话。” 有了对策,她心里才没那么堵。 但老天这次似乎也帮她,因为夏言回来说,江振鳞让人去找的那个书生有消息了。 东宫。 赵琮处理完政务已经过了午时,嬷嬷也哄枫儿睡了午觉。 他倒是能安心休息会儿了。 仓盈等他用过膳食才慢慢说道,“大理寺卿递呈了卷宗,只等您过了目便能结案。” 赵琮靠着椅背,闭目养神,“难怪高尚书今年没推举他的人上来。” “那殿下的意思是?” “不必给孤看了,批下去就是。” 仓盈点头。 赵琮又问,“听说她伤了腰,七弟让御医看过也不顶事?” “是被江少爷踹了腰心,额角也撞在桥栏上,听说已经在床上爬了几日,不能动弹。” 赵琮长眉微蹙,这么严重? “静北军里头有个姓肖的千户出身正骨世家,让童笛带过去看看。” 童护卫接到命令时,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带人去?” 仓盈点头,“对,别提太子爷的名号。” “这是太子给的批条,下午就可以去静北军调人。” “不是这个问题。”童护卫人高马大,居然跟个十来岁的少年一般无助摸了摸后脑,“我、我和清婉小姐没来往,好端端怎么知道她受伤,敲开相府大门怎么说啊?” 仓盈抿唇,“你问我,我哪儿知道。” “仓公公,你可是太子肚里的蛔虫,你得帮我。” 仓盈翘着尾指推开他扒拉自己袖子的手,“你还是太子的亲信呢,自信点,你可以的。” 童护卫一脸懵,不顾旁边侍卫的眼神,无助喊道,“我、我真不行。” 四周笑声顿起,还有人起哄,“童护卫,男人不能说不行。” 第69章 你就这么缺男人 江振麟自打了太子侍卫后在骁骑营就降了职,不过人人都知他是相府少爷,顶多过了年就能恢复原职,面上一如往常恭敬。 但他这两日蔫蔫的。 高朋歇息了几日,避开尚书府被牵连的风头,也是今儿才来点卯。 两个显眼包忽然低调起来,骁骑营一整天安静得可怕。 “喝两杯去?”高朋追上来搭着江振麟肩膀,“内阁开始汇总各地官员呈上来的要务,你爹跟我爹忙得脚不沾地,顾不上管咱们。” “现在不喝,酒楼舞馆过了小年就要打烊,上元节后才有得喝呢。” 他这一说,江振麟也心痒了。 两人直奔东街那家酒坊,在二楼雅间摆了一桌。 高朋是个藏不住事的,才喝了两杯就问,“听说清婉小姐又伤了?还下不来床,怎么弄的?” 江振麟烦的就是这个,眉头一挑,“你老盯着她干什么?小爷告诉你早点死了那份心,她就是名声再不好,也不会嫁给你。” 高朋知道他嘴不厚道,也不生气,“我喜欢她又不是十恶不赦的大罪,我一没打扰任何人,二没越界给她造成困扰,我问问她怎么了。” “你打扰到我了。”江振麟灌了自己一杯。 高朋撇嘴,“那你堂妹还在我家耍手段,我父亲带起来的好几人原本打算今年提上去,这下也没戏了。” “我不也没说你什么。” 江振麟瞪了他两眼,没法回答。 高朋便继续问,“到底怎么回事你跟我说说。” 江振麟心里又恼又气,憋了半天愤然道,“谁让她不躲开的!小爷又不是真的要踹她!” 高朋脸色一紧,“你踹的?” “你、你···”他脸颊气得通红,胸口一阵起伏,压着火骂,“她、能经得住你一脚?你这不是要她的命!” 江振麟没过脑子就反驳,“她一回来也挨了我一脚,当时吐了血不也没事。” 高朋火气一下窜上来,“你他妈头一天就踹她!她犯了什么天条遇到你这么个亲弟弟!” “你小子早晚后悔。” 江振麟一直就是个吃软不吃硬的,闻言也犟起来,一拍桌子,“她心思不善!自找的!” “在家里折腾就罢了,还妄想利用王爷的权势在相府横行,欺负阿姐,我看她这回怎么脱身!” 高朋愣了,“什么脱身?” 江振麟道,“王爷已经说了要接她出去,没名没份的,不是自甘下贱是什么。” “我和母亲早警告过她,她非不听!也不知父亲怎么想的,就由着她做这种没皮没脸的勾当!” 高朋眼珠子瞪得老圆,火气一点点变冷,心也不由地颤起来。 江振麟见他半天不说话,扫了一眼,忽然道,“你要能从王爷手里把她抢回来,我、我他妈以后叫你哥。” 高朋咽了咽,突然坐回椅子上,好半天才道,“阿麟,你有没有听说王爷在外头有个花圃···” 才说到一半,雅间房门被人敲响,“江少爷?” 江振麟和高朋面面相觑,“这不是太子身边童护卫的声音?” 高朋立刻提起戒备,“你又打太子侍卫了?” 江振麟眼角一抽,“放屁!我有几个脑袋还挑衅太子?” “江少,童某有事,可否进去详细说。” 两人酒醒了大半,高朋站起来整理好衣裳,“我去开门。” 相府。 江振麟站在林清婉门外,纠结了半晌,还是对童护卫道,“肖千户一个男人进去不方便,不如告知药童或府医,让他们进去操作。” “江少爷,我得亲自看看是哪节椎骨有问题,错了大概多少位置,才能确定用多大力。”肖千户是个粗人,没想那么多。 “而且正骨讲究的就是手法,别说府医,就是宫里的御医也比不上俺。” 童笛也觉得是这个理,假以人手不保险,万一有了差错怎么跟太子交差? 可江振麟绷着脸,林清婉伤在后腰心,那位置是能随便被人看和摸的吗? 也不知这童护卫打的什么心思,在酒楼听见他和高朋对话,就热情推荐肖千户来给林清婉正骨。 他本来要拒绝,架不住高朋一个劲儿起哄,这才把人带回来。 江振麟不放心,“反正你不能进她房间。” 肖千户无奈看向童笛,童笛也是头一次办这种差事,他倒是明白江振麟的顾虑,但这是太子爷的吩咐! “要不江少先问问清婉小姐的意思?”童笛上次护送林清婉回府,觉得她人好说话,没架子。 江振麟直接否决,“她是相府女眷,就是瘫死在屋子里也不能让外人、冒犯。有什么好问的。” 肖千户没忍住,“那江少爷带我们来相府干什么?让小姐明知有活路,却选择瘫死?” 江振麟答不上来,眉头皱得非常紧。 暮雪从里头出来,她也怕江振鳞,瑟缩着行了礼,“童护卫,小姐说感谢您好意。” “她不介意,请肖千户进来吧。” 话音刚落,林清婉的声音也从里面传出,“秋红,备茶。” 江振麟抬臂把人拦下,对童笛道,“等等。” 然后黑着脸进了屋,隔着内间纱幔珠帘,隐约可见林清婉消瘦细长的身形,腰窝凹下去的位置还是很明显。 他压着声音,说话非常难听,“你是没见过男人?腰能随便被人碰?” 林清婉说好不跟他生气,可这话谁听了能淡定! “那也比死在这里强。” “江振麟,你把我弄成这样,还不许别人给我正骨,我到底欠了你什么!” 她嘶哑的质问如同闷鼓捶在江振麟胸口,他闷闷觉得难受,可又无话辩解。 “你出去,我不想看见你。” 林清婉声音不小,外头都听得见。 江振麟觉脸面无光,“哼,你当然不想看见我,怕我知道你在外头见着男人就勾搭?蛊惑王爷惹阿姐难过还不够,连太子身边的人都不放过。” “你就这么缺男人!” “啪!” 枕头被林清婉从里头丢出来,伴随着她疼痛难忍的嘶吼,“滚。” “小姐!” 暮雪和秋红吓得不轻,接连跑进内室,果然发现林清婉脸色涨得通红,上身直起一半,撑着床的两条胳膊都在发抖。 她根本动不了。 暮雪咬了咬牙,出来越过江振麟,满眼急切,“肖千户快帮小姐看看,她现在动不了了。” 肖千户脸色一变,“二次伤害更可能致命。” 他旋即冲进去,带过的冷风直逼江振麟面门。 不等江振麟动作,童笛走过来,“江少,没什么比生死更重要。” “在下看得出来,你还是在乎清婉小姐的,否则也不会带我们过来。” “我···”江振麟想反驳,可听到里头一阵痛呼,把话又咽了回去。 童笛想到他刚刚说的那些话,不由纳闷,他是真为清婉小姐着想呢还是想一手毁了她的名誉。 说毁吧,他还肯让他们来治。说为她好,刚才的话又难听又大声,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 他还没想明白呢,江振麟回过头,目光锋利,“童护卫什么时候和她关系近到这么担心她的安危了?” 第70章 是太子让你来的吗? 林清婉疼得气都喘不上,可谓生死一线,却还能听见江振麟对童笛的质问。呵,张口闭口说名誉,她的名誉不全是毁在江振麟嘴上了! 肖千户手指微微在她腰心一探,确定错位的地方,屏息凝神。 双手找准位置,咽了咽,忽然使力,咔嚓一声脆响,吓得秋红和暮雪同时打了个寒颤。 林清婉没控制住,仰天痛呼,汗珠顺着脸颊落下来,好像死过了一回。 江振麟心弦一紧,要进去,“怎么了!” 童笛眸色一暗,老肖该不会给太子爷把人治坏了吧··· 却见肖千户满头大汗从里边儿出来,气息也不稳,“骨头回位,没事了。” “不过小姐太瘦,腰心还有点儿肿,得再喝几天消肿散瘀的药才行。” 江振麟和童笛同时松了口气。 本来事情就这么过去了,但肖千户也不知怎么想到自己刚刚两只手卡着那腰都有空余,生怕力道大一点真的折了。 便又道,“清婉小姐的腰太瘦了,我就没见过那么细一圈的。这不行,真遇到什么情况没有肉扛着指定要伤骨头。” 童笛轻咳,肖千户根本没听见,还在继续,“还有,清婉小姐背上有几处黑青,看着不像碰撞造成的···” “咳咳。”童笛推了他一把,用眼神示意闭嘴,心说你那俩绿豆眼儿还真是没歇着! 肖千户愣了一下,“童护卫,你嗓子不舒服啊?” 童笛眼角一抽,“对,我不舒服。人治好了,走吧。” 肖千户这才看见江振麟的脸黑如锅底,眼里烧着火苗,这才后知后觉,“江少,我不是有意要看的。” “那、那就在眼前,我、我···” “住嘴吧你。”童笛直接上手给他捂住了。 从相府出来,肖千户盯着童笛看了一路,忍不住道,“那清婉小姐跟您什么关系啊?您大老远把我叫回京,还故意到江少爷喝酒的隔壁找个理由才给人家正骨。” 童笛听着不妙,“此事不许跟任何人提。” 肖千户眉梢一挑,“说真的,虽然你是太子的人,但人家是相府小姐,还是有点差距。不如你跟太子说说升个官儿,早点把人娶回家。” “我看那江少嘴里吐不出象牙,清婉小姐在相府待得也不好。” 童笛没法解释,“少胡说八道。” 肖千户难得看他急眼,觉得十分有趣,“那小姐身上的淤青只怕不是好事,你多留心点。” 童笛斜睨他一眼,“让你正个骨,废话真多。” 肖千户扬着下巴,“我明白了。应该把手艺教你,让你进去才对。你不高兴这个是不是?” 童笛仰天一叹,说不清了。 回了东宫,童笛一眼一板回禀了赵琮。 除了肖千户找死说林清婉的腰以外,连江振麟那些不堪入耳的话也一并说了出来。 赵琮批着折子,闻言朱笔一挥。 童笛知道太子对林清婉不太一样,便把淤青的事也提了一嘴。 赵琮搁笔,上次不是让仓盈连方子带药送过去了么,怎么没有用? “等等让朱太医开些化淤的药丸,你夜里送去相府。” 童笛没反应过来,夜里? “不、不合适吧。” 赵琮眼皮轻抬,“啪”又丢出去一本折子,“翻墙入府的事你想白天干?” “翻墙?”童笛觉得今天的任务超出了他平日的范围,脑子有点不够用。 而赵琮向来不会多做解释。 仓盈把他拉出来,笑道,“那江少的嘴比街上的老婆子还碎,太子也不是怕他说东宫,是怕给清婉小姐多添无谓烦恼。” “药包拿好。一份是药丸,一份是草药。草药不必细说,清婉小姐知道。” 童笛看看手里的东西,再看看转身离开的仓盈,圆圆的眼睛眨了两下,突然理解了下午肖千户看自己的表情。 他现在也想问,清婉小姐和太子什么关系啊。 相府。 府医给林清婉留了药,特意带了一盒熏香,“这香有安神静气功效,小姐晚上点着,能睡个好觉。” “休息好了,就好得更快。” 林清婉不动声色,“这几日辛苦你了。” 她示意暮雪给府医些赏银。 府医坚决不收,“不敢不敢,能为小姐分忧,是奴才的本分。” “况且奴才也没做什么,是童大人带人给您正了骨,小姐才减少痛苦。” 他今日的话比前几日多,脸上也堆着笑,“小姐一定记得点香,事半功倍。” 林清婉从不怀疑自己的直觉,府里的人都知道府医贪,上次拿她的赏银眼睛都不眨一下,这回却不收,还一直提醒她用香? 府医前脚刚走,暮雪熏香拿进来,可林清婉没闻出什么不对。 “小姐,要点吗?” 林清婉想了想,“点。” “万一···” “有了燃过的痕迹,明日他再来才看得出是否我多心了。” “那奴婢拿去耳房燃个半晚。”暮雪现在也机灵了。 林清婉感动她对自己的保护,笑了笑,“不用,就在我房里点一会儿。里头没参什么有毒的东西,如果有我没闻出来的,也是极少量,开窗散散就好了。” 虽然她这么说,但暮雪还是把内室的幔帐拉得非常严,在外头点了一会儿,赶紧开窗通风。 林清婉总算能翻身躺平,这几日趴着,骨头都快僵了,没一会儿便眯着了。 暮雪不忍打扰,就出去给她煎药了。 林清婉睡得香,恍惚听见有个声音一直唤她,不耐烦道,“别吵。” “清婉小姐?” “我好困。”林清婉翻了个身,被子掉在地上,她觉了凉,忽地睁开眼往纱帐外头看去,是个男人! “谁在那里!” 童笛比她还要紧张,“清婉小姐别害怕,是我,童笛。” “我给您送药。” 林清婉身子一松,睡眼惺忪抓了抓头发,呢喃道,“你这样突然出现在我房里,更像是来暗杀我的。” 说完她先笑了,“我哪里值当太子身边的带刀侍卫来杀。” 童笛也很尴尬,站在纱帐外面低着头,还得随时留意外头的动静,“只是怕惊动相府,平白惹麻烦。” “我放下就走。” 林清婉忙道,“今日之事还未好好感谢您。” “小姐无恙便好。” “等等。” 童笛听到外头有脚步,“小姐还有何吩咐?” 林清婉手指抓着被子,喉咙有些干涩,“是太子让你来的?” 童笛沉默片刻,“清婉小姐多虑。当真是我听到江少说你伤了腰,这伤弄不好会瘫痪。” “正好肖千户在,仅此而已。” 林清婉听到不是太子的意思,眼神暗了几许。 童笛更心虚了,抢先转了个话题,“这屋里刚刚点的香不对,单独用着没什么,就怕···” 房门被暮雪悄然推开,林清婉抬眸已看不见人影。 “小姐醒了? “今日不知怎么,药童非要与我一起煎药,看着我端过来才走。” “我拿去浇花,晚些熬咱们自己的药。” 第71章 凭什么受这委屈 “不用,刚刚童护卫给我送了活血散瘀的药丸。” “你不用偷偷给我煎药了。” 林清婉就着温水吃了两颗,发现不但用药稀罕,味道都不怎么苦。 这样好的东西,她都不知该怎么答谢人家。 暮雪惊得忘了呼吸,险些把药汁洒到花盆外面,“童护卫对小姐怎么这么好。” 林清婉轻笑,“总不能所有人都奔着要害我的念头来吧,我也罪不至死。” 暮雪连连摆手,“奴婢不是这个意思。” “奴婢在想,童护卫是不是对您有意思啊。” 林清婉笑不出来了,“瞎说什么。” 暮雪一脸正经,“奴婢听说太子爷为人冷清,做事一板一眼,他身边的人也冷酷。当初少爷在客栈动手,童护卫可是第一个拔了刀的。” “那样一个人碰巧听到少爷说您伤了腰,就主动带人过来给您正骨,还大半夜来送药,连天亮都等不及。” “除了对您有意思,奴婢实在想不到别的理由了。” 林清婉哭笑不得,“我与他正经也没说过几句话。” “再说,男女之间来往也不一定就非得是这种关系,就不兴他外冷内热,看我可怜,救我一命么。” 暮雪也不知听进去没有,一脸真诚道,“小姐,奴婢觉得敬王虽然得宠,眼下看着对您好,处处护着您,可他生性风流,若真心待小姐就该说清楚,断了大小姐的念头,和您定下婚约才是正经。” 连一个丫头都知道。 却也只有一个丫头愿意跟她说知心话,为她着想。 林清婉点头,“他是王爷,喜欢谁不喜欢谁,都不是别人能决定的。” “我在相府无路可走,若真能离了这儿,未必不好。” “可是···”暮雪还想说什么,却又觉得小姐在这里确实委屈压抑,不愿折断这一点期望。 思来想去,“小姐长得好看,人也好,您一定被珍惜和喜欢的。” 林清婉鼻尖有点酸,眼中闪过星星般的光芒。 她也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几日。 * 童笛给的药效果显着,林清婉后半夜睡得安然,第二日起来精神也好。 早饭还没用完,府医就等在外头。 进来后,眼睛忍不住往案几前的香炉里瞅,正好炉盖斜在一边,里头的香有燃过的痕迹。 他神色一松,“小姐今日觉得如何?” 林清婉将他细微表情都收入眼底,“好多了。” 府医点头,“这药再喝上两顿巩固,明日奴才再来。” 见暮雪又拿着两锭银子出来,他忙退后,“为小姐安康是奴才分内职责,从前是奴才糊涂,往后决计不敢再收小姐的赏银。” 暮雪笑道,“您如此尽心,小姐都看在眼里。您不收,是不是嫌少?” “奴才没有。”府医连连摆手,不似作假。 暮雪直接塞到他手里,“小姐给你就拿着。” “你收下了,小姐也安心。” 这话府医听懂了,清婉小姐是不信任相府的人,给自己银子也是确保进口的药物没任何差错。 府医心弦一紧,又看了眼香炉,然后收下银子。 晌午,暮雪端着煎好的药回来,“小姐,今日还是药徒亲自煎的。” “说是相爷对您的伤情十分重视,他们不敢懈怠,事事都得亲力亲为。” “奴婢还问到,府医把您的赏银全都分给了他们。往常主子们赏下的东西,府医只给一点皮毛,从未像这次给得多。” 暮雪脸色凝重,“这药里头必然没好东西。” 可昨儿用银簪试了,也没发现有毒。 林清婉眉眼间黑沉沉透着森冷,“尚书府的事我逼得紧,母亲不得不做样子惩罚江燕婉安抚我。可对江燕婉而言是前所未有。” “她不会坐以待毙,所以只有把事情做得更严密、谨慎才行。” 暮雪心里很不安,“那咱们怎么办?眼下什么证据都没有。” “就算有证据,母亲也照样护她。”林清婉泼了自己和暮雪一盆凉水。 暮雪无力叹息,拿着药汁又去浇花,走到窗边时,惊讶道,“小姐!” 意识到自己声音大,暮雪立刻捂住嘴,把那盆青梅抱过来,只见原本嫩生生的枝条无力垂下,根部有一个指腹大小的漆黑,轻轻一碰竟烂出腥臭的水汁。 “这药真有毒!” 暮雪旋即提着裙子跑出去,可院子里的落梅树好好的。 她不解,“这药一半浇了屋子里的青梅,一半浇在落梅树下,怎么落梅树没烂?” 林清婉定定看着眼前了无生机的青梅,清冷的目光一点点锋利。 昨晚童笛没说完的话给她提了醒儿。 有些药物单独使用并不伤人,但与相克之物共同使用就能在不知不觉中要人性命。 林清婉一字一句落下,“因为屋里有熏香。” 暮雪如遭雷击,不敢想若她们不够谨慎,现在小姐会是什么模样! 她咬唇,眼中含着委屈的泪,“奴婢这就去请相爷,相爷若不管,奴婢就去找敬王!” 林清婉没被剧毒吓住,却因暮雪咬牙切齿的狠劲儿怔住了。 她急忙把人拦下,“无凭无据,他们不但不会承认,还会反咬我一口。” 暮雪看着林清婉清瘦苍白的一张脸,袖子才抹掉眼泪,视线立刻又会模糊,“那、总不能就由着他们这样害您。” 林清婉用帕子给她抹掉眼泪,却被暮雪抓紧双手,“小姐,防不胜防。这次是躲过了,可下次呢?万一哪天不够谨慎,我们哪里还有命给自己报仇。” “您才是相府小姐,凭什么受这样的委屈!” 林清婉看她比自己还要愤怒,轻轻拍了拍暮雪肩膀以示安抚,“我没说要由着他们欺负。” “我不屑伤人害人,但欺到我头上,也断没有认栽的份儿。” “此事不是不管,而是得借个人的手发作。” 暮雪看她气定神闲,顿时也逼自己镇定下来,吸了吸鼻子,“您有法子?” 林清婉在她耳边说了几句。 * 江振麟和高朋他们吃过午饭才回府,财宝知道他喝了点酒,一早吩咐厨房熬了醒酒汤。 “少爷,夫人在午睡,您先回房歇会儿。” 江振麟走路有些飘,“阿姐好点没?” “夏言姐姐说好多了,让您别担心。” 江振麟冷哼一声,“都怪那个害人精。” 财宝不敢接话。 因怕吵到夫人,财宝扶着他从西南边的角门回院子,正好听见两个丫头谈论林清婉。 “听说清婉小姐嫌药苦,不肯喝。不喝怎么能好?” “你懂什么。不好才能让相爷一直记挂,再拖上两日,说不定王爷还要上门探望。” “你说她是故意的?” “要真疼得厉害,巴不得快点好,谁受得了病痛折磨啊。” “可童护卫不是带了正骨高手给治好了吗?” “说到这,咱们清婉小姐还真是了不得,连太子身边的护卫都对他这么上心。” “啪!”花盆碎裂的动静吓得两人魂儿都快飞了。 齐刷刷看往角门方向,而后目瞪口呆,颤巍巍跪下,“少、少爷!” 财宝一看江振麟额角青筋都凸起来了,就知要完蛋,黑着脸呵斥两个丫头赶紧滚,然后劝道,“少爷别听她们胡说八···” “诶,少爷您去哪!” 第72章 恶毒诅咒 凝思园。 暮雪在林清晚耳边,“夫人午睡,少爷回来可能会绕路。以防万一,奴婢在两条道上都做了准备。” 话音刚落,秋红在园门前扬声道,“少爷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少爷喝酒了?” 秋红像生怕屋里听不见似的,一路追着江振麟到了园中。 “没你的事儿,滚开。”江振麟带着酒意的声音低沉得让人害怕。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林清婉喝不喝药跟他有什么关系,疼的又不是他。 可她的腰是他踹伤的,当时童护卫说可以正骨,他就真的把人带回来了,到了林清晚门前又拉不下那个脸,才以女子名誉为由闹了那么一出。 无论如何,总归是给她治好了,能抵消他心里那点愧疚。 江振麟今儿喝了酒也是因为不痛快,蔺屠户的话被父亲派去调查的人证实了,他的人也找到了姓阮的,带回来的话也和蔺屠户说的一样。 林清婉从前过得不好,程氏对她不好。 可即便如此,她也不能学得心思深沉,手段卑劣! 不喝药又想算计谁! 暮雪从里头开了门,他一眼就看到桌边晾着的汤药还冒热气,像才熬出来不久。他眼睛一红,“怎么不喝药?” 林清婉眼皮都没抬,起身要回内间。 江振麟咬牙控制了一下,“跟你说话呢!” 林清婉不但不停下,脚步反而更快了。 他火气冲上来就追,暮雪倒吸一口冷气,“小姐的腰还没好!” 果然江振麟动作缓了一下,手掌压上林清婉肩膀,下意识收了力道,不想林清婉肩膀使劲抖了下,冷道,“松开。” 那晚他强行拉她给阿姐求情的时候,她也是这个语气。 后来额角撞破,半边脸都是血。 江振麟回想起来心里还是一冷,便没再动手,“问你话呢,为什么不喝药。” 林清婉斜睨过来,目光锋利如刀,“你想发疯去找别人。” “小爷没疯。”江振麟数不清第几次控制自己,他好不容易好好跟她说话,她这是什么态度! “喝药,现在。” “立刻、马上!” 口吻不是商量,而是命令。 林清婉一脸懒得跟他多说的表情,只道,“太苦。” “废话,哪有药不苦的。” “江少突然关心我喝不喝药,难不成是良心发现,终于知道自己不干人事,想来我这儿赎罪?”她挑眉,眼里浮动着轻蔑。 江振麟怒道,“放屁!小爷是心疼相府的药钱。” 林清婉冷嗤一声,“那给你喝吧,你比我更需要。” 江振麟一时没反应过来,“小爷好端端喝什么药。” 林清婉讥笑,“也对,脑子里的毛病确实药石无用。” “你!”江振麟差一点就尥蹶子了,忍得浑身难受,“你不肯喝药不就是装惨想让父亲多疼你,再惊动王爷,让他来给你做主?” “林清婉,小爷告诉你,少在这上头动心思!” “你以为敬王能护你一辈子?他和阿姐的婚约一日不取,阿姐就永远是敬王妃。” “你这样倒贴上去,自己不要脸就算了,连累我们江家被人耻笑,简直愚不可及!” 林清婉也像是被他激怒,转过身恶狠狠盯着他,“那也比被你活活踹死好!你有本事让王爷多看江燕婉两眼。” “自己家门没管,怨别人家窗户不上锁。” 她直接翻了个白眼,“你管我喝不喝药,我装惨,王爷愿意疼我,关你什么事。” “好,好,好!” “你承认了是吧!”江振麟终于忍无可忍,却没对她动手,而是直接把桌上的药碗摔了,“那就别喝!” “最好瘫死在床榻上,省得出去丢人现眼。” “相府也不是养不起你一个废人。” 他动起火来说的话是当真伤人,什么话狠说什么,什么恶毒诅咒什么。 林清婉是故意激怒他,可听着血亲这样诅咒自己,忍不住浑身汗毛倒竖。 她清冷明亮的眸子如同镜子倒映出江振麟凶神恶煞的嘴脸,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心脏也跟着猛缩了一下。 不待他继续,暮雪指着地板惊呼,“这、这药···” 药汁洒在地上泛起白沫,还发出滋滋的声音。 林清婉被江振麟诅咒都不动声色,眼下却捂着唇,面露惊慌,“药里有毒!” 然后她瞳孔一颤,扶着胸口就想呕,涨红着脸看向同样惊愕着的江振麟,“两次没踹死我,就用这样的法子害我?” “江振麟,我究竟欠你什么啊!” 她嘶吼着跌坐在地,眼泪倏然而落。 “不是我!”江振麟酒劲儿全醒了,脑子里嗡嗡一片,“我没有···下毒。” “我是想让你赶紧好了,怎么会给你下毒。” 林清婉冷笑,“你盼着我死,我死了就不会给相府抹黑了。” 江振麟看着地上的药汁,太阳穴青筋突跳,哑声道,“我说了我没有!” 他忽然想到上次赖婆子也给林清婉和母亲下毒,林清婉吐了血又跑出相府··· 第二次了! 江振麟怒不可遏,“给小爷查!” “一个都不许跑了!” 少爷动怒,那可是比相爷和夫人还更可怕,因为少爷不会跟你讲道理! 一声令下,府中上下人心惶惶。 “少爷,除了童护卫带人过来给小姐正骨,从头到尾都是府医在照顾小姐身子,这几日开的药也是吩咐药徒煎好才让奴婢端来。” 暮雪面上因为害怕而发抖,说出的话却条理清晰,“奴婢全程在一旁看着,药徒没有可能中途下毒。” 闻言,跪在外头的药徒两眼发光,简直把暮雪当成再生父母。 “奴才打死都不敢害清婉小姐,请少爷明察!” 江振麟便把冷森森的目光落定在府医直冒冷汗的脊背上,“那就是你这老东西了?” 府医看着地上泛泡沫的药汁,整个人都傻了,“不可能····” 暮雪抽噎道,“我们小姐每次都给您赏银,只希望您能让她快些好,今儿要不是少爷,小姐哪里还有命站在这儿。” 江振麟眼皮一挑,林清婉还要给赏银才能使唤动府医? 暮雪接二连三控诉,“府医,小姐跟你有什么深仇大恨,你要这么心狠手辣。” 府医从头到脚一阵寒意,两个胳膊抖得撑不住地,“绝对不可能。不是我···” “真的不是我!” 江振麟一脚踹上去,府医半个脸都肿了,“不是你,难道是小爷?” “你个混账王八羔子,谁给你的胆子给她下毒!” “这么剧烈的毒,你想让她死在小爷眼前不成!” 江振麟一拳落下,府医不禁想到被活活打死的赖婆子,心神俱颤。 一拳接着一拳落下,江振鳞根本没给他考虑和张嘴的机会! 林氏得了消息,第一时间赶回来就看到江振麟快把人打死了。 “阿麟,住手!” “你们都是死的?还不拦下少爷!” 第73章 不死也断她一臂 “小爷没有冤枉他!” “他在清婉药里下毒,这种人不打死留着过年吗!” 江振麟眼睛猩红,呼吸都喷洒着灼人怒意,下人们哪儿敢靠近,最后跪了一地哀求他住手。 可江振麟根本不是能劝动的,又是几拳下去,府医眼冒金星,口吐血沫,身子都开始痉挛抽搐了。 林氏看得也心惊肉跳,只好自己上前,“阿麟,别打了!” “他是府医,不是奴才,有罪该送去衙门,你这是动私刑,快住手!” 江振麟嘴里只磨叨,“他要毒死林清婉。” “他敢在药里下毒!” 林氏瞧他有点魔怔了,“他没毒死清婉,是你救了清婉。” “别打了。” “娘,你别管。你回兰园,待会儿别弄脏你的衣裳。”江振麟用染血的手背抹了抹鼻尖,声音难得温柔三分,却让人越发胆寒。 林氏见林清婉气定神闲坐在屋子里,仿佛这一切跟她都没关系,不由得面沉如海,“还不劝劝阿麟?” “你到底想让他为你打死多少人才甘心!” 林清婉这才走过来,依着规矩先行福礼,林氏无奈,“罢了罢了,都什么时候了还行礼!你是成心看我们母子笑话。” “母亲说错了,江少爷可不是为我打死人。” “他打的是无视相府规矩,在相府行恶事之辈,还轮不到我插嘴。” 林清婉四两拨千斤怼了回去。 林氏一噎,放弃向她求助。 林清婉却走到江振麟身边,看着苟延残喘的府医,道,“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下那么烈的毒在药里?” 见她询问,江振麟这才停下。 府医呼吸短促难捱,左眼肿得睁都睁不开,嘶哑着回答,“没有、药里没有毒···” 江振麟一脚踹断他一根肋骨,“还不说实话,看你能撑到几时!” “啊!”府医又疼又恐惧,蜷缩着身子,“别打了,别打了···” “毒在熏香里头,药只有催热血液的作用,根本没毒。” “不是我啊。” 府医实在挨不住,终于说了实话。 没错,药里的毒根本查不出来,江振麟打翻的这碗是林清婉让暮雪重新煎的。 可这会儿说出来,江振麟哪里肯相信,舔了舔后槽牙,又是一脚下去,府医疼得都发不出声音来了,喃喃喊着两个字,“救、救我。” 林清婉看江振麟还要下死手,觉得他当真是有什么暴力上瘾的毛病。 “你这样把他活活打死有什么用?” 江振麟喘着粗气,“小爷给你报仇做主,你倒说上风凉话了。” 林清婉没与他斗嘴,而是当着母亲的面点破,“上次赖婆子的毒药来历就很可疑,若然也是出自府医手笔,可见他不是头一回在相府撒野。” “说不定还有自己购买毒药材的渠道,你该查的是外头究竟有谁和他勾结着暗算相府。” “光打死他一个泄愤有什么用。” 江振麟只是脾气上来没理智,倒也不是全无脑子,一想到上次的毒还让母亲起了疹子,他心头警铃大作。 再看母亲也是一脸凝重,没有反驳林清婉的话。 江振麟松了拳头,“把人押下去审。” 府医吊着一口气,“奴才是冤枉的,是、是清婉小姐冤枉奴才!” 江振麟一巴掌挥上去,“闭嘴!她是你能攀咬的?” 他这样明摆着护林清婉,根本没有思考,完全是下意识的举动,然而林清婉不领情,在他身侧冰凉跟了句,“我被江少张嘴就骂,抬脚就踹,算得上哪门子主子。” “他连我的命都敢要,为什么不能攀咬。” 江振麟胸口一窒,恶狠狠回过头,看她清淡冷漠的嘴脸就来气,“你懂不懂好赖?” 林清婉没让他失望,“我不懂。” “你!” 林清婉现在就像一团棉花,无论他怎么打怎么踢都只会落在软软的针尖上,不会让你流血,但很疼。而且难受的只有他一个。 “府医咬定不开口,是因为他知道一旦招供了难逃一死。与其跟他有使不完的牛劲儿,不如先问问跟了他多年的药徒。” “毕竟他们的情谊还没到能为师父舍生忘死的地步。” 林清婉之所以敢这么说,就因为暮雪听药徒说府医得了赏向来只给他一点皮毛,这几个药徒必是早就不满,却无力反抗。 江振麟把这茬儿忘了,也不怪他。向来他都只顾自己痛快,这般费脑子的事很少干。 但从林清婉口中说出来,听着又不舒服,他皱了皱眉,“用不着你教小爷做事。” 林氏目光在林清婉身上凝了片刻,心头的沉重都写在眉眼间,没多说什么,带着江振鳞走了。 暮雪收拾了院子,长长舒了口气,“小姐,吓死奴婢了。” 林清婉心里的弦也一直崩得很紧,江振麟做事不过脑子,母亲可不是。今日但凡江振麟听了母亲的劝,把事情交给母亲处理,林清婉便不会顺利。 “无妨。就算查清药里的毒不是府医下的,到时府医这些年干的事也被曝光出来了,重点就不是这个了。” 林清婉微微眯眼,就算动不了江燕婉,也必能断掉她这条手臂。 等她没了趁手可用的人,不也就是个被娇养大的小姐,有什么能耐! 林清婉不稀罕江家大小姐的地位,她早说了不需要抢,她要做的是让江燕婉从不属于她的高台上跌下来。 华光院。 “小姐不好了!府医被关进了地牢,少爷正在审他的药徒。” “万一他把咱们招出来怎么办?” 夏言惊慌失措跑进来,见到直朝自己面门摔过来的砚台才猛地清醒,堪勘躲开,然后扑通一跪,吓得心都要跳出来了。 “吵什么!” 江燕婉一早就得了消息,她万没想到林清婉会利用阿麟把事情闹大,连母亲都阻止不了,她是存心要断自己一条手臂! 不死也得血流如注。 江燕婉闭上眼,强迫自己冷静,必须马上想出对策,把损失降到最低。 她这些年养着府医,倒没有下毒害人的前科,只是背后有一条见不得人的生产供应链。 侯门贵府的女眷无论争宠、夺权,都少不了暗地里要人命,不声不响毒死是最好的办法。 江燕婉没少给其他夫人小姐介绍,既能得人心,抓把柄,还有银子赚。 眼下,府医是不成了,但他的儿子··· 江燕婉倏然睁眼,“地牢把手的人是父亲亲自安排的,但人总要吃饭。你想法子把消息传给府医。” “要快!” 第74章 童护卫真细心 凝思园。 “小姐,幸亏陶掌柜发现府医手下有一条暗中操作的制毒线,这下够他们忙活了。”暮雪伺候林清婉喝下最后两粒童护卫送来的药丸,看她脸色没那么憔悴,才放心不少。 陶掌柜就是和林清婉有合作的药铺老板,林清婉配的药现在已是千金难求。苗方诡异,对一些久治不愈的症状能起到以毒拔毒的效果,但剂量务必要掌握好。 陶掌柜能带很多毒草回京是跟官府做了报备,有准许证的。但他无意间从药商口中得知京城早有人暗中购买毒草,便派人留意,直至前些天江明云在尚书府用了噬心草,陶掌柜终于抓住了幕后之人,相府府医。 林清婉原本还没想到计划,结果江燕婉急不可耐就送上了门。 “华光院有动静吗?”她问。 暮雪摇头,“夫人对外说不准任何人打扰大小姐养病,实则就是禁足思过,这几日都安静的很。” 林清婉纤细的手指沿着茶盏边缘摩挲,“江燕婉不可能没有动作,她最怕的就是失去母亲和江振麟的维护。府医对她言听计从,背后制毒的事必然和她脱不了干系。” “华光院静悄悄,我才更要提防。” 暮雪自告奋勇,“奴婢去打听打听!” “现在事情闹出来,你再去打听便成了有心,而且母亲还在后头盯着。我若不安分,只会让她更想护着江燕婉。” 林清婉这段时间清醒得让暮雪都既惊讶又心疼。 见她深思,暮雪没再出言打扰。怕她面前的茶水凉透,又沏了一杯晾着。果然,林清婉下意识端起冰凉的茶水就往嘴里送,暮雪拦下,给她换上。 林清婉愣了一下,“谢谢。” “小姐又跟奴婢客气。这些小事当然该奴婢自个儿上心,您忙您的才能更用心。” 林清婉眼皮一跳,“府医可有亲信之人?这事见不得光,托付别人不可靠,必是完全信赖之人。” “否则陶掌柜也不会花了那么多银子和人力都没打听出来。” 暮雪皱眉,“奴婢以前好像听赖婆子说过,府医膝下有个脑袋不太灵光的儿子,之前都是他儿子亲自过来送草药。” “夫人看府医这些年兢兢业业,便默许了。” 林清婉瞳孔一紧,赖婆子当初为保自己哥嫂和侄子,一人担下罪责。这次难保江燕婉不会故技重施! 而且保住府医儿子,这条制毒线就还能稳住! 林清婉手握成拳,“必须立刻找人控制府医儿子,可、可我手里没人。” 暮雪看她着急,提议,“奴婢去通知陶掌柜···” 一来时间只怕不够,二来陶掌柜知道太对,往后对她不利。 然而眼下没有其他办法,林清婉只能点头,“试试吧。” 话音刚落,有人轻轻叩门,童笛为难又谨慎的声音响起,“清婉小姐?” 林清婉和暮雪面露喜色。 房门一开,暮雪亲切道,“童护卫,您快进来!小姐一听您过来可高兴呢。” 童笛脸色更窘迫了,尴尬一笑,“姑娘,这话不经说。” “童某只是来给···” 暮雪一脸我懂,“给小姐送药。我知道。” 童笛觉得这话更不对劲,但又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下一秒,他全身都绷紧了。上次见面是在纱幔外头,这回林清婉直接就站在他面前。 以前他也没细看,这回那张精致纤细的脸直接撞进眼中,那双清洌晶亮的眸子比刚开刃的宝刀利剑还更摄人心魄。 暮雪再把门窗拉紧,童笛呼吸都停滞了。 林清婉眼睛更亮了,直勾勾看着他,童笛这辈子跟太子上战场,敌军刀刃到了胸前都没这么紧张无措过。 “童护卫,我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童笛脑子都没转,“你说,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林清婉也抿唇,“那倒不用。” 她快速简短的把事情说了一遍,童笛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在目不转睛下强迫脑子转动起来,听明白了她的话。 “清婉小姐放心,此事简单。” “那就有劳童护卫了。” 童笛走的时候还不忘把太子让他送的药留下,“一日两粒,早晚饭后服用。” “记得多喝水,别吹风。” 这是仓盈公公的原话,不是他的。 童笛走后,暮雪瞧林清婉盯着手里的药瓶发呆,调笑道,“童护卫可真细心。” 林清婉也承认,但还是找补了一句,“除了相府的人没良心,别人大概都看我可怜。” 暮雪意味深,“对呀对呀,尤其童护卫侠义心肠,还是英雄救美。” “不是,你想太多了···”林清婉试图解释。 暮雪失笑,“奴婢没多想,是小姐想多了吧。” 林清婉一怔,这丫头。 地牢。 江振麟打累了,好在两个药徒招供得也快。 除了这次给林清婉下毒,上次给赖婆子配毒药的事,还有府医这些年中饱私囊,用廉价药草替代夫人平日的调理参,府中下人有个头疼脑热都得私下给他送银子才能药到病除。 药徒也是机灵的,知道江振麟和江燕婉的感情好,半个字不敢提江燕婉。 府医被打得鼻青脸肿,肋骨折了两根,半瘫着靠在墙角,喘口气都浑身哆嗦。 待看清来送饭的人后,心又凉了半截。 “告、告诉大小姐,我不会连累她,只求她开恩留我儿一命,让他回老家过日子吧。” 他若不在了,他的儿子断然扛不起这么大一条暗线。 来人低低道,“你这些年的功劳,小姐心中有数,不会为难你儿子的。” 府医咬牙坐起来,看着碗里凉透的白粥,笑得凄凉,“那我祝小姐万事顺遂。” 半个时辰后,江振麟回来就看到了府医的尸体,怒不可遏。 下人早就准备好了说辞,“少爷,他若是有心藏毒,咱们、很难发现。饭是小人亲眼看着他吃下去的,什么动作都没有,突、突然就口吐白沫了。” “操!” “一群废物,看个人都看不住!要你们有什么用!” 就在他刚要发飙之际,药徒道,“少爷息怒,府医的药草都是让他儿子送过来的,想必他儿子知道些什么。” 江振麟瞪了他一眼,“不早说!” 华光院。 江燕婉派去让处理府医儿子的人迟迟没消息回来,她就心神不宁。 这会儿夏言又跑进来告诉她,“少爷让人去找府医儿子了!” 江燕婉碰倒了手边茶水,“咱们的人快一步,阿麟应该找不到人的。” 第75章 休想让她放弃 城西小院。 表面破旧的院子,内里大有乾坤。院中负责清洗晾晒药草的都不是同一批人,有一个懂药理的妇人教他们操作,每日工钱按时辰结算,对外只说帮药铺做些细碎活儿, 药草整理好后,有专人按方子分配,再依据需求或是做香料或者研磨成末,生产线十分成熟。 屋里。 府医儿子给来人倒了杯热茶,傻呵呵一笑,“我爹没说今儿要取货,怎么突然来了?” 来人笑了笑,递给他几颗糖。 傻子嘴角都要咧到耳朵了,急匆匆拆了包装塞进口中,一脸满足,“每次你都给我带糖,这次怎么带了五颗?” “吃吧,以后就吃不到了。” 来人双手置于桌下,眸中闪过一抹狠戾,“要怪就怪你爹办事不利。” 话音刚落,冷光乍现。 傻子被晃得眼睛疼,抬手挡住眼睛,利刃直逼咽喉,他呼吸一紧,糖果呛在嗓子眼。一咳嗽,整个身子偏了几寸,躲过匕首。 “我爹怎么样了?我要见我爹!”傻子声音粗犷,听着倒也有几分气势,搬起凳子就往那人身上砸。 对方懂拳脚,轻易躲过,眼中杀气崩裂而出,“我这不就是送你去见你爹!” 傻子愕然,“我爹···” 匕首再次刺来,傻子红着眼不躲了。 “叮”的一声,匕首被一剑挑开,童笛招式快到没人能看清他的脸。 对方不是他对手,招架很难。 此时,院中又传来一阵嘈杂声,那人听到后明显更慌,可若让他跑了,童笛这辈子都不用在人前抬头了。 眼看江振麟就要进来,童笛一个剑招压在对方后背,便如巨石在身,让其直不起腰。 童笛还有功夫对身后看呆了的傻子道,“他来杀你灭口,想给你爹报仇,待会儿江家少爷进来,你知道多少说多少,保不齐还能给你爹收尸。” 傻子一听,哇一声哭了出来。 房门被江振麟一脚踹开,看清里头情形,他惊讶道,“童、护卫?你怎么在这儿?” 童笛气定神闲,“药司蜀发现有人私自带毒草药回京,我奉太子之命暗查。江少怎么来了?” “难道这暗坊···” 江振麟也不傻,立刻道,“相府有人给林清婉下毒,我也是追查至此。” 这样说,似乎就与相府无关了。 可他一看被童笛制服的人,瞳孔紧缩,他在阿姐院里见过这人! 傻子见到江振麟立刻扑过来,眼泪鼻涕一大把,“少爷,我爹人呢?” 江振麟把人踹开,压着火,“来人,把他带···” 话没说完,他被突如其来的一股鲜红打断,傻子喷出一口血直直挺挺栽倒。 童笛也大惊失色,看到桌子上的糖纸,“糖里有毒!” 傻子目光已然涣散,绝望地看着天花板,“我、我以为自己吃、吃了,他们、就、就不会···为、为···” “为、难、爹了。” 江振麟似乎接受不了傻子死去的事实,走上前对着尸体怒吼,“你给小爷说清楚!” “你起来!” 他又发了狂似的又踢又揣,甚至拿起地上的匕首怒气冲冲看着被童笛压下的人,对方见到他也十分心虚,低着头不敢开口,也不知怎么开口。 江振麟嘶吼,“谁让你杀他!谁给你的胆子!” 他的疯劲儿,童笛见识过,这会儿还没觉得怎样,但是当江振麟一下捅穿那人心脏时,童笛反应过来为时已晚。 “江少,你···”童笛皱眉。 杀人灭口这个词,无凭无据他不能说。 江振麟不理会他,转而吩咐带来的人,“把外头那些人···” 童笛旋即拿出东宫令牌,“羽林卫奉命查案,不准动外头的人!” “江少,你疯到连太子之令都不顾了?还是江家有足够自信能和太子对抗?” 江振麟双手捏拳,眼中一片暴力猩红,僵持几秒后,他丢下手中匕首,“我认错,失手杀了一人,你押我去大理寺吧。” 相府。 林氏得知儿子又闯了祸,相爷去东宫面见太子迟迟未归,她坐立难安。 直至深夜江肃才回相府。 林氏熬得眼睛通红,一看夫君脸色不虞,她心里绷着的弦也到了极限,“秦妈,快给相爷端参汤。” 林氏亲自帮夫君脱下大氅,递上热巾帕,“夫君擦擦脸。” 而后又看着江肃喝了口参汤,终于忍不住,“相爷,阿麟他···” “过几日让他去靖北军里当个伙夫历练历练。” 林氏面色大变,伙夫?那不是要被人笑掉大牙!可她也知事情严重,无奈哭了起来。 江肃没心情安抚她,“让燕婉来见我。” 林氏道,“跟燕婉有什么关系?” 江肃见夫人满脸担忧,欲言又止,“有些话叮嘱她而已,不是什么大事。” 一盏茶后。 江燕婉一身素衣跪在江肃面前,迟迟未被允准起身。 她心里七上八下,高兴的是人都死了,死无对证,担心的是只怕瞒不过父亲。 江肃晾了她许久,冷飕飕道,“阿麟为了护你的人赔上了前程,去了靖北军中当一个伙夫,不但要被人耻笑,还要接受太子打压,说不准一辈子都只能当个伙夫。” 江燕婉眼泪一落,心里却敏感抓住一个词,你的人而不是你。 “燕婉罪该万死!燕婉不知道小谭和府医做下这等不可原谅之事!我宁愿自己受罚,也不想阿麟这样!” “求父亲想想法子,我愿意做任何事,只要阿麟好好的。” 她一个劲磕头,一副情真意切的嘴脸,看起来倒也不枉费江振麟为她牺牲自己。 江燕婉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她知道那些参与配毒的人从来没见过她,侯门贵府的夫人小姐更不会承认从她手里得到过毒药。 就算江振麟不护着她,她也不会有事。 若真有什么,父亲就不会只是这个态度。 然而江肃接下来的话超乎她的预料,“还有一事。王爷对你···” 江肃似乎顾虑她颜面,换了个说法,“王爷和清婉更对脾气,几次在人前护着清婉,外头碍于王爷威严不敢说什么,但到底对清婉不好。” “她是江家女儿,之前十五年过得不大好。如今回了相府,没道理再委屈她。” 听到这,江燕婉咬唇,“父亲···” 江肃抬手阻止她开口,接着道,“敬王和江家的婚约,是当年宁贵妃给的一份恩情。既然王爷更喜欢清婉,你便放手吧。” “你母亲爱重你,往后不会委屈你。待风头过了,自会为你寻个好人家。” “你也是江家女儿。” 江燕婉眼泪落得更凶了,她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才能让父亲收回这个决定。而且听这口气,先前说好有意撮合自己和太子也没指望了。 阿麟几次得罪太子,父亲想和太子拉近些关系更难了。 江燕婉知道后悔没用,她只是更恨林清婉。 恨江肃早就有了让林清婉取代自己的意思,偏偏在这个时候提出来,让她没有能力反驳! 要让她放弃王爷,休想! 第76章 她以前过得非常不好 童笛没有再来给林清婉送消息,但她知道江振麟过了小年就要去静北军当伙夫的事。 这两日相府死气沉沉,一点没有快过年的热闹。还记得她当初来京城的路上,最期盼的一件事就是要让自己活过今年,她想和家人一起过个热热闹闹的年。 回忆过去,她只想回头抱抱自己。 她的腰已经大好,江肃过来看望了几次,暗示会让敬王给她个名分。 “你在外头吃了不少苦,为父不会再让你受委屈。” 那一刹那,林清婉眼睛还是湿了。 至于府医的事,还是暮雪从陶掌柜那儿得来消息,如今江燕婉那条制毒线落在了太子手中,陶掌柜十分遗憾却又无可奈何。 林清婉落了清闲,让暮雪买了些灰褐色的布料和狗皮回来。 “小姐要这个做什么?” 林清婉画了图样,是个臂缚样式。 “上次见童护卫,他臂缚烂了一块。虽说宫里有做这个的师傅,我手艺也一般,但亲手做出来的才好表达谢意。” 她思来想去没什么能拿出手的,便决定做个臂缚聊表心意。 暮雪憋着笑,“小姐真是细心,奴婢见了童护卫几次都没瞧见人家臂缚烂了。” 林清婉听这话就知道她又想歪了,“他伸手递给我药丸,自然就瞧见了。” 暮雪点头如捣蒜,“对对对。童护卫收到了一定惊喜万分。” 林清婉不用看都知道这小丫头又是一脸吃瓜表情,她也懒得解释,只道,“秋红虽处处帮衬着我,但她到底是母亲身边的人,你帮我多看着点。” “臂缚的事更不能被她知道。” 暮雪郑重其事,“奴婢明白。秋红姐姐人好,但她对谁都好。她也知小姐并不完全信任她,咱们院子里的事她都要问我的。” 林清婉点头,她知道秋红可用,可因为母亲这层关系,她没法子赌,因为输不起。 接连两日,林清婉屋子里的灯都是到很晚才熄。 秋红不放心,找了机会问暮雪,“小姐身上不舒服吗?这两日睡得那么晚。” 暮雪不动声色,“没有。恢复得很好,整日歇着,也没那么困。晚上便多看了一会儿书。” “哦,那你得劝劝小姐,别伤了眼睛。” “好。” 暮雪午后出了趟府,带了赖小儿的消息回来。 “小儿说找到了阮先生,可相府先一步把人带回京了。” 林清婉一个不慎扎了手,暗红色的血珠险些弄脏臂缚。暮雪赶紧用自己帕子给她捂上,“小姐当心。” 林清婉脸色凝重,“可知是被谁带走了?” “小儿打听过了,只知是相府的人,并不知受何人吩咐。”暮雪怕她着急,又道,“先前相爷派人去过水源镇,兴许这次也是。” 林清婉细想觉得不对。 父亲若是出于好意那一定会告知她,让她领情。就怕他现在有意让自己进王府,阮先生毕竟是自己不大光彩的过往,未免像蔺屠户那样被人利用,倒不如早早捏在手里。 若是如此,那先生只怕不安全。 怎么办! “小姐放心,奴婢让赖小儿接着查了,而且现在要过年,好多官道都封了,就算真的是相爷,一时半刻也回不了京。” 林清婉安慰自己,希望如此。 可她想错了,原本是江振麟的人去寻阮先生,半路被江燕婉截胡,正好他又碰上府医这事,现在根本没时间管这个。 江振麟是第二日才回府。 林氏看他好像瘦了一圈儿,“我的儿,他们对你、动刑了?” 江振麟平日就是个火罐子,现在从头到脚透着冷意,“有父亲罩着,他们哪儿敢动我。” 往常他说这话是炫耀,如今却听出自嘲的味道来。 林氏心里凄苦,想劝他两句又知无用。 江燕婉憔悴着上前,对上江振麟的目光,眼泪刷地一下就涌出来,“是阿姐对不起你,阿姐不知道小谭和府医做下这等错事,连累了你···” “阿姐对不起你。” 江振麟喉结一动,眼睛也有些酸,匆忙搀起江燕婉,淡淡道,“阿姐没事就好。” 江燕婉只觉他哪里不一样了。 从前莫说自己道歉,还流了眼泪,只站在这儿迎他,他就要扑上来嘘寒问暖半天。今日这般冷淡,是因为才从大理寺回来的缘故吗? “快进屋。我和母亲这两日茶饭不思,得知你回来,阿姐亲自炖了燕窝。” 林氏也道,“没错,连沐浴热水都吩咐财宝烧好,还加了提神补气的药。” 一听药这个字眼,江振麟瞳孔微微一紧。 “我没事,阿姐回去歇着吧,吹了风不好。” 闻言,江燕婉心下一紧,阿麟从来没这么淡漠地赶过她,“你在怪阿姐是不是?” 江振麟摇头,“没有的事。阿姐不要多想,我只是累了,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林氏也安抚江燕婉,“别多想,阿麟顾及你身子,好好歇息。” 江燕婉不好再说什么,又叮嘱了几句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林氏一直等着儿子沐浴结束,盯着他吃了燕窝才安心,“娘总跟你说遇事不能冲动,当着童护卫的面怎么就能杀人?” “什么脏污事值得你赔上自己的前程?虽说有你父亲在,可你这一去静北军又得浪费好些时间。” 林氏满心都是儿子的前程和江林两家的颜面,越想越无奈,“每件事都因为林清婉!” 江振麟眼皮一颤,哽咽道,“母亲,她差点被毒死。” “下毒的人就在相府,在我们眼皮底下。” “她虽然讨厌,但罪不至死。” 林氏怔愣一下,“那日的事我后来问过下人,即便你没过去闹,她也不会喝的。” 江振麟低着头,“万一她喝了呢?” 林氏一哽,有些不痛快,“没喝就是没喝,有什么万一。总之事情只要牵扯到她,就绝不能善了。” 江振麟沉默许久,双手搓了搓脸,“娘,父亲有没有跟你说过,她之前在水源镇过得很差,程氏对她···” 想到手下人带回来的话,他皱了皱眉,“非常不好。” “她回来的时候不是手上有冻疮吗?” “那是因为程氏逼着她大冬天去湖边洗衣裳,她要先把冰凿开,然后把手伸进刺骨的冷水里头···” 江振麟说不下去,他是个锦衣玉食的少爷,不知人间疾苦。而相府的奴婢也没有大冬天没日没夜在冷水里洗衣服的事情。 “程氏时常不给她吃饱,不高兴了还用鞭子抽她,她身上那些新旧交错的伤···” 江振麟觉得胸口淤堵瑟疼,难受得连发脾气的力气都没了。 江肃当然没告诉林氏这些,她一脸难以置信,然后嗤笑一声,“你从哪儿听来这些乱七八糟的。” “程敏什么性子,我岂能不知道。” “她不会那么做的。” 江振麟咽了咽,他理解母亲,因为之前他也不相信。 林氏呼吸一顿,转而又道,“她那性子,连我这个亲生母亲都受不了,何况是为了她和骨肉分离的程敏。” “当初刺客追出去,程敏为了护她受了不少苦。” “偶尔有些脾气也必然是她的责任。” 林氏的解释非常说得过去,江振麟一想林清婉那臭脾气,也觉有道理。 第77章 要让江燕婉心里乱 林氏从江振鳞院里出来,满脑子都是儿子哽咽难受的模样,她心里乱,直接去了江肃书房。 江肃看她步摇晃得厉害,“发生什么事了?” 难不成是阿麟那混账不想去静北军,跟她哭诉了,夫人心疼才到他这儿来? 江肃眉心微蹙,忽听她问,“你上次送那屠户的尸体回去,除了打听到清婉喜欢吃什么,可曾问过她、过得怎样?” 江肃没想到她问的是这个,也没想到江振麟跟她说了实话,便道,“乡下的条件差了点。程敏那夫君只是药商,日子虽不算清苦,但也不能和京城相比。” “程敏是你的人,对清婉差不了。” “夫人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林氏听他这么说,悬了一路的心似乎能放回肚子里了,“没、什么。阿麟的事真的没有转圜余地了吗?” 江肃脸色一沉,“在所有人眼中,江家是宁贵妃和敬王一党,江家女儿也早被定为敬王妃的人选。” “政事上为夫谨慎,三年前敬王中了太子算计,为夫背着骂名没让阿麟跟着去封地。虽保住了相位和江家,却在如今遭了敬王猜忌不满。” “眼下腹背受敌。” 林氏一听,也跟着心紧。 江肃又安慰,“不过换个角度想,阿麟去了静北军,只要他不瞎折腾,太子不屑于为难他。若能历练出个好歹就更好了。” “如此既能跟敬王表衷心,又能消他三年前那口气。” “而王爷一向护短,太子为难阿麟,王爷便会觉得是踩他的脸面,说不准在军中会让人好好照顾阿麟。” 到底是百官之首,一件事总能让他发挥到最大价值。 林氏除了心疼儿子受苦之外,也没别的办法,“我会安抚好阿麟。” 说完这个,林氏越发内疚,成婚多年,夫君对她疼宠有加,阿麟今日犯错都怪她教导不严,换了旁人只怕早就被骂得狗血淋头。 而夫君从未对她说过半句重话。 这一想,清婉是他们第一个孩子,当时夫君日夜都盼··· 他们的一儿一女,她都没教好。 凝思园。 容妈一早带了首饰花样和几匹料子给林清婉选,“这些都是新回来的春季料子,夫人吩咐早些给您准备春装。” “过了年天气一暖和出去踏青就能穿了。” 林清婉看都没看,“随便吧。” 容妈上前道,“小姐,夫人特意叮嘱只给您做。” 林清婉明白容妈的好意,但如今她已懒得敷衍,“我不懂这些,让绣娘看着做吧,什么样的都好。” “这···”容妈笑了笑,“奴婢看您喜欢蓝色,不如这匹?” 林清婉点头,“好。” 容妈倒是想替林清婉说些好话,可一同过去的侍女好几个,人人都看得出林清婉对此淡漠,半点不稀罕。 从凝思园出来,她无奈叹了口气。夫人眼下想关心小姐,可小姐已然不需要了。 容妈前脚离开,林清婉便吩咐暮雪,“母亲单独吩咐人给我做衣裳,这事江燕婉可不能不知道。” 暮雪点头,“奴婢明白。” “府里人惯会看人下菜,这事只怕都不用奴婢特意去传。” 林清婉挑了挑眉,“江振麟自己受罚护了江燕婉,现在只有让她心里乱,才能露出更多把柄。” 但林清婉也担心,某日江燕婉的真面目被揭穿,兴许父母也会像江振麟一样护着她。 于是江燕婉才从江振麟院里出来就听到消息说母亲把开春的新料子先给了林清婉选,她拳头捏得更紧了。 林清婉刚回府的时候,母亲还特意叮嘱不必做新衣。这才过了多久,自己就连选料子的机会都没了,就连阿麟也不知何故对她冷了很多。 江燕婉这才意识到,自己从未停止对林清婉的算计,可自己的损失比林清婉还要更重。 先是秋雨,再是赖婆子,赖家侄子还逃出了京,成为一颗定时炸弹。眼下连府医都没了,还坏了她辛苦多年拉起的制毒线! 没了这东西,往后她连和王爷谈判的权利都没有! 林清婉,全都是因为林清婉! 江燕婉眯眼,“王爷今日可有去燕归楼?” “方才收到消息,王爷昨儿喝了酒,没回府。眼下还在楼里。” 江燕婉眸色一狠,“备车。” “把人一起带过去,一定要谨慎。” 江燕婉前脚离开,老夫人的马车后脚停在了相府门前。 何氏红肿着一双眼搀扶婆母站在门前,无论管家怎么请都不进去,林氏无奈亲自出来迎,老夫人也不进。 “哼,如今你府里有了牙尖嘴利的女儿,老身说不过她。” 林氏胸口一堵,耐着性子,“夫君还没下朝。” 老夫人裹着大氅,有备而来,“老身就在这儿等。” 本想给林氏夫妇难堪,没想到林氏让人搬了凳子和火盆出来,自己也在门前陪着她,还故意大声道,“母亲吩咐,我自是不敢违背。” “你!”老夫人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眼看门前围了越来越多的人,老夫人本来还等着唾沫星子落到林氏身上,没想到旁人议论起江明云陷害林清婉的事。 江明云是老夫人跟前长大的,丢的自然是她的人。 何氏虽替女儿难过,可也架不住被人指点,“母亲,外头冷,要不还是进去吧?” 老夫人冷道,“没骨头的东西!忘了明云被迫落发差点哭死的样子了吗!” “她瘸了腿还当了尼姑,你这么快就忘了。” 何氏眼泪潸然,双腿一软就想跪,“母亲别说了。” “哼。那你睁开眼好好看清楚逼死明云的人还好端端站在这儿,你哭瞎了有什么用!” 原是因为这个才又来相府撒气。 林氏淡淡道,“母亲说得在理,没教好孩子犯下大错,后悔也来不及。” 老夫人恶狠狠瞪过来,“你别说她!你又是怎么教导阿麟的?” 林氏唇线紧抿。 好在江肃此时下了朝回来,见状揉了揉眉心,先挡在妻子面前,“母亲有什么吩咐,进去说吧。” 老夫人倒没跟江肃折腾,痛快起身进了府。 江明云的事,老夫人顾忌林清婉没再多做纠缠,而是以江振麟犯错为由,再次要求江肃给江明庭安排个去处。 这回不是骁骑营了,是户部辖下的司农属。 江肃满口拒绝,“明庭没有建树,科举都考不过,怎么能去这么重要的地方。” “你女儿害了阿衡的女儿,补偿给明庭是应该的!” “阿麟被你们惯得成了什么样,你难不成想让满京城笑话江家后辈没一个成事的?”老夫人和江肃吵了起来。 江肃皱着眉,“哼,江明庭跟着高家做事,此时让他去司农属,出了个什么事我连相位都保不住。” “胡说!你怎么知道就会出事!” 江肃义正言辞,“绝对不行。母亲若非要逼我,我也去门前吊死。” “你!”老夫人被怼得哑口无言,“混账东西!” 第78章 她的谢礼 江肃少见的当场拒绝,“此事不成。” 老夫人虽与他多年不睦,但碍于颜面,彼此各退一步能全个体面,今日江肃斩钉截铁的态度让她十分心寒。 若然他的阿衡在,决计不是这样的! “你翅膀硬了,不把我放在眼里了。”老夫人面红耳赤,脸上下不来,心里堵得慌,“阿衡就这么两个孩子,一个不成器了,另一个你也不管。” “好歹他还叫你一声大伯。” 何氏红肿着眼,跪下哀求,“大哥,你帮帮明庭吧,我一定让他都听你的话,绝不给江家惹麻烦。” “云儿已经···求大哥看在阿衡当年的情面上,扶一扶明庭吧。他到底也是您的亲侄儿。” 何氏哭得人心烦,跟嚎丧似的。 老夫人自己威逼不成,就放纵何氏哭求,两人这手段百试不爽。 可江肃没有丝毫动容,“高家趁着王爷和相府有嫌隙,私下不知揽了多少活儿,高为整日跟在敬王身边。我先前就说过不要和高家走太近,明庭自己有本事榜上高枝,他何曾把江家和我这个大伯放在眼里。” 江肃本不想把话说得难听,可从前二弟在时,嫡母就偏心,什么好事都轮不到他,坏事就让他担责。 现在轮到江明庭又想故技重施。 当初江肃没有妻女,心里奢望吞下委屈就能被嫡母喜欢,可现在他有自己的小家,儿子再被惯得脾气不好也是他的亲儿子。 阿麟被送去静北军做伙夫,自己转身就捧江明庭,绝不可能! 老夫人跟何氏面面相觑,自知理亏。 前头闹得热火朝天,童笛出现在凝思园也不必像前几次一般畏手畏脚。 林清婉看他又送来两瓶药丸,心下感激不已,“这药珍贵得很,而且我已经全好了。” 童笛一脸认真,“这和之前的不一样的。骨头上的伤不能大意,还得再吃几瓶调养的才行。否则以后阴雨天都要不舒服。” 童笛怕她不当回事,还叮嘱,“一日两粒,还是早晚饭后。这是五天的量,待吃完,我再送新的来。” 林清婉心道,也不知他每月能有多少俸禄,这些药只怕不便宜。 她直接开口,“不知这药怎么卖的,待会儿让暮雪拿银子。不能总让您破费。” 童笛愣了一瞬,耳根有些红。 这本来就是太子让他送的,只是仓盈叮嘱不准提及太子,清婉姑娘才误会了。 “不用不用。”他连连摆手,还有些着急,“不要银子。” “小姐早日养好比什么都强。” 他言语直接,神色赤忱,不参任何目的心思。如一缕炽烈的光直接照在林清婉身上,她下意识想回避又舍不得。 毕竟她这十五年被阳光照耀的时候太少太少了。 林清婉低着头,“无缘无故给童护卫添这么多麻烦,清婉实在于心难安。” 童笛也垂眸,分明是太子的好意,偏偏不让提,他才是真的于心难安。 见两人彼此客气得不行,暮雪着急,果断拿着臂缚上前,“童护卫,小姐上次看您臂敷坏了,抽空做了副新的,您看看合不合适,样子喜不喜欢?” 童笛这下不止心不安,呼吸也紧张。 但看着面前崭新的臂缚,针脚比宫里做出来的还要缜密,暗纹花色精致又不张扬,远看不觉得什么,近看便知是用了心思。 童笛自小跟着太子,没什么亲近的人,逢年过节还是仓盈给他筹备新衣新鞋,骤然被林清婉送了亲手做的臂缚,心里说不出什么感觉。 像漫山遍野的花儿吹开了,又像打了胜仗彻夜饮酒的兴奋。 童笛移不开眼,但脑子还是清醒的,“这太贵重了。童某受之有愧。” 林清婉落落大方,“若不是童护卫,我兴许要一辈子瘫在床上,大人予我的恩情,清婉才是难报。” “这点小物件还请大人不要推辞。” 暮雪紧接着道,“我们小姐说只有亲手做的才能表达谢意,您要是不肯收,小姐必然心里难过,更不好意思吃您送来的药丸了。” “您就收下吧。” 暮雪把臂缚都推到童笛胸口了,“除非您不喜欢这样式。” 童笛忙道,“没有没有。喜欢、喜欢。” 暮雪笑道,“这就对了,有来有往,就不是无缘无故啦。” 童笛从相府出来后,觉得胸口如揣了炭火一样滚烫,一只手紧紧摁着衣襟,耳根脸颊也莫名发烫。 臂缚的尺寸非常合适,比宫里做的短半寸,正好不卡手肘,既好看又舒适。 他从来不知道臂缚能做得这样让人移不开眼睛,以至回到东宫还心不在焉的。 赵琮刚处理完手头的事,这段日子敬王和高家走得近,高为私下帮他侵占民田,情况愈演愈烈,只等一个发作时机。 仓盈递上一条拴红线的密件,“相府传出来的。” 赵琮似乎有些意外,打开密件扫了一眼,“熬夜做臂缚?” “给谁的?” 赵琮下意识问了一句,说出来才觉不妥,“这跟孤有什么关系,要她冒险送信回来。” 仓盈见他虽有责备,但神色并无不悦,道,“臂缚是男子用的东西。王爷又不上战场,应当不是送给王爷的。” “莫不是给江少的?” 赵琮睨了他一眼,“要是给江振鳞,那里头不得多藏几根针。” 仓盈不敢笑,“探子必是也觉不太对,可清婉小姐身边并没有出现其他可疑之人。” 赵琮双眼间隐含一抹若有似无的阴霾,“她···” 正要说什么,童笛进来了,隔着屏风低沉沉道,“属下已将药丸送到清婉姑娘手中。她、她···” 童笛结巴了一下,“她给了属下一件东西。” “属下不敢自留,请太子处置。” 赵琮还当是什么,低沉的声音不带任何感情,“她感激你相救,以礼回赠,你收着就是。” 童笛闻言,越发不安,“肖千户是太子手揄调出来的,药丸也是您吩咐太医配的。属下不敢居功。” “而且清婉小姐的谢礼实在贵重,属下不能收。” 他这谨慎的口吻倒让赵琮来了兴致,鼻腔带出一声轻笑,“什么贵重之礼把你吓成这样?” 赵琮刚端起茶盏置于唇前,就听童笛闷闷说了句,“她亲手给属下做的一对臂缚。” 仓盈身子一颤,忙不迭探出身子往童笛手里看。 赵琮眉头不自觉蹙起,“她是给你做的臂缚?” 童笛想说臂缚应该给太子,可尺寸又是自己的,实在不知该说什么,愁得眉毛眼睛都快拧在一处了。 用眼神向仓盈求救,仓盈只当看不见。 沉默片刻,赵琮才发话,“既给你的,拿着就是。” 得了准许,童笛松了口气,可听里头茶盏放在案几上的声音好像比平常重? 仓盈偷偷看了太子一眼,不知是光影变了位置的缘故还是什么,总觉太子殿下有点不高兴了。 气氛有点冷,碰巧枫儿从学堂回来,边跑边喊,“我背会啦,爹爹什么时候带我去和美人吃饭?” 第79章 你是个赝品 枫儿不是不想看赵琮脸色,而是太矮了,看不见! 只能抱着大腿,“爹爹,听说七叔要把美人娶回府,您再没动作,枫儿以后就要叫她七婶了!” 别看他小小一个人干不了什么,但他能让你什么都干不了。 赵琮单手把小不点拎起来放在大腿上,仓盈立刻把桌上折子收拢到一边。 赵琮问,“你想叫她什么?” 枫儿认真回答,“娘!” 赵琮笑意未达眼底,“孤把你过继给七弟,你的愿望就实现了。” 枫儿立刻伸长手臂要环他脖子,但赵琮太高了,他够不着,十根手指都快把他肩膀处的云纹捏皱了,“我不要,我不要!” “我生是爹爹的人,死是爹爹的鬼。” 赵琮挑眉,什么乱七八糟的。 看他不说话,枫儿又假哭,“狠心的爹爹,为了富贵抛妻弃子···” 赵琮到底揪着这小子的后领把人从胸口拽出来,枫儿眨了眨星星似的眼睛,在四目相对中,用手指沾了舌头上的唾液就要往眼睛下头抹,被赵琮一把抓住手腕。 仓盈用帕子赶紧给小殿下擦干净手指,“小殿下不能吃手指。” 赵琮冷冰冰道,“跟谁学的?” 枫儿吹头丧气回答,“戏文里就这么唱。” 怪不得背书写字就困,敢情偷看戏本子了,也难为他大字不识几个! 枫儿怕他生气,使尽浑身解数撒娇,硬是缠着赵琮答应小年带他上街玩儿才算消停。 奶娘抱走枫儿后,赵琮也没心情看折子了,轻骂了一句,“这小崽子。” 仓盈给他整理好衣裳,“小殿下活泼可爱,真是玩闹的年纪。” 赵琮到底也不曾真的拘束过他。 仓盈看他心情不错,便道,“昨日凤依宫传来消息,相爷有意让清婉小姐和敬王完婚,给嬷嬷送了银子试探宁贵妃口吻。” 赵琮眯眼,“林清婉是半路回来的江家小姐,在外头名声不好,还被迫屈服江燕婉之下。贵妃不会同意。” 仓盈点头默认,“但王爷喜欢,贵妃一向都给王爷面子。” 赵琮冷冷挑眉,“孤的七弟知道什么叫喜欢吗?三年前那个被他称之为心肝的女人不也照样被他放弃。” “他护着林清婉,不过是因为孤放出消息,林清婉才是江家血脉。相府一直对他虚与逶迤,连女儿都是从小培养的赝品。” “他接近林清婉,却不提名分,足以证明他只是想给江肃难看。” 仓盈躬着身子,“一切都在殿下掌握之中。” 赵琮想到林清婉,水源镇初见、再后来便是当街吐血倒在自己怀中。 苏醒后大快朵颐,对自己毫无防备。而他身份暴露后,她收起那份熟络,规矩有礼,进退得当,时不时把感激挂在嘴边,看着真诚,却很疏远,唯独在陪枫儿的时候才显得不那么浑身是刺。 赵琮交握身前的十指微微弯曲了一下又恢复如常,“让童笛问问她,那条制毒线···” 他顿了一下,“罢了。” 反正小年要带枫儿出去。 * 长街热闹得紧,来来往往的人都挤在糖瓜堆前,生怕晚一刻,东西就卖没了。 敬王坐在燕归楼二楼窗前,绛紫色中衣笼着他一身的宿醉未醒。榻前蹲着个小倌儿,说是捶腿,捶着捶着就往大腿根儿上摸。 赵琰嗤笑,“别白费功夫,本王在外头怎么玩都行,就是不睡脏人。” 小倌儿眼波流动,“奴才是干净的。” 赵琰一脸嫌弃,扒拉开腿间那双手,“本王送你重新投胎一回,就相信你是干净的。” 小倌儿打了个寒颤,“王爷饶命。” “滚。” 小倌儿连滚带爬出去后,赵琰起身到了靠墙的位置,近侍掀开墙壁挂着的画,露出个圆棍粗的小洞,不但能听见隔壁说话声,人都看得清楚。 江燕婉给阮先生的茶水中下了致幻的药,等他察觉不对已来不及。 迷迷糊糊中他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只觉做了好长一个梦,梦里既有和清婉相知相识的过往,还有自己这些年压抑的欲望和懊悔。 然后彻底陷入无边无际的黑暗,昏迷中还在唤清婉。 江燕婉规规矩矩跪在赵琰身前,“王爷,此人和清婉私定终生,不清不白。” 赵琰面无表情,“所以呢?” 江燕婉杏眼含春,满是委屈,“三年前的事是父亲和阿麟的错,王爷要怪就怪罪他们,燕婉对您一直真心一片。” “燕婉记事以来,学得做的,都是因为王爷的喜好。” “没有人比燕婉更会伺候您。” 她现在没有退路,也没有骄傲了,跪趴着过去,“求王爷别不要燕婉。” 可她从未真正了解过赵琰,赵琰最不喜欢的就是她现在这不值钱的样子。 他用一根手指抬起江燕婉下巴,审视如同挑选货物,“你说她不干净,那你又有什么资格坐上敬王妃的位子?” 他一字一句如天雷劈下,“你、这、个、赝品。” 江燕婉眼眸一颤,只觉天塌地陷,“王爷说什么····我是江家的女儿,是相府的大小姐。” 赵琰一把将人推倒,眼中露了凶恶,“卑贱的血脉就是江肃给本王的忠心?” “把本王当傻子一样哄骗好玩吗?” 江燕婉呼吸都停滞了,不可置信地看着赵琰冷若冰霜的眸子,拳头一点点握紧。 是父亲告诉王爷的?不,不可能。 是林清婉,一定是林清婉! 江燕婉不知自己是怎么回了相府的,无论夏言问什么,她都没反应。 王爷知道她不是江家女儿,嫁进王府没有希望了,若被退了亲,她以后怎么办?这还不是最要紧的,如果满京城知道她是个假千金,那她还有什么脸面见人! 林清婉,你真的要害死我! 你为什么要回来!既然给了我身份地位,为什么还要回来抢走! 江燕婉几乎揉碎手里的帕子,“我绝不能输。” 夏言见她开了口,忙不迭道,“小姐,奴婢今儿在燕归楼打听到一个消息。他们说每次伺候王爷的人必须是干净的,旁人手都没摸过的那种。” 江燕婉皱眉,“这些话,你觉得我喜欢听?” “小姐别急。”夏言上前在她耳边道,“但凡王爷要宠幸的都被带去城郊花圃,然后就查无此人。” 江燕婉道,“这个早有传闻,说他们得了王爷欢心,王爷给他们自由,放出城了。” 毕竟是皇族,风流一夜说得过去,养那么多乱七八糟人就不合适了。 夏言颤巍巍道,“那只是传言。燕归楼的下人给王爷送落下的外衫,在花圃外头听到了···” 江燕婉身子一颤。 第80章 跑! 腊月二十二,敬王府下了帖子,邀林清婉明日去城郊赏花。 怎么说呢,到底是给林清婉留了尊严。 林清婉心里的一堵大石也落地了,看来这几日父亲没少在这件事上下工夫,毕竟若是自己就这么下贱伺候了敬王,才是真的给相府抹黑。 但不管怎样,她感激父亲。 暮雪没想那么多,兴冲冲准备明日的衣裳首饰,“听说宁贵妃喜欢芙蓉,王爷多年前就在城郊买了块地,请了各地种花高手,将天下所有名品都弄过来。” “每年除了最冷的几日,花窖里几乎一年四季都开着芙蓉。贵妃娘娘的宫里也是日日都有新鲜的花儿。” “别看大小姐把自个儿当王妃看,王爷可从没带她赏过花。” 暮雪心里痛快得很。 “估摸着明日您去了花圃,和王爷的事多半也就定下来了,除夕时贵妃娘娘大赏,您进宫见见陛下和娘娘,事情就成了。” 暮雪脸上的笑容就没消失过,林清婉非但没被感染,还升起一股前所未有的不安。当初在尚书府答应王爷的时候就有了心里准备,可真正到来的这一刻反而又没了底。 她从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地方足够吸引敬王,此为其一。其二,敬王对三年前的事耿耿于怀,江家难表忠心,所以他冷落江燕婉说的过去,但没必要撩拨自己。若是还想让江家为其所用,直接接受江燕婉就可以了。 “小姐,您喜欢哪套衣裳?”暮雪自个儿高兴,没瞧见她眼底有愁容。 林清婉稍一思忖,指了上次那件荷绿色裙子,“王爷既然喜欢这个就不用挑别的了。” 暮雪本来还想说,她穿黄色或者蓝色更好。一听王爷喜欢,又把话咽回了肚子。 她想到童笛,不免替他惋惜,“哎,童护卫好是好,可护不了您。” 林清婉夜里泡了药浴,她已有大半月没再毒发,只是终归不能总是靠别人,又吩咐暮雪跟陶掌柜备了几副烈药,以防不时之需。 翌日一早,林氏让容妈过来帮她梳妆,然后一起去兰园用饭。 林清婉以为江燕婉和江振麟也在,没想到只有父亲和母亲。 江肃给她夹菜,“都是你平日喜欢吃的,吃好了为父送你出城。” 林清婉眼眸一动,诧异地看着江肃。 林氏依旧面无表情,“王爷赏识你,帖子都来了,我与你父亲不能抗命。但你切记,你是江家女儿,于人前不可骄,不可卑,更不能为目的讨媚求欢,脏我江家门楣。” 江肃轻咳一声,“没那么严重,夫人不要吓唬清婉。” 林氏神色坚决,“妾身不是吓唬。也不是非要她给江家长脸,相府如今在她身上也没什么颜面可言。” “既选了这条路,自当挺直脊背好好做人。以色示人并不能长久,若想真正在人前立足,靠的还是规矩心思和真本事。” “若没这个本事,就算相爷为你铺了路,在王府也不过是个谁都能欺辱的无能王妃。” 林清婉心头微微一震,母亲一直认为她回来是为了富贵高枝,所以才有这番不好听却算得上费心的告诫。 她心下酸苦,“母亲现在教我已经晚了,我刚回来的时候您就该教教我怎么做选择。” “或者您愿意多给我一条路走,今日也未必是这样。” 林氏眉心一紧,江肃及时开口,“你母亲是为你好,记下这些话没坏处。” 林氏放下筷子,“我吃好了。” 出发时,林氏自然没出来。 江燕婉也没见影踪,倒是江振麟早早等在门外,见她出来,冷声道,“你可以说腰伤没好,不去。” 林清婉勾唇,“江少打算再踹我一脚,把我彻底踹出相府?” 江振麟咬牙,“小爷什么时候说要踹你了!” “也是,江少踹人哪里需要提前告知,死不死的全看运气了。” 江振麟被她怼得无话可说,眼睁睁看她上了马车,“不知好歹!” 活该她在水源镇过得不好,回了相府也被所有人讨厌。 财宝看他没发脾气真是谢天谢地,追上去,“少爷您去哪儿?” “找高朋喝酒,你告诉母亲,我不会惹事的。” 毕竟过了今儿,他就要去静北军了,最后放纵一回。 * 江肃一路护送林清婉到城门口,“不必担心,万事有为父。” “就算王爷不满意江家,也不会为难你,倒是你收一收脾气,不要惹怒他。” 这是他第一次明确告诉林清婉可以把自己当作后盾,对她而言,何其珍贵。 “我知父亲不想与敬王撕破脸,若王爷当真爱重,清婉自当尽力。” 江肃闻言,眸光一亮,抬手压在她瘦弱的肩膀,“辛苦你了。” 林清婉安慰自己,兴许她先前受那么多苦,老天就是为了把敬王妃的泼天富贵送给她呢。 马车出了城,便有敬王府的侍卫来接,一路畅通到了城郊花圃。 刚下车便能闻到扑鼻芬芳,给人一种春日当头的错觉。 迎她的是敬王近卫长风,一路带她进了花圃,到了内院便有个侍女接她进去,暮雪只能留在外头等。 花圃和想象中不太一样,院子里没几个守卫,透着股死气沉沉的感觉。 因熏着地龙,没走几步就浑身淌汗,林清婉呼吸有些不舒服,“可否容我歇歇?” 带路的侍女没回答,闷头往前走。 林清婉觉得不对劲,又看不到其他人,只能快走两步追上去,拍了拍侍女肩膀,“我···” 那侍女被她一碰吓得浑身哆嗦,抱着耳朵缩在一角,把林清婉也吓了一跳。 “你怎么了?” 她蹲下身,轻柔问了一句。 侍女察觉她有所动作,慢慢抬起头,惊慌失措的目光打量着她,然后指了指耳朵,摆摆手。 林清婉眸光一颤,她听不见。 侍女又指了指嘴巴,张开口,黑黢黢的口腔吓得林清婉险些摔倒,没有舌头! 一阵头皮发麻的感觉从后背窜了上来。 侍女从怀里掏出块帕子塞给她,林清婉颤抖着打开,竟是用血写上去的一个“跑”字。 怎么回事? 不等她多想,屋里传出赵琰慵懒的声音,“清婉小姐来了?” 侍女立刻把帕子抽回来,浑身打着哆嗦,却用眼神一个劲儿示意她离开这里! 林清婉手脚发凉,此时,房门从里头推开了。 第81章 去花圃的人都没回来 酒楼雅间。 枫儿要了七八个菜,就等着林清婉过来一起吃。 结果童笛进来跟赵琮禀报,“清婉小姐一早被王爷邀去了城外花圃。” 赵琮早就知道,只是怕枫儿不高兴才没说。眼下不好让他空等,才故意让童笛又跑了一趟。 “这样啊。”赵琮看了枫儿一样,“那就等她赏完花回来。” 枫儿一向是个坐不住的,本以为他哼哼唧唧两声就作罢了,哪知他乖乖点了点头,“好。那别让他们上菜,一会儿该凉了。” 赵琮有些意外,“去街上转转?” 枫儿态度坚定,“不用。我就在这等她。” 赵琮脑子里不知怎么冒出一句话,儿大不中留。 他鼻腔带出一声轻笑,吩咐仓盈去给枫儿端些点心过来充饥。 仓盈腿脚快,枫儿见着喜欢的糕点没忍住,“我就吃一块。” 小孩儿就是小孩儿。 仓盈在赵琮耳边低语,“太子爷,江明庭带着几个人在西南雅间,还是说外头那块儿地,好像是王爷下了最后通牒,高公子让他们这两日务必把那农户打发了。” 此时,楼下又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 仓盈也觉意外,“江少爷?” 赵琮轻笑,“有意思了。” 高朋搭着江振鳞肩膀,二人上楼梯就往西南第二个雅间走,在门前和江明庭碰了个正着。 祖母和母亲在相府吃瘪的事还堵在江明庭心里,此刻见着江振鳞,不发作才怪。 “呦,这不是我的亲亲堂哥,相府大公子吗?怎么今儿出来喝酒,心里不痛快啊?”江明庭嘲讽之意甚浓。 “哦,我想起来了。堂哥明儿就要去静北军给大伙儿做饭了,哈哈哈。” “您锦衣玉食十几年,认得盐和糖么?” 江振麟眼角一抽,“还轮不到你在这儿幸灾乐祸。倒是你妹妹当了姑子,大过节的你不在家陪祖母和二婶,出来喝酒才是不痛快吧。” 江明庭恨得牙痒痒,“林清婉会有报应的!” 江振麟轻蔑道,“你说话小心点,她现在可是敬王的心尖儿,今儿还被邀去城郊花圃赏花呢。” 话音刚落,旁边的高朋脸色骤变。 江振麟浑然不觉,“就算她不和你计较,敬王可容不下别人说她不好。” “想想你妹妹那条腿是怎么废的。” 江明庭浑身一颤,满是惊惧不甘。他们不敢恨敬王,只能咬着林清婉不放。高公子说了,女人算什么,只要替王爷办好田地的事,王爷高兴了,玩腻了,把林清婉交给他处置也不是不可能。 一想这个,江明庭咬牙忍下心口火,“哼,走着瞧。” 江振麟要追,被高朋拽住,只能对着江明庭的背影踹空一脚。 进了雅间,他不满道,“你刚刚拉着我干什么,那小子就是欠揍。” 高朋定了定神,“你刚才说清婉小姐被邀去花圃了?” 江振麟这才想起来高朋觊觎林清婉,怪不得脸色突然变得这么差,“早说了让你死了那份儿心。” “王爷都没邀我阿姐去过花圃,却带着林清婉去了,这是打我阿姐的脸。” 若是之前他怎么也要咬牙切齿骂半天,今儿却一副无能为力的自嘲。 见高朋还愣在那儿,他直接倒满酒,“陪小爷喝个尽兴,下次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喝。” 高朋却抬不起手拿酒杯,脸色惨白,“阿麟,上次我没跟你说完的那个就是关于王爷的花圃。” “花圃怎么了?你去过?” 高朋脸上的肌肉渐渐收缩起来,“燕归楼有个跑腿儿的去过。还没进去就听到惊天动地的女子惨叫,不是床上那种叫,是骨肉撕裂那种。” “还有王爷的笑声···” “据说还有个又聋又哑的丫头从屋里端出一碗又一碗的血水浇花。” 高朋怔怔看着江振麟,牙齿似乎都在发颤。 江振麟到嘴边的酒喝不下去,皱眉道,“胡说八道什么。” 高朋定定道,“没胡说。你听说王爷在征地要扩大花圃范围吗?附近农户曾经从花圃旁边的土里挖出了女尸,还没腐烂。” “说是骨头肉缝里一滴血都没了。” 江振麟打了个寒颤,“操!你能不能别说这些吓人的东西。” 高朋咽了咽,紧紧抓住他袖子,“阿麟,你忘了。凡是被王爷带去花圃的人都没回来过,然后、就消失无踪了。” 江振麟从前跟着敬王当然知道,只是花圃他没去过,再者被带去的都是没家世身份的,谁在乎。 江振麟眉头越皱越紧,“那是别人,林清婉是相府女儿。王爷喜欢她,带她赏个花,你含酸捏醋的别咒她。” 高朋却越想越清醒,越想越害怕,“王爷从前也抬举你阿姐,却不曾邀她去赏花。那是因为你阿姐被你们重视,清婉小姐不一样。她、她···那个屠户还找过来,王爷一点儿不嫌弃,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江振麟被他说得心里慌,“有什么奇怪的,王爷就喜欢她怎么了。” 高朋气他还嘴犟,无奈道,“我问你,你要是真心喜欢哪家小姐,你是按三书六礼来尊重她,还是只管自己耍帅,非得闹得比人都知道你喜欢她,让她不得不选你。” 江振麟双手一紧,杯子里的酒水洒了出来。 “阿麟,王爷是什么样的人,你比我更清楚。他把人叫到花圃能干什么好事,就算不是传说的那么恐怖,万一用强怎么办?” 江振麟眼神一紧,倏然起身,酒杯碎了也不管,直往外跑。 高朋在后头追,“你、你先别冲动!” 花圃。 赵琰穿一身暗红色中衣,周身干燥的温暖比先前任何一次林清婉靠近时都更强烈。 他才沐浴完,头发散着,水滴顺着发梢落下,在林清婉脚步前晕开。 “这是新开的。”赵琰侧过身,露出面前一片血红如注的芙蓉,“颜色好看吗?” 林清婉第一次觉得花开带给人的不是生机,而是说不出的一种诡异。 “好看。” 赵琰摸了摸下颚,认真思考了一下,“红是够红,可惜太暗了。如果能像你一样明媚才是完美的。” 林清婉心里咯噔一下,身子绷得更紧了。 赵琰抓着她的腕子,用力把人拽过去,“你闻闻,味道都不够香,是不是?” 林清婉被迫弯下腰,花蕊碰到鼻尖的刹那,她挣扎着后退,满眼惊愕,花···有毒! 第82章 你跑得了吗? 赵琰的手指落在她刚恢复的腰心,微微用了点力,就让林清婉不敢呼吸。 “恢复得挺好。”赵琰顺着她的脊背弯下腰,深深吸了口气,“身上还有淡淡的药香。” 他的呼吸如同猛兽洒下的危险,林清婉挣扎着躲开,“谢、王爷关心。” 赵琰手里还拉着她腰间的流苏,“本王帮了你那么多次,只一句谢谢太单薄了。” 他那双桃花眼深邃幽亮,倒映出林清婉发白的面容。 赵琰手指一扯,林清婉整个人顺着流苏的力靠过去,他揽住她的腰,低头贪婪嗅着她的味道,“怕什么?” “本王又不会吃了你。” 林清婉心跳加速,勉强镇定心神,“王爷说笑。” 赵琰的嘴唇抚上她耳廓,带来的不是暧昧火热,而是极致的阴冷可怕,“想好怎么报答本王了吗?” 林清婉想过敬王贪图自己身子,若能以此为条件让她离开相府,她是愿意的。 而且她没想过入王府,她活不了多久,只想找个清净的地方,若是能再见阮先生一面更好。 她咬了咬唇,“除了这副身子,清婉不知还有什么能报答王爷。” 赵琰低低笑了,“你和别人私奔在前,又和那肮脏的屠户定亲在后,你觉得本王饥不择食会稀罕你的身子?” 这话难听极了。 林清婉却松了口气,“清婉未曾与他们···” “但你碰过那屠户。你还让他的血弄脏了手和裙子。” 他从齿缝里挤出这话,如铁丝绞着林清婉心脏,让她不敢大意,“是、是清婉的错。” 赵琰大手摸了摸她侧脸,“知道错了,就要认罚。” 他随手折下一朵芙蓉,细腻的花瓣和林清婉的嘴唇触感很像,他用指腹摩挲着她的唇,然后强势掰开她雪一样白的牙齿,“吃了它。” 林清婉拼命摇头,“有、有毒。” 赵琰森然冷笑,“害怕了?” “清婉血肉之躯,自然害怕。”她咬紧牙关,眼中虽有恐惧,可那股坚韧比什么都强烈。 赵琰目光被血色芙蓉映红,闪动着疯狂又克制的光,掐着她腰的手指如铁钳一般,芙蓉花瓣贴着她的唇被碾碎。 花汁散发着恶臭,如血一样弄脏林清婉的唇,她屏住呼吸,努力不让汁液流进嘴里。 她越挣扎倔强,赵琰越是兴奋。 花瓣全部碎成汁,顺着他掌心纹路一直流到手腕,消失于暗红色的中衣袖口。 “一点毒而已,没什么的。你一紧张,待会儿流出来的血就不够鲜红,还得再吃药,何必呢。” “本王相信你撑得住。” 他拍了拍林清婉脸颊,“乖一点。” “你不是要报答本王,惹本王生气就不好了。” 林清婉心里咯噔一下,想到父亲叮嘱她不要惹王爷生气,所以父亲早就知道敬王不怀好意! 练字也好,熏香也罢,暗示她会有名分,这些统统都是在糊弄她。 父亲亲手把她送出城,亲手送给敬王,送到这吃人的花圃里头。 晒过太阳再被推进深渊的滋味让她几乎喘不上气,有种灵魂被生生扯碎的无力感。 更而且,她不想再尝毒药的味道了,程氏逼她喝毒的情形还历历在目,因而林清婉反抗剧烈。 赵琰一个闪神,竟被她鱼儿似的从手下溜了。 林清婉拼命跑,想到来的时候发现花圃并没守卫,只恨不得插上翅膀飞远。 恨不得她没有回过京城。 赵琰手指还滴着血红的花汁,嘴角一抽,“你跑得了么?” “为什么非要让本王动怒?你应该和别人不一样才对。” 他打了个响指,近卫鬼魅一般从四面八方涌出来把林清婉围得水泄不通。 林清婉喘着粗气听到赵琰脚步声由远而近,两条腿似灌了铅,头皮发麻。 跑不了的。 求他放自己一条生路吗? 林清婉以为敬王是她脱离相府的途径,以为老天爷不会绝她的路! 为什么! 为什么就不能给她一点希望! 林清婉膝窝被赵琰踹了一脚,膝盖碰地的动静非常大,赵琰抓着她的头发,被迫她后仰着头与他对视。 桃花眼哪里还有温柔,冷光如淬了毒的利剑。 “逃跑也是要惩罚的,看在你初犯,本王可以下手轻点。” 赵琰抬手,侍卫递上一根挂着倒刺的藤鞭,他笑盈盈后退两步,舔了舔上唇,“如果你喊叫声很大,本王可能很难停下来了。” “不过不会打死你的,这点可以放心。” 林清婉看到鞭子的时候,骨头都在打颤。那是从小刻在记忆里的恐惧,程氏的鞭子在她身上挥打了十五年。 她害怕到浑身不能动,连逃跑都做不到。 藤鞭落下的刹那,她本能护住脑袋,倒刺在皮肤上撕开薄薄无数个口子,像千万只虫蚁噬咬血肉。 她咬紧牙关,本能记着赵琰的告诫,本能想把对自己的伤害降到最低。 赵琰很满意。 藤鞭再落,被撕开皮肤的口子没了抵挡,只能被倒刺勾着肉往起拉,每一次都是上一次的千万倍疼。 花圃里只有血肉撕裂的声音,林清婉疼得浑身冒冷汗,牙根都咬碎了没发出一点声音。 就在她快支撑不住的时候,赵琰终于停下了动作。 看着满身都是血条的林清婉,他笑得非常满足,“你看,早听话些不就免了这皮肉之苦?” “你皮相极好,本不该被毁的。” 他蹲下身,“来人,把药端过来。” 林清婉呼吸都轻不可闻,哪里还有力气反抗,被赵琰抱起来,龙鳞香和干燥的温热感成了催命符,让她心神俱裂。 这回死定了吧。 本以为在毒发前能给自己找个喜欢的、安静的地方,却没想到连毒发都等不到了。 暮雪还在外头等她,她会难过的。 至少还有人会为她难过。 温热的药汁顺利进入口腔,一点点渗透到她疲软的身体里,林清婉缓缓闭上眼。 赵琰把她抱到一个冰冷的石台上,撸起她的袖子,用干净的帕子擦拭她纤细的手臂,然后叫人取来一把新的匕首。 手腕下接着个瓷碗,刀刃轻轻一划,血滴滴答答流进碗里。 她感知不到身体的变化,可听着血流的声音,心脏也跟着一点点缩紧,她紧紧闭着眼,求老天让自己赶紧死去。 片刻后,赵琰脸色一变,声音又冷又沉,“怎么是发黑的?” 他说的是林清婉的血。 赵琰皱眉,“道长说一定要是心甘情愿的血才不会发黑。” 他看着双眼紧闭,犹如死人的林清婉,把匕首一丢,“把姓阮的带来。” 林清婉猝然睁开眼。 第83章 她认命了 阮听淮带着手脚镣铐被拖过来,远远看到浑身是血的林清婉,即便四肢无力也拼命挣开侍卫冲过来。 对上林清婉绝望目光下生出的一丝欢喜,他颤不成声,“清婉。” “阮、先生。”林清婉一见着他,就如同见到当初生了梦想,盼望过自由的自己。 所以哪怕经历了这么多,此刻还能露出微笑。 可对阮听淮而言,无异于剥皮抽筋,痛不欲生。 他不敢碰林清婉,红着眼跪求赵琰,“王爷说只要我服下软筋散就能见到清婉,你说你不会为难她,你答应过我的!” “我和清婉没有越雷池半步!” 阮听淮在酒楼被江燕婉下药时才知自己遭了暗算。相府的人在南边找到他时,原本凶神恶煞,可半路又来了两个人对他十分客气,直言是程氏亲生女儿江燕婉的人,她为弥补母亲对林清婉做下的错事,才费心找到他。 江燕婉说清婉要嫁敬王,相府找到阮听淮是要杀他灭口,阮听淮之前也听到过京城的传言,深信不疑。 他不怕被灭口,只想再见清婉一眼,亲口跟她说一句对不起。 当初是他懦弱混账,为了东山再起,看着清婉担下罪名,明知她回去不会好过,还是离开了。 这几年他生意遍布西南,要什么有什么,可再多的金钱也换不回曾经挡在他前面的林清婉了。 阮听淮自责愧疚,无奈道,“王爷想做什么都冲我来,不要为难她。” 她已经够苦了。 赵琰桃花眼又沉又冷,拳头捏得咯咯响,但因为林清婉唇角的笑,他忍了,“为难?本王舍不得,是她不听话,非要吃些苦头才能安分。” 阮听淮不敢看林清婉皮肉外翻的那些伤口,恨不得自己替她受了。 “对不起,是我害你。”他跪在林清婉跟前,无能为力到叫人心疼。 林清婉想表现得轻松些,可她实在抬不起胳膊,身上也疼得紧,废了好一番力气才能发出声音,“没有。是、我连累你。” “总是我、连累你。” 阮听淮泣不成声,双手捂着脸直摇头。 赵琰眼里攒着火,一脚踹开阮听淮,由着他的脸杵进花坛,被木栏划伤。 林清婉咬牙想起身,可胸口挺了一下就没了动作,“我听王爷的吩咐,你别、伤他。” 赵琰在她还渗血的伤口上狠狠捏了一把,“真是恶心。林清婉,你的感情真廉价,是个人都能给。” 林清婉眼皮颤了一下,目中有了些生机,赵琰这样的变态怎么会懂阮先生带给她的意义? 那一年时光,阮先生教她的不是读书识字,而是让她知道原来人可以有自己的想法,可以为自己的人生做谋划,可以不必为情感拖累。 那是她在被程氏压抑到几乎疯掉时拨开的一层云雾。 回了相府认清现实,她才能有逃出去,找个清净地再死的念头。人不怕绝路,只怕心里没了盼头。 林清婉苦笑,“对啊,若是不廉价,怎么会那么轻易就答应王爷的要求。” “我只想借着王爷的权势离开相府。” 侍卫给赵琰又递过来一把匕首,他冷笑,“你这么肮脏的女人连给本王提鞋都不配。” 比起父亲亲手送她来这炼狱,赵琰这点羞辱根本不算什么。 赵琰舔了舔唇,“只要你心甘情愿,血流出来是鲜红色的,本王就放了他。” 林清婉想都没想,“好。” “不要!”阮听淮嘶吼,很快被侍卫押到一边。 他红着眼,“你不能这么对她,你们不能这么对她!” 赵琰准备再次落刀,皱眉,“吵死了。” 林清婉突然抽回胳膊,在赵琰沉沉的目光下,深吸一口气,艰难道,“我跑不了的,但我要亲眼看着王爷放他走。” 赵琰冷嗤,“跟本王谈条件,他只会死得更快。” 林清婉因为脸上毫无血色而显得双眸异常亮,“那我不介意玉石俱焚。” “相信王爷还能找到更适合的血液浇花。” 赵琰眯眼,眸中尽是危险气息,僵持片刻,他冲侍卫摆摆手,“放出去。” “我不走!”阮听淮不能接受再被她所救,可他依然和多年前一样毫无反手之力。 嘶喊便显得微不足道。 他被拖出去的时候,林清婉没有像上次那样恋恋不舍地看着他,却一如上次那般释然地说了句,“走得远远的,别再回头。” 话音落下,阮听淮被拖出花圃,最后一幕是冰凉的匕首刺进她纤细的胳膊,血顺着刀尖又一次流下来。 似乎流干净了才能停下。 光是看着,阮听淮就腿软脚软。 林清婉这回感觉到血液流失带来的浑身发冷,但她非常平静,非常地认命。 阮听淮被丢在外头,冷得浑身发抖,不敢相信自己真被放了。 找人救清婉! 他漫无目的乱跑,想喊又不敢,手铐脚镣丁零当啷的声音敲击着心脏,连呼吸都下意识屏住。 阮听淮思绪很乱,脑中一片空白,撞上人都没反应过来。 “滚开!别挡路。” 还是被踹了一脚才想起拦人,他抱着对方大腿,“救救她!杀人!” “花圃在杀人!” 阮听淮语言混乱,只知死死抱着人不放。 江明庭甩不开,抄起地上的石头就要砸,童笛已经追上来,喝道,“农户可以算失手错杀,你要再动手,就是蓄意谋杀了!” 江明庭心口一颤,旋即丢了手中石头,“不是我杀的!那农户拿铁锹打人,我们是拦着···” “没杀人,没有!” 童笛身后跟着羽林卫,团团把人围住了。 “没杀人你跑什么。”童笛上前,“那两个被抓,你以为你能跑到哪里?” 江明庭心慌意乱,他确实打算处理掉不肯卖地的农户,早点办成王爷交代的事,可没想到会碰到太子的人。 那么多人看到他把刀子捅进农户身体里··· 怎么办! 僵持间,阮听淮的声音打断两人思绪,“救救清婉!” “王爷要杀他!” 江明庭没反应过来,童笛却是知道林清婉今儿和敬王在一块儿,此处又离敬王的花圃不远,当即眼神一凛,揪着阮听淮领子,“你说谁?” 第84章 玉石俱焚 酒楼。 回来禀报的人不是童笛。 “太子,江明庭和连同行凶的其他两人已全部抓到,农户并没伤及要害,清醒后就可以去递状纸告高家。” 赵琮点头,“让朱太医加把劲,时间不等人,农户早醒一刻,就多一分胜算。” “是。” “童笛呢?”赵琮问。 侍卫道,“抓捕江明庭时从花圃跑出来一个男人,他说王爷在花圃杀人,求童护卫救救清婉小姐。” 赵琮捏拳,“把人安顿好,他可是唯一的目击证人。” 侍卫领命。 仓盈见赵琮一直摩挲茶盏边缘,却没有喝茶的动作,便知他心情不好。 “太子,童护卫一人过去只怕很难救下清婉小姐,花圃里的侍卫不少,何况童护卫也不敢真的对王爷下手。” 赵琮挑眉,“没有孤的命令,谁让他擅自过去?” 话虽如此,但语气不算冷。 仓盈笑笑,“您这段时间对清婉小姐的伤十分在意,童护卫并不知其中深意,此举也是情有可原。” 话音刚落,枫儿跑进来,“爹爹,七叔把美人送回来了吗?” “有多少花啊,还赏不完。” “枫儿肚子好饿。” 见他一口一个林清婉,仓盈默默看了眼太子殿下的脸色,上前道,“小殿下,奴才陪您玩。” “不要!” “枫儿要美人。”他昂头可怜巴巴看着赵琮,见父亲没有回应,立刻红了眼,“我不管,爹爹答应今日让她陪我吃饭的。” 眼看赵琮脸色越来越冷,仓盈心里都发寒,“小殿下乖,奴才给您当马骑···” 枫儿当真伤心地哭起来,“我就要林清婉。” “爹爹,我想见林清婉。” 赵琮绷紧的脸部线条被他晶莹的泪滴打败,“走吧。” 枫儿打了个哭嗝,以为要回宫,连连摇头,作势要大哭。不想赵琮弯腰把他抱在怀里,嫌弃地用袖子给他抹掉眼泪鼻涕,“她没回来,孤带你找她去。” 枫儿愣一下,破涕为笑,吧唧亲了赵琮一口。 赵琮冷冰冰的脸上柔和了几分,“少糊口水。” 仓盈跟在后头,点了人跟着,直至出了酒楼都觉不可思议。 花圃。 江振麟找过来的时候,一眼就发现从花圃蔓延出来的一道血,那其实是阮听淮带着手铐脚镣跑出来,脚腕被擦破后流的血。 但让江振麟心头一紧。 高朋气喘吁吁追上来,“阿麟,咱们想个法子让王爷回宫就行,你别冲动。” 江振麟拂开他,“王爷从前带人回花圃,没有三两日根本不见踪影,你有什么办法让他出来。” “若真如你所言,等他出来,林清婉就该埋进黄土里头了。” 高朋没话说了,“那、那怎么办?” 江振麟冷下脸,“硬闯。” “什么?”高朋可没他那胆子,确切地说世家子弟没一个能比江振鳞胆子更大的。 “可是···” 他还没说完,江振麟已经到走上前,“让林清婉出来!” 近卫长风出来,见他一脸煞气,“江少,王爷递了帖子去相府,也是相爷亲自送清婉小姐出的城,你提剑来花圃是想干什么。” 江振麟隐约闻到了血腥味,心弦一紧,眉头沉沉压下来,“她不配伺候王爷,我来带她回去。” 长风皱眉,“江少爷再往前走,属下就不客气了。” 江振麟更不想客气,冲里头喊,“林清婉,你出来!” 长风冷呵,“来人,把江少拦下。” 七八个侍卫闪现,江振麟也没想过他们会放人,直接拔剑动手,“王爷想要什么样的干净女人没有,让我把林清婉带回去,我可以找更好的人来!” “江少说的什么话,王爷在你口中成什么人了?”长风不满道。 江振麟是世家子,功夫拳脚比不得贴身保护赵琰的侍卫,被他们死死缠住,当真不能再靠近半分。 他又气又急,“她是相府的人,我带她回去天经地义,再不放行,别怪小爷手下无情。” 没人同他说话,只有越来越紧迫的逼招从眼前划过,江振麟不得不提起全部精神防备。 侍卫也暗自惊讶,没想到江振鳞能在他们手下纠缠这么久,来来回回就那么点本事竟靠着一股冲劲儿拖了他们这么久。 花圃里头突然传出敬王气急败坏的怒吼。 高朋心里一急,也不顾后果冲上来帮江振鳞抵挡,“阿麟,我顶着,你赶紧去救人!” 江振麟冰冷的眼中勾起一点笑,喘着粗气道,“你可高看我了,我也想,可我他妈的摆脱不了这几个杂碎!” 高朋也应付得吃力,他怕疼怕摔怕拳头,颤声道,“我就说得智取。” “你早提醒我,我就不会让她来花圃!” 高朋没功夫同他说话,一不留神屁股挨了一脚,疼得滋哇乱叫。 童笛一来就见他们打成一片,眼珠一转,趁江振鳞和高朋把人纠缠住,他闪身一现,轻松跃至门前,长风反应慢了半拍,被他点了穴。 童笛直冲花圃。 到了门前,听着里面物什倒地,敬王怒吼的声音,他踹门的脚竟犹豫了一下。 “啪!”房门一开,童笛看着眼前情形,纵然早有准备,还是倒吸一口冷气。 敬王如一头失控的猛兽,红着眼打翻所有东西,暗红色衣袍上大片晕开的血迹看得人心惊胆战。 林清婉摔在他脚边,蜷缩着身子一动不动,衣服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全是血,只有干涸与未干涸之分。 敬王靴子一遍又一遍踩踏她小臂上的血口子,每一次都能再挤出一股血。 那血是黑色的。 敬王身边一大片艳红色的芙蓉正在诡异衰败,根茎变黑,花瓣萎缩、掉落,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恶臭。 像个可怖的炼狱。 “为什么会这样!你的血为什么弄死了它们!” 赵琰疯了一样质问林清婉,她瞳孔的光已经开始涣散,勾起一丝嘲弄,“我不是说了玉石俱焚。” 赵琰声音都破了,“混账!本王杀了你,本王要把你剁成肉酱!” “住手!” 林清婉眼皮动了一下,模模糊糊看见个人影,那个臂缚···是童护卫吗? “童、童···” 她其实发不出声音,但童笛发誓他听见了。 赵琰一看是童笛,瞳孔一缩,“本王的事轮不到他赵琮插手!” “来人!” “给本王杀了他!” 第85章 不想回相府 理智告诉童笛不该和敬王正面起冲突,可看着血淋淋的林清婉,胸中好似有一头压不住的野兽,非要大开杀戒才能罢休。 童笛跟着太子打过仗,很久没体验杀人杀到手麻的感觉了。他眼里只有林清婉,他要把人带走,所有阻挡他脚步的都得杀。 敬王放在花圃的侍卫有七十多人,除了外头和江振麟纠缠的,全都在这儿了。车轮战最是耗人,尽管如此,童笛还是离林清婉越来越近。 一道冷光劈下,他右手出招,抬左臂下意识格挡,看见自己染了血的新臂缚,童笛杀红的眼忽然一颤,飞起一脚踹开面前侍卫,然后将左臂放在胸前,用脊背扛下一刀。 衣裳瞬间被血染红,那人愣了一下,没想到他会拿血肉往刀子上撞,这一怔愣就被童笛一剑贯穿胸膛。 “清婉小姐!”童笛终于走到她跟前,只觉小小一人如浸在血水里的羽毛。 他试了几次才把人抱起来,屏息凝神听到她微弱的呼吸,自己也跟着颤巍巍喘了口气。这种感觉,比自己濒临死亡还要害怕。 林清婉似有所觉,可她实在睁不开眼,满是鲜血的手指抓紧了童笛的袖子。 童笛深吸一口气,冷眸如刀扫过面前密密麻麻的侍卫。 花圃里的打斗声比江振鳞这边还要激烈,长风被点了穴,身子不能动,急着喊,“别在这儿纠缠,快去里头护着王爷!” 高朋咬牙,“阿麟,缠住他们!” 江振麟这会脑子没犯病,追上两个要进花圃的侍卫继续纠缠,还一脚踹开了不能动弹的长风。 这些侍卫先前也是同他闹着玩儿,此刻知道王爷有危险,手下不再留情,江振麟还能抵挡一阵,高朋纯粹就是上去挨打,三两下就摔在地上吃土。 他无力望着苍天,吐了口嘴里的土渣,“但凡我有一点儿本事,也不至于现在什么本事都没有。” 江振麟手臂被划了道口子,很快也败下阵来。 此时,羽林卫将花圃团团围住,太子令一出,“前头农庄发生命案,嫌犯往此处逃来,奉太子令彻查。” “放下兵器,但有反抗,以谋逆论处!” 这些侍卫就算是敬王的人,吃的还是皇粮,纷纷放下兵器,俯首跪地。 江振麟吐了口血沫子,拄剑站起身,还要进去,没走两步里头的门被人暴力踹开,血淋淋的人怀里抱着一团血红跌跌撞撞走出来,脚下都是血,像是从炼狱爬出来的鬼。 他身后是大片枯萎发黑的芙蓉花,敬王散发跌坐在地,小心翼翼想把掉落的花瓣恢复原状,一遍一遍,疯了似的。 这一幕比任何诡异的画本子都更让人乍舌,反而显得童笛这个血人没那么可怕了。 江振麟第一时间冲过去,对上童笛猩红带刺的目光,脚下一顿,然后看着他怀里的人··· 他看不见脸,满身皮肉外翻的伤口触目惊心,垂下来的一条手臂上有两道极深的口子,好像血液都流干了,伤口狰狞可怖。 江振麟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刻意往童笛身后看,“林清婉呢?” 他想发火,但发不起来,“让她出来,我、我带她回去。” “再、再磨蹭就不管她了。” 说到最后,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 童笛咽下喉咙里的腥甜,“你怎么不等她死了再过来收尸。” 冷冰冰一句戳到江振麟心窝,他瞪眼道,“你胡说八道什么,她是相府小姐,收什么尸。” “是她自己不听劝,非要挣抢不属于她的。小爷好心来找她,你甩什么脸子。” 似乎只要把责任错误全都推到别人身上,江振鳞才觉得舒服,才能理直气壮。 童笛脸上的愤怒和他的剑一样锋利,“小姐?你们谁把她真正当作过小姐!你们只会指责她埋怨她,把所有不如意归咎给她,把责任也都算在她的头上。” “你们从来都没问过她想不想,愿不愿,她所求是什么!” 童笛声音沉得可怕,林清婉并没有彻底昏迷,闻言身子一颤,鼻尖酸得厉害。 江振麟心头大震,但他习惯性用愤怒暴躁掩盖。他冒着得罪敬王的风险在花圃大打出手,为的不就是林清婉? 什么叫只会指责和埋怨! 林清婉但凡有阿姐半点沉稳,也不至于闹出这么多麻烦!他好心救她,反倒成了恶人! 江振麟眼神阴鸷起来,“她是江家的人,你没资格质疑江家。” “我要带她回去。” 江振麟终于肯再次把目光放到满身是血的林清婉身上,却发现她抓紧童笛,破碎喑哑地发出了声。 “童护卫,我···” “我不回去。” 回那个要她命的狼窝做什么,养好伤再被父亲送来受死,还是吊着一口气听母亲教诲,像江振麟这样说她自作自受,死了也是活该吗? 林清婉把脸埋在童笛心口,闻着不属于自己的血腥气,颤声道,“别、别送我回去。” 童笛眼眶一热,把人抱紧,“好。” 江振麟彻底怒了,“你有没有廉耻心?你这个样子不回家还要去哪?” “还想祸害谁!” 林清婉咬牙,“不、用、你、管。” 她现在没力气,敬王第二次放血的时候,喂下的毒诱发了被压制的慢性毒,才导致她的血毒死了一大片芙蓉。 眼下她失血过多,毒素失去了血液温床的滋养,如失了水的鱼儿在她经脉和骨头缝里挣扎折腾。 那种疼很难用言语形容出来,疼得她想死,意识也开始时而清醒时而糊涂。 她几乎要扯碎童笛衣裳,“带,带我走。” “我不想看见他。” 不想再看见江家任何一个人。 童笛抱着林清婉离开,江振麟要追,童笛抬脚把手中滴血的长剑踢出去,准准刺入江振麟足尖的土地里,剑声嗡鸣作响。 高朋及时拉住他,“阿麟别冲动。这是太子的人,你不能再动手了。” “好歹清婉小姐是被救出来的。” 江振麟眼睁睁看着林清婉被抱走,怒不可遏,“你今天跟她走了,有种就别回来!” 见童笛不停步,江振麟真的着急,“姓童的!她是相府小姐,你想把她抱去哪里?” “你自己不要脸,还要连累她被人诟病?” 童笛也不知自己在想什么,冷森森道,“她若因此遭人非议,我就娶她!” 所有目光凝视在童笛身上,四周一片死寂。 江振麟嘲讽,“呸,你算什么,也敢肖想她!” 一个侍卫也想娶林清婉,难怪他好端端带人上门给林清婉正骨,原来是心思不纯! 林清婉也真是好能耐,什么时候又勾搭上了太子的人! 第86章 有人对她好过 暮雪不敢相信小姐进去花圃一趟就成了个血人,一边哭一边跟在童笛后面,不知该怎么办。 林清婉还是昏了过去,但抓着童笛衣服的手怎么都不松。 赵琮见童笛过来,立刻捂住枫儿眼睛,“别看。” 枫儿年纪虽小,但远远看到花圃前打斗,知道事情严重,抱着赵琮脖子,把脸别过去,下巴靠在他肩头。 扑鼻而至的血腥味让他害怕。 “爹爹,林清婉出来了吗?” 赵琮大手能遮他半个后背,轻柔拍了拍,“恩。不过她累了,今天不能陪你了。” 枫儿点头,“枫儿不着急,让她好好休息。” “让仓盈先带你回宫,孤有事处理。” 枫儿很听话,仓盈来抱他的时候,乖乖闭着眼睛不去看童笛。 童笛腿上也有伤,下跪的动作很僵硬,宁肯自己伤了膝盖也不忍颠到怀里的人,“太子,清婉小姐不想回相府。” 赵琮视线落在她身上,浑身没有一处完好,都是被倒刺勾子拉起的皮肉。 他指甲陷入掌心,“城东有一处院子还算清净,你带她过去,朱太医随后就到。” 童笛垂首,“属下替清婉小姐多谢太子!” 替? 赵琮发现童笛身上虽有多处皮肉伤,但他的臂缚完好无损,甚至都没怎么沾血。 再看林清婉本能钻在他怀里的样子,赵琮默默移开视线,朝花圃走去。 林清婉觉得自己置身冰窟,骨头都快冻碎了,忽而又从看不见的地方烧来一把火,烫得她无处可躲。 疼痛到极致是麻木的,只有一种恨不得死掉的难受。 “小姐醒醒!” 好像是暮雪,她哭什么? 死就死了,反正这世上没人希望她活着,她也不想受罪。 “清婉小姐?” 这声音···她想起来了,是童护卫。 对,是他救了自己。他也受了伤··· “小姐,您不能放弃,不能辜负童护卫冒死救您出来的心意啊。” 暮雪泣不成声,跪在床边抓着林清婉冰冷的手一声一声地唤。 东宫把上好的药材一次又一次往过送,朱太医不知道弄了什么吊瓶吊针,还用针筒注射了什么东西保命。 最后却说林清婉自己没有求生意志,要是再拖下去,可能要变植物人。 童笛好几次怀疑朱太医被人夺舍了,无论是他突然冒出来的这些稀奇古怪称之为医疗器具的东西,还是所谓植物人、帮他用针线缝伤口的举动都很诡异。 但现在最要紧的是让林清婉有生的意志。 果然,听到暮雪的话后,林清婉眼皮动了几下。 朱太医冷不丁道,“她心里还真惦记着你。” 童笛紧绷的脸绷得更紧了,一眨不眨看着林清婉,话到嘴边又生了紧张,“清婉小姐?” 下一秒,林清婉真的睁开了眼,正当暮雪喜极而泣时,他们才发现不对。 林清婉眼中没有焦点,可以称之为仅仅是抬了下眼皮,而后又继续陷入昏睡。 朱太医皱眉,“童护卫,你还差点。还有没有其他人,其他让她在意的人!” 暮雪哭得气都喘不上,“小姐···没有人真心对小姐好。” “她回来相府的每一天都不快乐!” 赵琮站在门前,里头的话听得一清二楚,嘴角紧抿着,浑身散出一股兵临城下的压迫感。 仓盈只在多年前陪他出征时感受过这种沉重的压抑,纵然知道林清婉对太子而言不是一般的棋子,可见他三番几次因林清婉而调整计划,还是心惊不已。 “太子,朱太医都这么说了,只怕清婉小姐这次真的回天乏术。”仓盈咽了咽,紧张道,“其实对她而言,未必不是好事。” “清婉小姐过得太辛苦了。” 赵琮眯眼,“辛苦就该去死吗?” 仓盈惶然,“奴才失言。可、清婉小姐自己确实没了活着的念想。” 赵琮看着紧闭的房门,沉默片刻,“把那个姓阮的带过来。” 阮听淮怎么也想不到那日搬来的救兵是太子的人!只觉老天有眼,太子和敬王过不去,果然救下了清婉。 可她浑身包裹着绷带,呼吸脉搏薄弱到几乎没有,他如同踩在棉花里,费了好大力气才走到她身边。 第一次为了救他出镇子,她赔上了一辈子的名誉,这一次又是为了他,连性命都不要了。 阮听淮扑通一跪,恨死他自己了。 林清婉不知身在何处,没有人烟,也没有光,她不停地走,明明很累,却又停不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又听见阮先生叫她。 他在说什么? 她侧耳去听,便好像回到了在水源镇的那年。 阮先生在讲课,讲圣贤的故事,教她们握笔写字。 她手上有冻疮,手指僵得弯不下来,怎么也握不好,阮先生就握着她的手,带她一笔一笔去写。 “别紧张。” “多练就好了。我小时刚拿笔还不如你呢。” 她脸红得厉害,惭愧道,“先生也说了是小时候。” 温热的气息洒在脖颈上,烫得她手抖心慌,阮先生握得更紧了些,“专心点。” “清婉,你睁开眼看看我。” “是我错了,你给我个机会好不好?” “清婉···” 阮听淮哭得肝肠寸断,把他们当年相处的所有都在林清婉耳边娓娓道来,整整说了两天两夜。 童笛在门外全听见了,扯出一点笑,“有人对她好过。” 朱太医从里头出来,长长舒了口气,“总算醒了。果然天无绝人之路,真让她就这么灰心失望地死了,我都觉得没意思。” “醒了!”暮雪跳起来就要进屋,被朱太医拦住。 “人家正联络感情呢,你进去煞风景。” “不用急,往后有的是你伺候的时候。” 暮雪一想也是,抹掉眼泪,“那我去给小姐做吃的,她一定饿了。” 朱太医道,“还有我!给我加两个鸡腿不过分!” 他睨了童笛一眼,“你也别茶饭不思的一脸死样,当心太子扣你俸禄。” 童笛颔首,如梦初醒,“太子知道我有伤,我却不该连着几日都不回去。” 朱太医拍拍他肩膀,一副“我都懂”的贴心。 童笛走下台阶,没忍住回头,虽看不到里头情形,却是清晰听见林清婉干裂的抽噎。 “先生,我、我好疼啊。” 童笛心口一抽,脚步有些不稳,下意识摸了摸臂缚,心里更难受了。 阮听淮把林清婉抱在怀里,不敢碰遍体鳞伤的她,哽咽道,“会好的,都会好起来的。” “清婉,谢谢你醒过来。” 不然,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第87章 我知道她的喜好 暮雪蒸了腊肉包子,还有一锅白粥。 朱太医不满意,“她血都流干了,吃白粥怎么补?大鱼大肉往上端呀。” 暮雪好歹是丞相府的丫头,从未听过这么粗暴的养身体食谱。 “朱太医,院子里没有鸡腿,我多给你一笼包子还不行?小姐刚刚苏醒,虚弱得厉害,哪里就能吃油腻的东西了。” 暮雪心里觉得这太医不靠谱,理智上又不得不承认确实是他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救了小姐的命。 所以看着朱太医时,矛盾和纠结都写在脸上。 朱太医挑眉,“油腻确实不好消化,清蒸炖煮,当归红枣桂圆什么的都放进去。她本来就瘦,又失血过多,贫血时间长了会损害器官功能,她本来还有···” 朱太医抓了抓头发,没说下去。 “贫血是什么?”暮雪一脸真诚地问。 朱太医拿了两个包子,回头塞个童笛一个。 童笛一脸坚定看着他,“我去买鸡鸭鱼肉,还需要什么补品,你一并告诉我。” 朱太医忽然觉得嘴里的包子不香了。 暮雪一看童护卫这么紧张,当下也不问了,把托盘给了朱太医,“劳烦您给小姐送进去垫垫肚子,我再煮红枣汤来!” 朱太医欲哭无泪,他真的不想再进去看阮听淮那张“死了全世界”和“全世界只剩下林清婉”的脸了! 他前脚刚迈进门槛,果然被迫听到阮听淮又酸又软的声音。 “清婉,我欠你太多。” 林清婉脸上没有半点血色,往常清洌晶莹的一双眸子也暗淡许多,“先生教我??读书认字,教我看见远方,于我而言就是重生。” “就是再有第三次、第四次,我也愿意毫不犹豫救先生。” 阮听淮泣不成声,“不!不会再有!” “若我当初没有放下你,你也不必再受这么多委屈。” “我听说你回相府认了亲,还以为你···” 他哽咽得说不出话,后悔到肝肠寸断。 林清婉眨了眨眼,“能与先生重逢是极好的事情,别提那些不开心的。” “好。”阮听淮吸了吸鼻子,“不说那些了。” 朱太医生怕他不说过往,又展望未来,赶紧咳了两声打断。 “清婉小姐,救你出来的是童护卫,善后的是太子爷,跟阎王爷抢时间的是在下,您这位先生也就在床前哭了两天,虽然说也挺关键,但论功行赏不能只跟他说话。” “我们家童护卫浑身是伤,在外头也守了你两天呢。” 阮听淮面皮有些热,见朱太医放下托盘,打算喂林清婉喝粥。 朱太医眼疾手快阻止他,“让她自己起来动动,好得更快。” 阮听淮又转身去扶林清婉,朱太医嘴角一抽,把人扒拉开,“人家是个姑娘,你怎么好近身伺候!” 阮听淮低着头,有些不好意思,“我、只是担心清婉。” 朱太医不轻不重道,“这儿的人哪个不担心。” 阮听淮尴尬笑笑,视线不肯离开林清婉。 “先生不必紧张,我、还好。” 林清婉撑着床缓缓坐起身,只觉一阵眩晕,靠着枕头闭了闭眼,气息也短促。 阮听淮大惊失色,“清婉!” 朱太医道,“正常。她的血都流干了,半年一载的也难补回来,动作大些当然觉得头晕,多吃点饭比吃药强。” “嗯。”林清婉咬牙端起白粥,起初觉得吃力,但喝了几勺后便觉得好了许多。 朱太医提醒,“别喝太饱。正餐还在后头。” 话音刚落,童笛已经回来了,两手挂满食材,进院门的时候都得侧着身子。 “朱太医,暮雪让你问问清婉姑娘,想先吃鱼还是鸡?” 朱太医还没张嘴,见阮听淮和林清婉对视一眼,“清婉,我去给你做份鱼汤面。” 林清婉眼睛一亮,胃口也有了,“辛苦先生。” 阮听淮一脸满足,“不辛苦,这算什么。” 他自然而然从童笛手里接过东西,温润一笑,“童护卫还有伤在身,往后这种事在下来做。” “我没事。”童笛往屋子里看了一眼,“你、不去陪清婉小姐了。” 阮听淮道,“让她休息,我给她做爱吃的。” “从前她最喜欢我做的饭,每次在家里吃不饱就去我那儿,我也习惯给她留一份。” 阮听淮兴冲冲拿着东西往厨房去,朱太医不知什么时候走过来,胳膊搭在童笛肩上,“童护卫,我觉得你今儿就回东宫当值吧。” “我怕你这边儿追不到,那边铁饭碗也保不住。” 童笛不解,“这边儿追什么?” 朱太医恨铁不成钢,“追你的后半生!” 童笛耳根一下红了,“你乱说什么。” 朱太医看着比童笛大不了多少,却一副看穿世间百态的老练松弛,“既是乱说,你个糙汉脸红什么。” 童笛说不过他,“我回去换药。” 朱太医闲着没事,跟着他过去,“换什么换,你应该进去让她瞧瞧,你才是舍命出力的人!” 童笛却道,“我、不是那种人。救人是应该的,我不图任何。” 朱太医恨铁不成钢,只能扯着嗓子道,“你后背的伤那么深,都说了不让你提重物,瞧瞧,又裂开了吧!” “有的是没受伤干动嘴皮子的人,你积极个什么劲儿。” 童笛:··· 朱太医帮童笛换了药出来就被打脸了。 阮听淮再不是干动嘴皮子了,他煮了一锅喷香的鱼汤面,还烙了饼,牛肉剁成碎炒熟,夹在松软酥脆的面皮里头,看着就让人流口水。 暮雪惊叹,“阮先生的厨艺真是厉害。” “您这烙饼的水平比得上御厨了。” 阮听淮袖子卷在手肘处,围裙上还沾着面粉,“清婉喜欢吃,比什么都好。” 林清婉吃得慢,但胃口很好,鱼汤面又是吃了两碗,和暮雪分着吃了个牛肉饼,脸色也比刚醒来那会儿好多了。 “先生手艺比从前更好了。” 阮听淮看着她,眼里细碎的光也很满,“你喜欢,我天天给你做。” “别着急,炉子上还蒸着茯苓山药枣膏,下午配着桂圆茶吃。” 林清婉险些沉浸在他目光里,“好。” 暮雪看她吃得扎实,跟在相府是两个样,心疼道。“小姐从不说您喜欢什么,奴婢都是看您哪个菜多吃两口,就告诉厨房多做几次。” “奴婢这几日把您喜欢的都跟阮先生学会,回去后一定把小姐养得白白胖胖。” 林清婉眼睫微颤,她没想过回去。 第88章 我救你,你不必有负担 阮听淮每顿做得都不一样,几乎把所有食材都用上,还都合林清婉胃口。 两人在一块儿有说有笑,朱太医看在饭菜的面子上没说什么,就是吃完饭会替童笛着急一会儿。 眼看又过了两日,林清婉只怕要把童笛忘了,朱太医专门拉阮听淮过去说药草的事,又让暮雪看着炉子上的火,然后推搡着童笛给林清婉进去送药。 这是林清婉苏醒后,童笛第一次进来。 他正犹豫怎么开口,林清婉的声音从里头传出来,“童护卫,你的伤怎么样了?” 她顿了一下,语气有点愧疚,“我一直担心,只是下不了床···” 童笛端着托盘的手收紧,心里忽然平静不少。 他笑了笑,才想到隔着纱帐,她也看不见。 “皮肉伤,没什么大碍。” 林清婉喉咙一哽,当时童笛一手抱着她一手提着剑,在那么多侍卫的攻击下杀出一条血路,怎么能叫没有大碍。 “我那时以为一定会死在花圃,没想过自己还能活着出来。” 童笛怕她心里有负担,故意说道,“真没什么。我和太子在边关待过五年,三天一小仗,五天一大仗,见惯了这些。” “否则也不敢托大说要带你出来。” “再者,敬王手下的人侵占农田闹出人命,逃往花圃方向,是那位阮先生跑出来找到我们,说王爷杀了人,我才冲进去。” 童笛这番话先把自己说通了,整个人轻松不少,“即便是素不相识,我也一样会救。” “所以清婉小姐不必觉得有什么。” 林清婉隔着纱帐,只能朦胧看到他宽阔挺直的身形,他舍命相救已是大恩难报,不想他心思这般细腻,反倒让她不好再纠结这事。 童笛把药放在外头的桌子上,“我不便进去,待会儿暮雪姑娘回来伺候你喝药。” “好。” 林清婉应了一声,气氛有些僵冷。 她想到上次朱太医说童笛买食材弄得伤口裂开了,便道,“我让暮雪雇了人送食材,童护卫安心养着。” 童笛没想到她说起这个,眸色微暗,“那也好。” “正好我要跟清婉小姐辞行。” “太子怜悯,容我修养多日,如今已无大碍,待会儿我便回宫了。门外留着侍卫,清婉小姐有什么需求可以吩咐他们。” 林清婉知道这是太子的院子,她不好多留。朱太医说至少还得再有两日,伤口全部结了痂才能下床。 她道,“麻烦童护卫替我向太子谢恩。” “我已托人寻了处院子,过两日就搬出去。” 童笛皱眉,但意识到不能替太子做主,只道,“太子几日没出宫,必是敬王的事闹的紧张,我会把话带到的。” “多谢。” 童笛从屋里出来,长长舒了口气,一身轻快。 阮听淮和暮雪又端着两盘热乎乎的点心过来,“童护卫,一起尝尝?” 阮听淮虽是商人,但身上没什么商贾气,即便总被朱太医挤兑,也从未跟他们摆过脸,脾气不错。 童笛客气道,“不了,我要回东宫了。” 阮听淮眸子一转,“吃饱了再回去也不迟。你是清婉救命恩人,也是阮某的恩人。” 童笛笑笑,“我与清婉小姐略有交情,而且真正说起来,也是先生从花圃跑出来求救,否则谁也闯不进敬王花圃。” 阮听淮抱拳作揖,笑而不语。 童笛回到东宫,等了约莫两个时辰才见到赵琮。 他才从勤政殿出来,脸色不大好。 皇帝向来偏心敬王,这事闹出人命,被太子巧妙利用弄得人尽皆知,可真要牵动敬王并非易事。 赵琮进门的时候都没看见他,还是仓盈说了句,“童护卫回来了?” 赵琮回头,“伤好了?” 童笛跟进来,单膝跪膝,“谢殿下记挂,属下已无大碍。” 赵琮刚舒展的眉心又蹙起来,“你那点伤要不了命,孤问的是林清婉。” 童笛细细把情况说了一遍,包括阮听淮一日六顿给林清婉做糕点饭食,赵琮本想说什么,一听都是林清婉喜欢的,怔了一下。 “清婉姑娘还说她能下床了就搬出去。” 赵琮长睫一动,“搬去哪儿?” 童笛摇头,“属下不知。但清婉姑娘失血过多,朱太医说没有半年一载难补起来,殿下可以让她多住几日吗?” 他从未求过太子任何。 赵琮唇线抿得直,眼底一片沉黑隐晦,半晌才开口,“枫儿还在等她好,从小年一直等到二十七。” “再有两日就除夕了。” 童笛一时没明白他的意思,反而仓盈眼眸一亮,“小殿下年年都说宫宴吃不饱,总要让您带他去街上看灯。” “不如今年在那院子里挂些灯,让厨子早些过去准备,小殿下一定开心。” 赵琮面无表情,“你去办吧。” 从屋里出来,童笛拉住仓盈,“太子这是让清婉小姐留的意思?” 仓盈点头,“替敬王私下侵占民田的是高尚书嫡子高为,江明庭替他办事闹出人命,事情牵扯到工部,这两日不但高家紧张,相府也被牵连。但妙就妙在,敬王差点弄死了相爷的女儿。” “仅这一点,足以说明敬王和丞相已经不是三年前的关系,也因为这个,相府这次不会被牵连。” “换句话说,清婉小姐可是救了江家几十条人命。就算她不想和相府再有瓜葛,可相爷能由着她在外头待多久?” “眼下她住在太子的宅子里起码能安心养好伤。” 听他这一说,童笛后背一阵发凉。 “太子能保她过个年,但她毕竟是江家小姐,还是要回相府的。”仓盈叹了口气,“她被你救了,此后丞相再也不必想着脚踏两只船给自己留余地了。” 童笛反应过来,拳头捏得咯咯响,“我不懂这些,可清婉小姐无辜一条命,相爷怎么能···” 仓盈拍拍他肩膀,“童护卫啊,你我跟在太子身边这些年,无辜二字是最不值钱的。” 童笛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更不知再见林清婉时如何跟她开口。 仓盈忽然侧首,咂摸了好一会儿,“童护卫,那日江少爷拦你,你说要是有闲言碎语就娶了清婉小姐,是真的吗?” 童笛心头一慌,眼神也闪烁,不等他解释,仓盈又道,“你要是真娶了清婉小姐,兴许她就能逃出这漩涡了。” 仓盈的话没说错,第二日就是腊月二十八。 高朋准备了大半车厢的补品,好说歹说才让江振鳞同意和他一块儿来看望林清婉。 第89章 不回家就为和他厮混? “阿麟,咱们可说好,你进去了别动火。” “清婉小姐差点没命,你不说好的,也别说那些烂的,算我求你。”高朋双手合十,求菩萨似的拜了一拜。 江振麟皱眉,“哪次不是她惹我动火,你以为我疯了,非要跟她过不去。” 高朋本想说他就是有毛病,可一想他那天不顾一切到花圃要人,便忍下喉咙的话,“我的错,我说错了。” 城东的院子不算大,但胜在清净。 暮雪一看江振麟进来,险些摔了手里托盘,“少、少爷?” 江振麟看她端着一碗红枣桂圆羹,想起林清婉浑身是血的样子,压了压心头火,“你那什么表情,小爷是鬼不成?” 暮雪垂眸,“奴婢不敢。” 江振麟又见主屋外头架着药炉,像是一整日都在不停煎药,心里不舒服的同时又埋冤林清婉这么久不回府,在外头怎么能养好。 高朋怕他发火,立刻挡在他前面,对暮雪笑了笑,“我带了不少补血的药材过来,已经让下人送去侧房。” “那个···清婉小姐好些吗?” 暮雪恭敬道,“小姐的伤口今日才结痂,刚能下床。” 高朋那个心疼的呀,又不好表示,只道,“那我们在外头跟清婉小姐说两句话,不会打扰她休息吧?” 暮雪看了眼江振麟,“高公子稍等,奴婢去问问小姐。” “好。” 高朋不觉得有什么,可江振鳞受不了被当外人!这叫什么话,她不回家,故意让家里人担心着急,自己过来看他,还得用打扰这个词? 这么快就攀上太子的人,另立门户当家做主了? 高朋没发现他火气直冲头顶,暮雪才走了两步便觉身后一道劲风扫过,下一秒江振麟已经走到台阶前,他自认没直接进去就已经给足了林清婉颜面。 “你既能下床了,赶紧收拾收拾东西,跟我回相府。” 暮雪虽然害怕,却还是挡在门前,“少爷,您别这么大声。” 江振麟脸色铁青瞪了她一眼,“你起开!小爷没功夫跟你算账,你不劝她回去,还跟着她在外头过起日子,你的卖身契是相府,可不是林清婉!” “江少爷,请你自重。” 阮听淮从里头出来,冷着脸和江振鳞对视。 江振麟愣了一下,“你是谁?” 他觉得即便里头有人也该是童笛! 暮雪躲到阮听淮身后,颤巍巍唤了句,“阮先生。” 江振麟立刻反应过来,眼中闪过一抹狠戾,“小爷的人还没回京,你、怎么在这儿?” 他这一说,阮听淮便明白了,最开始找到的自己的那波人是江振麟派去的。 他眸光一动,“自然是江大小姐带我来京城的。” 江振麟觉得气血一阵翻涌,“阿姐?” 阮听淮阴沉沉道,“你叫她阿姐,却对清婉直呼其名。” “你所谓的阿姐从你的手里接走我,以相爷要杀我保清婉清白的缘由骗我来京,在燕归楼给我下药,让我说出与清婉的过往给敬王知道。” “敬王把我锁起来,直到清婉去了花圃不肯服毒用血浇花,他就拿我的命威胁清婉。” 江振麟眼神一下子变得森寒,“你···胡说八道什么!” “是林清婉让你这么说的?她无时无刻都想冤枉阿姐。” 阮听淮闻言,先是惊讶,然后满脸的失望愤怒,“清婉不想回去是应该的。你们不配做她的亲人,不配被她期待了十五年。” “你滚。” “清婉不想看见你们,也不需要你们。” 江振麟太阳穴突突直跳,一个掌刀劈开阮听淮几乎戳到他眉心的手指,“你算什么东西?” “就是你害得她落下与人私奔的污点,你还打得她浑身是伤,小爷找你就是要打断你的腿给她报仇!” “你现在找上来是贪图相府富贵?哼,小爷不是林清婉那个傻子,不会相信你说的每句话!” 阮听淮瞳孔一紧,“我何曾打过清婉?” 江振麟揪住他衣领,“她回来相府的时候,身上全是新旧交错的鞭伤,不是被你打的是什么!” 阮听淮气红了脸,原来是说这个。 他嗤笑一声,“谁说是我打的?她的养母程氏?” 阮听淮定了定神,“我记得你的人找到我时也问过我,我说水源镇的狗都知道,程氏是个疯子,一不高兴就拿清婉撒气,鞭子落在她身上的动静,隔壁全都听得见。” 江振麟明明派人打听过,明明还告诉了母亲,可现在看着阮听淮坚韧冰冷的目光,他不想承认。 “胡说!程氏和母亲情同姐妹,她肯为母亲去死,还让自己的女儿替林清婉赴死,她根本不会虐待林清婉!” “你是知道她死了,死无对证才这样污蔑她!” “你和林清婉都想污蔑我阿姐,是不是!” 阮听淮像听到什么笑话,平静而嘲讽的目光让江振麟越发生气。 “你既这么讨厌清婉还来干什么?她不欠你,也不欠江家,她刚醒,身子还虚弱,你若有一点良心,现在立刻就滚,别吵她养伤!” “闭嘴!”江振麟捏了拳头,嘶吼声震得人耳朵发痛,“该滚的人是你!” “她是相府小姐,和你不清不白在一块儿算什么!你别妄想在她身上图什么,否则你会死得很难看。” 阮听淮闻言,气得快要吐血了,“你···简直混账!” 江振麟举起拳头,目中一片猩红,“小爷就混账了,你能如何!” 眼看拳头落下来,林清婉跌跌撞撞走过来,喘着粗气道,“江振麟,你敢动他试试!” “小姐!”暮雪搀着她,看她双腿无力,半个身子都在颤,“您当心身体。” 高朋也回过神,“清婉小姐当心!” “阿麟!不是说好不动气,我们是在来看清婉小姐的,你···先松手!” 他想拉开江振麟,然而怎么都掰不开他揪着阮听淮领子的手,只能死死抱住举起的拳头,别让他真的下手。 林清婉因为浑身伤口多,裹满绷带,衣裳被撑宽,露在袖口外的半个胳膊更是缠满纱布。 江振麟一下想起她胳膊上两道深可见骨的伤,加上这两日刑部的人在花圃挖出好几副白骨,顷刻冷静不少。 林清婉脸上没有一丝血色,瞪着他的目光也没有先前冰冷清冽,可还是让他觉得不舒服。 为什么她总把自己当仇人?为什么就不能好好跟他说一句话? 她被虐待,被误会,险些被敬王杀死,这一切又不是他造成的。相反,他觉得自己一直都在为林清婉着想。 “江振麟,你放开阮先生。”林清婉咬牙又道。 江振麟抿唇,“你这几日不回家,就在这儿和他厮混?” 第90章 生和死都不自由 “你嘴巴放干净点!”阮听淮丝毫不退让,“我不许你这样羞辱清婉!” 江振麟满眼不屑,“羞辱她的人是你!小爷没打死你是看她的面子,你再敢多说一个字试试。” 他像个快失去理智的猛兽,黑漆漆的眼睛恨不得剜了阮听淮。 阮听淮虽然气得牙痒痒,却还是被他吓住,一时没答上话。 林清婉气的咳嗽,听得所有人心头一紧。 她现在太苍白单薄了,咳得好像要把心肺都震出来。 暮雪都哭了,“小姐,小姐。” 高朋紧紧抓着江振麟,后悔自己不该来,更不该相信身边的火神爷能管住自己脾气。 可他现在拽也拽不动,拉也拉不走,“阿麟,你冷静点!你答应我好好跟清婉小姐说话的,她伤得那么重,你别气她了。” 江振麟一瞬不瞬看着林清婉,心里也难受,紧紧握着拳,决定不和姓阮的斗气。 可阮听淮一脸紧张,转身扶着林清婉,还那么亲昵给她拍背,“清婉,你别生气。” 两人头发都挨到一起了。 江振麟没忍住,上前一把拉开阮听淮,林清婉被牵连,半个身子前倾,撞在江振麟肩膀上。 她靠上来的瞬间,江振麟下意识绷紧身体,放慢呼吸。 连带警告阮听淮的声音都软了点,“你少碰她!” 阮听淮皱眉,“你让开。” “小爷才是她的亲人,她受伤有相府的人照顾,轮不到你一个外人!” 不等阮听淮开口,林清婉推开江振麟,对上他惊讶又愤怒的目光,一字一句道,“你给我滚。” 江振麟每次护她帮她,她都不识抬举!在一个外人面前这么跟他说话! 他直接把心里话骂了出来,“林清婉,你是不是有病!非要和这些不三不四的男人搅和在一块儿,小爷帮你遮着挡着,你给脸不要脸是不是!” 林清婉喘息着,目光冷若冰霜,“从我回相府第一天开始,江少爷给我的只有羞辱打骂,何曾给过我脸面!” “你!”江振麟觉得自己非常冤枉。 “别侮辱阮先生,他不是不三不四。” 江振麟看她连说话都费力,却还这般和自己怄气,气得想打人! 可到底顾及她身体,只狠狠道,“你别忘了蔺屠户是怎么死的!就算他受了江明云的挑唆指使,但所有危及相府声誉的人都不会有好结果。” 林清婉瞳孔一紧,心里咯噔一下。 江振麟睨了阮听淮一眼,“林清婉,你觉得他还能在京城待多久?” “你又有什么能力护得住他!” 江振麟冷飕飕丢下两句话,转身出了院子,高朋一脸内疚惭愧,连着给林清婉三次作揖道歉,心想他就不该来,他再也不来了! 江振麟的话让林清婉心里发怵,迟迟缓不过神来。 阮听淮在旁边安抚她许久,然后出去给她做饭。 暮雪喂她喝药,林清婉眨了眨眼,“相府和敬王有什么动静?” 她自从醒来就贪婪和先生相处得轻松愉悦,刻意回避现实,还妄想自己有个院子,和先生过一段安静时光。 她以为自己不回相府就能隔断一切,然而江振鳞给她敲了警钟。 其实林清婉不是不清楚,她只是太累了,她只想再躲避几天而已。 暮雪偷偷和秋红见过面,自然知道相府情形。 可林清婉现在还虚弱,“小姐别想那么多,眼下紧要的是养好身子。这是太子的院子,没人敢来逼您。” “奴婢今日和守门的侍卫大哥说了,少爷若是再来绝不放他进来。” 林清婉拍了拍暮雪的手,暮雪跟着她受苦了。 “太子保得了我一时,保不了我一世。” 暮雪黯然,“那您就和阮先生离开京城,离得远远的。” 林清婉道,“就算他肯,我也不能害他。即便我们真能离开,他一辈子都要躲躲藏藏,甚至隐姓埋名,就连生意都不能正常做。” “而我是相府小姐,无论与人私奔,还是被人骗走,都会给相府蒙羞。” “我带给先生的只有无尽黑暗。” 暮雪眼泪啪嗒落下来,小姐怎么能这么苦?人怎么会真的无路可走,老天怎么忍心一点选择都不给她。 小姐什么都没做错啊。 “好暮雪,我都没哭。你哭什么,且跟我说说外头怎么样了。” 暮雪抹掉眼泪,抽噎道,“王爷侵占民田的罪名还没落实,倒是工部尚书高家被查,估摸着年后才能有结果。” “因为明庭少爷杀了农户,相府一度也陷入困境。但···”她看了眼林清婉说不下去。 林清婉却有了猜测,“但因为王爷险些将我弄死,相府不必费力就证明了清白。” 暮雪想到之前相爷对小姐的各种关心照顾,心口犹如被绳子拉紧,难受极了。 “之前明云小姐被送去尼姑庵,老夫人和二夫人在相府门前闹了半天,此事也传了出去,都知相爷不肯徇私让明庭少爷去司粮蜀,明庭少爷才投了高公子麾下,犯下错事,是故意报复相府。” “相爷在朝上自请贬官领罚,朝臣纷纷求情,陛下还安抚了相爷,赏了许多药材给您。” 林清婉眼角发红,好像有一根毒藤将她捆绑,上头的利刃一点点往肉里钻,要割断经脉,去她的骨头缝里打磨。 难怪江振麟今日来了,怕不是父亲给了他暗示,让他来提醒自己。 闹够就该回去了。 她真是有个一手好算计的父亲。 林清婉指甲陷进肉里,到底没忍住哭了出来。哪怕浑身疼得要死,也比不上心里的绝望。 那日江肃亲自送她出城,明知她去送死,却没露出半点心疼不舍,甚至连一丝恻隐之心都没有。 而她在相府费尽心思斗江燕婉,以为借着敬王的风能离开那个让她绝望的地方,可事实是在敬王手里,死都不自由。 她从死海逃生,依旧要做相府棋子,否则就会连累阮先生。 林清婉忽然很无力,她不肯认命死去,真的一点意义都没有。 相府。 江燕婉给林氏揉着太阳穴,“听说清婉已经好多了,这次真是凶险。” 她确实吓得不轻,这会儿无比感激父母亲,当时她还以为他们想把好事留给亲生女儿,现在才发现自己错了。 林氏这几日心里乱得厉害,她不知道敬王有这癖好,并且认为相爷也不知道。林清婉死里逃生不肯回来,必然是误会了她们。 她虽严厉,却也不会把亲生女儿推去火坑。 林清婉误会她,她很生气。 江燕婉见她不开口,又道,“今日阿麟过去了,又是气冲冲回来。他性子急,必又惹了清婉不高兴。” “清婉遭遇此事,却意外救了相府不被尚书府牵连。” “母亲,不如明日咱们去带清婉回来吧。” “快过年了。” 第91章 我可以带她走 林氏心里担心,却还是不肯放低身段,“哼,她做什么好事了,还得相府所有人挨个儿去请?” “我不止一次警告她,可她为了攀附敬王几次与我顶嘴。” 林氏垂眸,“自作自受。” 江燕婉闻言,这段时间心里推挤的不安总算消除了。 面上却十分担心,“听闻是那个阮先生在照顾清婉,就是在镇子上带她私奔不成的那人。眼下清婉心里难过,若再听了那人蛊惑,做出其他事来,恐怕不好。” 林氏眉头一紧,“姓阮的?” “没错。阿麟打听过了,是那人跟王爷说了水源镇的事,王爷误以为清婉不清白了,才···” 林氏拍案而起,“她的脑子是浆糊做的?都吃过亏了,还留那人在身边!” “亲疏好赖不分!” 拜江燕婉所赐,林氏第二日没同意和她一起去找林清婉。 江燕婉出门前特意吩咐下人,等江振麟回来一定告诉他自己去求林清婉回府了。 城东小院。 阮听淮早晨炖了两个时辰鸡汤,鸡丝配着青菜和面条一起淋汤,香的暮雪又是一顿猛夸。 他让暮雪端进去,自己回厨房忙着做点心。 林清婉平日给多少吃多少,间隔再吃几个山楂丸,毫不影响第二顿干饭速度。 今儿却没动筷。 “小姐,阮先生忙活了一大早,凉了就不好吃了。”暮雪提醒一句。 林清婉一宿没睡好,眼下一片乌青,“端出去吧,跟先生说往后不必给我做了。” 暮雪惊讶,“小姐,您···” 林清婉叹了口气,“我不能连累他。” 暮雪眼眶一红。 “他落在敬王手里也是因为我,若再有一次,我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有命救他。” “先生值得更好的人。” 暮雪把鸡丝面原封不动送到厨房,阮听淮愣了一下,“清婉是不是不舒服?我去请侍卫通知朱太医。” 暮雪道,“小姐没有不舒服。她说先生以后不用辛苦做了,她这几天也吃腻了。” “之后会找厨子过来。” 阮听淮身子一僵,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拍了拍手上的面粉,“那我去问她想吃什么,请厨子多麻烦。” “我给她做不是挺好的。” 暮雪拦住他,“先生,小姐早晚要回相府,您做这些没用的。” 阮听淮心脏狠狠一缩,呼吸发紧,“我可以带她去想去的地方。” 暮雪看他这样也难过,却不得不冷着脸,“相爷身为百官之首,你能带小姐走多远?她已经活得那样艰难,难不成又要背着与人私奔的名声被人耻笑?” 私奔两个字触动了阮听淮心里最疼的某处,“我会下聘,不让人笑话她的。” “您下聘,相府会同意吗?” “她什么身份,就算遭遇了这些,过段时间风声小了,夫人自会找合适的世家子与小姐婚配。” 阮听淮张了张嘴,发现自己说不出话,脑袋也一片空白。 暮雪背过身,一脸悲哀,“小姐还说马上过年了,她可以跟童护卫说一声,让您早些出城。” 阮听淮心里像一滩烂泥。 暮雪回到房中,吸了吸鼻子,不必细说,林清婉也能想到先生是什么心情。 她无力闭了闭眼,“先生什么时候动身?” “先生出去买菜了,没说什么。” 林清婉心口泛起一阵酸涩。 上午,仓盈带着宫人过来,说除夕夜太子要带小殿下过来吃年夜饭,林清婉忙道,“我、我下午就···” “清婉小姐误会。您安心住着。”仓盈笑得和蔼,“小殿下多日没见着您,好不容易才求得太子同意。” “您若是搬出去,奴才的脑袋也要搬家了。” 枫儿? 林清婉想到那个小团子,心里也是一阵柔软,“那我去别的屋子,麻烦您收拾收拾,这里药味很浓。” 她有些局促,脸也通红。 仓盈身子躬得低,态度非常恭敬,“太子初一早晨还要陪陛下去天坛祈福,不在这儿留宿。” “是小殿下年年嫌弃宫宴吃不饱,回去总要开小灶。今年小殿下念着您,太子便吩咐在这儿备桌饭。” 和太子、小殿下一起···吃年夜饭? 林清婉不敢想,但也没有拒绝的权利。 从前十五个的除夕,她都是一人在阴冷的房间独自坐到天明。养父在的话,程氏心情好些会让她吃口热饭,养父不在,程氏就故意弄脏床单被褥,让她半夜去浆洗。 她一边凿冰一边听着别人家的欢声笑语,万家灯火,唯独她站在连月光都照不亮的角落。 那时她会想,亲生父母一定很想她。 她服毒回来认亲的时候还在想,今年的除夕终于不是一个人了,有父母和阿弟陪着,就是死在大年初一的早上也毫无遗憾。 见她不语,仓盈又道,“清婉小姐喜欢花灯吗?您不介意的话奴才让人在院子里挂一些,小殿下会更高兴。” 仓盈客气的让林清婉不适应,“不介意。我也喜欢花灯。” “那真是太好了。” 仓盈吩咐完外头的内侍,转而又道,“这是菜单,您看看有没有什么忌口的,想吃什么也可以告诉奴才。” 林清婉哪儿有资格提意见,象征性瞄了一眼,“没有。” 仓盈缓了缓,“太子和小殿下出来,不想让其他人知道,所以怕是要辛苦阮先生。不过您不必担心,童护卫会照顾好他的。” * 阮听淮从市集出来,满心打算做一顿除夕宴好好和林清婉谈一谈。他知道她是怕连累自己,可他不怕。 他又进了药铺,约莫半个多时辰才从里头出来。 一出来看到面前的人,阮听淮提起全身戒备。 即使江燕婉戴着斗笠,他也认得出来。 “阮先生,方便借一步说话吗?” 阮听淮拧眉,“你和你生母一样用心险恶,我上次着了你的道,你休想再利用我害清婉。” 江燕婉也不生气,直接道,“敬王差点要了清婉的命,父亲母亲这么久都未曾去看过她,清婉留在这儿不会高兴的。” 阮听淮脸色一青,“你想说什么?” “阮先生确定我们要在大街上说清婉的事?” 江燕婉指了指转角处,“我也没想到清婉和你是真的有感情。她若是想自由,我可以想办法让你带她走。” 阮听淮眼皮一动,提着戒备跟了过去。 江燕婉这次没设圈套,她和林清婉斗了几次,非但没赢,还让父亲和阿麟对她起了疑心。此次她明白了父母对她的好,又看阮听淮一往情深,便想做个顺水推舟的好事。 只要阮听淮能带走林清婉,只要她出了京,与人私奔的罪名就定了。从此自己就还是相府唯一的大小姐。 第92章 吻了她 “你又想耍什么花招?”阮听淮眸色幽深危险,“我不信你会这么好心。” 斗笠挡住了江燕婉脸上的表情,“她自幼离开亲生父母,在乡野十五年尝遍世间冷暖和不公平。好不容易回到相府,又被世家贵族的规矩束缚。” “她不甘心屈居我之下,不惜违背母亲劝说勾搭上敬王,结果险些被当花肥埋骨花圃。” 阮听淮一想到花圃,浑身一股恶寒。 “她不适合待在京城,留下来也只会让父亲和母亲为难,甚至再一次沦为棋子。” “这次活着出来是侥幸,下次还能有好运吗?” 江燕婉声音冰冷,语气温柔,像淬了毒的花。 见阮听淮神色松动,江燕婉唇角勾起一丝笑,“我对她没有恶意,毕竟是我鸠占鹊巢十五年,这些富贵本该是她的。” “可现在说什么也回不去了。” “我的私心并非要害她,只想做江家唯一的大小姐。” “她愿意一次次救你,证明她心里有你,或者你是她活下去唯一的期盼。” 江燕婉字字如针,精准扎在阮听淮心头,他指甲陷进肉里,面上一片复杂。 “阮先生,你带清婉走吧,去一个没人认识你们的地方,你可以娶她为妻,弥补你这些年的遗憾内疚,也给她轻松快乐的人生。这不是一举两得?” “只是免不了要牺牲你这些年的生意,但我想你赚的钱足够你们丰盈过完后半生了。” 江燕婉的口吻带了羡慕,“清婉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阮先生,你就是她的后福啊。” 阮听淮心动了,他确实没想过离开清婉,也确实想带她走,尤其昨天江振麟威胁后,清婉忍痛拒绝了他的示好。 到这一刻了,她还处处想着他,阮听淮觉得自己但凡有点儿良心都不能丢下她不管。 “可是···”他很为难。 清婉性子倔,就像当年一样,她说不走,就宁愿背负骂名也不肯跟他走了。 江燕婉靠过去,气息拂动着雪白纱笠,如同蛊惑,“阮先生,难不成你还想再让自己遗恨一回?” “当然不是!”阮听淮眸光颤动。 “那就是了,她心里有你,你该争取。怎么能因为害怕权势就放弃她?” 这话似剧毒,也似蜜糖。 阮听淮捏了捏拳,“你有什么法子让我们出京?” “这你就不必操心了,你若能说服清婉,我自有安排。” 江燕婉想到什么,压低声音,“清婉聪明,又倔强,想让她动心,只怕阮先生要受点委屈。” 小院。 阮听淮一回来被院里五彩缤纷的花灯吓了一跳,“这···” 暮雪从他手中接过食材,“东宫来了几位公公贴对联,挂花灯,还要给小姐备一桌饭。” 阮听淮看了眼自己藏在食材下的花灯纸,黯然神伤。 “中午这顿还是我做吧。”他又从暮雪手里拿过篮子,低着头往厨房去。 暮雪感觉掌心黏糊糊的,低头一看,倒吸一口冷气,是血! 阮听淮在厨房生了火,撕下一段布条准备包扎伤口,不料门被人推开,林清婉赫然看到他小臂外侧食指长的一道血痕。 是刀子划伤的。 “先生!”林清婉双腿发软,声音也颤,“发生什么事了?” 阮听淮避开她的目光,侧身背过手,“和人起了点冲突,没事。” 林清婉呼吸洒在他身前,烫得他心热,“给我看看。” “暮雪,去拿伤药和绷带过来。”林清婉吩咐,“不,让朱太医看看,千万别感染了。” “真的没事,不用麻烦朱太医。”阮听淮躲着她,却又忍不住想看她眼里的着急担心。 江燕婉那些话在耳边重复,他顿时不躲了,林清婉冷不防撞上他肩膀,被他伸手护着后背。 他欣喜而小心,“清婉,你很担心我。” 林清婉耳根也热起来,被圈住的感觉好像回到当初他握着自己的手写字的情形,她呼吸收紧,视线落在他流着血的伤口,神色微微一凝。 阮听淮的下巴抵在她头顶,这个动作非常亲昵自然,而他的声音充满苦涩,“清婉,别再推开我。” 林清婉身子一颤,喉咙似压了巨石。 “就算粉身碎骨,我也想和你在一起,我们一起离开京城好不好?” “我不怕相府通缉,也不在乎南边的生意,那些都不重要。我只知道,若我这次再放手,一辈子都不能原谅自己。” 他重重拥住林清婉,她太瘦了,瘦到足以被他藏在怀里。 这些话对林清婉而言很重,从未有人这样珍视在意过她,从没有人用一辈子与她衡量。重到她不敢相信,也不敢呼吸。 “清婉,你也喜欢我的,对吧?” 察觉怀里的人身子僵硬而微微发颤,阮听淮心疼不已,双手缓缓抬起她面颊,闭着眼,双唇颤抖着在她额头落在一吻。 冰凉,温热,交织在一块儿,足够蛊惑彼此。 “清婉小姐,我来的时候看到江大小姐怎么在···”童笛声音戛然而止,怔怔看着阮听淮亲林清婉额头,脑中一片空白。 林清婉恍然清醒,用力推了推阮听淮,可他非但没松手,还用力拖着她的下颚加深了这个吻。 “先生···” 林清婉使劲把人推开,自己退后好几步,难掩目中惊讶,大口大口呼吸着空气。 阮听淮把心一横,“清婉,我心悦你。若非让我离开,我宁愿去死。” 林清婉看他目光执着发红,心头狠狠一动,说不出话。 “小姐,伤药拿来了!”暮雪跑着回来,见童笛在门外,“童护卫,我以为你忘了我们,好几日都没过来呢。” 童笛用拳头抵着嘴唇轻咳一声,“怎么会。” “我奉命来照顾阮先生两日。” 暮雪进了厨房觉得气氛有些不一样,尤其阮先生看小姐的目光···透着一种他从未流露出的霸道占有。 林清婉低着头,很快藏好眼中情绪,“你帮先生包扎一下。” 然后她逃一般走出厨房,深吸一口气,“童护卫,你说江燕婉在外头?” 童笛下意识看了眼她光洁的额头,“门前侍卫并没阻拦,但她站在外头说是怕惹你不高兴。” 林清婉冷哼,“她不是怕我不高兴,是怕别人不知道我不高兴。” 第93章 凭什么要她跟你去死 “阿姐!” 江振麟找过来的时候看到江燕婉一脸忐忑站在小院门外,因为等得久,冻得鼻子都红了。 “她不让你进去?” 江燕婉见到他先是惊讶,然后委屈垂眸,“我···” 不等她说完,江振麟瞪着门前侍卫,“她是我阿姐,她来看林清婉,你们凭什么拦!” 侍卫是太子的人,对江振麟没有好脸色,冷道,“她来了后就在门前往里头张望,也不说话,要不是知道她是相府小姐,江少觉得我们能让她在这儿徘徊许久?” 江振麟骂人的话被堵在喉咙。 江燕婉也没想到侍卫这么直接,但她面不改色,“我是怕清婉不愿见我,可我担心她,想让她回去一块儿过年,又、又怕惹她不高兴。” “毕竟她遭了那么大的罪,身子才见好。” 江振麟得知她来找林清婉,就怕她受委屈,马不停蹄追过来。难为阿姐一心为林清婉着想,再想林清婉前些天对自己的态度,他就忍不住想发火。 “不必管她,她在这儿逍遥得很。” 江振麟伸手抓江燕婉,突然闻到一股极浅的血腥味,心头一震,“阿姐?” 江燕婉眼神一晃就往袖子里缩手,江振麟见状狠狠拉过来,只见原本白皙光滑的手臂上有一道很细很浅的伤口。 江振麟愤然看向侍卫,“他们打你了?” 侍卫反瞪着他,“江少有点眼力劲行不行,要是东宫侍卫只能在她手臂上划条血线,会不会太菜了?“ 江振麟一怔,“那我阿姐···” 夏言委屈道,“少爷,小姐是被那位阮先生伤的。” “小姐过来的时候碰到阮先生,想问问清婉小姐的情况,阮先生一口咬定小姐害他,还拿匕首划伤小姐。” 江燕婉低斥一句,“住口!谁让你乱说的。” “阿麟,你别听夏言胡说八道,我们···” 不等她说完,江振麟直接和侍卫动起手,冲着里头嘶喊,“林清婉,让姓阮的出来!” “小爷今天不打死他就不姓江!” 话音刚落,童笛从里头开了门,冷冷看着江振麟,吩咐侍卫,“把他们赶出去。” 江振麟一看童笛也在,更恼火了,“你们要不要脸?她一个姑娘家整日和你们进进出出的,你们究竟是为她好还是巴不得她被唾沫星子淹死!” 侍卫手下不留情,嘴上也不落下风,“京城哪儿还有人比江少的唾沫星子多。” “咱就是说,有病看病,别跟疯狗似的到处乱咬。” 江燕婉见状,立刻过来阻止,“阿麟别打了,别让母亲担心。” “我们回家!” 江燕婉眼泪都出来了,江振麟才冷静下来,愤然看着里头,“你最好别让姓阮的出门!” 林清婉听着外头没了打斗声,眉心慢慢舒展。 暮雪包扎的动作很轻,最后拉紧纱布时,阮听淮还是闷哼一声。 林清婉道,“先生怎么和她起了冲突?” 阮听淮眼里压着恨意,“她利用我伤害你,还假惺惺来看你。” 他隐忍道,“清婉你看到了吗,就算你忍辱回去,他们也不会放过我。既如此,为何要委屈自己,我们一起逃出去!” 林清婉被他抓着双手,对上那一双热切期待的眼,心里怎么会没有冲动。 “先生,你冷静些。” “清婉,你答应我。”阮听淮不肯松手。 房门被人不轻不重叩了两下,林清婉抽回双手,“此事过了年再说。这几日童护卫会安顿好先生。” “你好好养伤,别想太多。” 阮听淮看她松了口,眼中才有了点神采。 他准备好饭菜便随童笛出了院子,“童护卫,为何我不能陪清婉过除夕?她一直很希望有人陪她热热闹闹过个年。” 他不知道太子要来。 童笛脊背挺得直,单手握在腰侧剑柄上,“这是太子的院子,不是阮先生在京城的落脚处。” “我知道,我本看好一处院子,但时间仓促,年前来不及带清婉搬过去。” 童笛声音里听不出半点情绪,“阮先生未免太过自信,清婉小姐跟着你,你能护得住她?” “自是比不上太子,可我愿意一试。” 童笛眸色收紧,“我不知该赞先生勇气可嘉还是该叹你想的简单。” “你这是逼她往悬崖下跳。” 阮听淮这段时间表现得一直温润友好,此刻却冷下脸,“童护卫也喜欢清婉?” 童笛背影一僵。 阮听淮不屑道,“很感谢你舍命相救,可清婉需要的不是喜欢,是自由。是能带她离开魔鬼之地的人,哪怕是悬崖,她也愿意同我一试。” 童笛捏紧剑柄,一拳砸在旁边的墙壁上,猝然回头,目光凛冽,“她被放干血的时候都希望我带她活着离开,她拼尽全力活下来,在相府更是不愿受半点不该受的委屈。” “你!一个曾经放弃过她的人,凭什么要她和你去死!” 童笛气息滚烫,镇得阮听淮如鲠在喉。 “就凭你知道她的喜好,在床前哭了几声,给她做了几顿饭?” “阮听淮,你别拿着她心里对你保留的那点好逼她了。” 阮听淮想解释,想说他们是彼此相爱,只是错过了几年时间,可面对童笛质问,他什么都说不上来。 同样的,林清婉也因此心神不定。 暮雪在屋子里熏了点香,担心太子和小殿下过来闻着药味不舒服。 “小姐是不是不舒服?”暮雪看她脸色不好,心里紧张。 林清婉确实有点喘不上气,胸口好像有一条缺水的鱼儿在折腾,“还好。” 暮雪蹲下身轻握着她的手,“小姐,阮先生是真心的。” 林清婉眼皮一动,“我知道。若我真与他逃走,一年两年的躲避风声,他兴许能承受。可一辈子太长了。” 她不想让唯一在意自己的人也渐渐对她产生厌恶。 何况,她活不了多久。害他舍弃一切后撒手人寰,真是缺德。 暮雪想得简单,“那就不走。童护卫也愿意护您,有太子可仰仗,咱们也不怕。” 林清婉被她逗笑, 枫儿脆生生的小奶音出现在身后,“你为什么不直接靠爹爹?爹爹可比童护卫厉害多了。” 林清婉一惊,转身就被枫儿扑了个满怀,“美人,我可想死你了。” “你的伤好了吗?” “怎么脸色这么差。” 枫儿细细打量她一番,“别人养不好你,你跟了我爹吧。” 林清婉哭笑不得,见外头并无赵琮身影,心里松了口气,“小殿下莫要折煞臣女,这话万不可再说了。” 枫儿才不放过她,一脸伤心,“爹爹年纪是比你大了些,但大一点才会疼人。虽然他脸黑,但是心不坏。” “你愿意吗?” 林清婉无奈,这是她愿不愿意的问题吗。 第94章 不同意她嫁给低贱商户 枫儿一瞬不瞬看着她,生怕林清婉拒绝,“美人,爹爹是没有别的男人会说,但他是太子。” “有很多钱,还有兵。” “要什么有什么。” 林清婉看院里站了两排内侍,恨不得赶紧堵住这小祖宗的嘴,“小殿下,不是这个问题。” “那你担心什么?”枫儿实在想不出爹爹有什么拿不出手的。 好在门外有眼力的内侍及时开了口,“小殿下,现在点灯吗?” 枫儿一听这个立刻来了精神,问林清婉,“能等爹爹来了,咱们一起点吗?” 林清婉受宠若惊,“太子爷还会来?” 她以为赵琮没和枫儿一起过来,今晚就不来了。 “宫宴还没散。”枫儿撅着嘴,“祖父偏心,七叔的人犯了错,七叔跪了两天就被原谅,还赶上热乎的年夜饭。” “御膳房做的都是七叔和宁娘娘爱吃的,没有一个是爹爹喜欢的。” 林清婉听到赵琰的名字,从头到脚一阵凉意,那种血液流失的恐惧已经刻在了骨子里。 枫儿抓着她的手,“美人,爹爹和你一样也没人疼。” “你愿意跟我等爹爹来吗?” 林清婉心头泛起细碎的涩痛,枫儿眼里的期盼像极了从前的她自己。在水源镇的那些年,她也盼着自己的爹娘。 “好。” 丞相府。 因为敬王的事,今年宁贵妃没有招各府女眷进宫设宴,林氏算躲过了一场灾,省得因为林清婉被别人看笑话。 江振麟原本说好过了小年就去静北军,也因为高家的事还没查清,拖延下来,林氏巴不得儿子能在家过年。 江肃从宫里回来换了身藏青长衫,烛火正好映在他眼尾皱纹处,略显疲态。 “光顾着说话,饭菜都凉了。”他掀袍而坐,拿起筷子先给夫人夹菜。 林氏让秦妈把温着的汤端上来,“相爷先用汤。这两月忙得脚不沾地,孩子们也不让你省心。” “眼下总算能歇息几日,正月的局都推了吧。” 林氏说得隐晦,江肃知道现在满京城都在议论敬王和林清婉的事,连太子也参合到里头,相府唯有以静制动才能不给旁人增添新说辞。 “都听夫人的。”江肃笑笑,“你们娘俩刚刚聊什么呢?” 林氏笑容一散,江肃便知肯定是和林清婉有关。 江燕婉方才没得到母亲同意,又急着想说服父亲,“清婉不肯回来是因为那个阮先生,燕婉看他对清婉很好,两人怕是都有那种意思。” “清婉出了这么大的事,倒不如让那位先生带她离开。” 江燕婉偷偷看过去,奈何父亲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她心里更没谱了。 江振麟第一个不愿意,“那姓阮的就是个商户,家世也不知道,让他娶清婉得笑掉人大牙!” 江燕婉没料到他比母亲还抗拒这事,本以为江振麟最讨厌林清婉,一定会赞成自己的做法。然而他这样子,让江燕婉心里更不舒服了。 “花圃的事,外头怎么说的都有,母亲即便想给清婉找个好人家也难。” “再说清婉受这么大罪,只怕恨死我们了,倒不如让她如意一回。” “他恨我们做什么。”江振麟没控制住,声音拔高,“是她不听劝,非要攀高枝!还顶撞母亲、欺负阿姐,她都是自作自受。” “爹娘都没怪她,她有什么资格怪我们。” 江振麟对上父亲冷肃的眸子,立刻收敛几分,“总之,我不同意让她嫁给那姓阮的。” 林氏也道,“燕婉是一番好心,但姓阮的确实不合适。” 林清婉再不好也是林家和江家的血脉,怎么能随随便便与低贱的商户结亲? 想到这,林氏又气不打一出来,都在花圃吃那么大亏了,还要与人在外头厮混!她真的是上辈子做错什么了,生了这么个不安分的女儿! 江燕婉心思重重,“父亲以为呢?” 她之前误会父亲,现在知道父亲心里护着她,更是有心让她将来嫁去东宫,而林清婉现在算是废棋,父亲必不会再护着她了。 可惜江肃的话让她失望了。 江肃看着林氏,“阿麟和燕婉都没把人劝回来,看来还是得夫人过去一趟,把孩子哄回来吧。” 他说的是孩子,还是哄! 这让江燕婉很难接受! 林氏赌气,“她只会气我!” 江肃笑笑,笑意却没到眼底,“清婉这性子还不是随了夫人?你年轻的时候可比她还要倔,满京城夫人小姐都不敢在你面前抬头。” 林氏一怔,脸上怒意散了大半,想到林清婉那个死德行,也没那么生气了。 “相爷又来打趣我。” 江肃道,“总叨扰太子殿下也不是事,明日就请夫人辛苦一趟吧。” 江振麟怕母亲受气,“我也去!” 江肃瞪了他一眼,“你别闹事,只会适得其反。” 江振麟心里不服,面上却不敢反驳,“哦。” 江燕婉藏在袖袍下的手紧紧攥拳,父亲怎么还让林清婉回来!而且母亲和阿麟虽然口口声声不喜欢林清婉,可大事上到底把她当亲人。 江燕婉面上笑着,心里却一阵发紧。 无论林清婉做下多大的丑事,血脉两个字足够护她一辈子。若今儿与人厮混的是自己,父亲和母亲也会向着她吗? 江燕婉不敢想。 正郁闷呢,管家说老夫人和二夫人又来了。 城东小院。 三更天了,枫儿还没等来赵琮。 林清婉哄着他吃了几块枣糕,最后一块还没吃完就掉在地上,趴在她肩头睡着了。 “爹爹来了,记得叫我。”他呢喃道。 林清婉拍拍他的背,“廊下冷,我带你回屋里睡会儿好吗?” 枫儿哼哼唧唧,“不要。” “等、等爹爹。” 内侍担心他着凉,求助地看向林清婉。 她太懂一个孩子想等父母的心情了,别说风寒,就是粉身碎骨也不想离开。 “拿棉被过来,我裹着小殿下,再辛苦你们架两个火盆。” 内侍担忧,“万一小殿下着凉···” 林清婉道,“责任算我的。” 内侍脸颊一红,“奴才不是这个意思。” 林清婉温婉笑笑,“我知道,你去准备吧。” 宫宴结束后,赵琮被皇帝叫去暖心阁说了一会儿话,出了宫就不早了,再过几个时辰又得准备祭祖祈福。 “去小院,还能陪枫儿吃点东西。”赵琮从侍卫手里拉过缰绳,翻身上马。 这样能节省点时间,希望枫儿没等到失望,也没因为太困而闹腾。 赵琮披着寒露一路疾驰而来,一进院子就见所有光都聚在林清婉身上。 她裹着厚厚的棉被,侧脸贴着靠在肩头的枫儿,有一下没一下拍着枫儿的背,唇角勾着若有似无的一点弧度。 赵琮心里忽然塌下去一点。 林清婉见到他,眸光一动,刚准备起身,他大步走过来,做了禁言的动作。平日深邃冷冽的眸子此刻像染了天上的星星,光晕很碎,又很轻柔。 林清婉身子发僵,赶忙垂下眼睫。 然后闻到太子身上被冷风吹淡了的白芷香。 赵琮弯下腰,鬓边流苏扫过林清婉手背,一阵酥痒,他低声道,“睡多久了?” 第95章 孤只管你,不管别人 水源镇初见,林清婉觉得他是仙人,矜贵清雅。客栈为她压制毒素,得知他是当今太子,林清婉又觉他不苟言笑,难猜心思。 尚书府,太子送她去长亭,提醒不要轻信敬王,现在联想起来才觉太子只怕事事都捏在掌心。 她能从花圃活着出来,是童护卫冲进去血战敬王侍卫。 江明庭怎么会刚好在那一日逼死农户,怎么会刚好撞见太子的人,怎么就往花圃这儿跑,怎么就一切都是,刚刚好。 林清婉心里门儿清,却又不得承认太子爷对枫儿特别特别好,在枫儿面前即使冷着脸,也难掩骨子里透出来的温柔。 就好比他身上的白芷香,清雅,芬芳,勾着与他平日不符的温柔细腻。 即便太子也没那么纯善,但至少不是敬王或江肃那样。 “约莫两盏茶功夫。”林清婉声音小到只有赵琮能听见,“他一直在等您。” 赵琮眼睫一动,似乎想从她怀里接过枫儿,但···无从下手。 “孤来晚了,早前答应他一起吃团圆饭守岁。”他语气中带着一丝无奈,又看林清婉脸色苍白还抱着枫儿在外头吹风,“辛苦你哄他了。” 林清婉受宠若惊,她哪儿当得起太子殿下一句辛苦。 “小殿下很乖,不需要哄的。” 赵琮眉心微动,怀疑她只是客气。这家伙能乖? 林清婉觉得太子挡在身前,一点儿冷风都吹不进来,身边火盆烘得她出汗,“饭也没吃,灯也没点,小殿下执意要等您来。” 赵琮垂首,压着眉低叹了一声。 那是父亲失言,未能满足孩子心愿的无奈。 林清婉眼底浮起淡淡的惊异,很快藏好。 赵琮解下大氅,明黄色蟠龙服做得贴身,一截腰封又拉出腰细腿长的即视感。 他道,“孤把花灯点上,待会儿你叫枫儿起来。” 林清婉下意识道,“这么晚了···” 赵琮已经接过仓盈递来的火折子,“他明日又不用读书。” 这口吻听着···好像太子殿下因为自己要早起而嫉妒儿子可以睡懒觉。 但那一刻,赵琮脸上是不冰冷的。 院里花灯少说也有三四十个,一盏一盏亮起来有种天要亮的错觉。赵琮个子高,抬手就能够到花灯,灯下他的影子也慢慢拉长。 林清婉手臂有些麻,她先摇摇枫儿,又轻轻揉他眼睛,“再不醒就没有年夜饭吃了。” 赵琮在下头听到微微一愣,不自觉看过去。 仓盈也大胆抬头,因为叫小殿下起床比打仗还难,尤其没睡醒的时候··· 但是! 林清婉就那么说了一句,枫儿哼哼唧唧从她肩头爬起来,“爹爹来了?” 林清婉点头,“太子爷亲自点的花灯。” 枫儿顿时清醒,回头见满院流光溢彩,犹如星河倒映,也没有街头人潮涌动的喧嚣,没有宫里头站满两侧的宫女侍卫,安谧宁静。 就是枫儿想要的家。 他扑棱着从林清婉怀里下来,刚要下去又想到什么,抓着林清婉的手,“你看我爹是不是比花灯漂亮?” 林清婉笑容一僵,张不开嘴。 赵琮也没想到这小子头一句话竟是这个! “漂不漂亮?”枫儿执意要个答案。 林清婉小声哀求,“小殿下饶了我吧。” 赵琮走过来,冷着脸,“大过年的,别逼着孤让你背书。” 枫儿缩了缩肩膀,眼里却没半点惧意,熟练抱着赵琮大腿,“爹爹最漂亮,最勇武,最厉害,最疼枫儿了。” 赵琮无奈,“仓盈,端饭。” “小殿下饿得胡言乱语了。” 林清婉忍俊不禁,心中甚是羡慕。 一桌子菜,有大半是赵琮爱吃的,剩下一半是林清婉在客栈以及尚书府陪枫儿用饭时吃过的几样。 枫儿给她夹菜,“趁热吃。” 林清婉和太子面对面坐,还是拘束。 赵琮看她只顾和枫儿说话,一直没动筷,他虽然也饿,但还是吃了几口就离开。 “爹爹不吃了吗?”枫儿嘴里嚼着一块鱼肉,疑惑道, 赵琮侧首,“宁贵妃身子不适,父皇下令到初五都不准放烟花,孤让人给你准备孔明灯。” 枫儿眼睛一亮,“哇!我有世上最好的爹爹!” 赵琮一走,枫儿贴到林清婉身边,不必开口,她已经知道要说什么,掩唇道,“太子爷很漂亮。” “太子爷是最好的爹爹!” 枫儿眼里全是激动,“你跟了我爹不吃亏的,还白得我这么个可爱的儿子!你们以后生了自己的孩子,我也不欺负他!” “你好好考虑一下。” 林清婉面红耳赤,赶紧给他舀汤,“小殿下吃完就能放孔明灯了。” 吃饱喝足,林清婉带着枫儿到了院中,提醒内侍给小殿下披个氅衣,“方才喝汤出了点汗,还是小心些好。” 正要吩咐仓盈的赵琮闻言,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怎么有两个?”枫儿疑惑。 赵琮脸色平静,“给你和清婉小姐一人一个。” 林清婉眸色一凝,她也想放孔明灯,想了十五年。 在镇子上还被员外家的傻儿子骗过钱,说是给钱就能在灯上写心愿,如果她写希望见到亲生父母,孔明灯就会真的飘到她亲生父母那儿。 “我···”林清婉有些意外,脸上却掩不住欣喜,她没客气,对赵琮行礼,“谢太子爷。” 提笔写愿望的时候,赵琮见她迟迟没动作,拿起笔又放下。 “你有什么心愿可以告诉孤。” 赵琮声音淡淡的,却让身后一众内侍惊讶。 他们不知道的是,这已经是太子爷第二次允许林清婉提要求了。 林清婉无奈笑笑,“没、什么。” 众人更惊讶了。 人怎么能没有心愿?得太子爷允诺,不说权势,荣华富贵总要有吧。 赵琮眉尖微动,“想清楚了再说。” 林清婉抿唇,她却是没什么所求,因为身不由己,不是求就能有的。但是好像太子爷不高兴? 自己是不是有点不识抬举了? 那非要说的话···她唯一记挂的就是阮先生了。 似是下了决心,她开口道,“请太子开恩,护阮先生平安离开京城。” 赵琮神色冷峻,薄唇抿成一条直线,不知怎么想起她给童笛做的臂缚,想起她靠在童笛怀里紧紧抓着他的衣服。 还有朱太医说她没有生的欲望,是阮先生把她唤醒的。 他冷道,“孤只管你的事,别人的不管。” 林清婉愣了一瞬,心里有些着急,可看他冷若冰霜不敢再求。 枫儿没听见他们说什么,在前头写好心愿,已经放了灯。 满院璀璨,那一行歪歪扭扭的字谁都看得清楚。 他写着:希望爹爹把美人娶回家给我当娘! 林清婉脸色藤的蹿红,看太子面不改色,心想别人该不会以为她蛊惑着小殿下是要勾引太子爷吧? 不行不行,得找机会解释清楚。 第96章 太子真正的目的 赵琮看着花灯上的字,先扫了林清婉一眼,又盯着枫儿。 枫儿紧挨着林清婉,“爹爹瞪了她就不能瞪我了噢。” 林清婉闭了闭眼,这小子不靠谱啊,自己找抽还让她当垫背的。 赵琮眉眼间的压迫却忽然散了,“行啊。明早的压岁钱没了。” 枫儿痛呼,“爹爹!” 赵琮唇角勾起一点笑,料定这小子要抱着自己大腿说一堆好话哀求,没想到枫儿是个出息的!眼泪都出来了,他硬是咬牙忍回去,坚定不移道,“只要爹爹娶她当太子妃,压岁钱不要就不要!” 赵琮眼角一抽,开始撸袖子,“你过来。” “我不!爹你不能打我,你这么凶,美人会不同意你们的亲事。” 林清婉忙道,“小殿下别闹了。” 赵琮抬腿,枫儿围着林清婉跑,然后满院子又跑又笑,又说些半懂不懂的话刺激赵琮。 一开始林清婉还紧张,怕太子爷生气真的打孩子,但后来发现太子爷也跟个孩子似的追着枫儿边吓唬边玩儿。 他那样手长腿长的身形硬是没追上个孩子,不是逗着玩儿是什么。 林清婉没意识到自己眉梢眼角都是笑,从内而外泛着从未有过的轻松愉悦。 清静的小院,璀璨的花灯,奔跑玩笑的孩子,和愿意陪孩子玩闹的父亲,她恍然觉得那个孩子是自己,跑着跑着就能弥补十五年来的遗憾。 枫儿最后还是在林清婉怀里睡着的,抱着她的脖子不肯松。 赵琮扒了几次扒不下来,温热的手指扫到林清婉侧脸,两人同时一怔。 林清婉轻声道,“小殿下困得厉害,我先抱着吧,睡熟了再放床上。” 赵琮嗯了一声。 孩子是他的,他也不好让她独自陪着,便懒懒坐在椅子上等。 屋子里热,他又忙了一日,加上暖心阁的事不顺心,赵琮捏了捏眉心,疲态尽显。 林清婉从里间出来见他双眸紧闭,以为睡着了,轻手轻脚去关窗,结果赵琮忽然开口,她险些被窗户夹了手。 赵琮凝视着她的背影,口吻低沉,“不要在枫儿身上花心思。” 林清婉心里咯噔一下,知道他误会了。 她很无奈,“太子爷,小殿下说的是玩笑话。” 赵琮冷眸,“你是想过完年,外头又说孤和你牵扯不清了。” 林清婉思及从前和敬王的种种,也觉自己有前科,抬不起头,“我绝无半点不安分的心思。待小殿下醒来就和他说清楚。” 赵琮鼻腔带出一声冷笑,“孤知道你不是任人摆布的性子,那疯子要抽干你的血,你就毒死他最珍视的血芙蓉,玉石俱焚这个词在你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他伸了伸脖子,“孤当初到水源镇就是为了找你,见到你的第一眼就知你才是江肃的亲生女儿。可以说,是孤一手推着你回京认亲。” 林清婉早想过当初并非巧合,只因对赵琮不了解,没办法揣测。 “七弟回京,必要反扑。丞相府曾是他的一大助力,即便三年前他认为江肃背叛了他,但利益驱使下未必不能再次结盟。” “但若是他知道相府给他培养了十几年的准王妃是个赝品,以他的性子,绝对会报复。” 赵琮没有半点迟疑,坦诚得让她不敢相信。 不过转念一想,他是太子,位高权重,自己只是个不被相府认可的女儿,费尽心机爬高却险些丢了命。 太子瞒她也没什么意义。 至少比起江肃和敬王,直接说出来反倒是给了她一点尊重。 林清婉想到这不禁自嘲,她在干什么,都是利用伤害自己的人,这有什么好比较的。 “所以敬王一开始对我另眼相看就是因为他知道我是江家血脉。”她表现得很平静,“王爷公然护着我,赏赐我,除了报复三年前江肃的背叛,还可以让我心甘情愿用命浇花,一举两得。” 赵琮凝视着她,似乎要看穿她平静之下的真实情绪,“这里头得算江丞相一大功劳。” “孤虽没证据,但想来他早知道七弟的癖好。” “他在相府护着你,你母亲和江振麟以及江燕婉都会更加讨厌你,你迟早生出离开相府的念头,而敬王又是你唯一理想的选择,你自然而然会接近他,答应他,让他满意。” 林清婉并没想到这层,闻言浑身汗毛倒竖。 那是她的生身父亲啊,虎毒尚且不食子。 林清婉指甲陷进肉里,深深吸了口气,只觉熟悉的疼痛从小腹一路蔓延至胸口,“太子是想用我让相府和敬王反目?” 赵琮没否认,摩挲着扳指沉默片刻。 “利用你的存在让七弟和江肃嫌隙加深,又借着七弟对你下手的时机闹出工部侵占民田,害死农户的事,削弱敬王势力。” 他靠着椅背,侧脸线条冷峻坚毅。 林清婉心里明白,这才是真正的太子爷。 下一秒,赵琮的话让她微微一愣,他道,“孤并不知赵琰带去花圃的人都会做花肥,只当是···” 他没说下去,总觉得这会儿再说也没用。 “作为补偿,江燕婉手下那条制毒线,孤可以交给你。” “你配的药供不应求,卖给侯门贵府十倍价格都能成。往后不会缺钱。” “还有,当年你生母林氏在去庙里的路上遭遇刺杀,其实是消息早就被人泄露出去。而此事和她最信任的程氏有关。” “你母亲不愿承认程氏虐你,宁肯伤害你也要护着江燕婉,念的就是当年程氏舍命相救之情。” “若她发现自己被骗了,就不会对江燕婉那么执着了。” 赵琮再次看过来的目光好像不见底的深渊闪着一束光,让林清婉在绝望中忍不住想抓住。 林清婉身上那股疼痛越来越明显,整个人如同被冰封住,“那我猜,太子让我接手制毒线除了赚钱,还要随时随地收集世家消息,必要时做您手里的暗箭。” 赵琮知道她清醒,闻言还是露出一丝震惊,“江燕婉能建立起来是因为世家想依附相府,也想捏住相府的弱点,但江燕婉做这事只想成为她得到敬王青睐的手段。” “江肃和林氏不疼你,还可能随时成为相府弃子。你真想做,就需要孤的支持。” 说到这,林清婉明白了,太子是想端了相府。 只怕江明庭投身到高为手下做事也非偶然,但没想到江肃利用她被敬王伤害一事洗脱了嫌疑。 沉寂中,仓盈不轻不重扣了两下房门,“太子爷,时辰不早了。苏侧妃担心您误了时辰,带着朝服过来了。” 林清婉喉咙忽然涌上一阵猩甜。 赵琮看她脸色发白,只当她终于有了正常反应,起身走到她旁边,“你可以好好想···” 最后一个想字还没说出口,林清婉直挺挺栽过来,他下意识用胸膛把人护住,下一秒从她口中涌出的血又弄了他一身。 嘶,这大过年的。 第97章 给她输血,还给她压岁钱 凌晨下起了雪,朱太医顶着两个黑眼圈被叫过来时,靴子都湿透了。 嘶,这大过年的。 林清婉躺在床上昏迷不醒,嘴里还呢喃着什么。 暮雪在她床边抹眼泪,见朱太医从里头出来,迫不及待道,“我检查过伤口没裂,药也按时喝着,为什么又吐血昏过去了。” 朱太医脸上不见轻松,“不是这次伤的问题。” 暮雪没听明白,“那是什么?” 坐在外间的赵琮却是动作一僵。 他衣服上的血迹还在,看起来比上次吐得更浓,颜色也更黑。 朱太医对暮雪说,“烧些热水,多灌几个汤婆子,她身体温度还在降。” 暮雪飞一样跑出去,出门险些滑倒,幸好被仓盈扶住。 朱太医走到赵琮面前,“她失去的血还没补回来,慢性毒素没了养料,原本压制的还成,只是不知她为何忽然心绪不宁,多思多虑导致毒发。” “现在那东西拼命吸食她体内血液,跟放血也没什么区别。” “估计熬不到天亮。” 赵琮听到最后一句,眉心骤紧,“你没办法?” 朱太医无奈,“有,但不知太子爷愿不愿救人。” 赵琮没明白他的意思,冰冷扫了对方一眼,“难道孤大半夜把你叫过来是为了听你一句活不过天亮?” 朱太医也不紧张,“前两天她昏迷的时候,微臣就防着这一桩,提前验了她的血型。” “眼下唯一的办法是给她输血,用血养着体内的毒,那些东西吃饱喝足就能消停点。到时再用先前的法子压制就没事了。” 赵琮虽知道他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也接受他那些稀奇古怪的治疗办法,但还是听得糊涂,“输血?” 是什么? 朱太医直截了当,“这里只有您的血型和她相符,所以要救她,只能抽您的血输进她体内。” “这事微臣在那个世界做过几次,理论扎实,操作熟练,只要过程中不出现不可抗力的自然毁灭,您和她都不会有事。” 朱太医一脸正色说完,就差拿一张告知书让赵琮签字了。 把他的血输给林清婉?就是他的血能救林清婉的命? 赵琮试图努力理解朱太医的话,但怎么听都像是后宫女人争宠的苦肉计,把自己的血给男人喝,从而让男人感激心软一辈子。 “你确定这样,她就能活?”赵琮眼神锐利盯着朱太医。 “确定。她要是没活成,微臣跟她一块儿死。”朱太医信誓旦旦。 赵琮知道林清婉心思忧虑是因为自己说的那些话,当即撸起袖子,“仓盈,拿匕首进来。” 仓盈扑通往雪里一跪,“太子爷三思啊!您万金之躯,系未来江山社稷于一身,岂能冒险给别人喝您的血?” “奴才的血给清婉小姐。” 赵琮眉峰轻蹙,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朱太医的意思是这儿只有孤的血对她有用,对吧?” 朱太医点头,“倒不用匕首,微臣没那么暴力变态。” 如果可以,他更希望童笛的血型和林清婉一样。 赵琮听这话不舒服,他痛快放血,还被嫌暴力? “您稍等,微臣准备一下。” 片刻后,仓盈看着面前的针管瑟瑟发抖,“朱太医,你要不要先开个补血的方子,奴才给太子爷煎药。” 朱太医道,“清婉姑娘这么瘦,用不了多少血,正常抽一点反而有益循环。” 仓盈听不懂,“太子爷要是有个什么···” 朱太医赶紧打住,“大过年的,你别咒太子爷。” 仓盈一怔,打了自己一嘴巴,没敢往下说。 赵琮平躺在软塌上,旁边床上是昏迷的林清婉,看着自己的血通过那小细管进入她体内,其实身体并没感觉,但心里像有根羽毛一层层扫过。 他脑子里反复只有一句话,她身体里有自己的血。 他用血养着她。 这都什么事儿? 嘶,大过年的。 赵琮有点乱,缓缓闭上了眼。 不多时听到外头苏侧妃的声音,“时辰不早,太子爷再不动身恐要误了时辰。” “我去照顾小殿下,莫要让太子爷担心。” 侍卫很为难,“侧妃娘娘恕罪,没有太子吩咐,属下不能放您进去。” 苏侧妃在雪里等了将近半个时辰,鞋子都湿透了,鼻尖冻得通红,难掩焦急,“祭祖祈福是大事,宫里传出消息说陛下要动身了,太子爷再不出来就真的晚了。” 她说完就要硬闯,侍卫不敢与她动手,只能由着她进了院子。 苏氏看到满院花灯时,瞳孔一紧。 又见窗户倒映出太子起身的动作,仓公公为他更衣,他动作很轻,一点不像平日冷肃的赵琮。 苏氏心头一颤,太子和她睡在一处? 内侍跑过来,“侧妃娘娘,朝服给奴才就行。” 苏氏这才回神,缓缓走上台阶,在门外廊下候着。 赵琮出来后,脸色有些白,眼下还有淡淡的乌青。 “参见太子爷,妾身担心误了时辰才不得不打扰。”苏氏余光撇了眼屋子里,只觉太子带出来的暖意熏人眼睛。 赵琮没什么表情,“你有心了。” 苏氏从宫女手中接过油纸伞,跟在赵琮身后,大半个伞遮在他头顶,自己左半边身子簌簌落满雪花。 赵琮顿步,拿出两个红封给仓盈,“放到枫儿枕头下。” “两个都放?”仓盈记得往年只放一个,怎么太子今年备了双份? 赵琮语气听不出起伏,“不是。” “另一个给林小姐。” 苏氏撑伞的手臂微微一颤,杏眼凝起惊讶,随后转为落寞。 仓盈也没想到太子给林清婉也准备了红封,明明利用她而已,难道是因为小殿下喜欢她? 仓盈还没转身,赵琮已经出了院子,迎面撞上童笛。 童笛担心自己误了时辰,见太子刚要出发,松了口气,“太子爷,属下随您去天坛。” 赵琮一眼又落在他的臂缚上,忽觉自己被抽过血的胳膊灌了冷风,有点无力。 “仓盈,林姑娘那份给童笛,让他去给。” 童笛不明所以。 仓盈却眸色一暗,太子爷做事向来不遮掩,即便利用也不会把人当傻子糊弄,为何在林清婉这儿,三番四次利用童笛掩藏自己? 赵琮又对童笛说,“你不用去天坛,在这儿等着她醒。” 童笛捕捉到重点,“清婉小姐怎么了!” 第98章 新年第一份祝福 林清婉身中剧毒的事,没有她的允许,朱太医不好告诉童笛,便借口说下雪寒凉,她气血不足才晕过去。 朱太医心虚,“你这么看我干什么?” “我冒雪过来已经很努力了。” 童笛想到满院璀璨花灯,垂眸道,“她是陪小殿下守岁累的吧。” “不知道,反正我来的时候已经快天亮,小殿下也睡了。” 朱太医眸光一转,忽然逼过去问,“你怎么知道她陪小殿下守岁了?你昨晚来过?” 童笛侧过脸,“没、没有。” 朱太医一脸不相信,突然弯腰掀起他袍子,果然靴子是半湿的! “夜里冷,积雪厚。你过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按说路上的雪不至于把靴子湿透。” “童护卫啊童护卫,你可是太子爷身边第一老实人,居然也学会说谎了!”朱太医痛心疾首,“果然恋爱脑谁拥有,谁就会失去自己!” 童笛脸上泛起一丝惊慌,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会狡辩。 他确实来过。 因为阮听淮喝醉了,口口声声说林清婉一直期待热闹过年,童笛也不知怎么就走回了小院,在转角处就听见了小殿下的笑声。 小殿下唤爹爹,还说要清婉小姐当太子妃。 童笛当下就呆愣原地,直至寒气从脚底窜进身体,他才猛地打了个寒颤,意识到太子爷并未阻止小殿下。 冷意让他清醒了很多,不论是找肖千户正骨,还是翻院墙送药,无论是日日戴着她送的臂缚,还是不顾一切把人从花圃救出来···他怎么忘了,这一切原本是太子爷的意思。 朱太医伸了个懒腰,“暮雪煎药去了,你守着吧,我得补个觉。” “嘶,这大过年的也不让我放个假。” 屋里只剩童笛,静的能听到林清婉微弱的呼吸,他多看了两眼,就觉得自己心跳也乱了。 双手摁在胸口才想到红封还在怀里。 压岁钱要放枕头下面,童笛深吸一口气,蹑手蹑脚走过去。 林清婉眉眼像雕刻过似的漂亮,皮肤白皙光滑,童笛强迫自己收回目光,不能趁人之危! 他颤抖着把红封往枕头下塞,恰好林清婉睫毛动了一下,幽幽睁开了眼。 童笛呼吸一凝,瞳孔都紧了,好像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林清婉一睁眼看到童笛小心翼翼站在床前,她思绪还算清晰,只是刚醒来有些蒙,声音慵懒而低哑,“童护卫。” 她顺着童笛视线看到身侧红封,“这是什么?” 童笛心都快跳到嗓子眼里,结结巴巴道,“过、过年了。” “给清婉小姐的压岁钱。” 压岁钱? 林清婉怔怔看着他,视线是没有控制的发热,看得童笛越发心慌,匆匆放下红封就往外跑,走到内室门前又停下来,着急忙慌说了句,“新春嘉平,长乐未央。” 他没怎么读过书,这话是听侧妃娘娘和小殿下给太子拜年时说的。 林清婉心头一热,目光也亮,“谢谢。” “也祝童护卫新年胜旧年。” 她这辈子头一次在新岁第一天,睁眼就被人送祝福和压岁钱。虽不是从小期盼的亲人,但此刻对她而言亲不亲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人惦记着她。 她看着童笛消失的方向,久久没有回神。 暮雪端着药碗进来,笑容满面给她磕头,“小姐新岁安康,万事顺意。” 林清婉身上暖,心里更暖,“好暮雪,昨儿没来得及给你准备压岁钱,等吃过早饭再给你。” 暮雪摆手,“小姐平时给奴婢的银子已经很多了,奴婢只盼小姐好好的,不要压岁钱。” 林清婉下了床,只觉身上也有劲儿,“你家小姐别的没有,银子不缺,往后还有更多。” “给你就拿着。” 暮雪喜出望外,笑得合不拢嘴,“谢谢小姐!” 喝完药,林清婉从暮雪口中得知自己又吐了太子一身血,朱太医更是大半夜冒雪赶来,花了足足一个时辰才把自己救过来。 “给朱太医多包些诊金。”林清婉道。 暮雪说,“小姐放心,奴婢给朱太医炖了只鸡,他最爱啃鸡腿。” 林清婉心道别说鸡腿,就是老虎腿也想法子给他弄来,自己这条命多亏他一次次相救。本觉得活着没什么意思,早晚都要死,但今日一睁眼的惊喜让她庆幸自己还活着。 “美人!爹爹给我压岁钱啦!” 枫儿一下床就拿着厚厚的红封跑过来找她,“我数过了,足足五千两!” 枫儿直接塞给她怀里,“给你。” “给我做什么?” “你给我当娘,儿子的压岁钱当然都是娘亲保管呀。”枫儿一口一口娘亲叫得真顺口。 听得林清婉瑟瑟发抖。 昨儿太子爷的话还在耳边,林清婉正色道,“小殿下,往后不要开这种玩笑,太子殿下的清誉毁在我手里的话,我就真的是恩将仇报了。” 枫儿纠正她,“不对不对,毁了清誉应该负责。” “你嫁给爹爹,你们是两情相悦,不是恩将仇报。” 林清婉开始好奇他平日在学堂都学些什么东西。 “两情相悦是说彼此心悦对方,我和太子爷不是···” 还没说完,枫儿就一头撞进她怀里,“你可以明天再拒绝我爹吗?今天是新岁,不吉利。” 林清婉哭笑不得。 相府。 江燕婉一早就陪林氏在前厅接受下人轮番贺岁,再一一发下红封。待安排好新岁期间的休沐已到巳时两刻。 容妈准备了新衣裳和首饰,还让厨房做了些点心,希望清婉小姐见到这些能高兴点。 江燕婉故意当着所有人的面叮嘱江振麟,“阿麟,今儿听母亲的话,千万别动气。” “新岁头一天,咱们和和睦睦才好。” 江振麟拿着母亲和阿姐给的红封不知在想什么,江燕婉又唤了一声,他才回过神,“什么?” “我说···” 江振麟打断她,“母亲给她包红封了吗?” 江燕婉笑容一凝,红封都是她准备的,并没有林清婉那一份,母亲没提,怎么他问起来了? 江燕婉装作恍然,“我、是我大意,这就让人准备。” 江振麟道,“不用麻烦,待会儿把我这份给她。” 江燕婉笑得僵硬,“阿麟真是长大了,清婉一定高兴。” 江振麟脸上也有笑意,“上次高朋提醒我,她在外头什么都没有,自回来就与我们闹不高兴,相府也没给她什么。” “她总说我对她不好,才不跟好好说话。” 江振麟脸上难得有几分反省,这让江燕婉有点儿不舒服。 “父亲昨儿跟我说了,这次多亏了她,相府才没被江明庭连累。从前的事我也不跟她计较了。” “新年始伊,我把红封给她,也不同她生气。” 江振麟觉得自己真是大发慈悲,林清婉看到自己对他好,一定会感动。 毕竟他们是血脉相连的亲姐弟。 第99章 谁家大过年送一对鸟 林清婉和枫儿吃过早饭一起包饺子。 她会捏面鱼儿,还有太阳花形状的饺子,把枫儿看得眼睛都直了。 “我的眼光可真好。你长得好,手艺也好。不像爹爹那两个侧妃,中看不中看。” 林清婉手一抖,“前半句我接受,后半句就当没听见。” 枫儿贴着她,“那我就在你耳边再说一遍,她们都没有你好!” 林清婉躲不过,舍不得也不敢跟他生气,灵机一动,“我这么好,不如等你长大,我给你做正妻。” 枫儿撅嘴,“你以为我没想过吗!” 林清婉手再抖,馅儿差点没包住。 “我才五岁,等我长到十五岁娶你也不是不行。”他一脸认真,“可我现在没有爹爹厉害,保护不了你。” “没人对你好,丞相和夫人也不喜欢你,你没依靠。” “我空口白牙说喜欢你,却不能护着你。” “这样不算男人!” 枫儿学着大人的样子一拍胸脯,稚嫩的眉眼间还真有一股男子汉气概。 林清婉听得心上软软陷下去一片,喉咙也发紧。 她真是从未得到过关怀,所以连孩子的两句话都抵挡不住,张了张嘴,竟说不出话。 暮雪在旁边听得眼圈发红,连一个孩子都知道她艰难,她的亲人却只有指责利用,没有一丝温情。 朱太医在廊下搭着童笛肩膀,闻言也不由叹息,“都说人生来有自己的使命,这儿不好,那儿会好。” “怎么到了她身上哪哪都不好。” “该不是老天爷把世上所有的悲苦都推给她了吧。” 童笛身子绷得紧,小殿下的话如一把利剑正中他眉心。他不自觉在想自己能给清婉小姐什么? 他给的都是太子爷的吩咐,清婉小姐眼里的感激惊喜也都不是给他的。 此时东宫来了人。 苏侧妃派人来接枫儿,还给林清婉带了一份新年礼,两只白绒绒被关在金丝笼子里的雀鸟。 “侧妃娘娘说,这小东西能给姑娘解闷儿。” 林清婉看那两只鸟儿挨在一起冻得瑟瑟发抖,眼睛都睁不开,可怜至极。 侧妃是想说,金丝笼里的鸟儿就是她。 她行过礼,“谢娘娘厚爱。但清婉不会养鸟雀,照顾不好它们。” “若有闪失,恐负娘娘心意。” 内侍挑眉,“清婉小姐怕是不懂规矩,侧妃娘娘赏赐,您只能谢恩。” 没有拒绝的权利。 林清婉站得笔直,“娘娘心意,清婉感激不尽,鸟雀是真的不会养。” “你!”内侍面露凶相,俨然觉得她仗着太子在挑衅侧妃娘娘。 不过不等他发威,枫儿从里头出来一脚踹在他小腿上,“混账!你算什么东西,给她摆谱儿!” 内侍一慌,“小殿下恕罪,奴才不敢。只是侧妃娘娘好意···” “好什么意!谁大过年的送人一对鸟儿?我回去跟爹爹说,以后每月不给她俸禄,只给鸟儿,她高兴么?” 内侍后背一阵冷汗,再不敢多言。 朱太医忍俊不禁,“太子爷这儿子真是个宝。” 枫儿替林清婉打发了内侍,依依不舍跟她告别,“你好好养身体,有时间我带爹爹来看你。” 这话说的,林清婉也觉得自己像金丝笼的鸟雀了。 送走枫儿,相府的马车到了门前。 暮雪心头一紧,“小姐,该不会又是少爷···” 话没说完,下人掀起车帘,容妈扶着林氏下来了。 林氏一抬眸就对上林清婉的眼睛,只觉比之前还更冷冽,漫天飘飞的雪花都没有她让人觉得寒冷。 容妈在她耳边道,“清婉小姐一个人站在那儿,孤孤单单的。” “脸色也不好,整个人看着又瘦了一圈儿。” 林氏只知她受了伤,并不知她险些送命,虽然嫌弃她连累相府声誉,可这一刻瞧她裹着大氅还那么瘦,心里到底也不舒服。 林氏也觉疲惫,“相爷说她这脾性随了我,我年轻时不将人放在眼里,如今算遭报应了。” 容妈眉心微蹙,不知该怎么回答。她早就劝过夫人,可夫人不听,现在好像做什么都很难弥补了。 林氏第一次主动避开林清婉的目光,吩咐道,“把东西拿下来,你们先去给她拜个年。” 江振麟难得露出笑脸,边朝林清婉走过去边从怀里掏着什么,“林清婉,你有家不回,在别人院子里过什么年?” “母亲和阿姐都来找你,你收拾收拾,咱们回去吃饺子。” 他掏出红封晃了晃,冲林清婉扬眉,“过去的事就算了,一家人哪有怨恨隔年的。” “我脾气差,从前对你不好,今日给你带了红封压邪,你···” 他把十多年的好脾气都用在这会儿,笑容可谓千金难求,然而林清婉非但没有动容,在他走过来时平静转身回了院子,冷冷道,“童护卫,关门。” 话音刚落,门已经关上了。 江振麟的笑随着关门声消失,不敢相信自己说了这么多,她竟··· 江燕婉先前听江振麟的话还觉心上难受,这会儿痛快了。 容妈动作一僵,预感不妙,果然林氏脸色黑如锅底。 江振麟咬牙,上前又叩门,“清婉,我们来接你回家了。” “你心里有气跟我撒,我今日绝不动手,只要你开门。” “林清婉,我惹你生气别连累母亲。” “她都亲自过来了,你还想怎样?” 江振麟不想生气,可没有回应的寂静太他妈难受。 他从手指叩门变成拳头砸门,“童笛,开门!” “你有什么权利不让她回家!” 江振麟的怒火就这么一点点被自己激了起来,林氏本想让容妈敲门,一看这情形也是头疼。 林清婉回到屋里,遗憾自己包的饺子怕是不能安心吃了。 “暮雪,你把饺子拿去外头,冻一冻就包起来,等等让童护卫给阮先生带一份。” “是,小姐。” 敲门声越来越大,门板好像都开始晃动了。 林清婉面上淡然,心里却烦躁,收拾茶具时胳膊碰到了桌子边缘,伤口处传来一阵瑟疼。 童笛见她袖子渗出血迹,顾不得什么礼仪,立刻冲进来,“伤口裂了。” “别动,我去拿绷带。” 外头,江振麟拳头都红了,还是没动静。 江燕婉见状,“母亲,这是太子的院子,阿麟这样冲动···” 江振麟原本就强忍着火气,一听这话,直接踹开了院门。 什么太子,什么敬王,她是江家的人,谁都不能阻止她回相府! 林氏吓了一跳,吩咐道,“快进去拦着少爷。” 心里却习惯性怨恨林清婉。 江燕婉也是一脸着急,“清婉总是能让别人不顾一切护着她。先是敬王,现在又是太子爷。” 林氏眸色冰冷,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 她要把林清婉嫁出京城,否则她早晚要把自己的小命作没! 院里,江振麟一身火气冲进屋,见林清婉露着一截雪白的小臂,童笛手指正在她伤口处摩挲··· “你们!” 他二话没说冲上去抓住童笛衣襟就是一拳。 第100章 她是我亲阿姐 童笛挨着林清婉,怕伤到她,硬生生挨了江振麟一拳,舔了舔火辣辣的脸颊,目中一片冷然。 林清婉吓了一跳,惊呼出声,怒视着江振麟,“你又发什么疯!” “谁让你进来的!” “滚!” 江振麟嘴角紧抿,那一拳到底让他泄了胸口一股闷气,可林清婉满眼的凉薄恨意让他有种透不过气的感觉,如同被一柄重锤毫不留情一下下击打。 但视线落在她手臂的伤口处,狰狞醒目的刀疤又让他忍下心火。 “今天过年,你别跟我说滚。”他声音很哑,“我们是一家人,无论发生什么,都要接你回家。” 江振麟视线微垂,浑身僵硬得像块石头。 林清婉讶然,心上泛起密密麻麻的疼。 她以为自己早就割断了对他们的期待,以为自己不会再动心。可听到江振麟隐忍沙哑的这句话,才知自己没有想象的那么坚强。 一家人? 接你回家? 如果这话是在她回相府的第一天就听到,那一切也许就会不一样了。 她深吸一口气,“我从花圃出来的时候就说得清楚,我不想回相府,也不用你管。” “江振麟,算我求你,你能别出现在我眼前吗?” 江振麟瞳孔如被扎了根刺,她第一次对他说软话,竟是这个! 昨儿得知她救了整个相府,他一夜未眠,觉得自己从前对她是坏了些,但也怪她性子倔。 可他还是选择原谅林清婉,并觉得她之所以跟外人亲近,是因为他们对她苛刻了些。如果对她好点,给她多些银钱首饰,让她知道相府小姐的好,她就不会那么容易被外人骗了。 所以他心甘情愿把自己的红封给她,还笑吟吟跟她说话。 可林清婉呢?她把他们关在外面,还和一个护卫离那么近! 江振麟瞪了童笛一眼,“你为他跟我生气?” “他什么身份,你让他给你换药?暮雪是死了吗!” 他一忍再忍,“林清婉,从前是我对你不好,是我冲动,说话重,让你不高兴。你可以跟我吵,也可以骂我,但你是江家小姐,你不能这样自轻自贱。” 林清婉倏然勾起冷笑,“自轻自贱?这就装不下去了?” “江少,我在你眼里只是个败坏江家声誉,不知检点的人,你何必委屈自己对我低声下气,你装得难受,我听得更难受。” 江振麟以前没觉得她说话这么让人难受,“我···” 林清婉以为他会发疯,毕竟江少从来都不是能吃亏的性子。 然而江振麟微微仰了仰头,闭着眼睛似乎平复内心汹涌,再睁眼时竟说道,“我以后会改,不会总是骂你。” “你跟我们回家。” 他哽了一下,伸手抓她腕子,被染血的绷带刺了眼,“家里新来的府医不错,让他给你处理伤口。” “你、坐我的马车。” 他一厢情愿的让林清婉都有种他们以前只是姐弟吵架闹脾气那么简单,说一两句软话就又能相亲相爱了。 然而,她避开了江振麟的手。 江振麟想到会抓空,但她躲避的动作那么明显,让他呼吸再次变得沉重。 “说完了吗?说完就出去。” “林清婉!”江振麟目眦欲裂。 童笛看他攥了拳,猛然挡在林清婉前头,“江少,她说得够清楚了。” “这不是相府,我也不会由着你一而再撒野。” 江振麟看见他就来火,就是因为他,林清婉才不肯回家! 那天就算没有童笛,他也会拼死救出林清婉的! 江振麟今儿能做出这么大的转变,除了因为林清婉救了相府上下,最重要的还是那天在花圃的事。 他恨自己技不如人,本事不够,如果没有童笛,恐怕连林清婉的尸首都看不见! 虽然这一切是她咎由自取,但她是他的亲阿姐。 怎么能被敬王当玩物一样弄死,怎么能! 他直视着童笛,“你没有资格留她在这儿!我再说一遍,她是江家女,是我江振麟的亲阿姐!是伤是死,她都该在相府,跟你没有关系!” “别以为对她好点儿就能哄骗她跟着你,江家不是没人!” “你只是个侍卫,你和那姓阮的一样,都没资格肖想她!” 肖想两个字让童笛面红耳赤,竟有些不敢与他直视,“你怎么好意思说她是你亲阿姐?从前我不知,上次她险些瘫痪不是拜你所赐吗?” 江振麟心头一颤,“我···” 我不是故意的。 童笛又道,“肖千户给她正骨的时候你一再阻止,我也没看见相府有几个人真正关心她!” “你带她回去干什么,随着你们不高兴就骂,不如意就罚!” 江振麟太阳穴突突直跳,“那是为她好!为了不让她被你们这些居心叵测的人欺骗!” 江振麟挥拳,童笛化掌接下,两人都是怒气冲冲,一点就着。 林清婉上前抓住江振麟的胳膊,因太用力,伤口又涌出一股血,“江振麟,你松开他!” “我让你滚!” 她不阻止还好,她一帮着童笛,江振麟眼里的火就烧得更大,被林清婉浑身凉薄再刺激一下,顿时质问道,“你这么向着他,是因为他的救命之恩要以身相许了吗?” “你上次不是还喜欢那个姓阮的?由着他弄伤阿姐,还把阿姐拒之门外?” “林清婉,你的心到底有多大,今天喜欢一个明天一个?才从敬王那儿脱身就迫不及待找了这么两个废物!” “啪!” 林清婉一巴掌扇了过去,胸口起伏不定,“滚、出、去。” 江振麟眼睛慢慢睁到最大,不可思议道,“你对小爷动手?你···” 怕他发疯,童笛内力灌注掌心一震,江振麟被推到门外。 “阿麟!”江燕婉疾呼一声,上前扶住他。 然后看着林清婉,几乎是哀求,“清婉,我们是真心想你回家,你、你有不高兴冲我来,不要辜负阿麟这点心意。” 林氏闻言,一股不可遏制的怒火在胸口燃烧,容妈及时上前,“夫人息怒。” “这是太子的地方。” 林氏藏在袖袍下的手微微收紧,对上童笛愤怒的目光,“童护卫,阿麟好歹还没卸骁骑营佐领的官职,即便他所作所为不对,也不该由你动手吧。” 林氏出身高门,又贵为相府夫人,当年虽拒绝了先帝加封的诰命,但诏书已下,并未收回。 童笛在她面前,不可放肆。 童笛抿唇,“江夫人,清婉小姐不想见江少,属下便只能请他出去。” 林氏嗤笑,“那童护卫也打算把我打出去吗?” 童笛皱眉不语。 第101章 我不该回来的 童笛垂首抱拳,“夫人言重。” 林氏走上台阶,逼他退后,“我现在要和自己女儿说话,要不要先随童护卫去东宫请示下太子殿下?” 林清婉的事并未对外宣扬,没几人知道她被敬王放了血又在太子的院里修养。 朝上也只说工部侵占民田闹出人命的事,只有少数参与审查的官员知道敬王伤了林清婉,以此证明江明庭的事和相府无关。 林氏一开口就搬出太子,既是对童笛的威胁,也是告诫。 童笛只是个侍卫,他担不起这个责任。 犹豫片刻,童笛侧首看向林清婉,眼底写着愧疚无奈。 林清婉比他更内疚,她也不知自己坚持什么,明知道拖不了,也改变不了什么,还要弄的童护卫心有不安。 她虽尽力掩饰心中所想,童笛却知她有多厌恶相府的人,他也不知自己哪里来的胆子,坚定道,“我没权利阻止丞相夫人,但若是清婉小姐不愿意,我定护你。” 他觉得有一把火从心里烧到眼睛,她希望林清婉说不愿意,至少在这个院子里他能再护她一次。 至于后果···他承担得起。 林清婉心口一颤,一如当日从血泊中紧紧把她抱起来,他说护她,就一定是拼了命也不放手。 林氏也意外,眉心顿时蹙起。童笛不算什么,但他背后是太子。 林清婉向来不管心中如何,脸上都是清冷淡然,今日却浮过震惊、感激、以及一点难过的复杂,最终恢复冷静,“暮雪应该把饺子装好了,辛苦你给阮先生带一些。” 童笛有些失望,却又不算意外,她不愿意拖累旁人。 因为没有所依,才不敢贪求。 童笛喉咙发紧,尊重她的议员,“我在外头,等你们说完再走。” 闻言,林氏不紧不慢道,“童护卫把我们当贼还是强盗?我竟恍惚觉得要见的不是自己女儿,而是东宫什么贵人了。” 这一句又嘲讽林清婉,又得罪太子。 但林氏生气不无道理。 她是林清婉的母亲,即便太子本人在这儿,也管不了她们母女间的事,更何况童笛只是个护卫! 真要计较起来,童笛这两次阻拦足够问罪! 林清婉童弟笑了笑,“我即便要走,也会等你回来说一声。” 童笛出来后与江振麟擦肩而过,被嘲弄,“她就是被敬王戏弄了,也轮不到你趁虚而入。” 童笛捏拳,“真正要逼死的她岂止敬王一个。” 江振麟一哽,“相府的人用不着你操心!更休想用救命之恩胁迫她!” 童笛冷道,“不是每个人都像你们一样把厉害算得分明。” 江振麟突然气急败坏,“你说什么!” 童笛没再与他纠缠,大步离开,背影都透着冰冷杀意。 “阿麟。”江燕婉似乎这会儿才没那么紧张害怕,上前关心道,“我瞧他武功厉害,你往后不要惹他。” 江振麟确实半条手臂发麻,真切感受到自己和童笛的差距,烦躁推开江燕婉,“我没事。” 江燕婉神色一僵,阿麟和她最亲,也最听她的话,刚才竟、推了她? 还有他和童笛的话像火苗一样在她心里不受控制地蔓延。 一家人、亲阿姐,还不止一遍说别人不配肖想林清婉··· 这是不是说明,虽然江振麟和林清婉闹得仇人一样,可他心里还是把她当一家人。要不然也不会冒险去花圃要人! 就好比一个听话的狗,从前眼里只有她,时时刻刻护着她,现在却把这份唯一转移到了别人身上。 江燕婉昨天没能说服他们同意阮听淮带林清婉离开,也听得出他们在意林清婉的血脉,这已经让她很不安,这会儿被江振鳞一推,心慌不已。 无论父母还是阿麟,他们对林清婉的在意越来越明显,超出了她原本的预料。 她紧紧绞着帕子,眼底一片寒冰。 见林氏和林清婉僵持,她提着裙摆进去,柔声细语道,“清婉,家里一直担心你。” “母亲给你准备了新年礼,你别气她了好不好?” “有什么话我们说开了,一家人哪里就有解不开的结呢。” 林清婉斜睨她一眼,“一家人说话,你进来干什么?” 江燕婉眼睛一红,“我···” 林氏挑眉,“你心里有怨,也是我对你严苛,不近人情,燕婉哪里对不起你了?” 林清婉袖子半卷,刚换好的纱布又是一片血红,就在林氏眼前却被视若无睹。 她情绪波动厉害,却硬要装得淡漠,“母亲愿意在她身上装聋作哑,难道还要逼着别人也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林氏见她把话挑明,心里也气,“即便从前燕婉有做得不合适的地方,也是因为你!” “你若是安分守己,不勾搭敬王,害她颜面尽失,她犯得着费心做什么吗!” 林清婉也不意外,反正她刚回相府就知道所有的错都是她的。 “母亲疼爱她,你们母慈女孝不是正好,何必还来找我?我不回去才是皆大欢喜。” 林氏觉得跟她说话没有一次是心情好的,语气又沉三分,“江家没把你教好,你就是走到天涯海角也拖着相府的名声。” 林清婉喉咙如堵了重物,她很想知道如果自己真的死在花圃,连尸首都被当作化肥,母亲会不会为她流一滴眼泪? 会不会因为没对她好过而有一丝的内疚? 林清婉本以为能放下,可这两日看着枫儿和太子的相处,她才明白孩子对父母爱护的执念跟性命一样长久沉重,不是说放就能放的。 “父亲何等手段,想让我消失在大宁也不是什么难事。” 她哽咽道,“我不该回来。” 林氏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 汹涌怒气宛如匕首一样不断戳着她的心窝,疼得声音都颤了,“你是我和相爷的女儿,何曾说过要让你消失!” 她不敢相信这就是自己生的女儿,她竟这样怨恨他们! 林清婉看她难过也不好受,“有江燕婉就够了,我做不到你们想要的样子,也接受不了你们送我去死。” “我们几时送你去死?” 林氏有些喘不上气,“你一回来一件衣裳都要和燕婉置气,又故意提起程氏惹她难过,这些便也罢了。后来明知燕婉和敬王有婚约,还要故意接近敬王。” “你一直嫉妒燕婉,我几次罚你,是不想你恩将仇报。” “且不说燕婉待你比对亲姐妹还要好,就算她对你不好,她也是你的救命恩人,你别忘了自己能活下来是因为她!” 林氏一直知道林清婉心里不平衡,她希望林清婉能想通,可事实是她变本加厉恨起了所有人。 林清婉听到恩情两个字,全身血液直冲头顶,毒发时的痛感没人知道,昨日更是险些死去! 这些都是拜恩情二字所赐。 她怒道,“她们的恩情我早就还完了!” “母亲一而再这样逼我,是不是非要我把命赔给她才算!” 第102章 世上哪有你这样的娘 林氏何曾被人这样顶撞逼迫过,尤其还是自己的亲生女儿! 她亲自来接林清婉回去,却并被说自己想她消失! “究竟是谁在逼谁!”林氏脸色涨红,那双平日总是庄重清丽的眸子满是愠色,“我若想你死,当年就不会忍痛让程敏带你走!” 林氏少见的不顾仪态,“当时我心想就算自己逃不过这一劫,也不能让你还没看这世界一眼就随我而去。” “我···” 林氏潸然泪下,身子摇摇晃晃站不稳。 “夫人!”容妈瞬间泪如泉涌,半个身子撑着林氏。 “清婉小姐,夫人刚回来那几年天天做噩梦,梦里一直唤你的名字。” “夫人觉得自己不该活着回来,她病重起热的时候还说宁愿和你一起死,也受不了骨肉分离。” 夫人十月怀胎生的,怎么会不想疼爱。 可事情一件推着一件就这么一步步到了今天。 林氏眼泪根本控制不住,她觉得事隔多年,自己不再因此不堪一击,可现在才知解不开的结不会变淡,它只是被刻意尘封掩埋,并不会消逝。 林清婉瞬间失了神,心脏也漏跳一拍,单手撑着桌子才站稳。 她避开林氏悲痛难捱的表情,心脏一阵抽搐。 她听到了什么?母亲因为她们的分离很难过,她、也很想爱自己。 这是她十五年来最大的期盼,也是足够让她抵御慢性剧毒活下来的期待,本以为得到了会很高兴。 可事实是,她觉得心里更疼。 容妈擦了擦眼泪,颤声道,“小姐,您这么说夫人跟直接把刀子扎进她心里没有区别。” 林清婉张了张嘴,答不上话。 “小姐,您跟夫人回家吧。”容妈哀求道,“夫人对您虽然严厉,可您出事受伤,夫人比谁都更难过担心。” 容妈没办法再说下去,林氏出身高贵,又是丞相夫人,被相爷疼着,从未与人低过头。江燕婉会揣摩夫人心思,顺着夫人的想法说话做事,而少爷虽是暴脾气却能听夫人劝说,他们都依偎在母亲身边听话的孩子。 夫人希望林清婉也是这样,可她的性子随了夫人的倔强,两人谁都不肯先退步。 林清婉捏了捏拳,压下心头复杂的汹涌,凝视着母亲,“我只问一个,您知道敬王有拿人放血浇花的怪癖吗?” 放血?浇花? 林氏愕然心惊,终于肯直视她胳膊上染血的绷带,“你、说什么?你不是因为不肯顺从敬王才受苦的吗?” 林氏看向江振麟,因为儿子是这么跟她说的。 江振麟心虚回避母亲的眼神,旋即又怪林清婉,“王爷是什么身份,怎会有那种怪癖。你与我们怎么折腾都罢,不要污蔑王爷!” 江振麟是好意,敬王是皇帝和宁贵妃的掌中宝,这种事当然压着不能透露,林清婉死里逃生,往后必须更加小心,她却非要找死! 江振麟是真的生气害怕,脸色异常冰冷。 林清婉没想到母亲并不知此事,惊讶的同时又叹她被保护得真好。 可转念一想,江肃心思那样深沉,万事都以自身利益为先,为给自己留后路不惜把亲生女儿送到恶魔手中。 他哪里是真的疼爱妻子。 若母亲知道枕边人的真面目这么可怕,不知道她会怎么样。 林清婉慢慢卷起袖子,一点点解开除了匕首伤之外的绷带,都是被藤鞭上薄刀刃翻起的口子。 林氏看得心惊肉跳,“怎么会···” “阿麟不是说只受了点轻伤吗?” 林清婉不紧不慢道,“仅仅是手下人侵占民田闹出人命,怎么会弄得王爷在宫里被关了两天。” “真正的原因是花圃旁边挖出来很多具白骨。” “都是从前被带去花圃的人,而我是唯一一个活着出来的。” “所有进去花圃的人都会被喂下剧毒,再放血浇花,直到血流干净。” 光是听着就让人心惊胆战,林氏手脚发冷,想斥责她胡言乱语,眼睛却被那一道道狰狞醒目的伤口绑架,说不出半个字来。 林清婉满心疲累,“是我不听劝告一味接近敬王,落得这下场也是咎由自取。” “我不跟母亲求疼爱,往后也请母亲不要再用恩情绑架我。” 她睨了江燕婉一眼,林氏目光一动。 相爷和她说让林清婉拖着敬王,等时机成熟就让燕婉接近太子爷,当时她是同意的。虽不知道敬王这样凶残,但也是默认放弃了林清婉。 她如今在花圃伤成这样,确实可以说是替江燕婉挡了灾。 想到此,林氏一脸紧张看向江燕婉,她要找宁贵妃退婚!无论清婉还是燕婉,都不能去送死! 江燕婉虽然事先听到一点风声,现在也被林清婉的伤口镇住了。她对敬王的喜欢是从小被灌输应该去喜欢,凌驾于感情之上的是王妃的地位和权利。 然而看着这一道道可怖的伤痕,她心底窜出一个从未有过的念头,她感激王爷的疏远。否则受伤的就可能是她! 她也害怕。 林氏道,“我这就进宫跟贵妃娘娘退婚。” 江燕婉震撼之下满是动容,虽舍不得敬王,可她不想死! 林氏这反映又一次捅了林清婉的心,母亲对自己和对江燕婉真的一点儿都不一样。 她想对自己好和想对江燕婉更好,一点儿都不冲突。只要和江燕婉有关,被牺牲的永远是她。 当年那份恩情她没选择,被迫还恩这十五年,她也没选择。 林清婉心里好疲惫啊。 话音刚落,阮听淮醉醺醺冲进了院子。 阮听淮见到相府的人清醒不少,立刻冷脸,“你们有什么脸面来找清婉!你们认了她又不好好对她,还不肯放她走。” “这世上哪有你这样的娘!” 阮听淮借着酒劲,胆子也大。 江振麟第一个挡在他身前,“你还敢来!” “上次你弄伤阿姐的仇和哄骗林清婉的怨,今日一并算了吧。”江振麟本就看他不顺眼,他还敢这样跟母亲说话。 简直找死! 林清婉喝道,“江振麟,你不要动他!” 阮听淮顺着声音看过去,眼睛红得厉害,“清婉,跟我走。我不会再让你受苦。” “这样的家人,你别要了。” “以后我对你好。” 他满眼的深情,看得林清婉心里难受,也让林氏和江振麟恼火。 “给老子闭嘴!”江振麟举着拳头,到底是没动手,但凶神恶煞的样子也够吓人了。 江燕婉提着裙子下了台阶,“他对清婉是真心的,你别再让清婉难过。” “他的真心值几个钱!” 江振麟恨不得打死他,先是童笛,又是阮听淮,第一个他不能打,这个还不是想打就打。 “林清婉再不济也是相府的小姐,你算个什么东西,当众说这些不知廉耻的话就是找死!” 他说罢,拳头就往下落,阮听淮醉的厉害,根本没有反抗之力。 “阿麟!”江燕婉拦不住,还被甩到一边。 她还指望着阮听淮把林清婉带走呢! 林清婉要阻拦,未曾想竟被林氏拦下。 林氏没看她,似乎也把今日的憋屈都撒在不值一提的阮听淮身上,冷冰冰道,“单凭他前两日敢对燕婉动手就该打死。” 林清婉急道,“他不是···” 她瞳孔一紧,江振麟落在的拳头被童笛挡下。 “你放手!”江振麟没能打到阮听淮,脾气更暴躁,“跟你有什么关系。” 童笛面无表情,“江少别在太子爷的院里撒野。” 第103章 条件 林清婉松了口气,感激地看向童笛。 那种被需要的目光似电流冲击着童笛,给他从未有过的微妙感觉。 江振麟却觉今日窝囊透了,林清婉给他脸色就罢了,童笛嘲讽他,现在连姓阮的都不能碰。 凭什么! “你滚开!”江振麟抬脚踹,童笛闪身躲开,单手拖着阮听淮退后。 江振麟几次碰不到,加上之前被童笛一掌压制,彻底刺激了他的好胜心。 童笛打几十个敬王侍卫都能活着出来,何况江振麟这种世家公子,他应付得轻松,却不想被醉到不能控制自己身体的阮听淮拖累。 阮听淮被拖拽着,脑子还停留在刚刚被江振麟辱骂的时候,喃喃道,“要么杀了我,否则我一定会带清婉走!” “你做梦!”江振麟胸口憋着一股滚烫的火,不管不顾童笛落下的招式,直接拔剑朝阮听淮身上劈。 童笛皱眉,掌刀切下去,江振麟硬生生用后背扛下,剑尖直逼阮听淮眉心。 阮听淮这下看清了,心脏瑟瑟一缩。 一道身影风一般飘过来,在剑刃刺破皮肉的前一秒挡在了他身前。 江振麟瞳孔紧缩,来不及收回力道。 林清婉目光坚决,徒手接白刃,掌心被割破的刹那,血顺着剑刃滴滴答答往下流,干净的衣裳又是一片血红。 江振麟心里一慌,立刻松了手,长剑掉在雪地里,发出轻微的嗡鸣声。 “你不要命了!”他不敢看林清婉。 “清婉小姐!”童笛第一时间扑到她身前,看着血淋淋的伤口,浑身戾气暴涨。 江振麟声音发颤,“一个低贱商户,贪图你的身份,犯得着你这么护他。” “简直蠢透了!” 林清婉疼习惯了,狠狠瞪着江振麟,“在你们眼里,只要是对我好的就都是低贱的。” “我就不该回来。” 她说这话时的疲倦无奈比争执吵闹还让人难受。 “你这叫什么话!”江振麟还不甘心,眉头紧锁,他觉得这些事都不能称之为事,怎么一到林清婉身上就变得如一团麻绳似的复杂。 “够了!” 江肃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前,阴沉沉看过来,一声呵斥立刻让本就紧张的气氛多了丝泰山压顶的紧迫。 江振麟浑身一震,血脉压制的本能让他瞬间收敛起暴戾。下一秒,母亲挡在他身前。 江燕婉拿了条干净帕子要给林清婉裹住掌心,不出意外被躲开。 她失望而难过地看着林清婉,正好在江肃走过来的时候。 阮听淮脸上沾了温热的血,昏沉沉的脑袋瞬间清醒,看到汩汩而下的鲜血,抹了把脸,险些跪在林清婉身前。 他想抱住林清婉,可她被童笛牢牢护在怀里。 他只能哽咽且自责地唤一句,“清婉。” 他没有说更多话的机会,江肃往这儿一站,周遭气氛就紧绷起来。 江肃看了林清婉一眼,眉头跳了一下,“暮雪呢?先给清婉处理伤口。” 童笛直面丞相的压迫,“我会给她找太医,她现在需要休息,相爷有什么事改日再说吧。” 江肃沉着脸,“宁贵妃传清婉入宫。” “童护卫能替她回绝吗?” 他声音不重,但就是有种让人喘不过气的难受。 沉默长达十几秒,童笛突然想到小殿下的话,他一条命死不足惜,可一条命根本护不住她。 童笛无奈,唇线紧抿,“至少,让我给她包扎一下。” 江振麟皱眉,“你还来?你敢!” 江肃毫不客气,“童护卫以什么身份与清婉走这么近?” 童笛面上一阵发烫,杀场经历过生死的人竟然被这句话逼得身子微微颤抖,“我···” 江肃又道,“清婉的父母兄弟在这儿,没有任何人能跟她的血亲相提并论。” 童笛知道丞相说得在理,可他放在林清婉肩膀上的手就是不肯放松半点。 他的眼里写满对相府的不信任,写满对林清婉的维护,但他没有立场! 林清婉闭了闭眼,果断从他怀里出来。 她整个手都是血,眼睛都映红了,“童护卫是我的救命恩人,血亲也不过如此。” 童笛眼眸一颤。 最后,暮雪陪着林清婉和江肃进了房间。 暮雪顶着相爷的压迫给林清婉简单处理的伤口,“伤口有点深,还是得让大夫看看。” 林清婉没什么反应,“看了也没用,下次还不知道会不会被江振麟劈了脑袋。” 暮雪只觉她好像经历了几辈子的苦楚,眼中没有半点光晕。这段日子,她亲眼看着小姐几次徘徊在生死线上,永远也忘不了朱太医说心存死志的时绝望。 她鼓起勇气,含泪道,“相爷开恩,小姐浑身上下大小伤口足足几十个,失血过多,随时可能昏迷不醒。” “求相爷别再为难小姐了。” 暮雪跪趴在地上,声泪俱下的样子触动了林清婉的心,她眼眶微微发红。 江肃脸色冰冷。 林清婉道,“相爷不会把我怎样,毕竟我得走着进了宫,他才能交差。” “你出去吧。” 暮雪这才退下。 江肃听她冷冷的一声相爷,叹了口气道,“不管你信不信,为父确实没想到敬王有那样的癖好,本来···” 林清婉胸口重重起伏了一下,“如果不是宁贵妃要我进宫,如果不是你搞不定敬王,我就是死在这儿,相爷也不会多看我一眼吧。” 江肃深深看着她,目中闪过难以言喻的情绪。 但林清婉不会再相信他。 之所以没有怒气冲冲撕破他的假面,是因为她想给自己留点儿余地。 一想到亲生父亲处心积虑,以疼爱和撑腰为饵诱惑她一步步走进深渊,可笑她还觉得老天爷看她可怜给了一条出路。 江肃看她神色间怨恨浓烈,似乎非常无奈,“我知道说什么你也不会相信。” “但你必须要回府。” “不管是那个商户还是童护卫,他们都护不住你,你只会连累他们。” 江肃倒也痛快,“即便他们肯为你放弃一切,但诱拐相府千金的罪名他们承担不起。” “就算他们没有家人,也有九族。” 林清婉早知道会这样,但听江肃亲口说出来还是忍不住攥紧了拳头,“我没打算跟他们走。” 她想到那日阮听淮说和江燕婉起了冲突,还有他手臂上那道伤。 她眸光一动,“想我走的另有其人。” 江肃何其聪明,怎么不明白江燕婉那点手段,但他装作不知道。 “你明白就好,先跟我回府,再商议进宫的事。” 林清婉深吸一口气,凝视过去,“想我回去也不是不行,但我有几个条件。” 江肃没想到她会这么说,眼中闪过一缕精芒。 林清婉定了定神,尽量不让自己在和江肃对峙的过程中露怯。 那日太子爷的话让她想了很多,也明白想要什么,还能做什么。 眼下是她救了相府,江肃不会真的放弃她,她一直不肯回去,就是在等林氏和江肃亲自来。 尤其宁贵妃要见他,那江肃就一定会低头。 她淡淡道,“我要相府承认我嫡长女的身份,同时说清楚江燕婉只是养女。” “我不介意你们渲染当初程氏的义举,我只要结果。” 江肃眉心一凝。 第104章 见到伤口,母亲心软 江肃好像头一次看清她羸弱的外表下那颗比顽石还要硬的心。 在他看来,林清婉虽是亲生,但没被相府教养,又跟着一个侍女在外生活了十五年,不能说是废棋,也顶不了多大的用。 但她回来的契机太妙了,敬王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却被她手背上的冻疮吸引。 从头到尾,江肃都知道敬王打的是什么主意,他藏在后头顺势而为。 既破了敬王的报复,又拿江明庭给他消了气,还顺利保下相府,并为以后搭太子的船留了合理的缘由。 用她一条命来换,太值得了。但他没想到林清婉会被太子的人救下,宁贵妃还要召她入宫。 江肃不是怕她,是觉得她不好掌控。 林清婉定定看着他,耐心等父亲下决定,江肃目光始终深沉灰暗,叫人看不出半点情绪。 他道,“你已经毁了燕婉的亲事,这个时候让所有人知道她并非相府亲生,且不说她自己,你母亲也不会同意。” 林清婉立刻道,“那是父亲的事。” 江肃又道,“现在不也很好,没人否认你是江家女儿。” 林清婉一字一句道,“但她霸占着我的位置。” 她不想和江肃一味拉扯这个,径直道,“我不觉得这有什么过分,我只想拿回我应该有的。” “换句话说,我一条命保了相府,难道连一个要求都不能有?” 江肃凝视她半晌,目光松动,“好。” 林清婉又道,“我还要江少跟童护卫和阮先生道歉。” 江肃眼皮一跳,“童护卫是太子近卫,阿麟确实冲动,该道歉。” “但阮听淮···”他顿了一下,“毁你名誉,却是该死。” 林清婉也不着急,用刚包扎过的右手端起茶水抿了一口,“那父亲可以告诉贵妃娘娘,清婉跟低贱商户私奔了。” 她心里非常忐忑紧张,所以用受伤的手端茶,即便被看出发颤也合情合理。 江肃锐利的目光如牢笼降下锁着她,“相府是你的依靠,江家是能推举你走远的根本,为个外人和家里闹不愉快,不是明智之举。” 林清婉道,“我只记得父亲亲自把我送进恶魔深渊。” “反而是被您称之为低贱的商户和侍卫,救我逃出生天。” “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我是跟您和母亲学的。” 否则凭什么让江燕婉做十五年的大小姐! 江肃手负身后,这些年还没有谁能让他输。 他找过来之前已经做好了决策,所以林清婉必须回去。 一盏茶后。 暮雪帮林清婉收拾东西,外头江肃训斥江振麟的声音一刻都没停,夹杂着江振麟的辩解和不甘。 “爹,你是不是糊涂了!我跟那姓阮的道什么歉?我没杀他就是开恩了!” “他算什么东西!” 江振麟骂得脸红耳热,“林清婉脑子有病吧!” 话音刚落,他结结实实挨了父亲一巴掌,院里顿时鸦雀无声。 林氏虽心疼儿子,却从不在人前违逆丈夫,这也是江振麟害怕父亲的缘故。 暮雪动作一僵,听见相爷又呵斥了几声,少爷才没反驳。 这下回了相府,少爷一定又要把气都撒在小姐身上。 光是想想都替小姐难过。 林清婉从屋里出来,阮听淮醉意已醒,急道,“清婉,别跟他们走。” 童笛慢了一步,只好站在原地。 阮听淮看她手掌裹着雪白的纱布,不敢再往前。 清婉明明答应要考虑,如果相府的人不来逼她,如果再给她一点时间割舍血脉亲情,他有把握带她走的! 阮听淮红着眼,恨自己无能,“清婉,求你了,别回去。” 林清婉被他哀伤的模样触痛心脏,仿佛一扇门正在慢慢紧闭,一点点隔绝了光束。 她声音有些哑,“先生,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 从前他满腹诗书,她的见识却只有小小一个水源镇,逃跑不成,还背上私奔骂名。 如今他事业有成,她又被相府血脉所困,还没逃跑,就有人扬言要杀了他。 林清婉苦笑,她怎么会心动,还不止一次想过真的跟先生走。 “你离开京城就别再回来了。” 她这话,犹如挖了阮听淮的心。 * 马车停在相府门前,宁贵妃派来的内侍已经等候许久。 江肃和林氏对视一眼,心头都不轻松。 贵妃一点儿时间都不给她们准备,本想叮嘱林清婉几句,现在看来顶多只有个更衣的功夫。 林清婉是在兰园换的衣裳。 容妈见到了她身上可怖的伤疤,登时红了眼,咬紧牙关才没惊呼出声。 林氏也看到了,满脸不可置信,“怎么会!” 林清婉淡然穿好衣裳,“敬王有一条挂满薄刃的藤鞭。” “他喜欢用那个东西把人打成血淋淋一片。” 林氏只觉一阵眩晕,头一次看林清婉的眼神中有心疼和着急。 林清婉愣了一瞬,默然垂眸。 直到她走出屋,林氏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清婉!” 林清婉脚步一下就乱了,双手紧紧绞着软帕,强忍着没有回头。 林氏哽了哽,“回来让府医给你好好治,不会留疤的。” 她不敢相信又不得不相信,林清婉一个人在花圃经历了什么,难怪夫君和儿子要瞒着自己,难怪林清婉不愿意回来。 林清婉瞳孔微颤,她盼了许久的关怀就这么突然而至,她却没有预想的快乐满足,甚至一点起伏都没有。 这一身伤,谁看了都忍不住心疼。 仅此而已吧。 林氏又道,“宫规森严,贵妃娘娘位高权重,她宣你入宫多半是安抚你,毕竟敬王这点事不光彩。” “容妈路上会教你规矩,不必害怕。” 好像心里某个缺口被补上了,林氏说完这两句话,情绪居然平静很多。 林清婉低垂的眼眸里涌动着难以克制的情绪,但声音一向清冷,“好。” 等母亲知道她提了什么要求,恐怕就后悔此刻对她的心软了。 林清婉坐上宫里的轿子,压着满心忐忑进了宫。 内侍引她到了平宁宫,一股浓郁的芙蓉香扑面而来,林清婉猛地打了个寒战。 宁贵妃母族姓张,因是陛下最钟爱的女人,特赐国号为封号,仅凭这一点,已故皇后都没得比。 林清婉叩拜行礼,平视处只能看到一双金丝描边的绣鞋,两侧缀着珠子,不染半点尘埃。 宁贵妃居高临下,“抬起头来。” 第105章 敬王是真有病 林清婉抬眸,视线是低垂的。 宁贵妃年过三十,但看起来远比她的岁数更年轻。无论脸颊还是双手,皮肤白皙光润,犹如闺阁女子。 后宫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贵气养出她高贵威严的气质,此刻坐在软塌上,身子微斜,靠着软枕,含笑瞟了林清婉一眼。 “是个美人胚子,不像别人灵动,却难得雅静。” “怪不得琰儿喜欢,大庭广众几次护着你,闹得沸沸扬扬。” 后半句话说得沉,林清婉也感觉到头顶视线的压迫。 若是旁人,这会儿必定心惊胆战,跪求贵妃娘娘原谅。但她像只安静的猫儿,看起来乖顺听话,骨子里却透着随时挠你一爪子的戒备。 宁贵妃眉头微挑,“琰儿伤到你了?” 林清婉这才又磕头,“王爷教诲两句,不敢称伤。” 她心里明镜儿一般,敬王拿人做化肥的怪癖没流传出去,更没受罚,自己若在宁贵妃面前哭喊,只怕今日活着出不了宫。 宁贵妃笑了,“嬷嬷,赐座。” “谢娘娘。” 林清婉起身,屁股才挨到凳子便发现有一条腿是松的,但不能不坐。 她咬了咬牙,用腰力支撑着身体,维持一个虚假的坐姿。 嬷嬷回到贵妃身边,“外头说清婉小姐不懂规矩,尽是胡说八道。” 宁贵妃笑得和蔼,“琰儿护着她,旁人嫉妒,自然不说她好。” “奉茶。” 林清婉心里一紧。 “雨前的龙井,你尝尝。”宁贵妃开了口,林清婉不得不饮。 先碰茶盏,还好,不是滚烫的。 轻啜一口,没什么问题,她终于放了一半的心。 她的小心翼翼被宁贵妃看在眼里,“琰儿被本宫和陛下惯坏了,他的教诲,别人也是吃不消的。” “伤好些了吗?”宁贵妃突然放软口吻,给人感觉不是亲近,反有种说不出来的紧张。 林清婉道,“一点小伤不碍事。” 宁贵妃叹了口气,“琰儿几年前喜欢上了一个女官,可惜是个图谋不轨的,被本宫发现后便处置了。” “琰儿对她用了真心,此后与本宫和陛下都生分了些,性子也变得极端。” 林清婉没兴趣了解敬王过往,又不得不分出精神维持假坐的姿态,一时不知该怎么接话。 而且她也不觉得自己有资格评论王爷。 宁贵妃等了片刻,见她连头都不敢抬,勾起一丝轻笑,“琰儿伤了你,本宫会赏你金银千两,人参鹿茸应有尽有,你回去好好养身子。” 林清婉双腿发颤,终于有了再次下跪的理由,“清婉受之有愧。” “别急。本宫话还没说完。” 林清婉心下一骇,直觉不妙。 宁贵妃悠悠道,“比起江燕婉,琰儿更喜欢你。只要你愿意,本宫可以做主让琰儿娶你为妻。” “你放心,琰儿并不会日日打人,你性子这么好,慢慢会伺候好他的。” 林清婉后背出了一身冷汗,这是要她的命! 还有一点,她名声不好,宁贵妃定然也知道。皇帝偏爱敬王出了名,就算敬王有见不得人的怪癖,皇帝也不会同意让林清婉这样的女子做敬王妃。 那宁贵妃这话又是什么目的?是敬王没弄死她不甘心,所以要把她娶回王府慢慢折磨,替那片血芙蓉报仇吗? “贵妃娘娘抬爱,清婉···” 她还说完就被宁贵妃打断,“你回去好好考虑,不急在一时。” 从平宁宫出来,林清婉浑身冷汗,冷风一吹,下意识拢紧狐裘,但从头到脚还是冷得发颤。 更让她心魂发抖的是背后响起的敬王声音,“林清婉。” 几乎是一瞬间,她全身血液都凝固了,耳边回荡起血水滴滴答答落在碗里的声音,视线也是模糊的,所见之处都成了一片血红。 脚步越来越近,她没法动弹,一双眼急得噙了泪水。 她觉得赵琰手里拿着藤鞭和匕首,又要把她像粘板上的鱼那样肆意伤害。 领她出来的宫人转身行礼,“参见王爷。” 赵琰站在林清婉身后,看她紧绷的身体在发颤,桃花眼里荡起一层一层的兴奋。那日,他养了很久的血芙蓉全都死了,他恨不得把林清婉扒皮拆骨。 但道长说,这是好事。 血芙蓉是渐青留给他唯一的念想,这几年他带去花圃的无疑都是清瘦漂亮,先前生活过的清苦,身上有伤,又很倔强的女子。 不出所料,她们的血让血芙蓉长得很漂亮。 真正说起来他最满意的就是林清婉,因为她是丞相的女儿,血脉比那些低贱的女人高贵。可她毁了他的希望。 不过没关系,道长说渐青回来了,因为当年渐青的血会让所有花草枯萎。 道长说林清婉就是渐青,所以他第一眼看到林清婉就入了心,不似对别人那样给恩赐就带去花圃,也因为如此,林清婉什么都不计较愿意跟他走。 赵琰丝毫不觉自己是疯魔了。 “林清婉。”他伸手碰了她的肩膀,却见她颤得更厉害。 林清婉比自己预想的还要害怕,赵琰的手指比那日的匕首还要可怕,她死死咬着唇才没发出惊叫。 下一秒,她被赵琰从身后抱住,“对不起,别害怕本王。” “不会再伤害你了。” 他像是终于找到维持自己活下去的希望,把脸埋在林清婉后颈颤抖着恳求。 但林清婉只想逃。 “我会娶你,我会好好对你。” 赵琰整个人都是破碎的,说着林清婉听不懂但很恐惧的一些话。 她咽了咽,“放手。” 赵琰红着眼,“别再离开本王了。” “我不知道王爷在说什么。”林清婉大口捕捉新鲜空气,心脏跳得非常厉害,“这是皇宫,还请王爷自重。” 赵琰不能接受她的拒绝,头疼不已,“别这么跟本王说话。” 同时越发将她抱得紧,箍得林清婉喘不过气。 “渐青,本王好想你。”赵琰带了哭腔。 林清婉恐惧到了极点,指甲死死扣着赵琰手背,不管不顾要逃。 但她越这样,越刺激赵琰。 “渐青,没人能伤害你,本王带你回宫。” 林清婉惊愕到难以发声,被他抓着双手往另一个方向拖去。 “放手,我、我不去。” “放开我!” 路过的宫女太监,远远看到赵琰就躲起来,更别说救林清婉。 林清婉不想再体会一次放血的滋味,下意识拔了发簪就要往赵琰胳膊上刺,但太子的声音及时唤回她的理智。 “七弟。”赵琮冷呵一声,在狭长的宫道上竟有千军万马的气势。 赵琰头痛欲裂,闻言一怔,林清婉乘机逃开,毫不犹豫往太子身边跑。 赵琮原本还要说什么,见她奋力跑过来,满眼的惊惧变成希冀,更是直接抓着自己放在身前的小臂,手指因用力而骨节泛白。 林清婉气息乱,唇色发白,眼里倒映着赵琮冷静精致的面容。 “太子,救我!” 她颤得厉害,手掌更是隔着衣袖都觉冰凉彻骨。 赵琮那一刻脑子有些空,下意识把人护在身后,吩咐侍卫,“拦下敬王!” 第106章 孤送你一程 见林清婉躲在赵琮身后,敬王几乎是眨眼就踹开了身前侍卫。 他如一头野兽,双目猩红,死死盯着林清婉抓着太子衣裳的手,低吼,“你是我的!” “过来!” 林清婉克制不住的发颤,额头直接贴在了赵琮后腰。 因而赵琮看起来胸脯比平日挺得还直,“老七,你疯够没有。” 敬王再次被侍卫拦下,眼角抽搐,“赵琮,她是我的人,你把她还给我!” 赵琮声线清冷低沉,“她不是薛渐青。” “薛渐青已经被贵妃娘娘赐死了。” 敬王凄厉又肆意地狂笑,胸口却好像被刀子戳穿,“她是!渐青回来了,她只是还没想起来,你把她还给我!” “还给我!” 狭长的宫道接连几次都产生回音,林清婉毛骨悚然,有种被前后攻击的恐惧,生怕下一秒敬王扑过来就把她吃了。 赵琮居高临下俯视着敬王,“她是江丞相的女儿,不是薛渐青。” “她是!” 敬王几近崩溃,他不允许任何人否认,尤其是赵琮。 偏偏赵琮还要刺激他,“就算她是。你之前没有保护好她,她死得那么惨,只会恨你怨你,怎么会愿意回到你身边。” 敬王果然浑身一软,“不是!我、我可以解释···” “是你故意把我调出城,母妃才有机会动她。” 敬王双眸浑浑噩噩透着绝望,他想到薛渐青慢慢被折磨死的情形,那时她该有多害怕,她该多期盼自己能救她。 这一想,他便觉四周空气稀薄,呼吸发紧,疯魔似的挣扎,“谁都不能动她!” “渐青···” “赵琮,你把她还给我!” 敬王歇斯底里吼了一声,骤然喷出一口血,直挺挺倒了下去。 半个时辰后,平宁宫。 林清婉站在太子身后,手脚依然冰凉,满脑子都是敬王发狂的模样。 宁贵妃就是杀了她,她也不会嫁给敬王! “他有病,控制好了就正常。” 赵琮低沉冷静的声音突然传入耳中,宛如在林清婉冰冷的荒原里注入一道暖泉,她顺着声音抬头,看到那张任何时候都能保持冷清威严的面容,眼里才慢慢有了聚焦。 林清婉视线一垂,发现太子腰间的衣裳被她抓出了明显的褶痕。 再一想自己刚刚恨不得钻进他身体里,顿时面皮发烫,“多谢太子爷相救。” 赵琮唇角勾起一点若有似无的弧度,“这是第几次了?” “什么?” “孤第几次救你的小命了?” 林清婉一字一句,“太子爷让我从养母手中脱困便是第一次。” 赵琮却道,“这个不算,她逼你喝了剧毒。” 林清婉怔怔看着他挺阔的脊背,身上慢慢有了温度,“客栈那次,药浴对我很有帮助。” 说起这个,赵琮皱了下眉,“不是让人给你送了方子,没有用?” 林清婉无奈,“药引子太贵,也只供太医院。” 赵琮恍然,“这个不难,以后让仓盈给你送去。” 不等她谢恩,他继续道,“花圃···是童笛冲进去救的你,也不算。” 林清婉忙道,“可是太子爷给我一处安身养伤的院子,还劳累朱太医照顾我。” 她满眼认真,“要算的。” 赵琮颔首,想到除夕夜输血···一想到自己的血液在她身体里流动着,他就有种难以言说的感觉。 似乎很复杂,又很简单。 “那今日就算第四回了。”赵琮说完这句,陛下和宁贵妃从里面出来了。 林清婉忽然明白太子为何跟她说这些,不知不觉中她已不像先前那么紧张恐惧。不紧不慢随着两侧的宫女内侍一起跪地叩拜。 宁贵妃眼睛红,显然是哭过了。 皇帝压着眉,问赵琮,“你跟老七说了什么?他已经很久没犯病了!” 这口吻连质问都算不上,根本就是在问罪! 林清婉只听说皇帝偏心敬王,但没想到对太子爷是这种态度。 赵琮似乎习惯了,没什么反应,“是七弟发病把林清婉认作薛渐青。” 皇帝一愣,面色越发不愉。 闹了那么大的动静,他怎会不知道!只是看着老七难受,皇帝忍不住就想呵斥太子几句。 宁贵妃道,“认错就认错,太子爷不该刺激琰儿。” 闻言,皇帝再次看向赵琮,语气不善,“你明知琰儿看不开那件事,顺着他就成了,非要弄得他发疯才高兴!” 这不问缘由就定罪的场景,林清婉非常熟悉,甚至可以感同身受。 赵琮淡淡道,“不是儿臣刺激七弟。父皇应该问问他身边的道士说了什么让七弟情绪激动。” 宁贵妃脸色一变,不等皇帝开口,就先变了口风,“陛下,薛渐青死前种下的芙蓉都死了,琰儿是受这刺激才情绪不稳。” “您别怪太子爷了。” 皇帝冷哼,“死了也对!那妖女把琰儿害成什么样了!” 皇帝并未再为难太子,似乎也没发现林清婉跪在外头,又或者他不屑于跟林清婉说什么,总之林清婉松了口气。 从平宁宫出来,她亦步亦趋跟着太子。 赵琮贵为正宫皇后嫡出,又是大宁太子爷,那便说明皇帝认可他的能力。就算更偏爱敬王,也不该对太子··· 怎么说呢,就像江氏夫妇对林清婉一样厌恶,张嘴就是责备。 一个人得有多大心力才既能扛得住父母偏心造成的成长缺失,又有勇气和自控力能在养育孩子的时候修复自己。 林清婉惊讶过后,也想像太子爷一样能走出父母投射下的阴霾。 此时,宁贵妃身边的嬷嬷追出来,“清婉小姐,贵妃娘娘忧心王爷,特意让奴婢来问问,王爷可有伤着您?” 林清婉摇头,“没有。” 嬷嬷将一对色泽油绿的镯子递上,“贵妃娘娘一点心意,还请小姐不要怪罪王爷。” 林清婉知道宁贵妃的意思,脸色苍白,“我刚刚说得清楚,王爷没有伤到我,贵妃娘娘的东西,我不要。” 嬷嬷笑意全无,还要再说什么,赵琮冷道,“走吧。” 林清婉毫无留恋,脚步都比先前更快,生怕嬷嬷再追上来。 直至出了宫,呼吸到不再压抑的空气,她才觉得自己还活着。 赵琮一路走在前面,身后全是她短促又混乱的呼吸,头一次觉得自己心绪也被扰乱了。 但意外的是,他并不生气。 “上车。” 听到太子的话,林清婉才发现相府的马车没在宫外等她! 童笛拉着马车走近,林清婉见到他,紧张的心跳才平缓了些,“童护卫。” 赵琮看她跟童笛说话时唇角不自觉勾起的一点笑,目光微微一凝。 “清婉小姐。”童笛第一时间打量过她,想问她有没有受伤,但一想太子爷在,定不会让她吃亏。 童笛避开她的目光,“属下送您回相府。” “嗯。”林清婉定了心。 赵琮无论是做事习惯还是身份态度,都该在此时折返东宫,但他开口却道,“孤送你一程。” 童笛和林清婉一样惊讶,两人目光那么相似。 赵琮觉得不太顺眼,眉头一挑问林清婉,“枫儿的压岁钱给你了?” 林清婉一怔。 第107章 正好陷在他怀里 车厢不算宽阔,赵琮身高腿长,即使刻意收起双腿,曲起的膝盖依然到了林清婉身前。 赵琮背靠车厢,看她紧绷着身体缩在角落,样子有点可怜。 心道,不就问了问枫儿的压岁钱,又没怪她。自己连血都输给她了,还在意压岁钱? 她紧张什么。 刚才和童笛说话的时候不是还挺高兴。 想到这,他开了口,“孤是不是该回东宫,让童笛送你回相府就行了。” 他的脸隐在暗处,林清婉看不清。 视线里只有两条长腿,袍裾下藏蓝色长裤被大腿肌肉绷得出极具力量感的轮廓。 “是、是不敢劳烦太子爷。” 赵琮挑眉,“孤妨碍你们了,是吧?” 林清婉无法回答。 她认为太子不高兴枫儿把压岁钱给自己,毕竟是他的一番心意,放在自己这儿算什么。 她直接道,“那天小殿下走得又着急,我应该一早交给院里的侍卫。” “是我不好,待会儿回去就拿出来。” 她怎么把这个忘了,现在弄得好像很贪图小殿下的压岁钱,太子该不会觉得自己又骗小殿下的感情,还要骗钱。 赵琮听着,心情有点闷,他问的不是这个。 刚刚在宫里跟她说话还挺顺畅,怎么出来后见了童笛就不一样了。 赵琮揉揉太阳穴,修长的手指顺着眉毛轮廓画了画,“他愿意给,你拿着就是了。” ? 林清婉不懂了,太爷既没打算要,那总不会是专门送自己一程。 她脑袋飞速转了一圈,又道,“太子,除夕夜您说的···” 话没说完,马车猝不及防一停。 惯性使然,林清婉猛地往赵琮怀里栽去。 她心跳加速,恨不得手边有什么东西能抓住··· 好在,脑袋碰到他胸口的前一秒,赵琮双手轻而有力撑住她肩膀。 林清婉温热的气息洒向赵琮,“我不是有心冒犯太子爷。” 赵琮呼吸也热,“谅你也不敢。” 话音刚落,就听外头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嚎。 林清婉皱眉,这声音不是··· “什么事?”赵琮松开林清婉,等她坐好才掀帘问话。 童笛道,“是江家二夫人。” 果然是何氏! 童笛又道,“她当街拦车,想求太子爷饶江明庭一命。” 赵琮冷道,“拖去一边。” 何氏哭喊,“明庭是受高公子指使,求太子爷放他一条生路。” “民妇就这么两个孩子,不能都折在这儿!” 何氏平日只会在老夫人耳边磨叨,今日却有胆子当街拦太子车架。必是求了江肃没结果才孤注一掷。 何氏嗓子都破了,眼泪也快流干了。可马车就那么从眼前驶过··· 车帘被风掀起一角,她猝然对上林清婉双眼。 何氏崩溃的双眸瞬间烧起火,她害了明云一生,就因为明云落了那样的下场,明庭才冒险求到高家门下。 如今明庭生死难料,在牢狱被打得血肉模糊,林清婉却坐在太子车架里。 凭什么! 何氏不知哪里来的气力,挣脱侍卫扑上去,要不是童笛及时拉住缰绳,她当场就要撞车厢上。 这一突变引来许多惊呼。 赵琮更是第一时间抬手压在林清婉肩上,帮她稳住身体。 不等她喘息,何氏一拳敲在外头车厢壁上,“林清婉,你害了明云不够还要害我的明庭!” “是你让太子爷不放过他,你这个贱人!” “我从来没害过你,你为什么要这样坑害我的孩子!” 童笛把人拉开,冷呵,“放肆!你不要命了!” “我的儿子都活不了,我要这条命有什么用!” 何氏不管不顾,冲着四周道,“你们看看,大宁太子爷就是被女人迷惑,听信她的话要杀我的儿子。” “这样的人怎么能当大任!” 这话简直把江家全族的命都压上了,治她个谋逆也不为过。 童笛脸色阴沉,喝令,“把这疯妇押下!” 何氏指甲在车厢上划出新痕,“你这个贱人勾搭敬王害我明云,又勾引太子害明庭,你不得好死,你···” 话没说完,林清婉下车,一巴掌打得何氏分不清东西南北。 “江明云火烧自己父亲的牌位,又在尚书府指使人下毒,还带着凶器当众行凶,她没死已经是天恩浩荡。” “你不知感恩,还当众埋冤王爷,你是非要让她再死一次才甘心是不是!” 林清婉气势汹汹逼过来,何氏一时不敢与她对视。 林清婉又道,“尚书府让江明云携带凶器出现在太子和王爷面前,本就难逃其责。香包里的毒药只要查下去,必然也和尚书府有关。” 何氏颤了一下,脸色一阵青白。 林清婉恶狠狠道,“多少人想投到高公子门下都不成,偏偏江明庭就行?除了你们背着相府跟高家来往,没有别的理由能解释。” 何氏眼中充满惊慌,“我···” 林清婉根本不给她开口机会,“江明庭杀人是事实!若非碰巧撞在太子手里,你以为高家会让他活着吗?” “恐怕你连儿子的尸骨都找不到!” 何氏紧绷的心弦徒然一断,软软跌坐在地。 林清婉气得胸口疼,缓了缓,“我要是你,留着力气找证据证明江明庭是被高为欺骗,至少还能留一条命。” “你现在污蔑敬王和太子,是想所有人都给江明庭陪葬!” 陪葬两个字令何氏浑身一颤,她和老夫人找了多少门路都不成,江肃更是狠心看着明庭去死。 她没办法了才当街拦车。 既已没有回头路··· 何氏目光一沉,林清婉下意识后退,眼前却还是闪过锋利的匕首。 “我死要带你下地狱!” 匕首被童笛一剑挑开,可他伸出的手却落了空。 一回头,太子不知何时下了车,林清婉刚刚躲避时正好陷进他怀里。 太子的手自然而然扶着她双臂,并没有推开,脸上也没有嫌弃。 童笛心里咯噔一下,旁人不知,他们却知太子爷并不重欲,对女人几乎没有渴望,侧妃娘娘数年如一日的靠近,却连她碰过的茶盏,太子爷都皱眉嫌弃。 眼下却和清婉小姐挨得这么近。 童笛突然明白仓盈为什么在说起林清婉的时候,表情总是很奇怪。 太子对林清婉是不一样的。 第108章 你良心发育这么晚? 林清婉看着明晃晃的匕首,末梢神经都颤着恐惧,放血的那一幕再度浮现脑海。 赵琮察觉怀里的人身体发软,连站都站不住。 顺着她的目光看向地上的匕首,冷道,“童笛,把匕首拿走。” 童笛回神,眼中闪过心疼,立刻让侍卫把证物收起来。 何氏没得逞,被童笛用剑鞘压着后颈,抬不起头。而且刚刚那一扑也用尽她所有力气,眼下双手捂脸,只能无助哀嚎。 林清婉怕她又疯魔说些连累太子的话,虽然身子发颤,还是厉声道,“堵上她的嘴。” “她疯了。” 赵琮眼帘撩高,眸底渗出冰凉的黑暗,“她想死不用拦着。” “让她说。” “反正江家也就那么几条命,都给她搭上,省得她去了阎王殿还觉不公平。” 何氏不敢说了。 刚刚是奔着同归于尽的念头,眼下她没有再来一次的勇气,瞬间崩溃不已。 街上鸦雀无声,无人敢直视赵琮那道明黄色身影。 赵琮看着林清婉头顶,“还要靠多久?” 林清婉猝然回神,才觉后背一阵滚烫,匆忙站稳。 童笛见她腿软,下意识伸手,靠近才看见太子已经放下的手臂。 童笛唇线紧抿,太子刚刚也是要扶她吗? 林清婉冲童笛微微一笑,“多谢。” 童笛脸颊发红,却舍不得移目。他从前对男女之间的事不开窍,因为林清婉送的臂缚动了心,明知占了太子爷的好,却管不住自己。 他在战场杀过无数人,拼死救一个人却是头一次,连做梦都是她紧紧抓着自己衣襟恳求带她走。 林清婉避开他火热的目光,又发现自己无处可躲。 而赵琮只扫了一眼便转过身准备回车厢。 “清婉!” 阮听淮费力挤出人群,满眼只有林清婉。 “先生?” 林清婉意外在这儿见到他,用眼神询问童笛。 童笛解释,“那日你随相爷回去,阮先生也执意离开,我留不住。” 他也没想真留。 阮听淮一过来就抓着林清婉纤细的腕子,上下打量她,眼里爬满红血丝,整个人憔悴许多。 林清婉知道自己连累他,过意不去。 阮听淮抓得她很紧,生怕别人抢走,“我在相府外面等了很久,你怎么现在才回来?是不是敬王又为难你了。” “他是不是又伤害你?” “你哪里不舒服,告诉我!” 林清婉看他这样,心里泛起瑟瑟的疼,慢慢推开他的手,“先生,我很好。” “你其实···” 阮听淮眼眸一颤,强行挤出一丝笑打断她,“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那个院子我租下来了,这两日都收拾好了,又雇了丫鬟婆子,什么都不缺。” “你不用再回去受气了。” 他憔悴的厉害,眼里的光好似了透支了余生精力。 林清婉欲言又止。 阮听淮便僵持着笑,声音因为心虚而变得很低,“我们回去吧。” 林清婉深吸一口气,她确实很想和先生去看外面的世界,可是想和做是两码事。她不是现在才想,在水源镇的时候就想了。 “先生,抱歉。我可能···” 阮听淮笑容一潋,指甲不自觉掐进掌心。 林清婉看着他,一字一句,“当年我没能跟先生离开,注定没有这个缘分。” “大概这就是命吧。” “不是!”阮听淮很着急,用尽全力克制自己几近崩溃的情绪,“当年是我懦弱,为此日日夜夜后悔。” “我不会再放手。” 他真的不想再回忆这些年的煎熬,尤其林清婉一次次为救他而险些丧命。 当年他骗自己,是她害怕,不肯坚持,不能怪他。 现在他骗不了自己。 相府困着她不是主要原因,让他畏惧的是童笛,还有她身后的太子。 刚刚那一切他全看到了,太子让她靠了那么久,还用那样深的目光看她。同样是男人,他不会看错。 童笛是压抑克制的,太子却藏得那样深。 他可以不把童笛放在眼里,但太子那样的身份···他害怕他又失去清婉。 林清婉有些不认识先生了,他不该是这样执着纠缠的人。 可归根到底,还是被自己拖累的。 她闭了闭眼,阮听淮看她一点点平静下来,心脏好像被虫蚁啃噬。 果然,她说,“先生,你教我念书写字的恩情,我当年就还了。你为我涉险来京被江燕婉算计,在花圃我也还了。” “我们之间,两清了。” 阮听淮眉宇皱出痕迹,“你不欠我,是我欠你,是我要还你。” “清婉,你再给我次机会。”他就差给林清婉跪下了。 林清婉唇色发白,“我不要你还。” 她转身看着赵琮,再次恳求,“太子爷,能不能送阮先生安全离京?” 除夕的时候,她求过一次。 那时她的表情远没有现在坚决。 赵琮侧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人拦着他。” 林清婉担忧,“相府···” 赵琮知道她担心江肃灭口,不咸不淡道,“他若是被灭口,不就等于承认你和他有私情。” “再者,他活着比死了更有用。” 林清婉心头一震,忽地想起阮听淮上次手背处的伤。 伤是真的,但角度并非被人所伤,更像自己用刀子划的。 阮听淮后脊一颤。 赵琮又道,“当年你为他背负骂名,他知道你会承受什么,还选择离开,哪怕发迹了也从未想过补偿你什么。” “相府的人去找,他才露面。” “当初接受你以命相护那么坦然,这次却突然良心发现了?” 以赵琮的身份地位,多看阮听淮一眼都不可能,但他却说了这么多,每个字看着没什么,听在林清婉耳朵里却似滴落岩石的水,清晰到容不下一点杂质。 “你良心发育这么晚?”赵琮冷冷扫过去,阮听淮被强大的威压控着,半天张不开嘴反驳。 赵琮看着林清婉,冷道,“说完就上车。” “孤还没陪人在大街上丢人现眼过。” 林清婉汗颜,听得出来太子爷的耐心没有了。 她强忍回头的冲动,果断上了马车。 “清婉!”阮听淮还唤。 童笛终于有理由阻止,“我早说过别消磨尽她心里对你的那么点感情。” “你护不住她。” “她也没道理非要跟着你跳崖。” “阮先生。”童笛眼神冰冷,口吻也冰冷,“你配不上她。” 阮听淮愕然盯着远去的马车,牙根都快咬碎了,不肯放弃。 江燕婉有办法让他们离开的! 第109章 没人赶她走 再回车厢,赵琮闭着眼,林清婉也不好说什么。 直至快到相府,他才冷不丁开口,“你看人的眼光···真是一言难尽。” 林清婉动了动唇,认了。 赵琮没进相府,放下她就走了。 林清婉还没进门就听到里头的吵闹,直接塞给门卫一锭银子,“带我从侧门进。” 门卫看她是坐太子车架回来的,二话没说带她去了侧门。 正堂。 “老大,你虽不是我嫡出,但却是我一手带大,你能有今日成就离不开老身。”老夫人拐杖驻地,咬牙切齿。 几日不见,她头发全白了,脸上也多了皱纹,再没有先前养尊处优和威严并存的气魄,更像个被逼走投无路的老妇。 “老二天生聪慧,却因不愿夺你风头而不入仕。他死的时候,你怎么答应他!” 老夫人指着江肃鼻子问。 江肃当然记得,“母亲,我尽力了。是你和弟妹不安现状,也不看明庭和明云什么性子一味逼着我妥协。” “我不肯帮明庭,是为他好。” “他现在落这下场是咎由自取。”江肃一点不客气。 老夫人闭着眼喘息,气得厉害。 “没有我,您现在只怕也被牵连,哪儿能站在这里指着儿子的鼻子发泄!” 他说完,林氏慢悠悠也道,“二弟不入仕不完全是为了相爷,是他身子不好,您不舍得他劳碌。” “当时您的原话是,老大是您养大的,他就是一步登了天也得分一半儿给你们。” 老夫人怒不可竭,“好好好。” “我早知你们夫妻是豺狼虎豹!” 江肃道,“母亲才说儿子是您一手培养出来的,我们是豺狼虎豹,您又是什么?” 老夫人一噎,“我不与你扯皮。” “明庭有今日就是因为你不肯帮他!你若不把明庭救出来,大家都别想活!” 老夫人眼里没有一丝温度,看江肃的目光比看仇人还凶。 江肃已经不记得是从什么时候发现母亲根本不爱自己的,大概是小时候和二弟一起射猎,猛虎扑过来时,母亲只抱走了二弟,却把自己推向虎口那一刻。 后来无论母亲哭得多伤心,说出的理由多么合理,他都无法原谅。 在他心里,母子情分已经断送在虎口了。 江肃哂笑,“江明庭救不出来的,母亲发发疯就回去歇着吧。” “死了什么都没了,活着,您至少还是相爷的嫡母,受尽外人尊崇,吃喝穿戴也是数一数二。” “您若是舍得下这些,那儿子也没话说。” 老夫人知道他狠心薄情,可真正听他不痛不痒说出这些话时,还是觉心肝脾脏都要破裂了。 “无情无义的东西!” “母亲知道儿子无情无义,还来闹什么?”江肃脸上毫无血色,布满浓郁的杀气。 老夫人眼睛通红,当下看着旁边的柱子,把心一横就要撞。 林氏吓坏了,“快···” 话一出口,江肃已经飞扑过去,用了狠力把老夫人撞开,脖颈碰到拐杖上镶着的碧石,划了一条手指长的血口子。 老夫人被两个婆子稳稳搀住,看到江肃一身血,再说不出话。 林氏拿着帕子给江肃捂住伤口,红着眼道,“快请府医。” 也不知哪个丫头喊了一声,“老夫人要杀相爷。” 老夫气血翻涌,晕了过去。 林清婉听暮雪和秋红说了这事,心下一阵恶寒。 老夫人不是省油的灯,江肃更是冷酷得不像人。 “小姐,仓公公让陶掌柜给你送了药引子。”暮雪偷偷把东西拿出来,眼神询问她要不要泡澡。 林清婉摇摇头,“这两日精神很好,也不痛。” “不知除夕那天,朱太医给我用了什么药。” 暮雪看她脸色确实比从前好,“朱太医那些奇怪的东西很厉害的。” “他能治好小姐再好不过了。” 暮雪不知道林清婉身上有不可解的毒,只当是她身体虚弱,或者从前留的病根儿。 林清婉垂眸,忽然想起枫儿的压岁钱。 “小殿下的红封拿出来,明日让陶掌柜给仓公公送去。” “我那日忘了,你也没提醒我。” 暮雪想到小殿下就高兴,“您这样送回去,小殿下会不会不高兴啊。” 林清婉眉头微蹙,“不高兴也得还回去,在我手里算什么事。” 更重要的是,她决定依附太子,不能让太子爷不高兴。 江肃受了伤,府里忙得紧,没人打扰林清婉,她安心规划了后头的路该怎么走。 眼下最紧要的,第一不能嫁给敬王送死,第二,找到当年和程氏关系很好的嬷嬷,也许能查清当年刺杀的真相。 林清婉很久没睡个安稳觉了,可惜第二日被江振鳞吵醒。 他在外间等了将近半个时辰,等林清婉梳洗更衣,少见的耐心十足。 秋红已经把江振鳞的来意告诉了她,江肃执意对外宣告了她和江燕婉的身世,把当年林氏路遇刺杀以及程氏的英勇之举都说了出来,真实到让林清婉都觉意外。 原本天一亮,外头就传江老夫人为了二房在相府闹,还捅了相爷脖子。 二房夫人何氏当街拦太子车架,口出狂言,犯下诛九族的大罪,相爷捂着脖子就去东宫求情。 林清婉嘴角一压,“被老夫人捅了脖子还要去求情。” “别说外头那些人,就是陛下也觉父亲心里苦。” 江肃这步棋走得真好,比起哭天抢解释清白,这一招太有用了。她甚至怀疑何氏拦车也是受了有心人挑拨。 她的亲生父母,比恶魔更可怕。 还有,秋红说夫人不满意相爷不声不响把她们的身世昭告天下,江燕婉哭了一早上,说要离开相府。 林清婉已经做好江振麟先跟她闹一通的准备。 没想到江振麟脸黑得厉害,却没发火。 “阿姐要走,母亲伤心,你过去劝劝。” 林清婉道,“我去了,母亲更生气。” 江振麟亲眼看她在凝思园,从房间出来,还一副没睡够的样子,突然觉得心情不错。 她没跟别人走,她回家了。 他抿唇,“你说句话,让阿姐留在相府。” 林清婉看着他,“我没有让她走。” “相府有人赶她?” 虽是问句,却让江振麟眼眸一动。是啊,从头到尾没人让阿姐离开,怎么一大早的他们就都认为是林清婉要赶阿姐走。 林清婉从他脸上看到答案,从一开始就是这样,江燕婉把霸占两个字放在明面,稍微受点委屈就让人觉得是被她所逼。 以前她生气不甘心,跟母亲说话带情绪,两相对比,她就是那个心胸狭隘不容人的存在。 江燕婉不用多说半句话就扮演着被欺凌的弱者。 这天生的贱,她也是学不会的。 见江振麟不说话,林清婉喝了口热茶,不紧不慢道,“既没人赶她走,她闹什么。” 江振麟一噎,心头无端有些恼阿姐。 “对了,你、昨日进宫,贵妃娘娘可有为难你?”他心虚,关心起了林清婉。 林清婉直言,“我没记错的话,上次你让我求情,我不去,你踹得我险些瘫了,这次突然关心起我,我真是害怕。” 第110章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江振麟都快忘了自己踹伤她的事,突然被戳着脊梁骨提醒,脸色一阵青白。 要是之前,他非得掀了桌子不可。 这会儿竟攥着拳头忍下,声音也有点哑,“我、上回不是故意的。没想到你会躲不开。” 林清婉是真讨厌他这种解释。 明明就是没有自控力做错事,还非要把责任怪到别人身上。 她冷嗤一声,“没错,下次砍我脖子,要是没砍死也怪我没把脖子对准刀子。” 江振麟唇线压直,明显已经很憋气,“我几时说要砍你,几时让你把脖子放到刀下?” 林清婉感觉熟悉的怒火在暴涨,先一步冷静下来,她跟个疯子争什么对错。 “江少没说,是我嘴贱。” “还有,江燕婉的事跟我没关系,我不去,请你离开我的院子,我要休息!” 她一股脑儿的拒绝如一盆冷水泼过来,江振麟有些喘不上气,拧着眉往前靠了两步。 暮雪瞬间挡在林清婉前面,戒备而恐惧地看着他,“少爷息怒!” 几乎同时,林清婉退后几步,肩膀不由自主缩紧,看着他的目光既生气又紧张。 她在害怕! 江振麟意识到这一点,心脏像被什么东西拉紧,脑海浮现他每一次不受控制下对她的伤害。 从她回来第一天被他踹吐血开始··· 草!他确实干了不少蠢事。 关键是从前没发觉,现在突然蜂拥而来,他脑中一片空白。 林清婉和暮雪都觉得他下一秒要踹桌子了,结果他脸涨得通红,满眼怒火硬是压下去,用一种复杂的目光盯着她们,半晌才哑道,“那、你休息吧。” 这四个字一出口,伴随着他离开的背影,连空气都凝滞了很久。 暮雪咽了咽,“小姐,是奴婢出现幻觉了吗?” 林清婉拍了拍她肩膀,自己紧绷的心也一点点舒展,“谁知道他又发什么神经。” 林清婉看了眼外头,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 不过很快她就发现白高兴了。 江振麟是没找她麻烦,但母亲让容妈过来请她,说江燕婉执意要走。 “这跟我没关系,我去了也是支持她离开相府,母亲会更生气。”林清婉现在一点儿不怕这个家更乱。 容妈噎了一下,又觉她说得在理,“夫人传唤,您过去一趟,别在规矩上落下风。” 林清婉也知道躲不过,省得待会儿来她院里吵,不吉利。 正堂。 林清婉一只脚迈进门,听江振麟对江燕婉道,“阿姐,我知道你心里难过,可相府没人赶你走。” “虽是父亲的决定,可母亲不是说了你还跟从前一样是相府小姐。” “你不会缺什么的。” 林清婉看了容妈一眼,眼里还是写着,太阳从西边儿出来了。 她走上前,对林氏一拜,“母亲。” 林氏脸色不好,扶着额头,“你既过来了,就跟燕婉说清楚。” “说什么?”林清婉一脸无辜。 林氏闭了闭眼,真是第一句开始就不能好好说话。 “相爷公布了你们的身世,现在你是正经的相府大小姐了,还在外受了十五年的苦,燕婉则是替你享了福。” “现在你回来了。” 不知错觉还是怎么,林清婉听母亲的口吻并不似从前那般对自己充满怨怼。 “燕婉心思敏感,自觉对不住你,要搬出去。”林氏到底不忍,“她在相府长大,一个人出去断是不行的。” 林清婉目光扫过江燕婉,眼睛红肿,脸色苍白,勉强挺直脊背,一副故作坚强的破碎感。 她真心感叹,这样的演技,自己比不上。 “自觉对不住?”林清婉淡淡开了口,“抱歉,我没看出来。” 江燕婉眼泪刷地又涌出来,“是我抢了清婉的富贵,往后不管多艰难,都是我该得的。” 她泪眼汪汪抬头,哽咽着叮嘱林清婉,“母亲有头疾,往后府里的事劳烦你多照应着,让母亲多休息。” “若是刮风下雨,提前给母亲用药油揉揉,晚上点个安神香会好很多。” “还有吃食上···” 她每说一句,林氏眉心就蹙紧一分,到底是十五年日日夜夜养在身边的,眼圈霎时就红了。 一着急,皱眉看林清婉,“你倒是说句话,她要真出去了,外头又说你不能容人,好歹是救命···” 林氏想到那日在小院的争吵,想到她一身的伤,没再说下去。 “总之,燕婉不能离开相府。” 林清婉经历过花圃的事后,对母亲的话有了抵挡力,她不会再委屈自己,也不会在没结果的事情上内耗。 不咸不淡道,“家里是母亲做主,父亲并没说让她离开,而我从头到尾更是没说一个字。怎么就成了一定要我开口留下她,才不算容不下她。” “相府其他重要事也没见母亲特意把我叫过来,我竟不知自己何时有了这么大的权利,还是父亲特意叮嘱过,内院大小事都要看我的脸色才行。” 林氏眸光微凝,感觉很快要头疼。 气氛紧绷,江振麟也开口,“母亲,她说的没错。是阿姐自己要走,谁都没赶她。” 林氏到嘴边的话卡在喉咙,不禁看向江燕婉,欲言又止。 江燕婉满脸错愕,不可置信地看着江振鳞,他帮着林清婉? “阿姐,别闹了。”江振麟叹了口气,似乎忍下了什么不太好听的话,烦躁的表情让江燕婉心慌。 她咽了咽,“清婉大度,我却不能容忍自己再抢走本该属于她的一切。” “当年的事,清婉也还是个襁褓里的孩子,不该把什么恩情强加在她身上,何况···我生母对她不好,正如她所言,恩情早就还完了。” 她抽噎道,“我早该离开的。” 她捂着脸,“清婉回来那日,母亲就不该救我的。” 她一哭,林氏也哭。 林清婉跟个外人似的站在一边,好整以暇看着他们。 她这态度刺激着江振麟,他自己都觉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无奈道,“阿姐,你能不能清醒点儿。清婉回来,你就要死,这不是把她把风口浪尖推吗?” 第111章 不准再见他! 江振麟说完自己都懵了,第一反应不是话说重了会伤害阿姐,而是心虚又带着点期待看林清婉。 希望从她脸上看到释然,看到对他的意外和感激。 可现实是,林清婉确实瞳孔微微放大一下,然后就没有了。 好看的面容平静如水,就是丢进颗石头也不会激起浪花。 江振麟是个火爆脾气,一点不如意就用愤怒掩盖,此刻他却黯然垂下眼睫,皱了皱眉没说话。 江燕婉要崩溃了,好像江振麟这话是刀子,能把她痛死。 “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我对不起清婉。” “母亲,让我去死!” 她嘴里说着要死,却在林氏扑过来的时候钻进了母亲怀中,哭得浑身打颤。 林氏心头乱了,愤怒瞪着江振麟,“你胡说八道什么!” 明明阿姐哭得那么痛苦,他应该保护阿姐,替阿姐出气让她高兴,可突然间他厌恶那些事了。 从前阿姐一掉眼泪,他就不管不顾找林清婉折腾,若是下人,更直接打死。 当时不觉什么,现在回想起来,一瞬间后背生寒。 江振麟脸色铁青,“我没胡说八道。本来就是无中生有的事,阿姐在这儿哭了一个早晨,现在又说死不死的,她到底想怎样?” “让林清婉把江家大小姐的身份再还给她吗?” 江振麟有种被天雷劈过的清醒,无意间就说出江燕婉心里最想的事,吓得她哭声都小了。 “阿麟,我没有这个意思,我···” 江燕婉想解释又觉得说什么都是错,紧紧抓着母亲的袖子,忍得嘴唇都要咬破了。 林氏终于头疼起来了,习惯性瞪林清婉。 林清婉眼帘抬高,“我没这么说。” 林氏一堵。 江燕婉的眼泪在她胸襟湿了一片,林氏心脏仿佛失了呼吸,额头也更痛得紧,终究还是埋怨林清婉,“你要是肯说一句让她留下,好好待她,事情也不会拖这么久。” 一个早上了!江燕婉没安抚好,连阿麟都犯混。 “母亲,刚才说得够清楚了,这和她没有关系,是阿姐···” 江振麟弄不懂,他都看明白了,怎么母亲还要为难林清婉。 “你闭嘴!有你什么事。”林氏呵斥。 江振麟昂着头吸了口气,双手攥拳,“更没有林清婉的事!” “阿姐,我早晚要去静北军,我把江家少爷的位置让给你,你安心待在相府,这样够了吗?” 林氏身子一怔,惊讶看着儿子,似乎想知道他又发什么疯。 江燕婉则是手脚冰凉,不敢看江振麟。江少的位置意味着什么,她哪里有那个资格! 这话分明就是嘲弄羞辱她。 “母亲,阿麟也厌恶我!您放手吧,您的养育之恩,燕婉只能来世再报。” 江振麟傻眼,他什么时候说厌恶,什么时候逼她去死了? 一瞬间,他竟然理解了林清婉的感觉。 然而林清婉还能那么冷静···他全身血液似乎冻僵了,想到一个不敢想的可能。 林清婉习惯了,或者她早就失望、绝望了! 江振麟有些站不稳,没错,他曾经无数次看到过林清婉眼里的憎恶和嘲讽! “别说傻话。”林氏怕她真想不开,把人抱得紧,“他就是那臭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 然后瞪了江振麟一眼,“你出去。” 江振麟今天压了许久的火气蹭地窜上来。 正要发怒,旁边看了半天戏的林清婉懒懒开口,“江燕婉,你真想离开就该偷偷摸摸走,而不是郑重其事来告诉母亲,还趁父亲不在家。” “明知母亲最心疼你,你偏要在她面前演这一出。” “公布身份是父亲的意思,你想让母亲怎么做?”林清婉声音清洌,逻辑清晰得让江燕婉不敢往下听。 “我没有,我不是!我是舍不得母亲,不想让母亲为难。”她哭泣。 林清婉冷笑,“你是怕母亲不犯头疾。” “父亲前脚刚说相府承蒙你的大恩,后脚你就要离开,我是没懂,你这叫报答相府的养育之恩?” “一大早哭哭啼啼,无中生有,真是晦气。” 林清婉起身,冷冷扫了她一眼,“你的去留跟我没关系,你今日非要走的话,我倒是可以送你些盘缠。” 说完,她毅然走出正屋。 别说林氏,江振麟都没反应过来。 这是江燕婉第一次失败,不在她的控制范围里,她脑袋一片空白,更不敢松开林氏的衣裳。 江振麟没说话,也走了出去。 林氏忽然疲惫极了,“燕婉,我们母女十五年,你是多不相信我,才执意要走。” 江燕婉喉咙一哽,“母亲···” 林氏知道今儿的事跟林清婉没关系,也知道燕婉那点心思,可究其根本,她是害怕失去父母弟弟,一点闹腾不为过。 林氏也希望林清婉能松口,这样谁都好过。 可事实证明她想错了。 连阿麟看明白了,她还坚决护着江燕婉。 到底是一手养大的啊,她舍不得,也不能对不起程敏当年的牺牲。 她真的很头疼。 江燕婉头一次被她推开手,“燕婉,累了就回去歇歇。你想做什么我不拦你,我也拦不了。” 容妈立刻过来搀住林氏,“夫人。” 林氏抓紧容妈,无力道,“头疼。” 容妈心里酸涩,“叫府医来!” 最后,正屋只剩下满脸不可置信的江燕婉,她被丢下了。 阿麟帮着林清婉,母亲也不管她了。 下人要怎么看她! 下午。 林清婉出门去见陶掌柜,她准备仔细商量一下接手制毒线的事。府医和其儿子一死,其他人又什么都不知道,如何跟各府建立关系,或者从哪儿下手,她一筹莫展。 “你干什么去?” 江振麟不知道什么时候跟过来,见她要出去,满脸警惕。 林清婉装作没听见,脚步一下没停。 江振麟脸色一冷,大步上来堵在门口,“你又要见那姓阮的去?” “别以为我不知道昨儿在街上他又让你跟他走。” “你要敢再见他,小爷打断他的腿!” 第112章 最后一次机会 “江少。” 林清婉强迫自己冷静,不要和一个疯子争执,浪费时间。 江振麟眼睫一沉,从回来到现在,她不是称呼自己少爷,就是直呼大名!而且只要她这么开口,后头准没好话。 “你说什么,小爷都不会让你再见他。” “相府弄死一个商贾太容易了!” 他本是好意,不管身份地位还是其他,姓阮的都配不上林清婉,但一开口就带着股邪火。 而林清婉确实害怕他们对阮先生不利。 她有种被捏住七寸的不耐烦,“你想找麻烦直说,不用拿别人当理由。” 她浑身透着股不顾一切的坚决,“敢动阮先生一根手指头,你试试。” 江振麟呼吸顿了一下,从她瘦弱的身躯里竟看出一种可怕的鱼死网破,然后猝不及防被推开。 回过神来,林清婉已出了相府大门。 为了个外人威胁他? 江振麟不能接受! 尤其在他觉得林清婉从前是无辜的,打算以后对她好点的时候,她就算不感激涕零,也不该跟对仇人一样对他。 “财宝!” 财宝被他一吼,魂儿都快吓飞了,“少、少爷。” 江振麟唇线紧抿,“你跟着,她要是见外头的野男人立刻告诉我!” * 林清婉轿子停在医馆对面,暮雪压着声,“小姐,财宝一路跟着咱们。” 林清婉去旁边茶棚要了壶热茶,吩咐暮雪,“他也是听吩咐办事,给他送壶热茶。” 毕竟她待会儿要在医馆待好一会儿呢。 财宝后知后觉发现暮雪端着茶盏是朝自己的方向而来,慌忙背转过身,对着冰冷的墙壁捂住脸,掩耳盗铃。 暮雪差点就笑出声,“别躲了。小姐怕你冻坏,让你喝口热茶。” 财宝一个激灵,没什么底气道,“是少爷担心小姐被外人蛊惑,才、才让奴才跟着的。” 暮雪直言,“小姐去个医馆而已。” 财宝紧张道,“小姐不舒服可以看府医!” 暮雪冷道,“小姐对府医有阴影。” 财宝愣住,然才想起上个府医的事,没再说话。 他双手捧着茶盏,热气熏得浑身舒坦,一口气喝了半杯,笑容还在脸上呢,人已经没了知觉。 暮雪把人扶到茶棚里头,跟林清婉一起进了医馆。 陶掌柜早看见她们了,让人收拾出二楼雅间,亲自抱着一摞账本跟上去。 与此同时,阮听淮在相府后门见到了江燕婉。 他脸色非常不好,原本温润的一双眸子警惕不安,好像被人抽去了灵魂。 江燕婉也是一脸的紧张。 “你到相府来找我,是想害死我吗!”江燕婉现在如履薄冰,这个节骨眼上阮听淮居然来找她。 “江小姐是不是忘了你允诺我的事!”阮听淮声音压得低,语气非常不满。 江燕婉当然记得,也清楚他这个时候来找自己是为什么。 冷笑道,“是你没用,她非但没跟你走,还回相府做了名正言顺的大小姐。” 大小姐三个字被她咬得很重,眼中迸出一股阴冷。 阮听淮如被钉子钉在冰冷的墙壁上,血淋淋地挣扎着,“要不是你出的馊主意,要不是江振麟和江夫人去逼,她会同意的!” 阮听淮把过错归咎在江燕婉身上,似乎这样就能好受点。 “你不也同意了吗?”江燕婉不屑一笑,“说得好像你多清贵。” “她要是真喜欢你,非你不可,哪里还需要我的馊主意。分明是你自己心里也没底。” 江燕婉毫不留情戳穿阮听淮,他算个什么东西,还敢来质问自己! 阮听淮手握成拳,“现在怎么办?” 江燕婉缓了缓,眼帘轻抬,“她选择留在相府,选择后半辈子要荣华富贵而放弃你,即便这样,你还喜欢她?” 阮听淮没有丝毫犹豫,“不是她放弃我!她是不想连累我。” “是我放弃她在先,她对我做什么,我都能受着。” “我知道她是想离开京城的。” 江燕婉眯眼,想到今日母亲和阿弟对自己的态度···既然她成了京城笑柄,林清婉又怎么能好过! 她转身吩咐夏言两句,很快有人送出来一包药粉。 江燕婉给了阮听淮,“你想好了,别说我逼你。” “这是最后一次机会,成了,她不得不跟你走,不成,她兴许会恨你一辈子,你就没有退路了。” 阮听淮心头一片恐惧,迟迟不敢伸手。 但他记得太子看林清婉的那个眼神。 于是把心一横,突然夺过药包,指甲险些划破江燕婉的手背。 江燕婉勾起明艳的笑,“到时我把人藏在轿子里,就说出城拜菩萨,不会惹人起疑。” 她转身前拍了拍阮听淮肩膀,“我等你消息。” 阮听淮攥紧药包,痛苦地闭了闭眼。 他不会后悔。 往后会对清婉好,给她想要的一切,一定也不会让她后悔。 她是喜欢自己的。对,她喜欢自己! * 申时一刻,财宝先一步回了相府。 江振麟听见脚步声忙不迭藏了什么在手中,正要发火,一看是财宝。 见他急匆匆的,江振麟皱眉,“她不会真的跟那姓阮的又见面了?” 财宝心虚,不敢说自己在茶棚睡了一觉,“小姐去了医馆,说是对府医不放心。” 江振麟一听不是见野男人,眉心刚松又拧起来,“负责伺候凝思园的婆子下人都是死的?” 竟然没人提她的伤势! “昨儿老夫人在,今天一早大小姐又···”财宝解释,“这才没顾上清婉小姐。” 江振麟不免又觉阿姐早上这一通哭闹真是耽误事。 “她人回来了?” 财宝点头,“轿子应该到相府门前了。” “我去问她哪儿不舒服,非要去外头看。” 财宝拦道,“少爷,您要是真关心清婉小姐,不如去医馆问问。您问小姐,小姐不见得就告诉您。” 他说得谨慎,其实是怕江振麟脾气上来又折腾林清婉。 难得的是,江振麟居然听进去了。 “我这就去。” 他整理好衣裳出院子,财宝见地上一堆竹屑,有些上头还有像血丝的红,神色一紧。 少爷流血了? 江振麟前脚出府,林清婉的轿子后脚落地。 她出来时拢了拢披风,面上有些疲倦。 走上台阶,忽觉有一道视线落过来,她侧首看去,来来往往的人群并无异常。 暮雪也顺着她的目光去看,“小姐看什么?” 林清婉摇头,“可能看错了。” 第113章 最后的告别 林氏头疾又犯了,林清婉没去探望。 秋红暗示了她几次,林清婉只道,“我去了也没什么好说的,母亲想要让我做的,我更做不到。” “我不去刺激她就算孝顺了。” 秋红黯然。 她知道林清婉期待过被夫人认可,期待过融入相府,可惜相府让她失望了。 用过饭,暮雪把仓盈送来的药引和今日配好的草药洒在浴桶,林清婉身上的伤口已经完全结痂,舒舒服服泡了个澡。 “小姐气色好很多了。”暮雪帮她擦头发,盯着铜镜里那张纤瘦精致的脸,“除夕那晚,朱太医在屋里那么久时间,看来真是把看家本领都用上了。” “当时太子爷也在里头,奴婢看他们好久都没出来,担心死了。” 林清婉眼睫微动,“太子也在?” 暮雪点头,“不知是不是奴婢太紧张了,朱太医出来的时候,太子爷脸色看起来有些苍白。” “细说起来,仓公公在外头也是一脸紧张。” 暮雪打趣,“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太子爷藏了一手好医术。” 林清婉眼神如秋夜的雾,深邃中带着些怀疑,但又说不上具体。 暮雪发觉她愁眉不展,以为她为制毒线的事发愁,瞧了眼秋红不在园中,安慰道,“小姐别太着急,说不定太子爷有办法呢。” “我若不能顺利让这条线恢复,对太子而言就没有用处,他可以换别人来做。” 太子不是敬王,想依附他博一条出路,林清婉得拿出本事来。 可现在第一步就迈不出去,她接触不到世家。从前有过毒药交易的世家名单,他们找不到。 林清婉揉了揉太阳穴,长长叹了口气。 此时,秋红的声音在外头响起,“少爷,小姐沐浴要休息了!您有什么要紧事,奴婢可以转达。” 要是从前,江振麟直接过来踹门,今儿却停下了脚步,看里头灯还亮着,“小爷问她两句话,你让开。” 秋红心悸,少爷每次过来都要大闹一场。 “少爷,小姐真的累了,您要不明日再来?” 江振麟一把推开秋红上了台阶,刚准备推门,脑子清醒了,及时住手,不尴不尬问了句,“林清婉你睡了?” “睡了。”她回答得特别快。 江振麟··· 他退到廊下,从窗户上看到暮雪为她擦头发,心道还好刚刚没推门,不然冷气就进去了。 “我去医馆问过了,你要不相信府医,我让陶掌柜住过来,你就别出去了。” “随便。”林清婉想都没想。 答应得这么快,江振鳞突然不知道说什么了。 “你、的伤还疼?” 林清婉瞟了眼门外被灯光拉长的身影,眸色不算冷,但也没什么温度。 “江少慈悲心泛滥可以去城郊关心乞丐。” 江振麟眼皮一跳,这口吻···他反倒听着顺耳。 “小爷又没吃饱撑的,管外人干什么。” 林清婉也不客气,“那日江少在花圃外看得不够清楚?还是这会儿知道你阿姐不是好人,觉得我从前受委屈了就过来关心一嘴。” “你觉得我缺你这一句关心?” 江振麟牙根咬得疼,有种被巴掌呼上脸的难堪。他没关心过几个人,主动跟她低了头,她还蹬鼻子上脸? 想归想,他喉咙咽下一股火,“我脾气急,性子不好,从前我做得不好,以后不会了。” “但你也别总这么呛我,我火起来没什么好话。” 林清婉嗤笑,“滚。” 江振麟呼吸一凝,死死盯着房门好一会儿,最终转身离开。 秋红揉了揉眼睛,是她看错了吗?少爷灰溜溜走了··· 暮雪更是前半夜都没睡着,院里一点儿动静就提起戒备,她觉得少爷一定会回来骂人! 但林清婉骂了人睡得踏实。 第二日,秋红和暮雪都顶着黑眼圈,院里有个动静就紧张。 林清婉知道她们担心什么,“他那个人要发火昨儿就踹门了,不会再过来了,别紧张。” 秋红和暮雪面面相觑,觉得还是小心点为妙。 林清婉又道,“他现在觉得从前对不住我,受我骂几次,当是补偿。” 暮雪嘴快,“小姐几次险些没命,怎么补偿?” 说完才觉不合适,但她说的是实话。 * 半上午,秋红带了份信进来,“小姐,一位姓阮的先生送给您的。” 林清婉思绪一顿,“江振麟不在吗?阮先生的信居然能送进来。” 秋红点头,“少爷出门去了。原本门房的人不收,刚好夏言姑娘回来,就把信稍进来了。” 林清婉打了个激灵,扯上江燕婉准没好事。 “拿过来吧。” 秋红看她拆信封,自觉退了出去。 其实林清婉那日在街上见到阮听淮就发觉他情绪有些偏激,这两日也担心。但一来不想给阮先生希望,二来怕江振麟真做出什么事来。 这事只有冷着,才最好。 现在,阮先生似乎想通了,他说要离开京城,希望再见一面,好好告别。 这是应该的。 林清婉心里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本想让暮雪准备些冬衣和点心给他路上用,但仔细一想还是算了。 给不了结果就果断干脆些,不能心软害人。 林清婉还是拿去医馆的幌子出门,见后头还有一顶轿子,她眼皮跳了两下。 不由得就想问,“母亲要出去?” 她现在是正经的大小姐,管家一板一眼道,“是大小、不,是燕婉小姐晚些出去帮夫人看衣裳料子,完了再去拜一拜菩萨。” 江燕婉没哭出个好歹来,倒有心情看料子了? “哪家铺子?我从医馆出来,有时间也去瞧瞧。” 管家说,“京城大部分世家的衣料都是锦荣绣房做的。” 锦荣绣房?和她去见阮先生的茶楼好像离得不远。 林清婉吃亏多了,心眼儿也多。 她上了轿子,左思右想不放心,在暮雪耳边说了几句。 “等等,小姐忘拿狐裘了,等我一会儿。”暮雪匆匆又跑回去取。 林清婉在轿子里等候时,听到厨房两个婆子采买回来闲聊,“听说大小姐现在着急,好像前两日还在后门见了个男人。” “嘘!别胡说八道,被听见了吃不了兜着走。” 男人? 林清婉忽地想起那日从医馆回来他似乎看见了熟悉的背影,只是一眨眼就找不到了。 暮雪很快出来,贴着轿帘,“小姐,都按您吩咐办好了。” 林清婉定了定心,“那就走吧。” 江燕婉那种人拜什么菩萨,也从没听说过她这么虔诚。 第114章 不能在这儿委屈她 城东小摊。 江振麟十根手指磨破了六根,来了好几趟,总算把东西做出来了。 高朋叹息,“这么个小玩意儿真是磨人。” 江振麟深有感触,又问摊贩,“你确定一模一样?要是诓骗小爷,你知道下场。” 摊贩身子一颤,“确、确定。” “当时小姐拿过来虽然已经碎了,但小人看得很清楚。” 江振麟这才放心,要了个盒子小心翼翼把东西放进去。 高朋也没想到他还有这一面,调侃,“听说你忍了好几天没发火了,真是难得。” 江振麟挑眉,“小爷脾气不好,又不是脑子有病,以前、那是她说话不好听。” “现在说话就好听了?”高朋直击要害。 江振麟瞪了他一眼,“讨打?” 高朋笑笑,“阿麟,我家的案子太子逼得紧,怕是拖不过十五了。我大哥估摸着逃不了,我们这几个庶出的兴许能留条命。” “往后就不能陪你在京城胡闹了。” 江振麟一哽,他和高朋臭味相投,一块儿长大,无论自己火气多大,他都能忍。 尤其江家和高家一直暗中不对付,两人却没丝毫影响。 江振麟知道父亲这次保住相府还是借了林清婉的命,更不可能为高朋说话。 他自嘲一笑,“我也早晚要去静北军颠勺做饭。不过好歹还是相府少爷,不管你罚到哪儿,小爷不会缺你吃喝。” 高朋眼眶微红,强撑着笑笑,“就等你这句话呢。不枉费我这两天陪你做这小玩意儿。” “希望清婉小姐能原谅你。” 江振麟听不得原谅这个词,但刺挠了两下没发火。 江振麟打小就不知道什么叫失意和后悔。现在在林清婉身上意识到了自己的坏脾气,又在高朋离开时恹恹提不起精神。 回了相府,去凝思园的路上他想了无数种开口的情形,手里的小盒子都捂热了。 秋红一看见他就绷紧神经,到底还是来了。 江振麟不满,“你紧张什么,小爷是魔鬼?” 秋红摇头,“奴婢不敢。小姐、出去了。” 江振麟脸色一沉,怎么又出去了? “干什么去了?” 秋红低着头,“找、陶掌柜。” 四个字说得断断续续。 江振麟皱了皱眉,“那我晚点再过来。” 秋红提醒道,“少爷,当心脚边的废物筐。” 她跑过来要把筐子挪开,边解释,“奴婢打扫庭院才放在这里,不知少爷要···” “等等。”江振麟眸色一紧,里头撕碎的信笺一角写着个“阮”。 * 茶楼。 阮听淮看起来脸色不错,至少比那天在大街上好多了。 他准备了林清婉喜欢吃的几样点心,看着她的眼神在发光。 他们靠窗坐着,又在二楼,林清婉吃了两块糕点就看见江燕婉的轿子停在了斜对面的绣房,但没见人下轿。 “清婉,你真的不考虑跟我一块儿离开吗?”阮听淮看她的眼神有些痴迷,“我知道你不喜欢这儿,你是向往自由的。” 林清婉很少这样直视他,在水源镇的时候她仰慕他,像仰慕一片从未见过的蓝天,后来她会脸红害羞,少女懵懂的情愫让阮听淮很多个夜晚都辗转反侧。 他喜欢这个姑娘,但他不能留在镇子上。 他是个男人,男人就该闯一片天地。林清婉很好,他想要她,可是不能在这个偏僻穷困的小镇跟她就这么过一辈子。 那时他觉得男人有了地位名利,什么样的女人都会有。 所以他最后放弃林清婉,毅然决然离开。 几年光阴,他给自己打出一片天地,也见过比林清婉更好更特别的女人,但无一例外她们更喜欢他的钱。 有一次半路遇到劫匪,他宠爱了女人为了活命出卖了他。 那时阮听淮终于醒了,女人是有千万个,但肯为他豁出性命的只有林清婉一个。 他不后悔当初离开水源镇,他后悔没有做万全准备下决心带林清婉一起走。 林清婉笑笑,“我是向往自由,可我如今也明白,自由不是别人给的,是自己挣的。” “先生当年做得没有错,若是我,也会选择不顾一切离开。” 没有人有义务一定要选择她。 阮听淮心弦一紧,“不,若能回到当初,我不会走。”阮听淮有些激动。 林清婉面上没什么表情,先生现在什么都有,所以对于从前没得到的才犯执着。 而且她今日来了这么久,一直没从他脸上看到难过不舍,反而是按捺不住的一点期待。 这和他之前的情绪差太多了。 “回不去了。”她淡淡说道。 阮听淮脸色一暗,把手边温度正好的一杯茶水推给她。 林清婉端起来,茶到嘴边顿了一下,“先生不喝?” 阮听淮脸色一僵,手指像绑了石头,重到抬不起来。 林清婉不慌不忙,“先生来京城这趟,被我连累许久,怕是真怨我,连最后一杯茶都不愿饮了。” “不是。”阮听淮心跳如鼓,身体似乎也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束缚,“我···” 林清婉道,“那我先饮为敬,我这辈子没见过多少人,但先生永远是给我破除迷蒙的恩人。” 阮听淮心头如遭雷击,颤声道,“清婉,我···” 林清婉饮尽茶水,倒在了桌子上。 很快,江燕婉推门而入,见阮听淮坐在林清婉身边发呆,冷笑一声,“别说我没有诚意,半个时辰够你发挥了吧?” “只要她成了你的人,就没有后悔的余地了。” 阮听淮手脚冰冷,他一点都没有预想中的安心,林清婉最后那句话如大山压下,他怎么能做那种禽兽不如的事! 江燕婉看穿他的想法,嗤之以鼻,“迷药下了,人也要带走,反正以后有的时间跟她道歉。” “女人嘛,一旦失了身就没那么倔强了。” “何况你们不是两情相悦吗?” 这个词刺激了阮听淮,为了证明这个事实,他得做。 回了南边再补给清婉一场盛大的婚礼。 阮听淮面色紧绷,“我不想在这个地方委屈她,先送我们出城。” 江燕婉愣了一瞬,说不清嫉妒还是什么。 “给她换一身侍女的行头,待会儿让夏言扶着出去。” “好。” 房门猝然被人推开,吓了江燕婉一跳,她皱眉,“夏言,你不知道敲···” 话没说完,江振麟怒气冲冲上来,“你们在干什么!” 第115章 别怕我 江振麟从破碎的信纸知道林清婉来见阮听淮,当下就炸了。 在楼下看到夏言时,被怒火烧腾的理智突然清醒了一瞬。 夏言自然也看到他了,避闪的目光令他生疑。夏言转身要推门,江振麟也不知哪里来的念头,一个箭步冲上去捂住夏言的嘴,然后就听到里头江燕婉和阮听淮的对话。 他不敢相信里面的人是阿姐,是他亲了十五年的阿姐! 前两日他意识到从前误会了林清婉,便觉桩桩件件都有阿姐的影子,但他知道阿姐是害怕失去他们。 可现在林清婉昏倒在桌边,如待宰的鱼肉落在阮听淮手里,阿姐是递刀的帮凶! “阿麟,你怎么···”江燕婉被他一瞪,浑身发颤,一点笑都扯不出来。 阮听淮则是第一时间要把林清婉抱走。 江振麟怒从心起,一脚踹翻面前的椅子,“你别碰她!” 他把所有怒火都放在阮听淮身上,猩红着眼又掀翻桌子。 阮听淮把林清婉抱在怀里,恶狠狠看着他,“你少假惺惺!你们相府都人都巴不得她消失!” 江振麟走过去,挥拳要打。 江燕婉反应过来,“阿麟!清婉是想离开的,你别让她再恨你了!” “胡说!”江振麟猝然回眸,用一种她从未见过的冰冷残忍注视着她,“你串通这个商户害她!” “是你一直容不下林清婉!” 江燕婉愕然,目中含泪,“阿麟,你、怎么能这样说我!我是为相府好,为母亲好,也为清婉好啊。” “你是为你自己!”江振麟悲痛嘶吼,他从小到大最喜欢、最相信的阿姐怎么会是这样! “你想做江家唯一的大小姐,你害怕她夺走你的位置,害怕你一无所有,只要没有林清婉,一切就能回到过去!” 江振麟突然清醒得可怕,回想起之前赖婆子的事,他发现也许是阿姐早就想杀了林清婉。 这个念头连他自己都吓到了,既惊讶又愤怒,“阿姐,你怎么这么狠毒!” 狠毒? 江燕婉呼吸一凝,强迫自己冷静。 不能硬来! “阿麟,我没有···” “别狡辩了!”江振麟目眦欲裂,“我刚刚全听到了!” 江燕婉心脏颤得厉害,看着他憎恶的目光,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而他们争执间,阮听淮抱着林清婉冲出屋子往外跑。 江振麟要追,江燕婉拦他。 他咬牙,“我不想对你动手,但林清婉不能跟他走!” “阿麟!你成全我一次吧。”江燕婉红着眼恳求,“阮先生喜欢她,不会亏待她。” “她待在相府不会有好结果的。” 江振麟挥开她,“那也用不着你替江家和她做决定。” 江燕婉重重摔倒,看着江振麟追出去,泪如雨下,满腔的恨没有一点出口。 阮听淮耳边全是呼啸风声,怀里的人轻如一片羽毛,却让他心跳加速,一步不敢停。 他知道跑不出去的,可他不想放手。 林清婉在他怀里慢慢睁开眼,看着阮听淮阴鸷执着的面容,一点一点清洗掉他从前留给自己的美好。 “先生,跑不掉的。”她冷静开口。 “能!我一定能带你离开!” 林清婉垂下眼睫,“我一闻茶水就知里面有迷药。” 阮听淮脚下一顿,说不出话。 她又道,“先生上次虽没直说是被江燕婉弄伤,但你默认。可那伤口朝外,匕首是从你的方向划下去的。” 阮听淮又泄了气,眸光一散,觉得快没力气了。 “今日告别,也是我故意安排人让江振麟发现我来见你,我知道他一定会找过来。” “当时我想,若我小人之心了,就让江振麟骂一顿,也能逼你出京。” “若先生当真和江燕婉联手···” 阮听淮哽咽,“我只想带你走。” 林清婉无奈,“先生看不出来吗?我真的不想跟你走。” 这话成了最后压倒阮听淮的稻草,他再也迈不出一步,眼尾湿红一片。 林清婉扶着墙站稳,多少还有点腿软,“先生走吧,江振麟追上来,你害相府小姐的罪名就逃不了了。” 阮听淮浑身发颤,无法思考,看着她平静淡漠的神情,只觉心痛难当。 他到底还是失去了她,是不是? 明明在她心里待了这么多年,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清婉,我···” 他心脏都在颤抖,说不出话来。 林清婉背转过身,闭了闭眼,“走吧。” 然而身后不是远离的脚步,而是倒地的声音。 她还来不及回头,她后颈一痛,旋即失去意识。 * 再次醒来,林清婉身处一间狭小黑暗的屋子,扑鼻的海棠香让她骨子里的恐惧瞬间爬满全身。 “醒了?” 顺着声音看去,阴暗中慢慢浮现赵琰俊朗却充满病态的一张脸。 林清婉浑身汗毛倒竖,上下牙齿都打颤,“你别过来。” 赵琰似乎被她的恐惧疏离割伤,停下脚步,心痛无比道,“别怕我。” “渐青,你忘了本王了吗?” “我不是什么渐青。”林清婉快速看了眼周围,除了赵琰身后的大门,连个窗户都没有。 她心情更沉了几分。 赵琰难过地垂下眼,“你一定对我失望透了,才不愿意承认。” 林清婉:··· “但是没关系,我会让你想起来的。” 他每靠近一步,林清婉的心脏就被勒紧一寸,直到被赵琰摁进怀里,龙鳞香的气味剥夺了她全部的呼吸。 她蜷着身体不敢动。 赵琰的手掌一寸一寸拂过她单薄的脊背,按捺不住的激动之下是小心翼翼的碰触。 他勾着病态的笑,脸颊蹭了蹭林清婉额头,“本王看着你喝了那杯茶,怎么没有昏迷?” 林清婉喉咙打颤,并不打算回答这个问题。 赵琰声音又软又宠溺,“是因为你的血的吗?” “能告诉本王,为什么你回来了,血液里还有剧毒?” 林清婉如被猛兽叼住脖子,生死就在那尖锐的齿间,“我···” 然而赵琰并没打算她说什么,一味自顾自说着,“是母妃逼你,还是赵琮那个一肚子坏水的算计你?” “本王已经失去过一回,这次绝不会让你有事。” 第116章 自戕 屋子里的蜡烛换了两次,林清婉长时间处于紧张之下,背上全是冷汗,快虚脱了。 赵琰痴迷地守着她,眼神时而愧疚,时而霸道,更多时候是讨好地照顾她。 “渐青,你最喜欢的虾仁水晶饺,本王喂你。” 食物的香味伴随着他执着热烈的温柔再一次靠过来,林清婉别过脸,无声拒绝。 赵琰一瞬间像枯萎的花草,眼里脆弱的光也暗下去,“你可以打骂本王,怎么高兴怎么来。但你不要跟自己过不去,不要再伤害自己。” “你已经一天一夜没进食了。” 林清婉眉心微动,已经过这么久了啊。 也不知道江振麟会不会找她?也许会吧,毕竟他不接受别人打骂或者带走自己。 但那位少爷···也可能一生气撒手不管,来一句活该。 林清婉叹了口气,那暮雪一定会着急,会想办法找人救自己的。 想到这儿,她心情才略微好一点。 “听话。”赵琰夹着饺子喂给她,带着几近崩溃的哀求,“别这么折磨本王。” “之前本王不知道你回来了,所以才···本王只想用最鲜艳的血养好你留下的那片芙蓉。” “渐青,没有那片芙蓉,本王会发疯的。” 林清婉眼睫动了一下,你发疯是活该,我被你看上是倒霉。 “我不知道王爷身边的道士是怎么糊弄您的,但我不是薛渐青,我是林清婉,从里到外都是林清婉。” 这话她已经说倦了,这次明显气力不足。 赵琰身子发僵,“好,本王不叫你渐青,你是清婉。” “吃点东西好不好,本王求你。” “清婉”两个字从他口中说出来,她全身毛孔都在发抖,忍不住又往墙角缩了缩。 面前的虾饺掉了,赵琰沉沉呼出一口气,脸上的哀求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让人脊背发凉的阴鸷。 “本王说过多少次,让你别怕,别躲,你怎么不听?” “在茶楼可以可被别人抱,为什么本王就不行!” 赵琰重新夹了个虾饺放在自己口中,单手抓着林清婉纤细的脚踝,在不扯痛她的前提下猛地把人拽到怀里,然后钳住她的下颚重重吻了上去。 林清婉的心脏都快要在这一瞬间爆炸了。 她挣扎不开,被迫承受干燥滚烫的躯体,窒息般的吻更像溺水。 “唔、唔···” 她捶打着赵琰胸膛,却让对方更兴奋,直接把她双手反剪身后,让她呈现出献祭般的姿势。 林清婉心弦都要断了,她害怕极了,可长时间水米未进导致使不上力,双唇被霸道捂着,很快呼吸不畅,出现了短暂的头晕目眩。 赵琰碰到她的时候,身体里一直压制的火哗的烧了起来。 渐青是他第一个女人,明明自己干净如纸,还要抱着书教他怎么做。一开始两人并不顺利,但他很耐心,她也很努力,渐渐尝到了水乳交融的快乐。 她不止和他共赴巫山,还懂他心里所想。 父皇宠爱他,却不让他做太子,打小就没有往这个方向培养他,母妃暗中逼得紧,表面顺从父皇,暗地里让他不睡觉也要做好功课。 他白天扮演着父皇想要的顽皮不成器,晚上又要做母妃眼里的未来储君,他是被疼爱一点点割裂的。 很累很累。 只有渐青懂他,只有渐青能让他有片刻释放的轻松。 渐青能力很强,设计让父皇顺利驳回太子回京的请求,拖延了半年之后,太子回京后她又潜入东宫,不到一年查到赵琮当年和丞相夫人遇刺的事有关联。 可惜查找证据时被赵琮发现了。 赵琮故意透露给她假的消息,母妃信以为真,以为她被赵琮收买要害自己,这才有了三年前的事。 赵琰当时被调去青州见使者,得知消息马不停蹄回京,可还是迟了一步,不但没见到薛渐青的尸首,还导致青州谈判失利,父皇大怒,贬他去封地三年。 没有那片芙蓉,赵琰撑不到今日。 他恨不得把林清婉融入骨血中,光是一个吻根本不够,密密麻麻的懊悔、思念掺杂着从前在床榻间的记忆席卷而来。 赵琰顺势把身下的人压倒。 他双手开始在她身上点火,“渐青,渐青···我终于又能拥有你了。” 话音刚落,他动作一僵,因为摸到林清婉脸颊时一片濡湿。 她哭了? “你···” 他瞬间清醒,把人放开。 林清婉终于呼吸到新鲜空气,但大脑因缺氧还是一片空白。 赵琰后悔死了。 “渐···”他顿了下,“清婉,本王不碰你了。” “你、你别怕···” 林清婉心跳呼吸恢复正常时,赵琰已经离开,守着她的是当初在花圃带路的那个聋哑侍女。 她轻轻拉过林清婉的手,在她掌心写了几个字。 林清婉呆滞的目光一动,想了想,在她手心也写了几个字。 聋哑侍女冲她微微一笑,无声说着,等我。 “谢谢。” 林清婉眼眶发红,感激不已。 接下来就是漫长的等待,随着时间一点点流失,聋哑侍女没有再出现,林清婉有种爬到井口再一点点滑下去的恐惧。 下一秒,房门开了。 是赵琰。 林清婉努力压下眼底的期盼,依旧如死人一般面无表情,甚至在他走过来时闭上了眼。 赵琰脸色很差,眼里爬满红血丝。 想碰她一下又不敢,哑着声音道,“你是自己沐浴还是本王抱你去?” 林清婉哽了哽,“不、去。” 赵琰弯下腰,唇角压出一点弧度,“好,本王抱你。” 林清婉反应非常激烈,“别碰我!” 赵琰充耳不闻,手伸到她膝盖下面,还没使力,林清婉的簪子抵到他喉间,颤得不像话。 他凝视着她,笑得诡异而满意,“杀了本王,你能原谅本王吗?” 林清婉眉心拧得紧,这个疯子。 但她旋即想到什么,把簪子抵到自己侧颈,果然赵琰笑不出来了,“你别动!” 林清婉用了点力刺破皮,鲜血瞬间滴下来。 赵琰呼吸一紧,“你就这么狠心不让本王碰!” 林清婉不说话,一双冰冷的眸子里全是狠戾,仿佛下一秒就能毫不犹豫自戕。 这种拒绝让赵琰呼吸不到新鲜空气,战栗片刻,弯腰捂着胸口抽搐起来。 “啊!” 一声撕裂般的痛呼让林清婉全身僵硬,眼看着外头冲进来好几个侍卫团团围着赵琰。 “王爷!” “不好了,王爷犯病了!” “快去请道长!” 第117章 我是关心你! 林清婉暂时不用自戕了。 四个侍卫熟练控制好赵琰手脚,更有人直接把自己的小臂放在他口中,闷哼声听得林清婉喉咙发紧。 赵琰血红的眸子直勾勾锁着她,如发了狂的猛兽要吞掉她。 “先带王爷出去!”侍卫喊了一句。 结果赵琰怒吼,“本王不会再丢下她。” “谁都别想让本王离开她!” 侍卫不敢伤他,被他拖着走了几步,林清婉瑟缩着躲在墙角,恨不得挖个洞逃走。 “道长来了没有!” 不知又是谁喊了一声,一名穿深蓝色长袍的年轻道士火急火燎冲进来。 见到赵琰血红的双眼先打了个寒颤,哆嗦着拿出几根银针,“把王爷摁住了!” 林清婉看他下针的动作十分僵硬,不由得皱起眉。 一根、两根···不出意外,到第三根的时候赵琰就挣脱侍卫束缚,一把打掉道士伸过来的手。 “王爷!” 道士吓得不轻,“先、先用药。” 他边往后退边从怀里掏出个药瓶,可是手抖得半天打不开瓶塞。 赵琰冷冷瞪着他,“你不是说渐青原谅本王了吗?” “不是说只要养好那片芙蓉,她就会原谅本王!” “为什么她不让本王靠近,为什么她宁肯自戕也不想让本王碰她!” “为什么!” 赵琰头疼欲裂,胸腔充斥着一股巨大的愤怒,胀得他难受不已,吼得嗓子也哑了。 道士耳膜要破了,强行镇定心神,远远看了眼林清婉,“那个···” “要不你让王爷碰一下?” “不过分,拉拉手也行。” “王爷犯病很可怕,关键是贵妃娘娘和陛下不会放过咱们。” 道士一进来就注意到林清婉,这姑娘的眼神太冷,情绪也压得非常密实,和敬王几乎是两个极端。 敬王是发疯也要先烧掉半边天,再与所有人共归于尽。 而她不一样,看着冷静,也许多说半个字她就会手起刀落。 道士一个脑袋两个大,“你也不想一直被关在这儿,不想死吧?” 林清婉眼帘微抬,问出一个让道士想吐血的问题,“他那么信你,你连治他发病的本事都没有?” 道士哽了一下,“姑娘,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你···” 林清婉一脸怀疑,“你是个神棍?” 道士闭了闭眼,“贫道只看命不会看病。” “就说你能让王爷碰个手不?” 林清婉没说话。 半个时辰后,赵琰终于躺在林清婉先前躺过的软塌上,一只手紧紧抓着她左手,紧她小拇指都别到无名指里头,手背更是一片红。 她写了几味药丢给道士,“按上头的剂量配好。” 道士斜睨她一眼,轻咳一声,“那个···毒不死人吧?” 林清婉非常淡定,“安神的方子。眼下光用银针刺睡眠穴维持不了多久,他醒来还会发疯。” 道士一想到那情形就很无奈,“那我去准备。” 走出两步又回头,“他那么对你,你居然还给他配药?贫道再问你一遍,真不是毒药吧?” “我要真想死他,刚才就会只刺睡眠穴了。” “再说我就是能骗你,也骗不了药材铺的伙计。” 道士恍然,顿觉自己愚蠢,疾步走了出去。 身后又响起林清婉的声音,“其中几味药只有安宁医馆有。” 道士心中了然,勾了点笑,“知道了。” 赵琰睡得不安稳,嘴里念叨着,“渐青,别离开本王。” 要不是他在花圃要了林清婉大半条命,她倒也愿意同情他一下,但现在,没趁机毒死他就是好的。 主要他是敬王,毒死了,林清婉也跑不了。 眼下屋里只有她和赵琰,道士刚刚忘记把纸和笔收走。 林清婉心跳加速,一个念头很快浮现。 她写了张条子,然后抓着赵琰的拇指摁了个手印。 “算你谢我不计前嫌的救命之恩。” 话音刚落,赵琰眼皮动了两下,林清婉吓了个半死。 很快,道士配了药回来,侍卫煎好端进来,几个人试了好几遍都没能让赵琰张嘴。 最后全都看着道士,道士看着林清婉。 “您好人做到底吧。” “药快凉了。” 林清婉无奈看了眼被抓到几乎泛紫的左手,“你能让他松开吗?” 道士没有半点迟疑,“成交!” 赵琰抓得紧,越是有外力拉扯,越不放手。 道士无奈,对着赵琰捏了个诀,嘴里念叨了一会儿,说了个“破”,赵琰就真的松手了。 林清婉目瞪口呆。 道士很满意她眼里的惊讶,骄傲挑眉,“我不是神棍。” “喂吧。” 可惜不等林清婉拿起药碗,外头便响起打斗声。 “林清婉,你在里面吗?” 是江振麟! 她猛地起身,“在!” “童笛,你进去救人,小爷拖住他们!” 还有童护卫! 林清婉眼眸发亮,却被道士拦住去路,“先救王爷。” 林清婉直言,“给他灌进去就成。” 道士无奈摇头,“以前灌过,都要吐出来的。” 这话是真的,刚刚几个侍卫喂进去半勺,他能吐出来一勺。 林清婉斟酌片刻,“那你让外面的人住手,别伤他们。否则···” 不等她说完,道士瞬间冲出去,生怕晚一秒她后悔了。 林清婉:··· 担心赵琰醒来她就走不了了,林清婉只喂了半碗药。 等她出来才发现被道士骗了! 侍卫根本没放弃攻击,童笛见她出来,杀招更甚,刀刀见血。 林清婉毫不犹豫返回屋里,把簪子再次放到赵琰脖颈上,大声道,“住手!要不然我现在就杀了敬王!” 近侍长风眸光微凝,“放下兵器。” “让他们走。” 长风这么痛快就答应,童笛心里不踏实,但没关系,太子爷一定会接应他们。 林清婉跟着童笛离开,路过长风时,在他脸上看到一抹带着嘲弄的杀意。 长风对她说,“林小姐,咱们还会再见的。” 林清婉心头一颤,没有回头。 江振麟见童笛救了她,心下松了口气,突然瞥见她侧颈的血道子,神色一厉,“他又要放你的血?” 林清婉这次想起自己脖颈有伤,下一秒,童笛递来一块干净的帕子,“简单包扎一下,离开这儿再说。” 林清婉道,“我自己刺破点皮,不要紧。” 童笛似乎想到什么,神色冰冷。 江振麟蠢,还追问,“你刺自己干什么?” 林清婉翻了个白眼,“我闲的没事。” 江振麟眉毛一挑,“你就不能好好跟我说句话?我是关心你!” 第118章 宁愿找外人不找家人? 眼看他们走远,长风身后的侍卫担心道,“王爷醒来知道把人放走,不会放过咱们的。” 长风用袖子抹掉剑上的血迹,冷光中倒映出眼底残忍的杀气,“不管是薛姑娘还是林清婉,她们只能让王爷优柔寡断。” “贵妃娘娘说了,太子这三年一步步撒网,现在收渔了,再坐以待毙,王爷就真的没希望了。” 赵琰被林清婉用道士的银针刺了昏睡穴,本就睡得不够沉,半碗药下喉,迷迷糊糊中看到林清婉在喂他喝药,也能听见她说话的声音。 只是如同隔了厚厚的墙壁,听不真切,但确定是她。 他很配合,就算那一刻喂进去的是毒药也甘之如饴。 他就知道渐青只是生气,不会真的恨他不要他。 他心里残破不堪的地方被缝补好了,可眨眼,她又用簪子抵着自己咽喉,撕心裂肺与人说些什么。 他愤怒又着急,不能让渐青这么无助,他得帮她。 “渐青!”赵琰低呼一声,猝然睁开眼,胸口一阵起伏。 “王爷!”长风上前,“您醒了。” 赵琰胸口还是很疼,脑袋也迷迷糊糊的,“人呢?” 长风垂眸,“被童笛救走了。” 又是童笛? 赵琰疲倦的目光中升起不满,“赵琮又想把她从本王身边带走!” “你们都是死的吗!本王养你们有什么用。” 梦境和现实相差太大,只要是和林清婉有关,赵琰就一直处在崩溃边缘。 长风早知会挨骂,面上并没什么恐惧,压直唇角,“高家一直在威胁贵妃娘娘,娘娘无奈只能答应高尚书留高公子一命。” “但太子爷不可能放过高为,拖这么久就是等着抓咱们把柄。” 赵琰虽然气愤,但提到母妃,他还是逼自己冷静下来。 这事母妃跟他说过很多次。 长风见他没发火,心里踏实了些。 “高家今日敢威胁娘娘,往后只怕索求更多。所以既然童笛出现了,正好借刀杀人。” 赵琰摁了摁眉心,试图缓解割裂般的头疼,“不能伤到渐青。” 长风见主子憔悴成这样,还惦记着那女人,再想今日趁乱离开的道士,不禁道,“王爷,贾道士来历不明,您不能完全信他的话。” “林清婉怎么会是渐青姑娘。” 这话他早就想说了。 赵琰横眉倒竖。 长风倒吸一口冷气,以为他要发作,没想要赵琰只是咬着牙根,“你们知道什么,她是渐青!” 否则他对她做了那么多错事,她怎么会还给他喂药呢。 * 童笛带着林清婉往京城方向走,江振麟跟在后头,看他们互相关心彼此。 一个总问她累不累,疼不疼,一个时不时关心他有没有在刚刚的打斗中受伤,两人没一个记得他还跟在后头。 江振麟是少爷,走到哪儿都是万众瞩目,何时尝过被人忽视的滋味。 忍无可忍,踢了块石头,“林清婉,小爷才是你的家人,你总跟个外人说什么话。” 林清婉充耳不闻,视若无睹。 江振麟又对童笛道,“怎么哪儿都有你?” 童笛回头,“自是有人找太子爷求救。” 林清婉眼睫一动,“可是陶掌柜?” 童笛点头,“还有那个聋哑侍女。” 林清婉忙问,“她帮我送消息,我等了很久都没再见到她。” 童笛眼神温柔,“太子留下她了。” 林清婉这才松了口气。 江振麟听得一脸懵,见童笛从怀里拿出一瓶伤药,眼睛是盯着林清婉脖颈,他立刻走过去撞开童笛,对林清婉道,“你出了事不找家里人,找外人?” “连你的丫鬟暮雪都非要跑去医馆找掌柜。” “林清婉,相府才是你家!” 他吼得没什么底气,甚至不敢直视林清婉的眼睛。 林清婉用帕子捂着伤口,到底还是觉得疼,“对。我的生母和弟弟帮着江燕婉害我,我的父亲亲手把我送去花圃。” “江少爷,我没那么贱,把一心想我死的地方当家。” 江振麟瞳孔颤动,“从前是我们不好,但事情已经过去了,往后家里会对你好的。” “你既是堂堂正正的相府小姐,以后少和外人来往。” 他边说边瞥了童笛一眼,非常嫌弃。 林清婉翻了个白眼,懒得理她,走到童笛身边伸手,“我自己上药。” “好。” 童笛手指碰到她掌心,像被火苗烫到,快速抽离,耳根也有点红。 江振麟本来就恼火,见状直接气冲头顶,“你给小爷闭上眼,别看她!” 童笛斜睨他一眼,“江少,我早说过让你看看病,你这动不动就发火吼叫的习惯真是···让人讨厌。” “你!” 江振麟被他激起怒火,尤其林清婉默认和一个外人一块儿欺负他,他能忍到现在已经是奇迹了。 不过他的剑没落下,童笛脸色一变,一把将林清婉拽到身后,“躲起来!” 话音刚落,十几个黑衣人从天而降。 童笛一看他们手里的弯刀和锁链就眸光发寒。 “江少,你不是他们对手,带清婉走!” “快!” 江振麟不信,“你小看谁呢!” 童笛满身充斥着江振麟从未见过的杀气,已经分不出是压迫感还是死亡气息。 “快走!” 他最后呵斥一句,黑衣人已蜂拥而上。 江振麟跟在他后头,感受着扑面而来的窒息,光是吹来的罡风就让他抵挡不住。可能,童笛真不是小看他。 可他也不会临阵逃脱! 厮杀骤起,在无声的旷野掀起腥风血雨。 林清婉起初还没发现不同,可渐渐发现,那些人的弯刀溅了血。 一个,两个,三个···越来越多出现在她视线的弯刀有了血。 从浅红丝状到深红大片滴落。 江振麟的剑被链条锁住好几次,剑身都弯曲了。 直至他被踹到林清婉身边的大树下呕出血,林清婉才发现自己呼吸停滞了很久,全身发抖,意识空白,满心满眼注视着童笛身影。 他灰色长衫已经晕开了很多血。 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童笛回头看来,才发现他左额到右边唇角也有一道皮肉翻开的口子,血液不断往出涌。 那双漆黑凌厉的眼像火热的烙铁刻在她心上。 他嘶吼,“江振鳞,带她走!” 第119章 我骗了你 天阴得厉害,好像要下雪了。 风卷起沙尘,林清婉却觉飘过来的不是沙子是血滴。 童笛站不住了,四面八方的弯刀又薄又刁钻,鬼魅般的身影围着他转,一刀一刀,像片肉似的折磨他。 那些人嘲弄嬉笑,玩儿游戏似的,听得人毛骨悚然。 童笛的手腕呲出一股血,剑掉了。 像个血人一样站在那儿,不甘心地看着林清婉的方向,无声而机械地重复,“快,走。” 快,走。 快。 走。 林清婉泪如雨下,她两条腿如灌了铅,不想走,也走不了。 江振麟也被这场景震得骨头缝发凉,踉踉跄跄想扶着剑站起身,才看见剑身全是缺口。 世家子没上过战场,更没见过这么惨烈的杀戮。 他和林清婉一样动不了,甚至想闭住眼睛都不行。 黑衣人声音尖锐,大宁话说得生硬,“谁、都、走、不、了。” “哈哈哈。” 此起彼伏的笑声充满戏谑嘲讽,好像童笛的坚持是件可笑至极的事。 江振麟咬牙,“小爷杀了你们!” 他口腔里全是血腥气,红着眼还要过去,不知什么时候肩头压上了林清婉冰凉的手。 她冷冷注视着那些人,目光锋利如刀,哑声道,“借你的剑用一下。” 江振麟脑袋空白了一下,没来得及反应就见她拿起地上的长剑毫不犹豫在自己胳膊上划了两剑,血流如注。 “林清婉,你疯了!” “你过去会死的!” 江振麟从未有过胸腔要炸裂却什么都做不了的愤怒,因为嘶吼又呛出了两口血沫子,然后彻底发不出声音了。 林清婉最开始双脚如踩在棉花上,渐渐有了知觉,她越走越快,眼里只有摇摇欲坠的童笛。 童笛是清清楚楚在面对死亡,那些人在他身上划了多少口子他都知道。 当年和太子爷在边关杀敌,每一次都抱着必死的心要给太子铺一条回京的大道。可每一次都活着回来。 这样也好,他对死亡没什么感觉。 但也从来不知道眼睁睁看着自己死,感觉呼吸、脉搏、心跳逐渐消失的恐惧比死亡更要折磨人。 还有遗憾,他没把林清婉送到安全的地方。 但他已经听到马蹄声,太子爷来了。 “别、过来,别···” 他终于轰然倒下,林清婉泪如雨下,依然没能抱住他。 童笛倒地的时候,她清晰看到他身上的肉片掉下来很多,“童、护卫!” 天黑下来了,云压得非常低,可只有呼啸的风,没有雪。 地面枯草饮了血依然没有生机,一如童笛的眼睛。 那些刺客也没想到林清婉有勇气扑过来,直到有人走到她身前,看着她单薄的脊背举起弯刀。 “找死。” “不要!”江振麟嘶吼。 “不要!”童笛愤然想起,可他真的动不了一下,全身只有眼珠子还能转。 林清婉无声哭成了泪人,愕然抬眸,眼中没有一丝恐惧,抬起自己流血的手臂往黑衣人脸上一糊。 与此同时,羽箭飞驰而来。 黑衣人被林清婉的血溅到,虽然视线模糊,但对危险的嗅觉还在,当即挥刀阻挡,可不知道怎么他的刀偏了。 然后天地旋转,喉咙如被掐住,呼吸不上来,倒地之前,羽箭刺入眉心。 从头颅后方捅处,骨裂的声音非常清晰。 一箭就让所有黑衣儿退后半步。 赵琮看了眼童笛,眸中满是怒火,他身后的弓箭手旋即拉满弓。 赵琮声音如破冰利剑,“一个不留!” * 静北军营地。 童笛身下的垫子浸了血,军医看过后往他嘴里放了快参片吊着气,希望他能把想说的都说完。 林清婉第一次觉得人的眼泪是无止尽的,明明眼睛肿得发痛,喉咙也发不出声音,还能不停地流眼泪。 童笛脸上的血口子狰狞醒目,可眼神那样温柔。 他再无顾忌,心疼地看着林清婉胳膊上的伤,知道她当时抱了必死的心过来,知道她想用自己的血毒死那些人。 童笛不是没被兄弟们保护过,个个都能为他不要命,但林清婉一个女子··· 他喉结动了下,“清、婉小姐。我、骗了你。” 林清婉抽噎得厉害,声音比他还颤,“太子能救好你的。” 童笛真想帮她擦擦眼泪。 “帮你正骨的肖千户是我拿着太子手揄调回京城的,药、药也是太子让太医调配好的。” “太子说不要提起他,我、我便承了你这么久的情···” “咳咳。” 童笛心里一直愧疚,可又因为一对臂缚贪婪她的好。 “花圃的事,太子心里有数,他本可以不安排农户在那日与江明庭起争执,但我猜是因为小姐你才临时变了主意。” “虽然、小殿下吵着想见您,但小殿下懂事,若太子不松口,他不会坚持。” 童笛从来没想过和林清婉有什么,但阮听淮的出现让他开了窍,他无数次检点自己的内心,无数次提醒着自己,却又明明白白的沦陷。 正因如此,他比太子更早一步看清了。 他闭了闭眼,“压岁钱也是太子准备的,他面皮薄,才让我转交给你。” 林清婉破碎的呜咽从喉间溢出,肩膀伴随着抽泣剧烈起伏,她趴在童笛床边,哭得像孩子。 “但你两次救我是真的。” “你为我丢了性命也是真的。” 林清婉不敢碰他,也不敢看他透支全部精力发着光的目光。 童笛艰难扯出一点笑,“不,不全是。” “那些人是匈、奴,太子费尽心思设局,让陛下相信敬王是被匈奴绑了,才大肆排查京城寻找,目的是逼宁贵妃出手。” “只是没想到这些人来得这么快,还冲、冲着你。” 童笛一如当初在小院云淡风轻,不想让她因为被救而有压力。 “跟、你没关系。” 林清婉低着头,额头挨住了童笛的眉眼,只能哭。 童笛嗅着她的味道,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感受她额头的温度,“清、清婉小姐,真想再抱、抱一抱你啊。” “像、像从花圃出来···” “可是我更希望你平安、喜乐。” “太子对你是不一样的,你别怕他。” “该求就求,该、该闹就闹一闹,他也很寂寞。” 童笛笑着闭了眼,兄弟们在外头喊,“童护卫再等一等,太子马上就回来了。” “他给你报了仇,他把人头带回来了!” “你再等等!马蹄,是马蹄声啊。” 可是童笛紧闭的眼皮抽动了两下,没有反应。 太子爷,属下无憾了。 第120章 只要太子愿意 赵琮明黄色蟠龙服被血迹弄皱,翻身下马时,黑压压的天际涌下鹅毛大雪。 整个军营死寂无声,士兵跪了一地。 “太子,童护卫没了!” 赵琮长睫一颤,满身阴鸷杀气被雪花遮盖,再抬眸是说不出的孤凉。 他这一生,一直在失去。 无论是别人给予的,还是自己血淋淋挣来的,都在一点点离开他。 童笛跟了他整整二十年,自己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知道规劝他读书练武,稚嫩又认真地叫他“太子殿下”。 “童笛誓死保卫殿下安全。” “皇后娘娘从众多护卫中挑选了属下,属下带着娘娘给您的希冀,一定能杀出重围,一定能为殿下铺平回京的路。” 当初皇后去世,在皇帝默许下,宁贵妃打压皇后母族,外祖和舅舅为给赵琮留一条出路,以己身为代价故意犯在宁妃手中,两人身死保全家族根基。 更有大将军战死,以身入局激起边关将士血性,在匈奴一步步踏进大宁时,赵琮请旨出兵,不驱逐匈奴誓不回京。 皇帝亲自送行,赵琮那年刚满十三。 一打就是十二年。 他没辜负所有人的牺牲,手握兵权,让宁贵妃不能轻易再对他下手。当年回京,宁贵妃百般阻拦,甚至伪造赵琮和匈奴来往的信件,好在被赵琮及时发现才幸免于难。 这份伪造的信件就在江肃手里,赵琮调虎离山,引开江肃才成功回京。 赵琮经历的所有艰难绝望,童笛都看在眼里。 赵琮知道没有人能陪他一辈子,可童笛走得是不是太早了点。 他走到营帐前,忽觉身体乏累不堪,单手撑着门框才站稳。 “太子!”仓盈红着眼,第一时间上去搀扶。 “无事。”赵琮哑声说了一句,一掀帘子就看到林清婉跪在床榻前,额头抵着童笛,哭得停不下来。 童笛闭着眼,嘴角有笑,连那道伤疤都不觉得可怖了。 赵琮胸腔仿佛压下一块巨石,在呼吸被剥夺干净的前一秒,猝然放下帘子,背转过身。 似乎只要躲得快,难过的情绪就能放过他。 “厚葬。” 处理完童笛的身后事已是隔日。 林清婉眼睛肿得厉害,迷迷糊糊睡了一阵儿,睁开眼好半天才感觉到光线。 暮雪不敢耽搁,把事情告诉仓盈,仓盈跟赵琮提了一句,晌午时候,赵琮带着朱太医过来了。 “没什么大碍,但不能再哭了,再哭是真的会瞎。” 朱太医脸色苍白,语气也没有先前的轻松顽皮,习惯性总往赵琮身侧瞟,然后一阵抑郁。 “不过哭一哭也好,他在那边儿估计挺高兴有人这么念着他。” 朱太医记得上次见面,他还嘴贱调侃童笛闷葫芦,但凡他有半点阮先生的不要脸,说不定早就搏到美人芳心了。 童笛那个傻子脸红脖子粗,支支吾吾说,“我什么都不求。” 朱太医日常穿梭于两个世界,见惯生死别离,总一副活了几百岁看不上世人愚昧的高高在上,可童笛死了,他一宿没睡着。 再看林清婉眼睛一眨就有泪珠子掉下来,他心头也是一片苦涩。 “清婉姑娘,哭够了就忘了他吧。” “他是个自由的人,无论被责任还是感情拘着都不好。” 林清婉哽咽,“我、知道。” 救了人要想法设法解释,不让她有任何压力。 吊着参片要说的话就是解释所有的事出自于太子,并非他自己。 “他这个人真是我见过最蠢的一个了。”林清婉弱弱说了一句,眼泪险些有决堤。 朱太医叮嘱了几句便出去了,暮雪抓着他问,“朱太医,您除夕给小姐用的什么药,她这次竟没痛得昏过去。” 暮雪不知道林清婉身中剧毒,但知道她会痛得失去知觉,非常危险。 这次虽没受伤,但童护卫的事···比她自己受伤还难过,要是能备点药在手边,暮雪才觉安心。 朱太医顿了一下,回头看了眼站得笔直的赵琮,上次输进去的血应该还没有代谢完,只要太子愿意,林清婉大概可以一辈子都不必再疼。 “那药是太子爷给的,只要他愿意,我随时能操作。” 暮雪愣在当场,偷偷看了眼严肃冷漠的太子,实在没勇气开口。 两人的话,赵琮和林清婉都听见了。 赵琮居高临下看着她哭红的眼睛,藏在袖袍下的手指搓了搓,“昨日那群匈奴是江明庭带来的。” “他私逃出狱,高家故意激怒他,栽赃江家和匈奴暗中有来往。” 林清婉缓了缓,因为眼睛疼,忍不住想用帕子揉。 赵琮提醒道,“别碰。” “刚擦了药,闭着眼就够了。” 林清婉听话地闭上眼,“江明庭没有私逃的本事,是敬王放他出来的。” 赵琮挑眉,“准确来说是宁贵妃。” 他眉眼微垂,“父皇护着敬王,依然只处置了天牢看守的士兵。” 还怪他没用,捏着京畿护卫,连匈奴人潜藏进来都毫无知觉。 宁贵妃顺势要撤他手里兵权,被内阁大臣反对,皇帝才没吭声。 不仅如此,他挖断高家这块肥肉,又让江肃和敬王的关系变得支离破碎,此次江振鳞内伤严重,江肃更不可能再死心塌地为宁贵妃卖命。 宁家急了,撺掇着皇帝要给赵琮选太子妃。 名单都拟出来了,挂着世家贵府的名号,却多半都是庶出。 即便有两个嫡出,不是常年缠绵病榻,就是出了名的蠢笨。 这是打算用姻亲拖赵琮后腿,皇帝没反驳就是默认。 这个节骨眼赵琮又失了童笛。 这些事,都是后两日林清婉眼睛好了些,从朱太医口中知道的。 江振麟内伤严重,被军医摁在床上休息了三日,脸色才没那么苍白。但他嘴贱话多,军医也受不了。 “林清婉呢?我不能下床,你不能让她过来一趟吗?” “童护卫都下葬了好几天了,她还没想起小爷来?” 军医皱眉,“江少,每日都让人过去跟清婉小姐说一声,是她不想来。” 操! 江振麟又有力气发火,“看我下了地找她算账!” 话音刚落,仓盈进来传话,“江少,相爷和夫人来了,太子请您过去。” 第121章 由不得的只有我 不是江肃和林氏不想来,只是静北军驻地不比外头,他们须得提前三天写好帖子交给兵部,再由兵部报给太子,太子批了才能来。 四五功夫已经很快了。 江肃和林氏千恩万谢,要不是太子爷及时赶到,江振麟和林清婉就和童笛一样会被削成肉片。 林氏知道后险些吓昏,被夫君掐着人中才勉强维持清醒。 包括今日来的路上,林氏几次腿脚发软,都是靠着夫君才站稳。 赵琮先让他们见的是林清婉,夫妇俩只扫了一眼,什么都没说,一再追问江振鳞。 赵琮道,“清婉小姐为救童笛,两条胳膊上都有伤。” 林氏眼瞳一紧,这才红着眼看过来,“清婉。” 林清婉知道太子是好意,但她觉得被提醒来的在意算不上真心,冷冰冰对林氏说,“太子言重,我已经好了。” 赵琮挑眉,“朱太医早晨还骂你的丫头,不让你自己动手你非要动,伤口又裂了。” 林氏上次见过林清婉的胳膊,一想到那密密麻麻的伤痕,不由得颤声道,“清婉,你过来,我瞧瞧。” 江肃也跟着道,“你总喜欢撑强,自己的身子可开不得玩笑。” 林清婉看他们的眼神写满假惺惺,懒得回应。 夫妇俩有些尴尬。 “爹,娘!” 江振麟被士兵搀着,一进来就被林氏抱在怀里。 “阿麟,我的儿!” “你可吓死娘了,娘生怕你有个什么···” 林氏难以克制,哭得连平日的仪态都不顾了。 江肃眼眶也发红,眼睛一刻不离儿子。 虽说他平日严肃,爱训江振麟两句,但此刻的疼爱做不了假。 江振麟本来不觉得什么,母亲一哭,他就受不住了,“娘,我这不是好好的。” “您别担心。” 林氏泣不成声,抱着儿子不撒手。 林清婉别过脸,还是难掩眸底的失落。 赵琮不咸不淡道,“夫人对他们的态度差别这么大,孤还以为林清婉是抱养的。” 江肃和林氏表情一僵。 “阿麟顽皮,自小陪在她母亲身边,因而她母亲更宠溺些。”江肃客套话张嘴就来,“太子对江家有恩,往后有任何吩咐,江肃万死不辞。” 林清婉嗤笑,父亲真是无论在哪里都能找到利于自己的一面。 江明庭死都要拉相府陪葬,宁贵妃做这事也没想过江肃的处境,他这是要彻底倒戈太子。 而自己和江振鳞正好又给他铺了条理由充足的路。 林清婉实在佩服。 赵琮脸上没什么表情,“昨儿送去平宁宫的美人册里,还有江燕婉。” “孤没记错的话,她和七弟有婚约在身。” 江肃道,“江家确实和敬王有婚约。” 林清婉闻言,心头突突直跳。 果然下一秒就听江肃脸不红心不跳说,“陛下和宁贵妃已经通知了微臣,敬王非清婉不可。” “且清婉是嫡出大小姐,当年这婚约原本也是给她定的。” 林清婉直接站起来,厉声道,“我不会嫁!” 江肃早知道她会是这种反应,但没想到会当着太子的面发作。 他不高兴,但神色如常,“为父也不愿意。可圣命难违,就是死,你也得冠敬王的姓。” “好在王爷保证,一定会对你好。” “他许你正妃之位,不会再娶侧妃,一辈子只有你一个。” “清婉,虽然你之前受了不少苦,但王爷愿意回头,未尝不是件好事。” 江肃苦口婆心的样子实在恶心。 林清婉心头起火,又或者是回相府以来挤压的情绪终于反扑,她锋利的眸光锁着江肃,“既是好事怎么不让江燕婉去?” “既本该是我的婚约,为什么我回相府的时候不还给我?还一个个劝我不要肖想,不要跟江燕婉抢!” “现在知道敬王是个杀人不眨眼的畜生,你们就舍不得江燕婉受苦了。” 她绝望而破碎地勾起一点笑,那笑容让赵琮觉得刺眼,却又移不开目光。 “还是觉得宁贵妃和敬王靠不住了,想着把最值钱心爱的养女送给太子,又不想得罪敬王,而我这个被你们从一开始就放弃的亲生女还能被你们榨点好处。” 江肃面沉如海,“清婉,你想太多了。这件事由不得我们。” 林清婉眼眶含着泪,死死攥拳忍着,“从头到尾,由不得的只有我。” “我早该清楚,如果不是我还有用,父亲怎么会同意公布我的身世,把大小姐的位置还给我。” 可笑她还觉得自己不再由着他摆布,却不想又跳进另一个深渊。 她把眼泪逼回去,“我、不、会、嫁。” 江肃脸色冰凉,“此事我们回去再说。” 林清婉身子一僵,对啊,她无处可去,她得回相府。 所有的挣扎都没用。 赵琮突然开了口,“江丞相,孤不会选江燕婉。” 比起林清婉的质问,太子的否决才更让江肃心情沉重。 * 回到营帐,暮雪先嚎啕大哭,“相爷和夫人怎么能这样对您!” “咱们不回去行不行!” 林清婉闭了闭眼,厚重的绝望一路压下来,伴随着童笛的死让她喘不过气。 赵琰囚禁她一日一夜的情形历历在目,比花圃放血还更可怕!林清婉心如刀割,理智都快崩溃了。 暮雪见她脸色苍白,又道,“奴婢去求太子!” 太子? 林清婉表情敛住。 童笛最后那些话再度浮现脑海,从前种种,所有童笛对她的好都是太子授意的。 她眼睛亮了一瞬又暗下来,太子说过利用了她,只是作为补偿。 没有特别的。 可既是补偿,为何不让她知道? 林清婉很快又否决自己,约莫是看小殿下的颜面。 暮雪见她神色复杂,不知她想了这么多,直言,“小姐,咱们去求太子。不管结果怎样,咱们不能放弃。” “万一太子答应了呢!” “毕竟您是童护卫舍命救回来的,童护卫在天有灵绝不会让您嫁给敬王。” 提到童笛,林清婉心尖一痛。 童迪葬在营地后山的小山坡,赵琮带着一壶酒去祭拜。 林清婉过来时,仓盈冲她做了个禁言手势,她便耐心等着。 赵琮静静看着墓碑,后背挺得笔直,而那宽阔的肩膀却满是孤独。 他拔掉酒塞,清粼粼的酒水洒在墓前,倾身上前,修长的食指摸了摸冰冷的石碑,什么都没说,也看不清他眼里的神色。 但没有表现出来的难过,势必比所有想象的还更煎熬。 赵琮没停留多久,走过来时视线落在林清婉身上,好像知道她来的目的,淡淡道,“婚约的事,孤可以拖一拖。” “这事还没完。” 第122章 你可以相信孤 林清婉扑通一跪,垂首敛眸,“我并非求这个。” 赵琮目带疑惑,从她眉宇间看出一种决然的冷冽。 她说,“求太子允我嫁给童护卫。” 童笛没有长辈家人,赵琮是在他的主子,理应如此。 仓盈面露惊讶,下意识看了眼太子脸色。 赵琮神色不明,“童笛已经死了,他生前没说过喜欢你。” 林清婉心里的悲痛又涌上来,“我知道。” 她嘴角勾着笑,眼里却含着泪,“我就是知道他现在没机会拒绝,所以一厢情愿嫁给他,我守他一辈子。” 说完,她又道,“不,用不了一辈子。” “我身中剧毒,也许再过不久就能和他见面。到时我再跟他请罪。” “但我觉得他不会怪我。” 听说黄泉路冷,有人作陪也是求之不得。 “小姐!”暮雪惊讶万分,她们来的时候不是这样说的。 暮雪泪水无声漫过泛红的眼尾,泣不成声。 赵琮长眸泛着如冰雪般的冷意,居高临下注视着林清婉,双手背负身后,在袖袍下攥成拳。 林清婉说出来,心里反而轻松,眉眼间的愁思也淡了,正是如此,赵琮才越发沉默。 林清婉也不觉沉默煎熬,远远看着冰冷的石碑,“太子,我贱命一条,爹不亲娘不爱,童护卫一再为我舍命,求您成全我。” 她重重磕头。 赵琮目光落向远处,声音仿佛能穿透林清婉单薄的身体,“你若只是为了解决嫁给敬王的事,孤会想办法周旋。” “你可以相信孤。” 林清婉摇头,“我是真心的。” 赵琮胸口微微起伏,眼神沉了几分,“童笛不愿意。” 林清婉瞪大眼睛,“太子如何知道他不愿意?” “你又怎么肯定他愿意?”赵琮威压不自觉降下,“他跟着孤二十年,孤比你更了解他。” “他已经死了,只想落个清净。” “你若是嫁给他,赵琰那个疯子会把他尸骨挖出来扬灰!” 他言辞冰冷,激得林清婉心头一振,那种悲凉无助的绝望又席卷而来。 赵琮情绪激动,双眸锁着林清婉,一字一句,“这世上只有孤能牵制赵琰,只有孤能让他死!” 自从母亲去世,赵琮习惯掩藏情绪,无论高兴还是悲伤都不会在他脸上表现出来。 但现在他太阳穴突突直跳,眼中森寒足以将这片小山坡冰冻,他深埋心底的念头就这么说了出来。 “太子爷!”仓盈颤声提醒。 赵琮这才一点点收敛情绪,大袖一挥,“若是祭拜,随时可以来,若是为了别的,休想踏足营地。” * 林清婉回相府已有两日。 林氏连着两日都来凝思园看她,带着点心、参汤,叮嘱她好好养伤。 “你父亲试着接触婚约,但···”林氏看了她一眼,“恐怕没什么希望。” 林清婉冷道,“我无处可去,也无人可依,母亲不用强迫自己对我好。” 林氏一哽,想生气又忍下来,“我没有强迫。” “是吗?”林清婉挑了挑眉,“那真稀奇。” 林氏眉心一蹙,还没张嘴,又听她道,“但我不想强迫自己,母亲从前对我不闻不问,伤口放到眼前,您都看不见。” “抱歉。我不是江燕婉,也不习惯母亲突然的问候。” 若是从前林氏必然大怒,可眼下她发不起火来,林清婉说得很难听,却是她无法否认的事实。 “从前···”她头一次想解释。 林清婉看过来的目光一片凉薄,“不就是怕我不嫁敬王,江家被宁贵妃针对吗?我人都在这儿,父亲说过就是死了也要被抬进敬王府。” “母亲大可放心。” “清婉!”林氏听不下去,声音重了几分,“不管你信不信,我和你父亲是真的没办法。我们也不愿意送你去死。” “但比起江燕婉、江振麟以及相府根基,只有我送死最不算什么。” 林清婉咄咄逼人,每个字都如利刃刺在林氏心上,让她痛得连呼吸都觉困难,一刹那就红了眼睛。 她哽咽道,“阿麟跟你父亲闹了两日,他也不让你嫁给敬王,还拿刀抵着脖子威胁你父亲。” 林清婉想反驳,皱了皱眉,没开口。 “你被阮听淮带走后,最着急的就是阿麟。” 林氏强忍眼泪,“你和阿麟是从我肚子里爬出来的,我从前对你是严苛了些,但我···” 林清婉打断,“别再说是为我好。” “您从来不知道我想要什么,需要什么,您相信程氏、相信外人,相信江燕婉,却不相信我。” 她吸了吸鼻子,“从今往后,我也不求您什么,您也不必相信我。” 林氏从不知一个人的心能这样疼,像被一双手反复撕裂、揉碎再用针线一点点修补,疼到最后都麻木了。 容妈问她可有后悔对林清婉那样严肃? 林氏嘴硬不承认,但今日能忍下林清婉的怨怼便说明她后悔了。 接下来,林清婉过了几天安静日子。 正如太子所言,匈奴潜入城郊不是小事,敬王求娶林清婉的事被拖了。 林清婉一直没什么精神,直到太子派人送来消息,当初和程氏情同姐妹的嬷嬷有线索了。 林清婉出门见了人,回来时在相府门口见到了高莺。 当初气势逼人的高家嫡女瘦了一圈儿,布衣木钗朝着林清婉走来,险些被下人当作乞丐。 林清婉猜到她找自己的目的,直言,“高小姐,我帮不了你。” 高莺愣了一下。 当初自己和江燕婉串通一气在祖母生日宴上欺负林清婉,只当她是个粗俗没用的,后来又嘲讽她巴结敬王丢尽相府颜面。 可谁能想到,这才几日,高家成了阶下囚,林清婉声名狼藉却要做敬王妃了。 她叹了口气,“我大哥的事不求你,我和我娘还有高朋要被流放苦寒地。” “我娘身子不好,去了那里只有死路一条,甚至都去不了。” “我知道江燕婉的秘密,你想办法别让我们去苦寒地。” 她又道,“若是可以去南边更好。” 林清婉有些意外,“江燕婉的秘密?” 高莺点头,“她手下有个制毒线。” “我知道。” 高莺一怔,但她已经没有资格和心情探索,咬唇道,“我可以告诉你我知道的关于各家夫人小姐毒死过人的事。” 林清婉眼眸一亮,“好。” 她接触世家的办法,这不就来了。 第123章 我不稀罕了 林清婉答应了高莺。 一回相府又撞上江振麟,他一脸着急,“回来了!” “你出去见谁了?” 林清婉眼皮都没抬,“陶掌柜。” “让下人叫他过来就行,你总自己往外跑什么。”江振麟责备,“万一再出事怎么办。” 林清婉道,“出什么事都比嫁去敬王府好。” “这事我求过父亲了!”江振麟无奈,“若实在不成,我带你出去躲。” 林清婉直言不讳,“首先,我不相信江少爷能逃得出相爷手掌心,其次,被抓回来有人能为你兜底,父亲母亲也只会护你。最后,惹怒宁贵妃的后果依然是我来偿。” 江振麟根本没想过这个,一脸震惊。 林清婉越过他,慢悠悠往凝思园方向去,“你想死自己去,别害我。” “算我求你。” 她这疏离冷漠的态度好像在剜江振鳞的心。 他哪里就害她了! 他几次救她是假的吗?为她弄哭阿姐是假的吗?为她和父亲争执也是假的吗? 她没有眼睛吗! 江振麟受不了她这油盐不进的样子,当然,他应该是更受不了自己想补偿却被拒绝的感受。 他几步追上去,眼里带着火,语气是压抑的委屈,“小爷想对你好,你看不出来?” “你想,我就要接受?”林清婉硬邦邦反问。 江振麟呼吸一窒,“都说了以前是我脾气不好,我认错。” “你认错我就得原谅?”林清婉觉得可笑,“全世界都要围着江少爷转。” “我没这么说。”江振麟越解释越说不清,烦躁地揉了把头发,“我有东西给你。” 他觉得林清婉至少问一句是什么。 可她依然懒得抬眼皮,好像多看自己一眼都不值当。 “谢谢。”她先吐出两个字,江振麟低落的神情突然有了点亮光,但旋即就被泼了冷水。 “我不要。” 林清婉推开他,脚步更快了。 江振麟不甘心,“小爷是用了心的,你、肯定会要。” 林清婉都快走到小拱桥了,又被他追上来挡在她身前,看他不安地伸出手。 视线里出现一只竹蜻蜓,是褪色泛黄的样子,和她当日想送给江振鳞的那个很像。 对,只是很像。 她眼眸轻颤,身体肉眼可见的绷紧。 江振麟悬着的心放回了肚子,不枉费他编这个小玩意弄的指腹全是小伤口。 他满心期待等着林清婉感动,想她会明白自己心意,想她冷硬倔强的性子能被融化。 林清婉是很意外,但随之而来的就是初回相府那日被冷落的无助。 江振鳞不会知道当他怒气冲冲跑进来无缘无故指责林清婉,一脚把她踹到吐血的时候,被碾碎的何止是那个竹蜻蜓。 她那时的害怕不安,现在想起来都难受得无法呼吸。 “对不起,我那天不知道你给我带了竹蜻蜓,要是我知道···”江振麟难得跟一个人低头说对不起。 林清婉拿起竹蜻蜓,嘲弄一笑丢在脚边,看着江振麟变了脸,一字一句道,“要是你知道依然会踹我。” “因为在你心里,就是我回来弄得相府鸡犬不宁。” “要是你知道,你只会踩得更碎,还会嘲笑我拿着这么个破玩意儿就想享受相府的荣华富贵。” 江振麟浑身发冷,“不,我···” 下一秒,他瞳孔骤紧,倒映出林清婉抬脚踩碎了竹蜻蜓。 破碎声很小,很脆,像踩在他心口上,又像被尖锐的竹子扎进肉里。她···当时也是这种感觉吗? 江振麟不敢回想那日她都吐血了,脸色还能那么冷静,说话也那么镇定。 “江少,别再做这些没用的事。” “我不稀罕了。” 林清婉转身的瞬间,眼眶又酸又胀,她仰起头强迫眼泪倒流。 不要哭。 也没必要哭了。 江振麟想伸手抓她,但没抬起手来。 脑袋空白了很久才慢慢蹲下身,仔细把踩碎的竹蜻蜓收起来。 他视线有些模糊,叨叨着,“小爷编一个不容易。” “算了,重新再编一个。” 财宝在后头看得目瞪口呆,太阳打西面出来了,少爷竟然没发脾气? * 晚饭的时候,江肃没回来。 林氏叫了林清婉和江振麟,一桌子菜都偏清淡,还单独给林清婉炖了参汤。 林氏几次欲言又止,看林清婉没吃两口,正要问询,林清婉先开口,“怎么不见江燕婉?” 林氏和江振麟同时皱了皱眉。 容妈道,“那日少爷戳破燕婉小姐和阮先生的事,相爷和夫人罚燕婉小姐思过。” 难怪林清婉回来没见着她。 都当场被抓了,还只罚思过。 不过毕竟江肃还盼望着能把江燕婉送去东宫,可惜太子亲口剔除了江燕婉。 真正失去价值的是江燕婉,但这还不够。 林清婉还要翻开真相,让林氏看到这十五年的情谊都是假的。 她放下筷子,“明日是程氏去世百天,我想回水源镇一趟。” 林氏面容一痛,“我和你一块儿去,我也去看看程敏。” 林清婉道,“能带江燕婉吗?” 她不动声色,“不管程氏待我如何,到底是她将我养大,她临终遗愿就是想见见亲生女儿,听她唤一声娘。” 这件事她一回来就跟江燕婉说过,江燕婉红着眼出去,江振麟认为林清婉故意欺负她,在凝思园大闹一场,林氏还罚江燕婉跪了两个时辰。 林氏和江振麟自然记得那件事,不敢直视林清婉。 “应该的。”林氏道。 林清婉回到凝思园,一看暮雪的眼神就知太子的人在屋里。 她推门而入,看见一道挺直的背影,单手挎在腰间佩剑上。 一刹那,她以为是童笛。 来人转过身恭谨行礼,“清婉小姐,属下沈序。往后属下替太子给您传信。” 沈序等了片刻不见回应,眼帘微抬,吓了一跳,她眼里有泪。 “清婉小姐?”沈序面露微笑,又唤了一声。 林清婉恍然,童笛总是绷得很紧,很少露笑。 怎么会是童笛呢。 她抬手抹掉眼泪,稳住心神,看来太子已经收到了她的亲笔信。 沈序又道,“您想做的事,太子已经安排妥当。” “明日不会出差错。” 她缓了缓,“我想求太子一事。” 第124章 这件事早该查了 林清婉以为太子不会同意高莺她们改变流放地,或者比较麻烦。因而一宿没睡安稳,想着还能有什么办法说服太子。 但她一无所有,除了小殿下喜欢她。 然而这世上真心对她的人不多,她就是再坏了心肠也不能利用小殿下。 但没想到沈序第二日过来说太子同意了。 林清婉不敢相信,就、同意了? 回过神来,她仔细看着沈序,不确定道,“那太子可有什么要求?” 沈序脸上闪过一点惊讶,意外她竟能猜中。 “有。” 林清婉目光一顿,好奇道,“什么?” 沈序平静道,“是小殿下想见您。” “前两日下的雪大,朝宁街淹了,工部眼下一团乱,羽林卫帮着疏通,可还是冻死了几个百姓。太子爷忙着处理这事,好几日没陪小殿下。” 原来如此。 林清婉点头,“好,若今日回来得早,我便去见小殿下。” 沈序道,“太子说不着急,明日晌午再送小殿下去东街的院子。” 这样时间充裕点。 林清婉送沈序离开,“替我谢过太子殿下。” 沈序点了头,自顾自说了句,“高侍郎在位期间真是半点作为没有,渠沟年年呈报疏通修改的意见都被他以没银子驳回,这下好了,一堵就是好几条街。” “羽林卫的兄弟们靴子都换不过来,天天泡在臭水里。” “昨儿太子爷都亲自下水了。” “这天气瞧着又要下雪。” 沈序满脑子惦记着朝宁街的事,非常不满又很无奈,“再下一场,万一闹起疫病就麻烦了。” 最后一句听得林清婉眼皮一跳。 养父和阮先生做的都是药材生意,她听过不少疫病惨状,一旦闹起来,就算再多的银子、再多的草药都未必有用。 养父最后一笔生意就是西南一个小镇闹疫病,他把价格提高了平日两倍还以次充好。 程氏当时担心,“若被官府发现就完了。” 养父一脸无所谓,“不会发现的。” “那村子都封了,配药治疗只是做给外头的人看,根本治不好。再过半月,整个村子都会一把火烧掉。” “谁会知道草药是假的。” 也许是报应,半月后那个村子烧没烧掉,林清婉不知道,但养父全身起了脓包,没几日就咽了气。 想到此,林清婉拦着沈序,“沈大人稍等,我这边有几个药包,您先带过去给太子和其他人用,我之后再多配些。” 沈序眼睛一亮,也没客气,“多谢。” 林清婉写了张方子,让暮雪拿去医馆给陶掌柜,“这几样药材多备些。” 她想了想,又把之前江肃和赵琰给她的银钱整理出来,“都拿去屯药材,挑最好的,不要在意价钱。” “小姐,您突然让陶掌柜准备这么多药材干什么?”暮雪还以为她张罗着要开药铺。 林清婉想到沈序的话,面色凝重,“有备无患。” * 相府门前。 林清婉一过来就见林氏穿了件极素的丝绵衣,外罩雪白狐裘,发饰也非常简单。 江燕婉一脸苦色站在旁边,几日不见,她消瘦许多,眼下还有乌青。鼻尖微微泛红,不知是冷还是想哭。 见林清婉出来,江燕婉抿了唇,“大小姐。” 江燕婉何其在乎自己的颜面,从前那些小手段无一不是维护她这个假千金在相府众人心中的地位。 如今当着这么多下人的面,卑躬屈膝给别人行礼,林清婉都忍不住想赞她一句能屈能伸。 “养母百日祭,你穿烟霞红的颜色不合适吧?她到底是你亲生母亲,临死都在为你做打算呢。” 江燕婉低着头,“母亲···不是,夫人说生母喜欢烟霞红。” 夫人这个称呼让林氏脸色微凝,但没反驳。 见林氏没有反应,江燕婉脸上的悲怆更浓了。 林清婉道,“不过也没关系,她最想见的是你,穿什么不打紧。” 江燕婉心里恨抓耳挠腮,却不能表露半分。 她输给林清婉了。 可是还没完,父亲指望她进东宫,她对相府还是有用的!就算成不了,林清婉也扑腾不了几天。 敬王不会放过她,她会生不如死! 只要一想到林清婉的下场,江燕婉就能忍下所有! 水源镇离京城不远,林氏十五年来托人到处打听程氏下落,万万没想到她带着林清婉就在离自己这么近的地方。 她昨日叫来江振麟仔细问了林清婉在水源镇的过往,从最开始的不可置信到心如刀绞,现在离水源镇越近,林氏越忐忑。 “相爷不该瞒我。”林氏抓着容妈的手,哽咽道。 容妈也心酸,“相爷就怕您难过。” “都过去了,小姐如今回来了,以后都不会受苦。” 林氏这几日倍感煎熬,“程敏怎么会这么对清婉?她是不是怪我没把她们找回去?” “夫人,您就没想过阿敏能带着清婉小姐到水源镇,怎么就不能回京呢?正如她之前托人送绝笔信回府,为何不是十五年前托人送回相府呢?” “还有她的夫君。” 容妈一脸深沉,“当年是他说程敏和清婉小姐没希望了,他拿走您给的抚恤,替程敏磕了头离开京城。” “后来他找到程敏,应该立刻告诉您才对。” 容妈这些话早就想说了。 “他们两口子不想回来就罢,怎么能带着相府血脉流落在外,还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不要了?” 林氏心头一紧,好像有个巨大的漩涡一点点拖着她陷下去。 她紧张,害怕,又无法改变。 “容妈,你想说什么?”林氏声音有点颤抖。 容妈叹了口气,“奴婢也不知道。” “只是觉得这件事太奇怪了。” “退一万步讲,程敏喜欢清婉小姐,或者患难与共舍不得清婉小姐,那就该好好对她,怎么会···” 林氏直到这一刻终于没办法再回避,绞尽手中帕子,低声道,“没错,这是说不通的。” 容妈无奈,“夫人,这件事早该在清婉小姐回来,不,在您看到程氏绝笔信时就该查一查了。” 第125章 我为什么要认她! 林氏恍然。 刚开始,她看到程氏绝笔信,惊讶之余难过不已,再然后就被信中关于林清婉的一切彻底震惊。 程氏说愧对相府,没能带好林清婉。性格倔强、叛逆,与人私奔不成名声扫地,即便如此还能惹人上门求亲。 信上还说了什么,林氏就记不清了,仅仅这两件事足够她头疼了。 再然后呢,府中传言林清婉要回来争夺属于她的一切,江燕婉要被赶出去,失去相爷和夫人的疼爱,只能成为丧家犬。 她气得处置了一批下人,却还是没能阻止在清婉回来那日,江燕婉跳了池塘。 林氏更加不喜欢林清婉了。 加上她回来后,没有一件事能让林氏省心。 林氏有心立规矩,让林清婉正己身,以端庄有礼的形象出现人前,可林清婉反驳她、顶撞她,只会让她生气。 然而如今想来,未尝不是她武断,凭着程氏几句话就否定了林清婉。 作为生母,她居然从未想过问一句为什么林清婉会是这样的性子。 林氏眼泪潸然而下,最终不得不承认,“容妈,晚了···” 容妈吸了吸鼻子,“夫人,没有哪个孩子不希望得到母亲疼爱。清婉小姐也是一样,咱们耐心些,日子还很长。” 林氏一想到如今林清婉冷若冰霜,连从前质问、与她争执的倔强都看不到了,就觉心上一阵一阵抽痛。 半上午,相府三辆马车出现在水源镇外的坟地。 程氏是林清婉埋的,连墓碑都没有。 现在林清婉很后悔,后悔埋一个逼自己喝剧毒的女人,应该让她曝尸荒野! 江燕婉不想过去,瑟缩着躲在林氏身后。 林清婉故意指着坟头对她道,“别家死了人,都有亲戚子女爬在坟前哭。” “她下葬的时候很安静。” 江燕婉哪里来过这种地方,就算有人陪着也觉阴森可怖。更何况她心里根本不承认程氏,不止一次憎恨她把林清婉送回来。 现在还要去坟上哭?怎么可能! “夫人,我···”江燕婉抓着林氏的狐裘,满眼的央求和不情愿。 林氏习惯性想安抚,可温柔尚未到眼底就散了大半,“她到底生你一场,生前盼着见你一面。” “她是你的亲生母亲。” 林氏语带责怪,怎么能有子女不情愿见到生母呢?这念头一起,她心口一酸,想到了当初才回府的林清婉。 再者,江燕婉被她调教长大,无论面对什么样的境况,都该是稳重端庄,而非是···连下人的半点镇静都没有。 “我···”江燕婉答不上来。 从小到大,母亲从未这样嫌弃过自己···小时候她害怕打雷,半夜缩在被子里哭,母亲会冒雨过来陪着她一直到天亮。 江燕婉眼眶泛红,嘴唇微微颤抖,“我是母亲带大的,在我心中,您就是燕婉一辈子的母亲。” “我知道我应该去哭她,可我、我哭不出来。” “我···” 她泪水一直在眼眶打转,在林氏动容的一瞬间夺眶而出,双手紧紧捂着嘴巴,生怕被责备。 林氏喉咙一股难受,下意识看向林清婉。 林清婉没什么反应,朝坟头走去。 林氏忍了忍,对江燕婉道,“罢了,那你去上炷香。” 江燕婉点了点头。 “坟前摆着祭品,是新鲜的!” 管家走在最前面,见到还没熄灭的白蜡烛和几样新鲜糕点,心里咯噔一下。 众人顺着管家的手指看去,“坟前还有脚印!” 容妈道,“她在镇上活了十五年,今儿又是百日祭,有人来祭拜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她这么一说,众人一想也是,都松了口气。 林清婉却不咸不淡道,“她没有朋友。” “她毁了容,从来不出门。最初,左邻右舍给她送东西,都被她冷言赶走,久而久之,镇上的人都知她脾气古怪,没人愿意理她。” “否则她不会把衣裳怼到发霉发臭,非等着让我去河边洗。” 她说得云淡风轻,众人不约而同想起她回府时一手的冻疮。 再看江燕婉被相府养得一身贵气,出身低的丫头婆子到底替林清婉不值。 加上先是相爷公布身世,江燕婉又联合外人算计林清婉被少爷撞见,之后连夫人都对她冷淡了,所谓墙倒众人推,何况江燕婉从前对下人也不好。 这会儿无数道嘲弄的目光几乎能把她吞噬。 江燕婉垂着头,死死攥着的拳头却出卖了她内心的憎恨。 林氏本不以为意,然后看到那些点心时眸光一紧。 “夫人。”容妈也发现了,“这是程敏生前最喜欢的几样点心,跟咱们准备的一模一样。” 林清婉故作惊讶,“这么巧?” “我倒是不知她还有朋友。” 说完,她眉头一挑,“好像有几次养父给她带信回来,说是温姑娘给的。” “母亲可认得这位温姑娘?” 林氏眸中闪过惊讶,和容妈对视一眼,很快恢复平静。 容妈道,“若没猜错,是温羽。” “她是程敏堂妹,程家没落后,女眷都卖身为奴。程敏有幸进了林家被老夫人选中陪在夫人身边。” “温羽体弱多病,被人牙子大雪天丢在外面自生自灭,程敏求了夫人才救下温羽。” “程敏每月的月银都给温羽一大半。” “自她出事,温羽也不知所踪。” 听着像是无关紧要。 林清婉随口道,“既如此,想来这些年程氏把她安顿好了。” 当年情形危急,程敏连自己的女儿都不要,却还顾着温羽。 管家摆放好蜡烛祭品,点了香给江燕婉,她不情不愿走过去两步,挑眉看了眼荒芜的坟头,满眼恨意。 人都死了,为什么还要害她! 林清婉凝视着她,再次提醒,“她想听你叫娘。” 江燕婉几乎捏断手指间的三炷香,张了张嘴,叫不出来。 林清婉又说,“她没见到你,本来就不瞑目,若知你不肯认她,还不知要气成什么样。” “人都死了,你装一装也行。” “我也好歹是还了她的养育恩情。” 养育恩情四个字听起来无比讽刺。 就连曾经最看重这段恩情的林氏都心泛苦楚,她是想问程敏为什么,可人已经死了。 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燕婉,都到她坟前了,你···”林氏不禁催促了一句。 江燕婉眼泪如断线的珠子,“我、我叫不出口。” “我只有一个母亲,虽不是您亲生,可我从小生病、难过都是您照顾我,我害怕打雷也是您抱着我、安抚我到天亮。” “她做过什么!”江燕婉奔溃指着面前的土堆,“我连她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她没有照顾过我一日,我、我为什么要认她!” 第126章 真相 江燕婉泪珠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浑身的悲伤无声而强烈。 “是您将我养大,教我读书明礼,护着我长大。” 她觉得母亲根本不该带自己过来,甚至在林清婉提出这个要求的时候就该生气拒绝!就像之前林清婉提起程氏,自己委屈流泪,然后阿麟和母亲会为她做主。 林清婉就是故意的!她根本不给自己留一丁点儿活路,若今儿认了生母,说不定她还要蛊惑母亲把自己留在这儿! 所以绝对不能认! 她这番话说得真心,林氏眼中也有了泪。 她本就对江燕婉感情深厚,若是从前哪里舍得这样逼她,当即就心软了,“燕婉···” 林清婉冷声打断,对江燕婉道,“没人说你不是母亲的女儿,这和你认生母并无冲突。” “程氏好歹十月怀胎生了你一场,又给你十五年相府小姐的好日子,如今要你喊一声娘,磕个头不过分。” 林氏浮起的心疼因林清婉的话戛然而止,“燕婉,你不要多想。” “你是我一手带大的,我也···” 林氏现在心里有了林清婉的位置,说话比从前多了重考量,余光扫了一眼林清婉,才说道,“我和你生母情同姐妹。” “生母要认,你也还是相府的小姐。” 江燕婉本以为能让母亲回心转意,可林清婉还要逼她! 她有些受不住,沙哑道,“我不认。” “生恩不及养恩大。等我下了地狱,再跟她赔罪。” 这话说得坚决,她更直直看着林清婉,等待对方发难。 林清婉没再和她纠缠,只是无奈对着程氏坟墓,“你自己听见了,她不认你,不要你,不背负你所谓的恩情,我也没有办法。” “而且听她的意思,养恩比生恩大,该给你磕头上香的是我。” 林清婉此言一出,林氏看江燕婉的目光又变了变。 江燕婉正欲解释,又听林清婉道,“可同样是养女,你没教过我读书写字,也没给我吃过顿饱饭,更不会在雷雨夜抱着我到天亮。” “你只会骂我笨,洗不完衣服不许吃饭,我想跟先生学写字,代价就是晚上不睡觉,连夜把第二天的衣服洗出来才能去。” “想来想去,实在想不出值得我感恩的一件事。非要说的话,就是当年所谓的救命之恩了,可你十五年待我狠心凉薄。” “我说过,早还清了。” 她声音平淡,像说一件稀松平常的小事,可那是十五年的时间啊。 下人们都听得恼火,更何况林氏。 她是怎么对江燕婉的,程氏怎能那样苛责她的孩子! 林清婉接过管家手里燃了一少半的香,随手插在坟前的土里,“这是我最后一次来看你。” “既然你的女儿不肯认你,想来你难逃坟头长草的下场。” 她眼帘轻抬,最后一次开口,“江燕婉,你···” 江燕婉只觉林清婉的声音、眼神犹如附骨之蛆,已经把她所有的耐心都这么耗光了。 厉声道,“我不认!” “我不是她的女儿,不是!” 江燕婉喉咙都要喊破了,恨不得让全天下的人都听到。 话音还没落下,一阵带着哭腔的声音从坟堆后头出现,“她要是听到你为了富贵不肯认她,黄泉之下得有多寒心!” 一个穿粗衣布裙的女子恶狠狠瞪着江燕婉。 管家和下人立刻挡在林氏身前,满脸戒备,“你是谁?” 容妈第一个认出来,捂着唇惊道,“你、是温羽?” 温羽眼尾有块儿指甲盖大小的疤,说是小时候替程敏挨人牙子的打落下的。 温羽恍若未闻,泪眼朦胧打量着江燕婉,想从她眉目间看到些许和程敏相似的地方,可她随了程敏的夫君。 长相没有程敏的痕迹,连恩情也不被惦记。 她真的替程敏不值! 温羽咬牙,“你母亲十五年在水源镇活得人不人,鬼不鬼。她不止一次懊悔自己没把相府小姐带好。” “她说愧对夫人的信任。” “可为了自己女儿能做相府小姐,能有一辈子享不完的富贵,她愿意背负所有的错。” 温羽越说,声音越颤,“你在相府过的每一天,享受的每一分钟,都是你生母用她前半辈子的忠诚和后半辈子的性命换取的。” “不过是在坟前叫一声娘,你都不肯。” 温羽看到江燕婉满身的拒绝,也听到了她凄厉的嘶喊。 “你怎么对得起她的!” 这些话像扑面而来的冷气逼得江燕婉倒退几步,惊愕过后,她满眼愤然,“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什么都是为我,她当年是让我替林清婉死。” “这十五年是我用自己换来的,跟她有什么关系。” “是她没有尽母亲的责任,是她对不起我!” 江燕婉想躲到林氏身后,想相府所有人都站在前面保护她,可再没人飞扑过来喊着保护大小姐了。 温羽满脸悲痛,“你···竟这样想她。” 温羽仰天嗤笑,“堂姐你看见了吗?当年我就说过你这样做会遭报应的!” “你虐待相府血脉,让自己女儿鸠占鹊巢十五年,要死了还逼林清婉喝下剧毒,你背负了那么多就换来这么个白眼狼女儿。” “她不认你,还说你对不住她!” 温羽又哭又笑的,在荒凉的坟地里实在瘆人。 “堂姐,你的报应来了···” 温羽念叨着,手腕被人突然用力攥住,是容妈,“你刚才说什么?” 容妈身后,是如被雷击中的林氏。 她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嘴角悬空,仿佛整个世界都忽然静默,自己也化成了一尊石像。 余光看到林清婉背转过身走远了两步,林氏忽觉喉咙窒息般的难受,颤抖道,“温羽,你在说什么?” 江燕婉心脏好像被人捂住,透不过气,下意识拦住林氏,“母亲,她是个疯子。” “别听她胡说八道。” “我们离开这儿,我们回家。” 林氏推开江燕婉,一眨不眨看着温羽,“你说清婉怎么了?” 温羽咬唇,“有人在水源镇认出清婉小姐和夫人长相极为相似,堂姐才不得不给相府写信。” “可她不想自己女儿失去相府大小姐的荣华,便让清婉小姐服下剧毒,只有这样才能回京认亲。” “堂姐本来想直接毒死清婉再自尽,可她很想见一见自己的女儿。” “也许那一瞬间她心软了,才调整了剧毒剂量。可即便如此,清婉也活不了多久。只有这样,她的女儿才能一辈子做相府的大小姐。” 第127章 别不要我 林氏好像被一股巨大的力量一点点吞噬着摇摇欲坠 不,不可能。 程敏与她情同姐妹,怎么会逼她的孩子喝下剧毒。 容妈此时已经泪如雨下,“难怪清婉小姐不肯让府医看脉。” “难怪一回来就被少爷踹吐血。” “难怪当时薛婆子在药油里下毒,小姐跑出去时呕了那么多的血。” 林氏身体冰冷,双手颤得厉害,“别、说了。” 容妈痛心疾首,几乎不敢看林清婉的背影,“夫人,程敏怎么能这么狠心。小姐才十五岁。” “往后的日子怎么办啊!” 林氏只觉血液倒流,心脏快要跳出胸膛,连呼吸都不顺畅了。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林清婉,“清婉好好站在这里,怎么会身中剧毒。” 容妈哽咽,“夫人,您不能再回避了。” “您忘了,敬王花圃里的血芙蓉就是浇了清婉小姐的血才全部枯死啊!” 林氏瞳孔骤缩,脸上的肌肉也渐渐收紧,想亲口问林清婉,可喉咙像被烧红的铁块塞住,疼得发不出声音。 所有人都惊愕看着林清婉,仿佛她下一秒就要毒发身亡了。 悲惨两个字笼罩了她,她便成了最应该被保护的弱者,那些下人都想替她挣个明白。 “程氏也太狠毒了!怎么对得起夫人!” “夫人把她的孩子养得那样好,还受尽尊荣,不求她能同样对清婉小姐,至少别害她。” “可不是,简直狼心狗肺。” 铺天盖地的唾骂声里,江燕婉刚刚崩溃的心却找到了依托,她眼里重新燃起亮光。 林清婉活不了多久了? 太好了! 早知如此,她何必做那些事,弄得现在让母亲和阿麟都不喜欢她了。不过不要紧,等林清婉一死,一切就和从前一样了。 只有温羽察觉到了她眼里的算计,本就失望的心越发像陷入沼泽。 太子的人找到她时,她抱着必死之心不肯吐露半句当年之事。后来见到林清婉,虽因堂姐对她不好而生出怜悯,可也没有出卖堂姐的念头。 林清婉三言两句听明白了温羽对程氏的感情,知道威逼利诱没有用。而温羽又是唯一能还她清白的人,所以林清婉设局带江燕婉来拜祭程氏。 让温羽知道江燕婉是个什么货色,定然会为程氏不值。 温羽自是不相信,可事实狠狠打了她一巴掌。 当然这也是因为林清婉见到温羽时并没一通抱怨说过江燕婉半句坏话,而且刚刚劝江燕婉的话也都在理上,孰是孰非一眼就能看出来。 温羽闭了闭眼,“夫人感念堂姐当年救命之恩,可您这么多年就没想过当时的行程那样隐秘,无论马车还是下人都做了掩饰,怎么就还是被刺客那么快找到?” 林氏愕然瞪大双眼,半个身子靠着容妈才站稳。 “你想说什么?” 温羽的泪顺着眼角默然滑落,“当时正赶上太子打了胜仗要回京,宁贵妃伪造太子通敌的书信被发现。” 林氏眼眸一颤,显然她也知道这事。 而这事当初她只告诉了容妈和秦妈,温羽竟然知道?那定然是程敏当时在外头听见了。 林氏后心一股发凉。 温羽紧接着道,“太子得知此事派人拦截信件,相爷严防死守阻着,最终却因夫人遇险不得不亲自带人营救,正因如此才没能把伪造的书信送到宫里。” “太子顺利回京,自此打下和宁贵妃对抗的根基。” 温羽哽咽道,“是堂姐无意泄露了夫人要去寺庙的消息,这才让刺客有了机会。” “所以,清婉小姐和相府根本没必要承堂姐的救命之恩。是她在偿还自己欠的债,是她欠你们的。” 温羽本以为这个秘密会被她带进棺材,因为她和堂姐之间的感情胜过这世间一切。 小时候为了帮堂姐挡人牙子的木板,她破了相。 长大后,堂姐为求夫人救她一命跪伤了膝盖。 可以说她这一条命都是堂姐救的。 堂姐前半辈子为了自己,后半辈子为了女儿,温羽怎么能残忍揭穿真相? 可正因这份姐妹情才不忍让她一错到底,还不被亲生女儿认可。 此时此刻,她终于把这个秘密说了出来,浑身都自在了。 林氏眼错不眨看着温羽,好几次以为自己已经昏迷,这是梦境,不是真的!然而冷风抚过脸颊,泪水化作的凉意刺激了她的思绪。 容妈和她一样震惊,“温羽,你、说的可是真的?怎么会是这样。” 温羽镇定自若地点了点头,“我可以用性命起誓。” “而且当初追杀夫人的刺客多半和太子有关。” 她也是前两日见到太子身边的侍卫,认出了一柄刀。 准确地说是程敏当日在水源镇认出的,所以她才那么害怕,不得不写信回相府。 温羽说的每个字如同刺骨寒冰,林氏感到源源不断的冷意从脚底升起,思绪乱成一片,待安静下来,下意识去看林清婉。 她消瘦的脊背不堪一击,过往种种浮现脑海。 她的倔强、无礼、对自己的顶撞、质问成了一把利剑往林氏心口深处捅。 她不敢想,又忍不住要想。 终于明白每次她说起程氏的救命之恩,林清婉的反应为什么那么大。若清婉没有倔强的性子,这十五年又该怎么过? 林氏心头难挡,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同样惊愕到惶恐的还有江燕婉,她脸色苍白,整个人像被抽走的灵魂,起伏不定的心情让她身体不停地战栗,连嘶吼反驳的力气都快没了。 温羽见她这样,又心疼又无奈,“江燕婉,不,你不姓江。你父亲姓林。” “你该叫林燕婉。” “你不肯认的生母是相府罪人,险些害死夫人和江家大小姐。事后她不但不敢认错,还生起让你鸠占鹊巢的恶念。” “整整十五年,你霸占着本该属于清婉的父母恩宠和相府荣华,清婉却被你生母凉薄对待。” “你住口!”江燕婉捂着耳朵,眼睛一片血红。 温羽哂笑,“你可以到镇子里随便找个人问问就知道我说的都是真的。” “你和你亲生父母,还有我,我们欠相府,欠清婉小姐。” “你抢了她的位子,还害了她的命。” “不是!” 江燕婉一脚踩空跌坐在地,无人上前扶她,下人看过来的目光全是讽刺和厌恶。 “不是你说的那样!” 她跪趴过去要抓林氏的裙子,“母亲,你不要相信她!” 林氏狠狠推开她的手,一度喘不过气。 江燕婉愣在原地,“母亲,别不要我。” 第128章 我倒看看他的决心 江燕婉唯一的依仗就是当年那份救命之恩。 即便母亲和阿麟知道她做了错事,也只是小惩大戒,假以时日他们还会像从前一样对自己好,而且她是母亲精心养大的,所以哪怕只是养女的名义,父亲也打算让她入东宫伺候太子。 可现在,一个陌生女人随随便便说了几句话就想抹杀她的底牌! 江燕婉如何能接受! 林氏冰冷默然的转身让江燕婉看向温羽的目光变得阴森可怖,毫不怀疑下一秒就要把人撕碎。 温羽一点儿都不怕,“燕婉,你本就是女婢和药商之女,十五年骗来的富贵会折损你的福气,你该放下了。” “再纠缠,连夫人养育的恩情都要磨灭了。” “你住口!”江燕婉颤声道,“你算什么东西,你胡说八道!你污蔑我们!” 温羽看她执迷不悟,无奈闭了闭眼,叹息一声,“生恩你不报,养恩你也不报。” “燕婉,我和你母亲姐妹一场,实在不想看着你自毁前程。” “我不是!我是相府的女儿,我只有一个母亲,我···” 她茫然去看林氏,发现母亲离林清婉越来越近。 母亲眼里含着泪,那样小心翼翼又充满愧疚地看着林清婉···江燕婉如被抽干全身血液,窒息感快要把她拉进地狱了。 林氏同样不好受,温羽每个字带给她的都是煎熬,不由自主想抱抱自己的女儿,可那纤瘦单薄的背影离她明明只有一步距离,却怎么也迈不过去。 当初老夫人都看得出来林清婉回了相府都没养胖,而她这个母亲却不以为意。 她把程敏的恩情记了十五年,为此冷落亲生女儿,在她最需要亲人时告诉她要受点委屈,要对江燕婉好。 程氏信上的话她全信了,林清婉说的每个字她都不信。 她的亲生女想要一件属于自己的新衣裳还得出门去买,她的亲生女儿多吃两碗鱼汤面都要被下人议论,她的亲生女儿被自己纵容的儿子几番刁难辱骂,她非但不怪江振鳞,还告诫她好好跟阿麟说话,忍一忍就好了。 她的亲生女儿···服了剧毒来见她的女儿,却被她一次次狠心推远! 林氏心脏的疼蔓延到五脏六腑,几乎要蜷缩起身子来才能抵御。 从前种种如绳索拽着她,一句“清婉”怎么也唤不出口。 可她不能再错过了! 林氏伸手,还没碰到林清婉的衣裳,她似有察觉,先一步走开了,“话也说清楚了,坟也拜祭了。” “再待下去,夫人要头疼了。” “走吧。” 林氏看着空荡荡的掌心,宛如被刀子剜了心,喉咙满是苦涩。 林清婉脚步很快,面上表情远没有她的背影那么镇定,她呼吸有点乱,抿成直线的双唇也在发颤。 脑海控制不住地浮现母亲悲痛欲绝的模样,浮现那满心满眼的后悔,和母亲鼓起勇气想靠近自己的忐忑。 那曾是林清婉梦想了十五年的画面,真正到来时,她不敢看,只想躲避。 她不需要母亲的怜悯,也不需要母亲的后悔。 当初服毒回来是她心甘情愿,不需要任何人和她一块儿负担代价。但相府生活的这三个月,他们对她的不好,另算。 林清婉听到身后江燕婉崩溃地嘶吼、哀求,后来和温羽起了争执,不知母亲说了什么,争执声才一点点消失。 但她不关心这些,她的目的已经达到。 被折磨的应该是江燕婉和相府的人,不是她。 但她并不觉痛快。 直至回了凝思园,林清婉躺在床上,脑子里还是一片杂乱。 她中毒的事所有人都知道了,暮雪和秋红哭得眼睛红肿,又见她呆呆看着天花板,一句话不敢说。 江振麟火急火燎冲进来,漆黑的眼底迅速泛起一丝惊慌失措,“我、已经让府医过来。你现在是不是很难受?” “母亲让父亲请御医了,你不用害怕。” “相府不会让你有事的。” 江振麟是第一个意识到他们误会了林清婉、委屈了林清婉的人,这几日用心弥补,连竹蜻蜓都学会了,盼着日子长些,林清婉一定能接受他们。 可当他听母亲满脸泪痕说林清婉是被逼着喝下剧毒才能回来时,他整个人短暂失去了所有知觉。 怎么会这样! 现在看到林清婉还好好的,他安抚自己,一定能治好! 林清婉听到动静,眼皮都没动,淡淡道,“我害怕什么,又不是我对不起相府。” 江振麟喉结上下一动,“我这就去挖了程氏的坟,把她骨灰扬了为你报仇!” 林清婉知道他真的做得出来。 “跟一个死人较什么劲儿,程敏虐我害我,还不是因为想让她自己的女儿享一辈子荣华富贵。” 她只说了这么一句。 江振麟一肚子的心疼难受好像有了出发口,咬了咬牙,留下一句“你好好休息”就离开了。 林清婉重新闭上眼,试图让自己的思绪恢复平静。 沈序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屏风外,淡淡道,“江少那脾气一来,下手没有轻重,怕不是要打死江燕婉了。” 林清婉听到他的声音,纷乱的思绪勉强理顺了几分,“他不是一直缠着想让我原谅他么?那可是他亲了十五年的阿姐,我倒要看看他有多大的决心。” 沈序不禁打了个寒颤,果然女人狠起来就没男人什么事了。 “是小殿下到城东小院了吗?”林清婉提起枫儿,整个人柔和不少。 沈序点头,“太子爷还在朝宁街,没人管得住小殿下,他非要今儿出来。” 林清婉深吸一口气,“我也想见他。” “换身衣裳就去。” 从水源镇回来她就觉得一颗心闷得厉害,急需从枫儿那里吸取些新鲜空气。 相府给她的只有无穷尽的压抑。 林清婉到了相府门前,管家才敢开口,“大小姐,相爷去请御医了,夫人在库房整理药材···您这是要上哪儿去?” 林清婉直言,“东宫小殿下在城东院里等我。” 管家目光一紧,不敢阻拦了。 第129章 你愿意帮爹爹照顾我吗? 江肃请了太医到府上,林氏却说林清婉去见小殿下了。 江肃神色一凝,“朝宁街今日又抬出两个泡烂的尸体,天气突然热起来,不是好兆头。” “她不该这个时候去。” 林氏自从得知真相,眼睛的红肿就没消退过,闻言呼吸一紧,朝宁街和那个小院离得不远! “我这就去找清婉回来。” “不能让她再出半点意外。”林氏身体控制不住的发颤,“绝对不能。” 江肃伸手把她揽进怀里,“万事有我,夫人不必害怕。” 林氏紧紧抓着夫君衣襟,眼泪又涌出来。当初程敏偷听了她的话,导致相爷和宁贵妃计划失败,太子站稳脚跟,三年前才逼得敬王去了封地。 因此,江家和宁贵妃有了嫌隙,清婉险些被敬王放血而死。 也是因为她贪生怕死,错信程敏,把自己刚出生的女儿给了她,造成林清婉十五年倍受虐待,赔上性命才回到相府,还被她苛责! 林氏出身高,名声好,夫君争气,对自己也非常宠爱。 可如今,从云端坠入地狱的感觉日夜缠着她,她没办法面对清婉,也没办法再面对燕婉。 夫君未曾埋怨她半句,还肯为她继续遮风挡雨。 林氏只有愧疚。 江肃声音十分温柔,“我会派人去城东打探消息,那边儿怕是要被封。” “不过小殿下喜欢清婉,不用太担心。” 林氏哪儿能放心,“求相爷一定把清婉带回来,她、她身体里有剧毒,万一发作···” “她是我们的女儿,她的安危我们不能再寄希望给别人。” 江肃脸上一片阴沉,声音却软得让林氏以为夫君会帮她做到。 “为夫明白,夫人好好休息。” 城东小院。 林清婉带着暮雪刚过来没有半刻钟,就听外头一阵吵嚷。 沈序道,“小殿下,清婉姑娘,这边儿和朝宁街离得近,羽林卫封锁了几条街。” “咱们暂时不能离开这儿了。” 枫儿反倒很开心,抱着林清婉胳膊,“那我可以和你多待几天了!” “我终于不用回去念书了!” 比起小孩子的天真,林清婉心里门儿清,多半是太子故意早早接她来了小院才下令封锁街道。 一来知道她不愿意待在相府,二来疫病一起,皇帝哪里还有心思给敬王和太子张罗立妃的事! 她心下感激,又不禁担心,“药包有用吗?” 沈序点头,“昨儿夜里在几个士兵脖子上发现了红疹,太子暂时还没有。太医说是您的药包起了作用。” 那就好。 “我上次让陶掌柜备了很多药材,劳烦沈大人去药铺多取些,给大伙儿分发下去。” “不过只能起预防作用,既然已经出现了疫病···”她顿了顿,“聊胜于无。” 沈序没想到自己那日随口说了一句,她竟做了准备。 而且仓公公说她配药很厉害,都是南疆那边的秘方,见效快,朱太医都赞不绝口。 有她帮忙,太好了! “多谢清婉姑娘。” 看着沈序匆匆离开,林清婉紧蹙的眉心迟迟不展。 枫儿拉着她的手,“爹爹还在朝宁街,你说他会有事吗?” 林清婉心头一紧,不由得又想到童笛临死前说的那些话,“太子殿下福寿双全,一定会安然的。” 枫儿吸了吸鼻子,“我已经死过一个爹爹,这个爹爹不能抛下我。” 林清婉眼皮一跳,死过个爹爹是什么意思? 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枫儿低着头慢悠悠道,“我不是太子爹爹亲生的。” “我爹是太子副将,当年我刚出生,我爹因为替太子挡了一剑,当场就死了。我娘悲痛欲绝,半夜把自己吊死了。” “他们用两条命给我换来个富贵爹。” 原来不是太子生的,难怪大年初一祭祖,枫儿不用去呢。 “太子对外说我是他养在外头的女人生的。” 林清婉听他声音不对,低头一看,枫儿一张小脸上全是灰败。 她心头被揪得难受,抓紧枫儿的小手,故作惊讶,“是吗?太子那么疼你,我见过好多亲爹都没有太子那样的耐心呢。” 枫儿点头,“我也没见过。” “所以我从来不想亲爹亲娘,我只想一辈子抱着太子爹的大腿,有吃有喝又有玩儿。” 林清婉差点笑出来,这真是她听过最真实可爱的愿望。 果然这世上还能让她觉得轻松的,就是枫儿了。 “小殿下一定能心想事成。” 枫儿撅着小嘴,“我虽没见过疫病,但书上见过,老师也讲过,很可怕的。” “太子爹爹每日在朝宁街坐镇,你知道为什么吗?” 林清婉摇头。 枫儿道,“因为工部还有宁娘娘家族里的人,朝廷拨过去的钱会被他们中饱私囊不说,工程也做得敷衍。” “要不是爹爹盯着,只怕那些死了的人连草席都没有,就那么被戳进沟子深处。” “京城照样热热闹闹,百官照样每日哄着皇爷爷天下太平。” 枫儿虽不是赵琮亲生,却从襁褓里就被赵琮带着,年仅四岁,既有小孩子的顽皮活泼,又比寻常四岁的孩子懂得更多。 他目落远处的那份淡然,很像赵琮。 “对了,我听苏侧妃说宁娘娘要给太子爹爹立妃。可是太子爹爹没有看中的女子。” “苏侧妃还说有家室的姑娘都不愿意给我当后娘,因为大家都知道太子爹疼我。” 这事林清婉知道,江肃还有心让江燕婉进东宫呢。 她张了张嘴,不知怎么安慰枫儿,想到太子总是一副淡漠却胸有成竹的样子,只道,“太子很厉害,都能处理好的。” “你把自己照顾好,别让他担心就行了。” 枫儿紧紧抓住林清婉的手,目中升起亮晶晶的光,“我才四岁,哪里能照顾好自己!” “若是你愿意帮爹爹照顾我,他一定很高兴。” “小殿下,这话真的不能再说了。”林清婉还记得太子除夕说过的话,还有问起她压岁钱的事。 “太子会杀了我的。” 枫儿直摇头,“不会!他说东宫的嬷嬷都没有你会照顾我。” “要不然哪能我一撒娇,爹爹就同意我出来见你呢?” 枫儿央求,“好清婉,你就照顾我吧。” “我手不能提,肩不能扛,我爹心系穷苦百姓,没时间照顾我。宫里那些人各个想着要我的命,我一死,太子爹就没有血脉了。” “再不然就是苏侧妃那种女人,她只会惯着我,想通过我讨好爹爹,根本不会真心带我。” “只有你了!” 林清婉眼皮跳个没完,她怀疑这小子刚刚自诉凄苦身世的目的也是为了铺垫现在! 第130章 感情可以慢慢培养 林清婉觉得自己低估了小殿下的本事。 耐不住他一直央求,林清婉郑重其事道,“小殿下,男女之间成亲不是我会照顾您就成。” “太子是未来的天子,身份尊贵,他的太子妃要出身高,品性好,还要能辅佐他治理天下。更重要的是,两个人心悦彼此,互相尊重、信任。” “如此才可结为夫妻。” “小殿下喜欢我,我们可以做朋友,再不行我去东宫做个嬷嬷专门陪着您都行。” “但不能因为您喜欢我就让太子娶我。” “这样对我们不公平。” 她见枫儿一脸认真思考,觉得一定是听进去了。小殿下还是能说通,听道理的好孩子。 “这样说,小殿下能明白吗?” 林清婉觉得八九不离十。 枫儿点了点头,正当她心下松了口气时,这小子一字一句道,“你是丞相的女儿,出身可以。品性···我这么喜欢你,换了别人早就借着我爬上爹爹的床了。” “所以你的品性比绝大部分女人都更好。” “辅佐天下嘛···”枫儿顿了顿,“前朝那么多大臣,朝廷又不白养他们。真要靠你给太子爹出谋划策,咱们大宁估摸着也没几天好日子了。” 林清婉:··· 枫儿掰着手指头,一条条给她解释,“最后就是两情相悦。这个简单,你们成了婚,日日在一块儿,呆着呆着就有感情了呀!” 林清婉哭笑不得,“不是,这种感情它···” 枫儿一本正经,“你看我不是爹爹亲生的,但日夜相处久了就亲得不得了。” “而且我觉得爹爹心里是有你的。” “你不同意才是对不住我和爹爹。” 林清婉:··· 怎么办?有种要被他策反的预感。 想来想去,她认输。 “小殿下,你饿了吧?”暮雪及时帮林清婉解了围,“小姐出来时特意给您带了点心。” 枫儿眼睛一亮,“饿!” 他还不忘叮嘱,“记得给爹爹留一份。他一定会来看我的。” 林清婉却觉眼下情况不妙,太子为避免感染,不一定会过来。 而且他提前让自己过来,应该也是为了能让她照顾枫儿,毕竟枫儿自己都能说出来宫里的人想要他的命。 太子这是做好了完全准备。 林清婉感叹他心思缜密的同时又觉赵琮很累,一心为民,身后却无可信任之人能托付。 再想敬王做错事几次被皇帝包庇,她嗤笑,皇家也偏心。 晚些时候,林清婉照顾枫儿用了饭,与他在院子里玩了片刻,内侍提醒太子叮嘱每日让小殿下温书。 枫儿自然是不愿意,林清婉便说自己小时候没读过书,有些字也不认识,让枫儿教教她。 枫儿还挺积极,端起先生的模样给她讲,不会的地方还圈起来,说以后问了先生再告诉她。 林清婉也学得挺认真,不知不觉一个时辰就过去了。 枫儿趴在她肩头睡着了。 从屋子里出来,内侍看她的目光里全是敬重崇拜。 “小殿下最不喜欢读书,太子爷只要有时间都来盯着。”小内侍叫云生,自小伺候枫儿,见惯了宫里的人情世故,也觉小殿下看人的眼光很好。 “等太子爷回来,奴才就说您这个法子好用。” 林清婉道,“我是真的有很多字不认识,也没看过什么书。” 云生自觉失言,“奴才该死。” 他听到过关于林清婉身世的传言,但想着好歹是相府小姐,传言不可轻信,没想到··· 林清婉笑笑,“这是事实,有什么该死不该死的。” 云生忍不住道,“小姐性子真好。” 林清婉一愣,眼里勾起几丝嘲弄,“是吗?” 她的血亲却总说她顽劣固执,性子讨人嫌。她以为这辈子落不下个好,没想到在小殿下这儿还有人说她性子好。 “当然。小殿下喜欢的人总没错,太子爷对您也不一样,太子身边的人对您也很好。” 林清婉恍然又想到童笛,心口闷闷的。 暮雪过来道,“小姐,守门大哥说夫人来接您回去。” 不等林清婉开口,暮雪紧接着道,“封锁线的羽林卫不放人进来,说是外头的人不能进,里头的人也不能出。” “夫人不放心,想见见您。” 侍卫这才来问林清婉。 林清婉难得清净,而且她也不期盼这些了,径直道,“既已封了街道,情势必然不乐观。” “她是相府主母,身份尊贵,若不慎染了疫病就麻烦了。” 暮雪垂头,“羽林卫就是这样劝夫人的,但她执意要见您,说不能让您一人留在这里。” 林清婉垂睫,她都死过几次了,怎么不见母亲着急? 现在后悔了想补偿,她就要接受?真是和她的儿子如出一辙。 “那就告诉她,太子以身犯险,相府不能为储君分忧,也不要仗着权力拖后腿。” “我是生是死自己负责,不必她操心。” 羽林卫原话告诉林氏时,她一口气没上来,胀得头晕目眩。 无奈又回到相府,才进门就呕了一口血,众人吓坏了。 太医探过脉后,说这两日心思郁结,瘀血能吐出来是好事,卧床将养就好了。 江肃这才释然。 小院。 陶掌柜也被安置过来,还带着手下两个小二一块儿帮着做药包。 除了他们自己备的货,太子又连夜征购了不少,有的忙了。 林清婉却道,“不必包太多,够用就行。” 陶掌柜不解,“为何?” “这东西只是预防,对已经感染的人没有用,留着药材另作他用。” 林清婉神色微凝,她有个想法。 朝宁街。 赵琮在简陋的帐篷里看工部给出的结构图,仓盈给他换了新的药包。 “太子,歇歇眼睛吧,您都连着两日没合眼了。” 天气突然暖起来,赵琮夹棉的外衫穿不住了。 仓盈给他换了件稍薄的天青色外衫,“苏侧妃差人送过来的,还有一应物品都全着。” “侧妃娘娘还带给小殿下带了平安符,问能否去一趟小院?” 赵琮眼皮都没抬,“平安符留下,让她回宫去,别来添乱。” “是。” 打发走苏侧妃,仓盈进来见赵琮闭眼靠着椅背歇息,当下准备退出去。 赵琮忽然问,“枫儿怎么样?他没让人来催孤过去?” 第131章 治不好就斩首示众 仓盈温声道,“小殿下和清婉小姐在一块儿,太子爷可以放心。” 赵琮淡淡嗯了一声。 从前没有枫儿,他做事总是孤注一掷,危急关头想到死去的外祖和舅舅才会挣扎几下,直到有了枫儿,直到被喊爹,他才觉得心里有了那么点牵挂,做事给自己留一条余地。 可事情终归要解决,他和敬王、宁家已到了撕破脸的地步。 匈奴杀手的出现把事情推到了巅峰,他也早就想来个了断。 只需帮林清婉处理掉敬王的婚约,再让相府一败涂地,那她就能自由,就能好好照顾枫儿。 他就能没有顾虑。 但昨儿朱太医提醒他,“您要是有个什么,林清婉活不过两月。” “就算她养得白胖,可身体里造出的血永远都是有毒的,随时可能毒发,药浴只能抑制,解决不了根本。” “但如果太子愿意在她毒发时输血给她,说不定能保一辈子安然。” “至少您先下线,她才会死。” 赵琮便犹豫了。 “她、他们做了什么?”赵琮下意识问,有种在压抑中透气的错觉。 仓盈细细禀报给他,还说小殿下几乎把这段时间学的所有东西都给林清婉讲了一遍。 赵琮大为震撼。 自己打仗都不怕,就怕让那小子读书写字。 “她···怎么说服小家伙的?”赵琮挺好奇。 仓盈道,“清婉小姐说她没念过书,认识的字也不多,请小殿下给她讲讲。” 赵琮眉毛一挑,上次她写给自己的信上笔迹还算清秀,完全看不出认识的字不多。 “但愿枫儿能多稀罕几天。”他叹了一句。 仓盈正要宽慰,沈序在外头道,“太子,羽林卫里头有人发作了。” 赵琮点墨般的眸子骤然一缩,“朱太医!” 虽然发作的只有两人,但不代表其他人没事,蛰伏期少说也有两到三日。 朱太医不让赵琮进去。 “这玩意儿搁我们那个时代都要隔离,这里环境设施都很差。” 朱太医的声音从里头传出来,“我得抽点儿他们的血拿去化验。先前带过来的免疫没什么效果,得再想办法。” “先按其他太医的避疫法子来。” 赵琮听他这么一说,心凉了半截。 “朱安,必须找到解决瘟疫的办法。” 朱太医却说,“尽量吧。说实话,这东西也看天意。” “要不您建议陛下祭天祈祷?吃斋念佛试试看?” 赵琮冷笑,“疫病出现,人心惶惶,君王不如大夫。你要是治不好,孤就把你斩首示众。” 朱太医:··· 第二日,情况比赵琮预想的更严重。 跟随他一起挖通沟渠的几十个羽林卫都起了红疹,然后就是发热,得随时有人在跟前看着,否则一不留神就会脱水而亡。 朝宁街的百姓总共两百余人,已有七十多个被隔离,太医忙得脚不沾地。 工部的人惶惶不安,“太子,这、这还能修吗?” 赵琮坚定不移,“修!” “你们不想干,就去前头帮着太医煮药看护病人,孤有的是人。” “太子开恩,我们修、修。” 就是死在搬砖砌墙的路上,也不能沾染那些病人,否则连个全尸都留不下。 虽有太子亲自坐镇,皇帝也派了亲信过来辅助,但修沟渠的速度还是很慢,每日都有人被带去隔离区,光是看着就害怕。 好在目前还没一人因疫病死去。 第五日又下了场雨,一日一夜,潮湿后的闷热简直是疫病滋生的温床。 “太子,又发现十几个,都是昨晚发作的!” “有几个已经烧得不省人事。” 赵琮揉了揉眉心,“朱太医有结果了吗?” 仓盈摇头,“还、没。” 赵琮手负身后长长舒了口气,满身疲惫。 就在此时,他突然咳了两声。 仓盈全身都绷紧了,“太子爷!” “没事。”赵琮压下喉咙不适,“撑伞。” “孤去街上看看。” 仓盈不敢冒险,当即劝道,“沈侍卫派人日夜巡逻着,沟渠那儿也有您的人盯着。这个时候,您更要保重自己。” 赵琮没忍住,又闷咳了一声,“这两日喝的茶水少而已。” “待会儿跟朱太医要点润嗓子的就行了。” 仓盈拦不住,只能勉强劝他罩个披风再出去。 赵琮走了没一段路就觉湿热难捱把披风解了丢还给仓盈,穿着个单衫巡视沟渠进度。 因下头连到城外一间庙,沈序又派人和庙里的师傅沟通,安排撤出去又花了一下午时间。 一切弄妥,又飘起零碎小雨,还起了风。 赵琮在里头闷了一身汗,吹着风还觉舒爽。 “我的太子爷,您快把披风罩上。”仓盈踮着脚都够不到他肩膀,追了一路也没帮他披上,还累得气喘吁吁。 他揪心了一晚上,好在赵琮夜里没再咳嗽。 仓盈这几日也累够呛,神经一松,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平日有个动静他就醒了,今儿却是沈序摇了半天才把他叫醒。 沈序一脸紧张,“仓公公,这节骨眼儿你可别整我。” 仓盈扶正帽子,还有些睡眼惺忪,“沈侍卫见笑,也不知怎么就睡得沉了。” 沈序拍拍他肩膀,“这几日大伙儿都累,太子身边全靠您照应着。辛苦了。” “太子还没起?” 仓盈打了个激灵,太子每日睡不了几个时辰,莫不是也跟他一样太困了? “您稍等,奴才进去瞧瞧。” 仓盈自小跟着赵琮,自皇后去世,太子就没睡过个好觉!之前是做噩梦,后来在边境打仗落了伤,回京后养了几年才见好。 朱太医都没法子让他每日多睡上两个时辰,今儿却还没醒。 “太子?” 仓盈蹑手蹑脚进来,看赵琮脸朝里躺着,被子都踢了,散着的发垂下床沿快拖地上了。 赵琮迷迷糊糊应了声。 仓盈松了口气,跪下帮他整理好头发,又把被子拉上来,一碰到赵琮手背,滚烫! 他心惊肉跳伸手去摸赵琮额头,险些跌坐在地。 赵琮累得厉害,眼睛也有些睁不开,自己还好奇怎么突然这么困。却还是强撑着睁开眼,“什么时辰了?” 仓盈颤声道,“您、起热了!” 第132章 处着处着就有感情了 朱太医焦头烂额。 他觉得自己犯天条了,某天完成一场长达六小时的手术后累瘫在手术室门口,一睁眼穿越到了大宁太医身上。 当时太子心口中箭,侍卫的刀架在脖子上,说太子要有个三长两短就杀了他陪葬。 有没有天理!穿越了还要当大夫! 然后他就发现自己的意识可以自由穿梭两个空间,但医疗器具不是什么都能带过来。最后变成闲时回现代深耕专业,忙时在太医院自学中医。 有段时间他觉得自己强得不得了! 直到林清婉身中剧毒出现,他束手无措,不得不用最笨的办法让太子给她输血。 现在更要命,朝宁街的疫病都指望着他! 朱太医喂赵琮喝了碗苦死人的汤药,“没有别的办法,先看看之后会不会起红疹。” “若是不起,兴许就是着凉起了热,若是起了···” 话没说完,沈序沉声道,“太子只是着凉,不是感染疫病!” 仓盈打了个激灵,“对。” 沟渠还差一点就能修好,疫病也还没到不可控制的地步,这个节骨眼,太子爷不能有任何闪失。 朱安脑袋都快炸了,“我尽量。” 城东小院。 枫儿把自己知道的课文已经给林清婉讲很多遍了! 沈序过来的时候,他一劲儿吵着要见赵琮,林清婉也哄不住。 “爹爹平日绝不会超过三天不来看我,他是不是···”枫儿不敢往下说,两只小手把沈序衣裳都捏皱了。 “小殿下别担心,实在是事情太多,太子又担心您被感染,才没过来。” 枫儿不信,“爹爹就是不来也会给亲自写信告诉我,不写信也会给我送小玩意儿。他从没不声不响不理我这么久。” “我不管,我要见爹爹!” 听枫儿说得斩钉截铁,又看沈序眉间都是愁容,林清婉悬着的心绷到了极限。 沈序投来求助的目光,林清婉弯腰抱起枫儿,“小殿下,太子喜欢您,所以才最谨慎。瘟疫还没找到对症的方子,别说小玩意儿,就是一封信都可能导致传染。” “您要理解太子的苦心。” 枫儿抽噎道,“真的吗?” 林清婉郑重点头,“当然。您看沈大人每次过来掩着口鼻,全身裹在熏了艾草的白褂子里。” 枫儿眼睛红红的,“我担心爹爹,我想见爹爹。” “我不怕瘟疫!” 林清婉知道小殿下心思坚韧有主意,他决定的事很难改变。 但是··· “要不我去看看太子,小殿下在这里乖乖等,好吗?” 林清婉此言一出,沈序连连摇头。 但她前几日就有这个心思,她想亲自看看疫病的情况,尝试配药。 “我也去!”枫儿当即道。 林清婉柔声安抚,“小殿下过去了,太子必然要让我专心照顾您,那我还怎么配药?” “若我能配出有效果的药,瘟疫早早得到控制,小殿下就能早点见到太子了。” 她没有信心,但得给枫儿信心。 枫儿非常用力抱着她脖子,看得出他虽然很想见赵琮,但更明白事情利害。 他在林清婉耳边说,“你不会也和爹爹一样过去了就不来看我了吧?” 林清婉轻笑,“当然不会。我还有几个字等着小殿下教我呢。” 枫儿这才放心,灵机一动,“你把我那本书带上,我圈住的地方你帮我问问爹爹,回来告诉我。” 林清婉眼眸一眨,这小东西··· “好。” 枫儿又道,“爹爹忙起来,仓公公都劝不动,你得提醒他注意休息。” “他要是不听话,你···”他撅嘴想了半天,“你就威胁他不照顾我了!” 林清婉哭笑不得。 她威胁太子?是嫌活得太久不成。 于是林清婉把该带的带好,留下暮雪陪着小殿下,孤身一人跟着沈序离开。 暮雪心里有阴影,小姐每次自己出去都没好事,但这次是太子殿下,一定会没事! “小姐,早点回来!” “奴婢等您。” 林清婉掀起马车车帘,冲她笑着点了点头。 暮雪眼眶一红。 枫儿道,“哭什么!这是多好的机会让她和我爹爹相处,处着处着就有感情了。” 暮雪自然也盼好。 “可宁贵妃和敬王都逼着我们小姐嫁到敬王府。” 枫儿咬牙,“七叔做梦!他什么都和我爹抢!” 马车在朝宁街口停下。 沈序给林清婉递了面巾和熏过的衣裳,脸色还是很凝重。 “清婉小姐,你要是有个什么,我、怎么跟太子和小殿下交代。” 林清婉低声道,“太子也被传染了,是吗?” 沈序心神一凛,做禁言状。 林清婉神色平淡,“我身中剧毒,活不久。太子多次救我,我都还没报答过。” 仓盈见到林清婉时,满脸惊讶。 “沈侍卫,你怎么把清婉小姐带来了?小殿下怎么办!” “这不是胡闹!” “太子最记挂的就是小殿下。” 沈序直言,“小殿下非要来,谁劝都不行。” “清婉小姐说她过来替小殿下看,小殿下才答应乖乖在小院等。” 仓盈一怔,小殿下的脾气他也知道。 林清婉把带来的草药一一放好,“仓公公,能让我进去看看太子的情况吗?” 仓盈犹豫,“一旦被传染···” 林清婉全当没听到,直接往屏风后头走,“您可以跟我说说都有些什么症状,朱太医怎么说?” * 赵琮不知睡了多久,他明明觉得神志清晰,还能听到林清婉和仓盈说话的声音,但眼皮就是重地抬不起来。 她怎么过来了? 枫儿也来了?谁把他们带过来的,简直是找死! 心里念着枫儿,耳边似乎真的听到了哭声,赵琮心里更着急了。 这个林清婉到底在想什么,让她安心照顾枫儿,她怎么能带枫儿来这么危险的地方! 她··· 赵琮手指弯曲了两下。 林清婉眼睛一亮,“太子?” 赵琮有种爬过千山万水才睁开眼的错觉,除了疲惫还是疲惫。 眼前女子的面容一点点清晰,纤瘦好看的模样倒映在他点墨似的眼睛里,“你···” 一开口,赵琮被自己滚烫、沙哑又很痛的喉咙惊到了。 林清婉端来一小碗汤药,“朱太医给您留的润喉汤,先喝了再说。” 赵琮试了一下,竟然没力气坐起来! 然后平日深邃淡漠的一双眼怔怔落在林清婉脸上。 第133章 扒她衣领了 林清婉一下就懂了。 她放下茶盏,先把赵琮扶坐起来。 手碰到他身体时被灼浪似的热气吓了一跳,难怪朱太医说打了几针还是反复起热。 赵琮一坐起来就觉头晕眼花,半个身子摇摇晃晃。 林清婉坐在后头,让他靠在自己身上,单手端起药碗喂到他唇边。 她手腕纤瘦,因为用力,青筋走向都看得清楚,婉心处还凹下去一点,让人生怕待会儿会断掉。 怎么能有人瘦成这样。 赵琮也没有逞强,就着她的手把药喝了个干净,喉间那股灼热勉强消退了一点点。 林清婉忍不住暗叹,怎么能有人把药当茶水喝,连眉头都不皱一下。 “您、要水吗?”她已经想到太子爷待会儿说话带出来的苦涩味。 赵琮摇头,沙哑道,“不算苦,没必要漱口。” 林清婉眼角一抽,闻着味道都苦,还叫不算苦。 太子真不愧是人中龙凤。 赵琮缓了缓,“给孤垫个枕头就行,不用你一直靠着。” 两人前胸贴后背,一个瘦小,一个宽阔,一个浑身湿漉漉的,一个连衣服都带着草药香。 经他一提醒,林清婉立刻起身,冷不防赵琮失了支撑,后脑勺“砰”的一声磕在了床板上。 听着都疼。 林清婉心脏都快跳出来了,一脸的内疚不安,既想挽救一下,又觉得是不是该先请罪? 嘶··· 赵琮意识本来还有些模糊,这下倒好,被突如其来的剧痛彻底唤醒,侧首看林清婉的目光既黑又亮。 林清婉扑通一跪,“臣女该死。” 赵琮神色间看不出怒意,只压平唇角,“仓盈呢?” “谁带你来这儿的?” 见枫儿不在,赵琮没发脾气,但也不高兴林清婉的出现。 林清婉镇定了几秒,一一作答,“仓公公在外头煎药。臣女想看看您的症状,试着用南疆秘方配药。” “小殿下担心您,我没办法,才求沈侍卫带我过来替小殿下看看您。” 赵琮喉间的灼烧感又上来了,捂唇低咳了两声,“起来吧。” “孤···”他连说话都觉疼,“身上起疹子了吗?” 林清婉只能看见他露在外头的手腕和脖颈都没事,便道,“没有。” “兴许只是染了风寒。” 赵琮知道她是安慰自己,风寒哪里能这么折磨人。 但身上没起红疹,他也难免心存侥幸。 “你怎么不戴面巾?”赵琮刚刚就发现她和自己待在一个营帐居然没做任何措施,也不知道朱太医是干什么的。 林清婉道,“戴着不方便。” “况且这疫病没有我身上的剧毒严重。” 赵琮想扯一个冷笑,奈何嗓子太痛了,“若你传染疫病引起毒发,死了算谁的。” 林清婉想都没想,“算我自找的。” 赵琮愣了下,鼻腔带出一声无力的轻笑。 过了一会儿,喉间的不适消退了些,而且也没有卷土重来的迹象,且坐直身体也不觉头晕目眩。 林清婉在旁边的小几上摆弄几种草药,手里还有好几张揉皱的方子。 营帐里安静地能听到她细碎的叹息声。 赵琮靠着软枕屏息凝神,然而他发现自己的眼神和思绪不由自主总往她身上落。 见她又提笔,不禁想到她跟枫儿说不大会写字··· 林清婉上午去过了朱太医的营帐,又拿这几日其他太医试过的方子仔细琢磨。 思绪陷地深了,她下意识咬住笔杆,好看的眉头也压了很低。 赵琮也跟着蹙眉,“不会写字?” 他忽然开口,声音沙哑低沉,吓了林清婉一跳,“什么?” 赵琮道,“你不是跟枫儿说不会写字。” 林清婉没想到太子连自己和小殿下说过的话都知道!幸好她没说什么大逆不道的。 她垂眸道,“是、有很多不会写的。” “哪个不会?”赵琮下了床朝她走来。 他身量很高,营帐比不得房屋宽敞,才靠近些就让人觉得压迫感十足。 林清婉曲了曲手指,忙道,“还好是些药材,我、会。” 赵琮脚步一顿。 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两人之间的沉默震耳欲聋。 林清婉咽了咽,“太子爷喉咙好些了?” 赵琮点头,忽然吩咐,“帮孤束发。” 林清婉仰头,一脸惊讶。 赵琮居高临下,将她修长的脖颈看得一清二楚,微微侧目,“不会束?” 林清婉有些窘迫,“会倒是会,但没给男子束过。” 赵琮也不知自己心头有根神经激动什么,不动声色在椅子上坐下。 这是让她伺候的意思。 林清婉双手在裙子上抹了两下,确定没有沾上墨汁才慢慢走过去。 赵琮头发又长又密,林清婉一只手将将能抓住。 跟前没有木梳,她便用五根手指代替,细细穿过他后脑,一下一下捋顺。 赵琮坐得板正,腰杆儿挺得也直,只觉她手指的温度残留在头发里,让他下意识绷紧身体。 有点不自在。 但没表现出来。 林清婉真是吭哧吭哧梳好的,最后系发带时还踮着脚,热气碰洒下去,赵琮漆黑的眼眸数不清已是第几次沉下去了。 “好了!” 她对自己的手艺挺满意。 赵琮察觉她退开了些距离,几不可查松了口气。 就在这时,那双柔软的手再次放到他后肩,她、扒开了他的衣领! 放肆! 轻柔温热的气息从她唇鼻间洒落,赵琮修长的脖颈一路红到耳根,“你···” 下一秒,那细腻的指腹抚上了他的后颈。 赵琮气息一乱,“林···” 林清婉颤声道,“出疹子了。” 赵琮神色一紧,把话咽回了喉咙。 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当即起身走开,冷道,“你出去!” 半盏茶后,朱太医和几个太医都涌在太子营帐外头。 仓盈急得跟什么似的,偏偏赵琮下了令不让任何人靠近。 里头只有林清婉。 太医问询情况,也都是她详细描述。 林清婉站在赵琮身后,脑袋垂得非常低,“您能、不能解了衣裳,臣女看看后背严不严重?” 说完又觉不妥,忙解释,“是、朱太医他们问的。” 第134章 你想得真多 林清婉深吸一口气,心里一遍遍告诉自己,看病、问诊而已,不是调戏太子! 但不知是不是被枫儿念叨多了,她脸皮烫得厉害,半天不敢抬头,加上太子迟迟没回应,又是震耳欲聋的沉默在折磨她。 林清婉手里没有帕子让她绞,双手垂在两侧揪裙子,捏起,放下,捏起,再放下。 “太子爷,太医说很有可能是从腰上开始起,若后颈能看到红疹,怕是背上···” 她这句话说得艰涩,逐字逐句过了脑子。 还没说完,便觉赵琮紫红色长衫像瀑布似的在眼前一滑。 林清婉双眼圆瞪,呼吸停滞了几秒。 赵琮背部完阔厚实,每一束肌肉都像是精工细琢过的。边关十年,将他淬炼得宽肩窄腰,肌肉线条紧实流畅,不似映像中的将军五大三粗。 赵琮自认不是扭捏作态之人,但平日近身伺候的不是太监就是近卫,连宫女都很少。此刻被林清婉一双眼盯着后背,虽看不到她脸上神情,但他总是觉得··· 想把衣裳再穿回来。 等等,连她的呼吸都听不到了,是后背长满红疹很难看? 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在意的不是红疹情况严重,而是会让她觉得不好看。 赵琮抿唇又等了片刻,其实也就眨眼工夫,但眼下这情形度秒如年。 他侧脸线条绷得非常紧,“看完了吗?很严重?” 经他一提醒,林清婉猝然回神,才觉自己没有呼吸,心肺涨得厉害。 当即大口呼吸两次,然后垂下眼睫,余光还不由自主瞥了眼那深陷下去的腰心。 她双手捂住脸颊,因为太烫了,而且还有一路蔓延到耳根脖颈的趋势。 “还、还好。” “背上不多,腰、腰心有些。” 她心慌意乱地回了一句,匆忙背转过身,“我去告诉太医。” 都走出几步了,突然想到什么,又转身回来,闭着眼把赵琮的中衣捡起来,踮着脚抛上去,也算伺候太子更衣了。 赵琮听到她脚步凌乱跑出去,鼻腔拖出一声无奈的笑。 然后慢慢把罩住脑袋的衣裳拉下来。 没错,她抛过头了。 整个大宁还没人敢把太子爷兜头罩住。 林清婉隔着营帐帘捕捉了外头几丝冷气,还好不用出去见人,否则脸红成这样怎么解释! 这会儿有太医在外头问,“仓公公,里头伺候太子爷的是···” 仓盈声音非常平缓,一点听不出是在胡说八道,“我手下一个小太监。” “我给太子爷看着药,她脚步轻,就让她里头候命,没想到···” 几位太医点头,“机灵点就成。” 其实林清婉进来的时候有很多人看到了,不过都是赵琮心腹,不会乱说。只是她找朱太医时,虽穿着熏过的白衣,但还是有人认出来了。 其中一位年纪大的太医心里有数,“是仓公公带出来的人就好,毕竟现在只有他能伺候太子。” 这话说得玄妙,若然太子能好,里头那位再出来恐怕就不一样了。 而此时林清婉还没明白太医所说的机灵是指什么。 但随后她就知道了。 于是林清婉再回来时,脚步走得比刚才还要慢。 可这营帐一尺见方,就是蚂蚁也挪过来了。 赵琮坐在椅子上,刚系好最后一根衣带,见她这表情,不禁皱眉,“孤这是活不了几天了?让你一脸的奔丧样。” 林清婉裙子两侧的褶皱更明显了。 闻言,她脑袋恨不得钻进地缝里,“太子爷···” 赵琮双手撑在膝头,细细凝住她,觉得有趣。印象中,她就是吐了血只剩一口气,眼神和口吻也冷静得很。 这样子还是头一次见。 “嗯。”他应承得快,声音听起来也轻松。 林清婉咬唇,用尽全力控制住自己不受控制的念头,低低道,“那个···太医给了药。” “然后呢?”赵琮看她手里拿着药瓶,以为是吞服的药丸。 她绷紧的身体骤然一松,像是放弃什么似的,无奈道,“一个时辰擦一次。” “太子是现在擦还是再等等?” 赵琮眸色微微一征,明白她为何这般模样了。 红疹在后背,他自己是看不见的。就算能看见,也够不着,能够着的地方未必有红疹。 那就是她帮自己抹药。 这其实也没什么,那她这一脸不情愿是为什么。 因为自己红疹很多?很难看?还是她害怕被传染? 但无论哪样都是人之常情。 他缓了缓,“让仓盈进来伺候吧。” 林清婉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当即道,“仓公公进来会被传染,他若是病了,您身边的事谁来处理?” 赵琮压着眉,“那就随便找个太监进来,若是传染死了,厚葬。” 林清婉心头一紧。 明明发现红疹的时候,他严令其他人不准靠近,现在却要再搭上一条人命。 “臣女伺候太子上药。”她走上前,“麻烦太子爷脱下衣裳。” 赵琮瞧她下定决心当真和赴死似的,心里不痛快,“孤还不至于强迫你伺候。” 林清婉一愣,“不强迫。” 赵琮气笑了,“你去水盆照照,还说不是怕被孤传染!” 林清婉这便明白太子爷为什么要换别人进来伺候了。 她手里的药瓶都快捂热了,挣扎半晌,实话实说,“我不是怕传染,我是、是怕您脱衣裳。” 赵琮心口窝住的一点火气突然被淋灭,怕他脱衣服? “这有什么好怕的。”他莫名觉得自己身材还可以,至少不是见不得人。 林清婉不敢撒谎,何况她也不擅长撒谎,最后好看的眉毛都快拧成麻花了,弱弱说了句,“怕冒犯您。” 赵琮喉结动了一下,沉默片刻,“孤又不是女人。” “谈何冒犯?” 话说得非常淡定,可眸中却闪过一缕不明之色,“你想得真多。” 林清婉这下是真想钻地缝里。 她长这么大,哪里见过没穿衣服的男人,紧张是自然的! 而且这个营帐只有他们两个。 打住!不能再想了。 都怪小殿下,他平日都念什么书啊! 林清婉手指沾上药膏,在起了红疹的位置轻而均匀地反复涂抹,刚碰到赵琮的时候,就觉他身子一僵。 赵琮抿紧了双唇。 像一片羽毛在身上轻扫,弄得他浑身有种说不出的感觉。从前也有人给他上过药,不是这种感觉。 还有,药膏是凉的,她的指腹是暖的。 赵琮瞳孔一紧,突然觉得,确实很冒犯。 第135章 她可真是流氓 药膏抹完,两人各自出了一身汗。 “臣女去问问太医还有什么叮嘱。”她仓皇行了个礼,急需呼吸点外头的冷气降温。 赵琮面上平静,“嗯。” 心里也是一阵骚动。 抹个药而已,他在想什么! 上次林清婉在大街上扑进怀里,甚至她半裸着泡药浴,自己看了也没什么反应,怎么今儿就不对了。 赵琮啧了一声,最后眸光一凝。 都怪那小家伙整日在他耳边乱磨叨! 隔了片刻,林清婉端着煎好的药又回来了。 药还烫,她放桌上晾着,双手忍不住捂在胸口,好像因为心跳太快,血液流动也快,这会儿有些心慌。 朱太医说她身体里的毒最怕情绪牵动,过于兴奋和过于难过都不行。 不会要毒发了吧? 等等,她给太子抹个药兴奋什么! 林清婉敲了敲自己脑袋,心道,能不能安分点! 回去一定要和小殿下说清楚!必须说清楚! 赵琮好不容易冷静下来,她端着药过来,“太子爷,该喝药了。您是自己喝还是我喂给您?” 林清婉看他背上的药膏没干透,怕弄脏衣服,多嘴问了一句。 赵琮眉心一蹙,“孤的手还能用。” 林清婉便把药碗放下,默默退到角落的小矮几上。 赵琮喝药不用勺子,端起来一口就闷了,永远一滴不剩,永远不皱一下眉。 太子其实挺好伺候的。 旁人她不知道,但相府少爷江振麟那脾气,下人很难伺候。敬王更是连漱口水和擦手的巾帕都非常挑剔。 林清婉掐着时间,到了一个时辰就再给他涂一次药膏。 半日下来涂了至少六次,最开始两人身体都绷得紧,呼吸也紧。到后来赵琮就习惯了,林清婉也抹得顺手,偶尔还能说两句话,气氛轻松很多。 “腰心的红疹没再扩散。”林清婉忍不住多涂了几下。 此处无论男女都很敏感,赵琮手指蜷起,等她抹完才又慢慢舒展。 “夜里也这么涂?”他问。 林清婉道,“太医说够了六次就可以缓缓,隔两个时辰再抹。” 赵琮黑眸微顿,有什么区别。 然后他想到个问题,林清婉得住他的营帐。 环视一眼,一张长桌,一个小矮几,两把椅子,然后就是身下这张简陋的床了。 林清婉不是他的侍女,只是倒霉了点,刚出现在他发红疹的这天,没义务像仓盈一样彻夜不眠地照顾他。 何况他也不愿意让一个身中剧毒,瘦如纸片的姑娘熬夜照顾。 他突然坐起来,身上披着的薄毯滑落,露出坚挺紧实的上半身。 林清婉屏息凝神,尽量保持冷静。这回不是后背,是胸膛···而且因为腰上抹药,裤子也拉得低,就松松架在胯上。 她想捂眼睛。 但一捂眼睛就、解释不清了。 赵琮没发觉她脸色有异,赤脚往外走,“仓盈。” 仓盈打了个哆嗦,“奴才在!” “再弄个床进来。” 外头几个太医面面相觑,假装听不见。 仓盈低声道,“太子,营帐恐怕没位置了。” “那就弄个厚垫子来,大些。” 仓盈欲言又止,“是。” 赵琮一转身,林清婉拿着衣裳给他,依旧是垂着脑袋,“臣女可以把椅子拼起来睡。” “而且臣女不困,以前也有彻夜不睡的时候,不碍事的。” 赵琮披好衣裳,“孤没有虐待别人的喜好。” “你睡床,孤睡垫子。” 太子睡地上?她能睡着才怪! “不···” “就这么定了。”赵琮不置可否,“你还有什么需要的一会跟仓盈说。” “没、没有。” 林清婉心道,她一个“小太监”都让太子爷开口摆床了,还敢有什么需要。 仓盈很快送了垫子,还有一层白虎皮,抹上去就生热。 林清婉正要搬进来,赵琮冷道,“你让开。” 然后他单手拎起足够有她那么大的垫子轻轻松松放到床边,脸不红气不喘。 但是后背的药膏白擦了··· 入夜。 仓盈送来两碗小馄炖,两笼肉包和三个小菜。 怕林清婉不够吃,赵琮又让做鱼汤面。 林清婉嘴里含着馄炖,“您怎么知道我喜欢鱼汤面?” 赵琮轻咳一声,“是孤想吃。” 林清婉脸颊一红,恨自己这张嘴吃着东西还说什么话! 赵琮看她吃得很认真,疑惑,“在小院也吃不饱?” 林清婉没反应过来,“吃得饱。厨子每顿都做好多菜,我和小殿下吃不完,后来就让小殿下吩咐少做些,免得浪费。” “哦。”赵琮恍然。 那就是今儿照顾自己太累了,饿得厉害。 见她面前的碗空了,赵琮把自己没动的那一碗推过去,“孤吃鱼汤面。” “那我就不客气了。” 林清婉吃饱喝足,鱼汤面也来了。 赵琮漆黑的眸子被烛光笼得像星辰,落在林清婉身上时害她心跳漏了一拍。 从前不觉得太子看人的时候这么··· “我吃饱了,我再去看看方子。”她忙不迭退下。 赵琮有些意兴阑珊,勉强夹了一筷子鱼汤面,又觉太安静,一根也没吃下去。 “你可以再吃些鱼汤面。”他不疾不徐道。 林清婉吃撑了,连连摆手,“吃不下了,太子慢用。” 然后便专心看起古籍,只要多配几种方子尝试,很快就能让她摸索出关键来。 林清婉一研究起配方就非常专注,丝毫不觉时间一点点流逝。 蜡烛燃尽她才猛地想到,完了,忘记擦药了。 “太···” 一转身,赵琮高大的身子蜷在虎皮垫子上已经睡着了。 她蹑手蹑脚过去,琢磨着要不要把他叫醒。 毕竟是自己耽误了时辰,又吵他休息,等于罪加一等? 可要不抹,后果她更担不起。 林清婉看了眼赵琮身侧松垮的衣带,要不她解? 然而刚哆嗦着碰到赵琮胳膊,她神色一凛,好烫! 半盏茶后。 朱太医递进来一瓶白酒和两块干净的帕子,“你帮太子擦擦身上几个部位,物理降温。” “什么是物理降温?”林清婉一脸懵。 更不敢相信朱太医说的那几个部位! “太子先前喝的药里头有退热的药材,不能打针了。” 林清婉觉得小小一个酒瓶要把她压碎了,“朱太医,你不是在整我吧?真的要擦吗?” 朱太医语气严肃,脸上却满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坏笑,“你信我,要是不能退热,我把头拧下来给你当球踢。” 林清婉心道,我要你的头干什么。 “你别有心里压力,里头就你们两个,太子昏迷不醒,你干什么他都不知道。” “我也不会告诉别人的。” 林清婉呵呵一声,“我谢谢你。” 这下不用纠结解不解衣服了,裤子都得解。 她可真是···流氓。 第136章 捂住你的眼睛 林清婉照朱太医的吩咐先擦赵琮腋下,颈部两侧,以及手心。 然后小心翼翼脱下赵琮鞋袜,用另一块干净的帕子沾上白酒擦拭脚心,即便动作很轻,他还是有所察觉,只是烧得迷糊,轻轻动了动脚。 “下去。”他迷糊着吩咐,“这儿不用伺候。” 林清婉苦笑,她也想下去,还想出去。 但太子爷好不了,她是出不去的。 “太子,您忍忍。朱太医说物理降温坚持到您体内的药效起作用就好了。”她对着昏迷的赵琮轻轻柔柔说道。 赵琮如置身滚烫火海,她的声音像冰山吹来的冷气,扑在脸上很舒服,便没再反抗,由着她又将以上几个部位擦了几遍。 擦完后,林清婉瘫坐在地,擦了擦额头的汗,自嘲洗一晚上的衣服都没这个累。 朱太医的眼睛仿佛伸进了营帐里,声音隔着帘子悠悠传进来,“清婉小姐,在下说的部位都得擦,尤其某个地方,效果最佳!” “辛苦您了。” 林清婉撅了撅嘴,“知道了。” 所有部位,所有部位,还差腹股沟! 赵琮中衣一拉就开了,因为先前在后背涂抹药膏已经习惯,擦拭腋下没什么局促的,脖颈两侧也还好。 赵琮那张轮廓分明的脸,闭着眼睛时少了平日的矜贵清冷,反而叫人觉得容易亲近。 林清婉直勾勾看着赵琮腰间松垮的裤子,知道轻轻一拉就能脱下来。 但是··· 她还没动作就心慌手抖,几次倾身过去又跌坐回原地,最后碰都没碰就觉没了力气。 她以前觉得见到亲生父母是这辈子最难的,回到相府又觉找个喜欢的地方等死是最难的,再后来又想摆脱相府、从血亲拉扯中走出来会比生死都更难。 现在她觉得那些都不算什么了,最难的是脱太子爷的裤子。 林清婉长这么大,第一次愁得想哭。 朱太医贴着营帐帘子,就差把耳朵扔进来了,循循善诱般,“清婉小姐,擦完了吗?” “你信我,擦过之后太子一定能熬过今晚。” “咱们能过一晚算一晚,再过一天又一天,是不是?” 林清婉耷拉着脸,“你能别说话了吗?” 朱太医马上闭嘴,呼吸都屏住了。 林清婉长吁一口气,太子救了她很多次,脱裤子就脱裤子吧。 她靠过去,伸手,闭眼。 轻轻捏住胯边布料,深吸一口气,用力一拽! “你在干什么?” 赵琮眼睛都烧红了,也不知怎么就突然睁开了,然后下身一股凉意袭来,激得他头皮发麻。 懵懵看着林清婉。 林清婉本来就心虚加紧张,赵琮突然开口,吓得心魂俱颤,惊叫着往后退,忘了手里还抓着太子的裤子。 料子都是丝滑的云锦缎,呲啦一声脆响。 营帐安静得连呼吸声都没了。 赵琮在战场九死一生时都没露出这样惊愕又羞愤的表情。 他好好的一条裤子碎了,健硕的大腿露在空气中,雪白色的衬裤像个充满恐惧的姑娘贴着皮肉瑟瑟发抖。 衬裤不算宽松,形体轮廓映得很清楚。 赵琮沙哑道,“林清婉,你、想干什么!” 他神色间全是强撑的疲惫,加上声音哑得厉害,衣裳又被撕了,怎么看怎么都像被欺负过的可怜样。 林清婉双手捂脸,自己真是个流氓。 赵琮因为发着烧,气息很粗,胸口喘得厉害,他坐起身,双手局促地护着某个地方,愤然扯过旁边的衣袍把自己一遮。 此时脸颊又烫得厉害,“你···简直放肆!” 林清婉欲哭无泪,“太子,是朱太医吩咐要给您物理降温,用沾了酒水的帕子擦拭您身体。” “掌心、脚心,脖颈两侧,腋下以及腹股沟。” “住口!”赵琮下意识把身上的衣袍往上拉了拉,眼中神色复杂。 林清婉恨不得钻地缝的样子让他相信她没有别的意思,然后沉下声,“朱安!” 朱太医一个激灵,在外头道,“太子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看来微臣的办法很好,清婉小姐也做得到位。” 赵琮咬牙切齿。 他确实清醒了,和林清婉两人面对面坐着,体温渐渐恢复到正常的时候,天也亮了。 仓盈送了早膳在营帐前。 林清婉像个等待发落的罪人,呼吸都不敢太大声,余光看了眼遮着袍子一动不动的太子殿下,无奈对仓盈道,“仓公公,劳烦您给太子拿一身换洗的中衣。” 仓盈双手一颤,身后太医又是面面相觑,装没听见。 “奴才这就去。” 仓盈心想,该换衣服的不是林清婉吗? 呸,他在想什么!太子爷不是那样的人! 林清婉蹲在营帐帘子边喝了碗小米粥,悬了一晚上的心和情绪逐渐放松。 大不了一死。 她端着小米粥进来,还没靠近垫子,赵琮淡淡道,“放在桌子上就行。” “是。”林清婉看他一脸疲惫,“太子,刚刚忘记问您衬裤要换吗?” 赵琮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的情绪如小石子落入池塘,掀起一圈涟漪,平日清冷的眸子颤了一下,“不用。” “哦。” “那我待会儿再给您抹药。”说到这,她皱眉,“药膏虽然控制了红疹加重,但效果一般,我昨日配了个方子,已经让朱太医弄了。” “若是其他患者用了有效,再给您抹。” 赵琮看她与昨日没有不同,心里堵得紧,她怎么能当作无事发生? 林清婉行过礼就往小矮几的方向走,被他唤住,“林清婉。” 连名带姓地唤,她心里打了个突突,“太子吩咐。” 赵琮凝视着她,一瞬间心口爬过许多难以捕捉的情绪,最后竟难以想象地温柔下来,声音也很软,“你昨晚没休息,别弄了,睡一会儿。” 他说完就起身,忘了下身只围着个袍子··· 于是太子多么端庄地起身,袍子就多么无情地滑落。 林清婉眼睛眨了好几下,然后看着赵琮。 赵琮脸黑如锅底,几乎是下意识要用手挡着,但反应过来后,微微侧身,皱眉道,“捂住你的眼睛!” 林清婉后知后觉,先转身,又捂眼。 然后耳根红得像滴血。 这次可跟她没关系啊。 第137章 让你睡就睡 营帐里的温度一日比一日高。 林清婉还安慰赵琮,里面只有他们两个,她保证打死都不会说出去。 赵琮冷冷笑了一声,这是重点吗? 更尴尬的是,林清婉虽然缩在角落,背着身,捂着脸,可赵琮换衣服的细碎动静还是清晰传入耳中。 赵琮换好后,不自觉看了眼,她通红的耳根和脖颈让他也一阵血热。 难道又起热了? 赵琮自己摸了摸额头,没有啊。 那就是仓盈拿过来的这身衣裳厚。 厚点好,免得又被她撕烂。 不是,他在想什么! 好了,赵琮耳根热起来的时候就明白林清婉的耳朵为什么要红。 他轻咳一声,“好了。” 林清婉贴着营帐边儿挪动了两下,“我、我去等朱太医过来问问药膏怎么样。” 赵琮却道,“过来。” 林清婉险些左脚把右脚绊住,趔趄了几下,“太子吩咐。” 赵琮直直盯着她,“让你过来。” 虽然加重语气,但口吻没有半点平日的威严冷肃。 林清婉以为他要找自己算账了,扑通一跪,“太子息怒。我真不是故意撕坏您衣裳的,你要罚就罚朱太医。” 说完,很没底气道,“行吗?” 赵琮还是头一次见她求人,比从前冰冷又清醒的样子有趣多了。 他险些忘了,他自己也是个无趣的人,竟觉得林清婉有趣。 “撕就撕了。” “再说,你是为了帮孤退热。” 林清婉如蒙大赦,您能这么想真是太好了。 赵琮眼眸微暗,又道,“你紧张什么,孤又没让你负责。” 林清婉眼皮一动,负责?这话头听着不太对。 “过来。” 赵琮挪了挪,伸手拍了拍床边空出的位置,“上来睡觉。” 林清婉咽了咽,“不、用了,臣女不困。” 赵琮弯腰,拉住了她纤细的手腕,不由分说把人拖上来,“让你睡就睡。” “可是臣女还等着朱太医···” “孤等他来。” “可是···”林清婉屁股挨着床就不舒服,跟扎了钉子似的。 赵琮近距离凝视着她,略微释放一点压迫感就足够让她更紧张了。 “再不休息,你要是毒发了,孤怎么办?” 林清婉下意识道,“自从除夕夜朱太医救醒我,已经很久没···” “嘘。”赵琮手指也在她柔软的嘴唇,“有些话不兴说。” 太近了。 近到她感觉赵琮的眼睫毛都快扫上自己鼻梁了,她呼吸一凝,脸颊涨红,却躲不掉。 赵琮也热。 越靠近她越热,越直视她越热。 说到剧毒,又想起她身体里流着自己的血,眼下雪白肌肤底透出的粉红也是他给的血色。 就是他染红的。 赵琮呼吸变得很短,很快。 林清婉双手抵在他胸口,垂下的长睫似乎是她最后给自己的保护,“我、我睡。” “您、能放开我吗?” 赵琮眸色变浓,嘴唇一弯,松了手,“孤看着你睡。” 林清婉:··· 她把自己缩到床的最里面,使劲儿闭上眼睛,却还能感觉到他的视线,又背转过身,多少带着点不高兴。 但一想自己把人裤子撕了··· 赵琮起身离开,不知到了哪里。 林清婉慢慢放松下来,一沾床枕,困意就真来了。 朱太医顶着黑眼圈兴冲冲过来,只隐约看到营帐里有身影便当作是林清婉。 “清婉小姐,好几个人身上的疹子小了!” “你简直是在世神医!比太医院那群光知道领俸禄的老头强多了。” 他说话声音不低,旁边儿那些领俸禄的老头全听见了,敢怒不敢言。 “我已经让人采购你需要的药材,今天就加班配出来。” “只要红疹退下去,就能控制夜里起热。” “我再提取药膏的成分回去研究疫苗,咱们胜利在望!” 他一股脑儿说了这么多,赵琮冷飕飕问了句,“朱太医也半夜给别的病人物理降温?” 朱太医一个激灵,手里的药瓶险些打碎。 怎么是太子? “清婉小姐?”他脑子一热,“毒发了?” “怎么没人叫我!” 赵琮声音不虞,“你让她大半夜不睡觉伺候孤的时候怎么没想到她也是个病人?” 朱太医冤枉,“那没法子,只有她在您身边儿。” “她真毒发了?” 赵琮冷哼一声,“睡了。” “说话声音小点儿。” 朱太医心一定,立刻发现了不对劲。 除了小殿下,林清婉还是头一个睡着后被太子勒令他们声音小点的人。 他不免想起童笛在出事情前不久跟他说的那些话。 原来并不是童笛对林清婉怎样,是他奉太子之命对她好,然后因为一对臂缚开了窍。 哎,人都走了,不提了。 朱太医眨了眨眼,“她···给您物理降温,您没跟她生气吧?” 赵琮没说话,心想裤子都被她撕烂了,生气也得换了裤子再说吧! 换完就生不起气来了。 朱太医道,“上次输血代谢的时间差不多了,她这两日照顾您,因您夜里起热着急上火,只怕消耗不少。” 赵琮皱眉,“孤什么时候能好?” “得先在其他病人身上试过了才能给您用。” “哼。”赵琮冷道,“其他病人的命就不值钱了?” “瘟疫面前,谁都是一条命。孤身体好,先给孤用,若是有用,再给其他病人治。” 这话没压着声音,外头许多人全听见了。 朱太医欲言又止,最后对着营帐重重磕了一头。 还有个理由朱太医不知道,赵琮觉得再和林清婉待在一个营帐里,可能要出事儿。 下午,赵琮第一个试了朱太医的疫苗,所有人悬着心等了两个时辰,见太子并无异常才慢慢松了口气。 是夜,赵琮没再起热。 林清婉给他涂了几次药膏后,有些小的红疹第二日就不见了痕迹。 朝宁街终于迎来了真正的天亮。 太子以身试药的事情很快传回朝堂,宁贵妃不甘心,给皇帝吹了枕边风,翌日敬王赵琰被派去朝宁街。 美其名曰皇帝关心太子,让其好好修养。 可谁都看得出来赵琰是来领功的。 对此,赵琮什么都没说,跟着他一路熬过来的官员和羽林卫却是一肚子闷气。 赵琰出了宫就去城东小院找林清婉,得知她去了朝宁街后,忧心不已。 第138章 拿你换 “你说什么?”赵琰桃花眼眯起,“这几日是她在里头照顾太子?” 他瞪着沈序和仓盈,“内侍全死了还是近卫没有手脚,凭什么让她进去!” 仓盈不疾不徐,“是清婉小姐发现太子后颈起了红疹。” “太子仁慈,不愿波及无辜才不准奴才等进去。” 仓盈是故意的,发现两个字被他咬得非常重。 “敬王殿下宽心,清婉姑娘并未被传染。不过出于安全考虑,太医还是让她再隔离一日。” 也就是说赵琰现在不能见她。 “清婉!”赵琰冲着营帐里头喊。 怎么就看见后颈上的红疹了! 仓盈急道,“王爷,您这是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清婉小姐和太子爷单独待了好几日吗?” 赵琰发红的眼眸凝了一瞬,丝毫没有压低声音的意思,“滚开!” “本王现在就带她出来!” 这下不止仓盈着急,他的近卫长风也变了脸。 太子可是被传染过的,虽说已经治愈,可陛下和贵妃娘娘再三交代他们,千万不能让敬王有事。 “王爷三思!”长风眉心紧锁,“别让陛下和娘娘担心。” 赵琰根本听不进去,他被迫在宫里待了这么多天,喝了无数苦药,扎了无数银针,唯一支撑他清醒的就是林清婉。 这个时候告诉他赵琮和她待在一块儿,还有什么好三思的! “滚开!” 他暴喝一声,用力推开长风。 手指刚碰到营帐帘子,赵琮低沉的声音在里头响起,“七弟闹够了没有?” “她还在睡。” 他压着声,语气里满是不爽,“别吵到人。” 赵琰太阳穴青筋突跳,死一般沉寂了几秒钟后,“你怎么敢动她,你怎么敢!” 赵琮冷道,“看来七弟的身子还没好。” “沈序,请敬王回去歇息。” “本王没病!” “本王要林清婉!” * 林清婉自太子恢复后就觉多,也不知是累的,还是床太舒服,反正一躺上去少说也能睡几个时辰。 她听着一阵吵嚷,揉了揉惺忪睡眼。 身前光晕很快被赵琮宽阔的身躯遮挡,“吵醒你了?” 林清婉懒懒道,“谁在外头?” “赵琰要见你。” 林清婉瞬间清醒。 赵琮似笑非笑,“孤让沈序带他去看太医,又犯病了。” 林清婉松了口气,然后指着脑袋,“敬王是这儿的毛病吗?” 赵琮冷道,“哼。不过是宁贵妃给他开脱罪责的说辞。” “他怎么会过来?” “自然是沟渠快要修好,疫病也得到控制,马上就该论功行赏了。” 林清婉恍然,“皇上怎么能这么偏心。” 赵琮瞧她一脸不忿,明明吃亏的是自己,她着急什么。 他嘴角一弯,“皇上也是人,是人怎么不会偏心。” “江肃夫妇不也偏心养大的,不疼你这个亲生的。” 林清婉不轻不重笑了下,“那是之前,现在他们后悔了。想疼我,我都不稀罕。” 赵琮眼帘一抬,她还得意上了? 但他也没扫兴,“那真是恭喜你了。” 林清婉穿鞋下床,皮笑肉不笑,“谢谢。” 自从脱裤子的事情发生后,两人之间的客气就少了很多,林清婉也发现太子没有平日看上去那么闷。 或许,他陪枫儿玩的时候才是真正的他自己。 赵琮发现她脸色比之前白,目光一时没挪开,“晚上想吃什么?” “明儿、就能出营帐了。” 林清婉抬眸并没在他脸上发现异样,但这语气听起来···是她的错觉吗? 好像有些舍不得。 “我不挑,什么都可以。”她答道。 反正也不觉得饿。 赵琮看她心不在焉,目光总不由自主寻过去,起初他还能安慰自己是因为营帐就这么大,抬头低头都能见着。 后来他觉得不是这样。 因为即便闭着眼睛,听着她细碎的动静,也能想象出她脸上有什么表情。 在边关打仗时,时常和士兵同处狭窄之地,但他不会情不自禁去想身边的人。 还有这两次做梦惊醒··· 梦到她解自己衣裳、又脱他裤子。 以至某次醒来后第一反应就是看自己下半身,松了口气后才想起林清婉还在。 她脸上明明写着:太子是尿床了吗? 赵琮忍俊不禁,竟觉隔离这几日过得一点都不无聊。 他眼神温软,看向独自发呆的林清婉,“怕赵琰逼你嫁他?” 林清婉长睫微垂,“不是。” 赵琮意外。 她晶亮的眸子藏在暗处,但他知道她在看自己,下意识坐直身子。 林清婉道,“要是功劳真被敬王抢走了怎么办?” 赵琮放在膝头的手指微微蜷起,调侃,“拿你换。” 林清婉瞳孔清亮,明知他是逗趣,却十分认真,“算我还您先前几次相救的恩情?” 赵琮笑意顿消,“你倒是算得清楚。” “难得有这样的机会。”她道。 赵琮眼底没了温度,清俊的骨相呈现出几分凌厉,“那你自己跟枫儿解释!” 晚饭自也没有安心吃成,赵琰吵嚷得整个朝宁街都知道林清婉的存在了。 沈序无奈,“这可怎么办?” 仓盈往日办法最多,这会儿也犯难,“最后几日了,就怕他们趁机给太子扣个品行不端的帽子。” 朱太医摸了摸鼻尖,“我倒是有个法子。” 仓盈挑眉。 沈序直接道,“朱太医您就别添乱了。您的办法从来都不正经。” 朱安不服气,“怎么说话呢!” “不正经的办法也是办法,只要是办法,那咱就是主动,总比被动强。” “再说了,你们连个办法都想不出来,好意思拿俸银吗?” 沈序被他气笑了,“行,那卑职洗耳恭听您的意见。” 朱安一拍屁股,“切,我不跟你说了。” 沈序:··· 很快,朝宁街无论百姓还是羽林卫都知道药是林清婉配出来,太子替他们试过才用在病人身上。 太子心怀百姓,不愿牵连无辜,林清婉伺候太子左右,两人都抱着必死之心。 患难之下见真情。 赵琮小腿泡在沟渠里的时候,许多人都见过,敬王想抢这功劳也抢不走。 赵琰不在乎什么功劳,他觉得赵琮就是故意要抢林清婉!动了工部尚书,又离间江肃和他的关系还不够,赵琮就是要把所有他在乎的都抢走。 他气得砸了茶盏,“林清婉是本王的!” 第139章 清白的人才不着急解释 不等赵琰找过去,长风进来禀报,“清婉小姐求见王爷。” 赵琰冰冷到几近发红的眸子突然有了暖意,嗓子搓磨得不像话,“快让她进来!” 林清婉踏进营帐的时候,浑身发冷。 花圃和囚禁带给她的阴影大概一辈子都不会消除。 赵琰见到她,整个人都似乎亮起来,眼神既痴迷又小心翼翼,“渐、不是,清婉,你终于肯见本王了。” 他扑过来,林清婉本想躲闪,却还是咬牙忍着。 赵琰将她抱了满怀,发觉她没有拒绝自己,神色一点点变得温柔满足。 可林清婉在打颤。 “我可能会传染王爷疫病。”她颤声道。 “本王不怕。”赵琰将她抱得非常紧,“只要你别再推开本王。” “赵琮有没有伤害你?” “是不是他逼你去伺候的?” 他现在的情绪经不起半点刺激,只要林清婉点头,他真的能去杀太子。 林清婉强迫自己冷静,“我自己去的。” “我有配药的能力,想帮一帮朝宁街的百姓。” 赵琰呼吸很乱,“以后你想做什么都可以跟本王说。” “赵琮不是好人,他会害你,会报复本王,你不可以跟他走得太近。”他轻轻摸了摸林清婉后脑勺的头发,却让她脊背一阵发寒。 “不能再有下次了,知道吗?”他亲昵地蹭了蹭林清婉侧脸,才发现她身体非常僵硬。 “王爷先松开我。”她哽了一下。 赵琰闭着眼,贪婪地索取她的温度,“你还会不顾一切跑吗?” “不会。” 赵琰很满意,慢慢松了手。 病态执着的眼神就这么粘着她,林清婉有点透不过气,“我有件东西要给王爷看。” 赵琰有些意外,又有些激动,“什么?” 林清婉展开一张有些皱的信笺。 赵琰看清上头内容,脸色蓦地沉下来,“本王没有写过这个东西。” 可上面确实是他的指印。 上次他昏倒··· 林清婉眼疾手快把信笺收回来,“太子殿下会替我把这东西呈给陛下和贵妃娘娘。” “他们应该有更好的敬王妃人选,不会希望王爷娶我。” “还有,我真的不是薛渐青。” “王爷多半被那个道士骗了。” 赵琰探臂要把她拽回来,林清婉早有防备,转身就跑。 这是她最后一次跟赵琰把话说清楚,也为了让所有人都知道赵琰写了不强娶她的保证书,虽然这是她乘人之危弄的。 但不重要。 上次没趁机要了他的命就是好的。 太子看到这东西时就说,“老七是个疯子,这东西只怕会把他逼急了。” 林清婉道,“皇上再偏心,也不能把所有人眼睛都挖出来吧。” “敬王到这儿来根本没有任何作为,还在一个女人身上浪费时间。” 赵琮眯眼,“你就不怕宁贵妃杀了你?” 林清婉当然怕。 她定定看着赵琮,“咳咳,我怎么也是配出药方的功臣,还、照顾太子好几日。” “您会保护我的,对吧?” 赵琮低头笑,带着说不出的一点宠溺,“那你可要时刻跟紧孤。” 林清婉莞尔,赵琮眸色一凝,她笑起来还挺好看的。 “太子,清婉姑娘,小殿下吵着要过来。院子那边的守卫不敢拿主意。” 沈序一进来就捕捉到太子唇角还没消失的一点笑。 再看林清婉低眸掩唇,两人之间的气氛也和疫病前大不相同。 赵琮道,“在悦宾楼整理两间客房出来,艾草每日熏着,枫儿过来就待在楼里,别让他到这边来。” 然后看着林清婉,“你也过去。” 林清婉有些犹豫,“我怕敬王···” 话还说完,仓盈急匆匆进来,“太子,王爷要把那疫病死去的几具尸体烧掉!” 赵琮面色一变,“尚有病人没痊愈,且死者的亲戚也还在,当众烧尸会引起愤怒。” “这个蠢东西!” 他只想着行驶皇帝给的权利,压东宫一头,根本不考虑大局。 赵琮起身往外走,边吩咐沈序,“让羽林卫拦着!” 他走出营帐忽然顿步,回头看着林清婉,目色温柔,“照顾好枫儿。” 林清婉心头一重,“太子放心。” 这种托付般的口吻让她血液发热,从记事起,唯一没有背叛过她的就是孤独。 尤其是在回相府后,对亲情的绝望让她更坚信自己到死都是孤身一人。 哪里想到过堂堂太子殿下,大宁储君会把自己的儿子托付给她,而且那眼神让她恍然生出一种“他会尽快处理好一切,然后回来和他们一起用晚饭”的错觉。 枫儿见林清婉出神,嘴角根本压不下去,垫着脚往楼下看,“哎呀,爹爹去了这么久,怎么还不回来?” “七叔那个赖皮,仗着皇爷爷的宠爱总欺负爹爹。” “等得我好焦心,好着急呀。” 这小子故意说得慢悠悠,还巴巴望着林清婉,“你说是吧?” 林清婉回神,一脸被小孩子看穿心思的无奈,故作镇定,“我相信太子可以搞定。小殿下不用这么担心。” 枫儿眼睛一亮,“哇,你这么相信爹爹,看来你们是患难有真情了。” “嘘!”林清婉想捂他的嘴,“小殿下别乱说。” 枫儿理直气壮,“朱太医都告诉我了。你们俩比我们知道的还要···” 林清婉终于捂住了他的嘴。 这孩子脑子里想的都是什么东西。 她磨着牙,“别听朱太医乱说,他这几日累蒙了,脑子不清醒,嘴里的话不能信。” “太子那些日子都在发热,脑袋都迷糊了,还能做什么。” 枫儿眼睛滴溜溜一转,掰开她捂着自己嘴巴的手,笑道,“林清婉,一般清白的人都不会急着解释这么多。” “而且我说什么了?” “我说你们俩比大家以为的都要艰难。” 林清婉眼中浮过几缕复杂,她白活十五年了,连个孩子都斗不过! “小殿下,你放过我吧。”林清婉求饶。 枫儿粘着她不放,“你想的也没错,朱太医确实还跟我说了些其他的。我现在手里可是有你的秘密,你最好日后乖乖照顾我,给我爹做王妃。” “我们成了一家人,我自然会帮你保密。” 林清婉面无表情,“小殿下,你不用帮我保密,你想说就说吧。” “我不在意。” 反正被脱裤子的是太子,她怎么说也是占了太子便宜了! 林清婉有种破罐子破摔的德行,果然让枫儿说不出话来了。 “什么秘密?”赵琮一进门就听到林清婉刚刚那句话,随口问道,“你不在意什么?” 第140章 哄孩子而已 “爹爹!”枫儿风一样扑进赵琮怀里,脆生生的呼喊带着哽咽,听得人心酸。 赵琮避闪不及,又怕过了瘟气给他,只得迅速解下外衣。然后摸了摸枫儿头顶,淡淡道,“就知道你一个人在院里待不住。” “过来这儿不能出悦宾楼半步,知道吗?” 枫儿乖乖点头,抱着爹爹大腿,“我听说这段时间都是林清婉在照顾爹爹,你们两个孤单寡女待在一个营帐里···” “等等。”赵琮好看的眉毛微微一拧,嗅到了熟悉的味道。 孤单寡女?这词用的,也不知从哪儿听来的。 “孤那几日意识不清醒,昏迷了很久。”他略一思索,做了解释。 枫儿咧着嘴笑,“她刚刚也这么说。” “爹爹,你们俩是不是已经对好口供了?” 赵琮一怔,眼睫撩高,看向林清婉。 林清婉气笑了,“小殿下,有没有一种可能我们说的真的是真的。” 枫儿理直气壮,“我没说是假的,你又着急。” 林清婉:··· 好吧,她认输。 赵琮单手抱起孩子,“你又欺负她。” 枫儿眼睛瞪得老圆了,“爹爹,我喜欢她还来不及,求着她给我做娘,她都不肯。” 枫儿抱住赵琮脖颈,亲昵地蹭了蹭,“爹爹~” 赵琮一时间都不知是该先解释,还是先安慰他快要哭了的情绪。 更重要的是林清婉就在眼前,他的儿子越看越有种仗着年纪小就粘着她,甚至是讹人的嫌疑。 赵琮深吸一口气,表情非常严肃,“枫儿,孤是不是没打过你,以至于你不知道小孩子做错事说错话要付出多少代价。” “所以才一而再说这些流氓混账话,是不是?” 枫儿一看他也生气了,嘴巴一瘪,“哇”一声哭了。 赵琮脸上的阴沉一散,“你若是来胡闹的,就让沈序送你回宫。孤还有很多事处理,没时间陪着你玩。” 枫儿死死抓着他衣裳不放,“我不走!我要和爹爹在一起。” “我再也不惹您生气了,我再也不说那些话了。” “我就眼看着爹爹孤家寡人一个,以后被皇爷爷逼着娶个不喜欢的女人当花瓶摆在那儿,说不定还要用家世身份欺负爹爹。” “我也被当作眼中钉肉中刺,现在不多陪陪爹爹只怕也活不到长大。” 赵琮捏了捏眉心,这小子! 林清婉原本听着也觉尴尬,这会儿见枫儿哭得这般伤心还能如此调侃太子,还真是童言无忌。 若他们一味回避,反而有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嫌疑,倒不如大方些,哄孩子而已。 她莞尔上前,用帕子帮枫儿擦掉眼泪。 她忽然走近,袖子碰到赵琮手背,淡淡的清香从她手指和帕子弥散上来,父子俩同时绷紧了身子。 林清婉声音温柔如水,“小殿下别哭了,太子身体刚好,又忙着沟渠的事,外头还有病人和许多百姓等着安置。” “等太子爷不忙了再说这事,好不好?” 赵琮眼尾不自觉一勾,撞上她清亮的眸光,不自觉移目,竟像在回避。 枫儿打了个哭嗝,眼睛却比先前更亮,她愿意了? “好,你说的,不许骗我。” “拉勾。” 赵琮看着两人小指一勾,眉眼突突一跳。 一顿午饭,枫儿的笑声就没停过,无论他说什么,林清婉都说好。 小孩子就是小孩子,他只觉着自己目的达成了,没想过为什么林清婉突然就什么都能答应了。 “清婉,我好困。”枫儿打了个哈欠,这两日担心他们,都没怎么好好睡觉。 “小殿下睡一会儿,正好太子下午还有事要忙。”林清婉轻拍几下,枫儿眼睛就开始打架。 他还不忘叮嘱,“你、记得帮我问问书上不懂的那些···” 话没说完就没声音了。 他依在林清婉怀里,她低头温柔安抚着,看得赵琮心跳发紧。 垂眸饮了口茶假装镇定。 林清婉把枫儿抱进内室,以为赵琮已经走了,出来见他还在喝刚刚那盏茶,怔了一下。 “茶凉了。”她提醒一句。 赵琮竟才发觉。 但他神色自若,“是孤没教好枫儿,从前太纵着他。那些话你不必当真。” 林清婉点头,“哄孩子而已。” 赵琮眼皮一跳,说不上哪里不舒服。 林清婉转移话题,“那些尸体如何处置?” “孤和七弟争执不下,内阁那群废物只能去请示父皇。” 林清婉下意识觉得皇帝一定会偏袒敬王。 但她也不知怎么安慰太子,“哦。” 赵琮:“七弟身边那个道士落在了孤的手里,他手臂上有块刺青。” 闻言,林清婉忽然想到她被囚禁时,道士对着昏迷的敬王念咒,腕子上确实有一片刺青。 “是匈奴王族的撩鹰刺青。” 林清婉愕然,“敬王和匈奴有勾结?” 赵琮点头,“所以宁贵妃蹦跶不了几日了,你、真的不用太担心。” 林清婉没想到他跟自己吐露这么重要的线索竟只是为了让她放心。 赵琮见她神情怔住,看自己的目光不再是之前的清冷明亮,而是带着些说不清的湿润,他心脏一声重过一声,又是先潋眸避开,“咳咳,枫儿让你问什么书上的东西?” “哦。”林清婉猝然回神,不知前进还是后退的身体将她一瞬间大脑空白带出的尴尬活灵活现表露在太子面前。 她转身双手捂脸深吸一口气,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拿出小殿下的课本。 “上头圈住的地方。” 赵琮本想给她解释,可她靠近了,身上的清香总能被他捕捉。 “孤有时间给他讲。” 林清婉微微吐了口气,“好。” 赵琮离开后,林清婉发呆了一会儿,脑子里飘过些有的没的,待真正冷静下来,才知宁贵妃亲自出宫,在朝宁街头施粥。 许多羽林卫都被临时调去保护贵妃娘娘。 不多时外头有人道,“清婉小姐,太子请您过去一下。” 林清婉心弦一紧,“发生什么事了?” 门外陌生的声音道,“敬王身边的侍卫起了红疹,之前配的药没有多余的,太子只好麻烦您过去一趟。” 林清婉,“好。” 来请她的人穿着太子近卫的衣裳,除了声音有些陌生,其他都没问题。但可惜林清婉被请进一间屋子后才发现不对。 阴影里坐着的不是赵琮,是赵琰。 第141章 死路一条 林清婉一个脑袋两个大,退后两步就撞上房门,“王爷?” 赵琰冷眸死死锁着她,“不是太子,让你失望了。” “你又想干什么?”林清婉没有躲避的地方,看着他一步步走过来,指甲深深陷进肉里。 赵琰笑容非常凄凉,“我只想好好补偿你,只想把一切好的东西都捧给你。你怕什么呢?” “你为什么非要跑!” 他嘶吼一声扑上来,双手撑在她肩膀两侧,拍得木门咯吱咯吱响。 林清婉闭着眼打了个哆嗦。 “我不是薛渐青,那个道士骗你的。” “你才是骗我!”赵琰红着眼贴近她,病态的占有欲肆无忌惮释放出来。 “如果你不能乖乖待在我身边,我就杀了你,给渐青的灵魂重新找一个载体。” 他阴沉的声音爬到林清婉耳边,让她每根毛孔都在发颤战栗。 赵琰疯了。 她不想第二次在他手里体会死亡的恐惧,她想回去,枫儿醒来看不见她会不高兴的。 她想转身,想跑,可赵琰压得太紧了,根本动弹不得。 “还想跑!” 赵琰咬牙,阴测测的声音裹胁着她的灵魂,像随时要把她吃掉。 林清婉被逼无奈,把心一横,“薛渐青恨死你了,她是因你而死,你救不了她,是你的母妃把她害死。” “她就算真回来,也不会原谅你!” 赵琰所有的情绪突然空白,茫然看着她充满愤怒的一张脸,渐渐被难以形容的悲伤覆盖。 她不肯原谅他。 “不会的,她那么喜欢我。” 赵琰眼中有了泪,眸光一厉就要吻林清婉,她侧首躲开,脖颈就被他啃上了。 像只吸血的饿鬼,吮得她发痛发麻。 林清婉挣扎不开,嘶声大喊救命。 外头就是朝宁街,每日巡逻的士兵那么多,一定能听见。 赵琰死死捂住她的唇,被她愤然咬住虎口,出了血都没躲。 林清婉没法子了,直接撕碎腰间香包,把其中一味药粉朝赵琰眼睛一丢。 火辣辣的刺痛感让赵琰手足无措,本能捂着眼睛倒退。 林清婉匆忙逃跑,然而房门一开,长风的刀子差点戳进她心脏。 长风眯眼,“清婉小姐,想走可以,请你把药方留下。” 林清婉定了定神,直言,“不在我身上,早已交给了朱太医。” 长风的刀尖贴住了她的衣裳,“那就辛苦清婉小姐再写一份。” 林清婉眼底清凉,“贵妃娘娘这是要明着抢太子的功?” 若不是皇帝多年偏心,一个后宫妃嫔怎么有胆子处处和储君做对! 长风嗤笑,“王爷喜欢您,要娶您做正妃,您给贵妃娘娘纳个投名状不是很好吗?” 林清婉咬牙,“我不写。” “那这回您可就很难活着离开了。” “毕竟这世上也只有一个童笛。” 林清婉心口一紧,童笛的死亡是她这辈子都难释怀的一件事。童笛虽是死在匈奴手里,却是因为敬王! 她捏紧手里残存的一点药粉,正要故计重施,冷不防后颈一痛失了知觉。 赵琰双眼又红又肿,小心翼翼抱着昏过去的林清婉,低沉道,“本王不是说过不准动她?你的手不想要了!” 长风面无表情,“王爷,她心里没有您,不会向着您,更不会帮您。” “对咱们而言就是阻碍。” “何况外头都传她和太子···王爷,您不能再心软了。” “闭嘴!”赵琰不想听这些,“滚出去。” 长风站的笔直,“王爷,您不能再任性了!道长已经不知所踪,贵妃娘娘亲自出宫,冒着被传染的风险来这儿,就是为了您能分到一杯羹。” “本王说,滚!” 长风被他阴鸷发红的目光一瞪,欲言又止。 林清婉精神紧绷,苏醒的时间比赵琰以为的还要快。 她一动身就发觉自己被抱在怀里,闻到那股头皮发麻的龙鳞香,瞬间清醒。 赵琰额头贴着她,“别动。” 林清婉下意识摸袖袋,被他抓着手腕摁在自己胸前,“你身上所有香包、药粉,包括发簪都被本王取走了。” “你什么都做不了。” “本王也不做什么,乖乖躺一会儿。行吗?” 说到最后,满是哀求和哽咽。 林清婉胸口微微起伏,“王爷,放过我吧。” 赵琰却笑出声,“那谁来放过本王?” 林清婉烦了,实在不想,也没力气和这个疯子争执什么。 赵琰想着那些人说过的话,想着她和赵琮在一个营帐待了那么多天,赵琮生病是她伺候着,赵琮喝药也是她喂。 还有人说,她帮赵琮擦拭过身体。 非要形容的话,赵琰有种自己珍藏起来最喜欢的衣裳被赵琮穿身上的感觉。无论以后洗得多干净,每次看到就总会想起它被人穿过。 他早就疯了,自然不觉得自己现在有多可怕。 “你和他在营帐里做什么了?”他阴测测贴着林清婉耳朵问。 林清婉闭着眼睛,不说话。 赵琰脸色非常难看,一只手贴着她的腰慢慢抚弄,十分暧昧,“不说也没关系,本来打算给你个盛大的婚礼,现在看来你是等不及了。” “本王也等不及了。” 林清婉脑袋哄的一声,他想干什么! “放开我!” 她声音还没放出来就被赵琰的捂住了口鼻,“乖,我们从前在床上很快乐的。” “本王这些年没再碰别人。” “渐青,本王想你。” 林清婉看他压下身来,急得眼泪都出来了。 眼看衣裳不保,房门被人推开,宁贵妃冷厉的声音传进来,“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这里胡闹!” “长风,把王爷拉下来!” 宁贵妃看林清婉的目光宛若刀子,恨不得把她大卸八块。 就是这个女人给他儿子下了蛊,好端端的帝位不争,非要在她身上浪费时间! 宁贵妃居高临下看着林清婉,眸色深沉而冰冷。 林清婉清楚察觉她想杀了自己。 薛渐青死在宁贵妃手里,自己恐怕要变成第二个薛渐青。 “林清婉,本宫给你的好路你不走,既不肯伺候敬王,那就只有死路一条。” 林清婉知道宁贵妃做得出来。 她灵机一动,“贵妃娘娘难道就没想过王爷为什么会发疯?为什么吃了那么多药都不管用?” 宁贵妃眸光一凝,审视着她。 第142章 把她还回来 “你什么意思?” 事关儿子性命,宁贵妃不得不谨慎。 而且林清婉才配出治疗瘟疫的药方,可见比太医院那群废物有用。 不过林清婉只是随口一说,想着先保住自己的命。 但事已至此,走一步算一步。 “贵妃娘娘掌管后宫,什么样的大夫和药草得不到,王爷的病怎么可能一直不见好,可最近失控的样子一次比一次严重。” 宁贵妃脸色一沉。 “唯一的解释就是他平日用的药有问题。”林清婉面上镇定,心跳却一声重过一声。 宁贵妃眯眼,无缘道长是三年前被她的亲信引荐,不管本事真假,至少让当初几度自杀没成功的赵琰重新有了活着的希望。 这三年,也是道长负责赵琰调理赵琰的身子。 原本一切都好,就从花圃那晚开始,赵琰突然疯得谁都不认识,那样子···她至今想起来都很后怕。 但是林清婉的话,让她动摇了。 宁贵妃的想法都写在脸上,林清婉心脏一紧,“王爷方才显然又失控了,我可以给王爷配副药,娘娘看看效果就知道我有没有说谎。” “你若要趁机害死琰儿···” 林清婉:“我的命在您手里,我做这些是想活命,不是想死。” “我希望王爷能恢复理智,因为我真的不是薛渐青。” 宁贵妃斟酌片刻,吩咐宫女拿了纸笔进来。 “你若是耍花样,本宫保证你死无全尸。” 林清婉深吸一口气,“可否让我看看王爷先前的药方,避免有相冲的药物。” 她其实不懂医术,只懂药理。而且南疆秘方刁钻,她能吃透那个,中原这点药材对她而言就没什么难度了。 很多时候她都是根据太医之前的方子判定用量多少,可以说难度只在分析方子上。 长风忧心道,“娘娘,粥一施完,太子就会发现她不在,到时恐怕麻烦。” 宁贵妃嗤笑,“太子岂敢进本宫的屋子。” 皇后斗不过她,她的儿子也不会赢。 “他爱去哪儿找去哪儿找,关本宫什么事。” 长风又道,“娘娘,瘟疫的方子,她不肯写。” 宁贵妃丹凤眼一挑,贵气中透着冰冷肃杀,“先看她的药能不能帮到王爷,只要她配出来,太医依样画葫芦就行。到时有的是手段让她写出来。” 长风松了口气,王爷若有娘娘三分狠戾,早成事了。 岂会总栽在女人手里。 林清婉故意拖延时间,一张方子来来回回改了好几次,宁贵妃实在等不下去,“本宫最多再给你一盏茶的功夫,别再耍小心思。” 林清婉一脸无辜,“事关王爷性命,我不得不谨慎些。” 宁贵妃艳红的唇角微微勾起些弧度,“不怕。会有人先替王爷试喝。” 林清婉心脏跌入深渊。 半个时辰后,长风端了药进来,“娘娘,没问题。” 宁贵妃眸光一亮,“扶琰儿起来,本宫亲自喂给他。” 林清婉被两个侍卫一左一右堵着,乖乖坐在窗前看宁贵妃给敬王喂药,先吹凉一些,再自己尝一口,确定不烫了才喂过去。 就连这般心狠手辣的贵妃在儿子面前都满是母性光辉,可想而知敬王自小被皇帝和贵妃宠着长大该有多幸福。 再看太子赵琮··· 光是想起他都觉得孤单。 一心为百姓修沟渠,还得提前把枫儿安顿好,他在深宫如履薄冰,说出去恐怕都没人信。 敬王喝完药,接下来又是漫长的等待,天色渐渐暗下来,外头声音渐弱,粥也施完了。 林清婉知道,太子一定会找过来的。 “咳咳。” 赵琰醒了。 “琰儿,你觉得怎么样?”宁贵妃满脸担心,口吻却非常温柔。 赵琰揉了揉眉心,“好、头疼。” 但他眼睛不红了。 宁贵妃回头,凌厉目光瞪着林清婉,“为什么会头疼?” 林清婉:“王爷的疾都被积在头上,喝一次药哪里能好。而且他的身体习惯了用毒压制毒,突然喝下散毒的药多少会不适应。” “那你再写个方子,让他别疼了。” 林清婉无奈,“拔毒没有轻松的,要想以后能清醒,这点痛忍忍吧。” 宁贵妃咬牙。 “母妃,你不要伤她。”赵琰拽了拽她的袖子,“上次也是她救的我。” “要不是她,我活不到今日。” 宁贵妃眼眶一红,“别瞎想,你会好起来的。” 赵琰皱眉,实在难受得不想说话。 此时,太子的人来叩门。 宁贵妃让人捂了林清婉的嘴关进内室,自己出去。 沈序侧身,赵琮走上来对宁贵妃行礼,凌厉视线直逼她眉心,“下午,贵妃娘娘的人冒充孤的侍卫带走林清婉,现在请娘娘把人还回来。” 宁贵妃哂笑,“太子张嘴就胡说八道,本宫听不懂。” 赵琮没有耐心,一个时辰前他就得到了消息,但碍于前头事忙脱不开身,只让沈序搜了一圈。 “正好孤也没兴趣和娘娘多说。”他抬手一指,“沈序,搜!” 宁贵妃笑容一僵,“你敢!” 赵琮脸色像冰冻了千万年,“搜!” 宁贵妃肉眼可见的慌了,“长风,给本宫拦下!” “太子,你敢冒犯本宫,陛下不会轻饶你!” 赵琮眼角勾着残忍的锋利,“几十上百个被传染的病人都是靠林清婉才活下来,贵妃娘娘动她,就没想过自己能不能走出朝宁街?” “父皇就算知道了,这个节骨眼儿,你认为他会为了你弃百姓于不顾?” “贵妃娘娘,你也太高看自己了!” 宁贵妃身子一晃,“你···” 赵琮低呵,“让开!” 宁贵妃脑子快速转了一圈,强迫自己冷静,“阿琰疯起来六亲不认,你也亲眼看见过。” “他认定林清婉就会薛渐青,你若进去抢人,他一冲动不一定会做出什么来。” “闹大了,都不好看。” “这样吧,太子等我一盏茶功夫,我劝阿琰出来。” 赵琮眯眼,“贵妃娘娘在孤这里没什么可信度。” 宁贵妃一哽,“林清婉不肯接受琰儿,他都有带人赴死的意图了,太子要是不怕林清婉死在里头,尽管搜。” 赵琮犹豫了。 第143章 能为彼此不要命 赵琰头疼难当,却也听到外头太子的声音。 见宁贵妃回来,他跌跌撞撞下床,“母妃,本王把他赶走!” “琰儿!”宁贵妃眼疾手快把儿子扶稳,“你的身子要紧,母妃先带你回宫。” 赵琰摇头,“他要抢走渐···不是,是林清婉。” 这个名字从嘴里说出来时,他脑袋又是一阵空白,林清婉是谁? 他的渐青呢? 赵琰捂着脑袋,面目扭曲,“头好疼。” 宁贵妃满身矜贵逐渐被心疼和疲惫取代,她让儿子枕在自己肩膀上,耐心安抚,“母妃给你揉揉。” “揉揉就不疼了。” “琰儿乖。” 母亲是有神力的,不管哪里难受,只要被母亲吹一吹,揉一揉,一定能好。 赵琰思绪完全空白,也有助于他心神歇息,在母妃一下一下轻拍后背中缓缓安静下来。 直至均匀的呼吸传入宁贵妃耳中,她紧绷的身体才放松,轻声吩咐,“让太子的人撤远些,本宫带琰儿回去。” “至于林清婉,等本宫离开后,再让他进来带走。” 说完,她又朝嬷嬷使了个眼色。 嬷嬷往里间走去。 林清婉双手被捆,嘴巴也捂住,只觉嬷嬷一双手在自己身上来回揉搓,最后停留在被捆绑着的手腕上。 一点浅浅的药味钻入鼻腔,她心头大骇。 宁贵妃出去后,林清婉听到她对太子说,“到底是本宫下榻的地方,别让侍卫进去。” 赵琮冷哼一声,“这种事孤不想再有下次。” “可能也没有下次了。” 宁贵妃脸色一僵,她知道她的机会不多了。 她儿子这个样子··· 宁贵妃闭了闭眼,“太子现在下定论还言之过早。” 赵琮的人已经在审无缘道长,只要坐实宁家和匈奴私下来往,她就再也翻不了身。 宁贵妃带着赵琰上了马车,车帘落在的瞬间,她看着赵琮进了屋子,眼里浮起残忍痛快的笑意。 赵琮啊赵琮,陛下不疼爱你,却执意让你坐上太子的位子。 陛下疼爱琰儿,却始终不愿让他更进一步。 那就只能是你自己走下太子的位置。 朝宁街的瘟疫这样凶险,你怎么能还能活着?你既被传染就应该也去死。 “唔!唔!” 林清婉看到赵琮,一个劲儿往后退,拼命摇头示意他别过来。 赵琮着急,枫儿哭得眼睛都红了,他自己也怕宁贵妃心狠手辣伤害林清婉,此时见她被捆绑丢在角落,一个箭步冲上去。帮她拿掉塞在口中的帕子时,看见她脖颈上几乎被吮破的吻痕! 然后赵琮发现自己的手在抖。 当初在边关中埋伏生死一线都没现在这样紧张,“赵琰欺负你了?” “太子,他们在我身上涂了药,你别碰我!” 林清婉满脸焦急,声音又干又哑,嘴唇也起了皮,“快出去,这药的味道也不能闻···” 她吸了两口气都觉一阵眩晕。 赵琮闻言,却只是怔了一瞬,而后步履平稳朝她走来,平静道,“从小到大,她害孤的事不计其数。” “即使远在边关,也少不了有她安插的探子在孤的铠甲里头藏针。” 林清婉瞳孔一颤,铠甲是御敌穿的,那岂不是他为大宁卖命,宁贵妃还要背后捅他刀子! 林清婉来气,“下次我配毒弄死她算了。” 赵琮眼皮微挑,唇角勾起若有似无的一点弧度,“好。” “是孤连累你,先为你松了绑再说。” 林清婉还是心有余悸,“让沈大人用刀子,您别碰。” 赵琮却道,“刀子危险。” 他走到林清婉背后为她解开绳结,手指几次从她腕子上扫过,犹如火星子落在皮肉上,烫得她呼吸都乱了。 赵琮双眸的颜色也重了,指尖红得跟熟透的果子似的。 那股炙热从指腹一路蔓延到四肢百骸,他的呼吸渐渐变重,紧接着视线也模糊了。 他想安抚林清婉两句,可开不了口。 这什么毒? 好像比之前几次都要严重。 “太子?”林清婉转身,见挺阔高大的身影轰然倒下,“太子!” 他身体很重,她抱住时,膝盖扑通一声砸在地板上。 * 枫儿下午才因为林清婉不见了哭过,现在又因为太子中毒昏迷而流泪,一双眼肿得像被蜜蜂蛰过似的凸起两个肉包。 林清婉没心思嘲笑,见朱太医一直不说话,心悬一线。 “奇怪了。” “按说你身上抹了毒,怎么你反而没事?”朱太医先把了脉,又为太子注射了两支解毒针剂,但效果不大。 林清婉道,“可能因为我本来就身中剧毒,其他毒药对我没什么用。” 这一点在花圃喝下敬王的毒药时,她就深有感触。 朱太医抓了抓头发,“说起来,我到现在还没弄清楚你养母到底给你喂的是什么。” “这简直是我职业生涯的滑铁卢。” 林清婉听不懂这个词,但大约能懂他的挫败。 “之前瘟疫,你抽了病人的血说要提取什么血清延迟发作时间,这个办法能不能用在太子身上?” 朱太医瞥了她一眼,“你既没事,你的血就有分解这个毒的能力,理论上是行的。” 林清婉袖子一撩,“那你快抽。” 朱太医又抓了两把头发,“你别这么专业,我很受打击的。” 林清婉目光坚定,“若能让太子没事,就是要我的命都没问题。” 朱太医眉毛一挑,“看来瘟疫被隔离在一块儿,就是容易感情升温哈,你和太子虽然表面客气,却已经发展到能为彼此不要命了。” 林清婉耳根一热,低头道,“你快抽血吧。” 朱太医边拿工具边吩咐仓盈,“给她煮些补血的汤药过来,她可不能和太子爷比,抽了血不及时补的话,会晕。” 林清婉捕捉到一个重点,什么叫不能和太子比? “太子也抽过血?”她问。 朱太医自觉失言,摸了摸鼻尖,“你忍着点,我下针了。” 林清婉有点害怕,侧过脸闭上眼睛。 也就针尖刺入胳膊的时候有点疼,除此之外没什么感觉。 结束后,朱太医给她一块棉花球,“自己摁摁,不出血了就行。” 仓盈很快端了药进来,“您趁热喝。 林清婉心里不安,“仓公公,等等。” 第144章 竟是她多情了? 仓盈知道她想问什么。 一开始他觉得林清婉是太子复仇的工具,只因太子秉性善良才对她态度不一样,想着补偿她些什么,仅此而已。 可小殿下特别喜欢她,还总说些撮合两人的话。 太子疼小殿下,他都没说什么,仓盈哪儿有资格提点主子。 而林清婉也算规矩,从没越过界,直到童笛死前跟她说清一切,直到太子被传染疫病,而她正好在营帐里。 仓盈现在觉得有些事是天定的,就像太子爷没有陛下宠爱,四处被宁贵妃算计,也能在窄道里成功回京。 就像敬王明明得天独厚,却偏偏栽在一个女人手里,还因此和贵妃娘娘离了心。 就像太子多年对女人没有兴趣,偏偏出现了一个林清婉。 营帐那几日发生了什么,谁都不知道,但林清婉让他给太子取一套干净的中衣,而后来他进去收拾营帐又看到被撕破的裤子··· 紧接着就是太子明知有毒还坚持要给她亲手松绑。 仓盈不能当作什么都没发生,也知道说什么都晚了。 他叹了口气,“清婉小姐身上的剧毒无解,除夕那晚你昏迷不醒,朱太医说无论药浴还是针灸都于事无补,唯一的办法就是将太子爷的血输送到你体内,帮你抵御剧毒。” 林清婉嘴唇微张,发不出任何声音。 仿佛心脏坠入无底洞,下落的过程就足够掏空她所有的镇定平静。 她双手紧紧攥拳,一向清冷的眸子变得凌乱,翻涌出难以掩饰的惊讶和震撼。 怎么会这样··· 她身体里流着太子的血,这段时间剧毒没发作竟是因为太子救了她。 这比童笛临死前告诉她的那些还更让她难以想象。 这···让她怎么还? 林清婉整个人都蔫了,许久找不到支撑自己接受并消化的能力。 枫儿跑过来,小短手围着她脖颈,“清婉别担心,爹爹会好的。” “爹爹是天底下最厉害的人,他说过不会丢下我一个人,所以一定会醒。” 林清婉回过神,蓦然发现自己流泪了。 枫儿肉乎乎的小手帮她抹掉眼泪,天真可爱的模样倒映在她眼中,林清婉也不知怎么,抱着枫儿就哭了出来。 枫儿先是一惊,然后替爹爹高兴。 他觉得林清婉会做太子妃,会给他做娘了。 他学着大人的样子拍拍林清婉后背,轻声道,“别哭,爹爹会心疼的。” 林清婉不是矫情的性子,有恩报恩,有仇报仇,没什么好哭的。 可枫儿这一说,她竟没忍住,在孩子肩窝哭得比孩子还更孩子。 枫儿红肿的眼睛艰难眨了眨,思考许久,迸出一句,“清婉你别哭了,我、害怕。” “你哭成这样,爹爹是不是···” 身后房门一开,朱太医长舒一口气,“醒了!” 赵琮一睁眼,枫儿和林清婉各自顶着一双红肿的眼站在床前,小的一脸惊魂未定,大的一副泪眼朦胧··· “你,你俩怎么···”赵琮声音非常哑,说话似乎都很艰难。 枫儿抱着他胳膊,“爹爹,清婉担心死你了。我从没见她哭得那么伤心,哭得我衣裳都湿了,我好害怕。” “爹爹再不醒,我们俩就是孤儿寡母了。” 赵琮硬生生被儿子这两句话说得从头到脚都清醒得不能再清醒。 而且他确实看到儿子肩膀湿了一片,眼帘掀高,却不敢看林清婉。刚刚那一眼,她鼻子眼睛通红,睫毛都湿漉漉的,哪儿还敢再看。 不对,为什么不能再看? 赵琮咬牙坐起身,让儿子靠在自己怀里,拍了拍小家伙后背安抚,然后心道,算了,不看了。 “以后少看话本子。”赵琮调笑一声。 林清婉端来茶水,“您先润润嗓子。” 赵琮低着眼睫接过来,手指碰到林清婉,侧脸线条崩得更紧了。 枫儿乖乖等他用完茶,才又笑眯眯道,“爹爹昏迷,我和清婉非常担心,您要是有个什么,以后没人保护我们了。” “咳咳。”赵琮听不得这小子一副孤儿寡母的言词,索性拍着屁股把人撵下去,“好了,孤没事。你回去歇着。” “眼睛消了肿再过来。” “丑死了。” 枫儿愣了一下,若是之前定要赖着陪着,今儿却扮了个鬼脸,“我知道我知道,爹爹想和她独处,嫌我碍事。” “啧,这小子···” 赵琮还没说完,枫儿笑着跑出去,“现在大家都知道啦!” “爹爹不用不好意思!” 赵琮闭了闭眼,这祖宗让他教坏了。 接下来,端茶倒水,喝药用汤,进进出出都是林清婉伺候。 赵琮实在没忍住,“仓盈也学会偷懒了?这些事怎么都是你来做。” 林清婉一想到自己身体里留着他的血,就觉怎么都难报答,“太子是为救我,我理应照顾的。” 赵琮自己都没察觉眸光暗了瞬,“本就是孤和他们的恩怨连累你,谈不上救不救。” “况且宁贵妃想用施粥给赵琰搏个好名声,孤这一中毒,就能让她白跑一趟。” “她为难你已经引起朝宁街很多百姓不满。” 赵琮冷笑,“宁贵妃是自掘坟墓。” 林清婉潋眸颔首,竟是她多情了?太子此番中毒背后还有这步算计呢。 朱太医下午再来,见赵琮面色好了不少,脉象也稳了。 调侃道,“啧,有清婉姑娘伺候着就是不一样,瞧您这气色,好得不得了呢。” 赵琮不动声色,“不是朱太医妙手回春,功德无量么。” 朱太医微露惊讶,看来太子还不知道。 他轻咳一声,郑重道,“真不是下官谦虚,这回全靠清婉小姐。” “她沾了那毒药什么反应都没有,主动撸起袖子让下官抽血提取血清,然后注射到您身体里才解了毒。” 赵琮手里的折子没拿稳,愕然看过来,“你说什么?” 朱太医起身抖了抖袍子,一副深藏功与名的嘚瑟,“现在太子和清婉姑娘说不清了,她身体里有你的血,你身体里也有她的。” “这可比什么不离不弃,生死相依的承诺浪漫多了。” “回头我给办公室那些单身狗讲讲,羡慕死他们。” 狗粮不能他一个人吃,要祸祸就祸祸大家。 赵琮好半晌才抬起胳膊揉了揉眉心。 林清婉不知什么时候端着点心进来了,“太子。” 他所有心思情绪都在瞬间为她的出现让路,整个人挺直腰背,眉眼神色温柔得不像话,声音也十分绵软,“嗯?” 第145章 给她擦药 朱太医说得对,隔离在营帐那几天,林清婉和赵琮之间的关系变了。 有别人在场,他们还能客气疏离。 一旦空间里只有他们两人,彼此都能感觉到无形中流动着什么。 因他神色温柔,林清婉动作也很小心。 “仓公公说,是苏侧妃让人送来的茶点,都是您往日喜欢的。” 她低着头,鼻尖小巧,嘴唇莹润,被光线一晕染,很是好看。 赵琮眼皮都没抬,淡而无谓,“此处的茶点对孤的胃口,这几样待会儿让仓盈端出去。” 说完,他啧了一声,仓盈真是不想干了,苏侧妃的东西也能送到他面前来,还是让林清婉端进来的! 这一想,他脸色阴了三分。 林清婉并没什么反应,“那我换平日的茶水来。” 她低头把糕点又装回托盘,像个尽职尽责的侍女。 赵琮心里不爽利,一抬眼又看到她侧颈还没消下去的吻痕,不禁想到她被宁贵妃带走的那个下午,一定非常害怕和紧张。 必是宁贵妃想要杀她,她才急中生智说服宁贵妃给赵琰配药,以此拖延时间,终于等到自己。 却没想到宁贵妃会在她身上涂抹毒药。 赵琮不止一次想起,她当时躲避自己的靠近,满脸焦虑告诉他有毒。 没人会在自己有生命危险时还为别人着想,人性的恶劣和狡猾只会让他们在危险时选择牺牲一切能牺牲的来保全自己。 可林清婉不是。 他那颗心石头似的心脏似乎一点点在被盘活。 她和别人都不一样。 赵琮想着想着不自觉伸出手,温热的指腹摸上她侧颈,在吻痕那处用力搓了两下。 林清婉浑身僵硬怔愣原地,脑袋空白,茫然无措地看着他。 直到皮肤传来轻微涩痛,她才猛地深吸一口气,踉跄着退后半步,双手紧紧捂着那处吻痕。 “太子。” 她声音发颤,不知道要说什么,低着头,长睫毛一颤一颤地。 赵琮回神,视线落在自己指腹,微微发烫。 “还疼吗?” 林清婉摇头,“不疼。” “过来。这儿有药,自己涂一涂。” 林清婉又摇头,“不用了,过两天就···” “让你涂就涂。”赵琮打断她,语气不悦,但又称不上生气,“看着别扭。” “进进出出的也不好。” 最后这句听着竟有些埋冤。 林清婉也没多想,乖乖接过药膏,背转过身去涂。 药膏是挺好的,可她自己瞧不见吻痕在哪儿,只凭着感觉一通乱抹。 反正是抹了,太子总不会再说什么。 她打着敷衍的心思,正要把药瓶塞好,冷不丁被赵琮从背后夺走。 她蓦地转过身,见他手指沾了药膏二话不说就往自己脖颈处来。 “别动。”他拧着眉。 林清婉便犹如被点了穴,被碰到吻痕处,她轻轻啧了声,就知自己刚才确实没找准地方。 赵琮边摸边怪罪,“糊弄谁呢!” “孤又没瞎。” “也就你敢把孤当瞎子,随便抹两下就想交差。” 林清婉低头认错,丝毫不敢分辨。 她一垂首,投下阴影,赵琮看不清,另一只手不经意托着她下巴,“抬起头来,瞧不真。” 林清婉被迫抬头,水灵灵的一双眼正中赵琮眼眸。 因两人距离太近,他的手又在脖颈上轻柔,药膏是亮的,指腹是热的,她眼里湿漉漉的还有些茫然。 赵琮喉结动了两下,眸底翻涌的情绪被压下,堂而皇之挑眉,“说你两句还不高兴了?” 林清婉眨了眨眼,“不敢。” 话音刚落,枫儿兴冲冲跑进来,“爹爹!” 下一秒,三人面面相觑。 再一秒,沈序和朱太医也看见了。 好了,五人面面相觑。 枫儿捂着嘴笑,“爹爹我错了,我这就走,你们继续。” 这小子跑得比来时快,还把房门重重拉上了。 林清婉面红耳赤,退开好几步。 赵琮心跳也很重,双手背负身后,藏起微微发颤的手指。 但他面上装得好,一派镇定自若。 还不忘吐槽一句,“越发惯得不像话了,等回了宫就送他去国子监。” 林清婉忍俊不禁,小殿下多保重吧。 末了,他又看向林清婉,“孤还有件事。” “你近前来。” 林清婉还没平复的心跳又开始加速。 她是怎么了,跟太子说两句话紧张什么。再麻烦的事能有当时撕破人家裤子麻烦吗? 她想到这事,脸颊又红,在灯下非常明显。 赵琮好不容易调整好情绪,见她这般,不由得拧眉。 他紧张什么? 不是,她脸红什么。 * 朝宁街事了,赵琮第三日终于回了宫,不必林清婉细想都知是一场血雨腥风。 而她走出朝宁街时,母亲林氏等在封锁线外头。 多日不见,她憔悴许多。 见着林清婉时,眼眶泛红,“清婉,你没事就好。” 林清婉之前面上冷淡,心里还会觉得难受,如今却真真放下了。 又或者她已经有了更值得担心照顾的人。 她淡淡嗯了一声,“运气好,没被传染。” 她照顾太子的事已经传遍京城,林氏起初担心,后来便想开了。 路上忍不住问她,“你和太子···” 林清婉一股子恶心涌上来,藏都藏不住,“江燕婉指望不上,您和父亲又把算盘打到我身上来了?” 林氏没想到她这么抵触,心里内疚,“清婉,母亲只是···” “就算打这个算盘,那也是你们要求我,既是求我,怎还等不到回府,在马车里就说上了。” 林清婉火气上来,“宁贵妃和敬王靠不住,丞相府也岌岌可危了,您和父亲这几日等的实在焦急是不是?” 林氏委屈,“母亲没有这么想。外头传得沸沸扬扬,母亲担心你一个人在外头受苦。” 林清婉气笑了,“十五年不闻不问,我服了毒回来认亲,江燕婉和江振麟欺负我的时候,母亲视而不见,现在说担心我受苦,您自己觉得可信吗。” 林氏哽咽,眼泪瞬间涌出来。 她知道欠女儿的永远也补不回来,可她也是真的担心女儿。 第146章 我还不想死 林氏低头抹眼泪。 林清婉憋屈,“我还死不了,您不用在人前哭。” 这话说得恶毒了,林氏着急,“别这么咒自己,是母亲不好。” “是母亲错信程敏,这些年害你吃苦,该死的人是我。” 林清婉蹙了蹙眉,“现在说这些都没用了。” 林氏连日来悬着的不安终于全都破碎,再也拼不起来。 是啊,自己的关心还有什么用,只会让清婉讨厌,让清婉误会另有所图。 回到相府。 江振麟也是从头到脚打量了林清婉,还没松口气就见母亲双眼红肿。 “母亲哭过了?”江振麟皱眉,一副要打人的凶样,“谁惹您生气了。” 林氏摇头不语。 他越是这样,江振麟越来脾气,“是不是那儿还有贵妃和王爷的人,他们为难您了?” “不是。”林氏看了眼林清婉,“你别问了,母亲没事。” “眼睛都肿了还叫没事?”江振麟拔高音量,又问林氏身边的秦妈,“你说!” 秦妈畏畏缩缩看了眼林清婉,不敢开口。 江振麟看过来,若是从前他定然拉着她衣裳质问两句,说不定还要动手,这次却犹豫了。 林清婉能感觉到身后目光,压了压心头汹涌的不快,转身道,“我惹的,江少要打还是要踹?” 江振麟张狂了十几年,头一次有人用这样挑衅的口吻跟他说话。 他应该怒火直冲头顶,少不得闹腾半天。 可她是林清婉。 是他的血亲阿姐,出生起被用心险恶的程敏抱走,虐养十五年后让她服了剧毒回来认亲,回来后··· 他们本该是这世上最亲她爱她的人,却因怕江燕婉心里不高兴冷待她,还误会她很多次。 江振麟连拳头都没资格在她面前捏。 他闻言垂下眼眸,胸口一阵轻微起伏,“到底怎么回事?” 林清婉对他的反应有些意外,但如今他打也好,不打也罢,她都没那么在意,“母亲假惺惺问候我两句,就打起我和太子的算盘,我没给她好脸。” “事情就是这样,江少还踹吗?” “不踹我就走了。” 江振麟一脸的不可置信。 林氏抓着他,生怕他冲动,“没事,清婉误会了,等她休息好,我再同她解释。” 就算是父亲,也没让母亲看过这样的脸色。 江振麟生气,但又烧不起那把火,憋的难受。 林清婉回到凝思园,秋红把里外打扫得一尘不染,桌子上放着她平日喜欢的茶点。 林清婉神色一暖,从没有人等过她回家。 她见着母亲和江振麟的那股邪火渐渐散了。 沐浴更衣后,又听秋红说起这段时间相府发生的事,江燕婉每日跪在林氏门前替生母请罪,又买通林氏身边的下人,在林氏用饭、休息时进去伺候,更是像从前一般事事问候关心江振麟。 然而一切都变了,江燕婉无论怎么做都哄不好母亲了。 到后来,林氏厌烦了,不准她再去兰园。 江燕婉便只能在江振麟身上下工夫,岂料江振麟说的话更狠。 听说前天夜里闹得凶,林氏气得头疼,江肃回来后就把江燕婉禁足了。 “相爷让夫人给她寻个人家,开了春就嫁出去。”秋红道。 林清婉闭着眼,“可有人选了?” 秋红摇头,“夫人担心您,根本没时间张罗这事。” 林清婉唇角勾起一丝冷笑,“我记得母亲说过胡家是个书香门第,胡家二郎性子很好。” “我瞧这人家配她就挺好。” 秋红打了个寒战,胡家二郎是个瘸子,且是先前夫人打算说给清婉小姐的! 暮雪眼睛一亮,“奴婢找个时机告诉夏言。” 林清婉却道,“我不是吓唬她。” “我是真要让她嫁。” 她要让程氏死不瞑目,更要让江燕婉一辈子饱受折磨。 第二日,江肃中午特意回来跟他们用饭。 “都是你喜欢的。”江肃给林清婉夹菜,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林清婉看了眼碗里的凉拌蕨菜,“暮雪,给我换个碗。” “脏了,我不想用。” 江肃脸色一沉,林氏眼睛又红了。 江振麟把自己的换给她,“我的还没用,给你。” 林清婉坚持让暮雪换新的过来。 江振麟忍着。 江肃等她吃了几口,放下筷子,“敬王身边那个道士是匈奴皇族。” 林清婉面无表情。 林氏和江振麟大吃一惊。 “匈奴?”江振麟后怕,若没有三年前那件事,自己现在恐怕还是敬王的书童。 他眼皮一跳,看向父亲的目光是从未有过的幽深。 林氏道,“贵妃娘娘很信任他,多次让那道人出入内宫。” 江肃沉声,“今日宁贵妃在朝上脱簪请罪。” 林氏心情一沉,宁家只怕要倒了。 “那道人吐出不少东西,连多年前太子在边关中埋伏都与宁贵妃有关。” “贵妃和宁家已经下狱。” “敬王呢?”林氏问。 江肃看了林清婉一眼,“敬王用错了药,时而清醒,时而糊涂,加上贵妃把罪责都担在自己身上。” “陛下一直偏宠敬王,还没发落。” “但即便敬王的病能好,没了贵妃和宁家···”江肃叹了口气,“他也不是太子。” 林氏眉眼间全是愁思,宁家倒了,相府从前没少帮贵妃做事,相爷今日能回来用饭,明日还不知··· 作为官宦家眷,林氏知道谁家都没有长久的荣耀。 她以为自己不会有遗憾,可是看着一脸冷漠的林清婉,她心里的难过比预想的还要多。 江肃不动声色道,“贵妃的帐查起来没有几个月完不了,过两日兴许有官差来相府,你们不必惊慌。” 连江振麟都变了脸,“爹···” 话没说完,林清婉放下筷子,“相府要给贵妃陪葬,那是你们从前没少占宁家的光。但我没有。” “我不想死。” “能不能请求父亲母亲将我逐出江家。” 她声音冷得不带一丝感情,如冰渣子落在面前三人身上。 “清婉!”林氏哽咽。 江肃皱眉不语,静静凝视着她。 江振麟:“你、就不能盼着点好!” 林清婉直言,“不能。” 第147章 我要断绝关系 林清婉直视他们,“福是江燕婉享的,要死也是她陪你们死。” “母亲和江少不是想求我原谅吗?” “我现在只要断绝关系的一张纸。” 她神色坚定冰冷,丝毫不像开玩笑。 林氏眼泪涌下来,靠着江肃肩膀泣不成声。 林清婉不在的那几日,她每天晚上难过得睡不着,在夫君怀里说着以后怎么补偿女儿,她知道林清婉倔强,不会轻易原谅自己。 可也没想到她会想要和他们断了关系。 林氏有种张开双臂拥抱花儿,花儿却在她眼前瞬间凋落的悲伤。 江肃纹丝不动的脸上也有了裂缝,垂眸的一刹那,眼角纹路加深,透着从未在人前有过的疲倦,紧紧抱住林氏。 江振麟也红了眼,气得发抖,“你怕什么!父亲还好好站在这儿,江家未必有事。” “就算躲不过,我也一定把你安全送出去,你不必和我们断绝关系。” 林清婉嗤笑,那声音听得江振麟心里难受,这种感觉还在不断蔓延,任凭他怎么都控制不住。 “是你没听明白。” “我想和你们断绝关系,不管相府以后是升天还是下地狱。” 江振麟受不住,低吼道,“林清婉!” “我们是一家人!你再怎么也割不断我们之间的血脉亲情。” “从前是我们的错,是我们不好。可母亲也是被程氏骗了,她知道真相后,每日以泪洗面,想着怎么才能弥补你,更是花重金满天下的找神医。” “还说如果可以,愿意替你去死。” “你就不能给她个机会吗!” “她是你的母亲!” 江振麟把自己那份后悔也一并算进去,赤红着双眼看过去,嘶哑中写满恳求。 林清婉心头还是不可避免的发痛,好像那根钉子已经到了最深处,拔不出来,一碰就难受。 但她已经没那么害怕了。 林清婉嘴角的冷笑逐渐扩大,眼神越来越冷,看得江振麟发怵。 “不是所有事都能弥补。” “母亲这十五年过得很好,有乖巧可爱的女儿陪在身边,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能满足她作为母亲精心教养孩子的需求。” “她教出了理想的江家大小姐,没有拖累林家和江家的声誉。” “所以当我这个野生女儿回来后,母亲不高兴。因为现在教我已经晚了,而且我性子顽劣,不讨人喜欢。” 林清婉每个字都如大山压在林氏心上,她连抽噎的力气都快没了。 可林清婉并没有停下来,“当江燕婉和程氏的面目被我撕破,母亲埋怨自己被骗,把责任和错误全都归于死去的程氏,再让所有人知道她冷脸对待江燕婉。” “好像这样她就是无辜的,就也是受害者。” “而我的态度让她难过、失望,她也觉得无辜和委屈。” 林清婉漠然道,“如果今天和太子走近的不是我,而是江燕婉,母亲还会觉得委屈吗?” “清婉。”林氏颤声道,“不管你信不信,母亲是真的想补偿你。” 林清婉喉咙发紧,“如果我当真,能让你觉得好受些,那也无妨。” “但我已经不需要你们的补偿了。” “清婉。”林氏双手紧紧抓着夫君衣襟,哽咽不已。 一直沉默的江肃终于开了口,“若江家难逃一死,你也逃不过。” “诛九族的大罪,不管你有没有断绝关系都是一样。” 江肃眯眼,“你既不想死,那就只有一条路。” “太子是这场硝烟的胜利者,他是你的出路,江家是你能站在他身边的资格。” 林清婉好像听到个什么笑话,眉眼间的轻蔑让江肃抿紧了双唇。 “父亲想得真美,但您是不是忘了,我活不了多久,我要什么出路。” “从回来相府的第一天开始,我就只有死路。” 江肃面色一变,“你不会想死,想死的人怎么会费心帮太子配出治疗瘟疫的药方,又怎么会刚好在太子发病时待在他的营帐里。” “想死的人,更不会让太子不惜和宁贵妃翻脸也要救你。” 江肃自认算尽人心,却从没真正看清过自己的女儿。 她勾引了敬王不算,还能背着复杂难言的名誉再上了太子的船。 他从前不信美人计,可宁贵妃是例外,但多年下来,女人到底是女人。 所以他利用起林清婉来毫不手软,而且正如他所言,家世永远是女人要依仗的。 只要林清婉想爬高,他就永远有出路。 林清婉早知父亲用心险恶,然而当他露出真面目的这一刻,恶心和愤怒还是让她无法控制。 “好啊,那父亲就看看太子是不是当今陛下的性子,为了个女人就能做出改变。” 江肃咬牙。 林清婉离开前将放着凉拌蕨菜的碗拂掉,破裂的碎片一如她和他们的关系。 * 接下来几日,宁家倒台的事在京城传得沸沸扬扬,江肃每日提心吊胆,生怕太子突然发难,可太子始终没动他。 起初他还因为林清婉存有侥幸,直到太子翻出当年回京被阻拦,宁贵妃伪造通敌书信诬陷他的事··· 江肃才知太子不是不动他,而是温水煮青蛙,每日抛出那么点线索,在他每次以为逃不过的时候又猝然收手。 这种逗弄猫狗般的煎熬,短短几日就让他苍老许多。 终于,江肃病了。 可悲的是无人敢来看望他。 林氏从悲痛中缓过来,张罗起了江燕婉的婚事。 林清婉那番话让她重新认识了自己,加上下人说江燕婉又自杀了一次,林氏与她好好谈了一番。 江燕婉也自知无望,同意了嫁人。 她以为母亲念着旧情会选个不错的人家,可直到帖子送过来,才发现是那个瘸了腿的胡家二郎。 正当她气不过时,夏言说,“小姐,林清婉出去见敬王了。” 敬王! 江燕婉指甲深深陷进肉里,就是给敬王当妾也比给那瘸子当正妻强!何况宁贵妃都下狱了,敬王却什么事都没有。 陛下会保他一辈子荣华,哪怕再回封地,他也还是王爷。 于是半柱香后,江燕婉穿着夏言的衣裳偷偷出了府。 与此同时,暮雪隔着轿帘对林清婉道,“小姐,上钩了。” 林清婉残忍一笑,“胡家二郎到了?” 暮雪点头。 “依计行事。” 第148章 愿意给您做妾 林清婉见到了胡家二郎。 此人不良于行,常年卧床,病弱苍白的脸上因和相府订下婚约而生出几丝活气。 “你是···清婉小姐?”胡二郎早年来京城时见过江燕婉,一眼就猜到来的是林清婉。 林清婉就地取材,用江燕婉骗阮先生的法子以江燕婉的名义把胡二朗骗来京城。 胡二郎见她的丫头关上房门,神色一紧,“你做什么?” 林清婉莞尔,“胡公子不必紧张,我与你说两句话,不方便让别人听见罢了。” 胡二郎唇线紧抿,他听过林清婉的传言,当即表态,“我与燕婉小姐有了婚约,私下与你相见不合适。” “有什么话既不方便别人听,那更不方便与我说。” “还请清婉小姐自重。” 他避之不及的样子,让林清婉有种自己是蛇蝎猛兽的错觉。 但同时她也看出来了,胡二郎喜欢江燕婉。不过江燕婉被林氏教得端庄贤淑,从前更是美名在外,他怎会不喜欢。 林清婉啜了口茶,“你很满意母亲安排的婚事?” 胡二郎不知她究竟想做什么,“夫人照拂胡家,相信在下,胡家自然感激不尽。” 这还把江家当好人了。 林清婉又问,“可江燕婉曾和敬王有过婚约。” 胡二郎冷道,“知道。宁贵妃出了事,相爷和夫人疼爱燕婉小姐,不愿她受牵连。” 江家还在丞相的位子上,林氏可以给江燕婉找更好的靠山,却偏偏选了胡家,他如何能不感激! 林清婉不疾不徐,“年前,母亲曾想把我许给你。” 胡二郎一愣,“这话从何说起?” 林清婉:“我是相府真正的小姐,婚约是我的。江燕婉想当敬王妃,撺掇着母亲给我议亲。” “只要我离开京城就不会对她造成威胁。” 胡二郎只听说林清婉狐媚勾引敬王,并不知其中曲折。 林清婉又道,“可惜老天有眼,江燕婉的生母骗了母亲,她又几次在我回相府后想置我于死地,江家看穿她的真面目,杀又杀不得,只能把她嫁到外头去。” “江家并不值得你感激,他们不过是想把不听话、丢人的、不想要的东西放到你们家。偏生你还要当个宝。” 胡二郎面颊通红,忍不住咳嗽起来。 林清婉神色一冷,“江燕婉不甘心嫁给你,她想要的是荣华富贵。所以只怕白瞎了你的心意。” “知道我为何约你来这么隐秘的茶楼吗?” 胡二郎拳头捏得很紧。 林清婉指了指隔壁,“敬王就在那边,江燕婉也在。” 胡二郎瞳孔一缩,脸色煞白。 隔壁。 敬王被头疾折磨了很多天,加上宁家倒台,他早已没了先前的张狂潇洒。 一身素白色金线描边的长袍穿在身上,透着股没有生气的落寞。 江燕婉出现在眼前时,他反应了一会儿才皱眉,“怎么是你?” 江燕婉真心喜欢过他,毕竟从记事开始就把自己当成他的王妃,所言所行,所作所为都是按着他喜欢的模样复刻。 如果没有林清婉,兴许她现在就是敬王妃了。 江燕婉跪下来,慢慢枕在他膝盖上,未语泪先流。 赵琰闻到她身上奇怪的一股香味,不耐烦,“本王要见的是林清婉,你自己滚出去还是让侍卫把你赶出去?” “王爷,林清婉不喜欢您,满城都在宣扬她和太子的暧昧。” “从头到尾对您真心一片的只有燕婉。” “我才是您的王妃,您看看我,不好吗?” 江燕婉真的希望能被他怜惜,哪怕只有一点点也好。 可赵琰推开了她,眉眼冰冷,“滚。” 江燕婉闭了闭眼,泪水猝然滑下来,“王爷,我要嫁人了。” 她颤抖着抬眸,可赵琰没有任何反应,手指抵着眉心按揉,“本王从来没喜欢过你。从前只是碍于母妃和江肃的关系,才在人前给你三分好脸。” “不过也怨不得本王不待见你,毕竟你只是赝品。” “江家把你捧到本王面前,本王没杀了你就是好的。凭你也配说喜欢本王。” 赵琰耻笑一声。 江燕婉心如刀割,她从来都明白身世和家世的重要,可现在是真的没办法了。 她不想嫁给那个瘸子。 江燕婉抹掉眼泪,见赵琰眸色开始恍惚,呼吸也不自觉变重,她眼里勾起破碎的笑。 赵琰身上热得厉害,气血仿佛都窜到了下身!江燕婉不知何时攀上了他的脖颈,还吻他的唇··· 他躲了躲,“你、你身上的味道···” 江燕婉在他耳边,“是情药。” “王爷,我喜欢你,我实在没办法了。给您做妾,我都愿意。” “我不想嫁给那个瘸子。” “胡家也配不上我。” 胡二郎听着里头让人脸红心跳地喘息,目眦欲裂。 他猛然回头,发现林清婉已经不在了。 江燕婉孟浪的喊叫一声盖过一声,胡二郎指甲深深陷入肉里,苍白的脸紧绷到极致,然后呕出一口血。 “公子!”下人急红了眼。 胡二郎自嘲一笑。 相府把他当什么? 胡家虽然没落,却到底是书香门第,江燕婉这样不知廉耻的女人不配入门。 他想过林清婉没安好心,但这些不重要。 重要的是江燕婉在里头和敬王做下了苟且之事! 胡二郎闭了闭眼,含着血沫吩咐下人,“江燕婉如此羞辱胡家,我要让全京城的人都知道相府教出个什么样的女儿!” 林清婉的轿子从茶楼后门离开时,前头已经围了很多看热闹的人。 暮雪心里无比畅快,“这下看夫人还护不护得住她!” 林清婉没说话。 母亲总是用相府护着江燕婉,那她就连相府一块儿端了。 一手养大的女儿毁了他们的心血,这惩罚比得上她被程氏虐待的十五年了。 林清婉轻叹一声,闭上了双眼。 预想中的痛快没有出现,从头到脚都疲惫不堪。 忽然觉得,她这一生竟没有半点欢悦轻快的过往。阮先生留给她的那点儿光,也被他亲手毁了。 父亲假惺惺的关心维护是为了把她送进敬王的地狱。 敬王在人前对她的暧昧亲密,也是为了要她的命。 仔细想来,也就只有小殿下对她好了。 虽然小殿下也有目的,但···忽略不计。 人总要有些美好的念头,否则死了要变恶鬼。 林清婉想到太子高大挺阔的身影,身上却忽然痛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