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咤转了转手间的杯子,脆弱的玉杯此刻像是被他拿捏在手上的棋子,任他操控。
他的语气没什么起伏,只是语调很慢,是刻意要叫她听得清清楚楚的:「像你这般的金枝玉叶,自然是守规矩的,是哪咤任性了。」
敖泠拢在袖下的手指有些僵。
金咤说她是金枝玉叶,是哪里的金枝玉叶。如今她已晓得陈塘关无一不痛恨东海,而五年前,她读了哪咤的心,晓得金咤一向在李靖手下做事的。
他肯定知道了什么,李靖也知道。
说起来,几个哥哥也曾经当玩笑说过给她听,说陈塘关不是个定棋,总兵将军举棋不定,妄求仙道,又捨弃不得人间富贵,一会要归顺东海,一会又传出不与东海为伍的消息。
人间是朝歌城统治,多一个少一个陈塘关投靠,对东海都可有可无。
没有谁在意,她也不在意,所以她也没有打算去招惹李靖,因为她并不能确定李靖是会向着东海,还是向着哪咤。
但李靖和金咤如今知道了,会怎么对她?
她不动声色,只是为自己斟了杯茶,被冻僵的手指连倒茶都不算稳当。
金咤没有注意到,他的目光灼灼,只盯着她脖子上的干坤圈,她面上不敢有任何的反常情绪。
许久,金咤才收回目光,轻笑了一声:「我这个弟弟,倒是对你用情至深。」
哪咤的干坤圈向来是用来杀妖的。
七岁出山,逢妖必杀,哪咤凭一己之力剿灭陈塘关外三十里的妖洞。干坤圈辟邪除恶,将猎物绞死只是一瞬间的事。这还是头一次,用来杀妖的灵器,如此温顺地挂在一个女子的颈间。
还是哪咤最憎恶的龙族女子。
「但我实在想不明白,为何是对你用情至深呢?」金咤反问着敖泠。
他观察着敖泠的神色,见敖泠仍没有表露什么,也没再多说,便要告辞。
起身时,却又用灵力传了一句话给她:「公主,你对哪咤做了什么,他定会加倍奉还的。」
茶水终究洒了,敖泠面上仍没有动,只是一双藏在袖子下的手有些抖,也不知金咤有没有发觉。
「你我拭目以待吧。」他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敖泠。
珠云没看出什么来,垂着头缩在一边。
倒是卷碧察觉了一些端倪,却没多说什么,只是扶着她:「姑娘,去床上歇息吧,您身子娇贵。」
卷碧是个聪明人,比珠云心细得多,那支缠龙珊瑚簪虽被敖泠收了起来,但事情并不是没发生。卷碧珠云本就是一对姐妹花,必定诸事都通气知晓。
卷碧只要稍加思索,就能想清楚来龙去脉,就像如今的意有所指。
敖泠也清楚,陈塘关恨龙族入骨,连年旱灾下的枯骨饿殍,并非虚构。
她拒绝了卷碧的搀扶,一个人去院子里散步。
三伏天的太阳很毒,照得她有些头晕目眩,体内的寒气也涌了上来。
她用那枚小巧的绣花针,刺破了手指,血珠从葱白的手指尖冒出来,好似都浸了寒霜,滴在了树荫下,又瞬间被日照蒸腾。
......
哪咤甫一回来便寻她,她正软软地靠在榻上,神色倦倦,一副马上要睡着的模样。
他顿了一下,下意识将步伐放缓了,唯恐吵到了她。
但她还是察觉到了,揉了揉眼睛,意识有些模煳:「哥哥,今日回来得好早啊。」
哪咤很喜欢她用这样的语调与他说话,软绵绵的,怎样都不会显得疏冷。
脸上不自觉溢出笑意,他摸着她的头髮,那髮丝如碧浪柔顺光滑,也是又软又细,让他爱不释手。
小姑娘顿了顿,伸手环住了他的腰,将头蹭在他腰间。
他唇角的笑容越发大了,笑得有点像个洋洋得意的孩子。
军营之下军令如山,纪律严明,但私下里,也总有些日常琐事会聊起来。这几日,他就正巧听见几个兵卒在聊着怎么讨姑娘开心的法子。
他从前从不在意的,如今也是听来讨个乐趣。
没想到很管用。
他每日会换着花样给敖泠带新奇的玩意儿,瞧着小姑娘的神色越来越软,现在抱着她都不排斥了。
一如此刻,哪咤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小糖人,递到敖泠面前。
他的眼睛生得极好看璀璨,微微上挑的眼尾是锋芒毕露,又会在垂目时尽敛光华,笑起来的时候眼中又有点点星光繁茂。
敖泠错开他的目光,却就着他的手接过了糖人。
那是一条龙的模样,泛着焦脆嫩黄的光泽,还有阵阵麦芽糖的香气萦绕在她鼻尖。
她捻着木棍儿,一时竟有些愣住。
「敖宝儿,喜欢吗?」他每日都会这样问她,像个在邀功的小孩,「我亲手做的。」
他今日收了兵早,特意去摊子上偷师的。
一双惯常使枪生冷肃杀的手,竟也有这么灵巧,做出来的龙栩栩如生。
敖泠看着哪咤,忽然想起她才来陈塘关的第二天,他带她去逛街。
街上有小贩在兜售糖人儿,她装作可怜兮兮的样子,故意呛他:「哥哥,怎么不见龙呢?」
那天哪咤神色很冷,一双好看的眼睛里满是寒霜,似乎透过她看见整个东海龙族。
杀气森森,玉面罗剎。
他说,没人喜欢龙。